《少帅你老婆又跑了》 第1章 初相见 民国十二年的冬月初八,是顾轻舟的生日,她今天十六岁整了。 她乘坐火车,从小县城出发去岳城。 岳城是省会,她父亲在岳城做官,任海关总署衙门的次长。 她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她在家中成了多余。 母亲忠心耿耿的仆人,将顾轻舟带回了乡下老家,一住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她父亲从未过问,现在却要在寒冬腊月接她到岳城,只有一个原因。 司家要她退亲! 岳城督军姓司,权势显赫。 “是这样的,轻舟小姐,当初太太和司督军的夫人是闺中密友,您从小和督军府的二少帅定下娃娃亲。”来接顾轻舟的管事王振华,将此事原委告诉了她。 王管事一点也不怕顾轻舟接受不了,直言不讳。 “少帅今年二十了,要成家立业。您在乡下多年,别说老爷,就是您自己,也不好意思嫁到显赫的督军府去吧?”王管事又说。 处处替她考虑。 “可督军夫人重信守诺,当年和太太交换过信物,就是您贴身带着的玉佩。督军夫人希望您亲自送还玉佩,退了这门亲事。”王管事再说。 所谓的钱权交易,说得极其漂亮,办得也要敞亮,掩耳盗铃。 顾轻舟唇角微挑。 她又不傻,督军夫人真的那么守诺,就应该接她回去成亲,而不是接她回去退亲。 当然,顾轻舟并不介意退亲。 她未见过司少帅。 和督军夫人的轻视相比,顾轻舟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爱情填入长辈们娃娃亲的坑里。 “既然这门亲事让顾家和我阿爸为难,那我去退了就是了。”顾轻舟顺从道。 就这样,顾轻舟跟着王管事,乘坐火车去岳城。 看着王管事满意的模样,顾轻舟唇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 “真是歪打正着!我原本打算过了年进城的,还在想用什么借口,没想到督军夫人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真是雪中送炭了。”顾轻舟心道。 去退亲,给了她一个进城的契机,她还真应该感谢司家。 顾轻舟长大了,不能一直躲在乡下,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都在城里,她要进城拿回来! 她和顾家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退亲是小事,回城里的顾家,才是顾轻舟的目的。 顾轻舟脖子上有条暗红色的绳子,挂着半块青螭玉佩,是当年定娃娃亲时,司夫人找匠人裁割的。 裂口处,已经细细打磨过,圆润清晰,可以贴身佩戴。 “玉器最有灵气了,将其一分为二,注定这桩婚事难以圆满,我先母也无知了些。”顾轻舟轻笑。 她复又将半块玉佩放入怀中。 她的火车包厢,只有她自己,管事王振华在外头睡通铺。 关好门之后,顾轻舟在车厢的摇晃中,慢慢添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倏然,轻微的寒风涌入,顾轻舟猛然睁开眼。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瞬,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息的人,迅速进入了她的车厢,关上了门。 “躲一躲!”他声音清冽,带着威严,不容顾轻舟置喙。 没等顾轻舟答应,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穿着冰凉湿濡的裤子,钻入了她的被窝里。 火车上的床铺很窄小,挤不下两个人,他就压倒在她身上。 “你”顾轻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男人压住了她。 速度很快。 男人浑身带着煞气,血腥味经久不散,回荡在车厢里。 他的手,迅速撕开了她的上衫,露出她雪白的肌肤。 “叫!”他命令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就懂了。 不管是激情的欢叫,还是凄厉的惨叫,男女赤身裸体的床铺上,都会被默认为香艳无比。 香艳,可以遮掩男人的行迹。 同时男人用一把冰凉的刀,贴在她脖子处:“叫,叫得大声些,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顾轻舟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煞白。 男人冰凉的上身,全压在她温热的身子上。 她四肢僵硬了一瞬,没有动。 他撕开了她的衣襟,肌肤相接触,他汗淋淋的湿濡沾满了她。 可这一瞬,顾轻舟没顾得上他的轻薄,她的注意力都在架着她脖子的那把刀上。 “我我不会”回神,顾轻舟咬牙。 脖子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惜命。 “你多大?”黑暗中,男人也微愣,没想到是少女稚嫩的声音。 “十六。”顾轻舟回答,被他压得肺里窒闷,透不过来气。 “也不小了,别装蒜!”男人说。 这时候,火车停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了沉睡的旅客,车厢里嘈杂起来。 有军队来查车。 “叫!”男人声音急促,他模仿着床上的表演,“再不叫,我来真的” 他双臂壮实有力,声音狠戾。更何况,他的刀架在顾轻舟的脖子上。 遇到了亡命之徒,顾轻舟失去了先机。 她没有把握能制服这人,当机立断,轻轻哼了起来。 像女人被欢爱那样 她哼得稚嫩。 男人小腹处却微微一紧,差点起了涟漪。 少女像小猫一样笨拙的哼叫,充满了诱惑力。 顾轻舟车厢的门被粗鲁扯开时,她哼得很有节奏,因为男人的刀,移到了她的后背处。 然后,她就像被门外惊了似的,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顾轻舟雪白的胸膛半露,肌肤凝雪白皙,满头青稠般的发,铺陈在枕席间。 她尖叫一声,搂住了她身上的男人。 军官拿着电筒照,见屋子里的香艳,太年轻的军官很不好意思,而顾轻舟又紧张盯着他,让他六神无措,尴尬退了出去,心乱跳,都忘记要去看清楚她丈夫的脸。 而后,那个巡查的军官在门口说:“没有发现。” 脚步声就远了。 整列火车都遭到了排查,闹了半个时辰,才重新发车。 顾轻舟身上的男人,也挪开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谢。”黑暗中,他爬起来穿衣。 顾轻舟扣拢自己斜襟衫的纽扣,不发一语。 火车轻轻晃动着,匀速前进。 车厢里静默无声。 男人觉得很奇怪,十六岁的少女,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很镇定的扣好衣衫,不哭不问,颇有点不同寻常。 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微弱昏黄的光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脸,少女也看清了他的。 “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纤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张脸,落在他宽大粗粝的掌心。 她的眼睛,似墨色宝石般褶褶生辉,带着警惕,也或许有点委屈,却独独没有害怕。 “李娟。”顾轻舟编了个谎言。 李娟是抚养她长大的李妈。 没人会傻到把名字告诉一个亡命之徒。 她没有挣扎,眼睛却盯着男人放在脚边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眼睛微动,在思量那匕首下一瞬是否落在她的颈项。 微淡灯火中,她的眼波清湛,泛出潋滟的光,格外妩媚。 男人冷冽道:“好,李娟,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会给你一笔报酬。” 车厢外传来了哨声。 这是暗号。 男人把带血的外套扔出了车窗外,顾轻舟才发现,他浑身的血迹,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疲倦,却没有受伤。 接应他的人已经到了。 他手里的火柴也灭了。 “你是哪里人,我要去哪里找你?”男人不能久留,又道。 顾轻舟咬唇不答。 男人以为她害羞,又没空再逼问了,上前想拿点信物,就瞧见了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一把扯下来,揣在怀里,对她道:“这辆火车三天后到岳城,我会派人在火车站接你!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带着你,你自己当心!” 说罢,他揣好顾轻舟的玉佩,火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男人走后,顾轻舟从被褥里伸出了手。 她掌心多了把枪,最新式的勃朗宁。 看着这把枪,她眼神泛出嗜血的精光,唇角微翘,有得意的笑。 被男人抢走的那个玉佩,她根本不在意,她没想过要那玉佩带来的婚姻,更没想过用这块玉佩保住婚姻。 玉佩不是她的筹码。 而她偷过来的枪,可值钱了! 划算! “这种新式勃朗宁,有价无市,黑市都买不到,他是军政府的人。”顾轻舟判断。 男人爬到她床上时,反应很快,还带着一把很锋利的匕首,顾轻舟失去了制服他的先机,却同时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 顾轻舟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枪。 她怕男人想起枪丢了,顾轻舟不出声,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直到离开,男人都没留意这茬。 她不知男人是谁,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浑身带着傲气。 他说在火车站接她,大概是在岳城有点势力的。 顾轻舟不会自投罗网。 第2章 姊妹恶 顾轻舟说服来接她的小管事,放弃火车,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个男人找到,要回这支勃朗宁手枪。 岳城那么大,不走火车站进城,不信他能轻易寻到她;哪怕寻到了,顾轻舟也把枪藏好或者拿去黑市卖个高价了,死不承认。 “火车三两时遇到管制,停车检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从码头进城。”顾轻舟轻咬着唇。 她唇瓣饱满樱红,雪白牙齿陷入其中,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发软。 王管事虽然是个粗人,也懂怜香惜玉:“轻舟小姐别怕,咱们下一站下车,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们果然乘船。 乘船之后,顾轻舟对王管事也和颜悦色了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李妈在乡下,家里都有谁,我不知道”顾轻舟跟王管事打听消息。 王管事善谈,就把顾家之事,说了一遍。 顾轻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车慢,他们迟到五天,才到了岳城。 顾轻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顾公馆门口,细细打量这栋法式小楼。 “这是我外祖父的产业。”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开布匹行的。 她的母亲难产之后,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鸦片膏,在烟馆里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发人连送一双儿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业都落入了顾轻舟父亲的掌中。 “轻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缠枝大铁门。 “是啊,到家了。”顾轻舟轻叹。 这是她外祖父的产业,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当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东西,她要慢慢找回来。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纯良。 “我长大了,家业该回到我手中了。”顾轻舟心想,唇角有个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叹气:“这轻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里其他人可是比狐狸还要奸诈,她们肯定会害死她的。” 想到这里,王管事就觉得可惜。 一路相处,他还是挺喜欢顾轻舟的,不想她死得那么可怜。 进了大门,一个穿着细云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静看顾轻舟,眼角带笑。 她保养得当,约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风姿绰约。 “轻舟?”她轻轻喊了声,声音温婉慈祥。 这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顾轻舟生母的表姐,却和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顾圭璋的外室。 那时候,顾圭璋和顾轻舟的母亲刚成亲。 秦筝筝比顾轻舟的母亲早三年生子,所以顾轻舟现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兄长,都是她父亲的血脉。 说来格外讽刺! 扶正之后,秦筝筝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顾圭璋和秦筝筝,带着他们的四个儿女,住在顾轻舟外祖父的洋房里,光明正大将这栋楼改名叫“顾公馆”。 顾轻舟唇角微扬,笑容腼腆又羞涩,修长的羽睫轻覆,遮住了眼睛里的寒意,不说话。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当她害羞。 “这是太太啊,轻舟小姐,叫姆妈。”王管事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妈”是绝对不会叫的。 秦筝筝也配么? “别为难孩子。”秦筝筝和善温柔,接过顾轻舟手里的藤皮箱,“快进来。” “是。”顾轻舟声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顾家的大厅装饰得很奢华,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盏意式吊灯,枝盏繁复绚丽。 顾轻舟坐在客厅喝茶,秦筝筝问了她很多话。 很热络。 顾轻舟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羞涩、笨拙、寡言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她伪装成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侦查”了半天,也得出一个“小白兔”的结论。 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万一,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乖巧胆小就行,秦筝筝能暂时容纳她几天。 晚夕,顾圭璋下班回来了。 顾圭璋乘坐一辆黑皮道奇,有专门的司机。他下车时,秦筝筝和顾轻舟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风氅,里面是咖啡色竖条纹的西装,同色马甲,黑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来了。”秦筝筝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圭璋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脸上浮动几分惊讶。 “哦,是轻舟啊。”顾圭璋打量着顾轻舟,“你都这么大了”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碎樱斜襟衫,深绿色长裙,衣裳特别土气,可她生得清秀,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格外雅致,比城里那些剪短头发的女孩子都体面好看。 顾圭璋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家里所有人。 顾家的四个孩子、两个姨太太,顾轻舟都见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打量她们。 “你这辫子真可笑,现在谁还留辫子啊?”晚膳之后,顾家的四小姐顾缨,剪着齐耳短发,拉顾轻舟的长辫子。 顾缨见父亲对顾轻舟颇有好感,心生嫉妒。 顾轻舟眼风掠过,含笑不语。 “姑娘家就应该是长辫子!”顾圭璋不悦。 顾四被父亲骂了顿,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顾维是双胞胎,今年都十三岁了,特别喜欢恶作剧。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辫子给剪了!”顾四气不过,出主意道。 父亲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辫子吗?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亲欢心! “好啊好啊。”顾三兴奋应和。 这对双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顾轻舟的卧房。 顾轻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楼。 孩子们都在三楼。 顾轻舟房间隔壁,连接着她异母兄长顾绍的房子,两人共用一个阳台。 “没办法了,三楼只剩下这间房。”佣人解释道,“轻舟小姐您先凑合。” 顾轻舟试了试阳台的门,可以锁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间,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柜子、桌子,以及一张雕花木床。 淡紫色锦缎被子,倒也舒服。 三楼只有一个洗澡间。 顾轻舟去洗澡的时候,先被她异母姐姐占了,后来又是异母兄长,拖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轮到她。 洗澡之后,她坐在床上擦头发,直到十一点才睡。 刚躺下,顾轻舟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蛰伏着,绷紧了后背,像只戒备的豹。 “快点快点。” 顾轻舟听到了老三顾维的声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顾轻舟的头发。 “我不想剪她的头发,我想划破她的脸,她长了张妖精一样的脸,将来不知道祸害谁!”老四倏然恶狠狠道。 老三隐约也有点兴奋:“阿爸会不会骂?” “阿爸疼我们,还是疼她?”老四反问。 自然是疼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更嫉妒顾轻舟无辜纯净的面容。 嫉妒让她们变得恶毒。 她们声音很轻,顾轻舟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动,有了个讥讽的淡笑。 想划破她的脸? 那这两只货要再去练个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凉的铁几乎凑在顾轻舟脸颊时,顾轻舟倏然坐起来,一把抓过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顾轻舟动作极快,反手就把老四手里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扎进了旁边老三的胳膊里。 “啊!” 老三顾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睡梦中的所有人都惊醒了。 第3章 笑天真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的第一个晚上,顾公馆鸡飞狗跳。 最先听到顾三惨叫声的,是顾轻舟的异母兄长顾绍。 他匆忙进来开灯,就见老三老四倒地,老四手里还拿着剪刀,刺入老三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血色暗红秾丽,似一副诡异又华丽的锦图,在地上缓缓铺陈开。 老三的叫声惨绝人寰。 顾轻舟则拥被坐在床上,吓得脸色雪白,无辜睁大了眼睛。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碎芒滢滢,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 然后,顾圭璋、秦筝筝、长姐顾缃,两位姨太太,全部挤到了顾轻舟的房间。 “是她!”老四大哭着,指着顾轻舟,“她抓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三姐的胳膊里!” 这是实情。 黑暗中老三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剪刀的老四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太快了,老四还来不及反应,剪刀就插入了老三的肉里,而老四拿着剪刀的手全软了,不敢抽出来。 众人看到的,则是老四还维持捅老三的姿势。 老四对顾轻舟的指责,没有任何可信度。 顾轻舟则披散着一头浓密长发,刘海轻覆着,瑟瑟发抖坐在床上,咬唇不语。 她多可怜啊! 所有人都觉得顾轻舟好可怜,吓坏了。 “来人啊,送去医院!”顾圭璋不相信老四的话,愤怒喊了下人。 先去医院要紧。 去医院的路上,老四还在大哭大骂,说:“就是那个狐狸精,她用剪刀捅三姐的。” 没人答话。 顾圭璋紧抿了唇。 “阿爸,您要信我!”老四撒娇着哭,“不是我捅三姐的!” “轻舟半夜把你们俩拉到她房间里,还带着剪刀,用你的手捅伤老三?”顾圭璋愤怒。 他觉得老四把他当白痴。 “不是这样的,阿爸,是我和三姐想捉弄顾轻舟,剪掉她的头发,没想到” “闭嘴,你阿爸有眼睛,自己会看!”顾圭璋忍无可忍,狠狠掴了老四一巴掌。 老四被打得眼冒金星,想哭不敢哭,缩着肩膀。 父亲从未打过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顾圭璋真的动怒了,秦筝筝也不敢说话,心疼抱着三女,身上全是血。 老三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秦筝筝也怪老四。 老四一向顽皮,秦筝筝和顾圭璋都认为,肯定是老四想去捅伤新来的顾轻舟,结果黑暗中挥手过度,反而插伤了老三。 两个蠢货! 顾家的车子,连夜去了德国教堂医院,顾轻舟的房间却没有熄灯。 她重新脱掉了睡衣,换了件正常的衣裳,坐在桌子旁等待着。 顾轻舟唇角有一抹淡笑。 初战告捷! 顾家的人,并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人多心不齐,可以逐个利用。 有人敲房门。 顾轻舟收敛狡狯的微笑,换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今年十七岁,比顾轻舟大一岁,穿着绸缎睡衣,纤瘦高挑,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牛乳,递给了顾轻舟。 “吓坏了吧?”他言语温柔,“喝点牛乳安神。” 顾轻舟接过来,捧在掌心。 “老三和老四从小就爱恶作剧,大家都看见了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怪你的。”顾绍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垂眸不语,她修长的羽睫,遮盖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早些睡吧。”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缩回了手。 从小没见过面的妹妹,很难产生亲情,顾绍倒觉得顾轻舟很纯美,像保存得很完全的古董,不染世俗气。 他心头微动,转过来视线。 “阿哥,陪我说说话吧。”顾轻舟倏然轻轻拉住了顾绍的袖子。 顾绍一张脸就红透了。 顾轻舟只是看出,顾绍眼神微闪,似乎对她有点动心,于是她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这一家人,没有伦常! 顾绍却不知顾轻舟的用意,坐下来陪着她闲聊。 顾绍问顾轻舟:“你在乡下读书吗?” “不读,只认识几个字。”顾轻舟低声道。 “那你整日做什么?”顾绍好奇。 顾轻舟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像是田地里劳作的,应该也是养尊处优。 “我跟着一位师父学医术。”顾轻舟道。 顾绍错愕:“医术?” “嗯,中医。”顾轻舟道。 “可中医都是骗人的,现在学者们都在讨伐中医。”顾绍眉头蹙得更深,“你学中医有什么用?” “中医并不是骗人的,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顾轻舟道,“比如阿哥你,生气的时候会头疼欲裂,甚至倒地昏迷、口吐清水。吃了很多西药都不见效,若是我给你开方子,三剂药就能吃好。” “你你怎知我的顽疾?”顾绍大为意外。 “中医便是可以相面而诊断。”顾轻舟道,“阿哥不是说中医无用么?” 顾绍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让顾轻舟治疗的,只当顾轻舟是从旁处打听到的,讪讪笑了笑。 他们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顾圭璋带着女儿从医院回来了。 顾轻舟和顾绍下楼。 顾圭璋带着妻女刚进门,顾家的老四顾缨就瞧见楼梯蜿蜒处的顾轻舟。 老四恨极了,冲上来要厮打顾轻舟。 “都是你,你刺伤我三姐!”老四恨恨道。 顾绍挡在顾轻舟面前,拽住了老四的胳膊,低喝道:“你还疯,还没有闹够吗?” 老四拳打脚踢。 顾圭璋呵斥一句:“都滚回去睡觉!谁再惹事,我的鞭子不客气!” 顾轻舟只得先回房了。 这一夜,顾轻舟睡得很安稳。 她来了,她母亲和外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该拿回来了! 十六岁是个契机。 哪怕没有司家的退亲,顾轻舟也准备十六岁回城。 十几年里,她的乡下遇到了一些能人。 她遇到一个老中医,是北平政府高官的私人医生,那高官倒台之后,老中医有些仇敌,无奈躲到了江南,顾轻舟四岁就跟着他学医。 她也遇到一个杀手,同样在他们村子里隐居,他教顾轻舟开枪、简单的拳脚功夫等。 另外,顾轻舟前年还认识一个沪上名媛,她丈夫是帮派人士,结仇不少。丈夫去世之后,她害怕报复,就带着私产躲到了偏僻的乡下。 那名媛教顾轻舟跳舞、油画、弹钢琴、品酒,以及衣着礼仪。 十六岁了,顾轻舟学会了高深的医术、开枪、简单的防身武术、城里贵族小姐吃喝玩乐的把戏。 她回来了。 顾公馆只当她是个乡下的小白兔,顾轻舟微笑:她喜欢他们这样天真! 第4章 不同意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晨曦熹微,顾轻舟就醒了。她坐在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推开玻璃窗户,就可以看见庭院高大的梧桐树。 腊月的梧桐树落光了翠叶,虬枝光秃着,被晨曦的薄雾萦绕,似批了件轻纱罗裳,宛如婀娜旖旎的仙子。 顾轻舟对镜理发,西洋镜子里的她,双颊红润细嫩,眼眸纯净湛清,十六年的年纪天真无邪,这是最好的伪装。 她唇角微翘,梳好了辫子下楼。 佣人已准备了米粥、生煎馒头、花卷和鸡汤面。 还没有人起床,她是第一个。 顾轻舟坐在餐桌,慢慢吃面,快要吃完了,她的继母秦筝筝就下楼了。 秦筝筝顶着一脸的疲倦,一夜未睡。 “昨晚吓坏了吧?”秦筝筝安抚顾轻舟,这是顾圭璋的意思。 顾圭璋昨晚发脾气了,骂老三老四不懂事,说是秦筝筝没有教好她们,吓坏了顾轻舟。 秦筝筝气极,她的女儿可是受了伤的,怎么吓坏了顾轻舟?可她不敢违逆丈夫,耐着性子听丈夫的教导。 然后,顾圭璋还让秦筝筝安抚好顾轻舟,免得她多心,秦筝筝依言道是。 “是啊。”顾轻舟放下了筷子,声音懦软道,“好多血,三小姐肯定很疼” 还算她懂事! 秦筝筝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道:“那是你三妹妹,别叫得这样客气啊。” 话虽如此,秦筝筝还是很受用,她就是喜欢原配的女儿这般伏低做小。 早餐简单的闲聊,秦筝筝吃完之后,就送了两套洋装上楼。 今天,秦筝筝要带着顾轻舟去督军府,退了那门亲事。 “这么迫不及待,是督军府的少帅看上了顾缃吗?”顾轻舟一边试衣,一边想着。 要不然,继母何必这么热心帮她退亲? 不退亲的话,顾家就是督军府的亲戚,好处更多。 无利不起早的父亲和继母,急迫把顾轻舟接来,自然不是为了顾轻舟。 这个家里,老三老四太骄纵,而且未成年,只有老大顾缃美丽娴雅,可能攀得上司少帅。 顾轻舟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半分。“粉色这套好看!”秦筝筝道。 秦筝筝拿了两套洋装,一套是浅粉色直筒的,一套是天蓝色掐腰的。 两套布料的质量都是中等偏下。 浅粉色这套,穿在身上跟睡袍无疑,臃肿呆板;而天蓝色那套则显得顾轻舟很轻盈俏丽。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好看,选了浅粉色的。 顾轻舟微笑,顺从了秦筝筝的意思,穿了那套难堪的浅粉色。 她穿上之后,两条辫子斜垂在脸侧,黑色映衬得肌肤赛雪,明媚如墨,样子老气却灵动,不算特别丑。 “乡下丫头都是晒得黝黑,这丫头怎么养得白白嫩嫩,像豆腐做的?”秦筝筝腹诽,有点嫉妒。 顾轻舟年纪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特别招人疼,秦筝筝气结! 秦筝筝多希望顾轻舟是个丑丫头,或者性格顽劣,那样好对付多了。 到了九点,秦筝筝带着顾轻舟出门,去督军府。 下车时,顾轻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浅粉色的丝带,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普通洋装看不出身段,这么束上半寸,平添了几分婀娜,给她年轻窈窕的身段增了几分婉约。 秦筝筝一愣,立马要拽下来,冷脸道:“胡闹什么,这样不伦不类,丢顾家的脸!” 自然不是怕丢脸,而是顾轻舟这么一束腰,洋装显出了她玲珑身段,精致得像个雪娃娃,很是可爱,秦筝筝怕司家真看上了她。 真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懂得时髦的穿着,秦筝筝很意外。 顾轻舟则斜眸打量她,慈母的面容已经装不下去了吗? “我喜欢这样。”顾轻舟软糯糯的,好似秦筝筝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哭,她一哭督军夫人可能会可怜她,退亲横生波折。 “随你吧!”秦筝筝堵心,上前去敲门。已经到了督军府,总不能在督军府的大门口教训孩子,秦筝筝只得忍了。 她感觉自己被顾轻舟摆了一道。 督军府坐落在城西,门口有哨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缠枝大铁门很高,敲了半晌才有副官跑过来开门。 顾轻舟顺利进入了督军府。 她在大厅见到了督军夫人。 督军夫人穿着棕色短身皮草,里面是月白色繁绣旗袍,玻璃袜包裹着纤细圆润的小腿,小巧的脸,肤若凝雪,岁月在她脸上没什么痕迹。 “你长得真像你姆妈。”督军夫人微愣,继而眼角湿热了。 这是故人的女儿,督军夫人做出了慈悲的模样。 “夫人。”顾轻舟脆生生叫她,声音纯净清脆。 督军夫人颔首。 秦筝筝在旁帮衬,说:“轻舟昨日才到,今天就来拜见夫人了,这孩子孝顺知礼!” “是啊。”督军夫人满意。 说了几句,秦筝筝就把话题转到了退亲上。 顾轻舟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督军夫人,轻声道:“夫人,我能和您私聊几句吗?” 督军夫人和秦筝筝都一愣。 “好,你跟我上楼。”督军夫人回神轻笑,答应了。 秦筝筝吃惊,想要阻止。 可督军夫人的眼神温柔却透出高高在上的威严,秦筝筝不敢失了分寸。 顾轻舟跟着督军夫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小客厅,一套真皮沙发,两张镂空雕花椅子,挂着一副印度挂毯,流苏浓郁,整个房间是巴洛克的奢华风格。 督军夫人请顾轻舟坐。 顾轻舟就坐到了督军夫人身边的沙发上。 她小手纤薄白皙,似春笋般细嫩,双手叠交,随意放在膝盖上,仪态端庄又妩媚。 督军夫人看得有点吃惊:这孩子不太像乡下来的,姿态这么优雅,竟像是世家小姐。 “我不同意退亲。”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林间的薄雾,旖旎而出。 督军夫人没防备她是这样说话的,一时间微愣。 “你不同意?”督军夫人轻愕,“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这小姑娘不似初见时的羞赧,她澄澈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温度,似有狡猾的光芒闪过。 督军夫人冷了脸。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一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第5章 敲诈成 顾轻舟说,她不同意退亲,让和颜悦色的督军夫人一瞬间变了脸。 督军夫人觉得可笑,一个乡下小丫头,以为她自己是谁? 督军夫人现在过问她,无非是督军那边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难不成这小丫头真以为督军夫人是敬重她? 可笑!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督军夫人绝艳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顾轻舟身上。 退亲不退亲,轮得到她顾轻舟说话吗? 整个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谁不是挣破了脑袋要跟司家结亲? 当年司督军还只是警备厅一个小督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先生帮衬了他,孙家对司家有点恩情。 而且,督军夫人能给司督军做继室,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保媒的。 那时候大家身份地位相当,督军夫人又跟顾轻舟的生母是闺蜜,就结下娃娃亲。 哪里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大改,督军以一个小警员的身份从军,做到了一方权贵,手握兵权。 司家权势滔天,顾家无法望其项背,早已不是门当户对了。 督军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门亲事。 顾轻舟配不上,太委屈少帅了! 督军夫人想不认账的,可司督军认死理、重义气,非要她履行旧诺。 督军夫人无法,只得给顾家使计,让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来督军府做客,然后使劲夸顾缃,给秦筝筝母女盼头,让他们误会督军夫人是喜欢顾缃,想让顾缃做少帅夫人的。 这样,顾家会想方设法逼迫顾轻舟退亲,无需督军夫人亲自出手。 顾轻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还不是任由继母摆布? 督军夫人维持了她的雍容大度,在督军面前也有话搪塞,同时顺利解决了自己的肉中刺,一箭几雕,正得意着。 一切都照督军夫人筹划的进行,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居然说不同意! 她凭什么不同意?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一个次长的女儿,还敢妄想督军府这样的豪门? 真是太不要脸了。 督军夫人冷笑,笑得不可思议:好单纯可笑的孩子啊! “我当然知晓我跟谁说话。”顾轻舟面对突然变脸的督军夫人,神色依旧平和贞静,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变化。 顾轻舟说:“抚养我的乳娘李妈身体不好,我打算过些日子把她接到城里,享享清福,乡下实在太苦。所以,我不回乡下了。 我们家什么光景,夫人肯定知晓,若是没了督军府未来少夫人的名头,他们会吃了我不吐骨头,我可活不下去。您和少帅是我唯一的靠山啊!” “哈?”督军夫人无语到了极致,也愤怒到了极致,怒极反笑,“这么直言不讳想要攀高枝,你还真的一点脸皮也不要的!” “过奖啦。”顾轻舟淡笑,笑容纯净如出绽的荷,清纯甜美。 督军夫人恨不能撕烂她的脸。 自己一辈子跟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今天怎么好似输给了一只小白兔? 真是阴沟里翻船。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退亲?”督军夫人面容抽搐,所有的雍容一败涂地,“我们凭什么做你的靠山?你知道碾死蚂蚁有多容易吗?” 顾轻舟在督军夫人眼里,还不如蚂蚁! “碾死蚂蚁是容易,但是消灭证据可就不容易了。”顾轻舟笑道。 她起身,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香囊。 香囊是墨绿色杭稠,上面绣了很精致的折枝海棠,花瓣配色用心,层层叠叠次第盛绽,华美艳丽。 打开香囊之后,顾轻舟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督军夫人。 “您瞧瞧。”顾轻舟笑道。 督军夫人不解,蹙眉不耐烦接过去。 打开之后,督军夫人差点双腿发软,她震惊看着顾轻舟:“你你” 她双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信我全部保留了,都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说将来好给婆婆做见面礼。”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脸色惨白。 这些信 这些信太可怕了! 绝不能让督军知道,更不能让世人知晓! 督军夫人以为这些信早已毁灭了,不成想居然在顾轻舟手里。 “不怕我杀你灭口?”督军夫人从牙缝里挤字,狠戾盯着顾轻舟。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会装,而且狠毒,将来绝对是个狠角色,应该杀了她,永绝后患。“我们在乡下,也认识了一些人。”顾轻舟笑道,“您可以杀我,杀了之后那些信也许送交给报纸,也许传入茶馆书局,那到时候全岳城都会知晓信的内容,您觉得划算吗?” 督军夫人哆嗦着,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敲诈了。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玉不敢跟瓦碰,玉怕碰碎,低贱的瓦则无所顾虑。 督军夫人是玉,顾轻舟是瓦。 光脚不怕穿鞋的,顾轻舟现在就是光脚,她无所顾忌,督军夫人却不能行差踏错! 督军夫人堂堂一方权贵政要的夫人,被一个乡下十六岁的丫头敲诈,简直是丢脸无能! 她恨得面色铁青。 “夫人,我顾轻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我今天拿出这些信,就知道您永远不可能容得下我,那么我再嫁入督军府,岂不是羊入虎口?”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微微松了几分神色,错愕看着顾轻舟。 “所以您要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缓兵之计,我没打算嫁入督军府!我要的,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让我一个乡下人能在薄情寡恩的父亲家中立足。”顾轻舟继续笑道,“只要两年的时间,我保证,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一定会来退亲!” 督军夫人心思千回百转。 她实在拿顾轻舟没法子了。 顾轻舟手里拿住了督军夫人的把柄,想要杀了她,也要等她把那些把柄都拿出来! “可以,不过信你要全部给我!”督军夫人道,“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给了您之后,我还有什么资格?”顾轻舟笑道,“夫人,您一直处于高位,我才是处于劣势,战战兢兢谋生。 除非您把我惹急了,否则拿出那些信,就是和您同归于尽。我还不想死,您大可放心,那是我的防身之物,我轻易更不敢泄露。” 督军夫人再次沉默。 不得不说,顾轻舟是个擅长攻心计的女子,她的话,句句点在督军夫人的顾虑上。 “我跟您保证,这两年不会给少帅抹黑。”顾轻舟道,“规规矩矩做人做事!” “我怎么相信你?”督军夫人冷冷道。 “除了相信我,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督军夫人梗住。 顾轻舟的敲诈,成功了。 第6章 痴心妄想 秦筝筝坐在楼下,眼睛时不时盯着楼梯口,心中焦虑:“她们俩在楼上谈什么呢?” 她生怕事情有变故。 同时,秦筝筝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督军夫人多次表明,顾缃这等才女,才有资格做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十几年的旧约,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督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缃缃高挑美丽,十三岁留学英国,四年后归来,真正的英伦淑女,那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和缃缃比?”想到这里,秦筝筝又底气十足,舒服依靠着柔软的沙发,等待消息。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督军夫人下了楼。 她们俩脸上都有笑。 督军夫人眉眼深邃,笑容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深长,秦筝筝看不懂;而顾轻舟笑容轻盈俏丽,宛如得了一块糖人的天真少女。 秦筝筝站起来,想看看她们谈得如何,却没看出端倪。 若是谈拢了,顾轻舟应该失落伤心;若是没谈拢,督军夫人应该愤怒生气。 结果呢,她们俩都带着娴静笑容,让秦筝筝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先回去吧,我后天办舞会,你一定要来。”督军夫人轻轻拉着顾轻舟的手,将她送到了门口。 “是。”顾轻舟笑着,眼底碎芒滢滢,无辜又单纯。 督军夫人轻轻咬了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秦筝筝看的满头雾水。 离开督军府,秦筝筝迫不及待问顾轻舟:“怎样,和督军夫人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了想,道:“就是说些家常话” “那退亲的事呢?”秦筝筝问,语气装作漫不经心,眼睛却死死盯住顾轻舟。 “夫人说,她后天办舞会,到时候亲戚朋友都来了,她会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顾轻舟道。 秦筝筝倏然松了口气,大喜。 她坐正了身姿。 秦筝筝和督军夫人也算旧相识了。 顾轻舟的生母叫孙绮罗,秦筝筝是孙家的表亲,父母双亡之后,她投奔了孙家。 督军夫人叫蔡景纾,小时候住在孙家隔壁,孙绮罗常照顾她,她跟孙绮罗感情很好。 后来,还是孙家的老爷子保媒,将蔡景纾嫁给了当时是个小警员的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乡下原配死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蔡景纾不太愿意,是孙老爷子说,司督军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因为如此,司督军至今感激孙老爷子,不肯退掉孙老爷子的外孙女顾轻舟。 督军夫人和孙绮罗从小感情还不错,孙绮罗是个很大方的人,总是给督军夫人买衣裳、买首饰。 秦筝筝做了孙绮罗丈夫的外室,督军夫人也是恼怒。 可到底十几年过去了,督军夫人也不是当年的蔡景纾,她甚至记恨定亲这事,毁了她儿子的婚姻,从而记恨去世多年的孙绮罗。 督军夫人嫁给司督军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那个儿子,便是司二少帅,顾轻舟的未婚夫。 不过,很快司二少帅就不是顾轻舟的未婚夫,而是顾缃的未婚夫,秦筝筝的女婿了。 秦筝筝得意笑了笑,心想:“外头已经有些流言蜚语,说二少帅定过亲,遮掩不掉。 督军夫人开舞会,肯定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见识见识乡下姑娘的丑态,从而宣布退亲!” 想到这里,秦筝筝就幻想下后天顾轻舟第一次去舞会,笨得手忙脚乱的模样;以及督军夫人宣布退亲时,众人的嘲讽,顾轻舟的狼狈,秦筝筝几乎笑出声。 “也许,督军夫人会趁机再次宣布,缃缃是二少帅新的未婚妻呢?”秦筝筝美美的想。 她要去给顾缃再添几套衣裳和首饰,让顾缃光彩照人。 秦筝筝瞥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安静坐着,眉眼低垂。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悲。 “乡下人嘛,就应该嫁个庄稼汉,想嫁权贵高门,着实太痴心妄想了。人应该清楚自己的分量。”秦筝筝想着。 这些话,她不会告诉顾轻舟,现在秦筝筝还是在扮演慈母。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在楼下轻声说了句:“太太,我先上楼了。” 她叫太太,秦筝筝也懒得反驳。 在秦筝筝心里,顾轻舟还真不如她家的佣人,地位太低下了! 顾轻舟上楼,秦筝筝的长女顾缃则急促下楼了。 “姆妈,谈得怎样?”顾缃紧张问她母亲,“退了吗?” 秦筝筝抿唇一笑。 顾缃会意,立马大喜,一颗心落地了。 秦筝筝心情也很好,昨晚老三受伤的郁结都一扫而空。 “那,督军府什么时候和我定亲?”顾缃又问。 秦筝筝喜欢在女儿面前摆威严,她很笃定将自己的猜测,认定为事实,对顾缃道:“后天!” 自信满满。 顾缃捂住唇,惊喜若狂的尖叫声还是压抑不住。 她很快就是人上人了。 “姆妈,我要去买衣裳,去新新百货买一身皮草!”顾缃激动道,“我还要去做头发。” 新新百货是中等百货,国货比较多。 “去什么新新,应该去大新!”秦筝筝道,“大新百货的俄国皮草,那才是极品的。” 大新百货的皮草价格,至少是新新的十倍。 顾缃从来没幻想过,去买那么贵的衣裳。她父亲虽然是海关总署的次长,油水极其丰厚,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太贵的奢侈品,想也不要想。 “姆妈,你真是太好了!”顾缃激动得抱住了秦筝筝。 母女俩都有点激动。 晚夕,秦筝筝还把这事告诉了顾圭璋。 顾圭璋没说什么。 一个女儿倒了,另一个女儿站起来,他地位不变,反正他女儿多,不在乎。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安静吃饭,不说话,模样乖巧,倒也很惹人喜欢。 第二天,顾缃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和秦筝筝去逛大新百货。 顾圭璋、顾绍、顾缨、顾轻舟和两位姨太太,坐在饭厅吃饭,听到顾缃说去大新百货买皮草,几个女人都不太自然,除了顾轻舟。 她们也想添一身皮草,闻言很嫉妒。 特别是二姨太,哀怨看了眼顾圭璋。 “姆妈,我也要去!”老四顾缨记吃不记打,已经忘记她捅伤老三的事,撒娇着拉秦筝筝的手。 “你去做什么?”秦筝筝甩开了老四的手,“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你大姐将来要做督军府的少夫人,你做什么要那么贵的衣裳?” 众人都停下筷子,看着秦筝筝,特别是顾圭璋的两个姨太太,嫉妒得眼睛冒火。 哼,把乡下原配女儿的婚事夺了,还这么得意,不知耻! 顾轻舟则垂首慢慢喝粥,面无表情。 二姨太看了眼顾轻舟,心想:“可怜,乡下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督军府的地位,要不然那么好的婚事被抢,怎么也要哭死的!” 众人各有心思时,督军府的人来了。 来的是督军夫人的副官。 “夫人让我给顾小姐送一套礼服,明天晚上的舞会要穿的,不用劳烦顾太太费事去置办。”督军府的副官道。 秦筝筝眉开眼笑。 顾缃大喜,心想未来婆婆真够疼她的,于是伸手去接:“有劳副官。” 那副官却撇开了她。 “不是给您的,大小姐,是给轻舟小姐的。”副官道。 不知是谁,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面上,清脆作响。 所有人都震惊,目光全凝聚在顾轻舟身上。 不是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要给她送衣裳? 顾轻舟也闻言抬眸,她看了眼众人,眼底平静似水波,荣辱不惊的站起身来,接过了副官手里的衣裳,道:“多谢啦,您辛苦!” 第7章 再相见 督军府办舞会,是顾轻舟的主意。 她要督军夫人当着全城权贵的面,承认她是督军府二少的未婚妻。 至于将来退亲,顾轻舟保证让二少主动提出,二少抛弃她。 督军夫人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她是不会公开承认的。 可顾轻舟说了一番话。 “您依诺承认二少养在乡下的未婚妻,世人该如何褒奖您的高风亮节?”顾轻舟鼓励督军夫人,“两年之后,让少帅寻个借口退亲,到时候世人只会说,‘到底是乡下丫头,没见识,怎么配得上少帅?督军府已经仁至义尽了’。 您看,您和少帅重情重义,名声只会增加,不能减少,您更能获得百姓的敬重,少帅获得将士们的敬重! 这两年里,我保证低调不惹事,不借用督军府的名义给您脸上抹黑,您可以信任我。 您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我们互赢。少帅娶十个八个姨太太,都是男人的风雅,您承认我的身份,也不耽误少帅风|流|快活,他也是愿意的。” 顾轻舟果然擅攻心计,一番话就把督军夫人的考虑全部点明、顾虑也全部提到了。 督军夫人考虑了下,竟然觉得顾轻舟所言非常有道理,就同意了。 为了让顾轻舟看上去更体面些,督军夫人甚至主动送了套洋装礼服给顾轻舟。 这是意大利定制的,原本是要给督军府的二小姐做生辰礼。 督军夫人估量了下顾轻舟的身段,尺寸和二小姐差不多,就叫人送来了顾家。 顾家则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顾轻舟,包括顾圭璋。 不是说退亲了吗? 退亲,还用打扮顾轻舟吗? 秦筝筝和顾缃也深感不妙,脸色紫涨,特别是顾缃,急促望着秦筝筝,希望从母亲脸上寻到安慰。 可秦筝筝自己脸色更难看。 大姨太和二姨太嗤笑,幸灾乐祸,凑到顾轻舟身边:“瞧瞧这礼服,是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督军府果然财大气粗!轻舟小姐,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娘家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没有因为两位姨太太的话而忐忑,她说:“你们误会了。” 秦筝筝也把礼服接过去。 可惜,尺寸不太适合高挑的顾缃,只能顾轻舟穿。 秦筝筝恨得咬牙:“不是说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还给你送衣裳?” 她当着所有人逼问。 “我也不知道啊。”顾轻舟一脸茫然。 顾轻舟的单纯与茫然,显出了秦筝筝和顾缃贪婪的嘴脸。而秦筝筝这席逼问,更是毫无遮掩。 顾圭璋忍无可忍,看着妻子女儿的丑态,怒道:“都回屋!” 顾轻舟就抱着她的礼服,回屋去了。 今天海关衙门休息。 顾圭璋一整天都在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麻药过后疼得哭的顾三,也只是咬着唇掉眼泪,不敢喧哗。 快到午膳时候,顾轻舟下楼,对坐在客厅看报纸的顾圭璋道:“阿爸,我我第一次进城,不知城里什么模样,我能出去看看吗?” 顾圭璋心烦。 抬头,触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清澈莹然,甚至能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在那倒影里,他看到一个伟岸的父亲,那是女儿眼中的他。 顾圭璋还记得轻舟小时候,眼睛就很灵活,照顾她的乳娘李妈说,轻舟很早慧。 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顾圭璋铁石心肠竟觉得对不住她,心中难得犯软:“让你姐姐陪你去” 说罢,又觉得不妥。 她姐姐顾缃正在担心抢夺她的婚姻无望,岂能善待她? 她两个妹妹,半夜拿剪刀杀她。 总之,这个家对她而言,应该是虎狼之窝。 “陈嫂!”顾圭璋喊了佣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粗布斜襟衫,进了客厅。 陈嫂慈眉善目,是顾家厨房里管饭的。 顾轻舟起得早,跟她闲聊过,她挺喜欢顾轻舟的。 “陈嫂,你带着轻舟小姐上街,就咱们附近这几条街上,去吃吃咖啡,看看电影,买两套衣裳鞋袜。”顾圭璋道。 说罢,顾圭璋从钱夹子里,掏出三张粉红色的现钞,递给了陈嫂。 三十块! 三十块钱,足够顾家半个月的生活费,老爷今天好大方! 陈嫂赶紧擦干净手,接过了钞票,欢喜说了句是。 她稍微换了套干净衣裳,就带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道谢:“阿爸,那我走了!” 她声音柔柔软软的,更像顾圭璋想象中的女儿--女儿就应该温柔似水,可他家中那三位呢? 有了对比,轻舟更合顾圭璋的心意。 顾轻舟跟着陈嫂出门。 她们先在门口叫了黄包车。 “去圣母院路。”陈嫂对车夫道,扭头又对顾轻舟说,“轻舟小姐,圣母院路有家电影院,对面就是咖啡店,不仅可以吃咖啡,还能跳舞呢。” “我不会”顾轻舟低笑。 “学学就会啦。”陈嫂鼓励她。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 陈嫂的黄包车在前头,顾轻舟的在后。约莫跑了十几分钟,街上倏然有点乱,汽车全挤在一块儿,顾轻舟的黄包车落在后面了。 这时候,一辆奥斯丁轿车倏然靠近她的黄包车。 车上下来两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拦住了黄包车。 车夫停下,顾轻舟微讶。 轿车上伸出一只军靴的大长腿,稳稳落地,高大轩昂的男人,下了汽车。 他穿着青蓝色的大风氅,深色西装和马甲,身子微倾,双手撑在黄包车上,俯身看着顾轻舟:“小贼,找你可不容易!” 那个男人--在火车上的那个男人! 顾轻舟心中猛然乱跳:他知道她偷走了那支勃朗宁,所以叫她小贼。 “你是谁?”顾轻舟很快镇定下来,假装不承认,“我没见过你!” 男人失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走,带你认识认识我!” 不由分说,就把顾轻舟从黄包车上扯下来,送入了自己的汽车里。 男人手臂强壮有力,几乎把顾轻舟提起来,顾轻舟挣脱不开。 汽车很快开走。 车厢里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还有烟的香醇。男人上车就点燃了雪茄,青烟缭绕中,他深邃的眸子敛光,什么也看不真切。 顾轻舟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正要说点什么,男人随手丢了雪茄,就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揽住她纤柔的后背,摩挲着她的腰,脸凑在她的脸侧:“小贼,我的勃朗宁呢?你胆子长毛啊,那玩意儿你也敢偷?”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顾轻舟咬牙,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唇齿见旖旎出雪茄的清冽香醇,唇略有略无撩过她的,干燥冷冽。 顾轻舟使劲躲。 “不承认?”男人低声笑,“没事,先去吃饭,这时候都饭点了,吃完饭慢慢聊!” “我要回家!” “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你阿爸姆妈不会怪你的。”男人铁了心道。 她说不行,他就凑得更紧,几乎就要吻上她。 顾轻舟躲闪不及,先应承着他。 只是,陈嫂要急死了。 第8章 酷刑与激烈 男人带着顾轻舟去吃饭。 最地道的岳城馆子,一间僻静的雅间,他点了几样岳城名菜,要了一坛花雕。 顾轻舟的乳娘李妈妈就是岳城本地人,她的岳城菜比这馆子更地道。 吃了几口,顾轻舟兴致阑珊,吃不下去了。 “喝酒吗?”男人自己不怎么吃菜,酒倒是一口一口的,见顾轻舟也不吃了,端起酒盏问她。 顾轻舟摇头:“我不会喝酒,我要回去了” 男人轻笑,好似听了个玩笑话。 他用力拽过她,将她抱着坐在他腿上,她身子轻柔,雪肤明眸,年纪又小,像只软萌的兔儿。 他声音难得的温柔,酒香溢出:“知道不知道我在火车站找了你三天?” 为了那支勃朗宁手枪 顾轻舟更想要那支勃朗宁,装傻又太刻意了,抿唇不答。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顾轻舟道:“李娟。” “真叫李娟?” “是!” “嗯,娟儿,好听!”男人接受了,轻声笑着,粗粝手指按压她的唇,想吻上去。 他的手长期握枪,磨出一圈粗粝的老茧,压在她柔嫩的唇上,酥酥麻麻的触觉,顾轻舟想躲。 “为何要抱我?”顾轻舟迎上了他的眸子,问道。 “怎么,不喜欢?”男人挑眉反问。 “我又不是伎女。”顾轻舟蹙眉,“好人家的姑娘,这样搂搂抱抱?你们岳城人都这样?” 男人听了这话,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笑,搂得她更紧了,轻轻咬她的耳垂:“做我的伎女,不委屈你!” 顾轻舟咬牙。 她正要推他,甚至要恼怒扇他耳光的时候,雅间门被推开了。 男人的随从兴奋道:“团长,人抓到了!” 团长? 这男人是当兵的。 他果然是岳城军政府的人。 “好,太好了!”男人很高兴,丢了手里的酒盏,拽起顾轻舟,“走,带着你去看审犯人!” 顾轻舟听到审犯人,就以为是去警备厅。 可男人的汽车一路出城。 城外有一处守卫森严的监牢,牢中宽大复杂,场地上沁出暗红,似无数人的鲜血浸染。 顾轻舟有点冷,她缩了肩膀。他们不是去警备厅的大牢,而是去军政府的大牢。 她身后跟着男人的随从,一步落下就要撞到人身上,只得拼命小跑,跟着男人的脚步。 他们进了监牢。 监牢的一隅,关着八个高大精壮的犯人,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 “团长,审了一个小时了,屁也没问出来!”下属禀告道。 男人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让顾轻舟坐下。 “拿烙铁烫。”男人云淡风轻道。 “烫了,他们嘴巴紧!” “嘴巴紧?”男人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玩味般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顾轻舟,“见过活剥人皮吗?” 顾轻舟头皮一紧。 拜托是开玩笑的,拜托不是真的! “去准备,剥了他!”男人随意指了一命囚犯。 顾轻舟头皮发紧,转颐愕然看着这男人,难道审讯要用到如此酷刑吗? 她手指发僵,用力才能蜷缩起来。 那边,果然很快就架起了刑架,男人吩咐将囚犯架上去,有个刽子手磕破了囚犯的脸,一块皮肉翻出来,高大精壮的囚犯惨叫,顾轻舟才彻底明白:不是开玩笑的。 真的要活剥一个人。 而其他囚犯,都被男人派人押在旁边,观看着剥皮,震慑他们。 “我要回家!”顾轻舟后背一层薄汗,声音都在发抖。 “别跑!”男人一把将顾轻舟圈在怀里,抱着她看。 顾轻舟被男人捏住下颌,逼迫她看着场地里活剥人皮,耳边全是犯人凄厉的叫声,顾轻舟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跟着尖叫起来。 剥了皮之后,男人亲手将那个没皮的犯人,钉在木桩上。 “我说,我说!”剩下的犯人全吓疯了,个个争先恐后交代。 “是程副将的意思,程副将想要除了您” 轻舟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后面的审讯再也听不见。 回去的时候,男人很亢奋,上车就紧紧搂住了轻舟。 “放开我!”顾轻舟嘶叫,使劲挣扎捶打,再也没有了之前假意迎合的耐性,“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变态!” 她声音尖锐刺耳,男人微微蹙眉,吻住了她的唇。 他堵住她的嘴巴,顾轻舟愣住。 她的初吻! 男人还把舌头顶进来,温热的舌撩拨着,让她无处可退。 顾轻舟回神,压抑心头乱跳的悸动,又踢又打,从喉咙间骂变态! 他真的太变态了! 他把一个人活活剥了皮,那惨叫声,顾轻舟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最变态的是,他压住她的脑袋,逼迫她跟着看。 顾轻舟不想看,她吓得手脚全软了。 最后,这个变态居然亲自去把那没皮的血人钉在木桩上,顾轻舟看到那个人在痉挛,他皮都没了,却还没有死 十分惨烈,可谓人间炼狱! 顾轻舟想吐,已经吐了三四次,胃里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恶心又害怕,眼泪簌簌的滚,又被这变态吻住,脑子里逐渐模糊,她晕眩了。 最变态的是,这么可怕的事,他居然看的血脉贲张! 简直是魔鬼! 男人却越吻越深。 每次杀人,他浑身亢奋,精神特别足。 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周身游走,顾轻舟哭了,浑身没了半分力气,任由男人捏扁捏圆。 她回城是有目的的,她需得完成,而不是来做某个男人的伎女! 顾轻舟恨极,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应该顶住被他割喉的恐惧,大声嘶喊暴露他! “是处吗?”男人声音嘶哑,压抑着粗重的呼吸。 顾轻舟一脸的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刚刚看到一个活剥的人皮,哪里还有精神听他说话? 她耳边嗡嗡的。 “这么小,应该还是处。”男人的呼吸更加急促,“你承受不住的。” 他重重拍了司机的后座,“去堂子!”堂子算是比较高级点的伎馆。司机道是,加快了车速。 到了堂子门口,他居然将顾轻舟扛在肩上,一起带入。 “不,不!”顾轻舟回神,看到是伎院,又闹腾起来。 她不是伎女,她不要进这种地方! 男人却重重拍她的屁股:“乖!” 顾轻舟原本就头晕目眩,被他扛在肩头,脑袋回血,彻底失去了方向感,整个人似踩在云端上,再也没力气挣扎。 他不顾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将她带进了一间奢华的包房。 他放下就吻她,将她抵在床头旁边的墙壁上,吻得疯狂,吞噬着她柔软的唇,几乎要将她撕裂入腹。 顾轻舟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爷”旋即,一个身材火爆的女子,进了包房。 这变态就放开了顾轻舟。 他的呼吸更重了,重到一下下的,似只发情的猛兽。 他离开顾轻舟的唇,顾轻舟以为自己终于解脱时,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将顾轻舟拷在床脚上。 顾轻舟挣扎着手铐,拉得一阵乱响,却无法脱开,她厉叫:“你做什么,你这个变态,你这个人渣,你放开我!” 她不想看他杀人,更不想看他行房。 他却把她锁在他床边的柱子上。 顾轻舟厉哭:“你这个变态,变态,神经病,变态!”眼泪经不住又滚落。 男人不管顾轻舟的歇斯底里,只是将那女人推在床上,动作野蛮凶残。 顾轻舟就被锁在床边,他做了什么,她全知道,然后她彻底崩溃了。 活了十六岁,她好似把人生最黑暗的都见识过了。 一个小时之后,这变态终于从女人身上起来。 他洗了澡,解开了顾轻舟的手铐,要带着她离开。 上了车,男人拍顾轻舟的脸:“回神,吓到了?” 吓到了? 顾轻舟想骂又想笑,她似乎经历了地狱般的一个下午,他却轻描淡写问她是不是吓到了 顾轻舟更想哭,可是眼睛里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她的魂魄像离体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去顾公馆!”男人道。 中午绑架顾轻舟的时候,男人让下属拦住了那个黄包车司机,问他是从哪里出发的。 故而,他就知道顾轻舟是顾公馆的小姐。 顾轻舟骗他说她姓李,男人也没反驳。 下车时,已是黄昏,晚霞谲滟披下来,顾公馆覆盖着一层锦衣。 男人将她放在顾公馆门口,就开车离开了,并没有送她到屋子里。 回到车上,他有点疲倦了。 司机是他的老下属,轻声问:“少帅,是回督军府,还是去别馆?” “去别馆。”男人揉了揉额头,道。 奥斯丁轿车转头,回到了男人自己的别馆,是一处很精致小巧的法式小楼。 回到别馆,负责打扫和煮饭的孙妈告诉男人:“少帅,夫人今天打电话来了,明晚督军府有个很重要的舞会,让您回去一趟。” 男人摆摆手,不理会。 第二天早起,他就把这事忘得精光。今天还有集训,他吃过早饭就赶去营地了。 第9章 扭断手 顾轻舟似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回到家中时精神恍惚。 顾公馆众人神色各异。 她父亲阴沉着脸,分外不满。 和她走散的陈嫂,已然是吓得半死。 顾轻舟回房关上了门,眼前全是那张完整活剥下来的人皮 她捂住嘴,哭到抽搐,又呕吐。 她遇到了魔鬼。 “都是那支勃朗宁手枪惹的祸!”顾轻舟后悔不跌。 她当时也是顺手,就拿了他的枪,哪里想得到后患无穷? “他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却不知道他是谁!他既然是军政府的人,对付我父亲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世道,扛枪的总是强硬过从政的,所以军政府碾压市政府,很多地方市政府,不过是军政府的傀儡。 顾轻舟想把枪还给他,却不知去哪里还,更不知他下次还来不来找她! 为了那支枪,他可以在火车站寻她三天;大概是因为她拿了他的枪,所以一见面他就搂搂抱抱,将她视为己有,像对待风尘女子那样,他用一支枪买了她。 偏他又是魔鬼! 他对付敌人的方式,他对付女人的手段,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怕,她害怕他活剥人之后还亢奋的变态! 任何手段和道德,在魔鬼眼前都不值一提! 顾轻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轻轻敲阳台的门。 她异母兄长顾绍,站在阳台上,已经听闻她哭了多时。 阳台的门没有锁,见她抬眸,看到了他,顾绍就走进来。 “别怕,迷路没什么可怕的。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顾绍站在她床边,轻声道。 一缕缕的温暖,沁入她的心田。 他们都以为顾轻舟矫情,不过是迷路,就吓得这样! “阿哥!”顾轻舟虚弱拥被,眼泪流了满脸,眼皮都浮肿了。 顾绍就坐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纤薄却干燥温暖,给了她友善和力量。 顾轻舟抱住了他的腰:“阿哥,我怕!” “不怕!”顾绍一愣,精神有点紧绷,同时也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怕的,舟舟”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顾轻舟让顾绍回房去休息。 顾绍亦担心母亲和姐姐骂他,只得先走了。 这一夜,顾轻舟没怎么睡着,阖眼都是那血淋淋的画面,还有堂子里那个女人凄厉的惨叫。 顾轻舟从小早熟,她的乳娘李妈教她复仇,教她怎么应对继母和姊妹,教她如何网络人脉,却独独没告诉她怎么对付一个魔鬼一样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顾轻舟萎靡不振起床了。 吃过早饭之后,父亲去衙门了,老二顾绍和老四顾缨去学校,老三顾维伤口化脓发烧,住到德国教会医院去了,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出去买衣裳做头发,准备今晚督军府的舞会。 独顾轻舟留在家中。 她又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黄昏,眼睛的浮肿已经消失了,她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换了衣裳,穿着督军府送过来的那件淡粉色掐腰洋装,满头齐腰的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 古典的挽发,配上新式的洋装,老旧和新派在她身上融合得很完美,一点也不违和,似从古画里走出了的美人。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正巧父亲和二哥顾绍回家。 他们父子推门进来,就见楼梯蜿蜒处,聘婷少女款款而行,粉色洋装泛出温润的光,映衬着她雪白细腻的小脸。 纤长的颈脖上,垂落了几缕黑色散发,黑发红颜,美得似天际谲滟的晚霞,周身披着绚丽的光,妩媚灼目。 顾绍呼吸一顿,脸不由自主红了。 顾圭璋很骄傲,他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女儿。昨日顾轻舟迷路给他的不快,顿时消弭。 “阿爸,阿哥,你们回来啦?”顾轻舟淡笑,声音低婉。 柔软澄澈的眸子,泛出细碎的光,顾轻舟很温柔。 “晚上去督军府,要处处听你母亲的话。”顾圭璋交代几句。 顾轻舟一一应下,十分乖巧听话。 秦筝筝随后也带着顾缃下楼了。 顾缃穿了件银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包裹着曼妙丰腴的身材,曲线玲珑,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烫了卷发。 若顾缃是外头的女人,顾圭璋就觉得她很美,美得叫人骨头里发酥,可她是他女儿,顾圭璋就觉得她像出去卖笑的,丢尽了顾家的脸! 父亲都不喜欢女儿性感,只喜欢女儿单纯可爱,像顾轻舟这样。 “穿得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有了对比,顾圭璋愤怒了。 秦筝筝看了眼顾缃,再看了眼顾轻舟清纯俏丽的装扮,顿时明白丈夫的火气。 安抚了几句,督军府的车就来了。 顾轻舟、顾缃和秦筝筝上了车。 顾缃被她父亲几句话气得半晌,呼吸沉重。她太生气了,她父亲在顾轻舟面前,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正巧顾轻舟就挨着顾缃坐。 顾缃忍不住,伸手使劲掐顾轻舟的腰,恨不能掐死这个小贱人!她掐得很用力,想把顾轻舟的一块肉拧下来。 顾轻舟的洋装被她掐皱了一块。 应该很疼的。 可顾轻舟面无表情。 顾缃越发气了,悄悄拔下自己的耳钉,用耳钉砸扎到顾轻舟肉里。 这下应该疼了吧? 顾轻舟依旧没反应,只是见顾缃越来越过分了,顾轻舟反转过手,就听到咔擦一声,她把顾缃的手腕就扭脱臼了。 “啊!”顾缃惨叫。 “怎么了?”秦筝筝坐在最右边,被女儿的哭喊吓了一跳。 “姆妈!”顾缃大叫大哭,“我的手!” 她的手腕已经掉了,用不上半分力气! “姆妈,她扭断了我的手!”顾缃哭道,“姆妈!” 秦筝筝不可思议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则茫然回视顾缃和秦筝筝:“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她装得好无辜。 秦筝筝心中惊涛骇浪。 顾缃哭得满脸是泪,妆容全花了。 “真的使不上力气?”秦筝筝错愕问。 顾缃含泪点头。 这可怎么办? 今晚是有大事的啊,顾缃难道带着断手去督军府? “你能忍吗?”秦筝筝问女儿,“反正是左手,忍到结束再去医院?” “嗯!”督军府的权势太诱人了,顾缃咬牙,疼死也要坚持到司夫人宣布她是少帅新的未婚妻再离开。 顾缃回手,想要用另一只手打顾轻舟一耳光。 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的手,稍微用力。 顾缃吓得大叫。 她不想两只手都被顾轻舟扭断。 “轻舟!”秦筝筝厉喝,“你做什么?” “是大小姐伸手要打我的。”顾轻舟道,同时丢开了顾缃的手,“我没有折断她的手,太太还不知道吧,折断一个人的手,需得极大的力气,我可没有” 折断一个人的手腕,若是用蛮力,当然需要很大。 若是中医,就大不一样了。 中医知晓人体所有的关节,随便下个手腕,还不是跟玩一样? 顾轻舟擅长中医,顾家的人不知道,她唇角轻微挑了下。 秦筝筝则真的被顾轻舟糊弄得糊涂了。 是啊,顾轻舟那么柔软纤细的一个姑娘家,怎可能在一瞬间折断顾缃的手? 可顾缃不像是装的啊。 秦筝筝头疼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她们母女被人耍得团团转。 第10章 设局 夜幕已降,督军府门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如薄纱,流转萦绕,很是缠绵妩媚。 顾轻舟下了汽车。 迷蒙灯火笼罩下,每个人的眉眼都柔婉和善。 督军府开舞会,岳城世家名流悉数到场。大门前的场地,早已停满了各色豪华座驾,香车宝马,华衣锦服。 “轻舟小姐,顾太太,这边请。”随行的副官亦下车,步履沉稳领路,将顾轻舟视若上宾。 顾轻舟略微颔首,纤细下颌优雅,姿态婀娜跟着副官进门。 督军夫人蔡景纾立在二楼,身姿随意斜倚在窗帘后面,把玩着浅绿色的浓郁流苏,眼睛时刻盯着进出大门的车辆,双眸冷冽又柔媚,带着蚀骨的光芒。 她瞧见了自家派去接顾轻舟的车回来了,这才微微笑了下,笑容艳潋。 顾轻舟来了! “你还真敢来!”督军夫人自言自语,“既然来了,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一个乡下丫头,你竟敢威胁我?” 她安静微笑,早已有了妙计对付顾轻舟,让顾轻舟既不敢拿出她的证据,同时又能丢尽颜面。 督军夫人缓步下楼。她今天穿了件深紫色洋裙,裙袂曳地,行走间摇曳款款,将她端庄又艳冶的风情揉碎,完美融合到了一处,勾勒出烈烈风情。 有人吸气。 “这就是督军夫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替督军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四旬男人端着水晶高脚杯,杯中的红葡萄酒泛出艳色涟漪,染透了他的眸子,他目不转睛盯着督军夫人。 真是美人,整个岳城的名媛贵妇,容貌仪态远远不及督军夫人的万一。 只可惜,这样尊贵的女人,无法沾染,否则死也要献个殷勤的。 男人身边的同伴也惊艳,道:“她就是督军夫人!不过,她只生了两个孩子,二少帅和三小姐,其他都不是她生的。大少帅是原配生的,其他两位小姐是姨太太生的。” “哦,怪不得” 随着督军夫人下楼,议论声缓缓止歇。 男人惊艳,女人羡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督军夫人身上。 督军府的舞厅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数盏水晶吊灯枝盏繁复,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落下点点碎芒。 奢华的大厅里,乐队已经准备就绪,先是钢琴飘渺的乐音旖旎盘旋。 督军夫人风韵犹存,艳光足以逼退这世间的繁华,只剩下她的婀娜风情。 顾轻舟踏入督军府的大舞厅时,亦被富丽辉煌、香鬟华服映花了眼睛,恍惚步入云端仙境。 “姆妈,这比伦敦最大的舞厅都要讲究,请了也是白俄人做钢琴师!”顾缃兴奋,双颊微微发红。 只要她嫁入司家,这奢华的排场以后就是她的了,顾缃心头发热。 “是啊,我第一次来”秦筝筝也惊呆了。 顾家在岳城只能算中等人家,这样顶级豪门她们攀结不上。督军府的盛筵,秦筝筝无缘一见,今天还是沾了顾轻舟的光。 她们母女惊诧看着这舞厅的时候,顾轻舟已经聘婷走进去了。 副官领着她们三个人,到了西南边的座位坐下之后,穿着制服的侍者端了红葡萄酒过来。 顾缃率先拿了一杯。 秦筝筝也接过一杯。 见顾轻舟亦伸手时,顾缃轻蔑笑道:“你会喝葡萄酒吗?没见过世面,就别糟蹋东西了。” 顾轻舟笑笑,莹白如玉的小手接过了水晶酒杯,轻轻晃了晃,喝了一口。 顾缃一梗:看她的模样,倒也像会品酒的,没出丑! “阿姐,你的手不疼了吗?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我有没有见过世面,你对我真好。”顾轻舟微笑。 顾缃语塞,手腕被忽略的疼痛经过顾轻舟的提醒,慢慢传来,她吸了口凉气,对顾轻舟的讽刺又不知如何回应,气得不轻。 而后,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舞厅里衣香鬓影,男人都穿着燕尾服,女人皆是长款洋装礼服。 督军夫人跟众人寒暄见礼,却始终没走到顾轻舟这边,对顾轻舟视若不见。 “姆妈,督军夫人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啊?”顾缃也看出了督军夫人对她们的冷落。 而四周有人打量她们。 “是谁啊?”督军府的贵宾,九成都是彼此熟悉的,只有顾家母女三是陌生的面孔,众人纷纷揣测她们的身份。 “没见过呢。” “认识她们吗?” 众人摇头。 有位名媛低低笑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这就是说,顾家母女三是督军府不知名的穷亲戚。 高傲的女眷们投过来鄙夷目光,挑剔着上下打量她们。 顾缃有点急了,她不想被人瞧不起。 秦筝筝不回答女儿,却也频频看向督军夫人,希望督军夫人能过来,给她们撑撑面子。 唯顾轻舟,慢腾腾喝酒,神色悠闲,不带半分焦虑,好似完全跟她无关。 而后,顾轻舟听到她身后三四个女孩子闲聊。 “你知道今天为何开舞会吗?”有个女孩子声音俏丽柔嫩,问道。 “不是说了吗,今天是二小姐的生辰。” “二小姐只是庶女,凭什么她的生辰给她开这么大的舞会啊?我很久没见过二小姐了,听说她还在英国留学,至今还没回来呢。” “那为何开舞会?” “我姆妈说,今天二少帅的未婚妻要来,这是督军夫人给她接风洗尘的。” 这席话,顾轻舟听到了,顾缃也听到了。 顾缃倏然一阵兴奋,粉嫩双颊泛红,她自然以为二少帅的未婚妻是她了。 “二少帅的未婚妻?”有个少女声音尖锐,不愿意相信,“二少帅何时定亲了?” “是娃娃亲!” “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二少帅了,他不是早从英国念书回来了吗,怎么从来不见他露面?” 顾轻舟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 顾缃和秦筝筝亦然,她们母女对督军府也知之甚少。 “回来五年了吧。”有个人接话,“别说你们,就是司家的亲戚朋友,也说多年不见二少帅呢。” “他这么神秘,是不是在督军的军中任官啊?” “在军中任职很平常,为何要神秘不见人呢?”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插进去:“我阿姐跟司家的大小姐是闺蜜,她说二少帅其实是生病了,病了很久” “什么病啊?” 顾轻舟听到生病,就有点走神。 她想起了昨天那个男人。 审讯的时候直接剥皮,剥皮之后自己去将那血人钉在木桩上,然后精神亢奋发泄自己的凶欲,他算不算病人? 顾轻舟觉得他肯定是患了某种精神病! 也许,司家的少帅也是得了精神病,不能被外人瞧出端倪,招惹是非,所以避之不见人吧? 第11章 入瓮 督军府的舞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随着钢琴的曲子摇曳生辉,早有俊男美人随着舞曲,蹁跹滑向了舞池。 仍是无人招待顾轻舟母女。 “督军夫人怎么不理咱们,今天不是给咱们开的舞会吗?”顾缃按捺不住。 秦筝筝脸上挂不住了,被顾缃问得也烦躁,道:“许是夫人忙碌吧,你瞧她身边都不得空。” 顾缃的左手疼痛难忍,一连喝了好几口的酒,看督军夫人在远处与人谈笑风声,一点也不忙,顾缃心里慌慌的。 督军夫人故意冷落她们,这是为何? 只有顾轻舟,眼眸安静,打量着这场舞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旁人的轻视,顾轻舟完全不放在眼里,她冷静观察四周。 督军夫人忙了半晌,终于抽出空闲,往这边瞥了几眼。顾轻舟看到了,冲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轻舟唇角微挑,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督军夫人去了旁边小偏厅。 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五十来岁,气度雍容威严,坐在小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深沉睿智。 他就是司督军。 “怎样?”司督军问进门的司夫人。 司夫人笑容柔婉:“轻舟已经来了。督军,您不必亲自去见她,等事后家宴上,再同她说几句话即可。她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您别吓着她!” 司督军一笑,按灭了雪茄:“我那么吓人?” “不是您长得吓人,是您的身份吓人。轻舟长这么大,何时见过您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督军夫人笑着,白皙柔软的小手,轻轻拂过司督军胸前的勋章。 勋章澄亮,能泛出人影来,显示司督军的显赫。 司督军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下:“你说得也是,那就等舞会结束之后,再见见她不迟。” 司夫人微笑,轻轻在丈夫的面颊上吻了下。 司夫人不会让司督军提前见到顾轻舟的,她还给顾轻舟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这份“礼物”,一定会让司督军对顾轻舟刮目相看的。 司夫人唇角有了得意的微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督军,新派的舞会有个规矩,就是舞会的主人要跳一支舞。今天的舞会是替轻舟开的,她需得和慕儿共舞一支,可惜慕儿不在家。”司夫人轻声解释,“照规矩,需得找个人代替慕儿,给轻舟领舞。” 司督军蹙眉:“你不是要我去领舞吧?” 司督军是粗人,他最讨厌跳舞了。 司夫人失笑:“怎么会呢?我已经安排好了。” 督军很满意,露出一个淡笑,说夫人周到。 “慕儿那边最近有信来吗?”司督军问道。 慕儿--司慕,就是督军府的二少帅,和顾轻舟定亲的那位。 “有啊,昨日早上才接到电报,说慕儿病情稳定。”司夫人道。 说到这里,司夫人容光焕发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阴霾。 “他那个病,治了五年了,还是没半点成效。”司督军也烦躁,“要不回国来,试试中医。” “那怎么行?”司夫人反对,“中医都是骗人的,您没看报纸上说,最近最时髦的事,就是看电影、喝洋酒、骂中医,我是不相信中医的。” “混账话,中医上千年了,老祖宗的智慧,怎么就成了糟粕!”司督军蹙眉不悦。 司夫人立马安抚他:“督军,德国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还有最先进的军校。慕儿一边治病,一边读军校,等他毕业之后归来,说不定病也好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督军这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先去歇会儿,你回头叫我。”司督军脑壳儿疼。 偏厅是个套间,里面还有卧房,平素是待客之用。 司督军进去休息,司夫人妩媚的眸子变得阴冷起来。 儿子的病让她头疼,顾轻舟亦让她头疼。 顾轻舟威胁她,让她被迫承认顾轻舟是二少帅的未婚妻,司夫人很不爽。她被顾轻舟压了一头,需得扳回一局。 一切,她都计划好了,只等顾轻舟入瓮。 司夫人起身,通过角门,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两名副官,还有一命穿着燕尾服的男子,纤柔高挑,给司夫人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司夫人居高临下的问。 这男子有点紧张,结巴道:“小人叫叶江,见过夫人。” “叶江,你舞技真的很好么?”司夫人下巴微扬,态度倨傲。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哪怕是倨傲,也带着灼目的冷艳,不会叫人反感,反而很心动。 “是,小人是在百乐门教小姐们跳舞的。”叶江道。 “知道怎么做么?”司夫人又问。 “小人知晓,副官全部交代过了,小人句句记在心上。”叶江回答道,“夫人放心,小人绝不敢有闪失。” “很好,你很通透,去大厅吧。”司夫人冷冷道。 叶江道是,转身去了。他是舞者,步履轻盈,穿着裁剪合度的燕尾服,却没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感,总觉得他很轻浮。 司夫人摇头,一个人的气质,靠衣裳是撑不起来的,那是从小培养的。 想到这里,司夫人心头又闪过几分不耐:顾轻舟的仪态倒是很好,比她那个留学过英伦的姐姐都要优雅,没有半分乡下女子的拘谨。 难道我看错了她? 司夫人正在沉吟,一名副官急匆匆进来。 地面光滑,在灯火的映照下似繁星点点的夜空,绚丽辉煌,副官走得急,差点跌倒了。 “什么事,这样匆忙!”司夫人蹙眉不悦。 副官递上一封电报,悄声对司夫人道:“夫人,少帅半年前就离开了德国,不知去向” 司夫人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司夫人大怒,又怕偏厅里小憩的司督军听到,她压抑着嗓音,怒意从齿缝间迸出来。 她每隔半个月就收到一封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过。她派了很多人在德国照顾司慕,如今却告诉她,她儿子不见了! 简直混账! 那些陪读的副官,全部该枪毙了事! “千真万确,夫人。”副官道。 司夫人脸色紫涨,雪白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给我查!找不到他,你们都得死!”司夫人压抑着盛怒,声音却如冰凉的利刃,滑过寂空,带着嗜血的铿鸣声。 副官道是,又急匆匆跑出去了,差点再次滑到。 第12章 出彩 司夫人修长匀亭的手指,在袖子里紧紧收拢,仍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焦灼。 她的儿子不见了。 她派了十几名副官在德国陪同,医院、学校,全部都有她的人,可是她儿子跑了。 不仅如此,她每隔半个月都能收到来自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她儿子不仅跑了,还敷衍她! 她心急如焚! “姆妈,您怎么还不出去,您该致祝酒词了。”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穿着淡紫色裸肩长裙的少女,裙摆蜿蜒逶迤,缓步走了进屋。 她叫司琼枝,是督军府的三小姐,司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五岁,身材修长纤瘦,容貌谲滟。 司琼枝有双大而明媚的眼睛,眸光熠熠;小巧的脸,与司夫人如出一辙;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柔嫩的唇,无一处不是精心雕琢,美得惊心动魄。 如此美艳的佳人,又身份尊贵,司琼枝年纪虽小,却是岳城第一名媛,任何人都要臣服于她。 她知晓今天是她亲哥哥的未婚妻要来,却也明白那个乡下女人,不可能真的嫁入督军府,她母亲接纳她、承认她,肯定是另有所图,所以司琼枝没有上前打招呼。 “这就来。”司夫人面对爱女,换上一副慈祥温婉的面容,携了爱女的手,道,“走,今晚华尔兹曲要开始了。” 舞会都有一曲华尔兹,是专门给最重要的人演奏的。 今天是给顾轻舟准备的。 等顾轻舟跳完之后,司夫人再行祝酒词。 她叫上了小憩片刻的司督军,三个人站在二楼走廊的乳白色栏杆处,俯瞰整个大舞厅。 西南角的巴洛克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少女穿着粉色洋装,就是顾轻舟。 “那就是她了。”司夫人指给司督军看。 司督军鸟瞰一楼的舞厅,看不清顾轻舟的面容,只能瞧见她身段窈窕,青丝浓密,坐姿优雅。 “还不错。”司督军道,“她看上去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 司夫人心里闪过一个冷笑:再过一会儿,你就不觉得她“还不错”了。 司夫人想要替儿子退掉这门亲事,目前有两个难题:第一,司督军重信用,非要履行旧诺,不肯退;第二,顾轻舟手里拿着司夫人的把柄,她也不肯退。 顾轻舟的把柄,司夫人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触怒顾轻舟;而司夫人能解决的难题之一,就是司督军对这门婚事的赞同。 若是顾轻舟丢尽了脸,那么司督军无法再接纳这门婚事,有了司督军的不满,退亲就指日可待了。 司夫人费尽心机,用意在此。 她要让顾轻舟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司督军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阿爸,下面就是华尔兹,专门给嫂子准备的。”司琼枝在旁边道。她不承认顾轻舟,却顺从她父亲的意思,喊了句“嫂子”,喊完心中恶寒。 司督军满意。 专门给顾轻舟的舞曲,足以让顾轻舟成为众人的焦点,妻子这样安排,司督军觉得她很大度。 “她是养在乡下的,只怕跳得不好。”司督军笑盈盈道。 居然有点维护她! 司琼枝眉目闪过几分涟漪。 这时候,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人,在司夫人副官的陪同下,走向了顾轻舟,邀请他跳今天的第一支舞。 “要开始了。”司夫人冷漠看着舞池,见顾轻舟站起来的时候,脚步差点滑了下,微微冷笑。 乡下人,只怕穿着高跟鞋都站不稳,还想跳舞? 司督军和司琼枝也看着。 乐声响起,调子幽眇缠绵,大厅里的水晶灯渐渐暗淡了下去,灯火只剩下一束,聚中在顾轻舟身上。 其他人会意,都知道舞会的规矩,纷纷退出了舞池。 而后,舒缓的曲子变成了急促靡丽的乐章,带着顾轻舟跳舞的年轻公子,舞步越发快了。 顾轻舟没有防备,差点跌倒。 “呵。”司夫人冷笑,果然很快顾轻舟就要出丑了。 现在,整个舞池都只有顾轻舟那一对,所有人都在旁观,他们都知晓今晚顾轻舟才是宴会的重要人物,却又不知道是谁,故而目不转睛看着她。 带着这些好奇,所有人都在注视顾轻舟。 “她很快就要丢尽脸了,成为整个岳城的笑话。督军最爱面子了,他未来的儿媳妇成了笑话,他估计是不会再多看顾轻舟一眼了。”司夫人心想。 一切都照着司夫人的计划,司夫人的心稍微安了几分。 司琼枝看着舞池中央,顾轻舟错了一步,她就对她父亲道:“阿爸,您看她跳得还不错”司督军蹙眉。 他对舞步没什么独特的品鉴,但是顾轻舟差点跌倒,他还是看见了的。 司督军心想:“既然知晓今晚的宴会,难道不能去学几个舞步吗?一下午就能学会的。看来,这个孩子不够努力。” 心中一瞬间就有了几分不悦。 司夫人看到了,更是满意。顾轻舟错了一步,督军就蹙眉了;等会儿她跌倒出丑,估计督军今晚是不想见她的。 司夫人又舒了口气。 待她回神,却见舞池中央的顾轻舟,已经调整好了舞步,在舞者逐渐加快的节奏中,她居然没有继续出错。 乐声的节奏越发急了。 舞者的脚步也更快了。 可顾轻舟跟上了他,居然半步都没有错,似行云流水般,紧紧相伴着舞者,她粉色长裙在舞池中翩飞,似一只粉蝶。 司夫人错愕,心里震惊:“这怎么可能!” 一个乡下姑娘,华尔兹怎么可能跳得那么优美? 这样快的华尔兹,就是学舞数年的司琼枝,只怕也跟不上的,而顾轻舟居然没有半分拖拉。 乐章更急促,似雨滴嘈嘈切切打在琉璃瓦上,动听又急切。 舞者的脚步更快了,顾轻舟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她用玉簪挽住的鸦青色长发,在跳舞的过程中散开,似流瀑般倾泻,铺陈开来。 华衣黑发的女子,在灯火绚丽的舞池中,踩着优美急促的舞点,随着她的舞伴翩翩起舞,恰如一朵月夜下盛绽的玫瑰。 衣的华采,发的光泽,顾轻舟整个人的舞姿,有种勾魂夺魄的光,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痴了,包括司督军。 等乐章一停,万籁俱寂。 “好!”司督军最先回神,鼓掌欢喜,心中不免有了七八分的满意。 这女孩子跳舞很美,美到极致,今晚所有人的风头都要被她夺去,司督军脸上也有光。 掌声一起,所有人跟着鼓掌,整个舞厅全是振聋发聩的掌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真不错,慕儿有福气!”司督军笑道。 他一回头,却见她夫人和她女儿,仍震惊看着舞池,至今没法子相信。 “这不可能!”司夫人震惊。 她准备得那么充分,怎么顾轻舟没有出丑,居然还出彩了? 第13章 未婚妻 一曲结束,顾轻舟听到了四周的掌声,她微微笑了下。 舞曲开始之前,司夫人的副官告诉顾轻舟:“少帅有事不能出席,但是作为舞会的贵宾,今天的宴席就是为顾小姐您办的,有一首华尔兹是舞会的主曲,您要跳一支舞。” 新派的舞会有这个规矩,顾轻舟知晓。 只是,如此出风头的事,为何司夫人会安排给顾轻舟? 司夫人恨死顾轻舟的啊,她恨不能其他人都看不见顾轻舟。 顾轻舟顿时明白有阴谋。 她轻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点头答应了:“好,我明白的。” 同时,副官领了一个叫叶江的年轻公子,说他是督军夫人的远房亲戚,他给顾轻舟领舞。 顾轻舟乌黑浓郁的眸子微转,静静笑道:“有劳副官了,有劳叶少。” 而后,她穿着黑色蕾,丝手套的胳膊,搭在叶江的臂弯。 两个人滑入舞池时,领舞的叶江神态有异,顾轻舟当时没明白,只是觉得这位叶少很拘谨,没什么少爷的自信,身份可疑。 当乐声渐促,叶江倏然加快了脚步,顾轻舟就懂了。 这并非常见的华尔兹,而是一支维也纳华尔兹。 华尔兹分快慢两种,快的华尔兹称为“维也纳华尔兹”,慢的则直接叫华尔兹。 “原来阴谋在这里。”顾轻舟立马明白了司夫人的用意。 司夫人虽然安排了独舞给顾轻舟,却用了一支最快的舞曲,又派了个舞步矫健的舞者给顾轻舟伴舞。 乡下的女孩子,肯定没有学过跳舞。哪怕学过,也是皮毛,慢舞勉强蒙混过关,快舞一定会露怯。 到时候,舞伴跳得很好,就顾轻舟跟不上节奏,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今晚的笑话。 这是司夫人的如意算盘。 当然是很好的计策,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中招,因为快舞太难了。 可偏偏司夫人失策了。 维也纳华尔兹舞步很快,虽然难跳,但是舞步延绵起伏,舞姿更加优美华丽,从视觉上很享受,只是跳舞的人很累,平常的舞会不会用的。 好在顾轻舟学过。 她在乡下遇到避难的沪上名媛张楚楚,对方最喜欢维也纳华尔兹,男女舞步都会跳,常拉着顾轻舟跳,顾轻舟驾轻就熟。 “若我跳慢的华尔兹,只怕远远没有维也纳华尔兹出彩了。”舞曲结束之后,顾轻舟的舞伴微微喘息,顾轻舟则气息平稳,抬眸扫了眼二楼上的司夫人,露出恬静的笑容。 舞伴叶江意想不到,这少女舞姿如此好,气息这般稳,心生敬佩看了她一眼,这才默默领着她退场。 顾轻舟那微抬的眼神,映入司夫人眼底,她震惊了。 司夫人精心安排的难题,就这样被顾轻舟四两拨千斤的解了。 司夫人以为顾轻舟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肯定会丑态必现,让督军嫌弃这个准儿媳妇,所以她出了个刁钻的题目。 维也纳华尔兹也是华尔兹,事后督军问起来,司夫人也有话搪塞。 不成想,结果竟然是她给顾轻舟搭台,让顾轻舟借助东风,唱了个满堂彩! 没有司夫人的安排,顾轻舟绝不能这么出风头! 若是给她安排慢华尔兹,只怕顾轻舟也不至于给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司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得紧,偏偏还要咬紧牙关,半个苦字也不能叫,她笑了下,笑容比以往更加阴冷。 司琼枝同样震惊。 和她母亲一样,司琼枝兴致勃勃看顾轻舟的笑话,却意外被顾轻舟惊艳的舞姿震慑了。 顾轻舟跳得比她好。 从小拔尖要强的司琼枝,心里酸溜溜的,莫名不是滋味,看顾轻舟亦觉得刺眼,沉默不说话。 司督军则很满意。 优雅、美丽,青绸般的长发妩媚,传统又不失时髦的女孩子,最有世家名媛的气度,配得上督军府的少帅。 “好,好!”督军一边下楼,一边拍掌笑道,“轻舟啊,跳得不错。” 所有宾客的目光望过来,司夫人和司琼枝被迫换上了温婉的笑容,跟着司督军下楼。 司督军很高兴。 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跟前,客气叫了声:“督军。” “你这个孩子,怎如此客气?”司督军哈哈笑,声音洪亮威武,“以后就是一家人,你若是不介意,就叫阿爸吧!” 宾客们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阿爸? 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少帅未婚妻吗? 不是说乡下来的土女子,没见过世面吗?他们之前还准备看热闹、看笑话的,怎么一转眼,少帅的未婚妻是如此美丽又摩登的名媛? 众宾客傻眼。 那些想取而代之嫁给少帅的名媛们,眼睛都瞪出了血,看着顾轻舟,同时暗暗在心中想:假如今天让我去跳那首维也纳华尔兹,我能跳好吗? 当然不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行。 哪怕步伐流畅,也无法跳得像顾轻舟那么美丽娴雅。 顾轻舟今天真是太出彩了! “督军又说笑了,你们老古董订了亲才叫阿爸,轻舟是时髦派的,她们年轻人啊,订了亲都叫伯父。”司夫人恢复了八面玲珑,笑着调侃道。 这一调侃,就断了顾轻舟的念头。 司夫人自然不愿意听顾轻舟喊她“姆妈”,喊督军“阿爸”的。 司夫人的话,引起宾客们的阵阵笑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司督军也笑了。 司督军高兴,亲自赋了祝酒词,高高兴兴告诉众人,督军府把少帅的未婚妻接回来了。 “从小定的娃娃亲,这是缘分天定。”督军还说。 众人赔笑。 只有两个,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就是顾轻舟的长姐顾缃和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和顾缃呆若木鸡。 她们信心满满以为,督军夫人是为了宣布顾缃是少帅未婚妻,才办得宴会。虽然后来舞会开始,督军夫人一直忽视她们,也无法阻止她们的盲目自信。 副官带了个人,说是夫人钦点的舞伴,让顾轻舟去跳舞的时候,顾缃差点笑死了。 顾缃当时跟她母亲说:“姆妈,这个土包子要去跳舞,她知道什么是跳舞吗?” 秦筝筝也觉得好笑,说:“督军夫人太高看这丫头了,还以为乡下是什么地方呢!乡下吃都吃不饱,哪里去学跳舞?” 她们母女俩笑得不行,眼睛盯着顾轻舟,等着看顾轻舟出丑时,却被顾轻舟的舞姿惊艳得丢失了魂魄! “不可能,这不可能!”顾缃难以置信,跟见了鬼一样。 这是顾缃最头痛的维也纳华尔兹,顾缃跳两步就跟不上,而顾轻舟居然跳得这么美! 不可能! 秦筝筝则差点掉了眼珠子。 这个乡下丫头不简单! 第14章 倒打一耙 舞会尚未结束,司督军将顾轻舟请到了偏厅。 偏厅很大,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落足无声;一整套的意式家具,墙上有两张地图:一张华夏的堪舆图,一张世界航海图。 西南墙是一整排的书架,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书籍,整整齐齐的;书架的尾端,是一樽雕花什锦隔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 顾轻舟眼睛落在那些刀上,有点向往。 “轻舟,坐啊。”司督军慈祥道。他看上去有点严肃,估计是照顾顾轻舟的感受,刻意多了几分热情。 顾轻舟道谢。 司夫人和司琼枝也进来,几个人坐下。佣人端了杯英式红茶给顾轻舟,馥香的茶里,添加了牛乳,更是醇美。 顾轻舟轻轻喝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像只小猫咪。 司夫人喝清水,司琼枝喝热可可,司督军则是一杯明前龙井。 “这些年在乡下如何?”司督军问。 “我两岁就被乳娘带到乡下去了,非要说来,乡下才是我的桑梓之地。故乡哪怕再破烂贫穷,在游子心中都是最美好的。”顾轻舟道。 司督军听了这席话,不免眼眸一亮:“说得对,你这孩子颇有点见识,真不错。” 他已经说了顾轻舟很多个“不错”,司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司夫人安排维也纳华尔兹,是为了让顾轻舟出丑,结果顾轻舟出彩了,司督军对她更满意。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督军不知顾轻舟进城的缘由,又问她:“为何最近才回城来?” 司夫人神色微紧。 顾轻舟瞥了眼顾夫人,继而轻垂了眼帘,沉默含笑却不答话。 为何进城来?司夫人接她来退亲呗。 可顾轻舟不会主动说。 于是,司夫人帮顾轻舟答了:“是她父亲想念她了,所以接回来。” “是啊。”顾轻舟附和了一句。 司督军又说了些家常,叮嘱她常到督军府来玩等,就说:“今天不早了,舞会也要散了,改日再来吃饭。” 顾轻舟道是。 司夫人和司琼枝送顾轻舟。 司琼枝热络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问道:“顾姐姐,你的舞步是在哪里学的啊?跳得真好。” “昨日在家里,我阿姐教我的,她跳得更好。”顾轻舟道。 司琼枝心头一紧,道:“真的么?” “真的啊。”顾轻舟说。 司琼枝就记住了顾轻舟还有个姐姐,也是非常厉害的。 从偏厅出来,司夫人见到了秦筝筝和顾缃,司琼枝就使劲打量顾缃,弄得顾缃莫名其妙。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司夫人笑道,“这也散场了,今晚多有轻待,请见谅。” “不必麻烦了,夫人。”秦筝筝笑容勉强,“方才打了电话,老爷一会儿来接我们的。” 顾缃面色憔悴,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而司督军又当着岳城众人的面,告诉他们,今晚最出风头的女子顾轻舟,才是少帅的未婚妻。 顾缃嫁入豪门的理想暂时破灭,她一脸灰败。 大概是失落过重,心里有点疯狂了,顾缃问司夫人:“这么重大的舞会,怎么不见少帅呢?他为何不亲自来见见他的未婚妻?” 若是平日,司夫人听到这话没什么感觉,可司夫人刚刚收到少帅失踪的消息,正心急如焚,顾缃这话打在七寸,司夫人差点就发作了。 是司琼枝,紧紧握住了她母亲的手,让司夫人回神,阻止了失态。 司琼枝笑着对顾缃道:“我二哥这些日子忙得很。顾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司家是老派门第,婚姻讲究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只要我父母在场即可了,我哥哥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是说,大户人家有尊卑,顾缃小门小户的,才不知轻重。 顾缃似被打了一耳光,脸色更难看了。 秦筝筝也觉得顾缃丢脸。 顾轻舟安静站在旁边,似看戏般瞧着她们,始终未发一语。 正说着,门口的副官进来通禀,说顾圭璋的汽车就到了,要不要放行。 秦筝筝松了口气。 司夫人待说什么,秦筝筝就道:“不必了夫人,我们正要告辞呢。” 顾轻舟给司夫人和司琼枝见礼,随着她的继母和姐姐,离开了督军府奢华的大厅。 司夫人站在屋檐下,半寸阴影遮住了她,她笑容有点阴刻。 刚刚出了督军府的大门,尚未走到停车的场地,顾轻舟突然抓住了顾缃的左手——就是那只被顾轻舟扭断的手。 顾轻舟抓住顾缃的左手之后,用力一托。 她的动作很快。 汽车的鸣笛声,遮掩了动静,顾缃只感觉手腕又一痛,愤怒道:“你作甚,为何要抓我的手?” 她声音很大,传到了司夫人和司琼枝的耳朵里。 顾轻舟的姐姐不喜欢她呢。 司夫人和司琼枝笑了笑,想要对付顾轻舟,其实很容易啊。 借刀杀人,顾轻舟的姐姐和继母就是现成的刀,很好用的。 “我不做什么。”顾轻舟被顾缃一吼,放开了她的手,“我就是看看,你的手还疼不疼。” 顾缃大怒,转而想掴顾轻舟一巴掌。 眼瞧着父亲的车停到了跟前,顾缃又不敢。 顾缃知晓她父亲,最是吃软不吃硬,而且父亲对顾轻舟能有多少感情?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顾缃坚信,她父亲是更疼爱她的,于是她收起了凶悍,柔柔软软走到了父亲跟前,双目嗪泪。 几个儿女当中,顾圭璋是最疼顾缃的,虽然今天出门的时候骂了顾缃一句,事后挺后悔的。 见顾缃委屈嗪泪,顾圭璋忙关切问:“缃缃怎么了?” “阿爸,轻舟她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就扭断了我的手。”顾缃眼泪夺眶而出。 说着,她将左手伸到了顾圭璋面前。 那只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顾缃哭得可怜,顾圭璋心疼极了,愤怒回视顾轻舟:“你扭断了你姐姐的手?” 这么心狠手辣,果然像她生母孙绮罗! 她的天真单纯都是伪装的吗? 秦筝筝忙道:“老爷,您别动怒,轻舟她还是个孩子,顽皮了些,以后我们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她这席话,看似帮顾轻舟,其实是捧杀,让顾圭璋认定了顾轻舟的罪。 顾圭璋更怒了。 “阿爸,我没有扭伤阿姐的手,是她掐我的时候,自己把手弄疼了。”顾轻舟懦软解释。 “阿爸,我的手真的断了,她扭断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咔擦声。”顾缃哭得更狠。 秦筝筝道:“老爷,先送缃缃去医院接骨吧,别耽误了孩子。” 秦筝筝不想浪费口舌,到了医院,等顾缃接好了手,看顾轻舟还怎么狡辩! 证据确凿的时候,再收拾她。 第15章 反被丢下 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后座有顾圭璋在,太拥挤不像话,顾轻舟就被排挤出来。 一辆汽车最下等的座位,就是副驾驶,顾轻舟的地位可窥一斑。 “这辆道奇汽车有了些年头,也许曾经是我外公坐过的。”顾轻舟摸了下微微起皮的车窗,默然想着。 这辆汽车,肯定也是她外公的。 他们用顾轻舟外公的财产,将顾轻舟赶到乡下,十几年对她不管不问,自己则过着奢靡的日子。 夜深了,汽车快速开往城里的德国教会医院,车厢里一片漆黑,偶然传来顾缃啜泣的声音,以及他们父女的谈话。 “阿爸,我方才是疼极了才乱说话,你不要怪轻舟。”顾缃道。 顾轻舟闻言垂眸,坐在前座,似一樽无喜无悲的雕像。 顾缃的求情,也是捧杀,只会让顾圭璋更觉得大女儿通情达理,从而更加记恨顾轻舟。 顾圭璋不是什么君子,气急了动手打顾轻舟也是可能的。 “是啊,老爷。”秦筝筝亦帮腔,“轻舟是乡下来的,乡下孩子都胡闹惯了,不知道轻重,轻舟她不是有意的。” 她们这么一求情,顾圭璋更加偏袒她们,同时越发憎恨顾轻舟。 这时候,顾圭璋已经毫无情绪去问秦筝筝,今天的退亲怎么样了。 他满心都在怜惜他的爱女。 他的几个女儿中,独属顾缃最漂亮、聪明,好学。顾圭璋从小送她去私人声乐老师那里学钢琴,等她长大了又送她去英国念书,破费心血栽培她,就盼着她有出息。 女子不似男人可以出去打天下。出去工作的,都是下贱人,真正的名媛都是养尊处优的,这样才有身价。 所以,名媛唯一的出息,就是嫁个高门。 这双弹钢琴的手,是花费了多少钱培养出来的,居然被顾轻舟折断了! 顾圭璋满腔的愤怒。 他一定要收拾顾轻舟。 顾轻舟等于毁了顾圭璋辛苦培养起来的珍品,他还等着这珍品“卖”个好价格,嫁入高门,为顾圭璋带来利益。 女儿嘛,家家户户都这样,要不然那么疼女儿做什么? 在幽黯的车厢里,秦筝筝又难过又舒心。 难过的是,顾轻舟在督军府的舞会上出了风头,需要费点心思,才能逼迫司家抛弃她;舒心的是,她丈夫还是疼长女的。 顾缃也高兴,她阿爸要收拾顾轻舟,给她出气了。 等顾轻舟挨了打,失去了阿爸的欢心,再慢慢收拾她,将她挫骨扬灰。 这么想着,顾缃的手腕就没那么疼了。她只当是自己兴奋过头,忘记了疼,却不知深有原因。 顾缃不敢动,生怕磨损了骨头。 车子开了一个钟头,终于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德国教会医院。 医院有急诊,挂了骨科的急诊之后,坐诊的大夫是金发碧眼的德国人。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这双手可是弹钢琴的!”秦筝筝心疼道。 顾圭璋脸色阴沉,也是很心疼长女。 德国教会医院,专门接待城中的富商名流,医生见怪了有钱有势人的矫情,所以不动声色,先给顾缃摸骨。 那厢,顾缃眼泪汪汪,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心疼得发紧,眼眸狠戾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则眉眼低垂,没什么表情,乖乖站在旁边。 她居然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顾圭璋越发觉得她心狠手辣,心中已经慢慢生出不喜来。 “没有断。”德国医生用德语,跟护士道。 护士翻译给顾圭璋一家人听。 “什么?”秦筝筝愕然。 护士再说了一遍:“小姐的手没有骨折!” “可是可是她疼得这么厉害!”秦筝筝唇色微白,虚虚往顾圭璋身上飘,“你确定吗,这么摸一下就知道吗?” 护士态度冷了下来,说:“太太若是不信,换家医院就是了。” 顾缃也难以置信,试着动了下手腕,好似的确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怎么可能! 秦筝筝看顾圭璋的脸色。 顾圭璋微愣,继而眼眸一沉,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阴沉着似暴雨来临。 秦筝筝心虚,在心中大骂顾缃:“这个死丫头,想诬陷顾轻舟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现在当众被戳穿,怎么下台?” 顾缃哭:“不可能,我的手明明是断了,就是被我妹妹折断的。” 医生和护士看了看这一家人的表情,顿时就全明白了。 “那我的手为什么这么疼?”顾缃不死心,几乎要拽住护士,“是不是折得将断未断,回家就要断了?” “不是。”护士静静道。 “确定没事了吧?”顾圭璋忍着滔天盛怒,问护士。 护士保证道:“骨头是没断的,为什么疼,只有小姐自己明白了。”这是在说,顾缃是伪装的。 顾圭璋见孩子没事,他却像个傻子,半夜横跨了半个岳城来到医院,他愤怒极了,阔步走了出去。 “老爷”秦筝筝心虚气短,忙追了出去。 顾缃愕然。 这时候顾缃才想起来,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推送了一下。 顾轻舟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悄悄替她接好了手腕,所以让她在父亲面前如此丢脸? “是你,都是你!”顾缃奔上来,想要厮打顾轻舟。 当然是顾轻舟。 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就那么一托,早已将顾缃的手接好了。 顾轻舟淡然微笑,说了句:“阿姐,阿爸今天心情不好,你确定你要再次做出丢脸的事,让他心情更糟糕,或者更同情我吗?” 顾缃呆住,那只扬在半空的手,生生缩了回去。 是啊,不能再惹恼阿爸,也不能再给顾轻舟博同情的借口。 之前阿爸多恨顾轻舟折断顾缃的手,那么现在就多恨顾缃和秦筝筝愚弄他。 阿爸现在的怒气,比刚才增添了数倍,顾缃有点害怕。 顾缃急匆匆追了出去。 顾轻舟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顾圭璋立在车子旁边,没有说话,呼吸却粗重,拳头捏得紧紧的。 “老爷,您听我细说,我也不知道缃缃她”秦筝筝想把自己摘出去。 顾圭璋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他声音透出蚀骨寒意,比狂吼几句更叫人胆颤。 秦筝筝眼泪流下来。 顾缃追过来,见父亲如此恼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轻舟,你先上车。”顾圭璋声音阴沉。 顾轻舟不敢不从。 她上了汽车,旋即顾圭璋也上来,关紧了车门。 顾圭璋咬牙对司机道:“回家!” 他深更半夜的,把顾缃母女俩丢在医院了。 “阿爸” “老爷” 后头隐约传来哭声,还有匆匆追上来的脚步声,顾圭璋却没有回头,他气得青筋暴突。 第16章 风向调转 顾轻舟坐在车里,双手交叠着,气息都是细弱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顾圭璋则是呼吸粗重,一下一下的吸气,极其愤怒。 他男人的权威、父亲的威望都受到了挑衅。 他的妻女,把他当傻子一样哄骗着。 接顾轻舟回来退亲,是他妻子的意思,当时他们夫妻亦说好过,绝不为难顾轻舟,等退了亲还要给顾轻舟一笔陪嫁。 没想到,顾轻舟回家第一天,老三和老四就拿剪刀去捅她,结果反而自捅;紧接着,温柔贞静的长女顾缃,居然用这种小把戏诬陷顾轻舟。 就这么容不下一个乡下丫头吗? 顾圭璋深感自家教育失败! 他们不仅欺负顾轻舟,还拿顾圭璋当傻子,简直可恶。 “缃缃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如今看来,她的前途仅限于此,枉费我那么辛苦栽培她!”顾圭璋咬牙。 那对母女,顾圭璋恨不能立刻从顾家赶走。 他再也不想看到秦筝筝和顾缃。 快到家门口时,顾圭璋怒意稍定,问顾轻舟:“今晚的宴会如何?” 这是在问,退亲的过程如何,督军府的人可为难她了。 当然,哪怕是为难了,顾圭璋也不在乎。顾轻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好似顽石没有开化,对顾圭璋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拂面而过的杨柳风,和煦温暖:“还好,我们一直坐着,谁也不认识,后来督军夫人派人请我跳舞” 顾圭璋不应声,等顾轻舟继续说。 见顾轻舟停顿,他嗯了下,顾轻舟才继续。 “督军很喜欢我跳舞,让我叫他阿爸,夫人说新派的人都叫伯父,不时新叫阿爸” “什么!”顾圭璋一愣。 顾轻舟重复:“督军夫人说,新派的人” “我没问督军夫人,我问督军,他说了什么?”顾圭璋声音急促,带着几分隐隐的难以置信。 难道,天上掉馅饼,他从未投入过的女儿,要给他勾回来一只金龟婿? 这太意外了! 顾圭璋突然想起来,顾缃那么哭哭啼啼给顾轻舟下拌子,是因为顾轻舟得到了顾缃最想要的地位吗? 顾圭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司家那等豪门,顾家可望不可及,若不是早年有了缘分,给少帅做姨太太都轮不到顾轻舟的。 “督军说,让我叫他阿爸。”顾轻舟重复。她唇角有个讥诮的弧度,故意轻轻柔柔说着这句话。 顾圭璋在幽黯的车厢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话的声音里亦带着无法压抑的笑意:“督军很喜欢你啊。” 真是惊喜! 顾圭璋对攀结司家没把握,虽然顾缃漂亮有才学,可在整个岳城不算最出众的。而督军府那等一方诸侯门第,岂是顾缃随意能攀上的? 同时,顾圭璋又不敢不退亲,怕司督军给他小鞋穿,弄得他美梦不成,反而丢了差事。 如今,顾轻舟居然得到了司督军的喜爱,还公然承认她的身份,顾圭璋舒了口气。 果然,他顾某人的好运气来了! “轻舟啊,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阿爸说,别委屈自己。”顾圭璋大喜,早已将顾缃和秦筝筝母女忘到了脑后。 回到顾公馆,顾圭璋脸上带着笑,直接去了他的三姨太苏苏房里。 苏苏煮了热腾腾的宵夜,顾圭璋吃了一碗海鲜粥,和苏苏翻云覆雨,折腾了半个小时,疲倦中沉沉睡去,早已忘了被他丢在德国教会医院的妻女。 顾轻舟躺在床上,长长青丝铺满了她亚麻色的枕席,落在她的小臂弯处,凉滑柔软。 她望着高高的屋顶,雪白墙壁没有任何东西,她的唇角却微微翘动。 “李妈,我在岳城一切顺利。”顾轻舟喃喃自语,“我得到了督军的承认,自此就站稳了脚跟。一切都是照我们计划好的,我很好--除了我昨天遇到一个变态” 李妈叫李娟,是她的乳娘,从小抚养她,是顾轻舟最亲的人了,她还在乡下。 李妈这几年身体不好,乡下的饮食简陋,也没什么滋补品,顾轻舟很心疼她。 那是顾轻舟唯一的亲人,顾轻舟绝不能离开她。 “李妈,等我外公的产业都回到我手里时,我会接您来城里的,您一定要健康等着我。”顾轻舟喃喃。 伴随着喃喃低语,她进入了梦乡,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远在德国教会医院的秦筝筝和顾缃则没法子睡,她们狼狈万分。 腊月的岳城,夜风呼啸,刺骨寒风肆虐。教会医院的门外,深夜并没有黄包车。 到了夜里,黄包车都去各处的舞厅守候着,等待午夜散场的客人,教会医院远离舞场,鬼影子都没有。 幸而有急诊室开着。 秦筝筝和顾缃在护士的白眼之下,守在冰凉如水的急诊等候室,又冷又倦。 “姆妈,我饶不了顾轻舟。”顾缃哭了,“咱们怎如此倒霉?” 秦筝筝不说话。 到了这一步,秦筝筝亦有点惊诧。老四说顾轻舟捅伤了老三,顾缃说顾轻舟折断了她的手。 最后被揭穿,都是谎言。 可有如此凑巧的谎言吗? 亦或者,全部都是事实,只是他们看轻了顾轻舟,反而忽略了。 “要提防她。”秦筝筝冷冷道,“她一回来,既伤了你,又伤了你妹妹,我们都被她骗了!” “您相信我?”顾缃感激落泪。 “当然,你是姆妈的宝贝,姆妈不信你信谁?”秦筝筝道。 顾缃抱紧了秦筝筝。 “姆妈,把她赶出去。”顾缃哭道,“她太可恨了,若不是她,督军府宣布二少的未婚妻就是我了。” 秦筝筝心里也针扎一样的疼,到手的鸭子飞了。 “把她赶出去太难了,你阿爸现在相信她,督军府也承认她的身份。”秦筝筝眼眸阴沉,“让你阿爸不再信她,才是最要紧的。” “姆妈,你有主意?” “你姆妈是吃素的吗?”秦筝筝冷哼,“小妖精,当年她姆妈都败在我手下,何况乳臭未干的她?” 母女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翌日早上,有了黄包车拉客来,顾缃和秦筝筝这才坐车回家。 家里都知晓,太太和大小姐被老爷半夜丢在德国教会医院,只带了轻舟小姐回来;而司督军公开承认,轻舟小姐是司少帅的未婚妻。 家里的风向全变了。 “轻舟小姐,少帅生得如何?”三姨太好奇问,“风采翩翩么?” 顾轻舟微笑:“我还没有见到他,昨晚少帅没露面。” s: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文这个周五就开始预热了,以后每天都会更新,保底是两到三更,根据情况会加更的! 第17章 寻找亲信 昨晚的宴席,对顾轻舟而言是一场大考,她通过了,在岳城站稳了脚跟,以后谁想赶她回乡下都难了。 督军夫人想害她出丑,精心给她安排了一出好戏,结果她唱得精彩,赢得了督军的好感,因祸得福。 想来,造化真真神奇。 “我运气还不错。”顾轻舟微笑。 只是,她彻底和督军夫人交恶了。 吃过早膳,顾圭璋去海关衙门,临走的时候瞧见了顾缃和秦筝筝,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了。 两位姨太太少不得幸灾乐祸。 顾轻舟冷眼旁观,上楼换了套月白色斜襟老式衫,银红色绣折枝海棠的百褶裙,复又缓慢下了楼梯。 她将浓黑的头发斜梳,半垂在胸前,编制了精致的辫子,像个美丽的牧羊女;裙子很保守,覆盖至脚面,行走间才露出双梁鞋微翘的鞋尖。 “太太,我出去一趟。”顾轻舟上前,对秦筝筝道。 秦筝筝愤怒抬眸,瞪着她。她满心郁结,昨晚在教会医院熬了一夜,没什么精神,偏又不肯示弱,没回房去睡觉。 “你要去哪里,又像上次一样丢了?”秦筝筝不客气,“回房去,姑娘家到处跑,成何体统!” 顾轻舟却不动。 她垂眸,纤浓羽睫在眼睛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将她情绪遮掩。 “我想去看看李妈的表妹,李妈告诉过我地址,说她表妹身体不好,常挂念李妈,只怕此生见不着了。”顾轻舟慢吞吞,温文尔雅的解释着。 秦筝筝很烦躁,觉得顾轻舟像只苍蝇,不把她打发了,她会喋喋不休,秦筝筝又不能拍死她,只得先赶走她,就挥挥手道:“你想去就去吧!” 她不给顾轻舟钱,也不派佣人跟着。 三姨太苏苏精明睿智,知晓顾轻舟得到了督军府的器重,以后的前途胜过这顾公馆所有人,她有意巴结顾轻舟,就拿出两块钱给顾轻舟:“这是给你坐车的,再买点补品去看看人家。是你乳娘的表妹,应该探望的,毕竟你乳娘养大了你。” 然后,三姨太又喊了陈妈,让陈妈陪同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笑道:“我见三小姐和四小姐去上学,也没有佣人跟着,大抵现在不流行出门带佣人的。” 时代变了,现在名媛出门是不流行带佣人丫鬟的,她们流行带着男伴。 顾轻舟没有男伴。 她再三说,自己无需旁人陪同,会早去早回,三姨太才不再说什么。 秦筝筝也不怕顾轻舟丢了。 丢了才好,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等顾轻舟走后,秦筝筝冷冷看了眼三姨太:“你倒是会做人。” “太太过奖啦。”三姨太软软笑道。 秦筝筝知晓,昨晚顾圭璋是歇在三姨太房里,肯定将自己的丑事告诉了三姨太,秦筝筝脸上的冷意更甚:“你少轻狂,别不知自己几两重!” “是,太太教训得是。”三姨太笑呵呵的,丝毫不动怒。 秦筝筝反而气了个倒仰,实在撑不住,回屋睡觉去了。 顾轻舟出门,直接往老城的平安西街去。 走到了平安街,她问了个人:“平安西街的十二号,有户姓何的中医药铺,请问怎么走?” 对方很认真给顾轻舟指路:“您从这里拐进去,第三家就是了,咱们这条街只有那一家药铺。” 顺着路人的指引,顾轻舟踏入一条老式的街道。 和顾公馆不同,平安西街仍是老式的木板门面店铺,矮矮的屋檐下,木制雕花窗棂也装上了玻璃,新旧早已没了明确的分界。 “何氏药铺”,顾轻舟抬头念着这块汉白玉做成的牌匾,就知道自己到了地方。 这是一家中药铺子,如今生意惨淡,门面破旧。 “小姐抓药呀?”一个四旬年纪的男人,短短的头发,却仍穿着前朝的长衫马甲,布料半新不旧。 他是这家药铺的掌柜,叫何梦德,敦厚斯文。 “不,我找人。”顾轻舟眼眸平静如水,给她稚嫩的脸庞添了几分成熟,更容易取信于人。 掌柜的细细打量顾轻舟,道:“小姐找谁呀?” “我找慕三娘。”顾轻舟道。 何掌柜神色一变,倏然冷漠道:“小姐来错地方了,此处没有慕三娘。” 顾轻舟依旧是平静的神态,眼睛大大的,透过厚厚的浓刘海,打量了几眼何掌柜,眸光滢滢。 “你把这个给慕三娘,她就知晓我是谁了。”顾轻舟道。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放在柜台上。 柜台陈旧脱漆,多年未修缮。 中医、中药,真的到了末路吗?顾轻舟有点难过。 何掌柜却吃惊看着这只玉镯,质地纯粹,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很值钱。 他沉吟片刻,拿起了玉镯,回到了后院。 顾轻舟略微等待,就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袄的妇人,梳了低髻,一副前朝妇女的装扮,出来见顾轻舟。 “你是是我二哥的女儿么?”妇人看着顾轻舟,嘴唇微微哆嗦,激动问道。 这妇人就是慕三娘。 顾轻舟在乡下,遇到一个躲避政敌的国医圣手,他叫慕宗河。 慕宗河见顾轻舟从小聪慧,故而她四岁起,就给顾轻舟启蒙,教授她中医的脉案和针法。 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亲传子弟,算是慕家的继承人。 慕家是北平望族,得罪权贵之后家财散尽,慕宗河有个胞妹,嫁到了岳城,如今和丈夫开了家中医药铺。 慕宗河让顾轻舟到了岳城,先去拜访他妹妹,看望他们。以后若是从医,可以从何氏药铺取药,更加方便。 “三娘性格温柔,她丈夫何梦德更是厚道人。我曾救过何梦德的命,又养大了三娘,你去了岳城之后,可以信任他们夫妻俩。”顾轻舟离开村子时,她的中医师父慕宗河如此交代。 心念回转,顾轻舟已经找到了师父的亲人,她心头微热。 “慕宗河是我的恩师,不是我的父亲,他尚未娶亲。”顾轻舟解释。 慕三娘就紧紧拉住了顾轻舟的手,道:“好孩子,快告诉我,我二哥最近如何,我已经十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哪怕不是父女,能拿到这个镯子,说明顾轻舟是慕宗河很重要的人,慕三娘迫不及待向她打听。 说着,慕三娘就把顾轻舟领到了后院。 刚踏入后院,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极其不合身的短袄,正在搬药材。他起身间,顾轻舟看到了他的脸,微微愣了下。 第18章 踏破铁鞋 何氏药铺做粗活的伙计,身材高大轩昂,气度不凡,让顾轻舟吃惊,她多看了几眼。 “他是新来帮忙的,是个哑巴。”慕三娘解释。 顾轻舟微笑,稚嫩白皙的面容一派天真,跟着慕三娘往里走。 彼此坐下,顾轻舟将她师父的近况告诉了慕三娘:“他老人家身体健朗,只是内疚连累了家人,害得你们东奔西走,无处安身。” “什么话!”慕三娘难过,“家人就是荣辱一体的,他避世多年,我们找也找不到他。” “师父不想你们去找他。”顾轻舟道,“您是我师父的胞妹,以后就是我的姑姑了?” 倏然有个漂亮可爱的小丫头,喊自己姑姑,好似兄长后继有人,慕三娘眼泪涟涟,当即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套在顾轻舟手上:“这么好的侄女,姑姑有福了!” 这就算认下了。 上午的骄阳从雕花窗棂的缝隙处透进来,落在顾轻舟的脸上,青绸发丝映衬脸侧,越发显肌肤赛雪,樱唇含丹,双眸深邃。 这姑娘真好看,慕三娘越瞧越喜欢。 慕三娘以为顾轻舟是从乡下来投奔她的,当即要收拾屋子给她住,顾轻舟忙拉住她:“我不住在这里,姑姑,我住在我自家。” “你自家?”慕三娘又是一惊。 顾轻舟就自报家门,把她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是海关次长的女儿?”慕三娘大惊。 海关次长,岳城的富商名流中不算什么,在普通人眼里却是极大的官。 慕三娘没想到,顾轻舟居然是官家小姐! 她待高兴,顾轻舟就把自家的处境,以及她进城的目的,全告诉了慕三娘。 “当年我母亲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她刚去世没两个月,我继母就怀了双胞胎;我舅舅在烟馆被人捅死,警备厅结案的时候不了了之。这些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想弄明白。”顾轻舟道。 这是她进城的目的。 她要夺回她外公的产业,她也要弄清楚她母亲去世的原因,找出她舅舅被杀的凶手。 同时,顾轻舟告诉慕三娘:“我刚到家的那个晚上,我两个妹妹就拿剪刀要划破我的脸,幸好我发现了。” 两人说了将近一个钟头。 慕三娘胸口那团兴奋渐渐散了,变成了冷气,她吸气冰凉,道:“他们这样对你,会造报应的!” 顾轻舟笑:“天道圣明,报应时候未到而已。” 她很乐观,慕三娘欣慰。 晌午,顾轻舟留在慕三娘这里用午膳,慕三娘也简单介绍了她家里的近况。 “老人都走了,如今五个孩子,三个在学校念书,两个在家里呢。”慕三娘道。 慕三娘最大的女儿今年十三岁了,在公办的女子学校读书,脱盲罢了,学不到什么本事,将来可以去找个报馆做小编译,亦或者去书局做秘书;次女十一岁,和她姐姐同校;第三个是儿子,今年八岁,刚刚入学。 剩下的两个也是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庞大的家庭,望子成龙的何先生和慕三娘用微薄的收入养着,早已重担累累。 “姑姑,我可以到您的药铺坐诊。”顾轻舟道,“生意一日日好起来,咱们可以开个中医院,比西医还要吃香!” 慕三娘笑,只当是个玩笑话。她虽然是慕宗河的徒弟,到底一个小孩子,哪有病家会相信她? “那好,你常来玩。”慕三娘宠溺顾轻舟,哪怕顾轻舟不会看病,也让她常到药铺里,彼此亲近。 “是。”顾轻舟笑道。 慕三娘见她是一个人来的,留她吃了午饭之后,喊了自家的小伙计,让他送顾轻舟回家。 这新来的伙计剪了短短的头发,不合身的短袄,身材高大结实。 他看顾轻舟时,双眸冰凉。 顾轻舟细看他,但见他宽额高鼻,深眸薄唇,哪怕是衣着不恰,仍有几分无法遮掩的矜贵,气度雍容。 他是天生的贵胄。 一个人气质如此上佳,定是生活在极好的家庭,他为何会做了小伙计? 顾轻舟眼睛微转,她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伙计陪同顾轻舟往外走,顾轻舟扬起脸问他:“你是天生的哑巴吗?” 高大的槐树虬枝,透过冬日温暖稀薄的阳光,落在少女微扬的脸上,她眸光似墨色宝石般灼目,定定瞧着他。 男子神色不变,懒得答话,继续往外走。 顾轻舟也没指望他会摇头或者点头,跟紧了他的脚步。 出了平安西街,远处有黄包车,男子利落打了个响指,像叫自家汽车那样,叫了黄包车过来。 他冲顾轻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顾轻舟自己上车,他则快速转身回药铺,半分没有多留的意思。 很有个性的伙计!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没见过达官贵人的何掌柜和慕三娘不知他的深浅,顾轻舟却略懂一二。 她唇角挑起一抹淡笑:“看来,我寻到了一位贵人!” 今天收获还不错。 人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顾轻舟含笑,搞定了此事之后,乘车回到了顾公馆。 等她到家时,已是黄昏。耀目金灿的晚霞染上了顾公馆的三层小洋楼,乳白色的栏杆之外,半墙爬山虎随风摇曳,沐浴在晚霞中,璀璨绚丽。 这栋小楼格外精致。 顾轻舟眼眸透出与她年纪不符的犀利沉稳,立在缠枝大铁门外,细细打量着顾公馆,久久没有敲门。 多好的房子啊,这是她外公的。 “当年,我母亲和舅舅是不是在这屋子里长大的?他们的童年是什么样子?”顾轻舟站在门口,静静矗立,妄图寻觅到往事。 她想起这小楼现在归顾家,唇角有了淡淡的冷笑,笑声寒凉。 半晌之后,她才敲开顾公馆的门。 “太太。”顾轻舟进门,见顾圭璋尚未归来,只有秦筝筝坐在客厅的沙发,眼神阴测测的,顾轻舟上前,轻轻喊了句。 秦筝筝微扬下巴,倨傲颔首。 顾轻舟就上楼去了。 而后,她听到了电话铃声。 秦筝筝去接了电话。 顾轻舟伏在乳白色的栏杆上,假装欣赏远处的金灿夕阳,耳朵却在听楼下打电话的声音。 具体说什么,顾轻舟没有听到,但秦筝筝的嗓音格外谄媚、激动。 不用说,是司督军府打来的。 顾轻舟冷冷笑了下,回房休息了。这通电话,秦筝筝应该会截下来,绝不会告诉顾轻舟的。 第19章 暂时结盟 翌日下起了寒雨,雨丝在玻璃窗外的栏杆处缱绻飘洒,温柔细腻,只是太冷了。一只灰雀躲避凄风苦雨,落在顾轻舟的窗台上,用红嫩的喙轻啄羽翼。 看到顾轻舟对镜梳理青丝,雀儿并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打量她。 顾轻舟微笑。 “以后闲来无事,我养只雀儿玩,倒也是不错的事。”顾轻舟低低的想。 只是这么想,真让她养,她也未必养得好。雀儿是很娇贵的,需得养得富贵,才有趣好玩。 细小的事,让顾轻舟心情还不错,将自己的长发挽起,梳了个低髻,鬓角一支翡翠玉簪,又换了件青色斜襟五彩连波的夹棉短袄,收拾妥当下楼了。 顾轻舟今天下楼有点晚,全家都坐在餐厅独缺顾轻舟。 “阿爸,我来晚了。”顾轻舟笑道。 众人都看着她。 她一袭老式衣衫,青丝低垂,露出一段修长嫩白的颈,流水肩纤薄,柔媚又清纯,将老式宽大的斜襟衫,穿出了玲珑美感。 “没想到老式的斜襟衫这么好看,我也要去做一身。”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在心里偷偷想。 这几年城里早已不流行老式的斜襟衫了,名门大户人家女眷们的衣橱里,都是洋装、旗袍和皮草。 倏然见顾轻舟这么打扮,两位姨太太看到了顾圭璋眼底的满意。她们以色侍人,为了争宠,什么手段都要用上的。 秦筝筝母女几个,则眼眸阴冷。 “阿姐,你瞧顾轻舟,她又穿这种老式的衣裳。”老四顾缨低声,跟老大顾缃耳语。 “她就是上不得台面。”顾缃咬牙切齿。就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可以做督军府的少夫人。 顾缃太不甘心了,想起来就银牙碎咬,恨到了极致,骨头缝里都恨。 老四顾缨则想要当场讽刺顾轻舟,被秦筝筝的一个眼神递过去,话就堵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轻舟小姐,你今天要跟着太太去司家看望司老夫人么?”三姨太苏苏突然问。 众人又是一愣。 顾圭璋抬眸,问顾轻舟:“督军府打电话给你了?” 他都不问秦筝筝。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顾圭璋不解,看着三姨太。 秦筝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十分难堪。 而顾缃也紧张攒住了手,将头低低埋了下去。 昨晚是司夫人打电话来了,说司督军的母亲,也就是司少帅的祖母,想要见见顾轻舟这个未来的孙儿媳妇。 秦筝筝在电话里应下,不情不愿的,结果司夫人又说:“老太太喜欢热闹,你带着顾缃一块儿去看望她老人家,人多喜庆。” 这是在暗示秦筝筝,顾轻舟未必就是少帅的未婚妻。若是老太太看中了顾缃,督军喜欢顾轻舟也没用。 顾缃也许可以取而代之,要不然为何让顾缃也去? 秦筝筝大喜! 督军夫人暗示到了这个份上,她自然不会再带顾轻舟去的。 于是,她打算带着顾缃,以“少帅未婚妻”娘人家的身份,去看望司老夫人。 司老夫人年老昏聩,万一真喜欢顾缃,拉着顾缃的手说孙儿媳妇,先认下了顾缃,司夫人再里应外合,司督军为了孝道,也要放弃顾轻舟的。 多好的如意算盘,却被三姨太偷听到了电话,还公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了出来。 秦筝筝怒极,她之前能容得下三姨太,是为了防止二姨独宠,让她们俩相互制衡和争斗,秦筝筝坐收渔人之利。 如今看来,这个三姨太是留不得了。等她先处理完顾轻舟,就要取了三姨太的命! “我打算吃完饭再跟轻舟说,没想到三姨太这么心急。”秦筝筝收敛心绪,笑容温婉慈祥,对顾圭璋道,“昨晚督军夫人的确来了电话,让今天上午送轻舟去看望司家的老太太。” 言语之中,点明三姨太邀功,甚至诬陷太太。 二姨太不喜欢太太,更不喜欢比她年轻的三姨太,当即落井下石:“苏苏最擅长听墙根了,太太跟督军夫人打电话,她都知晓。” 三姨太腹背受敌,一时间脸色微白,手里的填白瓷小碗捏得有点紧。 顾轻舟知晓三姨太在刻意帮她--当然也是为了利益,希望将来得到顾轻舟的提携,有个终身的依靠。 在此前,顾轻舟需要盟友。 “原来是要去督军府啊,我说太太和大小姐怎么都换了如此好看的衣裳。”顾轻舟声音温软道。 她眼眸幽静,墨色眸子映衬在蔚蓝的眼波中,像月夜下的古潭,静谧、深不见底,却偶然闪过几缕粼粼波光。 这柔色眸子里,闪过几分锋芒时,顾圭璋就懂了。 秦筝筝和顾缃打扮妥当,而顾轻舟是没打算出门的,她们根本不打算带顾轻舟去。 顾圭璋瞥了眼秦筝筝,眼神冷锐,什么都明白了。他重重放下碗筷,道:“以后督军府的电话,你就不要替轻舟接了。若是轻舟不在家,让三姨太接就是了。” 三姨太和顾轻舟扳回一局,秦筝筝脸色难看,二姨太更是尴尬。 饭桌是女人的战场,没有硝烟,却斗得血淋淋的。 “老爷,我怎能接呢?”三姨太妩媚一挑眉,“轻舟小姐还小,需得太太帮衬着她出门,我只是小妾,我陪轻舟小姐去督军府,咱们顾家就太不知规矩了。” 顾圭璋听了这话,很满意点点头。 看看,这才是识大体! 秦筝筝到底出身低微,平日里还好,一旦有事就泄了老底,上不得台面,顾圭璋很恼火。 “还是你知道规矩!”顾圭璋道,他把规矩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秦筝筝顿时面红耳赤。 早膳之后,顾圭璋去了衙门,秦筝筝气得冷嘲热讽,骂了三姨太几句,然后对顾轻舟道:“回房换衣裳啊,我们要走了。” 顾轻舟还需要司家未婚妻的身份给自己撑腰,也不说什么,回房换了套绯红色杏林春燕的短袄,月白色挑线裙子,外面套着银红色大风氅,下了楼梯。 仍是老式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格外雅致。 想起自己还没有给顾轻舟做洋装和旗袍,秦筝筝也不说什么,免得老爷想起来又出一笔钱给顾轻舟添衣。 “好老土!”顾缃在心里冷笑,“顾轻舟是白痴吗,去这么重大的场合,穿得这样俗气,还嫌不够丢督军府的脸?” —————— s:亲爱的大家,咱们的书今天开始预热了,预热是k制的,一共四轮,哪一轮成绩不好就要强制上架收费,我们都想尽可能免费久一点,大家看书的同时,点开“目录”,再“下载后续已购章节”。因为还没有上架,所以大家放心下载,多下载,不会收费的,另外多留言、点赞和投月票吧! 从今天开始起,咱们的书就正式日更了,我们一起加油,争取有个好成绩吧! 第20章 抢占先机 顾缃腹诽顾轻舟的装扮,顾轻舟老土的模样,实在可笑。 而顾缃自己,穿了件苏绣海棠的淡红色低开叉旗袍,玻璃袜,配上一双鹿皮镶白狐毛的短靴,外面是一件皮草大外套,黄澄澄的貂皮,俄国货,面上的黑圈能荡漾出涟漪,时髦尊贵。 这样的皮草,适合各种年纪的女人,老些有老些的雍容,少女有少女的狂野,总之衬托得身份高贵。 和顾缃这一身富丽堂皇相比,顾轻舟那套羽缎老式的大风氅,就显得很俗气廉价。 顾缃不屑冷笑:“想和我比,你先弄身皮草穿了,才够资格!” 想到这身皮草的价格,顾缃无端又生出优越感。 是的,她永远高压顾轻舟一头,是顾轻舟望尘莫及的。 秦筝筝也觉得顾缃把顾轻舟比得一无是处,微微笑了笑。 皮草真好看,秦筝筝小时候最盼望一身尊贵的皮草,可惜那时候穷,寄人篱下,只能看着顾轻舟的母亲孙绮罗穿。 现在,是顾轻舟看秦筝筝的女儿穿,果然是报应不爽,秦筝筝胸口那团恶气,终于透出来几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筝筝冷冷出气,“想当初我在孙家寄养,孙绮罗那贱人整日衣着华贵在我面前晃眼。如今,轮到她女儿眼馋,果然是老天爷开眼啊。” 秦筝筝稚嫩可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秦筝筝和顾缃心情不错,顾轻舟低垂眼眸,一起上了汽车。 三姨太苏苏站在二楼自己的房间,斜倚着墨绿色绒布窗帘,慢慢把玩窗帘的浓流苏,一根根捋平,再弄乱,如此反复。 亲眼看着秦筝筝带孩子们出门,三姨太摇头笑。 顾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女佣,是三姨太苏苏带过来的,叫妙儿。 妙儿问三姨太:“姨太太笑什么?” 三姨太抿唇,指了指汽车远去的方向,道:“笑她们傻!” “谁傻啊?” “自然是某两位自以为是的。”三姨太道,“老人家的眼光,多半都是老式的,若是两位小姐都穿皮草去,老太太不会说什么。可轻舟穿了斜襟衫,缃缃还穿一身皮草,肯定要被司老太嫌弃。” “也是呢,老人家都看不惯现在年轻女孩子烫头发、穿皮草。”妙儿笑道。 三姨太笑容更甚。 “姐姐,新来的轻舟小姐不言不语,可看上去很厉害,是不是?她才回来几天,太太、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吃过亏。”妙儿悄声道。 私下里,妙儿依旧叫三姨太为“姐姐”。 妙儿是个孤女,五岁的时候在路边讨饭,差点被其他乞丐打死,当时十四岁的乞丐护住了她,从此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个大乞丐,就是苏苏。 苏苏后来长大了,乞讨不是长久之计,就进了舞厅做舞女。只可惜她常年流浪,小麦色的肌肤让她看上去不显山水,生意平平常常的。 而后遇到了顾圭璋,得到了顾圭璋的宠幸,被金屋藏娇,做了顾家的姨太太。 苏苏进顾家,依旧带着妙儿,她们姊妹俩从不分开。 “是啊。”苏苏眸色深敛,静静道,“轻舟不简单,我真喜欢她!” “姐姐,若是咱们和轻舟小姐联手,是否报仇有望?”妙儿问。 苏苏忙瞪了她一眼,声音轻不可闻:“嘘,小心隔墙有耳。” 妙儿连忙捂住了嘴,睁开了眼睛,无辜看着苏苏。 顾轻舟跟着她的继母和姐姐出门,汽车驶入越来越厚的雨幕中,雨刮掀起阵阵雨浪,车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似一朵朵盛绽的透明花。 司督军的父母兄弟不住在督军府,而是住在法租界的一栋高级法式洋楼里。 司公馆是个偌大的花园洋房,高高的红墙爬满了蔷薇藤,腊月里光秃秃的;缠枝铁门高大沉重,气度威严。 佣人开了门。 顾轻舟自己撑伞,秦筝筝和顾缃共撑一把伞,下车进了司公馆。 “顾太太,顾小姐,您这边请。”佣人出来迎接,特意给她们母女三带路。 大理石铺陈的小径,下雨天有点湿滑,顾轻舟走得很慢。小径两旁是矮矮的冬青树,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树叶浓绿浓碧,在这寒冬腊月展露生机,赏心悦目。 绕过两处小楼,才到了司老太的院子。 司老太太的院子在后面,是一处精致的老式院落,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小的耳房。雕花窗棂虽然用玻璃代替了纱窗,屋子里老式明角灯里面其实装了电灯泡,一切仍保持着它的古朴。 “怎这么多人?”一进门,顾缃就瞧见正堂里人影绰绰,不免蹙眉。 很多人在场,有点不好施展手脚啊。 “怎么每次督军夫人叫咱们来,又不给咱们单独的机会?”顾缃心里恼火。 她察觉到了督军夫人耍她们玩,偏偏顾缃和秦筝筝有所图,也只能把督军夫人耍得团团转。 领路的女佣解释道:“老太太昨晚凌晨的时候又发病了,这不医生请了一屋子,顾太太顾小姐这边。” 说着,就把她们三个人领到了待客的小耳房里。 “老太太何时见我们啊?”顾缃拉着女佣问。 女佣微微笑,说:“放心,一会儿就能见您。” “老太太没事吧?”顾轻舟问。 “有医生呢,顾小姐有心了。”女佣笑道。 女佣吩咐上茶之后,自己进去正堂,跟督军夫人打声招呼,就说顾家的人来了。 屋外的雨势未减,屋内烧了暖炉,炉火烈焰温暖,顾轻舟捧着茶,慢慢喝了几口,目光越过窗棂,投在外头的正堂里。 秦筝筝和顾缃嘀嘀咕咕咬耳朵,顾轻舟也毫无兴趣。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督军府的三小姐司琼枝进来,笑盈盈对秦筝筝道:“顾太太,我祖母说要见见你们,快随我来。” 司琼枝娴静温柔,看似一派和睦,实则不喜顾轻舟和顾缃,看也没看她们,就领着,穿过回廊到了正屋。 顾缃上前几步,将顾轻舟挤到了身后。 “我如此漂亮体面,老太太看了我第一眼之后,只怕再也无法喜欢顾轻舟了。”顾缃很自信。 秦筝筝也略有略无挡住顾轻舟。 于是,顾轻舟被挤到了最后面,她唇角微动,并没有介意,而是默默跟在后面。 老太太的里卧,司夫人正在床前侍疾,司督军立在旁边说话,司家的其他人都在正堂招待医生。 司老太依靠着引枕,半坐着。 司琼枝带着顾家的人进来,顾缃挤在了最前面,迫不及待喊了句:“老夫人!” 第21章 诊脉 顾缃知晓“先入为主”的道理,只想司老太先对她有了好感,以后怎么看顾轻舟都会不顺眼。 故而,顾缃抢在前头,急切又热络,叫了声“老夫人”。 顾缃高挑美艳,五官精致,浓刘海后面,是蓬松时髦的卷发,貂皮大衣合身,故而前凸后翘,身段婀娜玲珑,十分招人喜欢。 顾缃也知道自己端庄妩媚,娴雅时髦,最配得上督军府的地位,她得意洋洋的,想获得老太太的第一印象,误以为她才是少帅的未婚妻。 不成想,老太太看到她,平静雍容的眸子却微微蹙起。 顾缃心里咯噔:“难道她不喜欢我?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的蹙眉很快松开,又眼眸微亮,眼中有了笑意。 顾缃看在眼里,大喜,果然她太患得患失了。 “过来,好孩子。”老太太招手,眼眸满意的喜色。 顾缃惊喜若狂,她就知道司老太有眼光,会很喜欢她的。只是,刚刚的蹙眉是什么意思? 顾缃也来不及多想了,她疾步上前,想要拉住老太太的手,口吻更加亲热,只差叫祖母了,恬柔道:“老太太” 司老太却微愣,将手往旁边一偏,不让顾缃拉住,神态冷然说:“不是你。”慈祥的目光越过顾缃的肩膀,落在身后的顾轻舟身上。 顾缃大窘,整个人僵在那里,下不来台,一张俏脸霎时通红。 老太太却完全没看见,眼里只瞧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这才挤到了她姐姐前头,上前行礼:“老太太,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给您请安了!听到这句,秦筝筝、司夫人和司琼枝只差笑出声。 这是一句多么老气的话,还是在前朝么? 司夫人和司琼枝无奈摇头,顾轻舟这做派,太上不得台面了。 不成想,司老太却眼眸透亮,惊喜携住了顾轻舟的手,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懂礼。现在的年轻人啊,没几个知规矩。” 司琼枝梗住,她祖母居然吃这套。 司夫人则在心里微哼:老太太念旧,她这做儿媳妇的为难死了。太守旧吧,被城里的名媛贵妇们嘲笑;太时髦吧,又不得老太太的眼。 真是进退维谷。 “多大了?”老太太没理会其他人,只拉住顾轻舟,问东问西的。 顾轻舟一一回答。 老太太还问顾轻舟:“在乡下住什么地方,谁服侍你的?” 顾轻舟也认真作答。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在场的女人们脸色都不太好,只有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最是孝顺的,见老太太聊得开心,司督军就越发欣慰。 “老太太,我听说您生病了,我能给您把把脉么?”顾轻舟问。 众人一愣,包括老太太。 “你还会把脉?”老太太问出了众人的疑虑。 顾轻舟腼腆而笑:“我学了点皮毛,您这么疼我,我才敢班门弄斧。若是您不介意,咱们说话,我一边听您说,一边把脉?” 老太太并不相信顾轻舟的医术。不是老太太轻狂,而是老太太有见识,知晓中医难学,没个几十年的功夫,是学不成的。 所以,现在的世道都在骂中医,无非是人心浮躁,中医的继承人没几个静得下心去研读,个个半桶水,毁了祖宗的名声。 和西医相比,老太太其实更相信中医。 早年京师有个名医叫慕宗河,医术非常了得,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十几年,没有传人。 “那你试试。”老太太捧着顾轻舟,对这个孙儿媳妇颇为喜欢,刻意给顾轻舟做脸,就伸出手给顾轻舟把脉。 顾轻舟道是,轻轻将手指搭在老太太的手腕脉搏上。 她搭脉的时候,司夫人、司琼枝、秦筝筝和顾缃都目不转睛看着她,只有司督军觉得有趣。 顾轻舟把脉的样子,很是认真。 人的感情很奇怪,司督军中意这个儿媳妇,就不觉得顾轻舟做作,反而觉得她孝顺,越看越喜欢,将来能撑起司家的门庭,会是贤内助。 司夫人和司琼枝等人则觉得顾轻舟装模作样。 两分钟之后,顾轻舟收回了手,冲司老太微笑,露出一口细糯洁白的牙齿,笑容恬柔美丽。 “看得如何?”司督军问。 顾轻舟笑道:“我就是随便看看,没看出端倪。” 顾缃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看看,装不下去了吧? 司老太抬眸,瞥了顾缃一眼,顾缃心下震惊,收敛了她的嘲讽。 “好啦,孩子有这份心就好。”司老太给了顾轻舟一个台阶。 司督军正要说什么,副官进来,有事通禀。 “说。”司督军一挥手。 副官道:“督军,医生们商议好了医案,想请您和夫人借一步说话。” 中医一般不当真病家的面说病情,怕影响病家的心情。 督军府的西医,都是军医,从国外留学回来,华人保持着他们的传统,所以请督军和夫人借一步说话。 司老太对自己的病已然豁达,对副官道:“不必背着我,你去把军医们都请进来,我老太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受不住?从前大夫们问诊,都是当我的面说。” 副官为难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不敢违逆母亲半分,对副官道:“去请医生们进来。” 四名军医,依次进了里卧。 里卧就拥挤不堪。 司夫人给女眷们使眼色,顾轻舟等人就退到了西南墙角的椅子旁边,静默坐下,不敢打扰医生的会诊。 “老太太,您的病症是中风无疑了。这半年来,中医、西医都试过了,我们想请您远渡德国,德国的医疗设备更先进,医生的医术更好。”一名军医道。 “是啊,老太太。”另一个接口,“中风不能耽误,再耽误下去,只怕” 司督军也劝:“姆妈,您还要四代同堂,看曾孙出世呢。去德国一趟,治好了再回来,后面享福的日子多得是。” “我不去什么狗屁德国!”老太太怒了,“让你们想法子,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我老太婆生在岳城,死也要死在岳城,想让我死在外头,门也没有!” “姆妈,您别说不吉利的话,现在的邮轮很大很稳,跟平地一样,就当出门散散心,慕儿也在德国呢。”司夫人也劝。 老太太更怒了,就是不同意去。 司督军、司夫人和军医们轮流劝,大家七嘴八舌,将老太太说得越发火冒三丈。 老人家气个半死。 “其实不必去德国,老太太患得根本就不是中风。”众人苦口婆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 顾轻舟站了起来,柔婉的眸子锋芒绽现,自信又贞静说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回眸看着她。 第22章 医者辩证 满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缃和秦筝筝先是一愣,继而冷嘲顾轻舟:为了表现,居然敢插嘴医生的话! 也不看看时机,这个蠢货! 秦筝筝先回神,尴尬给司督军和司老太赔礼:“老夫人勿怪,督军勿怪,轻舟她不懂事。” 而后,秦筝筝捏了下顾轻舟的手,“医生会诊呢,你别不懂事,耽误了老夫人的病!” “你让轻舟说!”司老太发话了。 司老太不是信任顾轻舟,只是这满屋子人都劝她去德国治疗,以为她讳疾忌医,没人帮她说话,她气死了。 现在,只有顾轻舟是站在她这边的,不管对不对,先拉个人站队要紧。 司老太觉得自己太势单力薄了。 “轻舟,你来。”司老太用缓兵之计,先让顾轻舟搅合一通,打发走了医生,再跟她儿子细谈。 让她远渡重洋去治病,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是,老太太。”顾轻舟穿着挑线裙子,行走间步伐优雅,裙袂摇曳,露出银红色双梁鞋的精致绣活。 顾轻舟全身上下,从衣裳的配色到做工,以及她的言行举止,都格外雅致。 她走到了司老太床边。 “你方才也把脉了,你来说说你的诊断。”司老太道。 司夫人蹙眉:“姆妈,您这太儿戏了,轻舟她还是个孩子,她读过几个医案?只怕她连取脉都取不准!” 万一这老太太被顾轻舟治死了,倒也是好事,以后再也没有婆婆为难自己了,只是督军在场,司夫人的体面话还是要说,别露出端倪才好。 “听她说说也无妨。”司老太不顾儿媳妇的阻扰,执意道。 顾轻舟看了眼司老太,见老太太冲她颔首,眸光里满是鼓励,顾轻舟就微微抬了下眼帘,正色道:“老太太不是中风。” “小姐误会了,老太太的确是轻微中风,已经发了小半年。”一位姓胡的军医,五十来岁,是司老太的主治大夫,在司督军的军医院任院长。 胡军医出生中医世家,二十岁远赴德国学了西医,再回国为政府效力,中西结合,医术了得。 他不仅擅长西医,更擅长中医。抡起中医把脉,胡军医更有经验。 专业上的事,胡军医坚持己见,不给顾轻舟捣乱的机会。 “不是中风,是饮邪!”顾轻舟很笃定道,“老太太发病,都是卧床而发,抽搐、手足震颤,却从未半身不遂,口歪眼斜。” 司老太微讶,抬眸看着顾轻舟。 还真让顾轻舟说对了。 司督军和司夫人也吃惊:老太太的病,对外严格保密,别说顾轻舟刚从乡下来,就是太太的孙女司琼枝,也未必清楚症状。 “这孩子真的会中医么?”司夫人腹诽,难以置信。 就在司夫人吃惊的时候,胡军医反驳了顾轻舟:“此乃中风早期的症状,再挨些日子,就会出现后面的症状了。” “这完全不同。”顾轻舟道。 顾轻舟坚持她的说法。她眉眼温顺,此刻才露出峥嵘,非常固执不肯妥协。 胡军医有点头疼。 其他几位军医,更加信任胡军医,见顾轻舟固执己见,和年长且经验丰富的军医争执,纷纷劝说她:“小姐,您别耽误了老太太的病。” “是啊,您才看过几个病例,若是老太太有什么长短,我们担不是,小姐无事一身轻,才说得这么轻巧!” “中风和饮邪原本有点相似,治法全是去完全不同,小姐不要南辕北辙,害了老太太。” “小姐想要立功,也不能挑这个时候!” “中医没有仪器,诊脉常常会南辕北辙,小姐年纪轻,替老太太着想是好事,只是治病的事交给医生,这才是真孝顺。” “我看这位小姐未必就是真孝顺,倒像是彰显自己!” 他们不知道顾轻舟的身份,只当是亲戚朋友的女眷,以为顾轻舟是为了在司老太和司督军面前表现,刻意拔高自己的。 故而,这些军医怕耽误老太太的病,说话越来越刻薄。 要是老太太被治死了,顾轻舟下场如何未可知,这些军医都要陪葬。 生命攸关的时候,他们就不客气了,一个个带着奚落反驳顾轻舟。 他们的奚落,秦筝筝和顾缃想笑,心里快意极了。 只有顾轻舟,静静听着,好似没有听懂,脸上居然无半分的焦虑和异色。司夫人和司琼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 “轻舟,你是个孝顺孩子,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治病不可儿戏,你不要多言,随我出来吧。”司夫人道。 说罢,就要拉顾轻舟走。 司琼枝则冷冷说了句:“顾小姐有点贪心呢,我祖母已经夸你好了,你还非要博取神医的名头,害我祖母么?” 秦筝筝和顾缃幸灾乐祸。她们母女之前还以为顾轻舟真有本事,现在被军医们一说,顿时明白,顾轻舟只是个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秦筝筝自然要落井下石了:“轻舟,别不懂事,耽误了治病,你赔得起么?” 顾缃也嘲弄了一番。 只有司督军和司老太没说话。 司老太盯着顾轻舟。 所有人的嘲讽,一开始还隐晦,后来越说越露骨,一般女孩子要么恼羞成怒,要么委屈落泪,独顾轻舟荣辱不惊站在那里。 顾轻舟神色悠闲,安静听着众人的话,眼底波澜不惊。 “这孩子有度量,不是一般人!”司老太心想,一般人承受不住这等群嘲,顾轻舟却视若无睹,司老太对她很有兴趣。 “轻舟,你再说说我的病。”司老太帮腔。 顾轻舟颔首:“老太太,我给您把脉,见您的脉象细、弦滑。脉细,说明气血两虚;脉弦滑,说明病在肝脏。 老太太,若是我说的不错,您这一年多以来,肠胃都不太好?” 司老太一愣:“正是。” “这跟肠胃没关系。”胡军医忍不住插嘴,觉得顾轻舟避重就轻,胡说八道。 “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顾轻舟倏然转颐看着胡军医,柔婉眸子锋芒毕露,“你们以为用疏导的方法来治疗老太太,用祛瘀通络等治疗中风的方法,只会增加老太太的病情! 老太太的病,病因不在气血淤积,而是心肺气虚,导致的脾阳虚弱。脾气不升,胃气不降,难以生化气血,从而导致气血亏损、肝血不足,这才是病因!” 胡军医听了顾轻舟的话,脸色猛然间凝重起来,没有立刻反驳。 而顾轻舟一整段的辩驳,老太太没听懂,她问顾轻舟:“轻舟,我到底是什么病?” 第23章 力排众议 顾轻舟没学过西医。 广袤的华夏,又有几个人学过西医? 虽然骂中医成了时髦事,对于平常百姓而言,却没有可以替代中医的治疗方法,西医、西药依旧是上等人才消费得起的。 顾轻舟不知西医如何解释司老太的病,中医的名词,老太太又费解,只知晓“中风”,于是顾轻舟用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 “老太太,我跟您打个比喻:您的身体像一条河,气与血都是水。水动,河流才有生机。 您生病了,您这条河里的水逐渐干涸,可是军医们却说,您这条河里的水是淤积堵住了,成了死水,才缺乏生机的。 于是,他们给您补充水的同时,极力给您疏通河道,让水动起来,流得更快。 您想想看,这河里原本就缺少水,再动起来的话,水越来越少,所以您的病越来越重,军医们不反省自身,反而将您推到德国去。”顾轻舟柔声解释。 她这么一解释,老太太懂了,司督军懂了,就连旁边的顾缃和秦筝筝也明白了。 “说得头头是道,就是不知道对不对。”司夫人心想,“她不会真的会中医吧?” 司琼枝则道:“肯定是胡扯的,人家军医救死扶伤,还不如她么?她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我就不信她真能治病。” 秦筝筝和顾缃的想法,跟司琼枝差不多。 “顾轻舟胆子太大了,连治病这种生死攸关的事,她都敢插手,简直是不知死活!”秦筝筝也冷哼。 同时,秦筝筝希望顾轻舟插手成功,这样等顾轻舟失败的时候,她就会被督军府扫地出门。 不管顾缃能否取而代之,秦筝筝都希望顾轻舟被退亲,否则秦筝筝如何平息内心的嫉妒? 只有司督军不说话。 司督军沉吟良久,眸光深邃,表情不露半分。 军医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轻舟这是怪他们治坏了老太太? 这么大的罪过,他们如何当得起?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自古中医讲究辩症,谁的医案更高明,谁就可以治疗病家。我们既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又痴长这位小姐几岁,欲跟她辩症一回,不知老太太可同意?”胡军医道。 “好,你们辩。”司老太听着有趣。 她生病小半年了,第一次听到另一种声音,司老太心中起了期盼:若是真的治好了她这病,就是她的恩人。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病痛的折磨,才明白健朗的幸福。 最想病愈的,是司老太自己。她不同意去德国,不是不想治好,只是担心自己死在路上,无法落叶归根,找不到投胎的路。 她害怕啊! 如今,顾轻舟提出来新的想法,还说中了老太太的心坎,老太太一定要试试。 能不要离开故土,最好不离开。 “不用辩症,你们用了什么西药,我闹不明白。但你们用的中药,肯定是用了补阳还五汤,加重了黄芪。”顾轻舟笃定道。 补阳还五汤,出自《医林改错》,是治疗中风最常见的方子,由黄芪、当归尾、赤芍、地龙、川芎、红花、桃仁组成,补气活血,祛瘀通络。 为了效果显著,技高人胆大的名医,就加重黄芪的用量,让补阳还五汤效果更有效。 顾轻舟跟着她师父学医,这样的医案少说也读了几百篇,而且十里八乡的病家也治好了七八个。 “这”胡军医突然哑口无言。 顾轻舟居然猜对了。 胡军医仍不承认顾轻舟的本事,转念一想,治疗中风就那么几道名方,她知晓不足为奇。 “老太太,医者讲究对症下药,诊断在前,下药在后,若是诊断不准确,用错了药,就适得其反。”顾轻舟不看胡军医,只对司老太道,“您是相信我的诊断,还是军医们的诊断?” 这话说得很轻狂! 她还真把自己当名医了,将自己摆在众军医相等的地位。 这位顾小姐,不知该说她自信,还是该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军医头一回见这么逞能的孩子,心里很反感。 “老太太,用药需谨慎!”胡军医急切,生怕司老太听了顾轻舟的蛊惑,“这不是儿戏,稍有偏差,就悔之莫及啊老太太!” 司督军仍在沉默。 司老太犹豫了下。 听军医们的?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治疗了半年不见效果,再也拿不出有效的方子,要把她送到德国去! 老太太绝不去德国,宁愿拖死在故土上。 听顾轻舟的?顾轻舟年纪太小了,中医那么难学,听一个孩子的话,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左右为难之际,老太太触及顾轻舟那平静如水的眸子,不起半分涟漪,倏然心头一动。 轻舟太过于沉稳,稳得异常,让老太太不由自主相信她。 也许,顾轻舟真的有能耐吧? 死马当活马医吧! “轻舟,你开个方子吧。”司老太道。 这句话,似一滴冰凉,掉入了沸腾的热油里,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了! 督军的母亲,全岳城最尊贵的老太太,放着经验丰富的军医不用,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简直耸人听闻! “老太太,您三思啊,这太胡闹了!”胡军医更急了。 “是啊老太太,我们再想法子,您不可能轻信小人啊老太太!” “老太太,是药三分毒,任何的药都不能胡乱吃。别说治病的,就是滋补的药,都会害人,您不能” “老太太” 军医们心惊胆战,都担心吃枪子。要是老太太被顾轻舟治死了,督军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这几位军医,都是死路一条了。哪怕不死,也不可能留在军医院,前途全毁了。 他们几乎要给司老太跪下。 司夫人同样震惊:“姆妈,咱们还是听军医的吧。治病不是小事,它关乎性命,您不能听一个乡下孩子胡说八道!” 众军医一听,再次要晕死过去:怪不得这么大胆没眼色,原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孩子! 司琼枝亦劝。 秦筝筝和顾缃也拉顾轻舟,让顾轻舟给老太太赔罪:“你快收回你的话。” 顾轻舟不为所动。 最后,沉默良久的司督军终于开口了。 司督军轻轻咳了咳。 众人立马沉默。 “姆妈,您真想试试轻舟的方子?”司督军问。 老太太点头,眼底没了半分犹豫。 “那就试试吧。”司督军道。 第24章 药方 司督军力排众议,用顾轻舟的方子。 于是,顾轻舟开了“理饮汤”。 理饮汤不是治疗中风的,而是治疗心肺阳虚的。 顾轻舟认定,司老太抽搐发病的症状虽然像中风,病因却是心肺阳虚导致的气血两虚,而非中风的气血虚弱。 军医们非要从“中风”的思路去治疗老太太,才是真是南辕北辙,把老太太的气血治疗得更虚弱了。 长久下去,真的要中风不可! 治病不能耽误,病情瞬间万变,顾轻舟不能看着他们折腾老太太。 去德国? 老太太这身子骨,能不能到德国的土地还两说呢。 “桂枝两钱,干姜五钱,白术四钱、茯苓两钱,炙甘草两钱、厚朴一钱,橘红一钱半、白芍二钱。” 顾轻舟开好了方子,交给司督军。 司督军给胡军医过目。 胡军医拿在手里仔细看过,心中明白:这的确是一副很成熟的药方,用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方子里的桂枝和干姜,可以助心肺之阳;白术、茯苓、炙甘草健脾利湿,厚朴可以使得胃气通降。 顾轻舟说老夫人是心肺阳虚导致的脾胃虚弱,所以生化气血无能。她这幅药方,就是对症下药的。 “督军,这幅药方的确是治疗心肺阳虚的。至于对老夫人是否有效,属下不敢苟同。”胡军医道。 “用药的剂量如何?”司督军问。 “剂量刚刚好。”胡军医道,“督军,您再三思,别叫老夫人吃苦头,她都这么大的年纪了。” 司督军却是下定了决心。 “这药吃十天,老夫人的病即可痊愈。”顾轻舟保证道。 这话说的有点外行。 哪怕是名医,也绝不说笃定的话。若是十天没有好,岂不是砸了招牌? 胡军医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惊胆战,不知道督军和老夫人为何非要用她的药。 从司公馆离开时,寒雨已停,空气里流转着冰凉,秦筝筝和顾缃的手冻得通红,都缩在袖子里。 秦筝筝脸色特别难看。 在车上,秦筝筝一句话也没说。 顾缃则抱怨了很多:“轻舟,你太爱出风头了!万一治死了司老太,咱们全家都别活了!哪怕督军不杀咱们,阿爸的差事也要丢了,谁来养活我们?” 秦筝筝的脸色愈发铁青。 回到家中,秦筝筝直接去见了顾圭璋,情绪激动又愤怒,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要把咱们推入万丈深渊!” 在秦筝筝看来,一个乡下小丫头,连字都认不全,凭什么会医术? 司督军和司老太相信她,那是病急乱投医,没看到那几位经验丰富的军医都急红了眼吗? 可见,顾轻舟的药方,一定会害死司老太的! 顾家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真的吗?”顾圭璋也吓住了,“她真的给司老太开了药方?” “可不是嘛!”秦筝筝道,又把司家军医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疯了吗?”顾圭璋也大怒,“他|妈|的,她是要害死老子吗?” “老爷,她这次真是太愚蠢了,军医一遍遍暗示她,我们一次次阻拦她,她还是往前冲!老爷,您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医术吗?”秦筝筝痛心疾首,“方子开了,这会子说不定药都喝了,咱们没救了,老爷。” 说罢,秦筝筝眼泪簌簌滚落,伤心极了。 顾圭璋愤然,上楼冲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他指着顾轻舟的鼻子大骂:“混账东西,你可知道轻重?老子的身家性命,都要被你败光了!” 全家人都在侧耳倾听。 顾圭璋想打顾轻舟,可理智又克制住了,只是把顾轻舟的梳妆台给砸了。 “关到地下室去!”顾圭璋喊了佣人,“不许给她饭吃,等督军府来要人的时候,希望别牵连我们!” 顾轻舟不哭不闹,也不解释,任由佣人把她关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她用手指,腾腾在地下室落满灰尘的地上画圈,一个又一个,画的墨饱笔酣,黑暗中她的微笑一闪而过。 顾公馆其他人也听闻顾轻舟闯祸了,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都有点紧张。 “是轻舟啊,她非要给司老太治病,司老太估计撑不了几天了。”顾缃告诉弟弟妹妹。 “看把她能的,这回翻天了吧!”顾四冷哼。 “把她打死交给督军府,督军府会不会饶过阿爸和咱们家?”顾三问。 顾三的胳膊还没有好,挂着绑带。 “谁知道呢,要看督军的心情了。”顾缃叹气。 一时间,全家都恨顾轻舟。 只有三姨太苏苏不相信。 “轻舟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孩子。”三姨太对妙儿道,“你回头悄悄塞几个包子给她,这么冷的天,又饿又冻的,真冻死了她。” “她已经不成气候了,姐姐。”妙儿道,“要是被老爷发现咱们接济她,咱们也活不成,值得吗?” “值得!”三姨太道,“轻舟非池中之物,咱们能否报仇雪耻,以后都要靠她的提携。” 妙儿对三姨太深信不疑,半夜的时候,偷偷给顾轻舟送了四个肉包子。 肉包子还是温热的。 顾轻舟接过去,大口大口咽下,实在饿极了,浑身冻得冰凉。 “替我谢谢三姨太。”顾轻舟口齿含混不清说道。 顾绍也偷偷给顾轻舟送,结果他手脚慢,被佣人发现了。 佣人告诉了秦筝筝。 秦筝筝气得要打顾绍:“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是你什么血亲的妹子?” 顾圭璋也呵斥顾绍。 到了第四天,督军府有两辆汽车,停靠在顾公馆门口。 顾圭璋正好在家,当即吓得腿脚全软了。 完了,督军府来抄家抓人了! 顾缃有点兴奋:“阿爸的前途不知道,顾轻舟是彻底完了!那个碍眼的丫头,终于要除掉了!” 这个蠢货,这会儿还轻重不分。 下车的,是督军身边最亲近的副官,一进门就顾圭璋神色紧张,副官先笑了下,缓和气氛,然后给顾圭璋敬礼:“顾先生,我奉了督军之命,来接轻舟小姐的。” 顾公馆的所有人,都下楼来了,神色各异。 顾圭璋道:“是是,长官稍等,我已经处罚她了,饿了她三天。您带了她去,告诉督军,怎么解气怎么打死,顾家绝不追究!” “什么?”副官怔愣,“你你饿了轻舟小姐三天?” “是啊,她闯了这么大的祸!”顾圭璋神色哀痛,“老夫人她” “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轻舟小姐立了大功,督军盛情邀请轻舟小姐去复诊,你把轻舟小姐饿坏了?”副官声色俱厉。 顾圭璋腿脚一软,差点跌倒。 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 顾轻舟的方子有用了? 这怎么可能! 不仅是顾圭璋,楼梯处的秦筝筝和顾缃,一时间也面无人色! 这不可能! 这是见鬼了吗! 第25章 诊金 顾轻舟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肤色雪白,摇摇欲坠。 “轻舟小姐!”女佣妙儿夸张惊呼,牢牢扶住了顾轻舟。 顾圭璋回神,满怀愧疚,同时也有点担心。 自己将司督军府的功臣当成了罪人,回头轻舟会不会说他的坏话? 他这官是不是做到头了? 可谁能想到,顾轻舟居然真的治好了司老太? 对于一个少女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顾轻舟做却到了。 “轻舟啊,司家的老太太好转了,请你去复诊,你真是太厉害,阿爸一直知晓你非平常人。”顾圭璋刻意说几句话。 他这几句话里的补救和谄媚,全部泄露出来。 众人听了,都很尴尬。 “我我上楼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再去给老夫人复诊。”顾轻舟虚弱不堪,对督军府的的副官,却不看顾圭璋。 这副官道是,十分恭敬,眼底却闪过几分怜悯,看顾圭璋的眼神更冷了。 顾圭璋心下又是一紧,头皮发麻,后背僵直着。 三姨太和妙儿搀扶顾轻舟上楼。 到了三楼的房间,妙儿去放热水,三姨太帮顾轻舟准备衣裳。 顾轻舟一改之前的虚弱,脚步轻盈。她在楼下的摇摇晃晃,是故意吓顾圭璋的。 “没饿着吧?”三姨太悄声问。 “你每顿派妙儿给我送四个大肉包子,我都长胖了。”顾轻舟微笑。 彼此心神交汇,顾轻舟问三姨太:“为何帮我?” “你恨顾家的人,我也是。但是我没本事,将来你得势了,指望你帮衬我。”三姨太道。 有目的是好事。 顾轻舟微笑,道:“三姨太,我喜欢你,以后我们可以结盟。” 三姨太伸出了手。 顾轻舟紧紧握住了。 这就算结盟成功。 顾轻舟去了趟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精神抖擞。 关在地下室,虽然有点冷,但是三姨太每天都给她送吃的,她身体充盈,完好无损。 洗澡之后,顾轻舟对镜,看着镜中自己雪白红润的面颊,眼睛里有阴霾覆盖,她唇角的浅笑,变成了讥诮。 洗澡更衣,顾轻舟在脸上和唇上抹了层细细的粉,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苍白,又“摇摇欲坠”下楼,跟着督军府的副官,去给老太太复诊去了。 留下顾圭璋,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轻舟她会医术?”顾圭璋半晌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他多年不管不问的女儿,居然这般有能耐? “看来,我要派人去乡下,查查轻舟的底细,她好似不简单!”顾圭璋心想。 顾圭璋脸色阴沉得难看。 之前还担心督军府的老太太死了,会报复他;如今顾轻舟肯定要说他的坏话,他的前途到头了。 顾圭璋无力坐在沙发里。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他的妻子秦筝筝而起。 是秦筝筝怀疑顾轻舟,顾圭璋轻信了她。 而秦筝筝,此刻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半。她以为顾轻舟完了,却万万没想到顾轻舟的药起效了。 匪夷所思! “不可能!”顾缃暗地里咬牙切齿,“她怎么可能” 顾轻舟居然真的治好了。 军医们治了半年不见成效,顾轻舟却治好了。 顾缃银牙碎咬,她离督军府少帅未婚妻的位置,好似越来越远了。 这个该死的顾轻舟! 顾轻舟乘坐督军府的奥斯丁汽车,到了司公馆。 老太太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喝了三天的药,老太太每日发作两次的抽搐,竟然一次也没有再犯。 “轻舟!”司老太拉紧了顾轻舟的手,万分感激她,“原来我们家娶了位神医!” 然后,她问顾轻舟师从何人,顾轻舟搪塞,说是乡下野郎中。 她师父在政坛有仇家,顾轻舟不能泄露他的行踪。 今天司夫人没来,只有司督军放下公务,过来陪同复诊。 “轻舟,你比我的军医厉害,要不到军医院去任个医师?”司督军也高兴,浓眉舒展,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司老太笑了:“糊涂话,咱们家的少奶奶,抛头露面去给人看病?” “是是,姆妈教训得对,儿子糊涂了。”司督军奉承老太太,很是孝顺。几个人欢声笑语。 顾轻舟给老太太复诊,重新把脉,看了舌苔,见老太太已经在恢复了,叮嘱老太太:“还是吃之前的药方,吃完这十天,就差不多痊愈。” 司老太欣慰叹气,赏了顾轻舟一对沉甸甸的金手镯。 复诊出来,司督军单独找了顾轻舟,道:“我听副官们说了,你父亲怕你失手连累他们,将你关起来饿了三天,你受苦了。” 顾轻舟低垂了眉眼,不说话。 “轻舟啊,伯父明白你的委屈,我改日会会你阿爸,跟他谈谈。”司督军道,“他到底是你阿爸,心里还是疼你的。” 顾轻舟从这个话风里,就听得出来,司督军没打算处罚顾圭璋。 处罚自己的亲家,传出去督军府的名声不好听,顾轻舟也要受人非议。 孝顺还是一个人很重要的美德,子女不得妄议父母的不是。 顾轻舟目前还需要顾公馆次长千金的身份,还需要司督军的认可,牢牢站稳少帅未婚妻的地位,所以,她既不能让司督军觉得她不孝,也不能真正处理掉顾圭璋。 “我明白的,伯父。”顾轻舟低声道,“阿爸很疼我,他只是吓坏了。” “你也吓坏了吧?”司督军慈祥笑道,“来,这个给你,压压惊!” 他递了个顾轻舟一个小匣子。 顾轻舟还以为是首饰,放在自己的手袋里,坐车回家了。 回去之后,顾轻舟打开小匣子,一道黄澄澄的光,灼目耀眼:是一根金条。 一两重! 这种一两重的金条,岳城叫“小黄鱼”,能换到七百到八百块大洋。而整个岳城的物价,三千块钱就可以买一栋像顾公馆这样的小洋房。 七八百块,是一笔巨款! 顾轻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不仅是诊金,更是安抚我被关在地下室三天的钱。如此说来,我还真应该感谢顾圭璋,他让司督军又感激我,又同情我!” 如此,顾轻舟的地位就更稳了。 若是顾轻舟没有被关,司督军绝不会打赏这么贵重的小黄鱼。 顾轻舟将这条小黄鱼,和她其他贵重东西一起,藏在花梨木柜子抽屉的夹层里,这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第26章 算盘落空 司老太的病情好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开方子那天,司夫人着实生气,她丈夫和婆婆不知所谓,居然相信顾轻舟。 “一个乡下毛孩子,这样看重她,也不知图什么!”司夫人恼怒,“十几年前还有皇帝呢,如今皇帝都没了,咱们还要守住旧婚约,简直愚蠢!” 顾轻舟威胁司夫人,同时得到了督军的喜爱,她已然是司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收拾她的。 器重顾轻舟,就是和司夫人作对,司夫人如何不恼? 司琼枝则柔声安慰她母亲:“姆妈,当初是您亲自和顾家定下的婚约。阿爸和祖母认同这门婚事,也是尊重您啊。” 这种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安慰,对司夫人是隔靴挠痒。 她根本不需要这种尊重! 她是司夫人,不是新媳妇,她的地位无需老太太再次肯定。 司琼枝见母亲仍是一筹莫展,微笑着,说出更大胆的话:“姆妈,这不是好事吗?” 司夫人蹙眉,女儿也疯了吗? 司琼枝声音更低了:“姆妈,老太太生病这些日子,您忙里忙外的来回奔波去服侍她,也没见她多高兴,老太太还是不喜欢您。 她不仅不喜欢您,就连我和二哥,她也不太喜欢,总念着那些旧事呢。让顾轻舟治疗她,若是不好了,也是喜丧,老太太解脱了,咱们不也省了麻烦?” 司夫人心尖一跳。她真是气糊涂了,这么好的事,居然不高兴! 司老太一直不喜欢司夫人,这中间牵扯一些往事,让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芥蒂很深。 连带着司夫人生的两个孩子,老太太也不太中意。不过,二少爷是男丁,司老太重男轻女,就对孙儿没那么多厌恶,只是不太喜欢司夫人,对司琼枝也很平淡。 十几年了,司夫人小心翼翼奉承,还是得不到老太太的欢心,司琼枝也不受宠。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太婆! 偏督军孝顺,什么都听老太太的,司夫人也是媳妇难做。 等老太太死了,司夫人这个媳妇就彻底熬到头了。 这么好的事,她为何要生气呢? 她应该高兴啊! 若是顾轻舟治死了老太太,哪怕督军饶了顾轻舟,司夫人也要下狠手,趁机逼迫她交出那些信,然后杀了她灭口。 一箭双雕,处理掉两个心烦的人,难道不是美事么? “琼枝,你越发懂事了。”司夫人轻笑,果然大喜起来。 顾轻舟一定会治死老太太的,她一个爱出风头的小丫头,能会医术吗?司夫人信心满满的,憧憬着老太太去世后的美好。 老太太当天喝药之后,晚夕还抽搐了一回,司夫人和司琼枝不动声色,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顾轻舟真是会作死,自寻死路!”司琼枝和司夫人皆如此想道。 不成想,到了第三天,老太太晚夕应该发病的,却突然好转了。 司夫人和司琼枝有点傻眼:这怎么可能呢! 居然好转了? 司督军大喜,老太太也高兴,司夫人和司琼枝则勉强挤出了笑容。 晚夕,司督军留下来侍疾,司夫人和司琼枝回了督军府,两人一回家就关紧了房门,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司夫人大怒,“顾轻舟居然有这等本事?” 若是顾轻舟不救,老太太再拖几年,肯定要病死了。到了那时候,司夫人再也无需伏低做小了。 没想到,顾轻舟把老太太救活了,从此这老太婆又要多压司夫人几年。 更叫司夫人愤怒的是,这次顾轻舟不再是得到督军的喜爱,她还得到了督军的感激、器重,以及老太太死心塌地的支持! 可恶! 想要处理这孩子,就更难了! “如果顾轻舟翅膀硬了,不再害怕我的时候,会不会把那些信交给老太太?”司夫人最担心这点。 若是这样,司夫人就万劫不复,那些信决不能让司督军和司老太知晓。 顾轻舟又说,如果司夫人杀了她灭口,她就会把那些信送给报馆,到底是不是真的? 司夫人心急如焚。 “姆妈,顾轻舟治好了祖母,老太太喜欢她,她不会真的要做我嫂子吧?”司琼枝秀眉轻蹙,“她一个乡下人,真嫁给了我哥哥,岂不是丢我们全家的脸?” 司夫人脸沉如水。 司琼枝也默默不语。 “我们都小瞧了顾轻舟,要打起精神才能对付这个丫头!”司家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顾家则是气氛高度紧张。 顾轻舟从督军府复诊回来,以“太累”为借口,直接回房睡觉了,顾圭璋愣是没敢去打扰她。 顾圭璋把顾轻舟丢在地下室关了三天,他正担心顾轻舟在司督军面前抱怨,司督军给他小鞋穿。 顾轻舟在房里睡得踏实,顾圭璋却是独坐书房,雪茄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满书房烟雾缭绕,似布满了白纱。 秦筝筝躲得远远的,不敢去书房触霉头。她不敢,其他人更不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佣人们做事也是敛声屏气。 第二天,晨曦从窗棂透进来,冬日温暖的骄阳落在顾圭璋身上,顾圭璋才惊觉自己坐了一夜。 刚吃过早膳,拖着疲倦的身子准备去衙门的时候,司督军府来人,请顾圭璋去了趟督军府。 从督军府回来,顾圭璋满面容光,精神焕发。 司督军告诉顾圭璋,说:“轻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她再三跟我说,她阿爸只是关心老太太,不是不疼她” 司督军叫顾圭璋去,只是说了些顾轻舟的好话,顺便感谢顾圭璋把女儿养得这么优秀,就让顾圭璋回家了。 顾圭璋关押了顾轻舟,顾轻舟居然在司督军面前说他的好话,顾圭璋简直感动得不行。 “轻舟是兴家望族之女,以后我的前途,都要靠轻舟了。”顾圭璋哈哈大笑。 顾轻舟听闻了,乌黑的眸子里烈艳灼灼,唇角含着笑,始终没说话。 司督军帮顾轻舟做了人情,真正疼顾轻舟的,也许是司督军。 顾轻舟苦笑。 过了十天,司老太的病情彻底痊愈,她躺下之后再也不抽搐,能睡个好觉,司督军高兴极了。 顾轻舟的医术,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同时,顾轻舟找到了司督军,柔婉说道:“伯父,那些军医尽心尽责,求您不要处罚他们。” 顾轻舟摸准了司督军的脉,经此一事,她知晓司督军喜欢大度、善良、孝顺的女孩子。于是,顾轻舟在他面前,努力做个善良至极的人,做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她可以伪装得很像。。 司督军微笑,果然很满意,笑道:“好,就听轻舟的。” 第27章 再遇少帅 顾轻舟的药方起效之后,军医院那边的几名军医,包括司老太的主治医师胡军医,个个坐立难安。 他们难逃其罪。 司老太肯定气死了,司督军只怕也没好气。 到了第十天,司老太彻底痊愈,顾轻舟的医术了得,衬托得军医们十分无能,这些军医就知晓,他们的前途到头了。 “督军会把咱们关到监牢里去吗?”苏军医问。 苏军医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之一,他太太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他最惜命了。 提起军政府的监牢,军医们个个谈虎色变。 前不久,督军府的大少帅司行霈出行,遇到了刺客,而刺客居然能动用当地军政府的势力,让司少帅觉得猫腻很深。 捉到刺客之后,司行霈当场活剥了一个人,得到了口供。 此事在军中传开,督军则大怒,说大少爷太过于残暴。 饶是如此,人人都知晓,军政府的监牢是有进无出的,堪比人间炼狱。 进了监牢,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它比警备厅的监牢可厉害百倍。 “别自己吓唬自己!”胡军医蹙眉提醒。 黄昏的时候,督军派人来请诸位军医,去督军府谈话。 果然来了! 几位军医股栗欲堕。 “诸位,你们到时候把责任都推给胡某。”胡军医站起来,临时开了个小会议。 “这怎么行,是咱们五个人一起诊断的。”苏军医先不同意。 “是啊,院长,不是您一个人的错。” 胡军医却摆摆手,对他们道:“我跟督军有点交情,哪怕把我关起来,也能饶我一命。况且,你们都是军医院的栋梁,医院不能少了你们。督军到时候罚不罚你们,他也为难。还是让我一个人承担。” 众人还要劝,胡军医先走了出去,往督军府而去。 到了督军府,司督军却是和颜悦色,对众人道:“顾小姐给你们求情了” 顾小姐是谁,这些军医现在已经知晓了,原来是二少帅的未婚妻,怪不得督军和老太太相信她。 司督军有两个儿子,老大常在军中混,威望很高;老二在德国念书,听说念的是军校,本事如何众人还不知。 顾轻舟就是那位远在德国的二少帅的未婚妻。 “你们照料老太太也尽心,没有治好不是你们的罪过。顾小姐也说了,正是因为你们没有治好,她才敢确定不是中风,你们也给她铺路了,功过相抵吧。”司督军继续道。 诸位军医听了,心里一阵感动,同时又惭愧:看看,人家顾小姐这份心胸,他们真比不了! “多谢督军!”胡军医领头,给司督军道谢,然后又夸赞顾轻舟,“顾小姐大度宽容,有古之大医风骨,将来定是一代神医!” 司督军听了很舒坦,与有荣焉。 十几年前随随便便定下娃娃亲,没想到给老二找了个宝贝媳妇,司督军挺得意的,他太有眼光了。 他们正说着,副官进来,在司督军耳边一阵嘀咕。 司督军神色收敛。 “都回去吧,军医院还仰仗诸位,此次之失误既往不咎,切不可再有下次。”司督军道。 众人一扣靴跟,行了标准的军礼之后,退了出去。 他们下楼,在大厅里遇到了司家的大少爷司行霈。 司行霈是督军的长子,也是督军原配生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岁。他从小就在军中混,有勇有谋,为人也心狠手辣。 只是,他生了副俊朗不凡的外表,哪怕随意坐在沙发上,也是身姿优雅,气度倜傥,远胜过其他公子哥。 不知情的,还当他是个草包纨绔子。 “少帅!”军医们一一行礼,心里很尊敬这位少帅。 司行霈虽然倨傲混账,却很敬重军人。面对军医,他收起了傲慢,起身还礼,态度谦和道:“诸位都来了,是谁病了?” 上次司行霈在军政府的监牢活剥了一个人之后,司督军大怒,把他也关到了监牢,关了半个月,今天才放出来。 他在牢中多时,身上的军装脏兮兮的,仍是气度不羁,没有半分落魄之感。 司行霈这种人,天生的军神,浑身上下散发出魄力,跟他父亲司督军不相上下,他才是最像司督军的人。 “是老太太。”胡军医道。 司行霈神色一紧:“老太太病了?” 他跟他祖母感情最深,超过了任何人。他之前出行遇刺,后来之后找凶手,又被他父亲关到监牢,很久没去司公馆看他祖母,竟不知祖母又病倒了。 司行霈冲众人略微颔首,转身就要走,去司公馆看他祖母。 “逆子,你站住!”司督军立在二楼乳白色栏杆后面,厉声呵斥正要出门的司行霈。 司行霈恍若未闻,阔步走了出去,军靴沉重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门口停了辆奥斯丁汽车,司行霈跳上车,疯狂踩了油门,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司公馆。 今天晴朗,碧穹万里无云。 暖暖的骄阳铺陈,像给大地穿上了件华丽的锦衣,照在身上和煦温暖。 顾轻舟最后一次给老太太复诊,见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她就陪着老太太在庭院散步。 阳光落在她青绸般的发丝上,泛出清润的光泽,她年轻稚嫩的话,似初绽的桃蕊,嫩红轻柔。 “老太太,您以后每天都要多散步。”顾轻舟道。 “你天天来陪着我,我就乐意散步。”老太太轻笑。 她们说笑着,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人喊:“祖母,祖母!” 老太太认得出声音,顿时大喜:“哎哟,是霈儿来了!” 顾轻舟不知是谁,好奇循声望过去,就瞧见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穿着一件脏乱的军装,短短头发凌乱,阳光照耀下,他军服的勋章泛出灼目的光。 顾轻舟脚步一顿,腿差点就软了。 她身子一瞬间僵硬,动弹不得:是他,那个活剥人皮的变态! “霈儿!”老太太高兴。 司行霈先给老太太见礼,上下打量老太太,笑道:“祖母,他们说您病了,我瞧着您挺好,健朗矍铄!” 老太太哈哈笑,心情十分愉悦,可见是多么喜欢司行霈。 “都是轻舟的功劳。没有轻舟啊,他们就要把你祖母送到德国去。我不去,我还没有见到我的宝贝孙子娶媳妇呢!”老太太笑道,转头去看顾轻舟。 司行霈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顾轻舟身上。之前顾轻舟逆光,司行霈没看清她的面容,如今瞧见了。 他薄唇微抿,呼吸顿了下:“轻舟?这是谁啊?” 第28章 少帅的女人 顾轻舟留在司公馆用午膳。 司公馆的花园洋房,住了司督军的两位弟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儿孙满堂。 老太太留顾轻舟用膳,怕顾轻舟拘谨,没叫其他人作陪,只有老太太自己。 后来司行霈来了,老太太临时叫女佣添了副碗筷给司行霈。 阳光璀璨,碎金光芒透过远处的槐树虬枝,在地上落下斑驳疏影。 顾轻舟却感受不到骄阳的温暖,她慢慢扒拉饭,每一粒都如鲠在喉。 老太太病愈之后,心情向来很好,见到了最疼爱的孙儿,心情更佳,也没细看顾轻舟的神态,只当是司行霈在场,让少女抹不开颜面。 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也和司行霈有说有笑,完全不顾“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训。 司行霈陪着老太太,余光却不时瞥向对坐的顾轻舟,意味深长。 他修长结实的腿,在桌子底下碰顾轻舟的脚。 顾轻舟吓一跳,猛然站起来,一碗汤泼了满手都是。 “怎么了?”老太太也被她吓了一跳。 顾轻舟唇色微白,眼神飘忽道:“这汤好烫” 她手里还捧着碗,尴尬放下,有点狼狈。 “是有点烫,小心些。”老太太笑,“没烫着吧?” “没有。”顾轻舟摇摇头。 她一手的汤汁,油污滑腻,就跟着女佣下去洗手。 顾轻舟接过女佣递过来的香胰子,慢腾腾搓手挨时辰,考虑怎么偷溜,就是不想出去。 司行霈居然在桌子底下用脚勾她,真是太肆无忌惮! 顾轻舟欲哭无泪。 回到饭厅时,司行霈看着她,眼角有狡狯的光流转,像只玩弄自己猎物的饿狼。 顾轻舟的心全提起来了。 她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女,哪怕再伪装镇定,在真正血淋淋的酷刑面前,也会难以遏制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饿一顿、打一顿、骂一顿能带来的,那是灵魂的震荡。 顾轻舟第一次知晓害怕,她实在害怕此人。 司行霈生得俊朗不凡,一身脏乱也不遮掩其华采,气度咄咄。 可他在顾轻舟心里,是个魔鬼。他将一个人活剥了皮,那人还在抽搐挣扎时,他亲手将血人定在木桩上。 顾轻舟不能想,那些画面,稍微回想都是一场噩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顾轻舟原本就害怕血,司行霈给她的阴影,足够让她浑身颤栗。 “轻舟是个好孩子,慕儿的婚事就算定下了,等他后年回国就完婚。”饭后,老太太和司行霈拉家常,“你到底何时娶妻,给我添个大胖曾孙?” 老太太又说:“这次若不是轻舟,你祖母只怕命也没了。我是过一日算一日,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就盼着你成家。” 司行霈只是笑。 老太太话题起来了,也是真担心司行霈,又问道:“你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娶一个真正的世家名媛,总统的女儿最好不过了。”司行霈笑道,“其他人,谁配得上我?” 好大的口气。 顾轻舟把头埋得更低。 “可总统没女儿啊!”老太太蹙眉,轻轻打他的手,“你太胡闹。” “那就副总统的女儿吧。”司行霈轻笑,“一定要是出身高贵的,容貌倾城的!” 老太太被他逗笑。 “你啊,心太野了,就是不想成家而已,祖母也管不了你。”老太太笑呵呵的。 快到下午四点,顾轻舟如坐针毡,终于可以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顾轻舟道。 老太太也没留她,喊了女佣去备车,送顾轻舟回去。 “祖母,我送送顾小姐吧。”司行霈站起来,“祖母的病情我还不知道,正好路上问问,以后有什么忌口的。” 老太太没有多想,道:“也好,你送送轻舟,以后是一家人了。”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顾轻舟几乎是一路小跑,想要赶紧摆脱此人,去司公馆的门口叫黄包车回去。 司行霈双腿修长,步履随意,也能跟得上顾轻舟的小跑。 他不说话,薄唇微微抿着,眼角有淡淡笑意。 到了大门口,顾轻舟张望,发现没有黄包车,心下一急时,司行霈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顾轻舟挣扎,“松开我!” 她力气不及司行霈,已经被他推上了他的奥斯丁汽车的副驾驶座位。 司行霈自己开车,一路上沉默不语,开出了司公馆约莫十分钟,在一处僻静的马车边上,他停了车。 这条路上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延绵不绝,腊月的树梢没有叶子的点缀,孤零零的沐浴阳光。 顾轻舟后背绷得紧紧的,双手攥紧。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过来,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呼吸清冽,凑在她的脸侧问:“我的小贼,几天不见你就成了我弟弟的未婚妻?之前不是还说,要做我的伎女么?” 顾轻舟往后躲,不小心压到了方向盘的喇叭,汽车刺耳的嘶鸣了起来。 零星的行人纷纷侧目,往车上看,顾轻舟一瞬间脸色惨白。 这要是被人看到 顾轻舟收敛心神,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从小就是你弟弟的未婚妻,你若还有人伦,就松开我!” 司行霈凑在她的颈项,轻轻嗅了下,笑道:“我吻过你,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不答应,我的女人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会是任何人的未婚妻!”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亲吻过她的,不仅吻过,还摸遍了她的全身。 可那时候顾轻舟吓得魂不附体,亲吻是什么滋味,她事后一点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张没有皮的血脸。 他摸过她,则不止一次。在火车上,他扒光了她的上衣,让她和他肌肤紧贴,她至今都记得他身上的湿濡,以及他肌肤的滚热。 顾轻舟沉下心,声音冷锐:“你不是要娶个身份尊贵、容貌倾城的女人吗?我可不尊贵,也不倾城。”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的唇,几乎要贴在她唇上,轻轻掠过:“我说的那是正妻。怎么,你想做我的正妻?” 顾轻舟大窘,尴尬且难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太抬举自己了,司少帅说他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妻子。 他的女人何其多! “正妻有什么好的,那只是摆设!没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司行霈低笑,“你要是真嫁给我弟弟,我照样偷你!” 他说罢,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脑袋,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第29章 再次的吻 亲吻是什么滋味,顾轻舟现在懂了。 司行霈的气息炙热温醇,与女孩子的馨香不同,他浓郁的男性清冽,紧紧包裹着顾轻舟。 他强悍撬开了她的唇齿,温热的舌在她口腔里游荡,似个八面威风的将军,一寸寸巡查自己的领地。 顾轻舟穿着老式的斜襟夹棉袄,他的手早已从她衣底钻了进去,触摸她温软如玉的肌肤。 她的肌肤似最上等的绸缎,顺滑温香。 司行霈的手宽大结实,布满了老茧,带着粗粝摩挲着她,阵阵酥麻,顾轻舟浑身发颤。 她挣扎着推他,又使劲躲,然后再次撞上了汽车方向盘上的喇叭,鸣笛声尖锐刺耳,顾轻舟的心被那一阵阵刺耳声悬得老高。 “别这样,别这样”她软了,无计可施的她,软软求饶,像只无助的猫儿,从唇齿间呢喃,眼泪顺着白皙面颊滑落。 司行霈尝到了眼泪的咸苦,听到了她呢喃的哽咽,心头起了怜悯,松开了她。 顾轻舟哭了。 她一哭就停不下来。 “为何要欺负我?”顾轻舟哭道,“我虽然偷了你的手枪,也救了你一命,我把枪还给你就是了。” 司行霈气息微喘,额头抵住她的,轻笑道:“傻孩子,就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才要报答你啊!” “你这是让我万劫不复。司督军和老太太知晓,会将我扫地出门,我需要司家的帮助。”顾轻舟眼泪止不住,“没有你这样的报答。” “我自然要报答,我肉偿给你。”司行霈低喃,猛地撕开了自己军装,扣子脱落,露出精壮的胸膛。 寒冬腊月,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军衣,军衣里空空荡荡。 他的肤质幽深,肌肉鼓隆,强壮有力的胸膛呈现在顾轻舟的面前。 顾轻舟眼睛微颤,使劲转开头。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纤细嫩白的小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端粉润,贴在他的胸口。 他让顾轻舟抚他的强壮。 “轻舟,你会喜欢我的,没有女人不喜欢我!”他笑声磁醇,在顾轻舟耳边吹气。 顾轻舟的眼泪渐渐流干了,再也挤不出来。她茫然望着车窗外。 街景凄凉,干净的柏油大马路上,方才的路人走过,此刻没有半个行人。 “我不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你这种变态!”顾轻舟咬牙,“你若是真心报答我,就装作不认识我,离我远远的!” 司行霈沉默,神色安静,对顾轻舟骂他变态,他似听到了句喁喁情话,毫无恼怒,只觉得有趣。 “我既不是伎女,也不是名媛,普普通通一个人,不合你的口味,你能否饶过我?”顾轻舟转颐,双眸被眼泪洗过,似月夜下纯净温柔的海水,泛出幽蓝的光。 “我疼你都来不及呢!”司行霈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很嫩,一颤一颤的说话,像玫瑰豆腐,软甜细滑。 司行霈在她唇上轻啄了几下,这才将她抱回副驾驶座,开车送顾轻舟回到顾公馆。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将自己反锁在房里。 她没有经过情事,却也不傻,她知晓司行霈要她。喜欢不喜欢另说,想睡她是不言而喻的。 什么时候吃了她,看他的心情,顾轻舟没有半点自主权。 像司少帅这种人,看上了自然一定要弄到手;到手之后,大概是不会珍惜的。 他挑挑选选还没有成亲,听他的话风,他是要一个家族权势滔天的女人帮衬他,顾轻舟没资格做正妻,她身份地位不够。 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要么是给司少帅做小妾,要么是被玩厌了抛弃,顾轻舟用被子蒙住了头。 她想回乡下了! 她虽然是二少帅名义上的未婚妻,却至今没见过二少帅,和司夫人的关系也势同水火,嫁给二少帅希望渺茫。 哪怕走了狗屎运,真的成功嫁到司家,就像司行霈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那么变态残忍,又在一个屋檐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偷顾轻舟的,到时候顾轻舟的下场更惨。 这条路是个死胡同。 顾轻舟连连吸气,总感觉屋子里沉闷,她有口气透不过来。 腊月的夜风寒冷,摇曳着窗外梧桐树的虬枝,似鬼魅舒展枝桠。 顾轻舟走到阳台上吹风。 隔壁阳台的门轻微一响,她的异母兄长顾绍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件他的大风衣,披在顾轻舟的肩头:“别冻了。” 他的衣裳很宽大,顾轻舟被紧紧包裹着,暖流徜徉周身。 “谢谢阿哥。”顾轻舟低声道。 顾绍腼腆微笑,不善言辞的他,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就和顾轻舟一样,伏在栏杆上,望着远处迷茫夜景。 华灯初上的岳城,处处都是灯火的海洋,远远还能听到靡靡乐声,那是舞厅的梵阿铃。 “舟舟,欢迎回家。”顾绍看着远处的夜景,声音温柔。 顾轻舟迭眸,良久才说了一个谢字。 而后几天,司老太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司公馆做客。 顾轻舟胆战心惊的去了。 好在,她再也没碰到司行霈,松了口气。 转眼就到了年关。 旧历年的岳城很热闹,顾轻舟跟着顾绍,去街上玩了两次。 有一次隐约瞧见了军政府的汽车,顾轻舟慌忙去躲,似惊弓之鸟。 “你躲谁啊?”顾绍问。 顾轻舟摇摇头,笑容轻盈道:“不躲谁。” 腊月二十五,顾轻舟借口去司公馆,再次去了趟平安西街的何氏药铺,看望慕三娘夫妻。 “姑姑,我有些东西,放在家里我不安心,怕家里那些人不忿我,偷偷搜了过。我想放在你这里,你帮我藏起来。”顾轻舟道。 慕三娘自然说好。 顾轻舟就拿了个小匣子,交给慕三娘。 同时,顾轻舟看得出,慕三娘这里过年的费用欠缺。 上次司督军送了她一根小黄鱼,顾轻舟拿去换了八百块大洋,连同司老太给的金镯子、那支勃朗宁手枪,一齐放在小匣子里。 她拿出五十块,交给慕三娘:“姑姑,现在世道难,这点钱您拿着过年,以及来年药铺的本钱,弟弟妹妹们的学费。” 慕三娘再次推辞。 顾轻舟态度坚决。 慕三娘确实无米下锅了,再狠狠推辞显得虚伪,她面皮涨得通红,道:“应该姑姑资助你的,反而要你的钱过年,这脸皮都不要了。” “自家姑侄,不说这些了。”顾轻舟笑道。 第30章 继母的隐瞒 慕三娘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他们都很喜欢顾轻舟,特别是慕三娘的长女何微,姐姐长、姐姐短,让顾轻舟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何微十三岁,稚嫩的小脸上有种早熟的内敛,她对顾轻舟道:“从小我是长姐,都要疼弟弟妹妹,现在有姐姐疼我。” 她依靠着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踏实。 每次到何家,心情都非常好,只可惜不能跟何家一起过年。 从何家离开时,瞧见何家新招的伙计在大堂里修桌子,顾轻舟脚步停了下。 何微悄悄对顾轻舟道:“阿木生得真好看,个子又高大,肩膀宽,去做什么都吃得开,他居然做伙计,又累又苦。” 转念又遗憾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说,“可惜他是个哑巴” 阿木,是何家给这个伙计取的名字,小伙计真名叫什么,也问不出来。 阿木很勤快,埋头做事不怨劳苦,何掌柜很喜欢他,慕三娘和孩子们都觉得他不错,只可惜是个哑巴,要不然养几年,做个上门女婿都行。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顾轻舟笑道,“也许是生病了吧?” 阿木能听到,但是他恍若未闻,继续敲他的桌子腿,态度冷漠。 “我阿爸说,是有失音症的,只是阿木不愿意让我阿爸把脉,不知他到底什么病。”何微道。 顾轻舟颔首,回眸又看了眼阿木,心里有数了。 而后一直到除夕夜,顾轻舟都没有出门。 家里的气氛挺怪异的。 顾圭璋之前很恼怒秦筝筝和他的女儿们,可他后来见到了司督军,和司督军相谈甚欢,隐约真的要做亲家,他又得意起来。 一得意,秦筝筝和顾缃给他招惹的祸事,他全忘记了。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顾圭璋仍是很疼顾缃,也对秦筝筝有感情。 秦筝筝重新压倒西风,顾圭璋从三姨太的房间,搬回了秦筝筝的房里。 顾缃和顾维、顾缨去做旗袍,秦筝筝也给顾轻舟做了两套夹棉的旗袍,买了件中等的貂皮外套,两件坎肩,预备旧历年春节的时候穿。 “太太着实小气。”三姨太冷笑,“她们都置办得满箱满柜,就买这几件衣裳打发你。” “我无所谓的,我从乡下带了衣裳过来。”顾轻舟微笑。 三姨太却不忿。 于是,三姨太给顾圭璋吹枕边风,让顾圭璋拿出一笔钱,给顾轻舟添衣裳。 “轻舟是司少帅的未婚妻,她穿得寒酸,司督军听说了只怕不高兴。过年的时候走亲访友,多少眼睛看着啊。”三姨太坐在顾圭璋怀里道。 顾圭璋捏三姨太胸前的软肉,道:“还是你懂事,我给你一百块,你去给轻舟置办一些。” 三姨太道是,在顾圭璋身下婉转低吟,弄得顾圭璋心火跳跃,当即把她推倒在书桌上,一番激烈的云雨。 除夕夜,大家吃过了团圆饭,顾圭璋单独找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去书房。 “我和督军谈过了,少帅还在国外,计划后年回国,这两年你平白呆在也甚是无聊,不如去学校读书。”顾圭璋道。 顾轻舟轻垂了眼帘。 她还打算等过了年开口--她自然要去学校,最好是女子贵族学校,这样她就可以认识同学,网络人脉。 李妈反复说,人脉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没想到,司督军替她考虑好了。 顾轻舟心里有几分难过:司督军还不知实情,真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着。顾轻舟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父爱,居然是来自司督军。 她幽淡的眼波收敛,情绪不露,静静听着顾圭璋说,然后应了声:“好。” “圣玛利亚教会中学就很不错,你姐姐是那里毕业的,你两个妹妹如今就读,那里的修女教导我们都相熟,可以给你插班到高年级。”顾圭璋道。 圣玛利亚是岳城最好的女子贵族学校,是基督教教会经营的,顾轻舟早已打听过,课目有英文、国文、圣经、算数、家政、钢琴和舞蹈。 有些课目,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张楚楚都教过她,张楚楚也是类似的教会女子贵族学校毕业。 顾轻舟有点基础,插班到高年级也不会怯场。 顾家是没资本插班到高年级的,顾圭璋卖弄的,无非是司督军的人情。 “是。”顾轻舟再次应下。 她听话乖巧,顾圭璋很满意。 “圣玛利亚学校二月初二才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你姐姐给你补补课。”顾圭璋道。 顾轻舟微笑:“正月里应酬多,姐姐如今毕业了,一年到头也只有盼着正月热闹热闹,我怎好打搅她?不如请个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所费不赀,顾圭璋犹豫了下。 而后,他想到这个女儿将来要助他飞黄腾达,这些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顾缃和顾轻舟有过节,让顾缃教顾轻舟,顾缃肯定不尽心,最好是请家庭教师。 顾圭璋点点头:“等过了年再说。” 旋即,顾圭璋将此事告诉了秦筝筝。 “春节就不要再添新衣了,宴会也只能办两场,轻舟念书的学费、请家教都是一笔大钱,我们需得节俭些。”顾圭璋通知秦筝筝。 秦筝筝愣住。 水晶灯柔软冷媚的光线里,秦筝筝的神色凝重而阴鸷。 “是,老爷。”她应下了,心里却是滔天盛怒。 春节各家大百货都要上新,亲戚朋友家的诸位太太们,邀请牌友逛街,必然是要攀比,买皮草、做旗袍是少不了的。 不添新衣裳的话,秦筝筝以后还有什么面子在她那个贵族圈子里立足?旁人不当她穷,只当她在家里没地位。 而正月里的宴会,秦筝筝已经定下了五场,这还是省得不能再省的。如今却要裁去三场,叫她那些贵妇牌友们如何议论她? 秦筝筝吸取了前不久的教训,不敢顶撞顾圭璋,心里却是恨极了。 恨的源头,就是那个需要钱念书和请家教的顾轻舟了。 “想念书?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家里可没有闲钱养你!”秦筝筝冷冷想着。 她们母女要钱办宴会,买新衣,这是她们名媛贵妇的排场。 这些排场,就是尊严。 没钱就没尊严,而顾轻舟要挪用这些钱去上学,就是践踏了秦筝筝母女们的尊严。 秦筝筝绝不能答应,她已经有了个主意,让顾轻舟这书读不成。 只是,秦筝筝面上不露半分,欢欢喜喜宣布了顾圭璋的决定。 不添新衣、只办两场宴会,这个消息似晴天霹雳,把顾缃姊妹三个人都打懵了。 第31章 挖坑 秦筝筝把顾圭璋的决定,告诉了她的三个女儿。 顾缃姊妹三当即懵了。 回神后,三个人只差厮闹起来。 “不添新衣?”老四顾缨先囔囔,差点跳脚,“姆妈,我腊月一件皮草也没买,一套洋裙也没做,正月也不给买,你让我去学校被同学笑死么?” 老三顾维的胳膊已经差不多痊愈,她和老四也冰释前嫌,同时知晓当晚刺伤她的是顾轻舟。 老三和老四恨顾轻舟恨得牙痒痒,岂能让顾轻舟如意? “姆妈,我衣裳不做无所谓,但是家里的宴请怎能减?一个正月只办五场宴请,已经抬不起头了,还能减少三场?姆妈,您打算被陈太太笑一整年吗?”老三顾维痛心疾首。 陈家是顾圭璋的同事,两家来往比较多,陈太太和秦筝筝一样,都是由外室扶正的。 可能是同类相斥,秦筝筝和陈太太不和睦,而陈太太牙尖嘴利,最喜欢拿住秦筝筝的错儿嘲讽她。 秦筝筝嘴角一阵抽搐。 “姆妈,春节各处百货都要上新的,您还缺一条好的貂皮坎肩。难道您明年出去打牌,还穿今年的坎肩么?”顾缃也道。 秦筝筝的眼眸全冷了。 “看到了吧,轻舟可是让我们活得不伦不类!”秦筝筝冷哼。 她的三个女儿就围住她:“姆妈,您足智多谋,还没有办法对付顾轻舟么?” 秦筝筝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一个乡下贱丫头,有什么资格花费巨资去读贵族学校? 督军府承认她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但真的会娶她吗? 秦筝筝不傻,看司夫人的态度,就能瞧出端倪,顾轻舟别妄想麻雀变凤凰! “她想读书,白日做梦!别说圣玛利亚,就是整个岳城的贵族学校,都叫她读不成!”秦筝筝冷哼。 顾缃姊妹仨大喜,围绕在秦筝筝。 秦筝筝跟她们嘀咕,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顾缃先抚掌大赞:“姆妈,您果然有智慧,真是妙计,顾轻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以后任何好的学校都不敢收她!” 秦筝筝温婉而笑,端庄又宁静,一副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自信。 顾轻舟,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岳城的腊月天气还不错,正月则阴雨连绵,淅淅沥沥不间断,到处潮湿阴冷,叫人不想出门。 家中的大堂有壁炉,燃烧着无烟的银炭,暖流徜徉。 大家除了出去拜年,就是围着炉火取暖。 顾轻舟知家里没人喜欢她,几乎不露面,不出面的时候,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温习圣经和英文,等待圣玛利亚教会中学的开学。 正月初一,顾轻舟去了趟司督军府拜年,同时亦去了司公馆。 没有遇到司行霈,她颇为幸运,而后才知道,司行霈在腊月二十八就去了驻地,要过完元宵节才能回来。 “霈儿在军中任团长,督军有三个师,就霈儿那个团最大,人数四千多,远远超过编制,他最有出息的。”老太太与有荣焉,跟顾轻舟说起司行霈。 司行霈常年在军中厮混,威望很高,将来父承子业,司督军这副家当,多半是要给他了。 二少帅司慕,也就是顾轻舟的未婚夫,只怕什么也捞不到。司夫人未必愿意,等司慕回国,少不了一番争抢。 豪门恩怨,从古至今就没有停歇过。 顾轻舟哪怕真的嫁给司慕,也不一定能得到富贵。 看司行霈那只恶狼,他会容得下他弟弟跟他分兵权?司慕自己的下场还未定,顾轻舟的前途更是渺茫。 远景难顾,顾轻舟只能走好眼前的。 听闻司行霈暂时不会出现在城中,她大大松了口气。 她一点也不关心司行霈的功业! “霈儿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娶妻生子,他母亲走得早,又没人替他张罗,他至今像只孤雁,别人成双成对的飞,就他孤零零的,我常为此发愁。”老太太又道。 顾轻舟勉强笑笑,很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她对司行霈的事没有半分兴趣。 若是可以,最好提也不要提这个人! 去司家拜年之后,顾轻舟又去了趟何氏药铺,而后就开始宅家,躲在房间里温书,不参与任何事。 到了正月初五,顾家宴请亲戚朋友。 顾轻舟出来打了个招呼,依旧回房温书。晚膳的时候,宾客们都散去了,顾家全家围坐在饭桌旁。 吃完之后,秦筝筝对顾圭璋道:“老爷,后天是李家的宴请,听说密斯朱会去,我想带着轻舟见见密斯朱。若是密斯朱喜欢她,入学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密斯朱是圣玛利亚教会中学的理事,朱家投资赞助,密斯朱亲自管教学之事。 “好,你带着轻舟去。”顾圭璋道,脸色和善,眼角有淡淡笑意。 妻子的好心,让顾圭璋满意。 秦筝筝就明白,自己这回对症下药,讨丈夫欢心了。 顾轻舟拿着一根雕花银勺,默默喝粥,心中却在想:“这么贤惠替我操劳,就不是秦筝筝了,这背后憋着什么坏水?” 她不动声色,情绪收敛在明眸之后,双目滢滢看着秦筝筝,以不动应万变:“多谢太太。” 顾缃、顾维和顾缨唇角都有淡笑,顾圭璋恍若未觉,顾轻舟也懵懵懂懂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则看得心惊肉跳。 上楼的时候,三姨太苏苏提醒顾轻舟:“轻舟,要当心啊!” 顾轻舟嗯了一声。 到了初七当天,秦筝筝一大清早就给顾轻舟挑衣裳。 “这套滚红边的粉缎旗袍挺好的。”秦筝筝一改之前冷淡,居然认真帮顾轻舟挑选衣裳。 这次,她没有故意选丑的,而是真心实意替顾轻舟打扮。 顾轻舟依旧平稳,不露声色。 衣裳刚刚选好,有人敲顾轻舟的房门,而后推门进来的,是顾老三顾维。 “轻舟姐,上次我和小四不是有意捉弄你的,给你道歉。”顾老三低眉顺目道。 顾轻舟看在眼里,心中不动,脸上却露出几分刻意装饰过的惊讶:“我都忘记了,你怎么还记得?快别说傻话了,自家姊妹,有什么道歉不道歉的!” 顾老三抬眸,眼睛满是惊喜,凑近顾轻舟道:“轻舟姐姐,你真是个大度的好人。” 说罢,她从自己莹白如玉的脖颈上,掏出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解下来递给顾轻舟道:“这是我在学校手工课上得到的奖品,送给轻舟姐姐。你明日带着去见密斯朱,她会知道你有个成绩很好的妹妹,会更愿意接纳你的。” 第32章 白送东西 顾轻舟伸手,接过了顾维的金项链。 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带了一个圆形的金坠子,落在顾轻舟纤瘦嫩白的掌心,白得灼目,黄得富丽。 顾轻舟凝眸看了一瞬,眼睛里有了莫名的笑意。 她的笑意暗含讥诮,顾维和秦筝筝却没有看懂。 顾轻舟半垂着眼帘,唇角微动。 顾维看在眼里,觉得顾轻舟是瞧见了金子心花怒放,就在心中冷嘲:“没见过世面的小贱人,看到金子就这么高兴!再贵族的学校,手工课的奖品也不会发贵重的金项链!你的贪婪,会害死你的!” 顾维薄唇微抿,斜长眸子里迸发出得意的光芒。 她姆妈的主意真好,顾轻舟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下就掉入陷阱了。 秦筝筝暗中朝顾维点点头,示意顾维做得很好。 然后,秦筝筝又努努嘴。 顾维就上前,对顾轻舟道:“轻舟姐姐,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戴上好么?” 顾轻舟道:“好,多谢三妹妹。” 金子微凉,落在顾轻舟的雪颈上,金芒反映着她嫩白的脸,没有半分俗气,反而添了些华采,让她的眼眸灼艳逼人。 “真好看!”顾维欣赏着,同时在心里后悔,她也好喜欢这条链子,可惜不能戴到学校去。 就算不能带出去,平白给了顾轻舟,顾维还是有点肉疼。 哼,要不是为了收拾你,我们何必下血本?等解决了你,让我姆妈给我买十条金项链,当然,不能是这个样式的。 顾维满意轻笑,计划很顺利。 顾轻舟则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也甜甜微笑。她的眼神低垂,一切藏在眼帘之下,完全不露端倪。 顾维刚刚送过了金项链,戴在顾轻舟的脖子上时,顾缃也进来了。 顾缃手里拿了只手袋,是英伦名牌,皮质天然,很是好看。 老三顾维夸张道:“阿姐,你这手袋真好看,是送给我的吗?” “你想得美,这是给轻舟的!”顾缃和顾维一唱一和。 秦筝筝在旁边道:“轻舟,去人家做客没有手袋可不行,现在的名媛,都流行穿皮草,拎名牌手袋。这是你阿姐从英国带回来的,快拿好。” “多谢。”顾轻舟再次微笑,笑容一派天真,好似被宠溺得不知天高地厚,茫然又白痴的微笑着。 看着她的微笑,顾缃和顾维交换了一个眼神,姊妹俩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可怜的顾轻舟,你这辈子大概是没有享受上等人生活的福气喽。 今天这些东西,就当是给你的祭品吧! 顾缃和顾维相视而笑,姆妈的计划真好,顾轻舟只怕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等顾轻舟装扮妥当,老四顾缨拿了条白狐坎肩,不情不愿递给了顾轻舟:“这个给你!” 雪白的银狐坎肩,映衬着顾轻舟浓郁的黑发,越发显得她气色红润,肤色赛雪,清纯中调点了妩媚。 顾轻舟这么一装扮,旗袍皮草,坎肩名包,竟颇有些名媛气息,不比时髦的顾缃顾维等人差。 下楼的时候,秦筝筝走在前头,顾轻舟殿后。 顾轻舟突然哎呀一声:“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太太你们先等我一下。” 说罢,她就急促转身上楼,去了趟洗手间。 “懒驴上磨!”顾缃低声骂了句。 秦筝筝瞪她:“收敛些,别叫她看出端倪,等今天事成了,回来再奚落她不迟。” 顾缃立马敛声。 老四顾缨沉不住气,喜滋滋对秦筝筝道:“姆妈,才几天的功夫您就弄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您真厉害!” “做太太就要有姆妈的手腕,否则怎么过日子?”顾缃骄傲道,“看看别人家,谁家不是庶女庶子一大堆,就咱们家没有,这都是姆妈英明睿智!” 顾缃是真心赞美她姆妈的手腕。 秦筝筝扶了下鬓角,眼底亦溢出得色。她向来自负手段了得,否则当年如何能被扶正呢? 她们母女四人盛装,在客厅里约莫等了一刻钟,还不见顾轻舟下楼。 老四顾缨不耐烦了:“她上过洗手间这么慢,乡下人拖拖拉拉,半点规矩也没有!” 正骂着,顾轻舟下了楼。 见她还围着那条白狐坎肩,嫩白的脖子露出半截,可以清晰瞧见那条金项链,手里挎着顾缃给她的皮手袋,秦筝筝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顾缃姊妹三个,脸上亦都有淡笑。 看不懂的人,只当她们喜气洋洋的出门了。 乘坐汽车的时候,秦筝筝想让顾轻舟做副驾驶做,顾轻舟却紧跟着顾缃,钻入了后座。 “姆妈,我不要坐副驾驶做,多丢脸!”眼瞧着后座没位置了,老四顾缨最小,肯定是她坐副驾驶,顾缨闹了起来。 秦筝筝拽住了她的胳膊,低声呵斥:“你是觉得坐副驾驶座丢脸,还是开学没有新衣、同学们谈论家里连宴请也开不起丢脸?” 顾缨咬牙,自然是后者更丢脸了。 为了新衣,为了宴请,为了不让顾轻舟上学省下的那笔钱,顾缨忍了,她哭丧着脸坐了副驾驶座。 道奇汽车后座宽敞,但四个女人还是觉得挤了。 特别是顾轻舟,她时不时动一下。 顾缃很反感,觉得顾轻舟像没坐过汽车的土包子,坐立不安。上次跟她出门,也没见她这么烦人。 “你坐好行不行?”顾缃呵斥她,一脸的烦躁。 顾轻舟解释:“我怎么坐都不太对劲,好似不舒服。” “轻舟姐,汽车要常坐,常坐才能习惯的。”老三顾维笑呵呵的,语气却阴柔,带着露骨的讽刺。 秦筝筝笑了。 顾缃也好笑。 顾轻舟跟着笑了,她也觉得好笑,心道:“你们现在很开心,但愿你们能笑到最后!” 她樱唇微抿,笑意从双颊荡开,眼底的锋芒一闪而过。 既然戏开场了,顾轻舟就要跟她们较量较量,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秦筝筝气色不错,顾缃和顾维、顾缨有点兴奋,等待顾轻舟的下场。 顾轻舟不再乱动了,她似樽平静的塑像,唇角的淡笑优雅却持久,像一张面具。微笑的面具之下是什么表情,外人不知晓。 顾轻舟并不期待什么,只是,她也从来不躲避! 顾缃很开心,甚至哼起了歌。 秦筝筝听着顾缃那优美的英伦腔,骄傲又得意:她的女儿受过最上等的教育,而孙绮罗的女儿,即将成为岳城教育界的耻辱,书也念不成。 秦筝筝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多年在孙绮罗面前的自卑,都不见了。 第33章 圣物 秦筝筝领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去李家参加宴会。 李家的老爷也在海关衙门做事,是顾圭璋的同僚。 李太太出身京师望族,祖上是恭亲王府的姻亲,若是倒退一百年,那就是清贵门庭。 秦筝筝最羡慕李太太的出身。 如此尊贵的身价,李太太却从不傲气,她八面玲珑,岳城三教九流的人她都结交。李太太陪嫁丰厚,有钱,每次宴会都能请到半城的岳城名媛。 若不是李太太这等身价,也请不动密斯朱。 朱家从前是商户,而后不知怎的,勾搭上了美国的基督教会,成了代理人之一。所以,岳城最高级的女子学校,是朱家在背后管理。 朱家因此富可敌国。 密斯朱虽然不是教导,也等于是理事,她有权给任何一个学生开后门,也意味着她有权拒绝任何一名学生进校。 在整个岳城的教育界,美国基督教教会占了九成的贵族学校股份。 密斯朱也是教育界的巨头。 顾轻舟跟着秦筝筝进了李家的宴席大厅,但见衣香鬓影,香鬟如云。 有女佣招待了秦筝筝母女。 主人家李太太身边围绕着数名贵妇,都是军政府那边的官太太,还轮不到秦筝筝,秦筝筝就随便寻了个地位坐下。 “密斯朱还没有来么?”刚坐下,老四顾缨就东张西望。 远远的,她瞧见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的女人,肩头披着浓流苏的长款披肩。 顾缨忙指给顾轻舟看:“瞧见没有,那就是密斯朱,她真美丽!” 顾轻舟顺着顾缨的手指望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四十来岁,烫了大卷的头发,画了很秾丽的妆容,烈烈红唇透出妖娆。 密斯朱的浓流苏披肩,那流苏在她的腰身徜徉,似水草萦绕着的海妖,美得灼人眼目。 “是啊,好美丽!”顾轻舟也感叹。 四十来岁的女人,出来做事业,不仅不被人骂“抛头露面”,反而人人敬重巴结。 密斯朱简直是顾轻舟的神,她也想成为密斯朱这样的女人。 密斯朱虽然管理教会学校,但她不是修女。她妖艳绝丽,自梳不嫁,平常总是一副慵懒倨傲的表情,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害怕她,不太敢亲近。 “轻舟,来,我给你引荐引荐密斯朱。你能否进入圣玛利亚,全靠密斯朱了,你要用点心。”秦筝筝道。 于是,秦筝筝就领着她的四个孩子,起身往密斯朱这边走来。 密斯朱身边,换了一拨又一拨奉承的人,李家的大小姐陪同着她,替她挡住一些。 若不是和李太太交情深厚,密斯朱绝不出席这样的宴席,巴结她的人太多了,导致她通常疲于应付。 秦筝筝等人靠近的时候,听到一位太太和密斯朱闲聊:“您最喜欢的那枚白玉圣母胸针呢,怎么今天换了这个?” 密斯朱最爱一款白玉圣母像胸针,她常年带着,世人对此诸多猜测,有说是庇护之神,也有说是她去世的未婚夫所赠。 她从来不离身的。 “不见了,我也找了好几天!”密斯朱闻言蹙眉,心情烦躁极了。 她的胸针是正月初二不见的,恨不能把家拆了也没找到。家里的佣人,她一个个拷问,至今还是没有寻出来。 “再找找,肯定是佣人偷了。现在的佣人,手脚都不干净的。”那位太太叹气,“若还是前朝,那些下人哪个敢动主人家的东西?” 密斯朱微微蹙眉,她很不喜欢这种论调。 等了片刻,才轮到秦筝筝上前和密斯朱说话。 “这是顾次长的女儿,她从小在乡下长大,即将报考圣玛利亚学校,还请密斯朱照看一二。”秦筝筝谄媚微笑。 密斯朱眉头蹙得更深:这么直白想走后门,要么是这位太太真的很蠢,要么就是这位太太喜欢她反感眼前的少女,故意而为,断送她的前程。 “是的,密斯朱,我妹妹最信仰教会了。”顾缃帮衬着接话。 李小姐也难以置信看着秦筝筝母女的丑态,尴尬着敷衍,说些家常。 老三顾维就在身后戳顾轻舟的腰眼,悄悄跟她咬耳朵:“轻舟姐姐,快把你的金项链拿出来,密斯朱看到会对你有好感的。” 圣玛利亚的入学考试,是面试,主考官都会听从密斯朱的建议,所以密斯朱的好感很重要。 顾轻舟轻笑,果然将自己领口里的金项链,全部拔出来,放在外面。 一道金光微闪,秦筝筝和顾缃的余光瞥见了,心中大喜:“顾轻舟作死了!” 老三顾维给顾轻舟的,不是学校手工课的奖品,而是秦筝筝定制的。 金项链没什么错,但是秦筝筝特意去订了个金坠子,悬挂在金项链下面。 坠子是六芒星的形状。 熟悉西方宗教的人都知道,六芒星是犹太教的圣物。 而岳城的贵族学校,九成都是美国基督教教会开办的。 基督教和犹太教水火不容,自古两教争端惨烈。西方的宗教战争,可谓残酷之极! 秦筝筝哄骗顾轻舟带着敌教的圣物,站在信仰基督教的密斯朱跟前,密斯朱肯定要气死的! 这是对基督教的侮辱,也是对密斯朱的侮辱! 岳城九成的学校,都是基督教教会开办的,顾轻舟这个带着犹太教圣物的女孩子,就是“叛徒”,密斯朱这么大影响力的人物,传开顾轻舟这个叛徒的身份,顾轻舟会被所有的贵族教会学校拒绝。 她再也没有入贵族学校读书的资格了! 秦筝筝这一招非常高明,而养在乡下的顾轻舟,不可能接触过西方的宗教,她是不会懂得这里头的杀招。 她傻傻的带着那条金项链出来了,秦筝筝和顾缃得意洋洋。 秦筝筝看着密斯朱,等待密斯朱的暴怒,却见密斯朱美艳的眸子微动,带着几分平静,看向顾轻舟。 “不应该啊,难道不是愤怒吗?”秦筝筝不解,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回头看顾轻舟。 却见顾轻舟的胸前,挂着一条璀璨的项链,金项链的坠儿,却不是顾维给她的六芒星,而是十字架。 十字架才是基督教的圣物。 看着挂十字架的少女,密斯朱哪怕知道她是故意套近乎,也不那么讨厌。 秦筝筝和顾缃则脸色大变。 “你”顾缃失态惊呼,指了顾轻舟的项链,“你怎么” 她怎么会把六芒星换成了十字架? 为何会这样? 好好的六芒星坠子,如何变了?? 第34章 背水一战 眼前所见,难以置信! 顾缃手指顾轻舟,嘴唇哆嗦,众目睽睽之下毫无仪态,似粗鲁泼妇。 “你怎么会有十字架?”顾缃太震惊了,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明明她们合谋给顾轻舟的,是犹太教的圣物六芒星,怎么变成了基督教的十字架? 顾缃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东西还能变吗? 难道顾轻舟是孙猴子? 顾缃要抓狂了,她几乎失态。 “阿姐,是三妹妹送给我的。”顾轻舟微笑,笑容似一树盛绽的桃蕊,娇艳绚丽,映衬得她幽蓝色的眼波格外澄澈干净。 顾轻舟年纪小。 年纪小的好处太多了,随便一个神态,单纯无辜就流转倾泻,没有半分心机之感,外人总是很容易被蒙蔽。 和顾轻舟的神态相比,顾缃的指责匪夷所思,而且不怀好意。 密斯朱和李小姐都奇怪看着顾缃。 顾缃内心惊涛骇浪,脸色煞白,转头去看她母亲。 秦筝筝的震惊已经遮掩好了,轻轻咳了咳:“缃缃,这是维维送给轻舟的十字架,不是你的那只。” 她将顾缃的震惊,解释为顾缃误以为顾轻舟偷了她的十字架。 秦筝筝复又对密斯朱笑道:“缃缃虽然毕业了,还是每天都要祈祷,她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的。” 密斯朱和李小姐将信将疑。 不管真假,顾缃这么一嚷,失了淑女的温柔,让密斯朱不喜,对顾家女眷没了耐性,预备要离开的。 秦筝筝微急:光让密斯朱对顾轻舟没好感是不行的啊。 况且,计划失败了,密斯朱对顾轻舟没什么恶感,反而更讨厌顾缃。 目的没有达到,秦筝筝岂能让密斯朱走了? 秦筝筝给顾轻舟设下的,可是连环局,要不然她们母女何必送顾轻舟那么多东西呢? 她以为,一个六芒星的金项链,就足以打开局面。没想到,顾轻舟居然四两拨千斤的换了坠子。 秦筝筝也想不通,顾轻舟是如何把链子调包的,而且,她怎么会明白六芒星和十字架的寓意? 顾轻舟不是在乡下长大的吗?乡下的孩子,应该毫无见识的! 不管怎么说,第一计是失败了,秦筝筝只得再用第二陷阱了。 秦筝筝笑容恬柔,几乎要伸手去拦住欲抽身离开的密斯朱:“密斯朱,轻舟入学的事,就拜托你多照顾。初十我们家开宴请,希望密斯朱赏脸。” 密斯朱和李小姐匪夷所思看着秦筝筝。 这么光明正大走后门,是决不允许的,难道这位顾太太不想女儿入学吗? 而且,这位顾太太是多大的脸,可以邀请密斯朱,她以为她是谁啊? 密斯朱涵养很好,遇到了拦路狗,而且不知所谓,她不会伸出利齿也去反咬,只是冷冷笑着,笑得高高在上。 同时,密斯朱看顾轻舟,也戴上了几分憎恶。 站在顾轻舟身后的顾老三顾维,已经从震惊里回神,快速理了一遍思路之后,顾维上前几步,吃惊看着密斯朱胸前的胸针:“密斯朱,您这胸针真好看,我阿姐也有一个相似的,是白玉圣母像的,跟您之前那个很像,她前几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什么?”密斯朱心下一震,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胸针上,微微颤抖。 密斯朱也怀疑,家里的下人偷了她的胸针,拿到黑市上去卖。 到底谁买了,密斯朱恨的牙痒痒! “是真的啦。”顾维连忙点头,“不信,我去找给您瞧,我阿姐今天还戴了来。” 说罢,顾维就要走。 密斯朱立马道:“在哪里,我跟你一块儿去看!” 她生怕再与她的胸针失之交臂。 那块白玉圣母像的胸针,是密斯朱的至宝,她这几天为了找那个胸针,精神恍惚的。 明知只是半缕希望,她也要跟着去看。 “你哪个姐姐买的?”密斯朱还追问。 “轻舟姐姐,就是她啊。”顾维指了指顾轻舟,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 密斯朱看顾轻舟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审视,甚至有恼怒的火焰。 事情不简单! 一个想要走后门入学的女孩子,恰好有了和密斯朱丢失的胸针一样的东西,说明了什么? 说明顾轻舟买通了密斯朱的下人,让下人把胸针偷给她,她再拿到密斯朱跟前,假装是她从黑市买来的,讨好密斯朱。 密斯朱不能深想,一深想就恨不能踩死顾轻舟! 太可恨了! 想要走后门、走捷径没什么,但是偷密斯朱的胸针,再装作捡到了送给密斯朱做人情,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害得密斯朱这几天茶饭不思,简直是罪大恶极! 这样的女孩子,将来定是个祸水,还读什么书啊! 顾轻舟迎上密斯朱的眼神,静静微笑,似一朵出绽的荷,亭亭玉立,优雅安静,没有半分疑惑,更无惊惶害怕。 密斯朱眼底的恨意更浓郁,顾缃、秦筝筝和顾维姊妹俩都瞧见了。 她们因十字架而慌乱的心,彻底定了下来,跟着密斯朱去找胸针。 顾维把密斯朱带到了李家的衣帽间。 李小姐、秦筝筝、顾缃、顾缨全跟着,过来看好戏;此事关乎顾轻舟,所以顾轻舟也跟了过来。 “这别在我阿姐的坎肩上。”顾维道,说罢,她就拿起了那条顾缨送给顾轻舟的坎肩。 她当着众人的面,去翻坎肩里侧藏着的胸针。 是她和顾缨一起藏的,她知道在哪里。 可是,白狐坎肩拿在手里,顾维摸了半晌,也没有摸到胸针,她心下一惊,沉沉往下掉。 看着顾维变了脸,密斯朱狐疑追问:“胸针呢?” 顾维哑口,她的从容不迫变成了急促,反复再一点点捏坎肩。 胸针不大不小,而且有针脚别住,不可能在路上丢了的。 “胸针呢,你们搞什么鬼?”密斯朱这时候察觉不对劲了。 秦筝筝也急了,一把夺过那坎肩,她要亲自找。 结果,捏了半天,坎肩里空无一物,胸针不见了。 秦筝筝心中警铃大作:胸针呢? “胸针呢?”秦筝筝唇色也微白。一步失策,第二步再失策,今天怎么如此不顺利? “肯定被轻舟藏在手袋里了,搜她的手袋!”顾缃在后面提醒。 顾轻舟的手袋,是顾缃送的。 手袋里还有第三个陷阱,顾缃在里头放了让顾轻舟万劫不复的东西。 既然两个陷阱不成,那就用第三个吧,只能最后背水一战了。若是有幸胸针真在手袋了,顾轻舟就死的更难看了。 “对对,肯定是她藏在手袋里了。”顾维立马拿起了顾轻舟的手袋。 第35章 大获全胜的顾轻舟 十字架被调包了,胸针不见了,秦筝筝以为绝妙的三个计划,两个已经莫名其妙败北了。 秦筝筝惊惶, 东西哪里去了呢? 肯定在包里! 顾家母女的态度,引起了密斯朱的怀疑,她觉得不对劲! 而顾轻舟始终安静,有种娴雅温柔的风姿,气定神闲。 密斯朱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她原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只是丢失了胸针弄得心烦意乱。 现在,她的精明和理智回来,密斯朱回想了下秦筝筝和顾缃等人的前言后语,终于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她们在陷害顾轻舟。 顾轻舟无疑也知道,但是她的眼神似蔚蓝的海,风平浪静得毫无涟漪。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密斯朱想。 若是普通小姑娘,这会子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顾轻舟不急,给她设局的秦筝筝母女却急了。 六芒星被换成了十字架,第一计失败;白狐坎肩里藏好的胸针不见了,第二计再落空。 她们仅剩的希望,都在顾轻舟的手袋里。 若是手袋里的东西再被顾轻舟换掉,那么她们就要铩羽而归了。 不仅没陷害到顾轻舟,还要给密斯朱留下坏印象,影响顾维和顾缨的毕业成绩,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秦筝筝鼻端有了细细的薄汗。 她一把抢过顾轻舟的皮手袋。 拿在手里,她使劲去翻皮手袋的内层,结果泛出一张纸,秦筝筝高悬的心,彻底定下来了。 第三个计划没有落空! 前两个计划不成,第三个一定可以再次让顾轻舟万劫不复。 秦筝筝缓缓舒了口气。 第三个计划是一张纸,放在顾轻舟的包里,这张纸可以让密斯朱盛怒。 秦筝筝找到了纸,心情稍定,第三个计划没有失败呢。 她拿出纸,也不看,短暂停顿一下之后,用两根手指夹住,继续翻顾轻舟的皮手袋,那张纸就轻飘飘落在地上了。 顾缃演双簧,立马俯身捡起来,佯装惊讶:“这是什么?” 说着,顾缃下意识递到了密斯朱跟前。 密斯朱这会儿全明白了,这张纸就是给她看的,肯定是顾轻舟的污点。 她甚至有点好奇,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于是顾缃把纸递过来,密斯朱顺势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亦好奇,凑在密斯朱身边,两个人歪头一起看。 顾缃心下得意:密斯朱要恨死顾轻舟了! 看到这张纸,是个女人都会生气,何况老姑婆的密斯朱? 秦筝筝也在装腔作势的翻手袋,余光锁紧了密斯朱。 顾维和顾缨同样,等待密斯朱盛怒的表情。 这三个计划,个个都是杀招,只要一个起效了,顾轻舟就万劫不复。 秦筝筝舒了口气,惊险万分,还是成功了。 她有了几分得意。 不成想,秦筝筝却瞧见李家大小姐看了一眼纸,就蹙起眉头,疑惑看了眼顾缃。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顾缃没明白,她也松了口气,眉梢露出几分愉悦。 她们仍看着密斯朱。 可下一瞬,密斯朱抬起头,并没有秦筝筝母女预料的愤懑,而是一脸的不解。 密斯朱慵懒的脸上,有了愠怒。她把纸甩给秦筝筝,已经非常不顾礼仪,毫不客气道:“顾太太,你们母女今天唱得是哪一出?一会儿一个戏码,我看够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搞什么把戏吗?” 不对啊,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愤怒是愤怒了,可怒的方向不对劲,她应该是骂顾轻舟,而不是秦筝筝母女啊! 秦筝筝怀着疑惑,快速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然后差点脚下一滑:这是一张白纸! 这不是秦筝筝准备的那张纸! 秦筝筝精致准备的一切,全部被顾轻舟调包!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知晓,我精心准备了七天!”秦筝筝眼珠子乱转,想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她费尽心思,阻止顾轻舟去上学,不仅是圣玛利亚,她要让顾轻舟连其他贵族学校也去不成,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大笔学费。 这七天来,她每一步都精心安排,每一样东西都精心准备,甚是花了不少钱,怎么到了这里,全部不见了? 秦筝筝心底大骇! 顾缃、顾维和顾缨同时也看到了那张白纸,都变了脸。 她们母女四个人加起来,被顾轻舟一个人给耍得团团转。 这母女四个人神色都不对,问她们话,她们也不回答,密斯朱就转身,厉色看着身后的顾轻舟:“这位顾小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朱小姐,我还不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就不称呼您为密斯了。”顾轻舟声音糯软柔婉,对密斯朱道,“朱小姐若是想知道缘故,何不看看我三妹的大衣口袋?” 顾轻舟说着,就手指了顾维的貂皮大衣。 顾维聪慧,立马就知道顾轻舟把东西换到哪里去了。 她大惊失色,抢先一步想要护住她的大衣,却被密斯朱勾到了手里。 密斯朱就近。 看了半天的戏,密斯朱也不顾什么修养了,满心怒火去掏顾维的大衣口袋。 密斯朱首先掏到了一个金坠子,是犹太教的圣物六芒星,做得很精致。 密斯朱脸色大变。 一个基督教教会学校的女孩子,不管什么原因,口袋中装着敌教的圣物,这是不可容许的犯罪! 密斯朱眼神阴沉如水,落在顾维身上。 顾维还想去抢大衣,触及这样的目光,她周身发冷,脚像被盯住了,再也挪不动,双颊嫩肉微抖。 密斯朱将这个六芒星放在自己的口袋,转而继续去掏顾维的大衣口袋。 她掏出一只瓷白的圣母像胸针。 密斯朱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胸针!” 失而复得,让密斯朱眼眶一瞬就湿了,几乎喜极而泣。 同时,她也很快明白过来:“我的胸针,为何会在你的大衣口袋里?” 继而,密斯朱再掏。 这次,她掏出一张纸。 这张纸上,是教会学校的女孩子编排密斯朱没出嫁的谣言,主要是说密斯朱和教会的人乱搞,是公共伎女。 密斯朱雪白的牙齿,陷入艳红的下唇里,她紧紧咬住了唇。 将纸收起来,密斯朱狠狠将大衣掼在地上,怒指秦筝筝:“好,顾太太,你真好!” 说罢,密斯朱怒气冲冲阔步出去了。 “密斯朱,此事有大误会,您听我细说啊密斯朱!”秦筝筝大急,匆忙去追。 密斯朱脚步极快,上了自家的汽车,离开了李公馆,秦筝筝没有追上。 第36章 顾轻舟的反杀 秦筝筝急匆匆去追密斯朱了,双腿要打颤。 闯祸了,这回陷害顾轻舟不成,反而自己惹了身骚,太得不偿失了! 李公馆的庭院,种了两株腊梅,正月里花开秾艳。观赏的腊梅虬枝蜿蜒,俯仰皆有风情,疏影泛出馥郁幽香。 顾轻舟穿上了她的大衣,漫步走出了李公馆宴会大厅的门。 缠枝铁门前,她遇到了脸色惨白的秦筝筝。 “太太。”顾轻舟一改平常的柔婉,明亮的眸子微眯,有凛冽锋芒从眼风迸出,她冷锐笑道,“您想要开战,就需得知晓对手实力。像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真替您惋惜!” 顾轻舟在奚落秦筝筝。 一向温柔小意的顾轻舟,居然说出讽刺的话。 秦筝筝浑身发颤。她心里明白,这次闯了大祸,她两个女儿--顾维和顾缨,只怕都要被美国教会拒之门外。 这太丢脸了! 现在的婚嫁,名媛们不光要陪嫁丰厚,还要学历镀金。没有漂亮的学历,陪嫁就少一层金粉,就少一层体面。 顾维和顾缨若是被开除,在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都是笑柄,别人会以为她们品行有问题,再想要高嫁,便是痴心妄想了。 秦筝筝绝望,偏顾轻舟还来落井下石。 “你这个混账东西!”秦筝筝回神,这一切都是顾轻舟弄的,是她弄得秦筝筝如此狼狈。 秦筝筝想要扇顾轻舟一巴掌,却被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的手。 再想抽回手,却只见顾轻舟的五指像铁爪,秦筝筝的手腕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半晌夺不回来,秦筝筝倒吸几口凉气。 “太太,这可是李公馆,多少双眼睛瞧着您。您打的不止是我的脸,还有顾公馆千金的脸,督军府少夫人的脸,您想想这巴掌能打下去么?”顾轻舟微笑,笑容绝艳,明眸璀璨。 打顾公馆千金的脸,就是打顾圭璋的脸;打督军府少夫人的脸,就是打整个军政府的脸。 秦筝筝还真没胆量继续打下去。她怒极攻心,气得欲吐血。 顾轻舟这才松开了她。 秦筝筝白皙的手腕,五指红痕清晰可见。 门口停了辆黄包车,顾轻舟喊了车夫,报了司公馆的地址,先从李家离开,去司公馆看司老太。 坐在黄包车上,车夫放下了车罩,仍有寒风肆虐,顾轻舟就用顾缨送给她的坎肩,围住了口鼻。 她的唇掩映在白狐坎肩里,微微翘起。 回想一下,秦筝筝自以为高明的陷阱,在顾轻舟看来,仅仅是恶毒而已。 秦筝筝以为顾轻舟不懂宗教的忌讳,的确是她的失算。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和沪上名媛张楚楚相处两年。 张楚楚是躲避帮派人士,被迫藏到乡下去的。她那个人最喜欢舞会和热闹,到了乡下不免寂寞。 只有顾轻舟投了她的眼缘,她最喜欢在顾轻舟面前喋喋不休。 张楚楚亦是贵族学校毕业的,圣经是她的功课之一。 基督教的信仰和忌讳,她全部告诉过顾轻舟。 顾轻舟拿到顾维给她的金项链,看到了六芒星的坠子,又想到自己即将要进入的圣玛利亚女子学校就是基督教的教会学校,顾轻舟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秦筝筝带着她去见学校理事,却给她六芒星的项链,今天的目的是害死她。 顾家的孩子们都是基督教会学校的,顾轻舟相信,顾维顾缨,或者顾缃,她们绝对有十字架的饰品。 于是,趁着秦筝筝下楼,顾轻舟借口上厕所,回到三楼,去顾维房间里翻了一通,果然从顾维的梳妆台首饰盒子里,找到了另一条十字架坠子的项链。 顾轻舟就把换掉了项链,把六芒星的坠子取下来放在口袋里。 秦筝筝三个女儿拿给顾轻舟的东西,顾轻舟一一检查。 胸针、那封信,在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很轻易就被找出来。 坐汽车的时候,顾轻舟动来动去,顾缃和顾维还嘲笑她是乡下土包子,以为她是不习惯坐车,其实顾轻舟是借助动来动去,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将那些东西全部塞到了顾维大衣的口袋里。 东西不重,顾维有盼望着顾轻舟出丑,毫无察觉! 而后,她们就开始在密斯朱跟前卖蠢。 “偷鸡不成蚀把米。”顾轻舟唇角的弧度,越扩越大。真是一场好戏。 这场戏,并不是到此结束。 秦筝筝如何偷到了密斯朱最心爱的胸针,光这一件事,密斯朱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圭璋很快就会知晓。 想到秦筝筝好不容易赢回顾圭璋的欢心,紧接着又要失去,顾轻舟笑得更欢乐。 很好笑,比在乡下赶大戏都有趣,秦筝筝像个笑料十足的滑稽戏演员。 “这次的事,秦筝筝短期内会元气大伤。”顾轻舟心中大笑,“不用我出面,顾圭璋也会收拾她们的。” 顾轻舟去看司老太,暂时不回家,躲开风头。 司老太告诉她说,司行霈要到正月十五才回城,所以顾轻舟毫无警戒,去了司公馆。 刚到司公馆门口下车,尚未敲门,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尖锐的鸣笛声。 顾轻舟想起那天,她被司行霈抱在腿上,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使劲躲,结果撞上方向盘的喇叭声,亦如这般刺耳。 她立马后背紧绷,全身戒备起来。 一回头,穿着玄色大风氅的高大男子,已经下了汽车,气度雍容,风采翩翩快步走过来。 是司行霈,他回来了。 顾轻舟差点腿软。 她今天固有一劫,没遭在秦筝筝手里,就应在司行霈身上! 不是说,他正月十五之后才回来么? “轻舟。”司行霈口吻亲热暧昧,上前就要搂顾轻舟的腰,“过年好。” 他生得俊朗不凡,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颌菱角分明,肤色稍深,透出阳刚坚毅的俊美。 而他气质更好,哪怕随意站着,双肩亦是平平稳稳的打开,气势逼人。 他在顾轻舟面前,带着几分强悍,又匪气十足。 顾轻舟不怕任何阴谋诡计,但是她怕司行霈--会活剥人皮的司行霈! 在绝对强权面前,任何的手段都不值一提。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低声道:“少帅,过年好。”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回跑。 司行霈失笑,拽住了她的衣领,低醇微笑:“跑什么,小东西!” 同时,他敲开了司公馆的大门。 第37章 未婚夫司慕 女佣应门,缠枝大铁门缓缓打开,司行霈却突然对顾轻舟道:“你先进去,我有东西忘在汽车上。” 顾轻舟巴不得。 她几乎一路小跑,到了司老太的院子里。 司老太正在和女佣摆弄一盆水仙。 水仙聘婷盛绽,是吉利之兆,司老太笑道:“今天有好事,我养的水仙开花了,原来是轻舟要来。” 顾轻舟甜甜笑了,心想那好事只怕会应在司行霈身上。 司老太吩咐女佣给顾轻舟端了茶点。 “穿得很漂亮,今天是做什么去了?”老太太打量顾轻舟,越看越满意。 顾轻舟生得白净,五官又柔美,稍微皓腕掠鬓,就有无限的风情。 这等风情,不带艳俗,男女老少都喜欢。 “李家的宴会。”顾轻舟笑着,把她跟着她继母去参加李家宴会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可她中途退场了。 “怎么,李家欺负你了?”老太太不悦。 李家是什么门第,老太太不知道,敢欺负督军府的少夫人,那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没有没有,是我家太太不舒服,她提早回家,我只得也出来。想您了,就来看您。”顾轻舟笑。 马屁拍得老太太很舒服,微笑起来。 约莫半刻钟之后,司行霈才进来。 “霈儿回来了!”司老太果然大喜,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皱纹里都充盈着欣喜,“怎提早回来了?” “事情忙完了,挂念祖母。”司行霈笑道,然后提了一盒子糕点,“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家白俄人新开的蛋糕店,想起祖母喜欢吃容易克化的蛋糕,买了些给您。” 老太太喜欢吃西洋蛋糕,司督军就专门雇了一个英国人、一个白俄人在司公馆的厨房,负责糕点。 家里从来不断新鲜的蛋糕。 可最疼爱的长孙买回来的蛋糕,比家里的有意义,老太太更是欢喜。 “好孩子,你最孝顺了!”老太太拉住了司行霈的手。 顾轻舟去李公馆参加宴席,午饭没有吃,又看了场好戏,消耗颇多,现在饥肠辘辘。 老太太让厨房煮了红茶,添了牛乳,配新鲜的白俄蛋糕招待顾轻舟。 顾轻舟饿得太狠了,面前一块提子奶油蛋糕,被她吃掉了大半。 红茶香醇,蛋糕浓郁,顾轻舟的胃被填满了,似沐浴在秋后的暖阳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幸福。 司行霈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她吃,眼神微敛,有轻微的涟漪滑过。 “真像只猫儿。”司行霈想。 顾轻舟偶然眯眼的动作,像极了慵懒又矜贵的猫。 触及司行霈的眼神,她微微缩了下。 司行霈神色一敛。 她害怕他。 司行霈有点后悔,不该带她去监牢,更不该把她锁在堂子的床脚上。她还是个天真的少女,喜欢浪漫,害怕血腥,同时会觉得情|欲丑陋。 “喜欢这蛋糕?”司行霈问她。 “是啊。”顾轻舟回答,眼神却不看他,只瞧着老太太。 老太太亦察觉了顾轻舟的拘谨,不知顾轻舟和司行霈发生过什么,就当男孩子在场,顾轻舟害羞。 老太太就问司行霈:“你这次回来,何时再去驻地?” “等过了正月,军政府还有点事。”司行霈道。 “那你先回家,给你父亲和继母打个罩面,明日再来看祖母。”老太太先打发司行霈。 司行霈道是,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顾轻舟觉得笼罩在她身上的钢丝网收了,她浑身轻松,人也活泼了些。 到了下午四点,顾轻舟给顾公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佣妙儿。 妙儿是三姨太的人,顾轻舟和三姨太私下里有默契,故而妙儿也算是顾轻舟的眼线。 “老爷回来半个小时了,发了很大的脾气。”妙儿悄悄告诉顾轻舟。 秦筝筝得罪了密斯朱,断送了她两个女儿的前途。 顾圭璋培养女儿,都是指望孩子们成才。女儿的成才,就是高嫁,而秦筝筝生生断了这条路,顾圭璋如何不怒? 之前的学费,都白花了!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打过电话了,今晚司公馆的老太太留我,我歇在这里,明日再回去。”顾轻舟道。 她不想回去触霉头,更不想被秦筝筝拉去对峙。 那是秦筝筝自己的锅,顾轻舟不帮她背。 “是,轻舟小姐。”妙儿悄声应道,然后挂了电话。顾轻舟跟司老太说,想在这里住一晚。 她跟老太太解释说:“我打电话回家,佣人说阿爸和太太吵架,多半是因为我读书的事。” “安心住下,别说一晚,就是十天半个月也行。”司老太笑道。 若没有司行霈,顾轻舟真可以住十天半月,现在不行。 这一夜平安无事,顾轻舟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天用过了早膳,她才起身回家。 老太太叫人备车送她,顾轻舟推辞,非要做黄包车。 正巧司行霈来了,他对老太太道:“我要去趟市政厅,路过顾公馆,还是我送轻舟吧。” 老太太没有多想,点点头。 顾轻舟则全身僵硬,很不想走。但是,她又担心司老太看出端倪,只得亦步亦趋跟着司行霈出门。 到了汽车旁边,顾轻舟立马拉开后座的车门,坐到后面。 她这回死也不肯坐副驾驶座。 司行霈微笑,好脾气的顺从了她。 “想不想知道你未婚夫的事?”一路上,司行霈寻找话题,和顾轻舟闲聊。 顾轻舟不想。 她是不可能嫁给二少帅的,现在的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连见司慕的兴趣也没有,司慕到底如何,顾轻舟完全不想打听。 可她若表现出来,司行霈还以为顾轻舟对司慕没兴趣,是因为暗恋他,那顾轻舟就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想啊。”她坐正了身体,可以从后视镜里,瞧见司行霈灼灼的目光,顾轻舟又开始不自在。 “司慕在德国不是念书,而是治病,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 她想起那天在督军府,几个女孩子闲聊,说起司慕,也说他生病了。 若是他一命呜呼,自己要不要为他守寡呢? 看来,顾轻舟要早点搞定顾家的事,然后不需要司督军府的靠山,早点退亲,别把自己赔进去。 “他什么病?” “他哑了。”司行霈微笑,有点幸灾乐祸,“五年前,他谈了个女朋友,开车带着女朋友去郊游,出了车祸。那女孩子被甩出车外,摔得血肉模糊,司慕吓坏了,从此就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少帅志在必得 司行霈的奥斯丁开得很慢,两旁的梧桐树缓缓后退,行人步履悠闲,黄包车都跑得比他的汽车快。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 她的睫毛又浓又长,微微阖下便如两把小羽扇,将她明亮清澈的眸子遮住,情绪深敛其中。 她嫩白小手交叠在腿上,坐姿优雅,曲线温柔,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 “轻舟?”良久,司行霈喊了她一声。 顾轻舟回神。 “嗯?”她应了声,眸光里一成滢滢,早无情绪。 司行霈问:“吓到了?”是被司慕的病吓到了吗?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司行霈说完她未婚夫的病,她眼前就浮动那个在何氏药铺修桌子的颀长身影。那人眉眼冷峻,气度雍容 而且,他也是个哑巴! 顾轻舟唇角微挑,心中已有了主意。在她达到目的之前,她不希望司家任何人发现那个哑巴。 那是她顾轻舟的筹码。 “我运气真好。”顾轻舟心中偷笑,感谢上苍,偌大的岳城,让她那么轻易找到了那个人。 将来和司夫人再次谈判,顾轻舟也有资本。 她的情绪遮掩好,司行霈端详半晌,仍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日子,司行霈早已把顾轻舟和他弟弟司慕定亲之事打听清楚了。 他的女人,他自然要了如指掌。 这门婚事,就跟儿戏一样,是十几年前的娃娃亲,他的继母甚是嫌弃,他弟弟还没有见过顾轻舟。 而顾轻舟,她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天真单纯、以为司家二少会娶她的无知少女。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司行霈带着一颗狭戏的心,很想知道顾轻舟用了什么法子逼迫他继母承认她的。他饶有兴趣,却不戳穿、不阻止,不再给顾轻舟添堵。 顾轻舟在图谋,司行霈黄雀在后,用审视自己猎物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嫩白小巧的人儿。 她那两瓣唇,嫩得似桃花瓣,滋味甜美,笑容犹如温暖的春风,拂面温柔多情。 司行霈喉间发紧。 不过,他吃食物从来不猴急,他喜欢慢慢品尝,喜欢女人欲迎还拒的娇羞,而不是顾轻舟这样的避之不及。 顾轻舟的逃避,会让这顿美食失去滋味,就好似一分熟的牛排,而司少帅喜欢五分熟的。 所以他需要等,等待火候。 他从来不缺女人,什么滋味的他都尝过,他有耐心等。等口味到了他最喜欢的熟度,他再一寸寸吞噬她。 他讲究质量,他有他的癖好。 司行霈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盘,慢悠悠开车。 “轻舟,蔡景纾为何会承认你是老二的未婚妻?”司行霈没话找话问。 他其实并没有兴趣。 亦或者说,他对顾轻舟有兴趣,仅仅停留在男人对女人的欲念,而不是很想知晓她内在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人是很复杂的,了解越深,越是离不开。 司大少帅流连花丛,深情不属于他,专一更不属于他。 他只想了解女人的身体,不想了解女人的内心。 “蔡景纾?”顾轻舟失笑,“你这样直呼你继母的名讳,不怕司督军打断你的腿?” “他老了,已经打不动了。”司行霈语气暗携了几分阴鸷,一闪而过,口吻平淡叙述。 顾轻舟装作不知道,轻跌眼帘,不语。 “为何?”司行霈追问。 司行霈最了解她的继母,她势力贪婪,逢高踩低,顾轻舟这等身份地位,入不了蔡景纾的法眼。 顾轻舟不可能告诉别人的。 她威胁司夫人的信,她也不可能拿出来,说破了就是逼迫司夫人狗急跳墙,顾轻舟鸡飞蛋打,她同样损失惨重。 “许是我很可爱吧。”顾轻舟眯起眼睛,眼底浮动几分狡狯的涟漪,说道。 司行霈朗声大笑。 到了顾公馆,司行霈殷勤给顾轻舟开了车门。 “我送你进去?”他暧昧在顾轻舟耳边低喃,“你昨夜未归,你家里人会不会以为你跟我睡了?” 顾轻舟身子微僵,往旁边挪。 司行霈失笑:“躲什么,我迟早要睡你的。” 顾轻舟攥紧了拳头。 司行霈复又微笑,看着她全身紧绷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儿,那柔软的戒备,毫无杀伤人,却让司行霈感觉带劲! “你想得美!”顾轻舟咬牙,“你不变态的时候,才像个人!” 司行霈哈哈笑,不以为意道:“轻舟,我摸过你,吻过你,你就是我的,我睡你是迟早的事,你最好心里弄清楚,别幻想你可以跟别人。” 说罢,他阔步上了汽车,风氅衣袂飘扬,高大洒逸。 早春暖阳照在身上,顾轻舟全身都冷,她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紧紧咬住了唇。 变态! 这一路下来,她居然差点忘了,司行霈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只是,这变态有副好皮囊,姿态雍容倜傥,常会让人忽略他的无耻和凶残。 他绝对是一匹不择手段的狼! 顾轻舟要是被他睡了,最好的下场无非是做他的姨太太,正妻想都不要想。 他说司夫人瞧不起顾轻舟,他又瞧得起么? 他大概从未用平等的眼光看过顾轻舟。在他眼里,顾轻舟是享受用的女人,是玩物。 他唯一可取的,是从不用花言巧语哄骗顾轻舟,不会给她无谓的承诺。他早已言明过,他要娶个娘家势力雄厚的女人,顾轻舟没资格。 这点看来,他恶毒却不虚伪。 顾轻舟眼眸阴冷:他敢动她,她就会杀了他! 转身敲门,顾轻舟进了顾公馆。 家里气氛紧张,佣人陈嫂小心翼翼提醒顾轻舟:“老爷生气呢。” 昨晚的怒气,还没有消。 顾轻舟漫步上楼,在二楼的楼梯处,她听到了顾圭璋的咆哮声。 果然怒气未消。 “六芒星呢?那也是轻舟去打的吗,她知道什么是六芒星吗?”顾圭璋厉喝。 秦筝筝哭泣,声音嘶哑道:“老爷,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狡辩。 因为实在没借口了。 顾轻舟是懂的,但是秦筝筝之前以为她不懂,现在的顾圭璋更以为她不懂了。 “你说啊,你这个贱妇!”顾圭璋更怒,“还有密斯朱的圣母像胸针,为何你在老三的大衣口袋里?轻舟从没有见过密斯朱,她知道密斯朱喜爱的胸针? 退一万步说她知晓,她人生地不熟,又没钱,怎么偷得到手?还说不是你搞鬼的? 另外,学校攻讦密斯朱的流言蜚语,轻舟没去过学校,她怎么会知道?我看你才是主谋,那三个小贱人都是你的同党!” 顾轻舟听到这里,微微颔首。 阿爸,你脑子也有清醒的时候啊。 秦筝筝这身脏水,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 第39章 轻舟的用意 秦筝筝为了害顾轻舟,彻底得罪了密斯朱。 密斯朱在教育界的影响力极大,很快圣玛利亚学校的教导就找到了顾圭璋,要求顾圭璋给顾维和顾缨办退学手续。 这还算是比较好的,只是让顾家主动去退学。 如果顾家不肯,教会学校会开除顾缨和顾维,到时候她们更惨。 现在没有提出开除,不是密斯朱的仁慈,而是顾家仅仅得罪了她,但是顾缨和顾维还没有犯下被开除的罪行。 没有罪行,教会只得施压。 但是顾家若是不听,非要让女儿留校,那么将来罪行肯定是有的,哪怕没有,栽赃也要泼顾缨和顾维一身污的。 而顾轻舟的入学申请,也被打了回来。 一口气折损三女,顾圭璋暴跳如雷! 顾轻舟到家时,顾圭璋正好下楼要出门。他眼底的淤积很重,昨天一夜未睡。和秦筝筝吵完,顾圭璋还要继续去托关系。 他不能任由孩子们真的被退学。 “阿爸。”顾轻舟贴着墙根,低垂眉眼,乖巧听话。 顾圭璋没理会,气哼哼的走了,他知道顾轻舟委屈,此刻却没心思安抚她了。 他三个女儿未嫁,若是被教会学校退学,以后顾家什么名声? 他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养起来的,理应嫁入豪门,难道便宜那些在办公楼做事的乡下佬? 可豪门娶少奶奶,身份地位不说,被退学这块污点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顾圭璋不惜千金,也要摆平此事。 他刚走,秦筝筝也追着下楼了,她是追顾圭璋的。 顾圭璋脚步快,秦筝筝没追上,就瞧见顾轻舟,又要厮打她:“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害我们的!” 秦筝筝脸上,两个很清晰的巴掌印,都是顾圭璋打的。 顾轻舟抓住她两只乱挥的枯瘦胳膊,微微笑了。 秦筝筝纤瘦窈窕,个子比顾轻舟高,却没想到小巧玲珑的顾轻舟,居然比她有力气。 她被顾轻舟捏住手腕,拒绝动弹不得,心下大惊,同时破口大骂。 “太太,东西全是您自己准备的,怎么反过来说我害你,我哪有那等本事?”顾轻舟笑道。说罢,微微用力,将秦筝筝甩开。 秦筝筝踉跄数步,差点跌下楼梯。她深沉的眼眸迸出炙热怒焰,恨不能将顾轻舟烧死。 一夜未合眼,秦筝筝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肌肤泛黄,老态遮掩不住。 顾轻舟站在楼梯的蜿蜒处,突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打量秦筝筝。同时,秦筝筝也抬眸看她。 两人目光一撞,在空气里碰撞处激烈的火光。 “太太,您比我母亲还要大两岁,若是我母亲没死,现在也不及您的风韵--太太,我母亲是怎么死的?”顾轻舟言语温柔,淡淡问道。 秦筝筝如遭雷击,顿在那里,脚步有点不稳。 顾轻舟淡笑,没有继续欣赏秦筝筝的狼狈,转身上楼了。 她仔细锁好房门,在心中把所有事都细想了一遍,确定毫无破绽时,她又睡了个回笼觉。 睡醒之后,已经是晌午,推开后窗,可以瞧见庭院整齐的雨花石小径,阳光下泛出五彩的光芒。 空气里有米饭的清香,终于到了午膳。 顾轻舟简单梳洗,下楼去吃饭。 除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全家人都在。 秦筝筝是没有胃口,而且不想让两位姨太太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子,失了正房主母的威严。 “你为何要害我们!”老四顾缨质问顾轻舟。 “好好吃饭!”兄长顾绍沉声发话。 家里尊卑还是有的,父亲不在家,顾绍的话很管用,老四斜眼瞪顾轻舟,却也不敢再造次了。 顾缃吃不下,很快就放了碗筷,折身上楼了;顾维和顾缨也吃个了半饱就走了。 饭后,顾绍也上楼了,他还有功课要做;二姨太去后花园散步,只有三姨太和顾轻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佣人端过来的蛋糕点心。 “老爷不甘心,四处走访,只怕要利用你。”三姨太苏苏低笑,眼波横掠过顾轻舟。 她说顾圭璋利用顾轻舟,无非是顾圭璋借口自己是司督军府的亲家。 “你忙碌一场,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还要被人利用,心里生气么?”三姨太又问,声音慵懒清冽,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生气。”顾轻舟道,“谁说我什么也得不到?” 三姨太明眸微睐,等待顾轻舟的下文。 “现在,学校是逼迫她们主动退学。若是她们留下来,犯了更多的错,被学校开除,那她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吗?”顾轻舟和三姨太咬耳朵,吐气如兰。 三姨太眼眸微微绽放精光。 开除,自然比退学更好。这么想来,顾轻舟也不算失败。 而且这件事顾圭璋还没有搞定,成败与否,现在论之为时过早。 “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 三姨太问:“何事?” “我要一台相机。”顾轻舟道,“最好今晚就弄到手。” “要拍什么?”三姨太又问。 顾轻舟微笑:“此事你不用管,帮我弄到相机。” 三姨太端正了身姿,穿着玻璃丝袜的细长美腿从旗袍的底端伸出来,妩媚到了极致,似有风雅从眉梢飞出来:“我帮你借到相机,你怎么感谢我啊?” “我欠你一个人情。”顾轻舟道,“你想要人情么?” 当然想! 三姨娘眼波流转,片刻才静静道:“好,我帮你借到相机。” 黄昏的时候,顾轻舟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温习英文,瑰丽的晚照从衬窗照进来,染得她的眸子也变成了瑰金色。 窗外的阳台上,一张藤椅里躺着个颀长的男孩子,他的余光忍不住打量那侧剪影:长发如墨,披散在削瘦纤薄的肩头,她的雪肤修颈映成一条优雅的弧线,眸子迎上了晚霞,绚丽灼目。 他呼吸屏住,一颗心乱跳。 “阿哥?”小人儿终于看到了他,轻声喊他。 顾绍却窘迫尴尬,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并未回应她的招呼。 顾轻舟心里沉重。 顾绍对她真好,让缺少关爱的少女感受到了温暖,可他又是秦筝筝的儿子 一时间,顾轻舟有点茫然。 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它绝非简单的对错,爱的反面也不一定就是恨。 她正想着,有人轻轻敲她的房门。 “谁?”顾轻舟问。 门外却没人回答,代替的是另一声敲门,顾轻舟精神一紧,全身戒备起来。 第40章 胸有成竹 有人敲门,却不言语,顾轻舟一时间竟有点吓坏。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司行霈。 那厮不敢青天白日闯她家吧? 顾轻舟活了十六年,唯一害怕过的就是司行霈了,不管是他的残忍,还是他的亲吻,都叫顾轻舟不寒而栗。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顾轻舟对司行霈,永远都是提心吊胆。 她真希望有个男人实力可以跟司行霈抗衡,将她娶回家。 同时又想,能抗衡司行霈的男人,自己根本配不上,被娶回去也是做妾。 都是做妾,还不如死了算! 顾轻舟心念兜转,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开门之后,却是三姨太的女佣妙儿,手里端着茶点:“轻舟小姐,老爷还没有回来,厨房要晚些开饭,我给您送些点心填补,您且忍耐一两个钟头。” 说罢,妙儿又给顾轻舟递了个眼神。 顾轻舟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妙儿,不言不语的,吓死顾轻舟的。 “这是相机。”妙儿从围裙底下,用托盘遮掩着一只相机。 顾轻舟接过来。 “三姨太说,这只相机值一百多块钱,很昂贵的,轻舟小姐若是不会用,可以去照相馆学学,千万别弄坏了;里头有一卷胶带,您省着点拍。”妙儿悄声道。 相机是奢侈之物,一百多块的相机,更是昂贵无比。 整个岳城,且不论当官的、做工的,月薪最高的是银行行长,一百二十块一个月。就像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他是海关衙门的次长,每个月月薪八十块。 当然,顾圭璋的灰色收入,是他的月薪十几倍,每个月收入颇丰。当官的光靠月薪吃饭,那就要饿死了。 这些只是意味着,一百多块钱的相机,真正的奢侈之物,妙儿很担心顾轻舟弄坏,因为顾轻舟和三姨太加起来也赔不起。 三姨太借这个相机,还是用了顾圭璋的名头,弄坏的话,顾圭璋非要杀了三姨太不可。 “放心,我不会弄坏。”顾轻舟道,仔细收起来。 她会用相机,张楚楚就有一只,顾轻舟常帮她照。 张楚楚连洗照片的药水都有。论起时髦优雅,沪上帮派前龙头的夫人张楚楚,只怕是比岳城任何一名贵妇都要富贵矜贵。 顾轻舟在张楚楚那里耳濡目染,什么都见过。 顾家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张楚楚那么尊贵,顾轻舟学过的、玩过的,顾家全家人都尚且不及。 打发走了妙儿,顾轻舟将相机收好。 次日清晨,顾轻舟出去了一趟,借口去看望司老太。 家里鸡犬不宁的,也没人追究顾轻舟的去向。她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手袋里鼓鼓的,不知藏了什么。 顾轻舟快步上楼。 很快,她就听到二楼书房又传出来顾圭璋的咆哮声。 顾圭璋回来了。 他一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敛声屏息,不想做出头鸟。 顾圭璋四处托关系,活动了两天,一无所获,还花了不少钱,气急败坏,又把秦筝筝大骂了一顿。 “我对你太失望了!”顾圭璋骂道。 扶正秦筝筝,顾圭璋不是没有后悔过。夫妻俩磕磕绊绊的时候常有,顾圭璋有时候也恼怒,过后就忘了。 但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对秦筝筝,绝望透顶了! 如何能不绝望? 他的太太,明明应该谦和内敛,成为他的贤内助,帮衬他仕途步步高升,教育好他的儿女,辅助孩子们成才。 结果呢,不过是轻舟回家这么一件小事,一点小考验,秦筝筝就错误频频,甚至到了惹一身骚的地步,让顾圭璋替她善后。 晚膳的时候,秦筝筝被迫露面,双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眼睛却浮肿得厉害。和两个姨太太相比,老态顿现。 “老爷,我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念书的事了。”二姨太白氏开口,打断了饭桌的沉默。 二姨太是唱越剧出身的,举手投足常有几分唱念坐打的韵致,格外妩媚妖娆。 “老爷,您如此奔波都瘦了,不如算了。”二姨太道。 秦筝筝大怒,手指二姨太:“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二姨太眼风微敛,往顾圭璋身边缩,同时锋芒不减,“太太做错了事,却要老爷又花钱又贴上面子,是小姐们读书要紧,还是老爷要紧?” 顾圭璋听了,落在二姨太身上的眼神,带着几分欣慰。 秦筝筝瞧见了,吓得半死,生怕顾圭璋真的放弃了她的女儿们,立马又跳起来:“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您都养育了她们这么多年,难道要功亏一篑么?” 老三和老四也哭了,上前扯顾圭璋的胳膊:“阿爸,您不会让我们退学的吧?” “阿爸,实在不行,您就提前送我们去英国念书吧,阿姐也是十三岁去的英国。”老三顾维道。 顾圭璋想到长女去英国的花费,有点肉疼。 他这几年手头紧,只打算送儿子顾绍去法国,没打算再送顾维和顾缨。闻言,顾圭璋嘴角抽搐:看来,只有教会学校这一条路了,必须争取。 “都闭嘴!”顾圭璋被吵得心烦意乱,狠狠将一只缠枝莲花的小骨瓷碟子给砸了,碎瓷溅了满地。 饭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紧张,只有顾轻舟神态自若悠闲,不见慌乱。 顾圭璋一狠心,只能先把这女儿推出去,让她去试试了。 “轻舟,你跟我上楼。”顾圭璋起身,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永远都是一副柔婉顺从的模样,她放下雕花银勺,低声道了句:“是”,就跟着顾圭璋去了二楼的书房。 顾圭璋坐在宽大的老式花梨木书桌后面,开始抽烟。 轻雾缭绕中,雪茄的香味清冽。 顾轻舟轻轻抚摸这书桌的纹路,心想:“这么好的古董书桌,肯定是我外公的东西,顾家没这样的底蕴。” 这顾公馆,稍微体面些的家具和用品,甚至财产,都是顾轻舟外公留下来的,现在被顾圭璋占为己有。 顾圭璋则以为顾轻舟是紧张,才摸书桌。 他吸了半支雪茄,才开口道:“轻舟,家里的事你也知晓了,牵连到你读书,阿爸于心不忍。” 顾轻舟在心中冷笑,眼眸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她不动声色。 她非常清楚,顾圭璋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切都在顾轻舟的计划之内。 任凭风浪起,顾轻舟稳坐钓鱼台,等待收获即可。 第41章 趁机敲诈 三姨太见顾圭璋和顾轻舟都没有吃饭,就上楼密谈了,故而让妙儿端了厨房现做的乳酪蛋糕和英式红茶,送进去。 妙儿会意,眸子精明。 点心端进来,顾圭璋一支雪茄抽完,胃里的确空空,时机恰好,顾圭璋就没有恼怒。 “谁让你送来的?”顾圭璋问。 “是三姨太。”妙儿低声道。 顾圭璋眼底闪过几分满意:他的两位姨太太,都是解语花,比秦筝筝强多了。 他越发恨秦筝筝,后悔不该给她名分。她仍是大姨太的话,估计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女人呐,就是不能太给她脸! 顾轻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白瓷碟子,用镂空雕花银勺挖着香醇的蛋糕吃,粉润指尖修长,神态娇憨。 顾圭璋看着她,就想:“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心思单纯得很,很好利用,将来说不定比缃缃更有用。” 等顾轻舟吃完一块蛋糕,开始喝英式红茶的时候,顾圭璋才缓慢开口:“轻舟啊,教会学校的事,若是司督军开个口,就容易多了,也不耽误你念书。” 想让顾轻舟去求司督军,却又不愿意卖人情,顾圭璋打一手如意算盘。 顾轻舟抬起眼帘,眼眸似淡蓝色的宝石,艳光熠熠,单纯无辜里透出几分干净,叫人看了很舒服。 “司督军去了驻地巡查,要过了正月才回岳城呢。”顾轻舟道。 这是司老太告诉她的。 过了正月,那就来不及了! 顾圭璋急切,心想事事不顺,一阵阵烦躁涌上心头。 “司夫人呢?”顾圭璋收敛着他的急迫,似个慈父缓慢道,“总不能耽误你念书。” 好像事事替顾轻舟考虑。 “我倒是可以去求求司夫人。”顾轻舟道。 顾圭璋慢慢舒了口气,也喝了两口红茶,心想顾轻舟到底只是顾轻舟,年幼单纯,什么也不懂。 她松口了,顾圭璋才能继续往下说。 “轻舟,你是插班到教会学校,那些女同学三五成群,若是无人照应你,你岂不是要受气?”顾圭璋道。 顾轻舟点点头。 顾圭璋又道:“那你要告诉司夫人,你两个妹妹也要留在学校。” “司夫人的话,教会学校会听吗?”顾轻舟问,“我听说教会学校是美国人办的。” “自然会听了,一方军政府,教会学校来者是客,再怎么也不敢不给军政府面子!”顾圭璋得意。 顾轻舟低垂了眼帘,在纤浓羽睫的遮掩下,她眼珠子转了几转。 “轻舟,你明天就去见见司夫人。”顾圭璋道。 顾轻舟还是一副顺从的好模样,低声道是。 顾圭璋心情终于平复了几分。 若不是走投无路,顾圭璋真不想利用顾轻舟去走军政府的关系。 这当然不是替顾轻舟着想,而是为了顾圭璋自己,他不愿意太早暴露自家攀结的嘴脸。 现在就处处麻烦督军府,司夫人更瞧不起顾家,到时候不肯娶顾轻舟,那顾圭璋岂不是鸡飞蛋打? 有了这点顾虑,顾圭璋尽量在顾轻舟出嫁之前,不去麻烦司夫人。如今,他是无计可施,不得不用顾轻舟了! 想到这里,顾圭璋又恨秦筝筝,都是秦筝筝给他招惹的麻烦,让他如履薄冰。 顾轻舟笑盈盈的,很显然,她什么也不懂,这个女儿非常好用,顾圭璋稍微满意。 翌日上午,顾圭璋亲自派人,将顾轻舟送去了司督军府。 顾轻舟正月里来访,可以说是拜年。虽然督军不在家,司夫人也没有特别苛刻,照样接待了她。 “我祖母的病,多谢顾小姐!”司琼枝坐在沙发上,柔声细语对顾轻舟道。 司琼枝是个美艳绝伦的少女,她看顾轻舟的时候,眼底的轻蔑都带着美艳。 顾轻舟微笑。 司夫人则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没事啊,就是看看您。”顾轻舟笑道。 司夫人眼眸一沉,心想下次没事,就不要来了,谁稀罕你的看望? 闲聊几句,司夫人主动逐客。 顾轻舟就从督军府离开。 “见到司夫人了吗?”从司家回来,顾圭璋不在家,三姨太悄声问,“轻舟,你还没有得到前途,可别叫人当枪使!” 三姨太现在依靠顾轻舟,想让顾轻舟帮她报仇,她更害怕顾轻舟失去司督军府少夫人的地位。 “我心中有数。”顾轻舟道,眼波宁静。 三姨太颔首。 触及顾轻舟的眸子,那幽静似单纯,却犀利冰凉的眼眸,三姨太莫名就很信任她。 顾轻舟比三姨太想象中更有能耐,她绝对是三姨太更好的依靠! “司夫人怎么说?”三姨太关心道。 “我根本没提此事,只是去拜会了司夫人,闲坐片刻。”顾轻舟道。 三姨太略微松了口气。 “可是你阿爸那里”三姨太又担心。 “放心,我已有张良计。”顾轻舟微笑。 她的微笑,纯净却添几抹狡狯,愣是让三姨太看得心里镇定了。 她莫名如此相信这个孩子,三姨太自己也觉疯魔了。 顾轻舟真的有蛊惑人心的能耐么? 下午,出去应酬的顾圭璋,早早回家了。 见顾轻舟已回,顾圭璋眉梢微松,心头添了几分喜悦,立马让佣人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 顾圭璋心情不错,开门见山问顾轻舟:“司夫人怎么说?”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颇为内疚道:“夫人说,督军去了驻地。教会牵扯到政治,督军最恨女人插手政治,夫人不敢过问。” 顾圭璋微愣,没想到被拒绝了,一时间脸色很难看。 同时,他并不怀疑这是顾轻舟的托词,什么政治军事,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哪里懂?肯定是司夫人的意思了。 对顾轻舟的话深信不疑,顾圭璋烦躁,在屋子里打转! 如何是好呢? 难道要他亲自去趟督军府,求求司夫人? 那吃相就有点难看了! 顾圭璋怕司夫人介怀,真的退了顾轻舟这门婚事。 让秦筝筝去? 不行,秦筝筝那个蠢货,只会把事情搞砸! 两位姨太太倒是机敏,可她们身份地位低,让她们去跟司夫人求情,降低了司夫人的地位,好似妾室都能和司夫人谈话一样,无疑是侮辱司夫人。 想来想去,顾圭璋一筹莫展,阴霾重新填满了心头,他烦闷冷哼了一声。 “司夫人说,若是顾家实在为难,她可以托其他人去办,保证不牵扯政治,不让督军府难做。只是,托人办事要花钱的,没有两根小黄鱼,是打发不了的。”顾轻舟又道。 第42章 两根金条 顾轻舟言语轻柔,她的话却似一重磅,打在顾圭璋的心头。 两根小黄鱼,就是两根一两重的金条! 呵,司夫人狮子大开口! 顾圭璋出身低微,他中学成绩很好,老师资助他上学。他是通过念书,考上了岳城的圣约翰大学,从而认识了富家小姐孙绮罗--也就是顾轻舟的生母。 而后,孙绮罗去世,孙绮罗唯一的弟弟在烟馆被人捅死,孙老爷子痛失全部的子女,悲极过度,一命呜呼之后,孙家庞大产业无人继承,落入顾圭璋囊中。 顾圭璋有点才学,又有了孙家的家产,他通过勤奋、打点关系,做到了今日海关次长这个油水丰厚的地位。 可顾圭璋没什么实业,底蕴也薄,这些年顾轻舟外祖父留下来的钱财,已经被顾圭璋挥坐吃山空,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那是家底,顾圭璋不敢拿去投资实业,害怕亏本,只得全部藏在家里,不能生财。 那是他养老防身用的。 他现在基本上靠着薪水和日常灰色收入,养活着顾家的锦衣玉食。 两根小黄鱼,顶得上顾圭璋三四个月的月薪和灰色收入的总和了。 这算是一笔让他肉疼的巨款了,当然他也拿得出来。 “……她堂堂督军府,缺这点钱财吗?”顾圭璋微怒。 这正是一个让他痛苦的数目! 若是不拿吧,顾维和顾缨之前的教育费用全白费了,以后也难以嫁得好,前途尽毁,顾圭璋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可能还要资助女婿。 这是顾圭璋最害怕的。 若是拿这笔钱,又让他肉疼得喘不过来气。顾圭璋从小穷怕了,不像督军府那样,随便就可以拿出巨款。 一笔他拿得出、偏偏又太心疼的价格,让顾圭璋感觉司夫人真狠,狠得喝你的血还不许你叫疼! 顾圭璋喘不上来气。 “阿爸,我觉得司夫人不敬重我。若是她敬重我,肯定是不会要钱的。”顾轻舟委委屈屈的,“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别叫司家轻瞧了。” 这一句话,看似委屈抱怨,其实一下子就打中了顾圭璋的七寸。 顾圭璋一愣,仔细想想顾轻舟这话,竟然醍醐灌顶。 是啊,司家不敬重顾轻舟!假如顾圭璋让顾轻舟开口求情,结果因为钱又反悔,那么司家对顾轻舟的轻视,只会更添加一层。 顾轻舟在司夫人面前,就彻底没尊严了。 没了尊严,这门婚事真的能顺利到结婚吗? 顾圭璋后背一寒! 他绝不能丢失这门姻亲! 他绝不能让司夫人更轻瞧顾轻舟。 虽然司夫人暗示过她喜欢顾缃,退了顾轻舟可以娶顾缃,但那些暗示是子虚乌有的。顾轻舟得到司督军和司老太的喜爱,才是真实的。 顾圭璋不敢冒险。 为了这两根金条,断送孩子们读书的机会不说,还连累司家小瞧顾轻舟,更得不偿失了! 这笔钱,必须得给! “好,我拿钱给你。”顾圭璋忍着割肉刮骨的痛,开了书房的保险箱,拿出两根小黄鱼。 他的保险箱里,还有存放了很多珍宝,光金怀表就有十二块,都是当初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爷子的私藏。 当然,还有很多的地契、房契、金条、股票、英镑和债券,也是孙家的。 那个老东西,生前顾圭璋很冷漠,生怕顾圭璋占了孙家的便宜,最后他的财富不还是全部归了顾圭璋? 这些钱,顾圭璋都是平白得来的,花起来也不心疼。说实在话,他真应该感谢孙绮罗,要不是她看中了他,也没有顾圭璋的今天。 顾圭璋起身,顾轻舟的视线早已从保险箱上撤离。 她不再看了。 从顾圭璋手里接过两条沉甸甸的金条,顾轻舟唇角微动,眼底有了几分冷笑。 顾轻舟今天没有去跟司夫人谈教会学校的事,只是例行拜访了下。 这两根金条是她要的。 利用她办事,不放点血怎么行? “两根小黄鱼?”顾轻舟拿到微凉的金条,回房之后不禁笑出声:“两根小黄鱼就想收买督军夫人办事?” 顾圭璋的见识,比顾轻舟想象中还要浅薄。 这就好比乡下人议论皇帝,有个人说“将来我做了皇帝,天天用大金碗吃饭,全村的粪只能我一个人捡”一样。 顾圭璋觉得肉疼的两根金条,司夫人大概觉得它只值一件上好的皮草而已。 这样就能收买督军夫人办事,那么司夫人也太廉价了。 “看来,顾家人的见识,也仅限于此了。”顾轻舟微笑。 她差不多摸清了顾圭璋的底。 钱,顾轻舟收起来了。她是个乡下穷姑娘,自然有用途;至于教会学校的事情,督军夫人肯定会帮她办妥的。 顾轻舟有她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司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翌日,顾轻舟早起打了个电话,说要拜访司夫人。 电话那头,是司琼枝接听的。 “我姆妈今天有事,顾小姐您改日再来吧。”司琼枝高贵优雅,声音却透出蚀骨的轻蔑之意。 “谢谢司小姐,我这就去。”顾轻舟恍若未闻,直接挂了电话。 司琼枝惊愣:这人太不要脸皮了,她把督军府当什么地方了? 司琼枝气哼哼把这番话告诉了司夫人。 司夫人也怒:“她是个什么东西!跟门口的副官说一声,谁放她进来,就地枪决!” 司琼枝颔首。 今天司夫人和司琼枝准备去听戏。 司夫人喜欢越剧,最近有个新红的小生,扮相惊艳,唱腔圆润缠绵,司夫人爱极了他。 每次出门,司夫人都要盛装。 她和司琼枝打扮了两个小时,才收拾妥当。 准备出门的时候,副官却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夫人,顾轻舟小姐来了” 司夫人沉了脸:“混账,你的耳朵是聋了吗,居然敢放她进来?” “不是的,夫人。”副官着急。 瞥了眼身边的司琼枝,副官压低了声音,跟司夫人耳语。 司琼枝不满意,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她吗?她嘟嘴不悦。 不成想,司夫人听了副官的耳语,脸色大变,立马道:“她人呢?” “还在大门口。”副官道。 司夫人不顾其他,急匆匆奔出去,恨不能立马见到顾轻舟。 司琼枝惊呆了:姆妈方才还憎恨顾轻舟,绝不想见她,怎么这会儿迫不及待,甚至不等副官请顾轻舟进来,要自己亲自去迎接? 这太奇怪了! 带着浓烈的好奇,司琼枝也赶紧跟上去,看看顾轻舟到底搞什么鬼。 第43章 去找司慕 副官几句耳语,督军夫人就什么也不顾,急匆匆跑出去见顾轻舟。 司琼枝见母亲失态,好奇极了,也匆忙跟出去。 顾轻舟站在督军府的门口,身姿聘婷纤柔。 她肌肤白净得几乎透明,浓稠长发披散,学新式的女学生在两侧编了个辫子,半拢在脑后,满头的青丝低垂在耳侧,形成优雅的曲线。 墨发红颜,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穿着绣了银丝海棠的长袖旗袍,有淡淡的光润萦绕,越发显得她眉眼明亮深邃。 “照片呢?”司夫人上前,急促问道。 她走得很快,额头有薄薄细汗,仓促中带着几分焦虑,气势就无形中输了顾轻舟一头。 司琼枝看得心中不喜。 “姆妈问顾轻舟要照片,什么照片啊?”司琼枝心里疑惑。 顾轻舟微笑:“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司夫人更现恼怒。 回眸瞧见,四周站岗的亲兵众多,还有她女儿司琼枝在场,有些话的确不好说。 “陈副官,你送三小姐回房。”司夫人冷冷吩咐。 司琼枝吃惊,她不想走:“姆妈,到底怎么了?” 司夫人轻轻瞥了眼司琼枝。 司琼枝是个绝顶聪明的少女,母亲眼神里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她不给母亲添麻烦,当即跟着陈副官先回房。 她相信她母亲不会吃亏的。事后,她母亲也会把实情告诉她的,她不用着急。 闲杂人等离开,司夫人将顾轻舟带到了督军府外院的军事会议大厅。 此刻闲置的大厅空空荡荡,高大的穹顶泛出阴冷的光芒,司夫人的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光滑地面,铿铿锵锵的,颇有节奏。 顾轻舟紧随其后,她今天也是穿了高跟鞋。和司夫人的强硬不同,顾轻舟的脚步滴滴答答,带着少女的柔婉。 彼此坐下,顾轻舟拿出照片,递给司夫人。 照片是顾轻舟自己照的。 司夫人拿住照片,手微微发抖,难以置信。 良久,她才抬眸,眸光锋利落在顾轻舟脸上:“你这是在哪里拍的?” “您得先帮我办件事,我才能告诉您地址。”顾轻舟微笑。“混账,你敢威胁我!”司夫人修眉紧蹙,眼底添了炙热的怒焰,想要把顾轻舟烧死。 顾轻舟依旧微笑,笑容恬柔安静:“我这也不是第一回威胁您了。” 司夫人的强悍,顾轻舟的柔婉,两种目光似火与水,无法包容,无法调和,在空气中碰撞。 再纠缠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 “你要我做什么?”司夫人权衡利弊,她先退一步。 收拾顾轻舟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次。 就让她得意一回。 得意会让人忘乎所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我继母惹恼了教会学校的密斯朱,现在圣玛利亚学校要顾家两位小姐退学,顺便也打回了我的入学申请。”顾轻舟道。 司夫人就懂了。 这点小事,顾家都摆不平,还妄图嫁入岳城第一豪门的司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司夫人越发瞧不起顾家,也就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她现在知道顾轻舟照片里的地方要紧! “好,我会派人去告诉圣玛利亚的董事,你们还可以继续念书。”司夫人冷漠道,“这照片里的地址呢?” “您别急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顾轻舟道,“您可以告诉圣玛利亚学校的董事,学校为了惩戒学生不遵循教义,只收一位顾小姐复学,同时不牵连我的入学。” 司夫人听闻,微微眯起眼睛。 顾轻舟想趁机逼迫她一位妹妹退学。 这点姊妹间争斗的小把戏,恶毒又上不得台面,司夫人看着她,觉得顾轻舟实在拙劣可耻。 就这么个乡下的东西,嫁给二少帅实在是太玷辱司家了。 司夫人眉眼更冷,淡淡道:“好,随你!” “那何时可以得到结果?”顾轻舟笑问。 “过几天。地址呢?”司夫人再问。 顾轻舟淡笑:“夫人,等得到了结果,我再告诉您地址。” “混账,万一人跑了呢?”司夫人按耐不住,“顾轻舟,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你知道自己的轻重吗?” “人跑不了。”顾轻舟低笑,“只要您不贸然派人去找,不露出端倪,他就不会察觉到危险,更不会跑了。您若是真的着急,应该立马替我办妥入学的事,耽误和争吵,只会影响您。” 司夫人哑口无言。 她被顾轻舟气得不轻,同时又对顾轻舟无可奈何。 顾轻舟看似温良,实则是只恶毒的小狐狸。司夫人在岳城是第一豪门的女主人,算是一只尊贵优雅的凤。 凤去和狐狸斗?那太跌身份了。 顾轻舟说:别贸然去找,会让照片里的人发现,从而再次逃开,司夫人是相信的。 照片是一张远景,四周的风景有点模糊,只有那张脸,是司夫人牵挂担心的,她的心都要焦了。 “备车!”司夫人等不得了,她要立刻去见圣玛利亚教会学校的董事。 她直接找到了一位美国董事,简单把此事说明。 教会可以不给市政府面子,却唯独不敢得罪拿枪的军政府。又是司夫人亲自登门,这分量足够了,教会学校当即发了张盖章的通知书,名字由司夫人自己填;一张处罚单,名字也由司夫人填。 拿到之后,当天下午,司夫人派人去接顾轻舟到督军府,把东西交给她。 “满意了吗?”司夫人冷嘲。 顾家这幅嘴脸,着实卑劣。 “很满意,多谢您。”顾轻舟微笑,第一次知道权势的好处。 她把文件收起来,对司夫人道:“走,我带着您去见少帅。” 顾轻舟给司夫人的,是督军府二少帅司慕的照片。 照片里,司慕穿着一身老式的短棉袄,头发乱糟糟的,面容却很清楚,这是最近的照片。 司慕实在受够了德国不厌其烦的治疗,他偷偷跑回了岳城,藏在岳城的角落。 岳城很大,三教九流俱全,司夫人派人寻了两个月,一无所获,心急如焚。 此事,她还不能告诉司督军,免得司督军对司慕擅自离开不满意。 司督军有两个儿子,长子司行霈虽然常跟司督军作对,但他在军中颇有威望,司督军内心里,更喜欢司行霈。 因此,司慕就不能出半点错,免得被他哥哥压得抬不起头来,司夫人要暂时封锁消息,连爱女司琼枝也没告诉。 司夫人找了很久没找到,不成想竟然被顾轻舟找到了。 第44章 未婚夫妻初相认 何氏药铺的后院,一株高大的槐树,冬日里落光了翠叶,此刻枝桠光露,舒展有情。 骄阳落下来,一地软金碎芒。 司慕在院子里裁药。 中药有特殊的清香,入脾入肺,安人心府。 他在何家已经四个多月,小小破旧的房屋和院落,淡淡的药香,给他宁静。 司慕想长长久久住下去。 何氏药铺的男主人叫何梦德,女主人叫慕三娘,五个娇憨单纯的孩子,司慕虽然是伙计,主人家却从不苛责他。 他们平等看待他。 这是司慕人生里很难遇到的平等。他厌倦了被人捧在高台,身边全是下属副官的日子。 何家来了个亲戚,是个年幼的女孩子,慕三娘叫她轻舟。 司慕知晓,她叫顾轻舟。 因为年纪小,司慕无法判断顾轻舟是丑是美,笼统只觉得她很小,小到和主人家十三岁的女儿何微差不多,丫头片子,不能称为“女人”。 顾轻舟来过好几次,司慕一开始对她有点戒备,怕她是司家找来的,后来就放松了警惕。 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无视她的存在。 顾轻舟再来的时候,司慕压根儿看不到她,他的视线不会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而顾轻舟,常常会打量司慕。就像前几天,顾轻舟来了之后,趴在窗户后面偷看司慕,司慕是知道的。 喜欢司慕的少女着实太多了,多到司慕很麻木,既不高兴,也不反感,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顾轻舟对于司慕而言,是空气,他根本不会看到她的存在。 可这天午后,在清淡的药香里,他看到了他母亲,以及他母亲身后的顾轻舟。 司慕微愣,被他母亲紧紧抱住,哭着喊“慕儿”,他却神思晃荡,眼睛越过他母亲单薄的肩头,落在顾轻舟身上。 这个女孩子,她出卖了他! 司家给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做了叛徒? 司慕想起来了,之前顾轻舟躲在窗户后面看司慕,确实有镁光灯一闪。 他当时想,顾轻舟看上去挺穷的,不可能有相机,而何家更没有,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顾轻舟的确是偷拍了他。 司慕第一次看清楚了顾轻舟的眉眼,那大而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全是市侩和算计,原来这么小的孩子,理应干净纯洁,她却是个庸脂俗粉! 他冷冷而笑,看着她。 顾轻舟微笑,似乎没看见他的冷笑,亦好似不在乎。 司慕的眼神更冷了。 司夫人给了何家二十块钱,感激他们照顾司慕,就把司慕带走了。 何家感恩戴德,护送司慕出门。 何家的男主人何梦德还卑躬屈膝的道歉:“不知是少帅,得罪了得罪了,夫人勿怪,少帅勿怪!” 空气很冷,司慕心里更冷。哪怕他再次回到何家,何家也不会待他如往昔。 他的宁静之地,被顾轻舟打破了。 司慕乘车回家,望着车窗外逐渐落下的夜幕,到处漆黑中,灯火鳞次栉比亮起,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 带着无奈和不甘,他回到了督军府,他阔别五年的家。 “二哥!”司琼枝又惊又喜,扑到了他身上。 一路面无表情的司慕,这时候才有淡淡微笑,抱住了妹妹。 五年不见,司琼枝从一个小不点儿,长成了今天的亭亭玉立、姿容绝艳的少女,造化真神奇。 兄妹相见,司琼枝拉住司慕的手,问东问西,几乎都是自问自答,因为司慕说不出话来。 司夫人却眼眸带泪。 司督军不在家,司行霈有别馆,除了大事,他几乎不在督军府露面,司夫人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席,就只有他们母子三。 司家如何,顾轻舟不知道,也没兴趣。 今天这事,少帅恨死她,退亲是迟早的。 顾轻舟无所谓。 慢慢摸透了顾圭璋和顾家,顾轻舟越发自信,对司督军的依赖就没那么强。 况且,顾轻舟是司老太的恩人,若是司慕退亲,司老太会觉得对不起顾轻舟,从而更加疼她。 有了司老太作为后盾,顾轻舟一样算有个结实的靠山。 “少帅,你值两根金条呢,你是高贵,还是低廉?”顾轻舟腹诽,想起来觉得好笑。 她应该把司慕卖个更高的价格,只是事出突然,现在两根金条卖了他,顾轻舟也不后悔。 司慕躲在何家,并非长久之计。当日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司慕是个因病而哑的人,顾轻舟就想到了何氏药铺那个伙计阿木。 顾轻舟第一次见到阿木时,就感觉他很像司督军。他的眼睛、气质,跟司督军如出一辙。 他和司行霈非同母,薄唇高鼻却很相似,都像他们的父亲,他又是哑巴,非司慕莫属。 得知这个情况,顾轻舟心想:“岳城督军的第二子,若是帮派人士或者敌对势力,提前找到了他,司慕也许可以脱身,何家只怕会万劫不复。” 若被司家找到,司督军或者司夫人心情好就会赏赐何家,心情不好就会怪何家藏了他们的儿子,少不得受罚。 若非常不幸,被司家的敌人找到,何家众人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思前想后,顾轻舟觉得司慕不能呆在何家。他也许喜欢何家,但是他会无形中给何家带来危险。 司慕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自负能护住何家,所以他不担心,住的心安理得。 顾轻舟却不得不忧虑。 何家对顾轻舟更重要,她没有司慕那样的自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司慕把何家往深渊里拉。 于是,顾轻舟一直在考虑,用什么价格把司慕的消息卖给司夫人。 如今价格不算太好,但是机遇不错,顾轻舟就出手了。 拿着司夫人给她的文书,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 “这么快?”顾圭璋又惊又喜,同时心里感叹,有权利真好! 可惜自己不是个当兵的,要不然去军政府混个差事,肯定比现在更好。 “是啊,这是夫人亲自出门,去了趟教会学校,办妥的。”顾轻舟微笑,“两家是亲戚,咱们又拿了钱去,司夫人就不好意思耽误了。” 顾圭璋舒了口气,两根金条虽然肉疼,可事情办得这么顺利,顾圭璋的不舍终于缓解了些。 “阿爸,您快看看,我能去上学吗?”顾轻舟问。 “你还没看?”顾圭璋微笑。 “阿爸没看,我不敢看。”顾轻舟道。 顾圭璋满意点点头。 顾轻舟在小细节上敬重父亲,让顾圭璋莫名喜欢她,却又不知为何,顾轻舟似细雨润无声。 顾圭璋打开了文件袋,看了几眼之后,脸色又变了。 第45章 进退维谷 顾圭璋满怀愉悦打开了文件袋,可看完之后,他脸色有点沉。 顾轻舟的入学批条倒是下来了,她可以不用面试,直接进学校;顾维和顾缨,教会学校却只要一个! 他的两根金条,司夫人就给他办了这么件缺德事? 这让他选择谁? 两个女儿,掌心掌背都是肉! “怎么了,阿爸?”顾轻舟端详顾圭璋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顾圭璋冷哼,把事情仔细告诉了顾轻舟:“教会要处罚一个学生,你两个妹妹,只能一个人复学!” “这”顾轻舟惶然,“那怎么办啊?” 顾圭璋脸色铁青,重重一甩文件袋,道:“司夫人这么办事,实在欺人太甚了!” 顾轻舟连忙捡起文件袋,对顾圭璋道:“阿爸,我去找司夫人理论。实在不行的,我再去找老太太。教会学校这样欺负人,哪怕我去念书了,又有什么趣呢?” 说罢,她就气冲冲要走。 顾轻舟这么一生气,顾圭璋反而清醒了些,当即一个激灵:“回来。” 顾轻舟不解,站住了脚步,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气愤。 顾圭璋就彻底平静下来。 他稍有平静,脑子就开始转,眼底浮动几分异色。 他对顾轻舟道:“司夫人已经给你行了一次特权,若再行第二次,别说你了,就是你两个妹妹都进学校去,反而更没意思了。” 顾圭璋想,教会学校的人不是傻子,而司夫人肯定也不是故意害顾家的。 “你们得罪了密斯朱,哪怕司夫人出面,若是不给密斯朱一个交代,你们三个人都没办法好好念书!如今一个人退学,给密斯朱赔罪,密斯朱就不好意思深究不放,保全两个人,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顾圭璋道。 顾圭璋越想,越觉得司夫人用心良苦。 这是保全顾轻舟啊! 想想,顾家得罪了密斯朱,司夫人再去讨要人情,三个孩子跟没事人一样回学校,密斯朱意难平,能善待她们吗? 如今,顾家主动认错,让一个孩子退学,这是顾家成全了密斯朱的体面;而司夫人出面,教会学校允许轻罚,这是学校给司夫人的体面。 顾家仍有两个女儿读书,只有一个女儿退学,可以称退学的那个是身体不好,顾家也保留了体面。 三方的体面,胜过于顾家的强行挽留! “果然,果然是司夫人,她考虑周到啊!”顾圭璋大喜。 适当的牺牲,才是最好的局面。 顾圭璋几乎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司夫人比他厉害啊,想得真周到。 “阿爸,我不懂。”顾轻舟茫然。 顾圭璋哈哈大笑,自顾自道:“还是督军夫人高明,果然有见识的女人,不同寻常!” 而后又道,“你不懂是应该的,你才见过多少世面?” 顾圭璋有点后悔,若是他也能娶个像司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说不定今天一方权贵就是他了。 “当初司督军还不如我,是孙老爷子给司督军做媒,娶了蔡景纾。我那时候眼皮子浅,只看到了孙绮罗的家世。家世有什么用?女人还是得聪明。早知道当初,我追求蔡景纾,现在说不定高官厚禄就是我了。”顾圭璋想。 他越想,越觉得当初和秦筝筝厮混,是一件错误的事。 顾轻舟则点头,乖巧道是。 顿了下,顾轻舟又问:“阿爸,要不我的名额让出来吧,我原本就没有基础,去学校未必跟得上,我可以不念的。” “胡闹,少帅的未婚妻没有学识和文凭,岂不是叫人笑话?你去读书是司督军的意思。”顾圭璋道。 顾轻舟是一定要去学校的。 说妥了之后,顾轻舟就从书房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长长走廊上铺着羊绒地毯,落足无声。 顾轻舟蔚蓝色的眼波里,荡开几缕涟漪。 她随便设一个陷阱,顾圭璋都能准确无误踏入,他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聪明没用在正途上,被顾轻舟牵着鼻子走! 顾轻舟是要收拾秦筝筝母女的。 那对双胞胎有一个被退学,亦是她们自找,她们当初布局,可是为了陷害顾轻舟。 如今,顾轻舟不过是借助司夫人的手,让她们自食恶果! 这样的恶果,顾轻舟不过是随意几句话,顾圭璋的思路就被顾轻舟带偏了,下意识觉得那对双胞胎有一个退学是好事。 顾轻舟微笑:“父亲那么容易相信我,除了瞧不起我,觉得乡下姑娘不会耍心机,还是因为他更看重前途。” 顾圭璋在意的,不是女儿上学能得到什么好处,而是她们上学之后,能给他这个父亲带来什么好处。 顾轻舟能带来军政府的姻亲,于是顾轻舟的体面更重要。在这等体面之下,顾维和顾缨有一个就要被牺牲。 “父亲倒有一点说对了,顾家不退一个女儿,密斯朱意难平,会牵连我上学的,我可不想一进学校就受到顾缨顾维的牵连,举步艰难。”顾轻舟微笑。 很快,顾圭璋将此事告知了秦筝筝。 “你是她们的母亲,此事都是因你而起,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若不是轻舟,你们都万劫不复。现在你选一个,两个女儿到底谁去谁留。”顾圭璋把难题丢给了秦筝筝。 秦筝筝不甘心,大哭道:“老爷,这是轻舟的诡计。她既然能求到司夫人,为何不能两个人都留下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老爷!” 若是她这番话在顾轻舟的误导之前说,顾圭璋肯定会怀疑顾轻舟。 可现在,顾圭璋更加相信司夫人和顾轻舟,秦筝筝的哭闹,显得无力、不合时宜。 秦筝筝的哭声,整个顾公馆都听到了。 顾圭璋大骂她:“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害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我和轻舟为了你们,赔尽了面子,你居然还猜疑轻舟!你果真是不知好歹,连个乡下孩子都不如!你们母女也该送到乡下去,让你们学学规矩!” 秦筝筝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同时,顾圭璋告诉她,明天之前必须给个答案,顾圭璋要去圣玛利亚学校报备,到底留下哪个孩子念书。 第二天清早,顾轻舟早起,三姨太在餐厅等她。 三姨太悄悄问顾轻舟:“怎么回事,为何有一个人被退学?你不是说,让她们都留下,以后好让学校开除她们吗?” “我有了新的主意。”顾轻舟微笑。 “什么主意?”三姨太好奇,歪头问顾轻舟。 第46章 不许勾搭男人 顾轻舟现在跟三姨太是盟友,故而她的计划,她悄悄告诉了三姨太。 三姨太听完,忍俊不禁。 “轻舟,你真是一只小狐狸。”三姨太悄声道。 她不再客气叫轻舟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带着熟稔和亲热。 顾轻舟笑笑。 “三姨太,你这么帮我,你所求之事,肯定很难办,到底什么事?”顾轻舟问三姨太。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求之事,需要你费力,但是不损害你的利益。”三姨太微笑,“现在,时机未到。” 顾轻舟笑,看了眼狐狸一样的三姨太,突然觉得找到了同类。 她挺喜欢三姨太的。 三姨太精明的眸子里,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正义,这让顾轻舟感动。 这天又下雨了,寒雨料峭,把庭院的雨花石小径冲刷得干净,泛出清幽光泽。 顾圭璋昨夜歇在二姨太白慕房间里,早起气色还不错。 秦筝筝那母女几个,个个似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坐在饭厅,不敢说话,眼神也虚弱无力。 顾轻舟今天还有事,她打算出门一趟。 “阿爸,司家的老太太身体还不算痊愈,每到阴雨天,我都要去替她揉按,缓解疾痛。今天我能去吗?”顾轻舟问。 顾圭璋颔首。 顾轻舟去司家,这对顾轻舟的婚事有好处;也就意味着,对顾家和顾圭璋有好处。 既然有好处,顾圭璋就不会阻拦。 顾圭璋甚至问:“可要车子送你?” 顾家只有一辆汽车,一个司机,若是送了顾轻舟,顾圭璋自己就不好出门。况且司机是顾圭璋的人,他跟着顾轻舟,顾轻舟不放心。 顾轻舟今天有别的事,去司公馆只是个幌子。 “不用了阿爸,您今天不是还有应酬吗?”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不再勉强。 吃了饭,顾轻舟换了件大红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镶了一圈白狐毛,红白相间,衬托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她穿着白色澜裙,行走间步履生辉。 顾轻舟下楼,众人看着她,心里又是一惊:这套老式的衣裳看似艳丽,可穿在少女身上,毫无庸俗感,反而瑰艳俏皮,如火明媚。众人觉得好看。 “你发现没有,轻舟小姐的老式衣裳,都好看得不行!”二姨太白慕跟三姨太苏苏嘀咕。 三姨太点点头。 “从前只觉得洋装和旗袍好看,都没觉得老式的斜襟衫也好看,怎么轻舟小姐穿出来就特样不同?我看别人穿都土气,就她穿得华丽。”二姨太想不通。 三姨太反而明白了些:“因为轻舟小姐的衣裳,都加了时髦的点缀。她的斜襟衫,全是用做旗袍的滚边镶嵌的;长袄上白狐毛,像不像皮草的做法?” 这么一说,二姨太恍然大悟。 神奇! 原来这轻舟小姐,如此的妙手灵巧。 “轻舟小姐,不太像乡下的女孩子啊。”二姨太感叹,“她好像挺机灵的。” 三姨太抿唇不语。 机灵? 用机灵这个词来形容顾轻舟,太小瞧她了!她哪里只是机灵,她简直是狡猾万分。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吃过秦筝筝的亏,而且是有苦难言的那种亏。 可顾轻舟回家这么久,秦筝筝一再找事,反而自己吃亏,弄得满身狼狈。 这已经不知道是老爷多少次骂秦筝筝,从前是没有过的。 三姨太心思飘远。 顾轻舟不知她们的艳羡,在顾公馆门口乘坐了黄包车。 黄包车的雨布放下来,顾轻舟什么也看不见,她随意说了个地方,让车夫先过去;到了地方之后,顾轻舟再换了辆黄包车,对车夫道:“去平安西路的何氏药铺。” 顾轻舟怀里放着两根金条,这是从顾圭璋那里赚来的。 她不能放在家里,准备交给慕三娘。 慕宗河是顾轻舟的恩师,慕三娘是她恩师的妹妹,顾轻舟信任她。 上了黄包车,车夫把遮雨的雨幕放下了,顾轻舟仍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就阖眼打盹。 稀里糊涂的,顾轻舟居然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那是雪茄的香味。 顾轻舟一个激灵,下意识要坐起来,却被车顶重重撞了下,跌坐回了座位上。 “哈。”身边有人笑出声。 一回眸,顾轻舟触及一双淡墨色的眸子,修眉飞扬,是司行霈。 顾轻舟惊呼,转身就想跑,已经被司行霈拦腰抱住:“小心点,别再撞了头!” 司行霈护住了她的头顶。 这是司行霈的车上。 她从顾家出门,司行霈就知晓了她的行踪,故而一路跟着。 她居然在黄包车上睡着了,司行霈平生罕见。 于是,司行霈轻手轻脚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汽车上,她居然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约莫睡了半个钟,她终于睁开了眼。 司行霈也静静打量了她半个钟头。 今天带了司机,司行霈就坐在后座,和顾轻舟并肩挨着。 “我怎么会在你车上?”顾轻舟吸气,轻轻揉撞疼了的脑袋。 司行霈则帮她揉。 他只是揉按她的头,不答她的问题。 “你找我有事?”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有寒意缱绻,他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下颌纤柔,双唇粉嫩,堪堪一巴掌就能托住。虽然不够绝艳,但细看时精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竟有点妩媚。 “你找到了司慕?”他问顾轻舟。 他托住顾轻舟下巴,让顾轻舟处于劣势,顾轻舟挣脱。 司行霈手掌微微用力,钳住了她,再问:“你找到司慕了?” “是。”顾轻舟挣脱不开,如实回答。 “怎么找到的,和他相认了?”司行霈唇抿得更紧,唇角的弧度显示出主人的恼怒。 顾轻舟如实回答,把她一开始发现司慕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小东西,你没有勾搭司慕吧?”司行霈神色微缓。 “没有!”顾轻舟回答得快,且干脆利落。 司行霈满意,眼底的寒意渐渐收去,眸子里有了些温度,他松开了顾轻舟。 “别忘了你是我的。我没有开餐,并非我不想吃,而是我在等成熟。若是我还没有采摘,就被别人捷足先登,我会杀了那个人,亲手将他剥皮抽筋。 小东西,你若是不想害人,就规规矩矩的。要是有什么其他心思,掂量掂量自己的皮结实不结实!”司行霈俯身,轻咬顾轻舟的耳垂,喁喁低喃道。 第47章 贪嘴的少帅 车厢里幽静如水,她的馨香、他的清冽,混合在一处,就有了几分缭绕靡丽的暧昧。 司行霈对顾轻舟肌肤的触感有点恋恋不舍,凉滑细软,粉润柔腻,轻轻吻上去,就能落下柔媚的痕迹。 多娇小的人儿,乡下的水土纯天然,养育出嫩白的她。 司行霈想亲吻她,可想到她的抵触,甚至内心有点憎恶,司行霈又烦躁,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他是狩猎者,不是偷花贼。 司行霈喜欢在女人半推半就的时候下手,亦或者全心全意,而不是顾轻舟这样的抵抗之下。 “这是什么?”司行霈从顾轻舟的手袋里,拿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金条泛出耀目的光,似乎能点亮光线幽淡的车厢。 顾轻舟微微抿唇,双手却紧紧绞在一起。 司行霈一眼就能看穿她,故作镇定的少女,此刻内心不知多么惶然。 她很害怕。 “两根小黄鱼,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司行霈微微眯眼,眼睛的缝隙里有危险审视的光芒。 那目光似寒雨,寸寸打在顾轻舟身上,让顾轻舟遍体生寒。 她咬唇不语。 “哪里来的?”司行霈再问,“偷的,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是我阿爸给我的。”顾轻舟如实回答。 “你小小年纪,你阿爸给你两根小黄鱼做什么?”司行霈追问,一寸不让。 顾轻舟不答。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那修长的羽睫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正在编谎言吧? 司行霈促狭而笑:“你一个女孩子带着两根小黄鱼太危险,我不信你的话,我得去问问你阿爸,这笔钱是给你做什么的。” 顾轻舟大惊,急促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小手又薄又嫩,掌心柔软,像一团细腻的缎子落在司行霈的手背。 司行霈喉结一紧:她还太小,现在不能满足他,但是她浑身是宝,她的小手、她的小嘴,都足够让司行霈销魂的,他为何要等? “少帅!”顾轻舟着急。 她着急的时候,一张脸泛出粉润的红潮,更是激起了司行霈心中滔天的涟漪。 司行霈最近素了一个多月,心中早积累了一团火,烧灼着他。 “想要拿回去?”司行霈将金条随手塞在自己的军靴里,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让顾轻舟坐到他腿上。 顾轻舟咬唇,眼睛却盯着他的军靴,她非常想要那两根金条。 “过来。”司行霈满心都是灼热,烧得他嗓子微哑,又拍了拍自己的腿,“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做得好了,自然有赏赐。” 顾轻舟清湛幽蓝的眼波里,浮出几分晶莹水雾,她气得要哭。 司行霈不依不饶。 僵持了一下,司行霈掏出一根金条,准备往外扔。对于司少帅而言,金条不值什么。 顾轻舟所有的犹豫一扫而空,坐到了她的大腿上。 钱对她很重要。 她坐到司行霈腿上,眼底太过于悲切,泪光盈盈中,反而添了娇丽。 “知道怎么做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抿唇。 “嗯?”司行霈挑眉。 顾轻舟点点头,低喃了一句“知道”,一双手揪住了司行霈大衣的衣领。 她粉润纤薄的小唇,凑在他的唇上,轻轻点点,慢慢啄了上来。 司行霈浑身的热油像遇到了点点星火,这轻啄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就爆炸了。 顾轻舟感受到了,她也懂了。 她浑身发抖。 顾轻舟想起那天,他在堂子里睡女人,那女人的惨叫、最后的狼狈,浑身没一块好的肌肤,一直在顾轻舟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绝不想做司行霈的女人,她承受不住那样的糟蹋! 那像是一场酷刑。 顾轻舟当时被司行霈锁在床脚,她非常清楚那个酷刑的过程,简直是一场凌迟,一寸寸的剖挖。 太痛苦了,生不如死! 眼泪猛然更烈了,夺眶而出,她低声哽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好了,好了。”司行霈被她的哭声惊醒,人也从欲念里回神,看到少女泪流满面,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让她安静下来。 “不哭了,小东西,我又没拿你怎样。”司行霈轻笑,用手去擦她的泪珠。 他的手常年握枪,有满手的薄茧,轻轻刮过她的面颊,酥酥麻麻的,让顾轻舟抖得更厉害。 他吻她的眼泪。 司行霈对顾轻舟有十二分的耐心,这是从未有过的。 每次他烦躁不堪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这少女很镇定的配合,救了他一命。 如若不然,司行霈现在不知被哪位军阀关在牢里,动以酷刑,等待着他父亲赔钱、让地盘,救赎他。 那样的话,司行霈就失去了他军人全部的尊严。 顾轻舟挽救了他的尊严、他的威望,甚至他的地位。所以,他对她格外耐心,耐心到浴火起来了,他也强行压住。 这是司行霈第一次这么理性对待女人。 “轻舟,我逗你呢。”司行霈低喃,在她耳边悄悄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伤害你?好好,你不想吻我,下次不逼你吻了。还是我吻你,好不好?” 顾轻舟抽噎,得寸进尺道:“你要是真疼我,也不要吻我,放开我!” 司行霈笑:“这可不行,我的女人没有我的滋润,会枯萎的。” 顾轻舟又哭了,顿时感觉自己一点活路也没有。 她不想做司行霈的女人,被他玩几次都要残疾了,她可是亲眼瞧见司行霈怎么玩女人的,他在床上像只毫无理性的猛兽。 最让顾轻舟无法接受的是,哪怕被他玩残了,也得不到身份地位的肯定,到头来跟伎女一样,被司行霈睡,用钱打发她而已。 顾轻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不想深陷司行霈的牢笼里。 最后,司行霈从自己车子的后备箱,多拿了一根小黄鱼给顾轻舟,算作补偿,顾轻舟才彻底停住了哭。 司行霈也松了口气。 “小东西,你哭起来我真受不了,将来你会不会哭得更狠?……”司行霈在她耳边低喃。 顾轻舟拿住金条的手微微一抖,咬紧了牙关。 常年混在军中的司行霈,有时候说话粗俗露骨。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他少帅心情很好,每次碰到顾轻舟,司行霈的心路都明媚了。 第48章 少帅吃醋 顾轻舟拿到了司行霈的金条,加上顾圭璋那两根,一共三根。 全部换成现钞,还有之前司督军给的那根,顾轻舟有三千多块现金了。 在岳城,一千块钱就可以买一套简陋的小房子,顾轻舟就能把乡下的乳娘接到城里来。 剩下的二千多块,若是物价不涨、局势稳定,足够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李妈紧衣缩食生活七八年。 七八年之后,她肯定夺回了外公的财产。 顾轻舟心里安定。 这么一大笔钱,顾轻舟在城里彻底站稳了脚跟,现在哪怕顾家赶她走,她也可以不慌不忙。 唯一让顾轻舟没把握的,就是司行霈。 当天,她就把这三根金条全部换钱,又把钱都交给慕三娘。 慕三娘和何梦德都是很重诺正值的人,哪怕再穷,慕宗河徒弟的财产,他们也绝不敢私吞。 接到钱,慕三娘心里发热:这么一大笔钱,轻舟居然都给我保管,她如此信任我! 慕三娘更是尽心尽力,在自己里卧的床底下刨了个坑,把这些钱都装在一个坛子里,仔细藏起来,半分也不敢动。 安顿好了自己的财产,顾轻舟拖着疲倦回到了顾公馆。 回去的时候仍在下雨,顾轻舟这次没有叫黄包车,怕又在黄包车上睡着,而是直接坐了电车。 她没有坐过电车。 电车在顾公馆隔壁两条街停站,顾轻舟下了车,撑伞往家里走。 细雨迷蒙,似愁思轻织,纵横交错的雨幕像深秋林间的轻雾,遮掩着繁华,让视线朦胧。 顾轻舟虽然撑着墨绿色油布雨伞,可细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衣襟,白狐毛滚边落满水珠,晶莹欲滴。 她在想司行霈。 想起他,心里不免沉甸甸的,好似入了他的牢笼,挣脱不开。 黄昏天晚,街上的行人匆忙,衣袂摇曳着,橘黄色的路灯慢慢亮起,把顾轻舟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单薄。 她回到顾公馆时,天完全黑了,半身湿濡,半身憔悴。 她没胃口吃饭。 随便应景吃了几口,顾轻舟就上楼洗澡,然后窝在被子里看书。 而后,有人敲门。 “请进。”顾轻舟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推门而入的是顾绍。 顾绍手里端了厨房刚做的糕点,还有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我看你晚饭没有吃饱。”顾绍用一个红漆托盘端着,双手白皙纤瘦,骨节分明。 这个家里,除了三姨太主仆,就属顾绍对顾轻舟最有善意了。 任何的善意对顾轻舟,都是一种慰藉。 “多谢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就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先端了蛋糕给顾轻舟,让顾轻舟用小勺子慢慢挖着。 “轻舟,你回来不久,家里很多事你看不明白,不用害怕的。”顾绍温柔斯文,“姆妈和姐妹她们,对你并没有恶意。” 她们是满满的恶意。 顾绍未必懂。哪怕懂了,他也要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明天无事,我带你去跳舞好不好?就当散散心,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顾绍低声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竟有几分羞赧和慌乱,好似少年邀请自己的心上人,他忐忑等待着回应。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 顾绍是她的兄长,他身上却不带秦筝筝的影子,也不带顾圭璋的脾气,在这个家里,顾绍像一朵孑然独立的白玉兰。 他优雅,纯洁,对顾轻舟很用心。这种用心,让顾轻舟稚嫩的心明媚起来。 司行霈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顾轻舟不忍拂了少年人的好心,笑道。 岳城有很多的舞厅,每家大的饭馆,都预备着舞厅,跳舞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事,被贵妇名媛们竞相追逐。 翌日早膳之后,顾绍准备出门,他换了套件纯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西装,同色条纹马甲,马甲的口袋上缀了只金怀表,外头套一件很长的青灰色大风氅。 他手里拿一根“斯的可”,就是文明棍,一副法式绅士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成熟几分,也更加英俊。 他下楼的时候,顾缃先看到了他,不免惊呼道:“顾家的小克勒,蛮有派头的嘛!” 克勒,也是一种外来的称呼,指小资阶级的男人。 “要干嘛去?”秦筝筝蹙眉问,“你不会是在外头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朋友吧?”女朋友 顾绍莫名红了脸。 他生得白皙,这么一脸红,越发显眼,秦筝筝微讶:“你还真交女朋友了?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然后又问,“我可告诉你,门第低了的,只能做姨太太,你别跟人家纠缠太深--你女朋友叫什么?” 变相打听他女朋友的身份。 顾绍回神:“不是女朋友,是男同学约了去舞厅,今天他做生辰,大家都盛装去的。” 秦筝筝松了口气。 顾缃也觉得无趣。 顾绍是想跟顾轻舟一起出门的,可是被他母亲和姐姐一打趣,他莫名心慌意乱,居然先走了。 到了舞厅之后,他再给顾轻舟打电话,让她坐车到舞厅来。 顾轻舟不解,还是去了。 “我去趟司公馆,晚点回来。”顾轻舟仍用这个借口。 他们去的,是一家英国人开的舞厅,叫佛乐门,琉璃大门五光十色,绚丽妖娆。 门口站着高大金肤的印度侍者。 顾绍在门口等着她。 他头发整整齐齐,已经脱了大风氅,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黑曜石的纽扣流转着温润的光,亦如他的人。 “阿哥,你今天好帅气。”顾轻舟感叹。 顾绍却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半晌微笑,伸出手,让顾轻舟的手落在他的臂弯。 “谢谢。”顾绍低声道,心头很甜,甜得发腻。 司行霈今天和军政府的后勤部长谈点要紧事,凑巧到了佛乐门舞厅。 他走在二楼雅间的楼梯,习惯性目观八方的司行霈,看到了一楼,有个笑靥如花的佳丽。 是他的小女人--顾轻舟。 她穿了件中袖月白色绣银丝玫瑰的旗袍,披着一条缀满流苏的长披肩,雪藕一样的胳膊隐藏在流苏里,若隐若现,美得不像话。 像个勾魂的小妖精。 而她对面,坐着个文弱的小白脸。 司行霈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好个小东西,前几天才教训过她,不许她乱跟男人搭腔,转眼就勾搭个小白相,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害怕他,还怕得不够! 司行霈薄唇微抿,透出蚀骨寒意。 第49章 枪杀 “跳舞?”顾绍一杯咖啡喝完,掌心还带着几分温热,起身冲顾轻舟行了个绅士礼。 顾轻舟多次跟顾绍出来玩,她心情轻松,毫无杂念的她,就难掩少女的纯真娇憨。 “好。”顾轻舟褪了白色蕾|丝披肩,穿着中袖旗袍的她,将雪白小臂伸出,落在顾绍的掌心。 刚落未落,突然掌心一紧,坚硬如铁的宽大手掌,越过顾绍的颀长单薄,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微愣。 她扬起眼帘,瞧见了面如沉水的司行霈,不免心下一紧。 顾绍则大惊:“你谁啊,如此无礼?” 说罢,顾绍就要上前夺顾轻舟的手。他还没有靠近,司行霈突然抬起胳膊肘,重重一下打在顾绍的门面上。 顾绍是个读书的十七岁男孩儿,哪里受得住当兵的司行霈一记重拳? 鼻血如倾,顾绍当场昏死过去。 四周的人停下脚步,纷纷驻足。 顾轻舟咬紧了牙关,想咆哮但是没敢,怕被人认出来,怕众人多看她。 她怕司督军知晓司行霈为她争风吃醋,打伤她的男伴,虽然这男伴是她的异母兄长。 “带走,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司行霈冷冷吩咐。 说罢,他一用力把顾轻舟抱在怀里,阔步出了舞厅。 顾轻舟不发一语,捂住了脑袋,尽量不让人认出来,出了舞厅。 被司行霈毫不留情丢上了他的汽车时,顾轻舟才发怒:“你疯了吗,那是我哥哥!” 司行霈脸色更是铁青,似裹挟着风暴:“哥哥?那油头粉脸的小白相是你什么哥哥?” 顾轻舟更怒。 他打伤顾绍,还要把顾绍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同时人格侮辱他,让顾轻舟怒不可竭。 他伸手抱顾轻舟时,顾轻舟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有病啊!” 巴掌清脆,在车厢里回荡,司行霈被她打得懵了下,一时间没有抱紧她,她打开车门就要跑。 旋即,司行霈捞住了她的腰,强行将她逮回车上,怒喝目瞪口呆的副官和司机:“开车!” 他将顾轻舟紧紧压在后座时,两个人都想红了眼的豹子,喘着粗气。 顾轻舟头一回这么愤然,一步不让盯着司行霈,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 司行霈的愤怒,也慢慢散去。 顾轻舟的手虽然柔软,力气可不小,司行霈半边脸发麻,只怕留下了巴掌印子。 敢掌掴他的女人,从小到大顾轻舟还是第一个。 他吸了口冷气:“你敢打我?” 顾轻舟脑子慢慢清醒,后怕也涌上来。她当时太生气了,这会儿心里微颤,强自镇定道:“你打伤我哥哥,还骂他是小白脸,我以牙还牙!” “好个以牙还牙。”司行霈这时候反而笑了,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我的女人性子这么烈,真像一匹小野马!” 挨打了他还高兴,简直是个变态的神经病。 顾轻舟觉得自己应该去拜拜佛,求佛祖让她走点好运,远离这个疯子! “烈的女人好,操起来够劲!”他又凑在她耳边,热气呼入了她的耳朵里,在她的耳郭上轻舔。 顾轻舟只感觉一股寒流,从后背涌入,传达四肢百骸。 她完蛋了! 她要为这一巴掌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该冲动的! 顾轻舟面对所有人都很冷静,独独在司行霈面前会失控,他总是能触及她灵魂的虚弱,让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回别馆!”司行霈对司机道。 “我要回家!”顾轻舟怒喝,声音却毫无底气。 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笃定,还有悲天悯人。 他是不可能放她回家的。 他挨打了,他当然不能打回去,男人打女人算孬种。但司行霈从不吃亏,既然被她打了,那么她就要付出些东西,才能让司行霈心中平衡。 “我哥哥”顾轻舟又道。 “等完事了,我会叫人送他回家。”司行霈道。 完事了 完什么事? 顾轻舟很快就懂了。 正是因为懂了,她身子微颤。她心里很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茫然得攥紧了拳头,心里惶惶想:“杀了他,杀了司行霈,再也没有噩梦了!” 她唇瓣紧抿。 车子让司行霈的别馆而去,车速很快,偶然会放慢转弯,顾轻舟在考虑跳车能脱逃的可能性时,倏然一声巨响,车窗玻璃碎裂,一枪子弹打中了副官。 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应声倒在血泊里。 “趴下!”司行霈反应极快,立马把顾轻舟按到了座椅下面,用他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她。 刺杀。 司行霈只怕是树敌无数,在司督军管辖范围内的岳城,都有人光明正大要杀他。 “快开车!”方才那颗子弹,是瞄准了司行霈的,可惜司机一个刹车,让车速慢了一下,就打到了副官。司机是司行霈的老部下,为了护住不畏生死,此刻疯了一样踩油门,直直往前冲,一路就冲到了码头。 后面两辆汽车,紧跟着不放,势要置司行霈于死地。 顾轻舟一直躲在后座的底下,紧紧捂住了脑袋。 耳边全是枪林弹雨,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个拐外,车门突然开了,顾轻舟被甩了出去。 她摔得眼冒金星,浑身不知哪里擦破了皮,疼得一阵阵抽搐。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顾轻舟的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顾轻舟。 顾轻舟心头紧紧缩起来,她似乎看到了那刺客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动。 顾轻舟耳边倏然一静,当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齐老四跳跃夺枪的招式。 齐老四是东北的杀手,躲避仇家藏到乡下,他教过顾轻舟开枪,却没有教过顾轻舟武艺。 因为武艺要从小学起,顾轻舟的骨骼已经成型,现在再去习武,会伤筋动骨,武术学不成,反而一身病,不值得。 但是齐老四自己武艺很好,他常在后院习武,顾轻舟一看就是一个早上。 生死攸关的时候,人的求生欲望涌现出来,顾轻舟想着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就是照着记忆中的招式,双手撑起身体,一双腿临空架起,朝着刺客袭击。 司行霈被围堵在汽车的左侧,枪林弹雨中,他看到顾轻舟甩了出去,直接甩到了刺客的脚边。 哪怕再好的枪,也无法越过那么远的距离去救顾轻舟。 司行霈更是来不及,距离太远了。 他心中发紧,一顿美食还没有享受,就被人打碎了,全部毁了。 顾轻舟活不成了。 司行霈替她哀婉。 可下一瞬,他视线里那个倒地的柔软女子,一个风扫垂柳跃起,修长的双腿夹住了刺客的头颅,手如疾风夺了他的枪。 顾轻舟毫无犹豫,利落干脆对准了那个脑袋,砰得就是一枪。 动作极快,她没有半分犹豫。 司行霈震惊,那一枪似打在他的心头。 司行霈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痕迹深深烙了下去。 他的小女人,居然如此厉害?司行霈心中莫名涌入了什么情愫。 她的发髻松开,发丝缱绻萦绕,随风摇曳着,纠缠住了司行霈的心。 “我的女人!”司行霈亢奋起来,这比他自己杀人还要高兴。 他很骄傲,他的女人真厉害! 第50章 同床共枕 枪战持续了五分钟,警备厅的人就赶到了。 刺客死伤五人,剩余的逃走了。 司行霈损失一名副官,一辆车。 顾轻舟杀了一个人之后,手枪的后座力震得她手麻,她跌坐在那尸体旁边,看着他血淋漓的窟窿,顾轻舟神色呆滞。 她第一次杀人! 她根本没有杀人的资本,那不过是逼急了之下的超常发挥。人在求生的边缘,潜能果然可怕。 突然,一件温暖宽大的风氅,盖在她身上,司行霈抱起了她。 “少帅,这里还需要您协助”警备厅的军警拦住了司行霈。 “城里的治安差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司行霈冷冷逼视他,“滚开!” 警备厅都知道司少帅脾气不好,却不知差成这样。 军警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说多余的话,让出了路。 司行霈的副官死了,他的司机则无事,那辆他常开的奥斯丁汽车则彻底毁了。 他开走了一辆警队用的道奇汽车,留下司机善后,和警备厅对接,自己开车把顾轻舟带到了他另一处别馆。 司行霈在城里有无数的别馆。 这间别馆,是司行霈最隐秘的住宅之一,家里没有佣人。 直到热腾腾的茶递到顾轻舟手里,顾轻舟才回神。 司行霈半蹲在她身边,替她擦拭左边胳膊肘和左腿外侧的划伤,药酒有点刺激。 可顾轻舟不知道疼,她精神木木的,人也吓呆了。 “幸好那时候汽车已经停了,要不然肯定要摔断骨头。”司行霈低喃,“现在没事的,皮外伤,好了连伤疤都不会留。” 顾轻舟还是愣愣的。 司行霈替她擦药之后,轻轻吻她的唇,将她抱在怀里。 司行霈见过无数的女人,不管是美艳绝伦,还是温润如玉,从未有一个女人,像顾轻舟跳起来杀人那么美。 那个瞬间,她似一道绚丽的光,照亮了司行霈整颗心。 他的女人! 他绝不会松开这个女人的,他真是欣喜极了,自己不知不觉,就遇到了宝贝。 轻吻她的唇,司行霈发现她唇上冰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司行霈烧了壁炉,拿了条长长的绒毯给她,让她坐在壁炉前烤火。 而他自己,则去下厨了。 顾轻舟身上逐渐暖了,壁炉里的炉火炙热烈焰,驱走了她浑身的阴寒,她眼前仍是那张血淋淋的脸。 微微阖眼,顾轻舟的眼泪顺着眼泪滑落,滴在绒毯上,晶莹的水珠又沁入羊绒里。 她闻到了香味,是米粥的清甜。 司行霈亲自下厨,给顾轻舟熬粥。 差不多火上来了,等着粥慢慢熬煮时,司行霈回到了客厅。 见顾轻舟抬眸看着他,他坐到了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顾轻舟难得温顺,没有推开他,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 “吓坏了吧?”司行霈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心疼极了。 “我、我杀了人”顾轻舟低喃,喉咙里泛出诡异的哽咽,“我以前连死人都没见过。” “别怕。以后跟着我,这种事像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司行霈安慰她。 他的安慰,简直是一记重拳,打垮了顾轻舟,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不要跟着你,我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找个老实人相夫教子,给李妈养老送终!” 司行霈低笑,替她擦拭眼泪,吻着她的眼角,低声道:“晚了,轻舟,你遇到了我是逃不开了,注定只能做我的女人。什么老实人,你就不要再想了。” 顾轻舟哭得更厉害。 “我会疼你的,轻舟。”司行霈凑在她的唇边,摩挲着她的柔软,“我的轻舟,我怎舍得放开你?我又不是老实人,只得委屈你放弃理想,跟着我了。” 顾轻舟哭了一会儿,将内心的恐惧哭出来一些,抽噎着拉住司行霈的衣领,问他:“司少帅,你要是狠逼我,我就想办法真嫁给你弟弟,到时候” “放心,我一样可以杀了我弟弟。若是你喜欢,我还可以在你们的婚房里弄你,保证比司慕更让你快活。”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又让顾轻舟失去了挣扎的动力。 魔鬼! 她拉住他的衣领大哭:“我恨你!你不像个人,你变态!” 司行霈微笑,搂住这具娇软稚嫩的身子,心想他的轻舟真像一只猫,骄傲又矜贵,同时惹急了跳起来杀人却很利落。 他寻到了宝贝。 谁敢抢他的宝贝,他就要杀了谁。 “好好好,我变态,是我变态。”司行霈哄她,“乖,来吃饭。” 司行霈做的是腊肠米粥,咸味和米粥的清香混合,特别爽口。 他自己做的。 顾轻舟没想到,尊贵如斯的司少帅,居然会自己煮饭。 他一勺一勺的喂顾轻舟。 顾轻舟眼睛哭过,那眼眸像被水洗过的,越发璀璨明亮;眼波很干净,甚至泛出淡淡的浅蓝色,深邃如海洋。 他喂着她吃饭,她很乖,一口口吃得香甜。 司行霈从未觉得岁月如此静好,两个人依偎在炉火前,一碗粥也这样幸福。 吃完之后,顾轻舟依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她今天吓坏了,同时又累,在司行霈面前,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御,睡得沉稳。 司行霈坐在旁边,守护着她。 等顾轻舟睡着了,他起身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刺客的身份,以及让军政府的监牢放了顾绍。 最后,他把顾轻舟抱到了他床上,两人并头而睡,他将她搂在怀里。 司行霈有过很多女人,但完事之后,他绝不留宿。 真正在他身边安睡,却没有被他上的,顾轻舟是第一个。 等顾轻舟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阳光从棕色衬窗里照进来,顾轻舟睁开眼,只见司行霈在床前穿衣,金色朝霞铺满了他的周身,让他的眼眸格外深邃。 他穿好了军装,正在扣上衣的扣子,整整齐齐的模样,毫无痞气,反而透出军官的威严和杀伐。 他胸前的勋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短短头发梳得整齐,五官格外的俊朗。 顾轻舟还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司慕也输他二成。 “早,轻舟。”司行霈余光早已瞥见了她,微笑道。 顾轻舟一怔,收回了视线。 同时,她立马坐起来,看着自己衣着整齐,还是白了脸:“我一夜未归” “放心,我昨夜叫司公馆的人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也吩咐了你哥哥保密,你昨夜是歇在司公馆,你自己回去别说漏嘴即可。”司行霈道。 说罢,他又指了衣架上的一套衣裳:“换好吧,就说是老太太给你做的,别一身褴褛回去,自己也解释不清。” 第51章 选择 司行霈今天会很忙。 青天白日遭遇刺杀之事,司少帅不会善罢甘休。 他穿戴整齐,铁灰色的军服裁剪合度,军官的杀伐咄咄。 他走后,顾轻舟才起来梳洗。 “我昨晚居然睡在这里。”顾轻舟看了眼凌乱的床,有点后怕。 还好,司行霈没把她怎样。 同时,她又想起自己枪杀掉的那个人,浑身一个哆嗦,寒意冒上来。 她赶紧丢开这些回忆。 司行霈给顾轻舟准备了一套天水碧绣缠枝海棠元宝襟旗袍,一双薄薄透明的玻璃袜,羊皮小靴,一件天蓝色英式长款风氅,围上一圈精致的白狐毛。 顾轻舟被司行霈从舞厅拉出来的时候,她刚刚脱了外套跳舞,只剩下中袖旗袍,如今多处破损。 她换好了新的衣裳。 看着凌乱的床,她又将被子仔细叠好。 床上很干净,却也有司行霈清冽的气息,就如他的吻。 顾轻舟蹙眉,迫不及待将被子叠好,再也不肯靠近那床。 司行霈这处别馆很小巧,是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 小楼外面,带着一处宽大的院子,院子很整洁干净,种满了常青树,寒冬腊月照样可以看见深绿浓翠。 一条石子铺陈小路,一直通往大门口。 小径两旁,是两个花圃,此刻没有鲜花着锦,花坛有点落寞。 “我怎么回去?”顾轻舟立在窗前,有点犯难。 她下了楼,却见客厅的大门口,毕恭毕敬站着两名副官。 厨房还有一位女佣,煮好了早膳。 “小姐,您早晨好呀。”女佣是朱嫂,司行霈的亲信之一。 这间别馆原本不带佣人来的,都是司行霈自己收拾。 临时派人,是为了照顾顾轻舟。 他不变态的时候,是个处处仔细的人。 “早晨好。”顾轻舟微笑回应,很有礼貌。 朱嫂煮了满满一桌子早点,有小汤包、面条、米粥、新蒸的红豆米糕、两样西洋蛋糕、牛乳等,顾轻舟不吃点,实在糟蹋厨娘的心意。 虽然顾轻舟毫无胃口。 她站在桌子旁,要了一碗米粥,慢腾腾喝着。 眼前还是会浮动被她枪杀那个人的影子,不免打了个寒战。 “很好吃,多谢朱嫂。”顾轻舟道谢。 朱嫂很欣喜。 “小姐这样客气,都没有吃多少的,再吃些汤包好伐?”朱嫂作势要给顾轻舟夹。顾轻舟只得再吃了一个。 朱嫂越看越满意:她在少帅身边服侍十几年了,看着少帅长大的,从未见少帅带女人回家,朱嫂跟司老太一样着急。 第一次带回这么个教养极好的女孩子,端正温婉,良家风范,朱嫂喜欢得不行。 偏这女孩儿又客气温柔,朱嫂更是热情。 “阿弥陀佛,大少爷终于开窍了,太太在天之灵,足以安息!”朱嫂默默念叨。 早饭完毕,副官将顾轻舟送到了顾公馆。 除了顾圭璋,顾公馆其他人都在家。 顾轻舟进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顾缃很是吃惊:“她居然穿了新新百货最新式的英伦风氅?” 这件衣裳是去年上货的,顾缃垂涎了很久,可百货公司的人说,这件衣裳如今是样货,到了正月才有正款,需得提前预定。 光预定,就要五百块。 如此巨款,顾缃哪里付得起? 顾缃以为,只有城中极富极贵的人,才能狠心去买那么贵的衣裳。 可顾轻舟穿上了,果然比顾缃想象中更有英伦范,而且气质极佳,那个土包子都改头换面了。 顾缃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你一夜未归,是死到哪里去了?”顾缃恨恨道,“还换了衣裳!” 司公馆的人打电话,说老太太留顾轻舟住在司公馆,众人不疑有他。 这话,在秦筝筝等人听来,仅仅是顾缃嫉妒顾轻舟。 可顾绍脸色煞白。 只有顾绍知晓顾轻舟去了哪里。 顾缃一句无意的话,让已经懂得人事的顾绍想偏了,他低垂了头,不敢看顾轻舟。 昨夜,她是和司少帅睡了吗? “在司公馆啊。”顾轻舟盈眸微敛,从顾缃脸上滑过,冷冷问,“昨日不是打过电话了吗?” 顾缃梗住,复又气得半死! “你跟谁这么说话!”顾缃大怒。她才是长姐,若是连顾轻舟都不怕她,她长姐的威严何在。 “跟你啊。”顾轻舟莞尔,丝毫没有把顾缃的话放在心上。 秦筝筝也怒。 见秦筝筝上前欲说什么,顾轻舟凝眸沉思了一瞬,问她:“太太,阿爸选了哪位小姐去上学?” 秦筝筝母女几人,脸上顿时严霜倾覆,像被霜打的茄子,偃旗息鼓。 她们再也没心思和顾轻舟吵了。 顾轻舟也快步上楼。她把衣裳脱下来,换了自己的老式衣衫,钻到了冰凉的被窝里,不想再动了。 顾绍旋即从阳台的门进来,暗携了一卷寒风。 “舟舟,昨晚那个人”顾绍白了脸,“他是司少帅吗?” “对。”顾轻舟道。 顾绍见她轻抬皓腕,不时揉按鸦青色发丝间的太阳穴,不敢相信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投入军政府的监牢,顾绍知晓是少帅,却不知是哪位少帅,只当是跟顾轻舟定亲的那位。 人家是未婚夫妻,名正言顺,顾绍又能说什么。 他心情低落,好像初恋的孩子,懵懂间又失恋了。 他垂头丧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顾轻舟因昨天她杀人的事,心里沉闷,也没心情安抚顾绍。 半下午,阳光从后窗照进来,金芒碎碎铺满了屋子,温暖明媚。 顾圭璋回来了。 随后,顾轻舟听到了哭声,是秦筝筝。 顾圭璋做了决定,他的两个女儿里,只有老三顾维可以复学,老四顾缨因“体弱多病”,暂时修养一年。 “阿爸,你疼三姐远胜过疼我!”老四顾缨大哭。 同时,她也恨上了顾维。 三姨太苏苏见状,悄悄跟她的女佣妙儿嘀咕:“看到了吗,轻舟小姐随便用个计策,她们就内斗了。” 这是顾轻舟的打算。 顾家那对双胞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和睦。上次老四捅伤老三,两个人已有罅隙;如今上学二选其一,老四恨上老三。 她们之间从此就无法相安了。 哪怕和睦,她们也是表面上的,这层关系迟早要土崩瓦解。 “太太只怕是分身乏术了。”妙儿低笑,“这个家里要彻底翻天了。” “老爷最恨在他眼皮子底下吵闹。她们迟早是要打的,等她们自己开战,会让老爷失去耐心。”三姨太微笑。 顾轻舟总是有更适合的方法,来对付秦筝筝母女。 这一点上,三姨太远远不及她。 “轻舟真是乡下长大的吗?”三姨太也会疑惑,“如此足智多谋,她要么是受人训练,要么是天生的强者。” “您觉得她是哪种?”妙儿好奇问。 三姨太想了想,道:“后者,轻舟生而不凡。” 妙儿连连点头。 上学的事,就算解决了。 秦筝筝为了衣裳、为了舞会,想要害顾轻舟,结果断送了一个女儿的前途,如今后悔莫及。 太过于忧伤,秦筝筝病下了。 第52章 团圆饭 秦筝筝病下了。 顾轻舟也因刺杀案的事,心中惶惑良久,整日窝在家中不肯出门。 顾轻舟的消沉,让顾绍误会了。 “舟舟,你别担心,其实有一种西药,可以可以”顾绍面红耳赤,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没听懂,茫然看着他。 她没想吃药。 她现在只是心情郁结,身体上没有毛病。 哪怕想吃药,她也宁愿吃中药。 顾绍落荒而逃,当天出去了。 晚上他回来,带了一些石榴籽给顾轻舟,一张脸红得滴血:“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试试看。” 顾轻舟仍是不解。 她为什么要吃石榴籽? “为何要吃这个?”顾轻舟问。 顾绍更是尴尬,整个人像被煮熟的虾子。 此事应该女眷来说。 可这个家里,没人知晓顾轻舟那晚的去向,顾绍不能出卖她,任何人也不敢告诉的,只得他自己出面。 他痛苦杵在那里,憋了半晌说不出来。 后来他回房,写了个关于石榴籽的功效给顾轻舟。 顾轻舟看完,发现顾绍写的石榴籽功效,还有“避孕”这一项,顿时就明白顾绍在想什么了。 她的一张脸也是红若晚霞。 她不是不知道石榴籽的这种功效,而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阿哥,那天晚上,少帅把我送到了司公馆,我并没有和他”顾轻舟雪白的脸,热浪一阵阵的蓬上来,不由自主红透了,“再说了,石榴籽避孕是谣传,中医里并不用的。” 顾绍见顾轻舟无精打采,还以为顾轻舟被司少帅糟蹋了,担心未婚先孕的丑事,才没精神。 这误会大了。 听完顾轻舟的解释,顾绍夺过石榴籽,这下子更尴尬了。 于是,他很久不再跟顾轻舟打照面,远远躲开她。 过了两天,秦筝筝病愈了,顾轻舟仍是恹恹的。 正月十五,司老太派人接顾轻舟去司公馆。 司行霈也在。 他脱了军装,穿着西装马甲,倜傥雍容,眉目俊朗得能逼退世间的繁华。他俊美却不阴柔,威严却不匪气,足以使任何女人为之痴迷。 司行霈趁人不注意,悄悄跟顾轻舟耳语,伏在顾轻舟耳边说:“轻舟好看。” 顾轻舟今天穿着司行霈送给她的风氅和旗袍,进屋后脱下了外裳,批了件淡蓝色浓流苏披肩。 流苏在她周身摇曳,皓腕凝霜雪,她眉眼格外韵致。 司行霈此人有个怪癖:只要是他的东西,他就会越看越喜欢,无一处不是完美的! 如今,顾轻舟是他的! 顾轻舟则脸色微变,恨不能离他八丈远,低声道:“不要跟我说话,我不认得你!” 司行霈失笑:“我和你睡过一个枕头,你浑身的肉我都摸过,你不认得我?” 顾轻舟细细吸气,感觉自己真没出路了,脸色更惨白,面无人色。 他们说着话,司行霈的两位叔叔婶婶,以及他的堂兄弟姊妹,全部到了。 司老太也从里屋更衣出来。 “今天吃个团圆饭!慕儿回国了,轻舟也来了,我也不知还有多少光景能看到这样的好日子!”司老太笑道。 顾轻舟顿时明白:司督军那一家人也要来。 她看了眼司行霈。 她和司行霈一样,都是原配生的孩子,在继母当家的新家庭里,格格不入。他的处境,顾轻舟是明白的。 司行霈表情不变。 很快,司督军就带着他的妻儿来了。 司慕走在最后面。 抬眸触及顾轻舟,司慕眼神冰凉,幽蓝色眼波里毫无涟漪。 司慕是和他哥哥司行霈一样高的个子,念军校的他,也不是文弱公子,高大结实。他今天穿着白色衬衣,深棕色马甲和西装,宽肩长腿,器宇不凡。 绝大多数的男人在司行霈跟前,都会黯然失色,气质输上一大截,只有司慕能与司行霈一较高下。 他站在司行霈身边,气度竟然丝毫不输司行霈。 “嫂子也来了?”司琼枝笑着道。 司慕神色一敛,薄唇微抿,一张脸冷若冰山。 司琼枝微笑。 她哥哥逃离家庭,却被顾轻舟出卖,现在恨极了顾轻舟。她再提“嫂子”,她父亲和祖母会喜欢,觉得她懂事;而她哥哥,则更对顾轻舟恨之入骨。 拔高了自己,又无形中踩压了顾轻舟,司琼枝是个特别机敏的孩子。 司慕不能说话,他上前给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一看到他,心里就阵阵泛酸:“我的慕儿,你的病还没有好?” 司慕点点头。 司老太攥紧了他的手,痛心道:“德国医生都是废物,若是留在国内,寻个名医,这会子早好了!五年啊,可怜你吃了这么多苦!” 司慕什么也表达不了,轻轻抚摸他祖母的手背,安抚着她。 老太太这时候想起了顾轻舟,晦暗的眸子立马亮了:“轻舟医术了得,让轻舟给你开个方子!” 其他人一怔。 司慕眸光深敛,下颌紧抿,他全身上下被寒意裹挟着。 “姆妈,今天是团圆的大喜日子,什么治病不治病的,岂不是晦气?咱们应该说些吉利的事体。”司夫人也吓了一跳,急忙打岔。 她可不想顾轻舟给她儿子治病! 顾轻舟是谁啊,她有什么资格给少帅治病? 老太太不怕死,任由顾轻舟折腾,司夫人可不敢将儿子的性命交给顾轻舟。 “姆妈,治病也要等过了正月再说。”司督军也笑,“慕儿才回来,轻舟也要准备入学的功课,看病先缓一缓。” “轻舟要去念书了?”老太太高兴。 “是啊。”司夫人忙笑道。 话题暂时转移到了读书的事上。 司慕看顾轻舟的眼眸,更加阴冷。若是眸光可以杀人,顾轻舟现在只怕千疮百孔了。 顾轻舟全然当没看见。司慕又不是她什么人,她根本不在乎司慕怎么看待她。 很快司公馆开了午饭。 吃饭的大厅里摆放着三张桌子,宽敞明亮,墙角数盆水仙,亭亭盛绽,似一个个聘婷绰约的佳丽。 长辈们坐了一桌,成年的孩子们一桌,未成年的一桌。 顾轻舟坐到了司行霈和司慕那桌,司琼枝紧挨着她。 司行霈的余光,一寸不让盯着顾轻舟:若是顾轻舟敢偷瞄他弟弟,他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好在,顾轻舟一直埋头吃饭。 “果然乖巧。”司行霈心中微笑。 司慕一开始对顾轻舟很冷漠,现在是漠视,只当没这个人。 司琼枝想着心思。 他们这一桌,静悄悄的,居然没人说话,筷子落在碗碟的清脆声,格外清晰。 “绝不能让她给我哥哥治病!”司琼枝璀璨盈眸微微转动,心中打起了主意,“顾轻舟只比我大一岁,她治好了我祖母,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把戏!” 她不相信顾轻舟的医术。 这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医术呢? “她为了嫁入豪门,用尽了心机。治死了我哥哥,哪怕杀了她,她一条烂命也不值钱;若是治好了,以后就是我司家的恩人。风险虽然大,回报却也很高,她居然拿我们家的人命去赌!”司琼枝揣测顾轻舟的用意。 除此之外,司琼枝想不到其他缘故。 这个势利的女人,治好老太太是她的运气,司琼枝不相信她总能有这样的好运。 于是,司琼枝有了个很不错的主意。 这个主意,可以让顾轻舟以后再也不敢提她的医术。 饭后,大家一处喝茶闲聊,司琼枝对老太太道:“祖母,我们过几日去看看颜婶母,可好?” 同时,她也对顾轻舟道,“嫂子,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顾轻舟问:“颜婶母,是谁啊?” 第53章 我会栽培你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顾轻舟就知晓,眼前这个绝艳的妙人儿司琼枝,她很不喜欢顾轻舟。 这很好理解,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司琼枝不管是先入为主,还是同仇敌忾,对顾轻舟都不会有好印象。 第一印象不好,后面就很难改观了。 司琼枝说要带顾轻舟去看“颜婶婶”,定是藏着阴谋诡计。 顾轻舟不知晓谁是“颜婶婶”,一时间也想不到司琼枝欲耍什么把戏。 以静制动,是顾轻舟最擅长的策略。 她微微垂眸,修长羽睫在眼底投下阴影,浓稠的黑发泛出淡墨色的清辉,映衬住她一张小巧的脸,越发纯净无瑕。 顾轻舟问谁是颜婶婶,老太太笑着跟顾轻舟解释:“督军府的总参谋长姓颜,他太太身体不太好,这两年常生病,从前她健朗的时候,总过来陪我打牌。” 原来,颜家是军政府的高官。 “老太太,您别伤心。”司琼枝安慰她,“嫂子她会看病,不如让她去瞧瞧颜婶婶?” 司老太眼眸骤然发亮:“还是琼枝聪明,这主意挺好。” 顾轻舟就懂了,原来司琼枝是打这个主意。 司夫人也明白了,微微笑了下。 唯有司督军不解深意,笑道:“去看看也好,就老颜整日夸他儿媳妇好,也让他见见我们家儿媳妇!” 司督军是真喜欢顾轻舟,这个儿媳妇他特别满意。 司行霈表情无异,静静听着。 司慕的唇抿得更紧,隐约要发作了。儿媳妇这几个字,让司慕格外刺心,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约定,正月十八带着顾轻舟去看望颜太太。 这也是司老太力主的。 老太太相信顾轻舟的医术,她也很喜欢陪着她打麻将的颜太太。顾轻舟若能治好颜太太,那是一桩大德,可以积福的。 当天,司家的汽车送顾轻舟回去,司行霈没有机会单独和她说话。 但是翌日上午,司行霈让他别馆做事的朱嫂给顾轻舟打电话,自称是司公馆的。 电话到了顾轻舟手里,换成了司行霈接听。 “到门口来,我去接你。”司行霈命令道。 每每见司行霈,都是一番惊心动魄。 他的触摸,他的亲吻,都让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实在怕他。 顾轻舟拒绝:“我不太舒服,改日再去看老太太。” “听话。”司行霈在那头笑,“你敢不出来,是不是打算诱我深夜翻墙进你的香闺?” 顾轻舟一个激灵。 司行霈真做得出来。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眼睛。若是被人看到司行霈半夜爬她的闺房,顾轻舟在整个岳城的名声都要臭了。 她还没有成功,她还没有夺到家业,不能任由司行霈现在就毁了她。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崭新的奥斯丁停在顾公馆门口。 他自己开车,没有带副官和司机。 顾轻舟打算坐到后座,司行霈喊她:“过来。” 她不敢在顾公馆门口逗留,不想被家里人看出端倪,就快速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穿这么少跑出来,不冷吗?” “别虚情假意。”顾轻舟抽回手,“你若真替我着想,就不会逼我出来。” 司行霈低笑,笑容温醇却透出霸道。 “我的轻舟喜欢躲,比猫儿还矜贵,不逼迫你,你都不会往我怀里逃。”司行霈道。 顾轻舟望着车窗外,不说话。 她自己不知道,司行霈却可以看出,她微微抿唇的模样,是有点委屈的。 前不久才遇到的刺杀,司行霈又敢一个人外出,不带任何的副官,顾轻舟觉得他太过于自负。 也许是自信,没人能伤他。 沉默了片刻,司行霈的汽车穿城过巷,越走越偏。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顾轻舟问。眼瞧着就要出城了,四周的柏油路也变成了石子路,两旁种满了垂柳。 早春的柳芽新嫩,迎风舒展着枝条,摇曳款摆,婀娜韵致。 “带你去出口气,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后背一下子就僵硬了。 他是不是抓到了刺客? 又要刑讯? 想起他上次的刑讯,仍像噩梦一样萦绕着顾轻舟。 “出什么气?”顾轻舟声音里带着几分轻颤,“我不去,我要回城!” 说罢,顾轻舟就要解开安全带,仓皇中连跳车都准备好了。 司行霈猛然一踩刹车,顾轻舟差点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他俯身,解开了她弄了半天的安全带,身上带着雪茄的清冽,在她脸侧萦绕。 他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胆子这么小?”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用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她苍白的小脸。 顾轻舟胆子从来不小。 她所谓的大胆,无非是不惧怕任何阴谋;哪怕是漆黑的天,也敢在田埂上行走。那时候,顾轻舟以为自己很勇敢,超乎所有人。 直到司行霈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 从那天起,十六岁的顾轻舟第一次知晓了什么是恐怖! 她对胆大、胆小有了崭新的认知。 “轻舟,你们村里过大兵吗?”司行霈收起了他的温柔,面容肃然看着她,认真问道。 顾轻舟一怔,摇摇头:“没有。” “是啊,没有。”司行霈低喃,“相对于北方的军阀混战,南方的局势很稳定。平常百姓只听说过北方又打仗了,难民又南下了,却又有几个人清楚,什么是战争?” 顾轻舟哑口。 司行霈说的是实情。 “轻舟,南方的局势又能稳定几年?现在大家都有饭吃,哪怕再大的矛盾,用钱调停就解决了。 可战争就像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没有人能够阻挡。生在乱世,你能躲避杀戮吗?死人一点也不可怕,轻舟,可怕的是居无定所。 我带着你见识了杀戮,见识了丑陋,你也许恨我,但是你要明白,这就是现实,就是这个世道,它迟早会来到你的身边,你躲避不开!”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愣住。 “轻舟,我是个当兵的,我从来不敢去筹划自己的前途。计划好了前景,娶妻生子,哪一天枪不小心走火,命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十分凄惨。 你看着军政府显赫,司家贵不可言,殊不知这样的督军府,换了多少主人?前任的督军,他们的尸骨还不知在哪条臭水沟里烂。 对我这种没前途的人来说,过一天算一天,我喜欢的军火,我就要抢过来;我喜欢的地盘,我就要打下来;我喜欢的女人,我就要弄到手。 轻舟,我不仅要把你弄到手,我还要栽培你,教你杀人,教你坚强。哪一天我死了,你真正无畏,才能在这乱世好好生活下去,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场!”司行霈道。 他缓慢说罢,轻轻吻顾轻舟的唇。 顾轻舟的内心,像是被震撼了,她忘记了躲,任由司行霈的唇齿相依,辗转缠绵。 第54章 轻瞧 顾轻舟当时颇有几分迷惘,任由司行霈拥吻她,忘记了世俗。 他的话、他的眼神,迷惑了她。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喃着:“轻舟!”唇齿间缱绻,像丝线缠绕着,寸寸收紧,能把人的心扼住。 顾轻舟心头闪过几分异样。 旋即她回想,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司少帅说“我是个没前途的人”,顾轻舟就想骂脏话:“去你奶奶的!” 站在权势最高端的尊贵人说,他没有前途 他都没有前途,那顾轻舟是行尸走肉吗? 就好似天天穿着俄国皮草的贵妇,突然有一天穷了点,穿了件国货的貂皮大衣,在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前说:我好可怜,我好落魄 什么鬼! 顾轻舟嘴角抽搐:她猪油蒙心了吗,听他说这些话! 那天下午阳光温暖,外头春寒料峭,车厢里温暖和煦。 城外的小路没有行人。 司行霈像是疲倦了,他把顾轻舟抱到后座,自己枕着她的腿,打起了盹儿。 金灿的骄阳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幽深的肤质,细腻紧致。双目轻阖,神态安详,薄唇也噙着轻微的淡笑。 他很放松。 顾轻舟端详着司行霈的脸,哪怕睡着了,他也很俊美。 而后,顾轻舟迷迷糊糊的,也起了睡意。 等她睁开眼,已是黄昏,旖旎晚霞从车窗照进来,顾轻舟的脸沐浴在暖阳中,双颊粉润,眉目曳情。 司行霈静静看着她。 “睡好了?”他揉了下她的脸。 顾轻舟坐正了身姿。 司行霈下车,换到了驾驶座,调转车头回城。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放下车窗吹风,头发就被吹得凌乱。 清醒了些,她问司行霈:“我们出城是要做什么?” “本想带你去看刑讯的,你害怕,所以停在这里歇午觉了。”司行霈微笑。 她蜷缩起来睡觉,真像只慵懒的猫。 司行霈从未养过猫,现在他想养一只了。锦衣玉食养着,养到哪天他死了,尊贵的她能再找个好人家。 名贵的猫,永远不缺主人。 所以,司行霈打算把顾轻舟养得极其精贵,他要她无人能及。 “我要出去一趟,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司行霈道,“我不在城里,要记得你是谁的女人。” “反正不是你的!”顾轻舟反唇相讥。 司行霈抿了下唇,道:“这样啊?那我带你回别馆,让你长些记心?” 顾轻舟无言,低垂了眸。 “别委屈,又没怎么着你。”司行霈轻笑,“我是认真打算要你的,你这么小,我不会现在睡你,毁了你的健康。我的轻舟,你要长长久久陪着我,我有耐心等你。” “那你将来结婚了,如何处理我?”顾轻舟冷冷呼气。 “将来?”司行霈笑,“你也瞧见了,我三个月之内遇两次刺杀,谁知道还有没有命讨媳妇? 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你到太太跟前去敬茶,自认妾室的。你是我的轻舟,不是司家的小妾。到时候” 他沉吟了下,“你始终是我的女人!” “没有名分,不见天日,连姨太太都不如。”顾轻舟冷漠道,“就是你的表子,陪你睡罢了,说什么你的女人!” “别胡说。”司行霈轻轻蹙眉。 表子两个字,他听来格外刺耳。 顾轻舟是他的猫,他的宠物,她是尊贵优雅的,不是他花钱发泄的玩物。 他要养她。 “轻舟,我答应你,我会栽培你。等我死了那一天,你可以很优雅全身而退。但是我活着,你就是我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撇过脸。 “司少帅,你欺负我年纪小!”顾轻舟咬唇,“我不是谁的宠物,我是个光明正大的女人。你现在看不起我,将来你会后悔自己瞎了眼!” 司行霈失笑。 “我怎么看不起你?”司行霈笑问。 小小年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自称是“光明正大”的女人,着实有趣。 顾轻舟却沉默了。 她很想说,“你若是看得起我,你就会想娶我,而不是养我。” 可这席话,会让他以为顾轻舟想嫁给他,平添误会。 顾轻舟不想。 司行霈正常的时候软语温柔,可他疯狂的时候杀人不眨眼,他就是个疯子。顾轻舟不想嫁给这个疯子。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不疯,顾轻舟也不愿意嫁给他,她不爱他! 他将顾轻舟视为宠物,宠物始终是物,不是人。 他没有平等看待过她。 顾轻舟合上眼睛,不再和司行霈说话,斗嘴实在没意义。 回到家中,顾轻舟沉思良久。 她看着衣橱里司行霈送给她的衣裳,那旗袍上的缠枝海棠盛绽,妖娆妩媚,让她摆脱了几分少女的稚嫩,同时又不张扬,美得恰到好处。 司行霈很会选衣裳。 正如他所言,他若是养她,会把她养得很好。 顾轻舟用力合上了衣橱,不想再看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八,顾轻舟依约去了司公馆,跟着司老太去看望颜太太。 顾轻舟今天穿了件樱桃粉软绸滚边长袄,月白色澜裙,外头仍套着那件大红色镶嵌白狐毛的风氅。 红色映衬着她细致的眉眼,淡墨色的长发,俏丽里有几抹绮色。 “这样好,去人家探病,就是要带着喜气去!”司老太满意,她自己也穿了件金蓝色的长袄。 等了片刻,司夫人和司琼枝就来了。 她们母女一袭时髦的装扮,都是大衣里穿旗袍,气派又华贵,只是老太太看着不喜。 司琼枝给她母亲递了个眼神,两个人颇有默契。 顾轻舟隐约知晓她们的打算,唇角微翘。 司老太则没想这么深。 乘坐汽车的时候,顾轻舟和司老太同坐,司琼枝和司夫人同坐。 “姆妈,顾轻舟这个人很聪明,知道讨老太太喜欢,连穿衣裳都是照老太太的喜好来。”司琼枝低声对司夫人道。 司夫人冷哼:“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专攻这些下贱巴结的手段,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她到底是顾圭璋的女儿,流着顾圭璋的血脉,就是个贱种!当年绮罗看中顾圭璋,我就说过她会吃亏,她不信我的。” 提起孙绮罗,司夫人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但她又特别讨厌顾轻舟。 思前想后,只觉得顾轻舟是太像顾圭璋了,才令她生厌。 顾轻舟的五官,也不太像孙绮罗。司夫人一见面就说顾轻舟像她姆妈,不过是客套话。 司琼枝却心尖一动:“姆妈,我看过您和绮罗姨的照片,顾轻舟一点也不像绮罗姨。” 司夫人点点头:“她是不太像她生母。” “姆妈,她才两岁就被抱到乡下去养,乡下环境那么差,为何她没有夭折呢?”司琼枝略有所指,“她真是顾轻舟么?” 司夫人倏然一愣。 这个问题,倒是要好好查访查访。 第55章 吐血症 顾轻舟跟着老太太,从司公馆出发,往颜公馆而去。 车厢里很温暖,顾轻舟坐在老太太身边,心里安静。 司老太受不得颠簸,故而汽车很慢。顾轻舟从后视镜里,瞥见了身后司琼枝和司夫人的道奇汽车,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们是在议论我吗?”顾轻舟暗揣。 司夫人和司琼枝肯定是在议论顾轻舟,顾轻舟得到了司老太的喜欢,司夫人很不高兴。 就是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对付她。 司老太则关切问顾轻舟:“冻着了?” 顾轻舟摇头:“没有,老太太。” 暖心的关怀,让顾轻舟回神。 司老太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还说没有呢,这手冰凉。你们小年轻,总是穿得这么少。” 老人家掌心的肤质微松,像极了家里的棉绒毯子,温热熨帖。 顾轻舟心中发暖。 老太太叮嘱她,一定要多穿衣,平时要照顾好自己,嘘寒问暖非常仔细。 “您放心,我会穿得暖和的。今天不知怎么的,感觉怪冷,还是您老人家身上暖意足,气血旺。”顾轻舟笑道。 司老太道:“你也要滋补些,回头我叫人送些燕窝给你。” “家里都有,我若是想吃,就去您府上蹭饭。”顾轻舟忙拒绝。 燕窝拿回去,秦筝筝哪怕不没收,也要换成低劣的。 “那更好了。”司老太笑道。 而后,她们说起了颜太太。 老太太告诉顾轻舟说:“颜新侬是督军身边的总参谋长,督军最器重他了。” 顾轻舟心念微转:原来是总参谋长,相等于副司令员,是司督军的二把手,整个岳城的二号人物。 若是结交上了颜家,顾轻舟又多了一条路。 顾轻舟想起李妈的话:轻舟小姐,你到了城里一定要广结人脉。人情是钱买不了的,它才是辅助你成功的根基。 如今,笼络人脉的机会到了。 顾轻舟不需要人脉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只需要人脉作为依靠,让她可以给母亲和外祖一家人报仇。 她母亲的死很好解释,肯定是秦筝筝为了上位而出手的;而她舅舅和外公的死,至今没有明目。 知晓颜家的身份地位,顾轻舟就更关心颜太太的病了。 那厢,老太太继续说:“颜新侬这个人,有些新派的作风,他不娶姨太太,跟他夫人鹣鲽情深,家庭非常和美,我倒是很喜欢他。” 现在这个世道,如此位高权重却不纳妾的,简直罕见,罕见到别人会怀疑你是不是太惧内,亦或者性无能。 司督军就有五房姨太太,就连顾轻舟的父亲,也不是一妻两妾? 介于此,顾轻舟对不纳妾的颜总参谋也有几分好奇。 “颜太太到底什么病啊?”顾轻舟问。 提及此话,老太太脸色微沉:“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颜太太常年胃病,一直靠中药养着,好好的。 三年前,颜太太胃病转重,你婆婆说介绍一位德国医生给她。那个德国医生说什么,颜太太是胃溃烂出血了,要切掉一些胃。” 顾轻舟插话:“那可能是胃溃疡。”这是她师父告诉过她的。她师父是中医神医,却也涉猎过西医。 老太太口中的“你婆婆”,是指司夫人,虽然顾轻舟听着有点别扭。 “对对,就是这个鬼说法,要给颜太太开膛破肚,我是极力不同意的。可颜家信了你婆婆的鬼话,非要做颜太太做手术。 手术之后,倒是好了一年多。去年却又开始发病,那个德国医生还说,胃的什么口子再溃疡,又有开膛破肚一次,阿弥陀佛! 从那之后,颜太太就患病了,胃疼不止,每次发作必吐血,断断续续两年了,最近这两个月,天天吐血,越吐越多,还有鲜血块。 年轻吐血,命不长久!西医害死人,我们老祖宗的药,从来没这么害过人。我就说过了,开膛破肚的手术,都是奇技淫巧,我哪怕是死了,也绝不要西医给我肚子里划一刀!” 老太太说起来,痛心疾首。 现在的行情,是西医被极力追捧,但是医疗设备和医生资源短缺,西医成了很紧俏的事。 而中医又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弄得不少的百草厅关门歇业,大家都没心思做大夫。 这么一来,有些寻常的小病,两种医疗观念的冲突,反而弄成了大病。 “老太太,我一定会全力治好颜太太的,您放心!”顾轻舟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欣慰叹了口气,说:“轻舟,你肯定是得了高人的真传。我们老祖宗的医术,讲究一个天赋。若是天赋极高,就算是三岁也能看病;若无天赋,不能开窍的话,学到六十岁医术也平庸。 轻舟,你是个天赋奇才,你治好了我的病,他们都猜你是蒙对的,但是我老太婆见过些薄世面,你这孩子心中有数! 到了颜家,你放心大胆去说,我给你做主。等治好了颜太太,颜家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顾轻舟心中温热。 老太太的面容慈祥,她真心实意的相待,让顾轻舟几乎落泪。 她从小没什么亲人,老太太的善意,让顾轻舟感受到了亲情,虽然很遗憾,她没什么机会真正做老太太的孙儿媳妇。 “是,老太太,我会尽力的!”顾轻舟暗暗敛去了眼底的浮光。 汽车半个小时之后,到了颜公馆门口。 颜公馆是一栋很宽敞的花园洋房,比司公馆还要大,高高的缠枝铁门,透出威严。 听说司老太和司夫人、司家的三小姐以及司家的未来少奶奶都来了,颜家的大少奶奶亲自跑出来迎接。 一行人客套几句,进了颜家的内院。 颜总参谋不在家,只有女眷们。 颜太太坐在床上,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长袄,消瘦得双颊都深陷下去,一双眼睛晦暗无神,形同骷髅。 她有气无力:“老太太您来了?我这也起不了身,不能给您请安。” “快躺好,快躺好!”老太太上前,亲自扶了她,“我们来看望你,若是惹得你反而添病,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又问,“今儿如何了?” “老太太,还是跟昨儿一样,早起吐了两口,早膳之后又吐了三口血,带些血块。”颜太太的大儿媳妇代为回答。 瞧着颜太太这模样和气色,司琼枝和司夫人当即明白:颜太太活不成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隐约瞧见偏厅摆放了一副棺木。 第56章 捧杀 司琼枝建议顾轻舟来颜家治病,当然没安好心。 看到颜太太的气色,再加上偏厅停放的棺材,司琼枝心想:“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颜太太,她的阳寿到头了。这时候,不管那位大夫接手,都是烫手的山芋。” 颜家在德国教书的大儿子,也带着儿媳妇回来了,多半是奔丧。 司琼枝就明白,颜家的人也清楚颜太太的病情,已经不抱指望了。 “颜太太没几天活头了。”司琼枝心想,“可怜,她倒是个好人。” 同时,司琼枝又想,“既然这个好人要死了,何不在死前帮我们一把呢?” 颜太太的病不行了,医者不是神仙,对阳寿将尽的人无可奈何。 而司琼枝想做的,就是一定要让顾轻舟接手。 “等颜太太死在顾轻舟手里,谁又能解释得清,到底是不是顾轻舟害死的呢。”司琼枝心想。 司琼枝知晓她母亲被顾轻舟敲诈,却又不知顾轻舟用什么敲诈的,司夫人不肯告诉司琼枝。 不知内情,司琼枝也无法帮忙,只得重新找机会。 顾轻舟治死了总参谋长的太太,司督军不管是为了军心,还是为了颜面,都会立马退去和顾轻舟的婚事,甚至可能会把顾轻舟关到警备厅,告她一个谋杀罪。 就连司老太,都没有理由阻拦。 到时候,司琼枝和司夫人就可以落井下石。 真是好机会! “顾轻舟,你的末路来了!”司琼枝微笑,心情很不错。 颜太太的内室很宽敞,颜家几个孩子围绕着,不肯离开。 司琼枝目观四方,顾轻舟亦然。颜家什么光景,顾轻舟扫一眼也看清楚了。 顾轻舟瞧着颜家的孩子们,心中猜测:“估计是医生说颜太太只有这几日的寿命了,所以颜太太的孩子们在替母亲送终。” 颜太太生了五个孩子,长子在德国教书,次子在铁道局做事,第三女随着婆家定居英伦;四女和五子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十七岁。 几个孩子里,除了第三女怀孕无法前来,余者皆到了。 一个穿着杏色海棠花旗袍的女孩子,是颜太太的第四女颜洛水,她眼皮始终肿着,仍见盈盈泪光,可见是多么舍不得她母亲。 “婶母,您放宽心,好好养病,不日就能好起来。”司琼枝上前,低声对颜太太道。 颜太太的第五子,也就是那对龙凤胎中的儿子,从小就喜欢司琼枝。 司督军偶然开玩笑,说要和颜家结儿女亲家,当时司夫人就翻脸了,闹了个不愉快之后,颜太太再也没想过司琼枝做她的儿媳妇。 只是,颜老五有点不死心,至今还惦记着司琼枝。 此刻,颜老五的余光,也瞥向司琼枝,爱慕之情难以掩饰。 颜太太笑了笑,道:“借三小姐吉言了。” “婶母,前不久我祖母也生病,后来遇到了一位神医,您何不也见见她?”司琼枝眸子明媚,唇色柔润,说话也透出高雅。 她声音更动听。 “哪位神医?”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立马问。 几个孩子里,颜洛水最舍不得她母亲,一点微薄的希望都不肯放过。 “就是顾小姐!”司琼枝指了指老太太身后的顾轻舟。 颜家众人的目光,随着司琼枝的手指,落在顾轻舟身上。 听说这位是二少帅司慕的未婚妻,乡下来的老派女子。如今一见,果然是很腼腆内敛,端庄有余,活泼不足,没什么时髦气息。 可能是那大红色的风氅,映衬着顾轻舟的脸,红光璀璨,让她看上去更年幼,颜家众人看完她之后,都微微蹙眉。 一个孩子! 孩子能治什么病啊! 琼枝小姐不是说笑的吧? 可司琼枝从小贞静,有世家名媛的风范,不会无缘无故说笑的。 颜太太又狐疑看了眼司老太和司夫人。 司夫人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老太太的病,的确是轻舟治好的。她这孩子天赋不同寻常,当时我们也吃了一惊。” 此话一说,颜太太和她的孩子们更是错愕。 难不成是真的? 颜太太复又打量顾轻舟,怎么看都觉得顾轻舟很小,太过于稚嫩年幼,不像是会治病的样子。 颜家众人蹙眉。 “你真的会治病吗?”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小心翼翼问顾轻舟。 全家都在怀疑顾轻舟,只有颜洛水带着几分希望,希望真的会出现奇迹。 她最盼望出现奇迹! 颜洛水从小粘着她母亲,她们母女感情深厚,颜洛水在感情上还没有“断奶”,她离不开她母亲。 “你能救我姆妈吗?”颜洛水几乎要哭出来,上前欲拉住顾轻舟的手,求顾轻舟帮忙。 颜家的大少奶奶,抢先一步拦住了颜洛水:“四妹,你别添乱了。” 这时候,司老太也道:“轻舟的医术的确很好,我的病多亏了她。要不是她,我现在可能瘫痪在床了。” 颜家众人又是一愣。 连老太太也说顾轻舟医术好,难道是真的吗? 顾轻舟是个医学天才不成? 司老太很有威望,她是绝不会乱说话的。她这么说了,众人就不得不信。 颜太太却犹豫了。 “司夫人向来掐尖要强,她的未来儿媳妇,她肯定是吹嘘她的。而老太太,见我们都怀疑司夫人的话,为了儿媳妇的面子,也要夸耀几句。”颜太太心想。 这么想着,颜太太更是不敢让顾轻舟尝试了。 她还想留一条命,多跟孩子们相处,等老颜回来呢! 虽然不认同顾轻舟,面子还是要做的,于是颜太太道:“顾小姐这样厉害?那我的病,就拜托顾小姐请脉了。” 她伸出了手。 颜家的孩子们有点紧张。 不过,哪怕顾轻舟开了方子,她们也是可以不用的。这么想着,提起的心倒也放下了一半。 “我才疏学浅,斗胆献丑了。”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就坐到了颜太太床边,果然认真给颜太太把脉。 颜太太的手腕瘦若枯骨,冰凉脉弱,顾轻舟浅按深取,认认真真把脉,然后又对颜太太道:“太太,我看看您的舌苔。” 颜太太就张开了口。 顾轻舟一番诊脉之后,约莫十分钟,她站起身,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见颜家的二少爷、五少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四小姐都在,就道:“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医者都不会在病家面前说病情,影响患者的心情。 颜家的男主人不在,顾轻舟就得对颜太太的孩子们道。 第57章 傲气 顾轻舟认认真真诊脉,完毕之后对众人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很是熟练的样子。 司琼枝好笑:“她倒是装模作样,我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颜太太这时候开口了,她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我这个病已经百无禁忌,他们都是些孩子,您的诊断直接告诉我吧。” 饶是长子快三十岁了,颜太太眼里,他仍是孩子。 颜太太怕孩子们对她的病还抱有希望,被顾轻舟蒙蔽了。 顾轻舟看了眼司老太,心想:“最近碰到的病人,都要求当面说病情。” 司老太点点头。 这个时候,取得病家自己的信任更要紧。 颜太太最是不相信顾轻舟。她不是对顾轻舟有意见,而是因为引荐顾轻舟的是司夫人和司琼枝。 颜太太不信任司夫人。 顾轻舟就道:“那我直言不讳了。吐血很很多种情况,有外感吐血、内伤吐血、阴虚吐血、劳心吐血等。 颜太太您脉象细软无力,手足冰凉,舌淡红而苔薄黄,此乃阳气不守,是虚症,您这是阴虚吐血!应该健脾温阳。只要吐血止住,胃痛自然就停歇。” 顾轻舟说得头头是道。 颜太太这些年一直吃西药,没见过几位中医,顾轻舟的说话,颜太太和颜家众人无法明白对错。 他们都不懂医术。 “顾小姐果然是医术高超。”颜太太敷衍着,抬举了顾轻舟几句,“请顾小姐开个方子吧。” 顾轻舟开了“金匮肾气丸”,以及“香砂六君丸” 金匮肾气丸是温阳的,香砂六君丸是健脾的,都是对症下药。 这些药,都能从各处的成药铺子里买到。 药方写好之后,顾轻舟交给了颜太太。 “多谢您。”颜太太收好了。 司琼枝冷眼旁观,见颜太太大约是不相信顾轻舟,这药方应该不会吃的样子,微微一转眸,心中有了另一个主意。 她准备过几天再来看望颜太太。 这药,司琼枝一定要让颜太太吃下去。 只有颜太太吃下去,再病死了,司家才能收拾顾轻舟。 也许,可以给顾轻舟判个枪毙? 从此就永绝后患了呢。 “西药胜过过中医,颜太太吃了两年的西药都无用,眼瞧着就不行了。顾轻舟给她的中药方子,不会有效果的。颜太太只有这几日的病情,但愿她能吃了顾轻舟的药再死,这样,顾轻舟就永远也洗不清了。”司琼枝想。 她有法子让颜太太吃顾轻舟的药,只是需得等几天。 司琼枝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踌躇满志。 颜太太将药方收好,表情很敷衍。 颜家的孩子们都不说话。 顾轻舟淡扫一眼,已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她心里全明白了。 她非常清楚,颜太太绝不会喝她开的方子。 中医治病讲究缘分。 若是病家和大夫无缘,怎么也不肯相信大夫的话,那么这病就难以痊愈。 同时,顾轻舟看了眼司琼枝,她也明白,司琼枝最终会帮她。 这是司琼枝的目的。 来看颜太太,还是司琼枝提议的,她早已有了万能的应对之策,必须让颜太太喝下顾轻舟的药。 “我的药绝对有效,而司琼枝不会明白的,她肯定想让颜太太喝下,然后盼着颜太太去世,把罪过推给我。”顾轻舟心想。 司琼枝等机会,顾轻舟等司琼枝,众人各怀心思,离开了颜公馆。 路上,司老太还对顾轻舟道:“轻舟的辩症很好,颇有大医风范。” 顾轻舟微笑:“您喜欢我,怎么看我都觉得很好,旁人大概以为我卖弄。” “谁敢?”司老太故意瞪目,惹得顾轻舟大笑起来。 司老太又安抚顾轻舟说:“当初轻舟给我开了方子,我心里懵懵懂懂的就明白,一定能治好我,结果就好了。 轻舟,这就是医缘。若是颜太太不肯相信,那也是她的命,你不必难过。你年纪还小,以后的路很长,医术迟早会扬名天下的。” 顾轻舟心中温暖,道:“是,老太太,我明白的。” 顾轻舟跟司老太离开不过半个小时,颜总参谋就带着他的长子,以及一位名医,回到了颜公馆。 颜总参谋长直接去了他太太的院子。 他向他太太引荐一位中医。 “这是徐其真,他就是南京有名的徐一针,医术了得,针灸更是一绝。你从前用中药,病情稳定,这几年吃西药,我也觉得你是被西药治坏了,我重新请了位神医,再给你把把脉。”颜总参谋长道。 颜太太看着丈夫,心绪起伏。 他们的挣扎,让颜太太难过又心酸。 都说久病无孝子,久病无恩情,怎么她的丈夫和孩子们,还是不能接受她的离开? 他们接受不了,颜太太就更舍不得了。 她内心的求生欲望全起来了,为了丈夫和孩子,她也要争一口气。 收敛好心绪,颜太太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家里来了两位中医!” “还有谁啊?”颜总参谋长问。 “是督军府二少帅的未婚妻顾小姐,听说她也是位中医,曾经给老太太看过病。”颜太太道。 “是吗?”颜总参谋有点吃惊,“顾小姐还会看病?” 颜总参谋知晓司家新近接了位顾小姐回来,听说是二少帅司慕的未婚妻,他却没见过。 旁边站着的徐神医,眉头微锁,淡淡道:“太太,一病不烦二医,要不我还是算了,先回去了!” 神医都有怪癖,他的病家不能在他面前夸其他的医生。 他在南京认识很多的权贵,根本不把岳城一个总参谋放在眼里,转身就要走。 颜家求他来的,他需得端起架子,颜家才能更信任他。 医者最需要的,就是患者的信任。 颜总参谋长拉住了他,笑道:“神医莫怪,内子不通人情世故,我给您赔罪!内子的病,还求您妙手回春!” 这位神医好傲气! 医者不是应该仁慈宽容吗? 颜太太有点不喜,从心里怀疑这位医者的人品,就更不相信他的医品了,微微蹙眉。 颜总参谋看出了妻子的不耐烦,他悄悄跟妻子嘀咕:“徐一针是给南京的高官看病的” “他太傲气了,不像个大夫!”颜太太低声道,“从前在京师,慕神医几乎是药到病除,为人却和和气气的。” 颜太太口中的慕神医,是指北平第一神医慕宗河。颜太太出身北平望族,当年她家中显赫,慕宗河常去给她祖母看病。 可惜慕宗河死了十几年,慕家连个传人也没有。 第58章 病情转重 南京来的徐一针神医,很是傲气,让颜太太打心眼里不太喜欢。 她更怀念医术高超的慕宗河。 慕宗河死后,这天下再也没有像样的中医了,可怜几千年的医术,几乎快要断绝传人。 “可惜了,慕宗河那么好的医术,却没一个传人。”颜太太在心中惋惜。 颜总参谋再三安抚妻子,然后请徐一针给颜太太把脉。 徐一针认真把脉,任何询问了很多关于病情,诊断说道:“凡血动,由惟火惟气。惟火乃实症,惟气乃虚症。 尊夫人的病,乃是火盛而血热妄行,是实症,应该要凉血清热、滋阴生津。老夫开一方,你们照方抓药,先吃十天,老夫再行复诊。” 这时候,颜家的二少爷着实满心疑惑。 这大夫的诊断,和顾轻舟的诊断南辕北辙。 徐神医说是实症,要清热滋阴;顾轻舟却是是虚症,要温阳健脾,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治疗方法。 徐神医用凉药,顾轻舟说要用温药。 一个人的病情,怎可能察觉如此之大?截然相反的方法,万一错了,岂不是火上浇油,要了他母亲的命? “阿爸,方才顾小姐说,姆妈这是虚症,要温阳健脾。若真是虚症,这凉寒的药下去,只怕”颜二少很担心。 就好似,他母亲正冻得瑟瑟发抖,顾轻舟说要给她添衣,结果这位大夫来了,却要给他母亲泼冰水。 万一他母亲真是虚症,这一剂寒凉清热的药下去,母亲病情岂不是添重? 两种截然不同的诊断,让颜家二少心里胆怯。 “怎么,少爷不相信老夫?”徐神医冷哼了一声,“老夫说过了,此乃实症!若是老夫看错了,你大可砸了我徐一针的招牌!” 这徐神医在南京,那是服侍过诸位总长的,被人吹嘘得不知天高地厚。 此前,中医是比较落寞,很多名望好的中医世家,要么移居国外,要么后继无人。 西医治疗急病,见效很多;但是很多的隐疾或者难症,还是要看中医。 也不是西医真的不堪,而是此前西医院的医生,医术有限;而中医发展近千年,许多疑难杂症,都有经验。 徐神医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之下,非世家出身的他,居然名利兼收,故而非常傲气。 “二弟,别胡说了,你不信神医的话,居然信一个孩子的话?”颜大少阻止他弟弟,不能再惹神医生气了。 徐神医还是气着了,气哼哼开了药方,转身离开。 颜大少忙跟上去,安排他在颜公馆的客房住下。 拿着徐神医的方子,颜太太有点犹豫了。她觉得自己不太像实症,她应该没有火盛。 “阿慧,这位是久负盛名的神医,他肯定能治好你的病。”颜总参谋低声喊着妻子的小名,“而那位顾小姐,她只是个孩子,孩子的诊断你也敢相信? 实症和虚症之间,差别很小,往往号脉的差池就看错,有时候不小心就判断错了,那位顾小姐年轻,她失手是常事,你应该听徐神医的话。” 颜太太吸了口气,道:“也对。” 虽然如此说,顾轻舟的方子,颜太太还是叫人认真收起来,别弄丢了。 当天,喝了徐神医的药,颜太太没什么反应。 第二天早上,她早起没有吐血了。 颜家上下大喜:“果然是神医!” “咱们老祖宗的医术,就是比洋人的医术厉害!” “是那位徐神医厉害!司夫人还说她未来儿媳妇医术好,若是吃了她的药,姆妈现在还不知什么光景呢!” “是啊,司夫人太轻狂了,应该去告诉她,让她知晓她未来儿媳妇多丢人现眼!” “你们姆妈病情好转,这是好事,你们多积德行善,顾小姐那事,就不要多提了。”颜太太对孩子们道。 颜家的众人纷纷道是。 颜太太自己也高兴。 吐血两年了,从未间断过,结果这神医一剂药下去,就好转了,真是厉害。 话传到了徐神医那里。 徐神医冷哼:“没见过世间的土包子,老子的神医名头是白来的吗?” 到了中午,原本好好的颜太太,却突然再次吐血。 这次,她吐得比以往更多更鲜红。 不仅如此,她喝了清热的药,下泄的时候,尿里还带血。 颜太太昏死过去。 颜家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多久,倏然全部懵了。 颜太太的病情,毫无预兆的转重了。 “怎么会这样,姆妈吐血从来没吐得这么多!”颜家四小姐颜洛水急哭了,失控叫嚷了起来。 佣人立马去请徐一针。 徐神医听闻颜太太病情转重,心想:“不可能啊,怎么会突然转重呢?” 他很吃惊,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能露怯,于是一脸淡然去了颜太太的院子。 到了颜太太的院子,徐神医更懵了,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颜太太的病情转重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重,徐一针立马心里发虚。 颜太太上吐下泻,上面吐血不止,下面尿血带赤,清热的药多少会下泄,颜太太重创中昏迷。 “快,拿住那个姓徐的,他要害死我姆妈!”颜二少大怒。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徐一针心虚中,已经给自己找到了借口。 可颜家的下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绑了起来。 “土匪,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要回南京告你们,你们等着上军事法庭!”徐一针咆哮着,妄图给颜家施压。 结果,颜家根本不理会,直接把他关起来。 徐一针又恼怒,又吃惊颜家的强悍,心里倏然就没底了。 “怎么会加重呢?”徐一针吃惊,难道他真的看错了吗? 不可能! 颜家全乱了套,立马给军医院打了电话。 等待军医来的过程中,颜家上下充满了自责。 “那什么狗屁神医,欺世盗名,我要出去宰了他!”颜五少愤怒。 “不许添乱!”颜大少呵斥弟弟。 女人们更慌乱了。 颜家的大少奶奶道:“现在看来,是顾小姐的诊断才是正确!” 同时,大少奶奶也震惊,顾轻舟那么年轻,医术竟然比一个老中医还要厉害? 徐一针诊脉的时候,还问东问西;顾轻舟都不问,直接就下方子,这份能耐,远在徐神医之上! 顾轻舟,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这等本事,会不会是慕宗河的传人? 第59章 相信顾轻舟 颜太太的病情转重,让颜家众人明白,徐一针的诊断是错误的,而和徐一针正好相反的顾轻舟,她的诊断是正确的。 正确的诊断放在眼前,颜家却视若不见。 现在,他们都很后悔。 后悔之中,他们也惊叹顾轻舟的医术,到底她是谁的传人,如此了不起。 “顾小姐的药方,咱们怎么不用,非要轻信那个徐庸医,害得姆妈如此惨?”颜家四小姐哭道。 昨日还满怀希望,觉得徐神医肯定能救活颜太太,如今却又这样了,如何叫人不痛苦? 颜洛水哭个不停。 “顾小姐到底年轻,咱们也不敢”颜家二少奶奶解释,“虽然当时老太太和司夫人都帮顾小姐说话了。” “就是咱们愚昧,是咱们害了姆妈,咱们小瞧了顾小姐!”颜洛水哭得更狠了。 “我现在想想,老太太最是睿智,她也说顾小姐医术好,我们应该相信顾小姐的。”颜家大少奶奶后悔不跌。 “是啊,我们太无知了。”颜家四小姐哭道,“再去请顾小姐来,她也许还有法子救姆妈。” 他们这边闹成乱成一团糟,军医们终于到了。 军医们给颜太太挂上了盐水,同时准备了氧气机,颜家才稍微安定些。 司督军也来了。 司督军是听闻颜太太病情突然恶化,颜家乱成一团糟,就跟着过来了。 颜总参谋坐在大厅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五旬的精明汉子,隐约是要落泪。他们夫妻感情深厚,颜总参谋太舍不得他太太。 “都是我!”颜总参谋声音都嘶哑了,“不该找什么神医来!” “你只是病急乱投医。”司督军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你这么灰心,我给你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若是平常,我也不敢这么冒险。” “督军请说!”颜总参谋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紧紧看着司督军。 “司慕的未婚妻顾轻舟,那孩子天赋异禀,前不久我们家老太太的病,就是她治好的。你别看她年轻” 司督军还没有说完,却见颜总参谋站了起来。 “昨日顾小姐给内子开了药方,我们只当她年轻,不敢用。她的诊断,正好和徐一针的诊断相反,那就是说,顾小姐的方子有效?”颜总参谋吃惊。 “哦,她来看过?”司督军诧异。颜总参谋现在回想一下,司夫人和司琼枝举荐顾轻舟,老太太力保顾轻舟,现在司督军也说顾轻舟的药方管用。 那么,颜总参谋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放着良方不用,实在太蠢了。 颜总参谋猛然站起来,也不和司督军说什么,疾步回了内院。 军医们守在旁边。 “阿爸,司家都说,顾小姐的医术了得,就用顾小姐的方子吧!”一见到颜总参谋,颜五少就立马道。 颜总参谋没回答他。 “阿爸!”颜五少极力道。 “我知道了!”颜总参谋撇开他儿子。 颜太太也醒过来了。 她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说:“去帮我抓顾小姐开的方子吧,我实在受不住那位神医的方子了。” 家里人更是心酸。 颜总参谋知晓胡军医也是中医世家出身,就把顾轻舟的方子,给胡军医看,问胡军医:“您看这方子行不行?” 胡军医前不久才败在顾轻舟手上,顾轻舟不计前嫌帮他求情,他正感激顾轻舟呢。 一听说顾轻舟开的方子,胡军医很慎重,说:“我相信顾小姐,前不久司家老太太的病,就是顾小姐治好的!” 这时候,颜家对顾轻舟的质疑,已变成了深信不疑。 颜总参谋长后悔不跌:为何昨天没有用? 他太太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都是因为他们不信顾轻舟。 于是,颜家派人去抓药,给颜太太吃下去。 颜家用了顾轻舟的药方,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司琼枝耳朵里。 “颜五向来是个窝囊废,居然真的帮我办成了此事?”司琼枝微笑。 颜家那对双胞胎--颜洛水和颜一源,都只比司琼枝大两岁,从小一起长大的,颜五少颜一源更是仰慕司琼枝已久。 司琼枝不喜欢颜一源,不过身边有个英俊的追求者,也是赏心悦目的事,更提高自己的身价,所以她也从未明确回绝过颜五少。 顾轻舟的药方,司琼枝更是给颜五少打电话,极力说药方有效,她就是希望让颜五少在旁边吹风。 若是颜五少不行,司琼枝就再利用颜家的大少奶奶。 她对颜五没什么指望,没想到却成功了。 当然,这也不会让司琼枝对颜五刮目相看。 “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哪怕今天不能吃死,等她挨个一年半载死了,我们也可以说,是顾轻舟的药害死了她。”司琼枝粉嘟嘟的小唇微翘着,心情还不错。 只要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颜太太不管什么时候死,司琼枝都可以用颜太太的死给顾轻舟扣屎盆子。 司琼枝也把此事告诉了司夫人。 司夫人道:“我就不信,这次顾轻舟还能蒙对!颜家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人的药也敢用!” “姆妈,我去颜家瞧瞧。”司琼枝道。 司夫人颔首。 司琼枝到了颜家,才知道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暂时病情稳定。 没有继续吐血。 “顾小姐的药方,果然管用。”颜洛水道,既像是安抚自己,又像是怀着某种希望。 司琼枝想:“昨日吃那个徐神医的药,当时也没吐,且等等吧,未必就管用。” 等了大概半天,颜太太的病情暂时安稳,司琼枝复又回家了。 司琼枝刚刚回到家,司督军也回来了。 想到司督军对顾轻舟的喜爱,司琼枝心中就有一根刺。 她不想任何人来分夺她的父爱。 黄昏的时候,司琼枝接到信,说颜太太又吐了几口黑血,颜家把顾轻舟接去复诊了。 司琼枝立马去找司督军。 “阿爸,颜太太又吐血了。”司琼枝告诉她父亲。 司督军轻轻叹了口气。 颜太太,只怕是活不成了。 “阿爸,都是顾小姐的药,加重了颜太太的病情。”司琼枝笃定道,“当时她非要开药方,我和姆妈在旁边劝了她半晌,让她莫要轻率,她一句也不听。” 她现在将顾轻舟摘出去,再也不叫嫂子了,直接称呼顾小姐。 “好孩子,你有心了。去告诉你姆妈,要颜家准备些祭品,我看颜太太是撑不过三五天了。”司督军又叹气。 司琼枝内心大喜,脸上却有哀婉的悲切:“阿爸,您说颜太太死了,颜家会不会怪顾小姐?” 司督军一愣。 “到底是顾小姐的药,害死了颜太太。”司琼枝看着她父亲,小心翼翼道。 她这是先在她父亲心中埋下一根刺。 等颜太太死了,颜家在司琼枝的鼓动下怪顾轻舟,司督军也会想起司琼枝今天的话,下意识觉得是顾轻舟害死了颜太太。 所有的罪过都是顾轻舟的。 第60章 好转的颜太太 司琼枝说,一旦颜太太死了,颜家会怪顾轻舟的。 司督军也担心。 他很器重颜新侬,一直没推荐顾轻舟,就是怕小孩子失手,真治死了颜太太,从此他和颜新侬有了罅隙。 治病,关乎性命,还是小心为上。 “阿爸,在颜家的时候,我和姆妈极力阻拦,顾小姐还是开了方子,她有点轻率。若是颜太太有个好歹,我真怕将来阿爸难做。”司琼枝又低声道。 司督军看了眼这个小女儿,莫名的舒心。 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的确不假。琼枝聪慧美丽,温柔娴静,从小才貌双绝,是司督军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你最懂事了。”司督军摸了下女儿的脑袋。 此事,让司督军也有些为难。 司督军推荐顾轻舟去,自然没什么;可司琼枝说,顾轻舟不顾阻拦非要冲上去,这就失了分寸。 “轻舟伶俐,这件事却办得有些鲁莽。不过也不能怪她,年纪小的孩子着急表现自己,不都是这样么?”司督军心想,还是很维护顾轻舟的。 小姑娘爱出风头,这不算什么大错,反而有点可爱。 司督军很喜欢顾轻舟,所以心里格外偏袒顾轻舟。 司琼枝看了眼她父亲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司琼枝也不着急,现在颜太太还没有死呢,等颜太太真的死了,父亲就不会这么想了。 隔了一天,司琼枝再给颜家打电话。 昨天颜太太吐血了,她知道,今天颜太太还是会吐的。 司琼枝很清楚,颜太太一天要吐两次,都是在早上,于是她特意挑了下午。 “婶母如何了?”司琼枝请颜五少听电话。她握住电话,粉润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滑过,心情愉悦。 她可以判定,电话那头颜五少的悲切。 不成想,司琼枝却听到了一个喜悦的声音:“琼枝,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给我们引荐了一位名医!我姆妈吃了顾小姐的药,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吐血。” 司琼枝细长的指甲一顿,差点被桌面的坚硬折断。 没吐? 她压抑着内心的狐疑和震惊,声音故作喜悦:“太好了,婶母有救了!” 同时,她又迫不及待问,“昨日不是还吐了么,是怎么回事啊?” 颜五少道:“昨日是吐了,请了顾小姐复诊。顾小姐很有把握的说,那是最后的残血,吐完就没事了。” 司琼枝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握紧了电话,粉润的指尖退了颜色! 没有吐? 顾轻舟的药起效了? 司琼枝唇色微白:难道我们又一次替顾轻舟做了嫁衣吗? 这太可恨了! 而且,这是为什么?西医的手术治坏了颜太太,顾轻舟的药为什么有用? “她到底是怎么蒙对的?”司琼枝想不通,“她不可能有医术的!” 司琼枝实在无法忍受,她去了趟颜家。 颜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颜太太的屋子里,等待着颜太太的好转,或者继续恶化。 女佣领着司琼枝往里走,颜家的庭院静悄悄的,细风吹过树梢,虬枝没有叶子的点缀,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司琼枝也感觉冷,拉紧了风氅,她身段越发玲珑,随着女佣去颜太太的院子。 她走得很急促。 远远的,听到一位中年人在骂。 这位中年人,就是颜总参谋从南京请过来的神医,人称徐一针,针灸很厉害。 “实症的病,你们用虚症的药,就好比起火了,你们居然还添油,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你们真是盼着太太死!”徐一针大骂。 司琼枝听了,忍不住有点小兴奋:还是出意外了吗? “可是我母亲喝了您的药就吐血,喝了顾小姐的药就无妨。”颜二少驳斥。 “愚昧,中药治本,不像西医一天就见效,你们太心急了!颜太太吃了什么顾小姐的药,现在不吐,不出三天,就要大问题,大罗神仙也难以回转!”徐一针骂。 司琼枝倏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顾轻舟的药,只是把颜太太的病积累了,越积越重,继续喝下去,颜太太活不过三天! 太好了! 司琼枝心想:“我不是不善良,只是颜太太已经是末路了,拖着疾病她也痛苦,早走反而是解脱,同时还能给顾轻舟泼一身黑,两全其美,愿颜太太来生投个好胎吧!” 心里有底之后,司琼枝少了焦虑,将她的高兴隐藏,进去看了颜太太。 颜太太今天没有吐血,气色也没有好转。 司琼枝略微坐了坐,关切问了几句:“婶母,您感觉怎样了?” 颜太太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已经好多了,多谢三小姐想着。” “我姆妈也担心您,又怕贸然来看望,反而打搅了您修养,只托了我来。”司琼枝道。 司琼枝生得美艳,不输她母亲,粉润的小脸全是关切。 颜太太却知道司小姐根本看不起她,也看不起颜家,颜太太的笑容很疏淡。 司琼枝的目的达到了,闲话几句之后,就说不打扰颜太太静养,起身离开了。 颜家还是有人把徐一针的话听了进去,比如颜家的大少奶奶。 “姆妈,要不要重新吃徐神医的药?”大少奶奶问,“那位顾小姐太年轻了,我实在害怕” 颜太太却是铁了心要吃顾轻舟的。 吐血的痛苦、胃痛的折磨,只有颜太太自己清楚。 吃了顾轻舟的药,她不吐血了,胃痛也缓解了些,她很高兴。 颜总参谋也犹豫不决。 “新侬。”颜太太喊丈夫的名字,像儿时那样温婉。 颜总参谋坐到了她身边。 “我知晓你心里愁苦,也担心用错了药。”颜太太道,“我现在很好,这两年了,我第一次觉得舒服。哪怕是要走了,我也是开开心心的走,难道不比痛苦着走更好吗?若有来生,我还跟你做夫妻。” 颜总参谋握住了妻子枯瘦的手:“别说傻话,你才五十岁,我们还有三四十年的光阴。你可别丢下我,我一个糟老头子,没有你服侍我,晚景凄凉呐!” 饶是这么说,颜总参谋没有反驳妻子。 短暂的轻松,让颜总参谋看到了妻子久违的笑容。 这笑容,就值得冒险。 “你们太无知了!”徐一针还在骂,“颜太太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命,你们居然要害死她!我的话放在这里,若是三天后不出大事,我就把这只诊脉的手剁给你们!” 他赌咒发誓,让颜家的孩子们又担心起来。 “阿爸”孩子们欲劝。 “别说了,我相信你姆妈,她自己明白的。药是她吃,我们就听她的吧。”颜总参谋道。 颜家的孩子们不敢反驳,也不敢阖眼,全守着颜太太。 他们就这么,苦熬了三天,几个孩子都熬瘦了。 到了第四天早上,原本早起就要吐血、胃疼不止的颜太太,睁开眼睛之后,突然说:“腊梅是不是开了,真香!” 众人一愣。 她闻得到花香。 之前她的嗅觉是闭塞的。 “我有点饿了。”颜太太又道,“今天胃口不疼,就是想吃东西。” 众人再是一愣。 颜家四小姐颜洛水一下子扑到了母亲怀里:“姆妈,您这是痊愈了!” 严肃稳重的颜总参谋长,倏然两行清泪落下来,喜极而泣。 颜太太好了! 颜太太想吃饭,同时又说闻到了花香,她的嗅觉居然恢复了。 西医手术失败后,颜太太被病痛折磨了两年,无药可医的情况下,吃了顾轻舟开的方子,四天之后,她痊愈了。 她持续了两年的吐血症好了,她持续了三年的胃痛不见了。 位高权重、息怒无形的颜总参谋长,当着全家孩子、军医和佣人的面,潸然泪下,这让很多人动容。 “好,好。”颜新侬哽咽着道,“果然是老天爷开眼,保全了你!” 一个睿智的长辈,如此动容哽咽,孩子们全喜极而泣。 “阿爸,不是老天爷救了姆妈,是顾小姐!”颜家四小姐颜洛水道,“阿爸,顾小姐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 这时候,他们都知道颜太太是好转了。 同时,众人更加明白,顾轻舟的医术,远胜过南京的神医徐一针! 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岳城,藏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对方还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就更是了得了! “她莫不是药王转世?”颜太太提到顾轻舟,满腔的感激,几乎要落下泪来。 只有颜太太自己真正明白病痛的疾苦,最高兴的也是她。 其他人虽然心焦难受,却又如何懂颜太太的煎熬? 十分的病,颜太太素来只敢说七分。 “药王不知道,却是个活神仙!”颜新侬也开心。 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个南京的神医徐一针整个人懵了。 “真是虚症?”徐一针冷汗从额头沁出来。 回想一下,真有可能就是虚症,而他误以为是实症。 为何会看错? 除了徐一针心高气傲,有心在岳城显摆一下,同时也觉得颜太太病容太过于凄切,没有救她的必要。 他看不起岳城的人。 “要是治好了,他们高兴都来不及,给我钱给我名,我在岳城会声名大起;若是治死了,连西医都束手无策,我能怎么办?他们忙着伤心办丧事,还能想起我?想起又怎样,我在南京有头有脸,他们敢拿我如何?”徐一针之前是这么想的。 正是他这种吊儿郎当,不把人命当回事、自己是中医却又瞧不起中医的态度,让他失误了。 失误之后,他死也不肯承认错误,为了让颜家相信他,他反而说了很多的狠话。 非说什么颜太太只有三天的寿命,三天之后肯定要出事等,还说剁手给颜家。 如今第四天了,颜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徐一针预料中的恶化,她完全好转了。 徐一针冷汗大冒。 第61章 医德 颜太太好了,徐一针却懵了。 他正犯愁时,颜二少来了。 颜二少一开始就看出徐一针的高傲,很不喜欢他,所以最不相信他的诊断。 如今,颜太太好了,颜二少心情也大好,想起了徐一针。 那个徐一针,他的诊断才是南辕北辙,差点害死了颜太太! “徐神医,你不是说,要剁手吗?”颜二少带着两个家丁,拿了一把菜刀进来。 徐一针吓得半死,哆哆嗦嗦道:“你你少犯浑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我是政治部孙部长的私人医生” “呸,庸医!”颜二少冷哼,“剁你的手,脏我家的地!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顺便跟南京的孙部长说说你的丰功伟绩?” 徐一针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夹着尾巴逃跑了,十分狼狈。 “这等庸医,差点就死在他手里!”颜家大少爷也后怕,“姆妈,幸亏您睿智!” 颜家这边欢天喜地,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几乎人人笑逐颜开。 司琼枝早起,心情也极好,她想起今天是第四天,该到了颜太太收尸的日子。南京那个神医说,吃了顾轻舟的药,颜太太熬不过三天,肯定不会有假。 司督军这几天又去驻地忙碌了,司夫人忙着追捧戏子,也没空理会颜家。 只有司琼枝关注这件事。 因为,让顾轻舟去看望颜太太,是司琼枝的主意,这件事都是司琼枝筹划的,她在等结果。 凡事都要善始善终。 “今天去奔丧,还是要换一件素衣裳。”司琼枝想。 她换了件月白色素面旗袍,外头披一件银白色英伦大风氅,去了颜家。 她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急匆匆要出门的颜五少。 “阿源哥哥。”司琼枝喊他。 颜五少脚步一顿,满头虚汗跑到了司琼枝身边,他唇角带着笑。 每次颜五少看到司琼枝,都是这么一副谄媚的模样,司琼枝没留心,当即很难过:“阿源哥哥,不管婶母怎样,你都要节哀!” 颜五少一愣。 他欲解释,却听到司琼枝继续道:“当初顾小姐非要给颜太太开方子,我和我姆妈都是不同意的,如今她果然闯祸了,是我们的错,没有阻拦她!” 司琼枝极力撺掇顾轻舟开药方,颜家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是这样跟司督军说的。 她诬陷是顾轻舟非要逞能。 现在颜太太死了,司琼枝立马改变口风,无非是利用颜家人对顾轻舟的愤怒,让他们忘了当时司琼枝的推波助澜,甚是加重顾轻舟的罪过,会帮司琼枝遮掩。 “阿源哥哥,真是对不起,我应该更努力阻止她的,婶母的事,你要节哀啊!”司琼枝继续道。 她说罢,明媚的眸子添上了一层雾气萦绕,美丽得几乎妖娆。 颜五少却一愣。 这一席话,让颜五少目瞪口呆。 这位少年吃惊看着司琼枝,好似第一次看清楚她的面目。 “你为什么?”颜五少难以置信,“你当时不同意?分明是你多次力主,非要顾小姐给我姆妈治病的啊!” “阿源哥哥,你是不是太难过,伤心过度了?”司琼枝可怜他,“我没有啊!” “你有,分明就是你!”颜五少后退了一步。 司琼枝当然有。 颜五少很感激她,所以记得清清楚楚,是司琼枝和司夫人力主的。 颜五少恍然大悟:“原来你不相信顾小姐,你让顾小姐来给我姆妈治病,是想害死我姆妈!幸好顾小姐医术好,救活了我姆妈” “你说什么!”司琼枝嗪泪的美目,倏然睁大,眼底的悲切收尽,变得薄凉而狠戾,“你说什么?” 颜五少这时候看清楚了她的表情,他顿时全明白了。 他后退了一步,惊愕看着司琼枝,难以置信。 胸腔里有一股子冷流,在汩汩的流窜着,颜五少心寒了。 “我姆妈没死,你看走眼了,司三小姐!顾小姐有本事,她的药救活了我姆妈!”颜五少愤愤道,“司小姐,枉我姆妈那么疼你,你这样对我们?” 司琼枝整个人愣在那里。 颜五少又怒又悲,他从小爱慕的少女,竟然会这样对他们家? 他仓皇后退数步,转身就跑,不想再看到司琼枝的面容,他很受打击。 司琼枝也彻底惊呆了。 她一张脸雪白,急匆匆跑到了颜太太的院子,看到颜太太气色还不错,跟着众人有说有笑的,司琼枝的脸,再也难以回转。 她唇色惨白。 颜家的人看到了她,客气招呼她:“司小姐,您来了?” “是、是啊。”司琼枝说话也不利索了。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司琼枝还是惊魂不定,她恨得把手里的皮手袋几乎捏破了。 果然,她真的给顾轻舟做了嫁衣! “顾轻舟,你这么邪门?”司琼枝恨得眼泪几乎落下来,颇为失态。 太邪门了,这个顾轻舟,她居然会医术! 而且,南京来的神医,居然不如顾轻舟! 顾轻舟不过十几岁,却把经验丰富的神医打败了,这叫司琼枝如何能相信? 司琼枝银牙碎咬:她长这么大,一直尊贵优雅,不管对谁出手,都是大获全胜。她第一次失败,居然是败给了顾轻舟。 “我跟阿爸说的那些话”司琼枝攥紧了手指,心中担忧,该如何搪塞她父亲。 她父亲很精明,不容易糊弄! 司琼枝这次的诬陷,太轻率了。 颜太太不再吐血,胃也不疼之后,再请顾轻舟复诊。 顾轻舟去了,说:“这药再吃两个月,以后这吐血症和胃病就可以断根了。您身体虚弱,胃气不升,多喝些没油腻的蔬菜汤,以及米粥,等过了半个月,才能正常吃饭。” 颜太太一一记下顾轻舟的医嘱。 “顾小姐,你救了我一命。”颜太太热泪盈眶,握住了顾轻舟的手,“我以为我的命到头了,结果这般幸运,让您来了!” “我是个中医,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顾轻舟笑道,“您太客气了。” 颜太太笑起来。 春阳娇媚,碧穹高远无云,澄澈得几乎透明。颜府的玻璃窗擦得干净,被阳光照耀,就如晶莹的玛瑙。 庭院一株桃树,虬枝斜倚,已经发出嫩红色的花苞。 岳城的春来得特别早。 屋檐下养着一只雀儿,颜太太生病期间,它从来不鸣叫,如今竟然破天荒的,发出清锐的叫声。 颜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顾轻舟陪坐着喝茶,跟颜太太说些养生的话题,颜家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四小姐和五少爷作陪。 “胃溃疡是应该动刀的。但是手术之后,西医没有照顾好您,导致复发。并不是西医不行,只是这次的医生不好。”顾轻舟道。 颜太太吃惊看着顾轻舟。 西医每次都会把中医狠狠贬低,而中医们,几乎都会用一种很宽容的口吻,客观评价西医。 西医排斥中医,中医却能容纳所有。 这就是底蕴!这就是千年前的涵养,培养出来的医德。 “顾小姐,我之前挺怀疑你的医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果然人不可貌相!”四小姐颜洛水道。 “是啊是啊!”大少奶奶也感叹,“司夫人极力夸您,她果然有眼光。” 颜五少却突然不说话了。 司琼枝和司夫人夸顾轻舟,显然是不怀好意。她们和颜家四小姐一样,并不相信顾轻舟,却让顾轻舟来给颜太太治病。 她们想让顾轻舟治死颜太太,这样就可以处罚顾轻舟。 颜五少静静打量顾轻舟。 顾轻舟远不及司琼枝美丽。她一张小巧的脸,双眸明眸璀璨,眼睫毛修长浓密,像两把小扇子,鼻尖微翘,精致可爱,竟是十分的耐看。 司琼枝为何要害她,颜五少隐约明白了些:司家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至少司夫人和司琼枝不喜欢。 众人夸了顾轻舟一通。 督军府的总参谋颜新侬进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笑语嫣然,这是颜家好几年不曾一见的,他也默默翘起了唇角。 “你姆妈还要休息,你们都去忙吧,别总在这里打扰。”颜新侬道。 孩子们道是。 颜新侬又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轻舟颔首:“好啊。” 她跟着颜新侬,到了隔壁偏厅。 颜新侬先夸了顾轻舟的医术,再三说感谢她救活颜太太,然后他拿出一个小首饰盒子,递给顾轻舟:“这是一点谢礼!” “总参谋长,我不能要。”顾轻舟道,“我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大医精诚》是入门必背的,上书‘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我既然没有坐诊,就不会要您的酬谢。若是我师父知晓,他会骂我欺师灭祖,要打断我的腿!” 颜新侬静静看着她。 顾轻舟眼眸澄澈,莹然眼波里,能倒映出人影。 颜新侬很感动:“世道大变,皇帝没了,儒家的道德也摧枯拉朽,顾小姐还记得祖训,记得《大医精诚》,知晓医者的仁义,真叫颜某刮目相看!” “您过誉了,我只是个乡下人,不懂时髦,土里土气的话您不嫌弃,我应该感谢您。”顾轻舟微笑。 她这一番话,彻底笼络了颜新侬的心。 第62章 特殊的哄丈夫手段 顾轻舟的话,让颜新侬很高兴。 旧式的教条,在颜新侬心中地位很高,只可惜现在人视为弊端。 突然顾轻舟的一席话,让颜新侬看到,年轻一辈人,并没有彻底丢弃祖宗的智慧,文化还能得以传承,他很欣慰。 “我很敬佩顾小姐,督军能有您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司家的大幸!”颜新侬道。 顾轻舟微笑。 她得到了颜家的人脉。 同时,颜新侬极力将小首饰匣子给她:“这不是酬金,你就当是颜伯伯给你的见面礼吧!” 顾轻舟再次推辞。 她的推辞,毫不犹豫。 颜新侬就更坚持:“轻舟,颜家和司家乃是至交,你是司家的儿媳妇,到我们家来了,按照礼数,应该给你一份见面礼,你就收下吧,听话!” 抬出了礼教的大帽子,颜新侬这份礼物给得很诚挚,顾轻舟再推诿就辜负了颜新侬的善意,她收了。 她再三道谢。 顾轻舟离开之后,颜太太小憩了片刻,醒过来之后精神抖擞。 颜新侬到了她床边,颜太太低声问:“顾小姐收下礼物了吗?” “收下了。”颜新侬道。 同时,颜新侬把顾轻舟那番大医精诚的话,告诉了颜太太。 颜太太听完之后,惊喜道:“那孩子,真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颜新侬点点头,复又叹气。 “怎么了?”颜太太不解。 颜新侬就把司夫人和司琼枝想害顾轻舟,结果顾轻舟歪打正着,开了个有效方子的事,告诉了颜太太。 “她们未必是想害你,多半是想害顾小姐!”颜新侬道。 颜太太气极,咳嗽了起来。 咳嗽之后,并没有吐血,是彻底好了。她愤愤然:“司夫人的眼光太高了,容不得人!顾小姐没了生母,娘家也不显赫,是挺可怜的。” “不如,我们认她做义女,如何?”颜新侬道,“她对你可是救命之恩!她是颜家的大恩人,若是还在前清,咱们应该给她立个生祠,现在不流行这样了。” 颜太太眼睛微亮。 “这自然很好!”颜太太道,“只是,她将来是督军的儿媳妇,咱们是督军的下属,她会不会嫌弃咱们?” “儿媳妇?”颜新侬沉默想了想,“我看此事很难。督军是喜欢顾小姐的,夫人却未必乐意,此事八成是要有变故。” 想到司夫人为了陷害顾轻舟,不惜捧杀她,颜太太不寒而栗,她丈夫的话,她深以为然,顾轻舟很难嫁给司慕。 颜太太更可怜顾轻舟了。 “我让洛水去试探试探顾小姐的意思,若是她不嫌弃,我们倒也可以做她的义父母,将来有什么事,好歹能撑腰不是?”颜太太笑道,“再问问她父母同意不同意” 晚夕的时候,颜太太把她的第四女颜洛水叫到了身边,问了她此事。 颜洛水今年十七,只比顾轻舟大一岁,性格沉稳内敛。 “姆妈,这太好了!”颜洛水很喜欢顾轻舟,不仅是因为顾轻舟投她的眼缘,更是顾轻舟治活了她的母亲。 颜洛水离不得母亲。 “我后天去看望顾小姐。”颜洛水笑道,“姆妈,我真喜欢她,愿意她做我的义妹!她救活了你,她是菩萨转世!” 颜太太轻轻摸了摸爱女的脸,笑了起来:“你这傻孩子!” —————— 司督军回城,首先想起了颜新侬的家事。 不知颜家现在如何了。 “去颜公馆。”司督军对副官道。 督军府的汽车,就开到了颜家大门口。放眼望去,没有瞧见白幡,也没有听到哀乐,司督军一颗心稍微安定几分。 还好还好,颜太太暂时还没有走! “颜新侬和他太太感情太深,别出事才好,我真怕他受不住打击。”司督军心想。 颜新侬深情,要是顾轻舟真治死了他太太,这梁子就结下了! 和颜家结下梁子的话,其实会很糟糕。颜新侬是总参谋,如督军府是一座皇庭,颜新侬就是位高权重的丞相。 皇子的未婚妻得罪了权臣,司慕的前途堪忧。 督军来了,颜新侬很快迎出来。 “今儿气色甚好,弟妹的病情好转了?”司督军问。 这是客套话,宽慰家属的心。 司督军的经验看来,颜太太那病估计没什么起色。 哪怕是顾轻舟看了,也未必可以好转,毕竟顾轻舟只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不成想,颜新侬立马喜上眉梢:“是啊,全好了!督军,您的儿媳妇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这是新时代,若是后退五十年,我非要给她立一座生祠不可!” 司督军愕然。 同时,他的心里又豁然开朗。 “轻舟的药起效了?”司督军忍不住笑。 “是啊,非常有效,内子现能吃饭睡觉,一天天好起来了。”颜新侬笑道。 司督军眼角有得意堆砌。 对于顾轻舟的医术,司督军是有七分相信的,司家的老太太就是顾轻舟治好的。若不是他女儿那番话,他根本不怀疑顾轻舟。 现在看来,顾轻舟的医术,应该能得到九分的信任。 “如此甚好,合该你有福气。”司督军欣慰,拍了拍颜新侬的肩膀。 颜新侬眼睛却转了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对司督军说了。 颜新侬对司督军道:“此事,我还应该当面给夫人和琼枝小姐道谢。我们之前见顾小姐年纪小,以貌取人,不太敢用她的药。 是夫人和琼枝小姐极力引荐。特别是琼枝小姐,天天往我们家跑,催促着用顾小姐的药,这份苦心,才是救回内子的根本” 他说罢,抬眼去看司督军。 果然见司督军微愣,像是想起了什么,继而脸色阴沉了下去。 这点情绪,司督军很快就遮掩了,随意说了句:“应当的。” 颜新侬微笑,他知道司督军想什么。 司琼枝的用心,就这样被颜新侬戳破了。 上次司琼枝诬陷顾轻舟逞能的话,也不攻自破。 司督军去内院看了一回颜太太。 颜太太还是那么消瘦,眼睛却有了神采,这是好转的迹象。 轻舟的药,真的起效了! 回想起琼枝的话,以及颜新侬的话,司督军就明白:这次治病,不过是他的夫人和女儿给顾轻舟的一个陷阱。 幸好顾轻舟真有医术,要不然治死了颜太太,颜新侬跟司督军也有罅隙。 “无知妇人!”司督军心中大怒。 汽车到了督军府的官邸门口,司督军跳下了汽车,迫不及待进了后院。他气势汹汹。 司夫人正在看书,眉头紧锁,见司督军进来,她站起身道:“督军回来了?” “到我书房来!”司督军脸色铁青,亦如他身上那件笔直挺括的军装。 司夫人心中有数,跟着司督军进了书房。 司督军很严厉:“夫人,你不喜欢轻舟吗?” 司督军很生气,既气司夫人,也气司琼枝。但是琼枝是姑娘家,男人教子不教女,女儿应该交给妻子去教育。 琼枝做错了,她的罪过都在司夫人身上。 司夫人早有准备,对这话并不意外。她生得美艳动人,杏目微垂时,竟楚楚可怜,有些少女的娇憨委屈。 “不喜欢!”司夫人道。 这话,反而叫司督军微愣,没法子接口。 司督军没想到司夫人如此坦诚。 司夫人声音柔婉,喃喃低语:“我跟着督军的时候,家境并不优越,慕儿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他念书苛刻,日以继夜。而后意外出事,至今不能言语,所有的倒霉事都被他碰到了。 我是个没有主见的母亲,只盼着我的儿子好。他这般努力刻苦,却要他娶一个乡下女子为妻,他的朋友、同学甚至将来的下属都会笑话他。 我不喜欢轻舟,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但是,督军重诺,为了您的诺言,哪怕再不喜欢,我也忍了,慕儿也忍了” 说罢,眼泪就簌簌落下来。 若是她狡辩,坚持自己没有害过顾轻舟,司督军会大怒;但是,她这么一番软语表白,言语中又真情实意,司督军反而软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司督军拉过她柔软的身子,将她抱坐在腿上,“我知道你委屈,为了我,为了司家!是我没有体谅过你的心意,没有察觉到这些。” 司夫人哭得更狠。 仓促中,她去寻司督军的唇。 夫人娇柔的唇,覆上了司督军的冰凉干裂,让司督军浑身一颤。 司夫人有一头浓稠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似朵盛绽的妖娆罂粟。 这魅惑的风情,烈烈灼目,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司督军再也想不起其他,只有眼前的盎然。 副官站在书房门口,听着里面从怒吼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是激烈的动静,不知不觉裤子撑起了高高的帐篷。 “督军好体力。”书房里不知止歇,副官煎熬着。 一番云雨之后,颜家的事就算翻篇了,司督军不喜欢吵剩饭,一件事不会反复提及。 司夫人和顾轻舟的问题,司督军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是家务事,是婆媳矛盾。 婆婆媳妇的问题,已经上千年了,不是光司夫人和顾轻舟有,一般人家都有。 司督军也解决不了这个千年的难题,只能看以后的造化了。 至于司琼枝,司督军是有点失望,暂时不太想原谅她。 司夫人算是圆满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哪怕督军有五个姨太太,最让他销魂的,还是司夫人这具极品魅惑的娇躯。 只要司夫人宽衣解带,司督军连命都会给她的。 倒是司老太听说颜太太好了,登门看望之后,回来打电话给督军府,请司督军来司公馆。 来了之后,老太太道:“轻舟的医术,咱们都瞧见了,她是真厉害。慕儿那病,不如也请轻舟看看?” 第63章 吃老虎的小白兔 老太太关心孙儿,想让顾轻舟去给司慕治病。 司督军同意了。 司夫人却犹豫。她不喜顾轻舟,却也不否认,顾轻舟一连两次治好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说明她天赋极高。 哪怕顾轻舟再年轻,医术也是过硬的。 中医真像玄术,有时候稀奇古怪的,叫人不得不信。 让顾轻舟试试? 司慕是声哑,初去德国治疗了半年,名医们都说,司慕的声带、肺部没有任何问题,他不能说话,只怕是心理疾病。 从那之后,司家就开始替司慕去寻访名医,又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看了很多,都是德国有名的,五年下来,毫无进展。 司夫人心里飞速盘算着:“若说老太太的病是顾轻舟瞎蒙的,那颜太太如此凶险的病,也被她治好了,说明她是有点鬼才的。” 虽然不喜欢顾轻舟,司夫人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她之所以现在选择相信顾轻舟,还是盼着自己的儿子病能好转。 一点零星的希望,做母亲的也不愿意放过。 若司慕一直做个哑巴,怎么和司行霈那个畜生斗? 司行霈可是饿狼,只要督军去世,司慕母子别想司行霈会善待他们。 特别是现在司行霈在军中威望很高,司慕接手的可能性不大。 司夫人迫切需要她儿子好转。 “也行,就让她试试吧。”司夫人最终同意了。 她将此事告诉了司慕。 司慕在纸上,写了一个俊逸锋锐的“不”字,将司督军和司夫人拒之门外。 司夫人劝了半晌,司慕拒不开门。 司琼枝对司夫人和司督军道:“阿爸,姆妈,二哥他是受够了治疗,才从德国跑回来,宁愿做苦力也不想回家。 二哥病了,你们心急,可曾想过他更痛苦?反复的治疗,一次次给他希望,再一次次让他绝望,他承受的打击是你们的数万倍。 二哥是督军府的少帅,他遗传了阿爸的坚强,姆妈的睿智,才没有寻短见。如今,你们还要逼迫他,是打算逼死他吗?” 司夫人和司督军愣住。 在屋子里的司慕,缓缓睁开了阖上的眼帘。 原来,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如此懂他! 琼枝,他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妹妹,她是他的知己! 司琼枝一席话,得到了司督军、司夫人和司慕三个人的满意。 司慕出了房间,轻轻抱了下司琼枝的肩头。 如此一来,司夫人真不敢逼迫他了。 司督军夫妻俩一合计,此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再治疗下去,这病好不了,还会逼疯儿子。 “慕儿最懂事听话,他能从德国逃回来,孩子心中严重受损,切莫再逼迫他了。”司夫人道。 司督军也犯愁。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很疼司慕。 “算了,以后再说。”司督军无奈摇摇头。 他将此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更疼孙子,听了司督军这番话,老太太虽然很难过,却也理解:“治病是医家三分力,病家七分力。他自己不愿意治,哪怕再好的药也不济。反正轻舟是他媳妇,将来迟早能治好他,不急一时。” 司督军颔首。 此事就暂时搁置不提。 不过,顾轻舟的医术,却得到了司家上下一致的认可。哪怕是司琼枝、司夫人那么厌恶她,也不敢否认,顾轻舟在治病方面是有鬼才的。 于是,司夫人和司琼枝再也不敢给她搭台,让她去治病了。 “姆妈,您不是说要去查顾轻舟的底细,派人去了吗?”司琼枝问。 司夫人摇摇头:“还没有。” 没有派人去查,是司夫人以为顾轻舟会治死颜太太,司夫人能顺利处理掉她,不需要多此一举。 况且,司夫人最近爱捧戏子,也没心思理会顾轻舟。 “看来,明日得派个人去。”司夫人暗道。 顾轻舟不知司家这些事。 她从颜家回来,打开颜总参谋给她的小首饰匣子,倏然惊讶,倒吸了一口气:一对钻石耳坠子! 钻石比黄金贵多了! 这么一副小小的耳坠,至少要一根小黄鱼,七八百块钱才能买到。 钻石晶莹,在灯火下闪耀着绚丽光泽,璀璨灼目,闪闪发亮宛如碧穹之下的繁星。 “真好看。”顾轻舟轻轻抚摸它们。 钻石尖锐坚硬,轻轻滑过她的肌肤。 她知道,这对耳坠子,她肯定会卖了换钱。 可心底舍不得。 女孩子对首饰的炙热,是狂野没理性的,顾轻舟亦然。 她现在很穷,需要钱在岳城立足,更需要钱打通人脉,这样的好东西,戴在耳朵上暴殄天物。 李妈还在乡下等着她,她没资格享受。 她依依不舍,将匣子合起来,再也不敢看一眼,怕自己会心痛。 “颜家真大方。”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颜太太慈善的眉眼,颜总参谋略带睿智的眼神,就很羡慕颜家的孩子。 她要是有这样的父母就好了。 只可惜,她没那么幸运。 她从小就没了娘。 说起来,顾轻舟真要感激李妈,将她带到了乡下,粗茶淡饭却精心温柔呵护她,没有让她在继母的手下讨饭吃。 讨饭吃的日子,最先被消磨掉的,是自信和希望。 没有希望,人就没了前途。 顾轻舟现在还算有前途--假如能摆脱司行霈的话。 正月底,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登门,邀请顾轻舟去颜公馆做客。 春意越发浓烈,春风温柔缱绻,庭院的树木披上了青青新妆,发出稚嫩翠绿的芽。 迎春花开了,花瓣娇嫩清雅,点缀着早春的单调,庭院的小径上,落英如雨,似铺了层锦缎地毯。 颜洛水踩着这样的落英缤纷,进了顾公馆,感叹道:“你们家好别致。” “这楼有些年月了,树木是比旁处旺盛。”顾轻舟笑,然后又问,“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太的病有了反复?” “没有,没有!”颜洛水笑容清湛,“我姆妈想请你去颜家做客,特意让我来接你。” 顾缃随及下楼,看到了颜洛水。 颜洛水姿容淡雅,笑意浅浅,穿着一件蓝色旗袍,看上去就其貌不扬,一点也没有军政府高官家小姐的奢华。“这是谁?”顾缃不带好气的问,“顾轻舟,你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领,当顾公馆是什么地方!” 顾公馆是什么地方? 是顾轻舟外公的祖业,是顾轻舟的私产,却被顾圭璋霸占,你们厚颜无耻住在这里! 顾轻舟微微抿唇,眸子里闪过几分锋利,颜洛水却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颜洛水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知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绝不想自己的到来,给顾轻舟惹麻烦。 “对不起,我不请自来,唐突了!”颜洛水好脾气,笑容似出绽的桃蕊,娇嫩又清浅。 她的容貌看上去很舒服,对女人没有任何攻击性,这也意味着,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 顾缃的脸色微微缓和,从鼻孔打量颜洛水,心想:“穷酸!” 顾缃最擅长看别人的衣着,估量别人的身价。 也不知顾轻舟哪里找来的狐朋狗友。 顾缃转身,用水晶杯子倒了杯水,慢慢喝着,余光打量颜洛水,生怕颜洛水占顾家的便宜。 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是一名副官。 顾缃猛然站起来,是军政府的副官,难道又是司督军府来给顾轻舟送东西吗? 却见那个英武非常的副官,给顾缃认为的穷酸女子颜洛水扣靴行礼:“小姐,车子备好了。” 颜洛水点点头。 顾缃手里的水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碎晶四溅,满地狼藉。 清脆的碎晶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那高高的意大利式繁复水晶灯,恍惚也轻微颤抖,划破空气,荡漾着涟漪。 副官说“小姐”! 穿着蓝布旗袍的颜洛水,眉眼平淡,衣着朴素,竟被一名军政府的副官叫小姐? 她是什么人啊? 顾缃愣愣看着颜洛水。 “这位是”顾缃回神,知晓自己看走眼了,对方身份尊贵,当即换上一副微笑甜美的模样,想跟颜洛水握手。 颜洛水白净腼腆,人畜无害的她,看上去很随和,对旁人的得罪也不在意。 顾缃觉得颜洛水太好欺负了,就像个软面团,可以随意揉捏。 不成想,颜洛水却柔柔挽住了顾轻舟,笑道:“走吧!” 副官把一张笑脸的顾缃挡在身后。 “这位小姐!”顾缃喊她。 颜洛水恍若未闻,一点面子也不给顾缃。 顾缃怔愣站在那里,心中又后悔又记恨:自己一直羡慕顾轻舟能和军政府搭边,结果来了位军政府高官家的小姐,她居然不认识。 太可气了! 上了汽车,顾轻舟和颜洛水坐在温暖幽黯的车厢里,光线在她们脸上,渡了层懵懂的柔和。 “对不起。”顾轻舟低声对颜洛水道,“那是我继母的女儿。” “她不过是带过来的继女,竟那么嚣张?”颜洛水口吻温柔,像水般缠绵。细细品位她的话,却发现她其实很有主见,而且犀利。 顾轻舟猛然间,很喜欢颜洛水! 若是有缘,她真希望有个颜洛水这样的朋友。 颜洛水天生会扮成小白兔吃老虎,和顾轻舟是一类人。 第64章 寒邪内附 颜洛水问起顾轻舟的姐姐。 顾轻舟喜欢颜洛水,将她视为朋友,就对她知无不言。 “说来话长。”顾轻舟不瞒颜洛水,“我继母是我母亲的表姐,她从小失怙,我外公好心养大她,她却勾搭我母亲的未婚夫。 我母亲还未成亲时,我继母就生了一对儿女,我外祖家一直不知晓此事,后来我母亲嫁过来才明白。 所以,那个姐姐虽然比我大,却不是继女,她是我父亲的血脉。” 顾缃如此嚣张,只因为她不是顾圭璋的继女,而是亲生女儿。 “原来如此。”颜洛水温柔点头,“养只白眼狼,你外公和你母亲都是善良的人,才不疑心她。” “谢谢你!”顾轻舟握住她的手。 “谢什么?”颜洛水侧眸,眸光温柔如水,像出绽的荷。 “谢谢你说他们善良,没说他们蠢。”顾轻舟道。 颜洛水轻笑:“这世上没有蠢人。所谓的蠢,无非是信任罢了。这样的人,有一颗剔透纯洁的心,都是很好的人。” 顾轻舟也笑了。 她更加喜欢颜洛水了。 汽车的车窗没有关上,偶然有温醇的风吹进来,带着早春的花香,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 到了颜家的时候,颜洛水一直牵着顾轻舟的手,两人心中都明白:她们很投缘。 颜洛水喜欢顾轻舟,她也知晓顾轻舟喜欢她。 友情有时候也讲究缘分,甚至一见钟情。 顾轻舟在颜家吃饭,颜太太和颜新侬想认顾轻舟为义女,就问顾轻舟:“做颜家的义女,轻舟你可愿意?” 顾轻舟当然愿意,急忙道:“我愿意的!” 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有点少女的娇憨。 一向在外沉稳的顾轻舟,眼睛里倏然浮起了一层水光,她哽咽着道:“能有这么好的义父义母,轻舟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 她很感动。 顾轻舟从小没有母亲,没人知晓她对亲情有多么渴望。 颜太太就轻轻搂住了她,叫了声:“好孩子。” 当即,颜家摆了个简单的香案,放了果盘、香茗、酒等祭品,全家的人都到场,顾轻舟给颜新侬和颜太太磕头,认下义父义母。 顾轻舟没有母亲,她喊颜新侬为“义父”,却坚持喊颜太太为“姆妈”。 颜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颜家其他的孩子都大了,只有颜洛水和颜一源这对双胞胎姐弟跟顾轻舟同龄。他们喜欢顾轻舟,也就没什么嫉妒。 一家人相处很融洽。 颜五少乃家中幼子,倏然再多个妹妹,数他最开心。 “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去看赛马。”颜五少大方道。 颜洛水安静、柔美,像温醇的春风,她对顾轻舟道:“出去走走可好?快要开学了,以后得放假才能玩。” 顾轻舟无异议。 颜五少非要自己开车,带着两名副官,陪同顾轻舟和颜洛水去马场。 路上,颜洛水告诉顾轻舟:“我也在圣玛利亚教会学校读书,也是高年级。若可以的话,我会让我阿爸去申请,你插班到我们年纪。” “这样挺好,你们相互照顾。”颜五少道,“洛水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交朋友!” “我是你姐!”颜洛水轻轻柔柔的反驳。 “你才早出来几分钟。”颜一源不情愿。 “你还记得早几分钟就行。”颜洛水微笑。 颜一源气结。 顾轻舟失笑。 顾轻舟听着他们斗嘴,又想起即将入学会有这个义姐的陪同,心路顿时明媚起来,像花影摇曳的春路。 到了马场,颜五少带着她们去挑选赛马,再下注。 颜五少年纪不大,却是走马章台千金买笑的主儿,什么时髦玩意都会。 顾轻舟和颜洛水则都有点老派作风,她们站在马场的栏杆前,远不及其他新派小姐那么飞扬。 旁人看来,只觉得这两个少女温润如水,娴雅贞静。 “第八号。”顾轻舟选了一匹,让颜五少帮她下注。 她随便选的,这是顾轻舟第一次来看赛马。 顾轻舟是来玩的,不是来赢钱的,所以随心即可。 “我也买八号。”颜洛水笑道。 “那我买十二号。”颜五少笑,“八号不行,你们肯定得赔。” 顾轻舟笑而不语。 颜五少买了三百注八号的赛马,又买了五百注十二号的,这算是很大的手笔。 贵宾席上,坐满了锦衣华服的看客。女孩子或旗袍或洋装,带着一顶缀了面纱的仿英式帽子。 颜五少和颜洛水走在前面,顾轻舟殿后。 一个侍者端着满满的托盘走过来。 顾轻舟被挡住了路,就停顿了片刻,等侍者上完饮料再过去。 不成想,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梳着西装头,穿着背带裤,打闹着奔跑,推搡了顾轻舟一把。 顾轻舟没有留心,往前一扑,扑到了一张桌子上,把桌子上的一杯水撞到了,全洒在某位时髦女郎的身上。 “啊!”那女郎尖叫着跳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顾轻舟忙道歉。 那女郎带着帽子,半截面纱上缀了红宝石,露出鲜红的唇,优雅的下颌。 她欲大怒,她同桌的男伴声音低沉:“无妨,我瞧见是那两个孩子奔跑,撞到了你,不是你的错。” 顾轻舟松了口气。 “霍爷,我这身衣裳全毁啦!”女郎嗓音尖锐。 她的男伴不疾不徐:“去整理一下,别扫兴。”很不客气的样子。 女郎眼神躲闪,很怕这男人,当即忍怒出去,收拾干净。 顾轻舟道:“多谢您。” 她也抬眸看了眼这个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来岁,成熟稳重。他和在场的很多男士不同,他没有穿西装风氅,而是穿着老式的长衫,衣领扣得整整齐齐,像个教书先生,偏偏气度又华贵雍容。 不是小人物。 顾轻舟见他喝水,那杯水里浮动着冰块。 初春的春寒料峭,男人就喝盛夏的饮料,再看他的面色,顾轻舟想到他帮自己解围,再加上医者本能,她说:“先生,您烦渴燥热,是因为体内寒邪太深,应该请个高医,认真吃几贴药。靠冰水来缓解,只会越来越严重。” “寒邪?”男人眼睛微微眯起,打量顾轻舟。他喝冰水,正常人都应该说他有热邪才是,这位小姑娘居然说他有寒邪。 男人眸光犀利而深沉,静静看着顾轻舟。 男人看向顾轻舟,他眼眸透出上位者的威严,似有锋芒。 顾轻舟这辈子只怕过司行霈,其他时候都是格外镇定。 她回视这男人,触及他锋利的眸子,她表情淡然。 “我烦渴燥热,不应该是热邪吗?”男人收回了目光,眼眸睿智沉稳,有岁月沉淀的尊贵。 一袭长衫,更衬托得风度儒雅。 三十来岁的男人,有种更成熟的俊朗,似酝酿陈年的老窖,味道绵长,后劲更足,越看越好看。 “不是热邪。”顾轻舟笃定,“当寒邪积累太深,腑脏虚寒,就会导致脾胃腐熟运化无力,所以您常觉得胃里烧灼,需要冰水才能舒服几分。” 男人的手微微顿了下。 “我虽然没有把脉,像您的面相,这种情况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只怕是您寒冬腊月冻了一次,您当时没上心。您要提防,可能两三个月之内,会有大问题。”顾轻舟继续道。 男人优雅点点头:“多谢你的提醒。小姑娘,你叫什么?” 顾轻舟道:“我只是来看赛马的”她不是来马场结交朋友的。 言尽于此,顾轻舟含笑点头,去找颜洛水和颜一源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青绸般的长发在身后荡起一个淡墨色的光圈,清纯可爱。 就不知道她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 男人唇角微抿,继续喝冰水。 “你哪里去了,寻了你半天!”颜洛水和颜一源丢了顾轻舟,正着急呢。 “没事,方才撞了一个人。”顾轻舟道,“已经无妨了。” 赛马很快就开始了。 颜五少笃定道:“十二号肯定能赢,你们的八号会输得很惨。等赢了钱,我请你们去吃咖啡。” 他信心满满。 结果,十二号没赢,八号也没赢,大家都输了,颜五少尴尬摸了摸鼻子。 顾轻舟和颜洛水大笑。 虽然输了钱,三个人却玩得很开心。 离开马场的时候,颜五低对顾轻舟说:“有个人在看你!” 顾轻舟回头,发现是方才那样长衫男人,他正斜倚着他的道奇汽车抽烟,烟雾缭绕着,他的眸子深敛绵长,一直追随着顾轻舟。 “是谁啊?”颜五少好奇。 顾轻舟摇摇头。 颜洛水道:“可能是大学里的教授,看他那打扮,斯文得很。” 颜五少对教书人都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穷酸,立马反驳道:“他开着汽车、抽着雪茄、到赛马场玩,能是教授吗?教授的工资一个月才十八块!” 顾轻舟笑。 她回视那个男人,轻轻点了下头,对方回应她,也微微颔首。 “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颜五少问。 顾轻舟道:“不必了,咱们比他小很多,结交不上他的。” 此事,顾轻舟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因为上学的事,分散了顾轻舟所有的注意力。 她对上学竟有几分期盼。 第65章 少帅的礼物 顾轻舟随口诊断,过后就忘记了。 男人反而疑心。 两个月前,这男人躲避一次仇杀落水,在冬月的江里游了八个小时才躲开,当时是挺冷的。 他身体好,随后也没什么事,只是胃里常常烧灼--跟顾轻舟的诊断一模一样。 “真的是寒邪内附吗?”男人犹豫。 他刀口讨生活,若没死在刀光剑影里,反而死在病床上,那就太讽刺了。 他从赛马场回去,去了趟医院。 德国教会医院仔细检查,客客气气告诉他说:“霍爷,您身体健康,没什么疾病,只是胃不太好,酒少喝些。” 男人失笑。 他真是失心疯,居然相信一个少女的话! 可能是那女孩子的眼睛太过于镇定,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吧? 从此之后,男人就丢开了,并没有多想,依旧忙碌着他的“生意”。 只是,他偶然会想起那个女孩子,她盈盈眸光十分潋滟。 他再挑女人陪的时候,会选长发、大眼睛、年纪偏小的女子。 顾轻舟后来再也没想起过这桩子事。 二月初一,她准备上学的资料,颜洛水打电话一一教她。 电话再次响起,女佣喊她下楼听电话的时候,顾轻舟以为还是颜洛水,她拿起话筒就说:“校服的裙子好短,我要穿玻璃丝袜,还是穿裤子?” 她却听到电话里磁性低沉的嗓音道:“不穿最好。” 顾轻舟差点把电话给砸了。 是司行霈! “我回来了,轻舟。”司行霈在电话里,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哄诱着她,“你出来等我,我十分钟到你家门口。” “我没空,我明天要去上学!”顾轻舟后背微僵,冷漠道。 司行霈低笑:“乖,轻舟,我十来天不见你,想你想得紧!” 他这种话,更像是丧钟,顾轻舟唇色微白。 她对司行霈有心理阴影,实在讨厌司行霈的拥抱和亲吻,以及他那双结实又带着薄茧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不!”顾轻舟声音微提。 “不?”司行霈笑声更低了,“轻舟乖,你再躲着我的话,我就把你直接锁到我家的笼子里,这样不用每次都去你家捞你了。轻舟,你喜欢金笼子,还是铁笼子?” 变态! 别人说这种话,只是开个玩笑,司行霈却是真做得出来。 顾轻舟忍辱负重,端着一杯茶站在客厅前的落地窗口,慢慢喝着。 今天家里没人,秦筝筝带着孩子们去看电影了,两个姨太太出去打牌了,顾圭璋去了衙门,顾绍开学了。 顾轻舟独自一人。 看到了熟悉的奥斯丁汽车,顾轻舟放下水杯就出去了,快速上了他的汽车。 司行霈一踩油门,汽车离开了顾公馆。 他带顾轻舟去吃饭。 司行霈有七八处别馆,其中最大的别馆,修建得奢华,俨然是他的家。 他的家不在督军府。 厨娘朱嫂煮了一桌子菜,同时很热情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念书灵得来,聪明又漂亮,少帅好福气的!” “朱嫂你别拍她马屁,她还是小孩子,夸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该教就教她。”司行霈笑,然后对顾轻舟道,“改日来跟朱嫂学几个菜,以后你煮给我吃。” 顾轻舟垂眸不语,不开心。 朱嫂就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要哄的,少帅嘴巴甜些。你让她学菜,她又不是佣人。”顾轻舟终于忍不住笑了。 吃完饭,司行霈拿出礼物给她。 他给顾轻舟两个斜长的匣子。 一个装着金表,一个装着金质的钢笔。 “要去念书了,用心些。”司行霈摸她的脑袋,难得的温柔,“我的轻舟又漂亮又有学问,走到哪里都能吃饱饭!” 他说过,他会栽培她。 司行霈从不食言,念书是大事,他今天是特意赶回来,去学校帮她打点,然后送她钢笔和手表的。 顾轻舟低垂了眉眼,说了句:“谢谢!” 而后,司行霈抱着她,狠狠亲吻了一番,吻得全身的热浪都起来了,将她压倒在床上。 顾轻舟大急,捉住他的手:“你说过等我大些,不伤害我的身体!” 所有的兴趣戛然而止。 司行霈过得不轻松。 他的猫儿矜贵,需得小心翼翼养着,偏他心甘情愿。 她还小,不给他碰。真要是强行碰了,估计要炸毛很久。 他也舍不得弄坏了她。 司行霈在床上什么德行,他自己是知道的,前几分钟还能控制,后面几乎是风卷残云。 没有哪个女人被他睡完能合得拢腿,多少是有点撕裂的伤,轻重看他的心情。 所以他从来不找少女,不糟蹋小孩子。 男人把玩物和宠物分得很开,玩物不在乎价值,开心就行;宠物是心灵的羁绊,是尊贵可爱的。 “我不伤害你的身体,但是你让我怎么办,你要我出去找女人?”司行霈声音全哑了。 “我巴不得!”顾轻舟抓住他的胳膊不放,眼中泛出了潋滟的水光,“司少帅,求你积德,我年纪还小,你想我以后一身病吗?” 少女太早行房,对身体损害很大。若是不幸有孕,伤害就更大了。 南京政府去年改了法规,将女人的法定结婚年龄从十六岁改到了二十岁。 顾轻舟才十六,她离政府法定的成年还有四年。 司行霈的双眸炙热,紧紧纠缠着顾轻舟:“男人的纾解,不一定就靠女人的下面。轻舟,我今天得教你一些规矩。” 顾轻舟后背发紧,颤抖着抓住他的胳膊:“司少帅,你说话不算数!我恨你,你敢弄进来,我会杀了你!” 司行霈低笑。 他轻掠过她的唇,喃喃道:“我的女人又不是第一次杀人,我相信你杀我的时候,一定不会害怕。” 他吻她的耳朵。 她的耳朵小巧纤薄,他的舌尖像蛇,绮靡围绕着她的耳郭,细细描绘,炙热的唇轻咬着她的耳垂。 顾轻舟全身发颤,哽咽着说:“等我以后长大了,有了本事,我第一个就要杀掉你!” 司行霈吻她的唇,缠绵表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总有一死,愿死在轻舟手下!” 顾轻舟彻底没了招。 司行霈没有给她开苞,只是逼迫她用手和嘴,帮他销魂。 顾轻舟被泪珠浸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哭:“你恶心,全世界都没有你恶心,我不要舔!” 他就按她的脑袋:“轻舟,你该懂事了!” 顾轻舟幻想过的爱情,是懵懂情开的初恋,是从你看我一眼就面红耳赤的羞涩开始,而不是舔司少帅的龙身。 她哭,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司行霈这次却格外的狠心,他说:“你总要认识它的,将来它也是你的,哭什么?永远做小孩子,那是愚蠢!” “我恨你!”她哭得更狠,“我恨你,你个赤佬,你欺负女人!” “轻舟!”司少帅按住她的头。 弄了一个小时。 顾轻舟的小嘴、双手和舌尖全麻木了,他的气味在她身上经久不散,她茫然呆滞,已经哭不出来。 她细细的抽噎,心中对司行霈的恨意,已经到了极点。 等她成功拿到了她外祖父的产业,她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司行霈。 司行霈将她抱到浴室,一点点帮她擦拭泪花的双颊,然后抱到床上,搂在怀里睡了个午觉。 很快,他呼吸均匀轻盈起来,像是睡着了。 他是光着上身的,顾轻舟的手,按压他心脏的地方,感受他的心跳,想:“朝这里开一枪,是不是就能解脱?” 她一定要杀司行霈! 她哭不出来。 她已经是第二次哭不出来。 司行霈是个变态,他既疯狂又恶心,全世界的男人加起来,也没有司行霈一个人恶心。 他还欺负小孩子! “就是这里!”一直阖眼睡觉的司行霈,突然开口。 顾轻舟吓一跳,连忙缩回手。 司行霈的手更快,将她柔嫩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膛,眼睛也不睁开,低低道:“你要杀我的时候,朝这里开枪,就是这个地方,要记住了。一枪下去,我的命就交代给你了!” 他知晓她的心思。 “司行霈,你为什么这样变态?”顾轻舟声音哭哑了,沙哑着问他。 这也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 “轻舟,这不是变态,这是大人的世界。”他终于睁开眼,轻轻吻她的眼帘,“欢迎你长大!” “我不想!”顾轻舟咬牙,“哪怕我想,我也不想跟你做!” “好好,是我变态,恶心到美丽尊贵的顾小姐了。”他搂紧她,柔声像哄孩子似的,“好轻舟,你乖,让我睡一会儿!” 顾轻舟哭累了。 她反而先睡着了。 司行霈搂紧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她凉滑柔软的发铺满了枕席,也落在他的臂弯,就像一段清泉。 他看着她熟睡的脸,肌肤白皙透明,柳眉细长,红唇饱满,娇憨又委屈的样子,真像只猫。 是他司行霈的猫! 司行霈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久,他这个人太随心所欲,得罪了很多人,不知多少枪口或明或暗瞄准了他。况且,他也没想往长久活。 当今乱世,司行霈每过一天都算自己赚了,他从来不压抑自己。 可现在看着顾轻舟熟睡的脸,他突然担心:将来他死了,这么个俏丽的人儿,落入谁的掌心,在谁的身下婉转轻吟? 不能想,一想他心尖就冒火! 未来,前途,司行霈是没有的,他也不愿意有。 他没什么割舍不掉的牵挂。 现在却有了:他养了只猫。 他想过养好了,将来他死了,可以送人的,反正不投入感情,只是做个羁绊。可现在,他有点舍不得了。 司行霈也在想一件更重要的事:该帮她退亲了。 她还顶着司慕未婚妻的身份,算怎么回事! 这段日子太忙,司行霈简直是马不停蹄,他又兵不血刃弄到了一座军工厂,接下来他要招兵买马,扩大他的团。 女人是他的,什么身份他根本不在意。 司行霈根本不在乎世间的繁文缛节。别说只是个虚名的未婚妻,就是司慕的妻子,他看中了也要抢过来的。 他模模糊糊想着,搂紧了顾轻舟,进入梦乡。 第66章 秦筝筝有了新的打算 司行霈一觉醒过来,已经黄昏了。 谲滟的晚霞从衬窗里照进来,染得满屋金灿。 顾轻舟居然还在睡。 司行霈推她。 “别闹,司行霈。”她低喃,转身继续睡。 司行霈失笑,她真矜贵,又有点娇气,当然也有些小聪明,可爱极了。 他起身下床,朱嫂等人已经离开了,楼下空空荡荡,安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回荡。 司行霈系了围裙,下厨蒸好了米饭,炒了两个菜--虾仁炒鸡蛋,素炒蓬蒿,然后把中午的鸡汤热了。 顾轻舟醒过来,就闻到了米饭的香气。 她胃里饿得疼。 简单梳洗之后,顾轻舟下楼。她以为是朱嫂在厨房,却看到了系着围裙的司行霈,高大英武的他,拿着锅铲居然和拿着枪一样的帅气。 顾轻舟下巴差点掉下来。 谁能想到杀人如麻的司少帅,居然能洗手做汤羹? 她站在楼梯口,愣愣没敢往下走。 司行霈却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去洗手,要吃饭了!” 顾轻舟嗯了一声。 晚霞从饭厅的落地窗透进来,妖娆妩媚,将亚麻色的桌布染红了。 顾轻舟坐在餐桌前,司行霈给她夹菜,说:“多吃一点。” 他的面容融在夕阳里,敛去煞气,只剩下俊美。 他真是顾轻舟见过最好看的人,虽然他变态之极,又恶心得不行。 这个瞬间,顾轻舟吃到了香甜的米饭,鲜美的虾仁,她想:“司行霈也不完全是个疯子,他正常起来的时候,还算不错” 虽然他很少正常。 这是他第二次做饭给顾轻舟吃。 吃人嘴短,顾轻舟心里评价他的时候,难免失去了公允。 晚饭之后,司行霈送顾轻舟回家。 顾家没人知晓顾轻舟的去向,只当她去了司公馆,或者颜公馆。 翌日,天气晴朗。 早春的柳芽新发,翠嫩枝条迎风摇曳,顾轻舟窗外的梧桐树,也披上了一层薄薄翠纱。 顾轻舟去圣玛利亚学校读书,插班到高年级。她的义父颜新侬托关系,把顾轻舟安排到了颜洛水的班级。 教会学校全是女孩子。 有女孩子的地方,就少不了拉帮结派、明争暗斗。 颜洛水洁身自好,在班上不跟帮,不结盟,几乎是个独立的个体。她父亲是军政府的高官,除了司督军的女儿,倒没人地位比她更高,所以无人敢欺她。 顾轻舟插班,她是少帅司慕的未婚妻,又是颜家的义女,一下子成了焦点。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顾轻舟不理会,只跟她义姐颜洛水同进同出。 她乖巧听话,念书又刻苦,虽然是插班生,除了算数一塌糊涂,其他功课包括最难的英文和圣经,她成绩都很不错,密斯们喜欢她。 顾轻舟很温柔,旁的不说,密斯们至少都喜欢她谦和温顺的态度。 顾轻舟的三妹顾维,重新复学,老四顾缨则退学在家。 此事又是一个焦点。 顾维在学校也有她的帮派,七八个女孩子,组成一个小团体。 “阿姐!”顾维对顾轻舟很热络,甚至主动粘着顾轻舟。 几个姊妹里,顾轻舟总觉得顾维最狡猾,她的心思远胜过顾缨,甚至比长姐顾缃也强。 “颜姐姐!”顾维对颜洛水更热情。 颜洛水不好不给顾维面子。 顾维的体面,也就是顾轻舟的体面,颜洛水很懂得隐忍。 很快,学校就传出,顾维是颜洛水的好朋友。 于是,顾维的地位水涨船高,她在那个小团体里,成了领头的。 “我无所谓的。”颜洛水微笑道,“轻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从来不怕旁人利用我。谁敢利用我真的错坏事,我会找补回来。” 顾轻舟微笑。 她相信颜洛水。颜洛水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腹黑聪颖。 转眼到了三月。 顾轻舟上学一个月整了。 整整一个月里,顾维对顾轻舟殷勤极了,就连顾维的同学,也都阿姐长、阿姐短的叫顾轻舟。 回到家中,秦筝筝也恢复了她的温婉,就连那个草包老四顾缨,也不疾不徐,不哭不闹。 顾轻舟跟她们平和相处。顾轻舟明白,她们在打算盘。 具体是什么如意算盘,顾轻舟也不知道,她在等待。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顾轻舟想。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又是什么风雨。 有天晚膳的时候,老四顾缨甚至跟顾圭璋道:“阿爸,读书好辛苦的勒,我宁愿在家里跟着阿姐玩!” 这话,也许是顾四的心里话,但是秦筝筝绝不会允许她当面告诉顾圭璋。 顾圭璋最恨女儿不争气,顾四如此说话,等于自断前途。特别是她现在被退学,再这么说话,更是会失去顾圭璋的欢心。 可顾缨说了。 顾轻舟细细品位她们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在学校里的顾维,顾轻舟微笑,她隐约能猜到她们的意图。 顾轻舟不动声色,静静看戏。 顾圭璋则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怒视顾缨:“没出息的蠢货,就知道玩!” 顾缨被吓到了,呜呜哭起来。 “老爷别生气了。”秦筝筝打圆场,“缨缨没出息的,幸好我们家还有轻舟,她总算给老爷长脸。” 顾轻舟得到了司督军的承认,此事顾圭璋脸上添光;同时,她又成了颜新侬的义女,这叫顾圭璋更惊讶。 颜新侬,司督军身边的二把手,也是岳城响当当的厉害人物。 若是能和颜新侬做朋友 “你要是有轻舟一半聪明懂事,我就省心了。”顾圭璋指着顾缨骂。 脾气暴躁如顾缨,居然没有反抗,乖乖低头挨骂,顾轻舟微笑。 果然是有阴谋的。 顾轻舟甚至知道秦筝筝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们姊妹三加起来,都不如轻舟!”秦筝筝感叹道,“轻舟不仅是督军府未来的少奶奶,还是颜家的义女--老爷,您说咱们不请颜家过来做客,会不会显得失礼?” 这话,正中顾圭璋的下怀。 顾圭璋是很想邀请颜新侬,趁机攀结颜新侬的,但是他急匆匆去结交他,怕吃相太难过,没面子,自己脸上过不去。 秦筝筝提及,顾圭璋借坡下驴,道:“也是这话。既然结了义亲,就该常来常往的。” 他转头对顾轻舟道,“轻舟,这个周末邀请你义父义母过来做客?” “义父去了驻地,这个月都不会回来;义母身体不好,不能出门。”顾轻舟略微遗憾道,“阿爸,不如下次吧?” 顾圭璋薄唇微抿,被拒绝的他有点恼羞成怒,冷哼了一声。 顾圭璋看似傲气,骨子里却是极其自卑的。 秦筝筝反而微笑。 一切都在秦筝筝意料之中。 顾缨和顾缃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想顾轻舟真蠢。 “缨缨晚饭的时候,表现得还不错。”临睡前,秦筝筝去了趟顾维的房间,和女儿们密谋。 老四顾缨就露出个得意。 “接下来,就要看维维你的。”秦筝筝对顾维道。 老三顾维颔首:“姆妈您放心,我办事从来不会出错的。” 秦筝筝满意,摸了下顾维的脑袋。 老四顾缨凑在秦筝筝跟前,问:“姆妈,此事若成,我真的能去英国留学吗?” “肯定的啊!”秦筝筝笑道,“你这么漂亮聪明,现在只是退学修养,是你身体不好,不算丢人。 将来从英伦回来,就跟你大姐一样是名媛淑女。你比顾轻舟美丽,绝对能嫁得比她好。” 老三顾维也有点向往。 “那姆妈,我呢?”顾维问,“我也想出国。” “你们办妥了此事,将来还怕没有你们出过的机会吗?我听说,颜家的大少爷是德国学校的教授。”秦筝筝声音更低。 顾维立马斗志昂扬。 太好了,她也可以出国,跟她姐姐顾缃一样,涂一层金粉回来,将来可以高嫁。 “姆妈,这次我们会防范顾轻舟的,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她瞧出破绽。”顾维保证道。 秦筝筝颔首:“你们放心,这次万无一失!” 晚饭时候的一席话,早已入了顾轻舟的心。 她不动声色收敛了情绪,没在秦筝筝面前表露什么。 她夜里趴在阳台的乳白色栏杆上吹风。到了三月,薄寒散去,夜晚是温醇香甜的,带着桃蕊的清香。 一楼大厅还有人,灯火未灭,从宽大透明的落地窗透出来,将庭院一株桃树染得绚丽璀璨,那桃蕊像镀上了水晶的外衣。 风过屋檐,风铃叮铃铃作响,春风旖旎缠绵。 顾轻舟眼眸微睐,静静想着心事。 “突然提到了颜家,又提到了老四退学的事,看来秦筝筝有了新的主意”顾轻舟想。 顾轻舟暂时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而秦筝筝就像生在此地的大树,盘根错节,想要将她连根拔起,就需得牵动各方。 “一斧头砍不到合抱的大树,要一个个解决,一件件处理。”顾轻舟压抑着内心的焦虑,让自己静心。 顾轻舟现在做的,是一点点砍断秦筝筝的根。 等时机到了,随便一推,秦筝筝就彻底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她们母女的打算,顾轻舟隐约能猜到几分。 第67章 好戏开场 顾轻舟伏在阳台栏杆上,默默想着心事。 “舟舟?”顾绍在门后喊她。 他们的卧室紧挨着,共用一个阳台。 这没什么不方便的。 若说这个家里,唯一能让顾轻舟放下戒备的,并不是和她结盟的三姨太苏苏,而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才十七岁,他拥有男孩子的善良和包容,对顾轻舟很好,没有任何攻击性。 顾轻舟回眸,青丝在夜风里摇曳,她的睡裙更如波纹起伏,涟漪回荡着,别有妩媚。 “阿哥,你还没睡?”顾轻舟问。 顾绍点头:“睡不着,功课还没有做完,明天是周末,约了同学去跑马,又没空做。” 顾绍是个很认真的男孩子。他不排斥结交朋友,平常也玩得疯狂。 但是,在出去玩之前,他哪怕熬夜也要把功课做完。 他在学校功课很好,老师器重他,说他将来会有前途的。 顾轻舟微微抿唇,略带遗憾的想:他要不是秦筝筝生的,该有多好。 若他不是秦筝筝生的,顾轻舟会更亲近他。 “舟舟,你明天跟我们去玩吗?”顾绍问。 顾轻舟满头浓郁的黑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宛如盛绽的黑色玫瑰,美得精心又奢华,顾绍又微微不自在。 顾轻舟凝眸想了一瞬:司行霈出去一个月了,差不多该回城。上次她跟顾绍出去,都惹得司行霈大怒;这次若是跟着顾绍的同学,一群男生去骑马,司行霈又不知怎么发脾气。 想到司行霈,真是头疼极了。 除了头疼,剩下的全是恶心。 顾轻舟不是他的未婚妻,也不是他豢养的情,妇,却要处处听从他的话,憋屈又不知所谓。 而司行霈依仗的,不仅是他爹的权势,还要他自己树立的威信。 真是个欺男霸女的恶霸,若是退回二十年,他肯定就是高衙内。 真怕他啊! “不了,我明天也要温习功课。”顾轻舟皓腕微抬,将脸侧的细发捋到耳后,露出曲线柔媚的侧脸,以及小巧剔透的耳朵。 顾绍心想:她真精致,像个瓷娃娃。 若她不是他妹妹,他肯定会追求她的,可偏偏 “夜风凉,吹多了头疼,早点睡吧。”顾绍遮掩着他的失落,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颔首。 她差不多理清楚了思路,疏静的夜给了她思绪。 次日是周末,顾轻舟早早起床之后,下楼吃饭,就听到老三顾维对父亲说:“今天要去拜访同学。” 顾圭璋不介意女孩子交际,现在名媛的交际是一种时髦事情。 他花重金送孩子们去教会学校,就是希望她们能结交上权贵门第。 顾轻舟也说:“阿爸,我今天要去看看我乳娘的妹妹。” 她并不是想去何家,而是要去给颜洛水打个电话。 她知晓老三顾维要去哪里。 顾圭璋根本没听她们说什么,随便点点头。 顾维先出门的,她临走的时候,还看了几眼顾轻舟。 顾轻舟装作不知情。 等顾维走过,顾轻舟才出门。她路过一家西洋表行时,她故意拿着司行霈送给她的金表,进去给老板看。 “这表是不是不太准?”顾轻舟将表拨乱了,一脸无措递给老板。 西洋表行的老板倒吸了一口气:这是瑞士货,香港的表行可以进到,岳城却抢破了脑袋也没有抢到。 这位小姑娘,她居然有如此名贵的表,老板很吃惊。 这是贵客! 老板立马换上一副谄媚又殷勤的笑容:“小姐请坐,这时针是错位了,很容易对上的,您稍等。” 顾轻舟微微咬唇,说:“老板,我能用您的电话,给同学递个信,让她略等我一会儿吗?” 电话是稀罕物,老板的电话也只是装在他办公室里,随便不可能给人用的。 这么位贵客需要,老板格外热情,让店员看好了店,他亲自带着顾轻舟去后头的办公室打电话。 电话一通,顾轻舟说:“请帮我接维克路五十九号的颜公馆。” 这老板一听,立马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维克路的颜公馆,那就是军政府的总参谋府上。 这位小姐身份尊贵极了。 老板很懂事,退了出去,轻轻帮顾轻舟关好了门。 顾轻舟给颜洛水打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很重要,顾轻舟又不能在家里打。 顾家只有一部电话,就在楼下客厅,说什么秦筝筝都能听到。 而顾轻舟要跟颜洛水说的话,不能让顾家的人知晓。 秦筝筝有张良计,顾轻舟就有过墙梯,今天顾维出门,顾轻舟自然要和颜洛水通气。 顾维的目的,顾轻舟全部告诉了颜洛水,顺便教颜洛水如何应对。 “洛水,我的话你要记住了。”顾轻舟反复叮嘱。 颜洛水在电话那头笑:“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吧,保证你有好戏看就行!” 顾轻舟笑了笑,问了义母身体状况:“姆妈今天还好吗?” “挺好的,正好可以让姆妈配合,你就更有好戏看了。”颜洛水笑道。 顾轻舟道:“只怕姆妈会骂我们胡闹。” “不会的,我就说是我的意思,姆妈会让帮我们的。”颜洛水胸有成竹。 顾轻舟笑,挂了电话。 出来之后,表行的老板已经帮她对好了时间,恭敬递给她。 “要多少钱?”顾轻舟问。 老板忙道:“小姐,这样的小事是不需要钱的。以后您常来,小店的生意靠您关照。” 这老板实在机灵,他猜测顾轻舟是军政府的小姐,否则这么名贵的表,如何到了她手里? 能得到军政府高官小姐的青睐,以后还愁没生意?哪怕没生意,搭上这条线也是个靠山,万一真有事呢? 如今这个世道,扛枪的才是硬道理。 哪怕一点小善意,以后都能救命,这位老板很精明。 顾轻舟也不点破,反正她是能跟军政府说上几句话。 顾轻舟打完电话,就去了趟何氏药铺,打发时间。 这个时候,顾轻舟的三妹顾维,已经到了维克路五十九号的颜公馆。 “劳烦通禀一声,说是顾小姐来了。”顾维对应门的女佣道。顾小姐,佣人肯定以为是顾轻舟,这样就会很轻易放她进去。 顾维笑容甜美,才十四岁的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旗袍的袖子到胳膊肘,露出半截雪藕一样的粉臂,明媚靓丽。 女佣看了眼她,却道:“顾小姐稍等,今天太太没吩咐说有客,我进去问一声。” 说着,就把顾维拦在门口。 顾维有点尴尬,她一个淑女被人堵在门外,是挺难堪的。同时,她也很恼怒:“狗眼看人低!” 这些权贵门第,就是规矩多,矫情! 顾维这一等,就等了一刻钟。她越等越急,三月初的骄阳,暖融融的,晒久也能晒黑,女孩子都爱美,晒黑是万万不行的。 顾维烦躁用手挡住日头,继续等着。 同时,顾维灵光一闪:“听说是顾小姐来了,居然让我等这么久,莫不是颜家的人根本不喜欢顾轻舟,不欢迎顾轻舟来?”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顾维几乎要笑出声:“感情颜家不喜欢顾轻舟啊?” 等待的过程,就不那么难捱了。 “顾轻舟还吹牛,说什么义父义母,我看人家是甩不掉她吧?”顾维讥诮,“也许颜家是为了巴结司督军,才认下她的。司督军不在跟前,根本不会理她。” 这倒也挺好的。 顾维比顾轻舟年纪小,更加时髦漂亮。 假如颜家不喜欢顾轻舟,顾维可以趁机而入啊! 约莫等了二十分钟,女佣才来给顾维开口:“顾小姐,太太那厢起了牌桌,一圈没打完,我不敢回话。太太让您请进。” 原来是打麻将。 顾维这会儿没了怒意,气息也平稳了,端庄温婉跟着女佣,进了颜公馆的大门。 颜太太的两个儿媳妇,还有一个年长的女佣,陪着打麻将。 颜洛水招待顾维,问她:“可有事么?怎么也不打个电话,都不知道是你来了。” 暗恼顾维不懂规矩。 名媛去人家做客,都要提前打电话预知,这样贸然登门,太失礼了。 顾维心想:“我若是在家里打电话,不就让顾轻舟知道了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道歉:“对不起颜姐姐。” 她也不狡辩。 “没什么的。”颜洛水微笑。 众人对颜洛水的认知,都是其貌不扬、性格温和甚至有点怯懦,没什么思想,一个软包子,谁都可以揉捏她。 顾维也觉得颜洛水没用。 所以,她放松了对颜洛水的警惕。 颜洛水把她带到了偏厅。 颜太太停了手里的牌,抬眸看了眼顾维:“这是轻舟的妹妹?好可爱的小姑娘。” 顾维脸微红:“颜太太。” “来,请坐啊。”颜太太笑道,“会打牌吗?” 顾维会打麻将的,但是她要装淑女,摇摇头说:“不会。” “没事,你和洛水坐一方,我们都让着你们一些。”颜太太笑道。 女佣李妈起身,把位置让给了顾维。 顾维有点措手不及,她哪里想到,一到颜家就被拉着打牌? 她是带着目的来的,打牌会不会误事? 第68章 表演 顾维突然跑到了颜家去,颜洛水也不问她何事,直接就把她拉到了牌桌上。 顾维不好推辞,只得坐了下来帮衬着洗牌。 颜洛水坐在顾维旁边。 “你在学校功课好不好?”颜太太打牌的空闲,和顾维闲聊。 顾维正要回答,颜家的大少奶奶出了一张六饼,二少奶奶忙道:“哎呀,这张我吃!” 顾维的话就被打断了。 随后,颜洛水笑着对颜太太道:“姆妈,顾三小姐在学校交际很好的,她有一大圈的朋友,都尊重她,以她为首呢。” 颜太太、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微微蹙眉,看了眼顾维。 颜家的女眷全念过书,知晓教会学校的倾轧和拉帮结派。 顿时,颜太太的笑容就淡了。 顾维心中恼怒:“这个该死的颜洛水,一点用也没有,话都不会说!” “也不是”顾维欲解释,却正逢二少奶奶放冲,颜太太糊牌了。 “又是我点的冲?”二少奶奶哭丧着脸,几乎要哀嚎起来。 颜太太等人大笑,让她快点给钱。 气氛热闹起来,顾维的话被彻底打断,再也接不上。 顾维深吸一口气,心想:“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牌桌继续,一连打了好几圈,顾维终于寻到一个机会,说起了顾轻舟。 是颜太太问的:“轻舟今天忙什么?” “我姐姐她有约会。”顾维道。 “什么约会啊?”颜太太好奇,“跟司二少?” 顾维道:“不是,好像是我哥哥的男同学。” 说罢,顾维用余光去观察颜太太、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表情。 顾轻舟跟她哥哥的男同学约会,不管是去做什么,不管时风多么开放,总归作风放荡。 哪怕顾轻舟回头解释说没有,顾维也可以推说她误会了,并非诬陷。 反正坏印象是留给颜太太的。 颜太太应该会蹙眉,颜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也应该会不悦,甚至会传到督军府去。 顾维用余光瞥了半晌,却见颜太太表情温婉,好像没听到这句话,而两位少奶奶,已经岔开去说别的话题了。 “怎么回事,难道颜家的家风这么开放吗?顾轻舟去跟陌生人约会,她们也不在乎?”顾维大惊。 不像啊,看颜洛水的做派,颜家是挺守旧的! “出牌啊顾小姐。”顾维愣神的功夫,大少奶奶轻声提醒她。 顾维都震惊了:她刚刚那句诬陷顾轻舟勾搭男人的话,的确是说了吧? 石子投入水中,应该起巨大的波浪,怎么会没反应? 她压抑着内心的惊骇,打了一张牌。 同时,顾维也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顾维如此聪明过人的,到颜家来不可能只带了一个毒计。 一句诬陷的话,莫名其妙打了空,顾维心里糊涂,但是她不着急,她还有后招。 麻将牌还在打着,顾维一直没输过,几乎都是她赢。 顾维到底年纪小,赢钱了很高兴,渐渐放松了些。 牌局结局了,顾维只顾赢钱,居然忘记了她的事。直到撤了牌局,颜公馆的佣人准备妥当了午饭。 饭桌上不言语。 这点,颜太太还是老派的作风。 午饭之后,颜家也有饭后甜点,这点又是新派的作风。 如今的华夏大地,西学东渐,百姓既保留着儒家文化之下的风俗,又学习西方的吃喝玩乐,总归是不伦不类的。 旧的社会秩序已经崩溃,而新的尚未建立,大家都在摸索着前进,什么规矩都不能算过分。 “轻舟姐姐今天出去约会,只因心里不痛快。”吃着甜点的顾维,突然无缘无故插了这么一句话。 她还在说方才顾轻舟去约会的事。 众人吃惊,抬眸看着她。 顾维心中窃喜:终于起效果了。 “怎么了?”颜太太声音柔婉,问顾维,“轻舟她没事吧?” “阿爸骂她了。”顾维叹气很难过的样子。 颜太太又问:“何事挨骂?” “阿爸说,海关最近有一批法国葡萄酒进来,先孝顺了他们几个长官。他知道太太您和总参谋长很疼轻舟姐姐,就说让轻舟姐姐请您和总参谋长去家里吃饭。 这原是我阿爸的心意,两家是义亲嘛,应该互通来往,不成想轻舟姐姐却拒绝了。”顾维表情沉重,甚至带着几分尴尬。 她的尴尬表演得不好,就看上去很刻意。 颜太太不点破,摆出深信不疑的面容:“为何拒绝啊?” 顾维见颜太太入瓮了,话就越说越溜:“轻舟姐姐说,我们家地位不及颜家,贸然请您和颜总参谋,好似是咱们巴结颜家,嘴脸不好看。” 颜太太等人配合着,露出了惊容。 颜洛水道:“轻舟这个人啊,心思太重了!” “也许是轻舟没把咱们当亲戚吧!”颜家的大奶奶叹气。 颜太太抿唇不说话。 顾维见挑拨离间彻底成功了,心中不免大喜。她端起细瓷描金玫瑰的茶盏,挡住了唇角,遮掩唇角压抑不住的微笑。 今天到颜家来,顾维就是想让颜家人误会顾轻舟。 以后,顾轻舟在颜家就更加不招人喜欢了。 颜太太的义女,颜洛水的闺蜜,都可以换成顾维啊! 凭什么便宜顾轻舟? 顾维会比顾轻舟更适合呢!她漂亮乖巧,心思通透,难道她不是更好的开心果吗? 打牌的时候,颜太太就很喜欢她啊。 “颜太太,我斗胆邀请您和颜总参谋长,明天晚上去我家里赴宴可好?”顾维得意的情绪收敛,眨巴着大眼睛,“轻舟姐姐那一席话,我阿爸是很难堪的,只怕不肯原谅轻舟姐姐。若是您和颜总参谋肯去的话,我们也能在阿爸和轻舟姐姐之间调和。” 话说到这个份上,颜太太哪怕只有五分愿意,也不好意思拒绝吧? “好,那我们明天就去登门打扰了。”颜太太笑道,“不过说好了,我们可是全家都要去的!” 顾维脸上的笑容,再也遮掩不住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 没想到如此顺利。 “那顾公馆真是蓬荜生辉!”顾维笑容灿烂,“颜伯母,我现在就回去,叫我阿爸姆妈准备。” 她擅自叫颜太太为颜伯母,没有留意到颜太太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我告辞了。”顾维兴奋道。 颜太太微笑,让颜洛水送顾维。 颜公馆修建得精致奢华,青石小径两旁,种满了树木,树木不过半人高,蓊郁葱葱;三五步就有一个花坛,花坛里或种满了茶花,或种满了玫瑰,繁花盛绽,馥郁秾艳。 顾维挽住颜洛水的手,柔声对颜洛水道:“颜姐姐,您别难过,轻舟姐姐她是乡下来的,有时候行事是小家子气了些,可她对颜姐姐您还是真心实意的。” 颜洛水轻轻嗯了声。 “颜姐姐,明天的宴席,您也一定要去啊!”顾维又道。 颜洛水低声说了句“好”,声音里还是有点失落。 等顾维一走,颜洛水那暗淡的眼眸,闪过几分涟漪和潋滟。 她回到客厅时,颜太太她们都在笑。 “真没想到,咱们家轻舟还能未卜先知。”颜家大少奶奶道。 “轻舟鬼精鬼精的。”颜太太与有荣焉,同时又指了颜洛水的鼻子,“你们小孩子胡闹,让我也跟着你们胡闹!” 颜洛水反驳:“姆妈,明明不是这样的。您只看到顾维是小姑娘,殊不知那些话,根本就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她母亲的。这难道还是小孩子的把戏吗?” 颜太太点点头,同时又叹气:“继母都不是好东西!可怜轻舟,在那个腌臜继母手下讨生活。” 众人点头。 “轻舟伶俐,只怕她的继母也没占到便宜呢。”大奶奶笑道。 颜太太略感欣慰。 顾维回去的时候,是乘坐黄包车的。坐在车子里,她笑出声,咯咯的低笑,把黄包车师傅吓了一跳。 回到家,顾维的兴奋仍是不减,急匆匆上楼去找秦筝筝。 她把颜家的那些话,告诉了秦筝筝。 在旁的老四顾缨,捂住嘴兴奋尖叫起来:“姆妈,三姐成功了!” 秦筝筝也高兴,拦住顾维的肩膀:“维维,你真得力。” “还不是姆妈的主意好,运筹帷幄?”顾维谦虚,面上却是万分的得意。 老四顾缨没什么脑子,瞧着顾维,突然心头冒酸水。 明明是双胞胎,父母好像更喜欢顾维,而不是老四顾缨。 重要的事,姆妈交给顾维去办;学校只要一个人的时候,阿爸让她退学,留下顾维。 顾维比她重要! 不过,姆妈承诺让她去英国读书,这点酸水也就很快消弭了。 只要明天的事情办妥,她就可以出国,这点顾维比不了! 嗯,暂时不要嫉妒顾维,以后她会比顾维更好的。 “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姆妈,你们俩乖乖的即可。”秦筝筝道,“事情办妥之后,维维可以取代顾轻舟,成为颜洛水的闺蜜;缨缨可以去英国留学,将来学成归来,嫁给总统都不为过。” 母女三都激动起来。 前途就在跟前,等着她们伸手去摘。 顾维替秦筝筝打开了局面,秦筝筝真得意,她生了一个聪明精明的女儿,这是她的得意之作,是她智慧的传承! 第69章 盛情 秦筝筝指使,顾维去颜家表演了一番,得到了秦筝筝想要的结果。 于是,秦筝筝带着顾维,下楼去见顾圭璋。 “维维,跟姆妈下楼去见你阿爸。”秦筝筝微笑。 “嗯。”顾维愉悦道。 母女俩满面容光,去了顾圭璋的书房。 顾圭璋在书房处理一些文件,手边摆放了一支葡萄酒,放在醒酒器里,已经充分呼吸了空气,倒在水晶高脚杯中,似晶莹透明的宝石。 他抿了一口,很享受吸了口气。 顾维和秦筝筝敲门时,顾圭璋心情还不错。 “有事?”看着妻女进来,顾圭璋阖上了文件,起身坐到了书房的沙发上,手里仍端庄酒杯。 透明的酒杯里,淡红葡萄酒微微荡漾,起了谲滟的涟漪,空气里弥漫在微醺的酒香。 秦筝筝不掩饰脸上的笑容:“老爷,颜总参谋全家明天想来拜会您,定了晚上的宴席,现在就要准备了。” 顾圭璋一愣:“什么?” 颜总参谋要拜会他? 自从顾轻舟成为颜新侬的义女,顾圭璋就多次想跟颜新侬结交,妄图和军政府的高官打好关系,以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他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面子是要的,不好意思太谄媚,奴颜媚骨去巴结颜新侬。 而顾轻舟压根就没想替顾圭璋引荐,昨晚吃饭的时候,顾圭璋都提了,还是被顾轻舟拒绝,顾圭璋很恼怒。 老子花那么多钱让她去读贵族学校,她就是这样回报她老子的? 一点用处也没有,关键时刻不给她阿爸使力,白眼狼! 顾轻舟往日的乖巧,全部被昨晚的拒绝给遮掩了,顾圭璋恼羞成怒,想起顾轻舟就不痛快。 此事,一直梗在顾圭璋心中,现在他太太突然告诉他,颜新侬全家要来顾家拜见他。 顾圭璋猛然站起来,手里的高脚杯掉在长羊绒的地毯上,酒污瑰丽,像一副抽象的西洋油画。 “颜总参谋,要拜会我?”顾圭璋难以置信。 他舔着脸去见颜新侬,是他的巴结;而颜新侬拜会他,那是礼贤下士。 顾圭璋特有面子。 “怎么回事?”顾圭璋看着秦筝筝和顾维,就明白此事不是顾轻舟做的,只怕是顾维。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顾维才是他最有出息的女儿吗? “阿爸,我在学校跟颜总参谋的女儿颜洛水关系很好。只是,轻舟姐姐有点嫉妒,颜姐姐就多次避嫌。 今天,是颜姐姐请我去颜家做客,又怕轻舟姐姐心生不快,没告诉她。我陪着颜太太打牌,颜太太很喜欢我,就说两家既然认过了义亲,理应拜访的。 颜太太还开玩笑,说他们全家都要来,到时候吃穷了我们,可别怪他们失礼,我忙说不会,就回来告诉姆妈,让姆妈准备。 若是阿爸嫌麻烦,我可以打电话给颜太太,委婉拒绝”顾维神态淡雅,徐徐道来。 顾圭璋全身的热血都要沸腾了。 他终于能结交上颜新侬了!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顾维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贵宾! 顾圭璋很激动,道:“什么拒绝,这是待客之道吗?” 然后,顾圭璋对秦筝筝道:“快,至少要准备二十个人的饭菜,要有全套的海参、鲍鱼、霸王蟹,海鲜要全席的;另外,准备好牛排,颜家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在德国常住的,他们吃西餐;还有鸡鸭鱼肉” 他索性给了秦筝筝五百块。 两千块就可以买顾家这栋花园洋房,所以五百块是一笔巨款。 顾圭璋为了巴结颜新侬,真是下了血本,生怕颜家轻瞧了他。 “是,老爷!”秦筝筝拿到钱的时候,双目也在放光。 顾家很多年没有这样大肆铺张了,明天就要奢侈一回。 秦筝筝去忙,顾圭璋留下顾维,问她一些细节。 然后,顾圭璋挺意外:“你在学校跟颜家的四小姐关系很好?” “原本,颜姐姐是跟轻舟姐姐关系很好的,我只不过偶然遇到她。但是谈过几次之后,颜姐姐跟我更投缘,她甚至私下里对我说,轻舟姐姐有时候做派太小家子气了,让她在同学面前有点尴尬。”顾维低声道。 顾圭璋冷哼:何止小家子气,顾轻舟就是上不得台面!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顾维的一番话,顾圭璋全信了,又问她:“你去颜家,见过了颜太太?” “颜姐姐说过我的好话,所以颜太太很喜欢我,说要是顾家的女孩子都像我这样就好了。”顾维又道。 顾圭璋从顾维的话里,立马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颜家是看着督军的面子认顾轻舟为义亲,听维维的话风,别说颜太太,就是颜小姐也不喜欢轻舟,估计也是头疼。 轻舟也是知道颜家并不喜欢她,只是为了巴结督军,才跟她来往的。怪不得我说邀请颜家,她立马拒绝,原来是她没本事请到!”顾圭璋心想。 这么想来,顾圭璋对顾轻舟失去了五成的期盼。 这个女儿现在是得了督军的喜欢,但是她是乡下人,实在上不得台面,现在颜家就看穿了她,觉得她做派丢人现眼,将来督军会不会也讨厌她? 说到底,没有雕琢过的璞玉,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若是缃缃得了督军的喜欢,她肯定不会像轻舟这样露怯的。”顾圭璋冷冷的想。 他现在有点后悔,不知道教轻舟是否来得及。 长此下去,他真怕顾轻舟回了督军府这份交情。 另外,颜家以后还是别让顾轻舟去了,让顾维去维持更好,颜太太和颜小姐更喜欢顾维! “顾轻舟,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圭璋想着。 顾维请来了颜家,顾圭璋就对顾维刮目相看,同时他不了解颜洛水和颜太太,也对顾维的话信以为真。 就这样,顾圭璋对顾轻舟上学之事,颇有几分犹豫。 有的人是顽石,哪怕再伪装成美玉,时间久了也要露馅。 听顾维的意思,顾轻舟现在正在露馅中! “要趁督军府还没有完全厌烦她,想个法子改善才行。”顾圭璋盘算。 这点小事,立马让顾圭璋对顾轻舟失去了信心。 一切都在秦筝筝的算计之中。 顾维说颜新侬和颜太太要携带全家来敷衍,顾公馆上下忙翻了天。 晚膳的时候,顾轻舟也听说了。 是顾维亲口告诉她的。 顾轻舟手里拿着象牙筷子,轻轻落在骨瓷小盏里,几乎没有声音。 “颜家要来?”顾轻舟闻言,抬眸疑惑看着顾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 顾圭璋脸色更冷了。 看来,顾维说对了,颜家果然厌恶顾轻舟,是顾轻舟自以为颜家厚待她。 这件事,颜洛水都没跟顾轻舟露半点风,顾轻舟至今还不知道呢! 顾圭璋冷哼:“不知道就不知道,这个家里还轮得到你做主么?” 顾轻舟抿唇不言。 顾维连忙道:“轻舟姐,是颜太太告诉我说,她和颜总参谋想要来拜访父亲的,两家也算义亲了嘛。” “颜太太是不爱出门的,而且是她有着老派的习惯,不喜欢晚宴,维维你别是弄错了吧?”顾轻舟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万一弄错了,家里准备那么多食材,岂不是全浪费了?” 这话,顾轻舟说得格外诚恳。 可落在顾圭璋眼里,就是她嫉妒顾维,刻意说丧气话。 “混账,岂有你这样猜疑你妹妹的?”顾圭璋重重将筷子排在亚麻色的桌布上,一阵巨响。 满桌鸦雀无声。 顾轻舟低头,喃喃道:“我错了,阿爸。” 三姨太苏苏紧张看了眼顾轻舟。 顾圭璋放下筷子,起身上楼了。 秦筝筝心里痛快,看着顾轻舟的狼狈,秦筝筝几乎笑出声。 厨房买了新鲜的牛肉,秦筝筝也赶时髦,会做几个西洋菜,于是她煎了牛排,做了一克罗宋汤,端上楼给顾圭璋。 “老爷,您的身体要紧,犯不着和孩子置气。”秦筝筝将牛排认真摆在顾圭璋面前,又替他把红葡萄酒醒好。 等红葡萄呼吸够了空气,再慢慢注入高高的水晶杯里,端给顾圭璋。 顾圭璋吃了口鲜嫩多汁的牛排,心情稍微好转。 “老爷,我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秦筝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 顾圭璋吃得顺口,点点头:“你讲。” 秦筝筝就坐正了身子,认真把她自己要说的话回想了一下:没有任何漏洞。 于是,她对顾圭璋道:“我听维维说,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其实很烦轻舟的。轻舟在学校里为了拔高自己,粘着颜小姐不放,颜小姐着实没面子,又看着督军府不敢发火。” 顾圭璋深深蹙眉。 原来,顾轻舟这么不知趣? “那个蠢货!”顾圭璋恼怒,“前些日子看着她还好,怎么一去学校就原形毕露?” 秦筝筝忙安抚他,让他别恼火。 “颜太太也不喜欢轻舟,轻舟常去颜家,颜太太也是烦躁得很。”秦筝筝又道。 顾圭璋恨声:“以后不许轻舟出门!” “可她还是要去学校的啊!”秦筝筝故意叹气。 顾圭璋凝眸沉思。 对啊,她还是要去学校的,这可怎么是好? 顾轻舟太露怯了,她到处惹人嫌,会带累顾圭璋的! 第70章 美梦 秦筝筝说,顾轻舟在外头很丢眼,顾圭璋全信了。 顾圭璋就不太想让顾轻舟去上学了。 可是,顾轻舟去学校是司督军的意思,顾圭璋也不敢擅自让顾轻舟退学。 顾轻舟不堪,只有接触过她的人才知道,而司督军暂时还不知。现在让顾轻舟回家,只怕司督军那里不好交代。 顾圭璋有点犯难。 “颜家四小姐跟维维要好,她透露给维维说,颜太太实在烦轻舟,想让颜总参谋送轻舟出国去念书。 只是,颜总参谋不答应,轻舟是顾家的小姐,又是司家的儿媳妇,怎么也轮不到颜家做主。此事颜家提出来,就太失了偏颇。”秦筝筝看着顾圭璋的脸色,继续道。 顾圭璋却神色微缓。 为了让顾轻舟不露馅,暂时将她送去国外,认真培养她几年,以后更讨司督军喜欢,的确是此前最好的选择了。 这样,顾轻舟既不会得罪颜家,也不会在司督军面前露馅,还能多隐瞒几年,顾圭璋多从军政府获得好处。 “颜家若是愿意送轻舟出国,这是很好的事啊。”顾圭璋眉梢带着几分舒缓,“我们家自然是同意,司督军肯定也同意。” “但是,此事由颜总参谋提出来,就不太适合。”秦筝筝道。 顾圭璋问:“你可有主意?” 秦筝筝自然有了主意。 “老爷,不如您提出来吧?”秦筝筝道,“明天晚宴的时候,您就跟颜总参谋说,轻舟很想出国念书,但是顾家没有门路,希望颜总参谋送她出去。 您的话,肯定会击中颜总参谋的心思,他心中感激您替他们解决了问题。留学的学费是高,可颜家那是军政府的高官,数不尽钱财,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想摆脱轻舟。” 顾圭璋犹豫了下。 他看着秦筝筝,问:“颜太太真有这个想法?” “千真万确。这等要紧事,我能乱编吗?”秦筝筝道。 若是颜家有这个想法,顾圭璋提出来不算什么。 可万一弄错了,那就是逼迫颜家花钱送他女儿去留学,顾圭璋怕没面子。 秦筝筝则再三保证:“颜太太和颜四小姐巴不得轻舟走。您看啊,您说要邀请颜家,轻舟一口气就拒绝了,而维维去颜家做客,颜太太主动提出来拜访您。这里头的门道,您还没看清楚吗?” 顾圭璋点点头。 他的疑惑,顿时就解了。 颜家果然真有这个心思。 正如秦筝筝所言,颜总参谋府上,钱财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们不会在乎那点留学的钱。 “老爷,轻舟她不太懂事,又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若是她出国,我怕她还没有学好,就被人带坏了。不如您告诉颜总参谋,让缨缨陪着轻舟出国吧?”秦筝筝哀求看着顾圭璋,“缨缨受过多年教育,她可以帮助轻舟,同时也能给缨缨谋个出身。” 顾圭璋听到这里,眼眸骤亮。 既然颜家想送顾轻舟出去,那么顾圭璋提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顾缨被退学在家,名声不好听,将来嫁不好,顾圭璋也受损。 借此机会,让颜家送顾轻舟的同时,带上顾缨,顾圭璋省下一大笔钱,还能免费培养一个女儿,多好的事! “好,我会跟颜总参谋说。”顾圭璋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留意到,他太太狡狯的笑容。 自从顾维邀请成功了颜家,顾圭璋就对顾维刮目相看,秦筝筝抬出顾维的话,顾圭璋全信了。 秦筝筝的计划,即将要成功了。 —————— 三月桃蕊盛绽,庭院一株株粉树,风过,落英如雨。 桃蕊飘落,就似锦缎铺地,绮丽奢靡。 秦筝筝服侍用顾圭璋,自己也有点饿了,下楼等陈嫂做馄钝吃。 饭厅的灯,透过玻璃窗,把院中一株万年青照得璀璨,那片片绿叶宛如翡翠。 秦筝筝的唇角,有浓郁的笑意。 “我真是运筹帷幄!”秦筝筝轻轻扶了下鬓角,眼角眉梢全是得意。 这个家里所有人,顾轻舟、顾圭璋,都是她的棋子。 秦筝筝稍微用点计谋,就可以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包括一家之主的顾圭璋! 这让秦筝筝特有成就感! “我这么算计老爷,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们!”秦筝筝心道。 正月里,顾圭璋拿着一个孩子复学的通知书,递给她面前时,她是多么绝望。 因为她低估了顾轻舟,害得她得罪了密斯朱,她的女儿就要被迫退学。顾缨没有抱怨过秦筝筝,但是秦筝筝不能原谅自己。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毁了女儿的前途。 顾轻舟念书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秦筝筝没有再轻举妄动。 她再等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秦筝筝让顾缨在饭桌上提念书的事,激怒顾圭璋,让顾圭璋时刻记得,他还有个女儿前途未卜,让顾圭璋烦心。 顾圭璋盼着女儿高嫁,他比秦筝筝还要着急。 女儿没前途,那么之前的教育就白费了,顾圭璋如何不心疼? 同时,秦筝筝让顾维去颜家。 顾维去颜家卖惨,说顾轻舟不肯请颜家来吃饭,结果被顾圭璋骂了。若是颜家不为所动,顾维就要改口说顾轻舟被顾圭璋打了。 颜家哪怕十二分的不乐意,看着顾圭璋将来是督军府的岳丈,也要卖这个面子! 所以,顾维出手是一击必中的,秦筝筝不担心。 “事情原本就是板上钉钉,只要说出轻舟被责骂,颜家一定会来的。”秦筝筝甜滋滋的想。 意外收获的是,顾维去了趟颜家,发现了颜家很轻待顾轻舟,好像并没有把顾轻舟当回事。 顾维惊喜把这个发现告诉秦筝筝。 秦筝筝也意外,同时更惊喜。 颜太太答应来吃饭,秦筝筝就要开展她的第三个步骤。 她编造谎言,说颜总参谋想送顾轻舟出国去念书,只是不好意思提,让顾圭璋主动提。 顺便,让老四顾缨陪着顾轻舟去。 顾圭璋轻信了这席话,想到平白有人替他培养女儿,贪婪的顾圭璋不疑有他。 他之所以中计,是因为秦筝筝知晓她丈夫的贪婪。 明天,顾圭璋就会在饭桌上,跟颜总参谋提起这件事。 颜总参谋是司督军的部下,哪怕在岳城再位高权重,也是督军府的下属。 顾圭璋这个督军府未来岳父说话了,让颜总参谋送司督军未来的儿媳妇出国念书,颜总参谋怎好意思拒绝? 再说了,送顾轻舟出过留学,根本花不了颜家几个钱。 “颜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根本不好意思拒绝老爷,肯定会送顾轻舟出去念书,到时候也会带上缨缨。 顾轻舟走后,颜洛水没了闺蜜,维维可以取代顾轻舟,成为颜洛水的密友,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可以,顾维还能跟颜家的五少爷来往,以后嫁入颜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缃缃也可以借口替顾轻舟去看望司老太,和司老太、司夫人打好关系。常在眼前,甚是可以得到司少帅的青睐。 等顾轻舟回国,颜家的关系成了顾维的,司家的关系成了顾缃的,顾缨跟着顾轻舟获得了学历。 顾轻舟劳碌一番,无非是替我三个女儿做嫁衣,让她们个个功成名就,光彩照人。大女儿嫁给司督军府,三女儿嫁给颜家,那么留过洋的四女儿顾缨,难道还没有璀璨前途吗? 只有顾轻舟,空剩一个学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不是任由我摆布?到时候,我一定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秦筝筝几乎要大笑起来。 她的计划,简直是完美。 “我太聪明了!”她的计划,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明天颜总参谋来吃饭,秦筝筝也准备了很多的应对策略,保证逼迫颜总参谋答应,送顾轻舟出国,同时让顾缨陪伴。 这一晚上,顾圭璋睡得香甜,做了个富贵荣华的绮丽梦,秦筝筝虽然和他一样高兴,却睡不着。 秦筝筝是太兴奋了。 顾轻舟到岳城来,可谓替顾家打开了局面。 说实在话,没有顾轻舟的话,司家、颜家这等豪门,顾家是根本没门路去接触的,秦筝筝再多的心机也用不上。 如今,她全可以勾搭上了。 到了凌晨三点,秦筝筝就醒了,她再也睡不着,下楼去安排家里的佣人,去码头买最新鲜的海鲜。 “鲍鱼、海参和霸王螃,全部都要最好的,今天的宴席格外重要!”秦筝筝反复叮嘱。 佣人道是。 海鲜是很贵的,鲍鱼之类的珍品,更是昂贵。 全部的食材,就花了秦筝筝四百块。 “吃掉了一层小楼的钱。”秦筝筝算账的时候,肉疼得紧。 同时,她又想到女儿们的前途,以后她做了司少帅、颜五少的丈母娘,钱还不是花不完? 所以,要舍得投入! 忍着肉痛,秦筝筝把这笔钱花了出去。 同时,秦筝筝又派人去请了四名大厨,一个擅长料理海鲜,一个擅长做牛排等西餐,一个擅长炮煮岳城名菜,另一个做饭后甜点。 这几个都是名厨,价格高的吓人,一天就需要二十块的工钱,秦筝筝也忍痛给了。 就这样,五百块几乎花出去了。 第71章 跳梁小丑 秦筝筝编织了一个美梦。 她正在排一场大戏。 唱大戏,怎么可以节俭呢? 她花了很多钱,事后有点心疼。 “别心痛,这笔钱是有大回报的。”秦筝筝安抚自己。 饶是如此,她还是心痛得呼吸不畅。 顾家的宴请,从来没有这样奢华过,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不仅是秦筝筝,连顾圭璋也肉疼。 “都准备好了吗?”顾圭璋再三问,“把家里的葡萄酒、威士忌都拿出来!” “老爷放心,都准备好了。”秦筝筝笑容温婉。 二姨太嘀咕:“顾家真是不得了,这样奢华铺张,我还是头一回见。” “你懂什么,这是大事。”秦筝筝冷冷看了她一眼,“今晚你就莫要出席了。” 二姨太几乎要跳起来。 老实说,二姨太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而今晚都准备了,她怎么也要尝尝。 “老爷!”二姨太跟顾圭璋撒娇。 顾圭璋心情不错,道:“今天太太话事!” 二姨太气结。 顾轻舟则没有下楼用早膳。 当然,也没有人记起她。 顾公馆热闹非凡,楼上楼下都有秦筝筝和她的三个女儿说话的声音,似婉转的黄鹂。 顾轻舟没有下楼。 她房间里的水蓝色窗帘半垂,挂在镀金的帘钩上。夕阳璀璨,从玻璃窗透进来,帘钩金光熠熠。 顾轻舟依靠着栏杆,目视前方的春景,眼眸安静。 三姨太端了一块蛋糕和一杯牛乳给她。 “吃些吧,你一整天都没下楼。”三姨太道。 顾轻舟道谢,接了过来,从阳台回到了屋子里。 三姨太反手帮她关好了阳台的门。 这是有私密话和她说。 “家里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铺张奢华请客。颜家是贵客,理应如此的。”三姨太压低了声音,对顾轻舟道,“可颜家到底是你的义父义母,太太这样热心,我总感觉她图谋不轨,你可要当心。” “嗯。”顾轻舟吃了满嘴的蛋糕,香醇从口里甜到心里,含糊应了一声。 三姨太见她不当回事,声音更低:“你知道吗,太太买的都是三两重的鲍鱼,真是下了血本。她这样舍得花钱,肯定是有阴谋的。” “我知道。”顾轻舟咽下一口蛋糕,声音轻不可闻。 三姨太这才点点头:“你要当心些,我觉得太太可能憋了什么坏招对付你。” “她本来就是要害我。”顾轻舟微笑。 三姨太着急:“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坐以待毙?” 她觉得顾轻舟应该做点什么,别被秦筝筝害惨。 “你怎知我没有安排?”顾轻舟微笑,唇角沾了一点奶油,就露出少女的娇憨,抬眸问三姨太,“我回来这么久了,太太的计谋,什么时候对我有用过?” 她的眼眸莹然,反衬着窗口的霞光,她粉嫩双颐像庭院盛放的桃花瓣。 她的镇定,莫名安抚了三姨太。 顾轻舟回来也有几个月了,跟秦筝筝斗智斗勇这么久,顾轻舟何时输过? 三姨太失笑:“我是关心则乱,轻舟小姐肯定有了妙策。” 顾轻舟微笑,慢慢将蛋糕和牛乳吃完了。 “好好看戏,精彩的时候鼓个掌。”顾轻舟对三姨太道,“这场戏,花了四分之一个顾公馆的价钱,如此昂贵,不认真看怎么对得起太太?” 三姨太抿唇。 还有心思还玩笑,说明顾轻舟心中已经有了胜算。 “那我就享享口福,家里做了三只帝王蟹,我回头得偷一只回房吃,要不要也我替你偷一只?”三姨太打趣道。 “好呀。”顾轻舟展颜而笑。 笑容太过于灿烂,似叠锦般灼目绮丽,三姨太心中轻叹:轻舟小姐的眉眼可能平淡些,但笑起来真美。 顾轻舟的笑容,总带着从容不迫。 三姨太的慌乱,彻底被她安抚了,心情轻盈起来。 到了五点,顾维给颜公馆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颜洛水。 “颜姐姐,你们何时到啊?”顾维问。 “七点,会准时的。”颜洛水笑道。 顾维将这话转告给顾圭璋。 顾圭璋换了他最好的一套西装,坐在客厅里喝茶,心情很激动,而且愉悦。 家里的留声机放了老胶片,吱吱呀呀的婉柔声音传出来,煞是动听。 顾轻舟也下楼。 她穿了件葱绿色绣白底梅桩的旗袍,中袖元宝襟,露出半截纤细嫩白的胳膊,肩头围着一件纯白色长流苏披肩。 那披肩的流苏极长,在她的周身徜徉,似水波荡漾着,别样婉约。 顾圭璋心情很好,看到顾轻舟也没有昨天的愤怒。 “阿爸。”顾轻舟叫了声之后,就坐在偏厅的沙发上,拿着报纸看了起来。 顾缃等人个个装扮得很时髦漂亮,她们姊妹三清一色的洋裙,头烫了卷发,留着很厚的浓刘海。 顾绍则远远躲开了,去了同学家,实在不想见家里的喧闹。 “轻舟,没想到颜小姐私下里请三妹妹,却不叫你,你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啊?”长姐顾缃笑盈盈问顾轻舟。 颇有些落井下石。 两位姨太太转脸,都看着顾轻舟。 顾圭璋咳了咳,眉头露出了烦躁。 “三姐姐去请颜太太和颜总参谋,一请就来,有些人则请也不敢请。”老四顾缨借口讽刺。 顾轻舟身子柔软,陷在沙发里,她脸上的笑容清浅,没有半分恼怒:“请客很贵的,我听说今天花了五百块。” 说到费用,顾圭璋也肉疼了下。 五百块,是顾圭璋好几个月的工资,顾圭璋不想提起,偏偏顾轻舟提了。 “贵客嘛,当然贵了!”顾维四两拨千斤应对。 顾轻舟只是微笑。 很快就到了七点。 听到汽车的声音,秦筝筝和顾圭璋忙站起来,起身去迎接。 女佣开门,却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素面中袖旗袍的女孩子,缓缓走进来。 她就是颜洛水。 再往后看,却没有人了。 顾圭璋一愣。 秦筝筝心里也咯噔了下,下意识回眸看了眼顾维。 顾维心中微讶,快步上了台阶,上去去挽住了颜洛水的胳膊,亲热叫:“颜姐姐,您终于来了!” 说着,就把颜洛水领到了顾圭璋和秦筝筝面前。 “顾叔叔,顾婶母。”颜洛水打扮得朴素,笑容温柔。 众人把颜洛水簇拥进了顾公馆的客厅。 颜洛水一看到顾轻舟,就用力抽出了顾维手里的胳膊,上前拉住了顾轻舟。 顾圭璋又是一愣:不是说颜洛水很讨厌顾轻舟,反而和顾维越走越近吗? 可颜洛水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啊。 “颜姐姐,颜伯父和颜伯母呢,还有大少爷大少奶奶他们呢?”顾维有点紧张,走到颜洛水面前问。 颜洛水则微讶,一头雾水看着她:“怎么了?” 她的惊讶,落在顾圭璋眼里,更叫顾圭璋心头一紧。 顾维则只差昏倒,万千别出错:“昨日颜伯母不是答应,今天全家到顾家做客吗?” “哦,就是你说顾叔叔骂轻舟,说轻舟不肯邀请我们的时候吗?”颜洛水微笑,“你记错了啊,我姆妈没说要来啊。” 众人愕然。 大家像被什么击中,全部愣愣看着颜洛水。 “怎么了,你们吓到我了。”颜洛水往后退了一步,“我们颜家是老式人家,我姆妈常说,除了办丧事,没有夜里去人家做客的道理,她是不可能答应顾三小姐的啊。” 顾维如遭雷击。 顾圭璋从震惊中回眸,狠狠盯着顾维,恨不能在她身上挖出个洞。 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顾维脸色惨白,声音倏然尖锐起来:“你撒谎,颜太太明明答应了的,若是没答应,你来做什么!” “轻舟的手工作业落在我书包里,我怕她明天来不及交,过来送给她。”颜洛水道,“怎么,你们是在等我吗?” 颜洛水轻飘飘的话说完,顾公馆的客厅,似潭无波的死水,没有半点声音,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之极的表情,愕然看着颜洛水。 颜洛水有点吓到了,拉了顾轻舟的胳膊:“轻舟,咱们出去说会儿话吧,姆妈让我早些回去。” 随着颜洛水和顾轻舟出了大门,吱呀开门的声音,让众人回神。 顾圭璋脸色铁青,狠狠将手里的水晶杯砸在地上,碎晶满地,映衬着水晶吊灯的繁复枝盏,泛出凄美又诡异的光。 众人能听到顾圭璋沉重的呼吸,以及他的手指捏得作响。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直到颜洛水的汽车离开了顾公馆。 顾轻舟回到客厅时,顾圭璋彻底爆发了! 他上前,用力掴了秦筝筝两个巴掌,左右开弓,震得他自己的手都麻了,同时,他一把拽过了顾维,也狠狠扇了两巴掌。 “贱人,两个贱人,一家子贱人!”扇了两巴掌之后,顾圭璋犹不解气,将顾维踢倒在地。 他穿着厚底皮鞋,上前就踩了顾维两脚。 顾维闷哼,肋骨好像断了。 顾圭璋这辈子,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尴尬难堪过,他所有的颜面都丢尽了。 顾维的谎言,不仅让顾圭璋付出四个月的薪水去置办拿着奢华晚宴,更让他穿上了最好的衣裳等待。 他越是慎重,此刻就越是难堪! 这一切,都如跳梁小丑一样,顾维和秦筝筝坑惨了他。 颜家根本没打算要来,不过是顾维和秦筝筝的把戏! 第72章 叛徒 顾圭璋大怒。 他又打秦筝筝,又打顾维。 为了那点薄面子,为了那五百块。 顾轻舟并不同情秦筝筝和顾维,她只是憎恨顾圭璋这副嘴脸,她的神色全冷了,默默看着。 “老爷,老爷饶命啊!”秦筝筝被狠狠扇了两巴掌之后,整个脑壳都嗡嗡作响,直到她看到顾圭璋踢顾维,她才扑过去,抱住了顾圭璋的腿。 秦筝筝很爱她的孩子。 “跟我上楼!”顾圭璋暴怒,将秦筝筝的胳膊提起来,拽着她上楼去了。 他要打死秦筝筝,也不能在孩子和小妾面前。 顾缃和顾缨则搀扶起奄奄一息的顾维。 顾维啜泣,声音虚弱。 “为何颜家没有来,为何她们要骗我?”顾维被顾圭璋打了两巴掌之后,牙齿有点松动,血水沿着口角滑落,说话也不清晰了。 顾维想不通,颜太太明明答应了的,怎可以食言? “是顾轻舟,是她害我!”顾维既像是指责,又像是自语。 老四顾缨就扑上来,想要打顾轻舟:“是你害了三姐!” 顾轻舟架住了顾缨的手,用力一推,把老四顾缨推得踉跄数步。 顾轻舟素来平淡温和的眉眼,倏然冷冽凛然:“是我逼迫三妹妹去颜家的?我前天晚上就说过,颜总参谋去了驻地,颜太太身体不好,不方便出来做客,可三妹妹却告诉阿爸说,颜家全家都要来,是何居心?” 顾轻舟的话,句句在理,是顾维咎由自取。 顾维哑口无言。 现在,谁还信顾维的话? 顾维被颜家坑惨了。 亦或者说,颜家原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顾轻舟暗中给颜家递信,颜家配合顾轻舟演了一出戏。 秦筝筝布一出戏,要让顾圭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逼迫颜总参谋把顾轻舟送走,顺带给顾缨一个前途。 而顾轻舟联合颜家,反布一出戏,让顾维和秦筝筝面子尽失。 顾维和秦筝筝母女害人不成反被耍! 这苦果,顾维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害了三妹妹的,恰好是她自己吧?亦或者,是太太?”顾轻舟的凛冽舒缓,声音却带着蚀骨寒意,冷冷说道。 顾维愣住,顾缃和顾缨再也说不出话。 两个姨太太却是看懂了。 二姨太忍不住笑了。 “颜家根本没有想过要来啊?三小姐,您也太急功近利了,不说弄得老爷没面子,就是饭厅那一大桌子菜,可是花了巨款,可惜啊!”二姨太白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嘲讽道。 “你闭嘴!”顾缃厉喝。 二姨太才不,她是唱戏的出身,眼睛转起来灵活极了,青衣的腔调拿捏得很稳,似控诉又是嘲讽:“大小姐凭什么叫我闭嘴?你们惹得老爷如此没体面,难道是我的错? 依我说,就是你们姆妈没有教好你们,要是都给我教,定不会让你们出这些错儿!” 顾缃脸都气白了。 这个二姨太,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居然敢说她这个读过书留过洋的贵小姐没娘教。 混账! “你这个下贱的”顾缃爬起来想要打二姨太。 二姨太横眸一敛:“大小姐,你看清楚光景,老爷还在气头上呢,你要动手吗?” 顾缃吓得手就缩了。 二姨太微笑,又把顾缃姊妹奚落了一遍,句句含沙射影骂秦筝筝。 顾轻舟冷眼旁观,这个二姨太是个厉害人,野心很大,不服秦筝筝。 二姨太早已知道,秦筝筝是由外室扶正的,出身还不如她。 这个年头,戏子从良做妾,是个很好的归宿。妾是正经抬进门的,光明正大的顾家人,要上顾家的族谱的。 而秦筝筝是外室,外室就比小妾低贱多了。 现在,这个外室做起了正房主母,二姨太如何甘心? 楼下闹成了一团,顾轻舟和三姨太不愿意蹚浑水,早就躲上三楼了。 在顾轻舟的房间里,妙儿偷了两只帝王蟹,还端了一碟子甜醋,让顾轻舟和三姨太吃。 她们俩偷偷吃着螃蟹,听楼下的动静。 “轻舟,你真是厉害,这招釜底抽薪,老爷都懵了。”三姨太笑道。 帝王蟹的肉质鲜嫩,三姨太吃了两口,满足叹了口气。 顾轻舟微笑。 “太太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三姨太也好奇。 “羡慕我和颜家的关系,想让顾维取代我吧!”顾轻舟笑道,“而且,还跟顾缨念书有关,她想利用颜家,给顾缨谋个前途,要不然前天晚上,顾缨不会突然激怒阿爸的。” 前天晚上,顾缨突然说不着边际的话,秦筝筝又极力夸顾轻舟,再让顾轻舟去请颜家,顾轻舟就明白,这是个连环套。 秦筝筝的计划失败,不是计划本身不厉害,而是秦筝筝低估了顾轻舟和颜家的关系。 顾轻舟对颜家,是重恩! 颜新侬和颜太太感情很深,颜家的孩子们团结。 一个家里,父亲虽然是顶梁柱,母亲却是粘合剂、核心骨。 父亲不在了,是他一个人不在了;母亲不在了,这个家就散了。 顾轻舟治好了颜太太,等于救了颜家,这份恩情,不是顾维轻飘飘几句话能挑拨的。 秦筝筝和顾维始终以为,颜家对顾轻舟的器重,是因为司督军。 她们的计谋是很毒辣的,可惜她们估错了对手。 顾轻舟不会给任何人胜算的机会。 顾圭璋把秦筝筝拽到了书房,拿着藤鞭抽打她。 他简直是气疯了。 顾圭璋是个读书人,他并不暴力,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他无缘无故花掉的半年薪水,以及在颜洛水面前的尴尬。 “你这个贱人,我要活活打死你!”顾圭璋暴怒。 颜洛水回去,肯定要把此事告诉她父母,顾圭璋成了颜家的笑话。 同时,顾圭璋轻信秦筝筝挑拨离间的话,以为顾轻舟真的露怯,对顾轻舟态度不好,差点得罪了她。 “你把我的前途、我的面子放在地上踩,枉费我这么疼你,你果然是贱种出身!”顾圭璋狠狠又抽了两鞭子。 秦筝筝疼得钻心,却又不敢大哭,怕楼下的姨太太们听到了,更损了她做太太的威严。 她咬牙忍住,嘴唇都咬破了。“颜家还是很喜欢轻舟,颜家四小姐也没有和顾维交好。你让我跟颜总参谋提出送轻舟出去,无非是想让我卖面子!幸好颜新侬没来,要不然我更尴尬,你竟然连我也算计!”顾圭璋更怒,狠狠又抽了秦筝筝两鞭子。 他气疯了,杀了秦筝筝也不解恨。 秦筝筝的旗袍被打得衣衫褴褛,再这样下去,顾圭璋肯定会杀她。 顾圭璋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焰。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他愤怒将鞭子丢了。 整了整衣衫,看着这身西装很体面,顾圭璋可以去任何的俱乐部消遣。 他下楼离开了,彻夜未归。 秦筝筝哭了半晌。 而后,顾缃带着顾维和顾缨,小心翼翼推开了书房的门。 看到母亲满身血迹,衣衫破败,顾缃先哭了,扶住了秦筝筝:“姆妈!” 顾缨也在旁边哭:“姆妈,您怎样了?” 挨过打的顾维,眼泪落在肿胀双颊,一点知觉也没有,她虚弱对顾缃道:“大姐,你别哭了,快去给姆妈寻件干净睡衣,再拿了药膏来。” 顾缃抹了眼泪,和顾缨一起,搀扶着秦筝筝回房。 秦筝筝的后背,血迹斑斑,顾缃一边哭一边帮她擦拭,秦筝筝疼得满头虚汗。 “姆妈,阿爸太狠心了!”顾缃哭得可怜,嫩白手指颤颤巍巍帮她擦拭,视线里都模糊了。 “是啊,没见过这么狠心的,阿爸太过分了,姆妈替他生儿育女,这份恩情大过天。”顾维也哭,同时心中生了恨意。 秦筝筝安抚孩子们:“没事的,你们阿爸是气急了!” 顾缃和顾维渐渐止了哭。 屋子里只剩下秦筝筝的闷哼。 老四顾缨最没有心机,可此刻的她,偏偏沉默得过分,只默默流眼泪,不说话。 “维维,你办得是什么事!”顾缃心疼母亲,就骂起了妹妹。 顾维何尝不委屈? “颜太太明明答应了的,姆妈您要相信我!”顾维叫屈,“肯定是顾轻舟搞鬼的,我们低估了她!” 提到顾轻舟,秦筝筝母女皆是咬牙切齿。 这是她们第几次败在顾轻舟手下? 顾轻舟就那么厉害? 秦筝筝觉得不是顾轻舟厉害,而是她对顾轻舟始终所有保留。 秦筝筝对顾轻舟没有下杀手,而顾轻舟则用十二分力气对付秦筝筝! “等我好了,打起精神再收拾那个小贱人!”秦筝筝恨道,“下次,我定要那个小贱人万劫不复!” “是啊,姆妈,您这伤,还有维维的脸,以及缨缨被退学,都是顾轻舟弄的!”顾缃双目泛出仇恨的灼热,恨不能将顾轻舟烧死。 一直沉默的顾缨,这时候终于抬眸。 “不是。”顾缨说。 秦筝筝和顾缃、顾维都转头看着她。 顾缨表情怪异:“不是顾轻舟害的我,我被退学,明明是姆妈你弄的!若是姆妈不算计顾轻舟,我根本不会被退学,顾轻舟没有害我,是姆妈你做错了事。” 秦筝筝闻言,如遭雷击。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女儿中出了叛徒。 第73章 再遇 秦筝筝爱女如命。 可她的女儿中,老四顾缨突然叛变了。 秦筝筝目瞪口呆看着她,都忘记了疼。 “你闭嘴!”老大顾缃猛然拔高了声音,“你怎么跟姆妈说话的?姆妈含辛茹苦,你这样说姆妈,还有良心吗?” 顾缨已经叛变了,又是鲁莽的性格,更是不会相让:“难道我说错了吗?若是姆妈一开始不惹顾轻舟,我们就不会得罪密斯朱,都是姆妈自找的!” 秦筝筝没想到,她用尽心机替女儿谋前途,却要承受女儿这样的指责,她奋力抬起疼痛的胳膊,掴了顾缨一巴掌。 “你这个小贱人,要不是你姆妈,你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工厂做女工!”秦筝筝气得嘴唇哆嗦,“你姆妈是为了你们,才遭人算计,你居然怪你姆妈?” 顾缨挨了一巴掌,眼泪簌簌的掉。 “缨缨,你太过分了!”顾缃骂顾缨,“快给姆妈道歉。” 顾缨却不,她哭着道:“你留学回来了,身份刷了层金粉,将来可以高嫁;三姐在学校读书,前途光明。我呢,只有我被退学了,谁想过我以后怎么办?” 顾缨的哭声不止,“哪怕我现在不用去做女工,我也嫁不了好人家,到时候我的女儿不还是要去做女工?” 秦筝筝和顾缃、顾维怔住。 她们没想到,一直很愚蠢单纯的顾缨,居然想得这么远。 顾缨说完,则哭着跑了。 她们的动静,顾轻舟和三姨太在二楼的阳台上听到了,二姨太在隔壁房间也听到了。 三姨太眉目流沔:“顾缨跟她们不是一条心,我要不要去拉拢她?” “不必了,有人会拉拢顾缨的,我们坐山观虎斗,等她们两败俱伤再出手。”顾轻舟微笑。 三姨太立马就知道顾轻舟说谁了:顾轻舟在说二姨太白氏。 二姨太肯定会拉拢顾缨的。二姨太这个人,并不比秦筝筝好对付,她也是劲敌。 “好,我们先按兵不动。”三姨太微笑。 顾家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可惜没有冰窖,无法藏起来,留下全家能吃三天的,剩下的贱卖给了城里的饭馆。 四百多的食材,只回收了十五块钱。 顾圭璋气得两天没回家。 是二姨太出去,把顾圭璋找了回来。 回来之后,顾圭璋把家里的佣人和孩子们都叫到了一起,晚上宣布了一件事。 “以后,顾公馆由二姨太当家。也别叫姨太太了,直接叫二太太吧!”顾圭璋道。 虽然在秦筝筝的意料之中,秦筝筝还是控制不住白了脸。 她身子微微发抖,双颊的指痕并没有消去。 顾缃等人又恐惧又愤怒,全不敢说话。 三姨太立马谄媚,很识趣的去巴结二姨太。 只有顾轻舟,眉眼低垂,不言不语。 她好似置身事外。 —————— 春风里的爬山虎,翠绿新嫩,绿浪似的波纹一圈圈荡开。 春意盎然。 顾轻舟回来才五个月,顾公馆就发生了一些改变。 二姨太接过了当家的账本,以及顾圭璋的私人印章,她的称呼从二姨太变成了二太太,这就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一切按部就班,顾轻舟挺满意的。 “轻舟小姐真是厉害!”妙儿再三感叹,“二姨太进门十一年了,比您早六年,和太太斗智斗勇,从来就没有赢过。 结果呢,轻舟小姐一回来,借助轻舟小姐的东风,二姨太就变成了二太太,脱胎换骨! 姐姐,现在很多官员和富商都取好几房,每一房都是正经太太。若是您做得好了,以后说不定就是三太太呢。” 三姨太微笑:“我才不稀罕做太太,我只需要报仇。” 妙儿神色微黯。 “再等等吧,等轻舟的羽翼更加丰满,她会帮助我们的。”三姨太拍了拍妙儿的肩膀。 妙儿点点头。 二姨太其实也是个通透的人,她当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出钱给顾轻舟置办四套衣裳。 这既是感激顾轻舟帮她拿下了秦筝筝,更是巴结顾轻舟。 对于二姨太的示好,顾轻舟是懒懒的。 她并不喜欢二姨太。 和三姨太保留的秘密相比,二姨太更有狼子野心,而且心地恶毒,将来很可能就是第二个秦筝筝。 顾轻舟防备她都来不及。 只是,家里的钱财,原本就都是顾轻舟外祖父的,二姨太给她做衣裳,她心安理得。 三小姐顾维挨了打,脸上的淤青好几天才散去,她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顾轻舟照常上学。 “顾维也挨打了?”颜洛水笑问。 顾轻舟点点头。 “该打!”颜洛水道,同时又说,“虽然该打,但是你父亲动手,也是不够仁慈的!” 顾轻舟又点点头。 周二放学之后,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去了颜公馆,在颜家吃晚饭。 “你那个继母和妹妹,都不安好心。”颜太太提到顾维,至今心里还发凉。 顾维到颜家来,句句挑拨离间,中伤顾轻舟。若是不知情的人家,把顾维当成顾轻舟的妹妹,那岂不是真害了顾轻舟? 小小年纪那么恶毒,颜太太恨极了她。 同时,颜太太也心疼顾轻舟。 “你大哥大嫂下个月就要回德国了,你二哥二嫂也要去北平,小五是小野马一样脾气,从来不沾家,你义父常在驻地,家里就我和洛水,你不如搬到这里来住。”颜太太对顾轻舟道。 这话一说,颜太太和颜洛水都觉得靠谱。 颜家的花园洋房,至少是顾公馆的十倍大。 全家就颜太太和颜洛水常住,其他就是佣人,怪冷清的。 “是啊,你搬过来,我晾你那父亲也不敢说什么的。”颜洛水也道,“我们早上一起上学。” 顾轻舟心里微动。 同时也有点难过。 她真的很想搬过来,和闺蜜、义母作伴。 可是她不能。 顾轻舟回到城里,第一要弄清楚她生母的死因,第二要弄清楚她舅舅被杀案的凶手,第三要顾圭璋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她必须住在顾公馆。 仇人要放在眼前。 “等明年吧。”顾轻舟低喃,“若是明年事情办完了,我再搬过来。” 她突然情绪低落,颜太太和颜洛水也不好深问,话题就打住了。 周三上学,顾轻舟收到一封信,是慕三娘的女儿何微写给她的。 何微常跟顾轻舟通信。她像个妹妹一样,跟顾轻舟诉说心事。顾轻舟每次收到她的心,都会很开心,甚至给颜洛水看。 颜洛水赞赏何微的字:“现在还这么练字的女孩子不多了,她很上进。” 顾轻舟点点头。 何微的确很上进,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周三收到的这封信里,何微告诉顾轻舟说,她父亲去了趟安国药市,采办些中药;她最小的弟弟爬树,把胳膊摔断了,已经接好,并没有大碍。 同时,何微还跟顾轻舟说,她找了个一份家教。 颜洛水周末邀请顾轻舟去看电影的时候,顾轻舟道:“我要去看我姑姑,她小儿子摔断了胳膊。” 颜洛水知晓这个姑姑对顾轻舟很重要,就点点头,让她带句好。 “改日有空,我也去看看你姑姑吧。”颜洛水笑道,“还要见见何微,她真可爱。” “下次吧,我先跟姑姑提一下。”顾轻舟笑道,“姑姑家待客很少的,突然去了贵客,她手忙脚乱的,怪费劲。” 颜洛水同意。 到了周末,家里气氛沉闷,顾圭璋一早带着二姨太出门了,听说是参加某位同事的婚宴。 他带着二姨太出去交际,把秦筝筝又气得半死。 秦筝筝的伤还没有好,又失去了顾圭璋的欢心,她暂时蛰伏,不敢生事。 顾轻舟出门,也懒得跟秦筝筝打招呼,直接往何氏药铺而去。 药铺生意素来凋零,零星几个客人。 今天周末,孩子们都放学在家。 顾轻舟拎了几样糕点,还有几块白俄蛋糕,何家的孩子们开开心心瓜分了,一口一个轻舟姐姐,叫得很热络。 何家的大女儿何微不在家,听说她找了份家教,周末去教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启蒙读书。 “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慕三娘道。 顾轻舟道:“是啊,最近念书,周末还要做功课。” “功课要紧!”慕三娘欣慰道,“可要好好念书啊,将来有出息,可以去洋行做事。” 顾轻舟点点头。 慕三娘又问她:“今天来是做什么?” 顾轻舟道:“我收到了妹妹的信,她说小弟摔断了胳膊,我来瞧瞧。如今怎样了?” “没事,小孩子就是爱乱动,摔断胳膊常有的,已经接好了,不碍事的。”慕三娘小弟。 顾轻舟笑,同时道:“我也好戏日子没来,怪想念姑姑的。” 慕三娘慈祥的眉目笑弯了:“姑姑今天做豌豆黄给你吃!” “那我有口福了。”顾轻舟笑道。 她们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何家小孩子的声音:“阿木!” 慕三娘一愣,顾轻舟也微愣。 “姆妈,阿木来了。”小孩子冲里喊。 阿木,就是督军府的少帅司慕躲在何氏药铺时,慕三娘夫妻给他取的名字。 慕三娘微微吃惊,他怎来了? 顾轻舟亦吃惊。 第74章 泡在醋缸里的少帅 司慕来了。 慕三娘紧张,顾轻舟也不自在。 若知晓司慕来,顾轻舟是会避开的,她跟司慕没有任何关系,她这个未婚妻的身份,是威胁司夫人得来的。 “少帅来了?”慕三娘慌乱将自己衣服上的棉絮拍了拍。她方才在拆被子,准备把过冬的棉絮收起来,结果弄了满身的白絮,看上去有点褴褛。 司慕就走了进来。 何掌柜去了药市不在家,司慕直接到了后院。 司慕个子高大匀称,穿着白色衬衫,深咖色的马甲,和同色条纹西装,外头穿了件薄风氅,气宇轩昂。 他手里拎了些东西,身边跟着一名副官。 瞧见顾轻舟时,司慕深邃的眼眸微敛,墨色眸子里添了几分冷冽。 顾轻舟当看不到,不和他对视。 自从被顾轻舟出卖,司慕每每看到顾轻舟时,眼神都冷得可怕。 “少帅。”慕三娘小时候也富贵,在权贵面前不至于失了分寸,将一点慌乱和自卑遮掩之后,慕三娘慈祥温柔,接过了司慕手里的礼物,“快进来坐,难得您来。” 司慕脸色稍微回转。 他不能说话,他的副官可以,于是副官帮司慕开腔,对慕三娘道:“何太太,少帅听说前不久小少爷摔了胳膊,他承蒙何家照顾,来看看小少爷。孩子如今怎样了?” 慕三娘的小儿子前不久爬树,摔下来之后把胳膊给摔脱臼了。 这点小事,也不知怎么传到了司慕耳朵里。 “也没怎么样,如今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们皮实得很,一年到头总要摔几次,让少帅挂心了。”慕三娘微笑。 司慕能关心这点小事,慕三娘仍是很温暖,想着他在药铺的时候,没白照顾他。 说了几句话,慕三娘留司慕用午饭,司慕摆摆手。 “何太太,少帅只是路过,还有事,就不打搅了。”副官帮忙答话。 慕三娘也不虚留,亲自送司慕出门。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食材,慕三娘羞于挽留尊贵的少帅吃饭。 顾轻舟微微松了口气。 司慕走了,顾轻舟就留下了吃午饭。 午饭在何家吃了,慕三娘做的豌豆黄,柔软香甜,顾轻舟觉得好吃极了。 饭店里都没有慕三娘做的好吃。 她想起司行霈给她煮饭,还开玩笑让她跟朱嫂学做菜。 顾轻舟的确不会煮饭,在乡下都是李妈做饭。李妈擅长煮菜,做饭是她的乐趣,更是枯燥乡下唯一的活计了,顾轻舟不跟她抢。 “姑姑,您能教我做豌豆黄吗?”顾轻舟问。 若是学会了,顾轻舟至少也有个拿手的菜,将来可以应付交际。 “当然可以啊。”慕三娘欣喜,“你下周末有空就过来,姑姑教你,很容易学的。” 顾轻舟道是。 吃饭之后,慕三娘将顾轻舟送到巷子门口,要帮她叫黄包车。 “姑姑,现在才一点多,我闲来无事,想乘坐电车回去,顺道瞧瞧风景。”顾轻舟道。 她上次在黄包车上睡着,被司行霈带走,顾轻舟至今还有阴影,她宁愿搭电车。 慕三娘就把她送到搭电车的车站。 电车刚过一站,路过一处废弃的教堂时,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司慕的汽车停在教堂门口,副官守在车子旁边,而他一个人独坐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上,愣愣出神。 顾轻舟心想:“怪不得他要何氏药铺做事,原来是离这里很近。” 这个教堂,对司慕肯定很重要。 司行霈说过,司慕当年是开车出去玩,出了车祸,女朋友被甩出车窗,摔得血肉模糊,他受刺激过度,这才慢慢失音。 顾轻舟收回视线,反正跟她没关系。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电车停了。 “唉?”顾轻舟讶然。 “又坏了。”满车的乘客,多半是常坐电车的,很自然熟悉的抱怨了一句,然后纷纷下车。 电车坏了! 顾轻舟欲哭无泪,心想这算是什么事? 电车故障是很常见的,众人聒噪叹气了几句,习以为常的下车,顾轻舟也跟着下了。 这条路上没什么黄包车,人们往回走,可以回到之前的那一站,再去等下一班电车。 顾轻舟也往回走。 她往人群后面靠,尽可能别叫司慕和他的副官看到她。 顾轻舟不想跟司慕打交道,司慕也看不惯她,司夫人更是不想顾轻舟沾染司慕。 路过那破旧教堂时,顾轻舟准备躲避,却见那副官一扣靴,标准给顾轻舟行了个军礼:“顾小姐!” 副官认识顾轻舟。 去年督军夫人的接风洗尘舞会上,就是这名副官领了叶江给顾轻舟伴舞,他对顾轻舟的舞姿也是印象深刻。 被副官喊了出来,顾轻舟只得露出一个笑容:“你好。” “属下姓王,是夫人身边的副官,如今给少帅做副官。”副官长袖善舞,大概是把顾轻舟当成了未来的女主人,恭敬又客气介绍自己。 “王副官好。”顾轻舟道。 王副官站在这里等司慕,已经站了快四个小时,又累又饿,比拉练的时候还要辛苦,却还保持着他的耐心。 “是电车坏了吗?”王副官问。 顾轻舟道:“是啊。” 王副官灵机一动:“顾小姐,您坐少帅的车回去吧。”正好可以去打断发呆的少帅了。 “不必了。”顾轻舟连忙拒绝,“我回去再坐电车。” “这怎么行?”王副官简直是把顾轻舟当成了救命的稻草,非要让顾轻舟坐军政府的车。 这边说话的时候,惊动了司慕。 司慕走过来,眸光深邃,居高临下打量了几眼顾轻舟。 他情绪内敛,眼神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可见他并不高兴看到顾轻舟。 同时,他也打开了车门。 顾轻舟以为他要坐上去的时候,司慕冲顾轻舟做了个手势,让顾轻舟先上车。 他的神态不容拒绝。 顾轻舟瞧着远远的街道,还不知要走多远,她的高跟皮鞋夹得脚疼,怕是要打破肉了。 她没有矫情,上了司慕的车。 司慕帮她关好车门之后,从另一边上车,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一路上,他一动也不动,任由车子颠簸着穿城过巷。 王副官也不敢在少帅跟前卖巧,沉默寡言。 顾轻舟看着沿途的风景,车子就到了顾公馆。 司慕没有再次绅士帮顾轻舟开车门,而是沉默坐着,看也不看一眼。 王副官小跑着下车,帮顾轻舟开了车门。 顾轻舟下车之后,弯腰对车上的司慕道:“多谢少帅。” 司慕只当没听见,眼帘轻阖。 顾轻舟也没指望他会回答,退到了旁边。 司慕的车子从顾公馆门口离开,顾轻舟准备敲门,却听到身后急促尖锐的一声喇叭响。 她吓一跳,下意识回头。 对面街上,停了一辆奥斯丁汽车,副驾驶坐上的男人,俊颜冷傲,薄唇微抿,炙热的怒意从车窗的玻璃后面透过来。 是司行霈。 顾轻舟当即吓得腿软,使劲往推门躲回家。 偏偏大铁门从里面锁住了。 司行霈已经下了汽车,将用力推缠枝大铁门的顾轻舟,一把抱起来,丢回了他的车子。 用力狠踩油门,车子飞一般窜了出去。 司行霈的车速极快,一路上鸣笛,行人避瘟神般让出道路。 顾轻舟晕头转向时,车子停了。司行霈大手大脚捞起了顾轻舟,直接扛起来上楼,把顾轻舟丢到他卧室的床里。 床是朱嫂新洗过的,被褥有皂角的清香,也有阳光的温暖,一堆柔软的羽毛枕头,以及丝绸被单。 顾轻舟落在床上,还没有找到着力点坐起来,复又被司行霈压住。 他吻她的唇。 吻得很用力,带着轻轻的撕咬,大手利落撕开了她的旗袍,银扣子被扯断,顾轻舟听到了裂帛的声音。 司行霈撕开了与她的隔膜,他冰凉坚硬的军装,贴着她柔软滑腻的肌肤,他吻得很深,似乎从舌尖将热辣的火苗递向了她,燃烧着她。 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的激情点燃,她的呼吸凌乱不堪,推开他的双手也慢慢没了力气。 “司行霈,你别发疯。”她在唇齿间低喃,放低了姿态求饶。 顾轻舟吓疯,使劲挣扎,逃脱不开,她扬起手就打在司行霈的脸侧:“混账,土匪!” 她的手纤瘦,却很有力气,她想打他的脸,却只打在司行霈的耳朵和后颈处,她慌乱中还要再打时,司行霈已经捉住了她的手。 他将顾轻舟的手举过头顶。 两个人的唇终于分开,似两只厉豹瞪着彼此,眼底的锋芒一个比一个锐利,似要斗个你死我活。 顾轻舟在愤怒的时候,是不怕他的,只是事后平静下来会后怕。 “怎么跟你说的?”司行霈头发凌乱,遮住了左边的眉心,眸光咄咄逼视顾轻舟,完全是一只愤怒的狼。 顾轻舟也是瞪大了眼睛,双眸狠戾:“我记得!我只是去姑姑家,路过时电车坏了,无奈坐了司慕的车,路上他都没跟我说过话。我不是跟他约会回来!” 司行霈神色微松。 “什么?”他反问。 第75章 你的旗袍,我的家 司行霈看到顾轻舟坐司慕的车子回来,怒极。 顾轻舟就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她没有去勾搭司慕,今天无非是机缘巧合,她也不愿意搭司慕的车子。 只是,副官极力邀请,司慕又亲自打开了车门,若是顾轻舟不上去,多少会让司慕下不了台。 她既然想利用司慕未婚妻的身份作为靠山,就不能太过于无良。 她不是司行霈。 顾轻舟自负她还算有点良心。 面对司行霈的暴怒,顾轻舟也解释清楚了。 “真的?”司行霈静静看着她的脸。 “当然。”顾轻舟行得端正。 司行霈这才有了淡淡的笑容。他把顾轻舟吻得唇微肿,还撕开了她的衣裳,几乎要侵占她。 他的猫儿仔细解释,说明尊重他,司行霈也要给她点甜头,免得真激起了猫儿的反叛。 他从顾轻舟身上起来。 顾轻舟急忙拉拢旗袍。 银扣子全掉了,她一拉就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清脆作响,泠泠似锦鲤跃水的声音。 顾轻舟雪白的贝齿咬住了饱满的下唇,胡乱裹了旗袍,委屈又恼怒。 司行霈却坐到了她身边。 他拉住了她的皓腕。 “作甚?”顾轻舟厉声,用力想要抽回手。 司行霈却拉住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滑过之后,他说:“我方才乱发脾气,你想要打我,的确该打。现在算你打过了!” 顾轻舟:“” 他又吻她的眉心,说了句“乖轻舟”,起身寻了件西装里头穿着的白衬衫给她:“先穿我的,我叫人去替你缝补旗袍。” 他的衬衫很讲究,亦有阳光的清香,纽扣是黑曜石的,泛出谲滟又清韵的光。 顾轻舟的旗袍扣子十有八九断了,只得接过他的衬衫。 “你出去,我要换衣裳。”顾轻舟仍紧紧攥住衣裳的领口。 司行霈失笑:“我没看过吗?你哪里我没看过?” 这么一说,他倏然下腹微紧:她有的地方,他的确还没有看到。 她矜贵娇气,不给他看。 “混账!”顾轻舟骂。 她跳起来骂他混账的时候,有种猫儿炸毛的可爱,司行霈很喜欢。 他出去了。 顾轻舟穿好了衬衫。 他个子很高,衬衫也很大,能遮住顾轻舟的屁股。她若隐若现的娇躯,藏在空空荡荡的衬衫里,司行霈喉间发干。 他拿着她的旗袍,下楼打了个电话,复又上楼将她压在床上,使劲亲吻她。 紧闭的房门外,还是有声音传出来。 顾轻舟一直在哭闹:“你不许这样!” 她恨司行霈,恨他的恶心和变态,他是顾轻舟最大的敌人。 哭累了,顾轻舟再次在司行霈的床上睡熟。 她脸上还有残存的泪。 顾轻舟有一头很浓密乌黑的长发,柔软凉滑,将她赛雪的肌肤映衬得格外有华采,似珠光萦绕。 她轻阖眼帘,修长浓密的睫毛似一把小扇子,落下阴影。 司行霈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他常年在驻地,身边没有姨太太,每隔两个月回城一次,血气方刚的他都要找女人缓解。 当然,有时候也仅仅是好玩。 司行霈不是纨绔公子,他仅仅摘花,却不留恋花丛,他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边睡眠过。 女人的手和嘴,其实并不能给男人带来多大的快乐,只是解决基本问题罢了,就像一顿没有菜的饭,填饱肚子而已。 别说顾轻舟这没经验的少女,就是堂子里的头牌,学了一手服侍男人的功夫,也没本事用手和嘴让男人真正的快乐。 司行霈现在却很满足。 顾轻舟如此生涩,他居然不嫌弃,这是他从前不敢想象的。 他愿意被她柔软的手拨弄,在她身边,哪怕一个吻,心里的激情都能被点燃。 他每次想起她,心里都会加上一句“我的轻舟”。 司行霈的生命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人,除了他祖母。 没人是他的,他也不是任何人的。 现在,顾轻舟是他的了。 他养的猫,他的小女人。 他将顾轻舟搂紧。而他的小女人好似很委屈,梦里蹙紧了眉头,进入他的怀抱之后,她往他胸膛上靠,汲取依靠和温暖。 司行霈不困,他一直没睡。 顾轻舟睡了半个钟,也就醒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下意识看到了男人结实精壮的胸膛,她猛然跳起来。 就像一只猫! 司行霈笑。 楼下有汽车的声音,副官送了很多旗袍过来,都是照顾轻舟那件现做的,一共十二套。 司行霈拿到了楼上。 他把自己衣橱挤出一大片空间,挂满她的旗袍。 琳琅满目的旗袍,布的材质,衣裳的绣工和做工,迥然不同,像一个个香艳的妖精。 司行霈的房间里,没有半分脂粉气。他偌大的衣橱里,一半是他的军装,一半是他的西服。 他觉得不适合摆女人的东西。 他活了二十五年,他的生命里都是军营、男人的刚烈。 他活得恣意、粗犷,还有顾轻舟口中的恶俗。 现在,他的衣柜腾出半寸挂满旗袍,司行霈以前不敢想,觉得不伦不类。可真的挂上去了,他竟然觉得很好,柔婉包裹着他的坚毅,阴阳融合得很完美。 他望着满柜子她的衣裳,心里暖暖的,暖得发腻。 “喜欢哪一件?”司行霈让顾轻舟挑。 “我自己的呢?”顾轻舟蹙眉问, 顾轻舟那件已经缝补好了,挤在一堆华服里,最是朴素。 司行霈挑出来,发现是细葛布的材质,有点粗劣,没有绸缎和洋布柔软,他嫌弃道:“你家里人虐待你,给你穿这种衣裳?” 顾轻舟夺过来:“我们小门小户,布裙荆钗,司少帅见笑了!” 她眼睛不怎么看他。 顾轻舟的眼睫毛很长,低垂眼帘的时候,没人知晓她的心思。 她要换衣裳,让司行霈出去:“快走!” 饶是司行霈帮她洗过澡,吻过她的全身,她都还保持着她的矜贵和娇羞,司行霈其实不讨厌她这样。 他喜欢她这点矫情。 司行霈不喜欢女人矫情,他只是喜欢顾轻舟的矫情而已。 大概是他喜欢这只猫,怎么看她都觉得她好。 她的缺点都成了她的小可爱。 司行霈退了出去。 别馆长长的走廊,挂了两幅油画,是副官选的,司行霈不知道画的是啥。很厚的羊绒地毯,踏上去柔软,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廊西边的窗户半开着,窗帘迎风摇曳缱绻。 司行霈点燃了一根雪茄。 轻雾冉冉,他的眼眸深敛,默默想着心思。 等顾轻舟换好衣裳出来,就瞧见了他挺拔伟岸的背影。 司行霈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宽肩长腿,气度雍容,是天生的上位者;而他的面容又极其英俊,五官似精心的雕刻,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他将雪茄抽完,才走向顾轻舟。 两个人下楼吃饭,仍是司行霈做饭。 第76章 我这样疼你 司行霈做饭给顾轻舟吃。 顾轻舟从前没见过男人做饭,下意识会觉得,做饭的男人娘里娘气的。 可司行霈高大英武系着围裙,一点也不阴柔。 他做饭时候的专注,薄唇微抿,更有风度。 只有这个时候,顾轻舟才能忘记,他是个变态,会逼迫她做一些恶心的事。 饭会填充人的胃。 吃饱了的顾轻舟,总是会懒洋洋的,觉得浑身舒服。 “想不想去看电影?”吃了饭,顾轻舟洗碗,司行霈从身后搂住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顾轻舟摇摇头。 “怕别人看见?”司行霈微笑,亲吻她的耳垂。 “对。”顾轻舟如实道。 “那就退了亲。”司行霈道,“也别住在顾公馆了,搬到我这里来。我不在家的时候,安排副官和朱嫂陪你,等我回来,能看到你。” 这样,她就彻底沦为他的金丝雀。 她还有什么前途? 顾轻舟最大的噩梦,不过如此。 “不!”顾轻舟手里的碗,哐当掉入了水池里,她顺手拿起了旁边案板上的刀。 一转身,顾轻舟的刀尖,对准了司行霈心脏的地方:“司少帅,我不是你的情,妇,你敢毁了我的生活,我就会杀了你。” 司行霈眸光炙热,静静落在她脸上,带着微笑。 “你不相信?”顾轻舟阴沉着脸,“你不睡觉吗?等你睡觉的时候,我就会一刀捅下去,我说到做到!你毁了我,你只会人财两空!” 司行霈说,要帮她退亲。退了司慕之后,他不会和顾轻舟定亲。她只是他的宠物,他的玩物。 搬过来和他同居,就定下了情妇的帽子,好似下海的伎女。哪怕以后从良了,也一辈子都是伎,永远上不得台面。 她没前途了! 他嘴上说喜欢她,想做的事却是要让她万劫不复,彻底沦为他的玩物。 是的,堂堂少帅,何必考虑自己玩物的前途? 现在好玩就行了! “刀放下!”司行霈见顾轻舟肃然的脸,自己的笑容也慢慢收了,冷冷道。 顾轻舟瞪着他,眸光锋利,她手里的刀握得更紧,甚至有现在就捅进去的冲动,她很想杀了他。 一个转手,顾轻舟手腕微痛,刀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司行霈手中。 他狠狠将刀拍在案板上,清脆一声巨响。 转身,他把她压在灶台上。 “跟我玩狠?”司行霈眼眸阴鸷,“你要狠过我?” 顾轻舟后背微凉。 司少帅最擅长的就是玩狠,要比所有人都狠毒,他才能震慑人心。 他遇到了训练有素的杀手,对方玩的就是不怕酷刑的狠,结果司行霈把一个刺客活剥了。 你玩狠,他会更狠。 “轻舟,别在我面前耍狠,你越是狠戾,我越是想要你,我就爱驯服烈的女人。”司行霈发怒之后,又轻轻抱起她,吻她的唇,“女孩子家,别动刀动枪的。” 顾轻舟还没有动手,就失去了先机。 司行霈功夫了得,硬碰硬顾轻舟杀不了他;玩阴谋诡计的暗杀,不知多少人尝试了,都失败了。顾轻舟更没有机会。 等待! 她默默告诫自己,先忍耐,总能杀了他的,到时候顾轻舟要把他剁成肉泥! 顾轻舟不愿意退亲,因为她不想做司行霈的情妇;她也不想从顾家搬出来,因为她还没有整垮他们,给她母亲报仇。 “你在我床上睡过多少次?”司行霈捏住她的下颌,“你不退亲,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见她又垂眸,司行霈的手握紧,逼迫她抬起眼睛看他。 顾轻舟的眼波潋滟,司行霈呼吸微顿,道:“轻舟,别跟我耍阴谋诡计,你是我的。若是你有别的想法,你知道我的脾气!” “你将来会娶妻,会纳妾!”顾轻舟挣脱不开,直言道。 “那又如何?”司行霈反问。 是啊,那又如何? 你只是情妇,你的金主娶妻纳妾,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司行霈从一开始,就给了顾轻舟很准确的定位。 他要她,不容她反抗,不许她做主! 若是她强悍,他会更强悍。 硬碰不行,顾轻舟软语相求。 顾轻舟最识时务。 她抱着司行霈的胳膊,道:“我还要念书。我原本就没什么家庭背景,若是被退了亲,同学们都会欺负我,嘲笑我。你说要栽培我的,你帮我退亲了,难道看着我在学校受人唾弃吗?” 司行霈是不会让顾轻舟离开他的视线。 他的确答应过要栽培她。她去念书,司行霈不反对,但是不能去国外,需得在他眼皮子底下。 岳城就那么几家好的学校,每个学校的同学都会有关系打听八卦。 顾轻舟被退亲,以后进贵族学校,是无立锥之地。 司行霈并不是个无私的人,只是他对前途没什么希望,他知道很多枪口对准他,他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被打成筛子。 所以,司行霈希望顾轻舟有学问,懂知识;同时,他也开始给顾轻舟存钱了。 司行霈托人在香港英国人的银行里,放了一笔钱,那是专门留给顾轻舟的,以后他每个月都要增添,保障她这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奢侈铺张。 他不幸倒下了,她有文凭,又有钱,能吃上一碗饭,不至于流落街头。 当然,她也许会跟别的男人。 那男人会睡司行霈的女人,花司行霈的钱。可身后事司行霈也无法掌控,只求那个男人真心待他的轻舟即可。 “书是要念的。”司行霈道。 教会学校全是女孩子。 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得斗心眼。 帮顾轻舟退亲之后,她肯定会受到同学的嘲讽。 如此想来,现在退亲时机不好,司行霈舍不得顾轻舟如此委屈。 司行霈根本不在乎她是谁的未婚妻,他不看重虚名。准确的说,司行霈这个人没什么道德,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兵痞。 “好,亲事暂时不用退。”司行霈答应了,轻轻摸她的脸,“别勾搭司慕,知道吗?” 顾轻舟忙不迭点头。 既然不退亲,她仍是司慕的未婚妻,那么让她搬到别馆,是不太妥当。 暂时还只能把她放在顾公馆。“顾公馆的人会不会欺负你?”司行霈问她。 “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欺负我!”顾轻舟道。 顾轻舟不怕任何人,因为别人都有弱点,他们是社会人,司行霈却没有。 他是边缘人,任何的手段在绝对的强悍面前,都不堪一击,司行霈就是那个绝对强悍的悍匪,他是个变态的土匪。 “我哪里欺负你?我这样疼你!”司少帅挺委屈。 顾轻舟扭过头不看他。 他却抱住她的腰。 洗好碗之后,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司行霈拿了把钥匙给顾轻舟。 他说:“我在圣母路的银行开了个保险柜,给你用。” 顾轻舟微愣。 这些日子,顾轻舟一直想去开个保险柜,将她的钱和贵重物品,存放在保险柜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家里的贼。 可银行开保险柜,需要先交一大笔钱,同时每个月都要交很大一笔费用。 这样的花销颇大,顾轻舟那点钱还不够付手续费的,不值得。 考虑再三,她放弃了,把钱放在何家。 这是增加了慕三娘的负担。 “我那支勃朗宁还在你身上,别弄丢了,认真放在保险柜里。”司行霈道。 司行霈送给顾轻舟的钢笔和手表,都是名贵奢侈品,而顾轻舟穿得如此朴素,他就知晓她在家里很低调。 她的东西,肯定也不安全。 司行霈不变态、不在床上的时候,是个温柔又细心的人,处处替顾轻舟考虑好。 这点小事,他都留心到了,他的确是把顾轻舟当宝贝一样疼着。 只不过他的好,是糖里掺毒。 “多谢你。”顾轻舟将钥匙握在掌心,垂眸不语。 司行霈颔首,他把顾轻舟抱在怀里,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 司行霈看报纸,顾轻舟轻轻打盹。她平时念书辛苦,周末都特别困。 眯了一会儿她就醒了,司行霈晚上还有个宴会,问顾轻舟:“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不!”顾轻舟道。 司行霈参加的宴会,肯定是名流聚集。而上次督军府的舞会,让很多人认识顾轻舟了。 她顶着司慕未婚妻的身份,给司行霈出门,岂不是平白送司慕一顶绿帽子? 虽然司夫人和司慕从未想过要顾轻舟过门,顾轻舟也不愿意嫁入司家,可她和司夫人约定的两年,是绝不给司慕抹黑。 “我不要去。”顾轻舟怕激起司行霈的怒意,真的非要她去,就不由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软语哀求。 司行霈笑,也不介意,先送顾轻舟回家。 顾轻舟第二天再次去了何氏药铺,让慕三娘把她的东西给她。 慕三娘就从床底下,挖出了瓦罐,用油布包裹得好好的,递给顾轻舟:“你数数。” 顾轻舟没有数。 到了银行,她开了保险柜之后,将钱数了下,一分也不少。 何家生计那么艰难,慕三娘却绝不动顾轻舟的东西,他们两口子十分磊落,顾轻舟可以信任他们。 她把钱、手表、勃朗宁,都放在保险柜里锁好。 出了银行,顾轻舟一身轻松。 第77章 主意又来了 顾轻舟将她的贵重物品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一身轻松。 财产,是立足的根本。 她的财产安全了,她的心就踏实了。 她慢腾腾回了家。 周日的下午,原本稀薄的骄阳被层云遮蔽,下起了薄雨。 绵绵细雨,打湿了远处深绿浓翠的枝头,蜿蜒曲折的小路泛出盈盈水光,仲春清灵又盎然。 家中寂静。 上周末闹剧的余烟,尚未散去。 三姨太的女佣妙儿告诉顾轻舟说:“老爷打算把太太和三位小姐赶出去,听说老爷还有一处旧宅” 顾圭璋还在气头上。 等他的气消了,秦筝筝母女会各显神通的,搬出去是不可能的。 认为秦筝筝从此失宠,那就太小瞧秦筝筝了。 顾轻舟从来不轻视她的敌人。 “三小姐随便几句话,害得老爷损失五百块,而且丢了个大脸,老爷的气只怕没那么容易消散。”顾轻舟笑道。 顾圭璋已经放出话要赶走秦筝筝母女,顾轻舟倒也好奇,秦筝筝会用什么方法来笼络顾圭璋。 这次,顾圭璋只怕真没那么容易原谅她吧? 正好,顾轻舟可以再次见识见识秦筝筝的手腕。 把秦筝筝的底牌摸清楚,顾轻舟才能进一步动手。 顾轻舟都听说了顾圭璋要赶走秦筝筝母女,秦筝筝自然要知晓。 “肯定是白色在老爷跟前吹耳边风,那个贱人!”秦筝筝攥紧了手里的蚕丝帕子,几乎要把帕子捏破。 白氏,就是二姨太,现在被称为“二太太”。 “那贱人无非是踩着我,借了东风,还二太太!一个唱戏的下等人,妄想跟我平起平坐?”秦筝筝冷哼。 秦筝筝虽然家道落寞,寄养在孙家,可她是良家女子。凭这一点,秦筝筝就自负比戏子、舞女强多了。 顾缃坐在秦筝筝身后,替秦筝筝换药。 秦筝筝脸上的巴掌印消了,可身后的鞭伤还没有好。 “姆妈,咱们怎么办呢?”顾缃美丽的眸子里,融入了几分阴影,垂头丧气的低声问。 顾缃想不到方法了,她觉得此刻正是绝境。 和秦筝筝相比,顾缃就是个榆木脑袋。 阿爸一生气,也许真的会把她们赶走。离开了花园洋房,去住阿爸那栋老房子,顾缃会被她的朋友们笑话死。 她可能就要退出现在的圈子。 以后的婚姻,更是没指望了。 顾缃万念俱灰。 “你放心,你阿爸只是生气,他哪里舍得真赶我们走?”秦筝筝笃定,“他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们,怎舍得丢弃?” 秦筝筝最了解顾圭璋。 顾圭璋从小就穷,最擅长算账,什么事情的成本和收益都要算的一清二楚。 他花钱培养了顾缃和顾维、顾缨,绝不会任由她们沦落到贫民窟去。 那以前的钱,都白花了! “姆妈,我们要怎么办,阿爸的气才能消?”顾缃黔驴技穷。 秦筝筝倒是有了个主意。 只是,这个主意并不太好,有点饮鸩止渴。 “容我再考虑。”秦筝筝打发了女儿。 秦筝筝想起了一段往事。说是往事,其实也就是前年的事了,并不算太长久。 那件事,倒是给了秦筝筝一个主意,一个能让顾圭璋的怒意消除的主意。 只是,她有点犹豫不决。 她心中想的主意,可能会是让她以后多个敌人。 应付家里这些人,秦筝筝最近略感疲倦,主要是顾轻舟太难对付了。再添一个敌人,秦筝筝会捉襟见肘。 秦筝筝没把握。 万一没拿捏好,以后更糟心。 可晚上吃饭的时候,秦筝筝听到佣人叫二太太,而白氏居然恬不知耻的答应着,秦筝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秦筝筝无法容忍戏子出身的二姨太被称为太太! 她豁出去了! 翌日,秦筝筝去了趟邮局,给她乡下老家的镇上发了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隐秘。 回到家之后,顾缃和顾缨围着她问:“姆妈,您想到法子了吗?别总叫二姨太得势,咱们快没好日子过了!” 顾缃更是要叫起来:“姆妈您不知道,二姨太居然说我的钢琴占了西花厅的位置,想要卖掉它!” 秦筝筝气得变了脸。 这才得势几天,二姨太就这样嚣张跋扈,长此以往,家里还有秦筝筝母女的地位吗? 秦筝筝深吸一口气,道:“放心,姆妈已经处理好了。我要送给你们阿爸一份礼物,他收到之后,气就会全消。” “什么礼物啊?”顾缃好奇。 顾缨也追问:“是不是很贵啊,姆妈?您有这么多私房钱吗?” 秦筝筝却不答,免得孩子泄露风声,被顾圭璋听到,少了惊喜。 “姆妈心中有数,你们就不要再问了,这几天都要乖,别再惹你们阿爸生气。”秦筝筝道。 顾轻舟这天放学回家,却见秦筝筝和二姨太白氏都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她们面前好些绸缎料子,都是做旗袍的。 “这湖水染烟色的不错,是软绸,最显身段的。你身段这么好,穿这身定是光彩夺目。”秦筝筝对二姨太道。 二姨太微笑,把料子往身上比,摸着这凉滑轻软的料子,倒也欢喜,眉梢倾泻几分淡笑。 “嗯,这块我要了。”二姨太道。 瞧见顾轻舟,秦筝筝居然没有冷脸,而是热情喊了她:“轻舟,我们买了些料子,你也过来挑一身吧。” 顾轻舟不愿意涉足这没有硝烟的战场,她微笑,漆幽幽似泼墨般浓郁,就显得娇憨忠厚。 “不了,太太,我最近添了很多新衣裳,已经够穿了。”顾轻舟道。 二姨太点点头:“衣裳太多了也不好,都穿不完,来年又不会再穿的,白放着可惜。等下一季了,我再给换新的料子。” 顾轻舟点点头,说了句多谢二太太,上楼去了。 放下书包,顾轻舟换了套家常的淡墨色长裙,月白色斜襟衫,单薄的绣花布鞋,这是她最舒服的衣裳。 她坐在书桌前做功课,今天的手工课是缝制一只布偶娃娃。 她手里穿针过线,心里却想着:“秦筝筝看上去很平静。这样接受失败,就不是秦筝筝了,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坏水。” 同时,秦筝筝又买布料做衣裳,更是叫顾轻舟摸不着头脑。 顾轻舟有点预感,秦筝筝这次针对的不是顾轻舟,她估计是有了其他的主意。 “为何要做衣裳呢?”顾轻舟揣度。 又到了一个周五,顾轻舟放学回家,却见客厅里摆放着衣架,十来套崭新的旗袍已经做好送过来。 家里的女眷都在看,啧啧称奇。 其中有两套紫色绣银线海棠花的旗袍,顾轻舟也上前看了几眼。 旗袍的尺寸不适合秦筝筝,也不适合二姨太和顾缃,顾维和顾缨穿又太大了。 “紫色旗袍最是妖娆的,阿爸上次还骂过顾缃,说她穿得太不检点,这两套衣裳,绝不是给顾缃的;顾维和顾缨太小了,紫色也不适合她们,秦筝筝自己更穿不了。”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差不多明白了。 她知道了秦筝筝的主意。 顾轻舟上楼之后,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真是个馊主意!” 她不会去点破。 秦筝筝自己酿下的苦酒,她将来必要自己喝下去。 顾轻舟不介意秦筝筝给自己挖个坑。 翌日,又是周末。 阳光温暖的周末,颜洛水早已安排好了活动,她和颜太太去踏青,带着顾轻舟。 顾轻舟巴不得。 她真怕留在家里,又被司行霈给挖出去,带到他的别馆。 “二太太,我跟我义母去踏青,可能要在颜家住一晚上。”顾轻舟对二姨太道。 二姨太眉开眼笑:“轻舟小姐别客气。你只管去,替我多谢颜太太,她这样照顾你。” “是,我上次还跟我义母说,二太太最疼我了。”顾轻舟微笑。 二太太更是欢喜。 秦筝筝抿唇,坐在沙发上的身子都僵硬了。 顾轻舟的态度,无疑狠狠刺激了秦筝筝。 短短半个月,家里所有的人事都交给二姨太管。 而二姨太在这个家里十来年,她早已熟知一切,处事有条不紊,秦筝筝盼着二姨太出错的奢望也落空了。 “看你得意,还能得意几时!”秦筝筝气愤。 秦筝筝想起新做的那两身旗袍,心里有稍微安定。 再等几天! 到时候就可以收拾二姨太这个贱人了! 顾轻舟看了眼秦筝筝和二姨太,心想:“家里的修罗场还要持续一些日子,但愿二姨太能坚守。” 二姨太现在想要守牢“二太太”这个地位,她知晓秦筝筝和她的孩子们地位稳固,轻易不可能处理掉她们,二姨太需要帮手。 顾轻舟就是帮手之一。 为了拉拢顾轻舟,二姨太给顾轻舟行了很多方便。 顾轻舟觉得这些方便是她应得的,她不会帮二姨太,却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方便。 跟颜家出去玩,上午踏青,下午去河边钓鱼。 颜太太和女佣准备午膳,颜洛水、顾轻舟和颜家五少爷颜一源就在旁边嬉闹。 颜五少的眼睛常围绕着顾轻舟打转。 顾轻舟穿着藕荷色淡金莲纹的旗袍,围着一条长流苏的浅红色披肩。披肩的流苏及腰,兜住了她浓郁乌黑的长发,秀色徜徉。 她笑意浅浅,眸子萃然。 颜洛水从身后拍了下颜一源。 颜一源吓一跳:“干嘛?” 第78章 暗恋 颜五少不爱顾轻舟。 他接触过的女孩子不多,而顾轻舟时常俏丽可爱,偶然心思深沉,弄得颜五少很想看穿这位义妹。 顾轻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揣着这样的心思,颜五少看着顾轻舟就愣神,直到颜洛水拍他的肩膀,把他吓一跳。 “别动心思,轻舟是司少帅的未婚妻。司督军还好,司家其他人什么德行你是知晓的,别跟他们家有矛盾,让阿爸难做。”颜洛水警告弟弟。 颜五少尴尬,轻咳道:“我没动心思,我喜欢司琼枝那样的!” 颜洛水微微笑了笑:“你找虐而已,司琼枝根本看不上你。” “要你管,你不也是对姓谢的念念不忘?”颜五少恼羞成怒,直击他姐姐的痛处。 颜洛水扬手就要打他。 顾轻舟正巧听到了,问:“谁是姓谢的?” 可颜洛水和颜一源已经跑远了。 野炊的午膳吃完,颜洛水和颜一源去钓鱼,顾轻舟坐在铺着软毯的草地上,问颜太太:“姆妈,谁是姓谢的?” 颜太太慈祥的眸子追逐两个钓鱼的身影,回眸问顾轻舟:“你也听说了?” “方才五哥说的。” 颜太太叹了口气:“谢家是上一任的市长,洛水很爱慕谢家三少。只是,谢三是个冷心冷肺的孩子,对洛水不上心。 你义父不同意,我也不同意,谢三没心思在洛水身上,太委屈了洛水,将来还不知什么光景呢,男人娶姨太太再平常不过了。 可是洛水一根筋,暗暗爱慕着他。他们俩一起长大的,我冷眼瞧着,洛水巴结他比较多。 前年,谢家调任到中央,去了南京的政治部任职,洛水这颗心还是没定下来,你看她现在,说起她的亲事,她就不愿意。” “谢家三少为何不喜欢四姐吗?”顾轻舟问。 颜太太叹气:“你还小,哪里懂这些?我们大人也不懂。” “洛水那么好,谢三少真是瞎了狗眼!”顾轻舟骂道。 颜太太失笑,摸了下她的头发:“你才多大,不知道他们年轻人的稀里糊涂,我也不想管了,等洛水毕业就给她定亲,以后就好了。” 在颜太太眼里,顾轻舟是要比颜洛水小,更像个孩子。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还问颜洛水了。 “怎么从来不告诉我?”顾轻舟好奇。 颜洛水黠慧一笑:“这么丢脸的事,怎能告诉你呢?” 她态度轻松。 顾轻舟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不介意了。 “你还想着他吗?”顾轻舟低声问。 颜洛水萦绕的眸子微动,有些情愫在缓缓流淌,她怔愣了下:“想着呢,哪里就那么容易忘却?”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颜洛水抬眸微笑。 两人沉默了片刻,顾轻舟问颜洛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颜洛水微笑:“这可我说不好,我只是暗恋,不懂两情相悦的美妙。暗恋很苦,像浓稠过头的茶,除了苦就是涩,尝不到任何的清香和甘醇了。” 她微微沉默。 车厢里的气氛低沉下去。 “别偷偷喜欢某个人。”颜洛水告诉顾轻舟,“你先喜欢某个人,你就会很廉价。” 顾轻舟忙不迭点头。 反正她也没有喜欢的人。 以后也不会有。 她遇不到,哪怕遇到了,司行霈也不会同意;但是,她又绝不会喜欢司行霈那个变态。 顾轻舟大概没有喜欢某人的机会吧! 她当天在颜家住。 晚上和颜洛水练琴,闲聊,几乎都是围绕着学校的密斯们,还有那些同学。 她们的同学非富即贵,颜洛水会跟顾轻舟解释她们的背景。 到了周日的下午,顾轻舟才回家。 黄昏时分,西垂的落日将谲滟晚霞铺撒人间,庭院的碧树繁花被染得妖娆妩媚。 顾轻舟推开客厅的大门,就看到一紫色身影坐在沙发上。 水晶点灯将冷媚的光投在那女人身上。 女子约莫二十岁,肌肤慈白,雪颈修长,一头长发盘起。 她看到顾轻舟进来,就站起身。 女子是个妖娆的身材,前凸后翘,胸前波涛,身后滚圆,越发显得那一段腰细得可怜。 她穿着紫色的旗袍,就是秦筝筝做的那间,颜色衬托下,越发显得美艳。 男人看到这样的女子,只怕都想死在她身上。 这就是秦筝筝的计划。 顾轻舟微笑。 “这是轻舟小姐。”秦筝筝介绍,“轻舟,这是我娘家的远房表妹,叫香雪。” “您好。”顾轻舟几乎要笑出声,使劲忍住,和香雪握手。 香雪有着妩媚的身段,同时也生了双斜长勾魂的眼睛,上下打量顾轻舟。 “轻舟小姐。”香雪道。 香雪的眉梢带桃花,斜长的眸子流转得很快,自有媚态。 这个女孩子不安分。 秦筝筝想了半天,想出个馊主意,给顾圭璋弄了个小妾,分夺二姨太的宠爱,这可能是引狼入室。 顾轻舟微笑。 秦筝筝在作死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晚饭的时候,顾圭璋回来了。 看到香雪,他愣了一下,才道:“香雪?” 香雪站起身,忸怩了下丰腴妖娆的身子,软软叫了声:“老爷!” 那声音能酥入骨头。 她穿了身紫色的旗袍。 顾圭璋最爱女人穿紫色,他觉得紫色是最艳丽的颜色,能把女人的妩媚勾勒出十二分。 “老爷,您还记得我?”香雪又道,声音娇柔。 顾圭璋的下身几乎要立马昂首致敬了。 他当然记得。 两年前,香雪说家里人要把她卖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地主做妾,她不同意,就跑到岳城投奔秦筝筝。 秦筝筝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这么小的表妹。 见对方太过于扎眼,特别是那身段,简直是勾魂夺魄,秦筝筝就不想留她。 顾圭璋那时候就看中了香雪,想留下香雪,添个四房姨太太,却被秦筝筝暗中打搅,硬是把香雪送走了。 直到今天,顾圭璋想起香雪都不甘心,多次和秦筝筝行事的时候,握住秦筝筝问:“香雪的胸那么大,不知道一巴掌能不能抓牢!” 秦筝筝气得吐血。 顾圭璋也痛苦,对香雪念念不忘,想起来心里就是一根刺。 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现在不知道被哪个老东西压在身下糟蹋。 他也因此常恨秦筝筝。 如今,香雪居然回到了顾家。 顾圭璋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感激看了眼秦筝筝。 “当然记得了!”顾圭璋几乎迫不及待。 这次香雪换了身紧致的旗袍,比上次那套衣裳更显身材,顾圭璋像个饿极了的人,恨不能立马吃了她。 一顿晚饭,顾圭璋觉得格外漫长。 熬过了漫长的晚膳,顾圭璋让众人上楼,只留下香雪,两个人在偏厅里喝茶说话。 连秦筝筝都不在场。 “是表姐接我来的,说我在乡下不容易,以后要靠表姐吃饭。”香雪低声对顾圭璋道。 顾圭璋实在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 香雪欲迎还拒,娇柔着喊了声:“老爷!” “愿意跟老爷吗?”顾圭璋喘着粗气问她。 香雪咬唇,低垂了眼帘不答话。女人不答,就是娇羞的说愿意。 顾圭璋一把撕开了她的旗袍。 眼前是嫩白白的美景。 “老爷,叫人看见”香雪往后仰着脑袋,让顾圭璋捏得更顺手。 “不怕!” 偏厅里的动静很大,香雪在乡下早就被卖给老地主了,开垦过的女人,更知道怎么配合。 她一点也不知羞耻,叫得销魂,楼上都能听到。 二姨太听到了声音,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恨不能把床头的花瓶都砸了。 三姨太则觉得好笑:“太太用这等下作手段,我会看她引火自焚,别到时候没把二姨太拿下,反而叫自己人锅里反了。” 妙儿道:“那个香雪真像个狐狸精。” “她就是狐狸精,不安分的狐狸精。”三姨太失笑,“家里有好戏看了。” 二姨太恨得要吐血,三姨太觉得好玩,秦筝筝自己,也是痛苦不堪。 谁愿意家里放这么个妖精? “若不是维维犯的错太大,老爷的气一直不能消,二姨太又太狡诈棘手,我何必用香雪?”秦筝筝叹气。 当然,秦筝筝把香雪接过来,不是没有留后路的。 饶是自信将来能处理掉香雪,秦筝筝同样痛苦。 顾圭璋可是真喜欢香雪的,这叫秦筝筝如何忍受? 女人的嫉妒心很强。 顾轻舟住在三楼,又关紧了门窗,她倒是没听到动静。 第二天早膳的时候,顾圭璋满面容光,神采奕奕。 香雪坐在他身边。 早膳之后,佣人想问二姨太,中午怎么安排的时候,顾圭璋道:“以后还有太太当家。二姨太到底年轻些,不及太太稳重!” 二姨太白氏做了几天的“太太”,就重新被打回了“姨太太”,管家的权力也重新交给了秦筝筝。 众人不说话。 二姨太脸色惨白,低声道了句是。 秦筝筝则掩饰着她的得意:“还是让二姨太管着吧,我正好也忙里偷闲,吃吃饭看看电影。” “还生气呢?”顾圭璋凑到秦筝筝跟前,又喊香雪,“安抚安抚太太,太太最近委屈了。” 之前的错,再次一笔勾销。 第79章 你不在乎我 秦筝筝给顾圭璋纳了四姨太,重新得到了管家的权力,顾轻舟并不介意。 她知道,秦筝筝这是引狼入室,将来她会自食恶果。 不过,顾轻舟却也明白了一件事:“秦筝筝更了解顾圭璋,她的牌还没有完全打完,现在对她动手,伤不了她的根本。” 顾轻舟去上学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以为顾维的错,足够让秦筝筝沉寂半年的,不成想才半个月她就翻身了。 秦筝筝和顾圭璋十几年的夫妻,想让她走上绝路,顾轻舟需得更有耐心。 而顾维的病假也到期了,重新上学。 “轻舟姐,颜姐姐!”顾维像没事人一样,照样热络巴结顾轻舟和颜洛水。 顾维年纪小,粉腮明眸,娇媚光鲜,笑容也恰到好处的动人。 颜洛水问顾轻舟:“她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 顾轻舟点点头。 上次的事,随着香雪的到来,在顾圭璋心中已经翻篇了。 顾轻舟也把这事,告诉了颜洛水。 颜洛水叹了口气:“除了让你父亲破财,其他好像白忙了一场。” “怎么会呢?”顾轻舟笑。 并不是白忙! 家里很多事发现了改变,香雪来了,秦筝筝的路上就埋下了一颗炸弹。 秦筝筝的胜利,是惨烈且短暂的,顾家不平稳,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顾家表面一切如常,顾轻舟在学校念书也很刻苦。 司行霈又是半个月没来找她,让她松了口气。 日子慢悠悠就到了四月。 四月,学校的体育课增设了一个课目,就是游泳。 学校的课程都是仿照美国的,网球、骑马、高尔夫和游泳,这四样必不可少。 顾轻舟没有泳衣,颜洛水陪着她去买。 结果,在大新百货时,顾轻舟看到了司行霈。 她先瞧见了司行霈,司行霈没有看到她。 司行霈不是一个人独行。 在司行霈身边,有个妙龄女郎。对方剪了极厚的浓刘海,烫着头发盘起,露出纤长的脖子。 女郎穿着软绸旗袍,那料子似在周身荡漾,摇曳着风情烈烈。她带着一顶英伦帽子,帽子上的纱网半垂,只露出嫩红的唇。 他们挽着胳膊。 顾轻舟一愣,继而拉住颜洛水,躲到了一家商铺的更衣室。 她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一幕,忍不住笑了。 司行霈有了新欢,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解脱了? 顾轻舟心中大喜。 大新百货的衣裳,全是洋行出来的,商铺的更衣室宽大敞亮。 顾轻舟试泳衣的时候,唇角微翘,喜悦从眼角眉梢飞扬,她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她实在是受够了司行霈。 对方寻到了更好玩的女人,松开了顾轻舟,真是佛祖保佑。 顾轻舟打算过几日去还愿,顺便上点功德钱,让菩萨保佑司行霈彻底厌倦了她。 “你很喜欢这套衣裳?”颜洛水打量顾轻舟,觉得顾轻舟方才躲了下之后,就特别开心,颜洛水一头雾水。 顾轻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笑声轻盈愉悦,并不突兀,透出少女的俏丽。 “如此高兴?”颜洛水更是吃惊,“这衣裳这么好看吗?” 顾轻舟穿着的泳衣,带点花边,很时髦漂亮,不过也太花哨了,她其实不喜欢的,只是心情真好。 司行霈找到新的女人了,顾轻舟就这么脱身了。 她真是意料之外。 顾轻舟一点也不喜欢司行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被他强吻,她没有半点选择。 这段关系,她考虑再三是如何脱身。现在,司少帅厌恶了,他先放开手,对顾轻舟而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兵不血刃脱身,不知道多高兴! “这套泳衣不行。”顾轻舟道。 “不行你还这么开心?”颜洛水更是糊里糊涂的。 这丫头今天疯了吗? 不过,顾轻舟的愉悦是真的,颜洛水很久没见过她这般开心。 顾轻舟的心尖都是轻盈的,压抑着她的重担消失,她忍不住有点俏皮。 她搂住颜洛水的腰,戳她半截鼓鼓的嫩白:“你长得比我好。” 颜洛水有点脸红,道:“又胡说,你只是没发育好而已。” 是啊,她还没有发育好! 而司行霈不止一次把她按在床上,虽然还没有真的进入过她的身体。 想到这里,顾轻舟越发觉得司行霈无良,他是顾轻舟遇到过最坏的人。 顾轻舟救过他的命,他却是如此对他的救命恩人,逼迫她做他的情、妇,不把她当人看,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顾轻舟在乡下,村口有只后腿发炎生蛆的狗,她替它处理了伤口,还拿食物给它,那狗就跟着顾轻舟回家,从此忠心耿耿,为顾轻舟守住门庭。 司行霈连畜生都不如! “我这套也不行,教游泳的密斯陈最严厉了,穿得花哨要挨骂。”颜洛水道。 颜洛水换了衣裳,出去重新挑。 “也帮我挑一套。”顾轻舟笑着喊她。 颜洛水答应了。 顾轻舟背对着门,想把身上这件解下来,结果颈上的带子乱摸中,反而被她打了死结。 有人推门进来。 顾轻舟自然当是颜洛水,就把头发全部捋到了胸前,道:“带子成死结了,快帮我解一下。” 对方上前,有半片阴影落下,顾轻舟一惊:颜洛水没这么高! 她猛然回头,就撞到了司行霈。 “你”顾轻舟失色,下意识要往后退,却早已被司行霈拦腰抱住。 司行霈情绪有点怪,他眼眸沉沉的,像潭水阴冷寂静,毫无涟漪。 “轻舟,你很开心?我方才听到了你的笑声。”司行霈像是压抑了呼吸,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顾轻舟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你混账,这里是女宾区,我姐姐和售货员都在,你赶紧走!” 她推司行霈,却被司行霈压在了墙壁上。 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轻舟这样高兴,是为什么?若是我看到轻舟和其他男人一起,我会气炸;轻舟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却高兴坏了,这是为什么?” 他喃喃的,像只受伤的野兽,情绪低落。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在思考着什么。他慢慢抚摸着她的脸:“我的轻舟在想什么呢?” 他眸光深敛,凛冽寒意隐藏其中,勾勒着她的面容。 “是不是在想,我会换一个女人养,你就可以从我身边逃开?”司行霈说出这几句,似舌尖无比的沉重,“我的轻舟,你想逃吗?” 他今天特别阴郁,手抚摸着顾轻舟的脖子。 顾轻舟感觉他随时可以扭断她的脖子,不寒而栗。 她唇微微发抖。 “我姐姐在外面”顾轻舟快要急哭,又挣扎不开,被他死死抵住。 偏偏她身上只有一套很性感的泳衣。 他炙热的手,揽住她的要,似火苗在她身上点燃。 “轻舟,你不在乎我?”司行霈倏然吻她的耳朵,轻轻问。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蚀骨的杀意。 顾轻舟又惊又怒。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希望落空了,司行霈不会放过她,哪怕是他有了其他女人。 希望摔碎,顾轻舟有点接受不了,她情绪瞬间糟糕到了极点。 “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强迫我、猥亵我的人!”顾轻舟咬唇,“我恨不能你死,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司行霈笑。 他的笑容有点荒凉,低头吻住了她稚嫩的唇:“轻舟要失望了,我不会死,也不会从你的眼前消失。” 他松开她,看着她泳衣里的嫩白,用手量了下尺寸:“长大了些。以后要好好吃饭,长得更大一些” 顾轻舟打开他的手。 女宾区被封锁的时候,颜洛水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出来,售货员议论纷纷,颜洛水不明所以。 顾轻舟已经换好了她自己的衣裳,坐在更衣室里,垂头丧气,没了之前的雀跃。 “怎么了?”颜洛水揽住她的肩膀。 顾轻舟眼睛潮潮的,听闻更是心酸,好似到手的光明又没了,她道:“没什么,我太倒霉了,遇到一只白眼狼!” 颜洛水不懂。 “怎么了轻舟?”颜洛水很担心,追问顾轻舟。 顾轻舟这前后的情绪变化,颜洛水实在摸不着头脑。 “我没事的。”顾轻舟低声,眼泪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 后来,顾轻舟再也没有兴趣挑选泳衣了。 她随便选了套和颜洛水一样的泳衣,离开了大新百货。 司行霈也回到了他的别馆。 他今天遇到一位市政厅官员的女儿,具体什么官他不清楚,但是那姑娘谄媚欲奉献自己,司行霈是看出来了。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开荤,每次都是跟顾轻舟小打小闹。 男人把这件事分得很清楚,缓解是生理本能,爱慕是心理的。 跟谁做,司行霈不过心。 而他对顾轻舟的疼爱,是真实且唯一的。 这次的女郎,格外热切,司行霈也觉得到嘴的美食,没必要拒绝。他向来不拒美人计,反正最后人他是吃了,好处是不会给的。 陪着那女郎逛了下百货,准备去对面的五国饭店时,遇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反应,出乎了司行霈的预料之外。 第80章 想要她的心 已是暮春,空气里有荼蘼的清香,缠绵悱恻。 夜深了,司行霈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没有开电灯,手边一盒雪茄,他一根接一根的点燃。 没有抽,他吸半口都没心思,全放在手里,等彻底燃尽了,他无意识再剪开一根点上。 夜静得寂寥,他心里空荡荡的。 在大新百货偶遇顾轻舟,她急忙躲开时,司行霈当时心里咯噔了下,想:“我的轻舟会伤心的。” 他被别的女人挽着,轻舟看见了,自然会难过。 他害怕她伤心。 他的猫儿是尊贵之物,不是别的女人可以践踏她的尊严的,司行霈需得维护好她。 一路尾随,却发现她的心情极好,比遇到他之前更好。 那愉悦绝不是伪装的,是她的真实心情。 司行霈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不愿意和女人深接触,却不代表他不了解女人。 相反,他对女人了如指掌。 顾轻舟的反应,让司行霈明白了她的心情:她以为解脱了。 若不是她笑得那么开心,彻底刺激了司行霈,司行霈也不会贸然闯入她的更衣间。 司行霈明白,她不在乎他,她甚至迫不及待要离开他。 他的轻舟,不爱他。 司行霈愣愣坐在沙发里,回想起自从相遇之后,顾轻舟在他怀里,做多的就是哭,他的心情就沉入谷底。 吻她的时候,她会哭;抱她的时候,她也会哭,连睡梦中也有泪痕。 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说不要这样! 她何曾笑得那么开怀? 司行霈养她,自然希望她也能有那样的笑容。 她恨他,她多次说过,那不是少女的违心话,她是真的憎恨。 她只是脱不了身。 每次约她,她都会拒绝,全是司行霈威胁之下才出来。 她不爱他,那么将来她会就爱别人,她在别的男人怀里欢笑,娇羞--司行霈狠狠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没必要知道她想什么,在我身边就行!”司行霈颓废无力依靠着沙发。 他爱顾轻舟吗? 爱是什么? 司行霈很茫然,他是很疼爱她的。 司行霈会做饭,他却不喜欢做饭,可他愿意为顾轻舟下厨;他缓解生理需要是日常所需,就像吃饭睡觉那样,但是为了顾轻舟,他没有伤害她的身体。 他很珍惜这个少女。 为何珍惜? 对方救了他一命! 她那晚的镇定,表演得很得当,替司行霈化解了危机,算司行霈的恩人。 “她是不会爱人,还是只不爱我?”司行霈又点燃一根雪茄,用力吸了一口,呼出狠戾的青烟,“她将来会爱别人吗?” 司行霈想过,他死了之后顾轻舟会跟别人,他觉得受不了,但是能理解,毕竟那时候他都死了。 可想到她会爱别人,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忍受他的轻舟将来爱别的男人。她会为那个男人的讨好而欢喜,也会为那个男人的错误而哭泣。 若她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挽着胳膊,她一定会又哭又闹,甚至会拿刀对准他,说她要杀了他。 司行霈都能想象出她愤怒的模样——他又狠吸了两口雪茄,肺里烧灼了起来! 司行霈一直只想要女人的身体,可现在他想要顾轻舟的心。 想要到抓狂的地步。 然而,他的心会给顾轻舟吗?他会忠诚吗?他会娶她吗? 司行霈的仇敌太多了,作为他的妻子,顾轻舟也要面临不厌其烦的暗杀。到时候,司行霈能保护她吗? 亦或者,他为了顾轻舟,不再那么放肆,收敛些、柔软些,减少树敌吗? 他会为了她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死于战乱,考虑长久的未来,跟她白首到老,生儿育女,让她老有所依吗?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对轻舟的感情,其实没那么深。 这些,他都做不到。 他只是嫉妒而已。 嫉妒却又是莫名其妙的,因为顾轻舟并没有爱上任何人。 司行霈从小到大就不乏女人的暗恋,爱过他的女人很多,司行霈回想一下,女人的真心不值钱,甚至有点卑微。 他不喜欢。 他不是想要女人爱他,他只是想要顾轻舟爱他! 他沉思整晚,心情郁结。 翌日,他去了驻地。 司行霈留了眼线在城里,暗中保护顾轻舟,同时也会向他汇报顾轻舟的行踪。 他不喜欢顾轻舟和其他男子接触。 顾轻舟很乖巧,每天都是上学、回家,没什么异样。 司行霈那天的郁结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此事。 说到底,爱不爱太虚幻了,对男人是镜花水月,他不是特别在意,他要的是顾轻舟这个人,还在他身边就行。 他那天的郁闷,只是凑巧情绪不对劲罢了。 顾轻舟那天回去,心情也不好,甚至一夜未睡。 从未得到和失去,会有很不同的意义。 顾轻舟之前没想过摆脱司行霈的魔掌,因为她没这个能力。 而后,她误以为解脱了,心里的雀跃难以遏制,她都不知道离开司行霈会那么开心,感觉空气都清新了,天高云淡,简直像做梦。 的确是做梦。 几分钟之后,司行霈就告诉她梦破了。 她好像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也许,真的只有杀了他,我才有前途!”顾轻舟恨恨的想。 她想起了那把勃朗宁。 她可以用那把枪杀了司行霈,从此就解脱了。 她吸了吸鼻子。 真难过,这辈子的委屈,全是司行霈给的。 虽然他给过顾轻舟好处,也替顾轻舟做过饭,却无法给顾轻舟一个能立足的未来。 顾轻舟好似被人养在笼子里。 真像金丝雀。 主人家当金丝雀是宝贝,小心翼翼养着,生怕死了。 这样的好,对顾轻舟又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轻舟上学总没什么精神。 游泳课的时候,她心中想起买泳衣的那天,司行霈闯进她的更衣室,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心就沉了。 心一沉,身子也直直往下掉。 顾轻舟沉到了水底,是颜洛水把她捞了起来。 “是不是脚抽筋了?”颜洛水又紧张又担忧。 同学们围了一圈问她。 任课的密斯也吓坏了。 “游泳课我给你通过,你别再来上课了。”密斯陈给顾轻舟法外施恩。顾轻舟因祸得福,从此游泳课她都是站在旁边看,可以静静发呆、想心事。 学校倒也没什么为难的,就是功课越发吃力。 家里反而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新来的香雪,被抬了四姨太,顾圭璋请客吃饭,大大方方热闹了一回,很重视这个姨太太,比当初抬二姨太和三姨太都要隆重。 顾轻舟和三姨太商量,每个人送四姨太十块钱作为见面礼。 “会不会太多了?”三姨太问。 顾家不富足,依靠着顾圭璋吃饭的三姨太,没什么私房钱。 “你听说我。”顾轻舟俯身,在三姨太耳边低语了数句。 三姨太眼眸雪亮,一听就觉得顾轻舟的主意很不错,当即同意了。 十块钱很多,三姨娘却拿得出来,她和妙儿有些不为人知的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 妙儿反而心疼得很。 “姐姐,干嘛送那个妖精这么多的钱啊?”妙儿念叨,“十块!太多了!” 香雪生得太过于美艳,顾家上下一致觉得她像个妖精。 “你懂什么?”三姨太促狭而笑,“这是轻舟的主意。” “什么主意?”妙儿一听是顾轻舟的主意,顿时好奇起来。 —————— 香雪做过两次姨太太。 被秦筝筝接出来之前,她是乡下老地主的十一姨太。 她刚过门没三个月,那老地主就死了,当然不是死在她房里,而是死在新来的第十二姨太身上。 才三个月,就有新人进门,那个老色鬼! 后来,她还是在那地主家住了两年。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她过得可滋润了,有男人疼她,地主有五个儿子呢。 秦筝筝去接她,她真不想来的。而后又想,城里富贵繁华,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顾圭璋虽然上了年纪,却英俊体面,是乡下汉子无法比拟的,还有钱,香雪也心热。 来到城里,直接到了顾家,跟秦筝筝承诺的一样,顾圭璋抬了她做姨太太,光明正大的,还派了个女佣服侍她。 一切听挺好,除了一样:她没钱。 香雪刚到顾家,顾圭璋就买了整套黄金首饰给她,都是黄澄澄的,看得香雪心里欢喜。 可她没有现钱。 这些首饰算是她的聘礼,她又不能拿去卖了。 从乡下来的、没有现钱,这种尴尬带着几分自卑,让香雪很不安。 顾圭璋是男人,香雪自负了解男人,他可以给你钱,但是你开口去要,事情就变了味道。 香雪不能开口,至少现在不能。 她隐约跟秦筝筝提了,秦筝筝装聋作哑。 “肯定是想拿捏我,以为我没钱了就会求着她,事事听她的话!”香雪知晓秦筝筝的心思,暗暗恨得咬牙。 香雪住了几天,从佣人口中套话,已经知晓秦筝筝把她接到城里来的目的。 秦筝筝不是为了香雪,也不是为了顾圭璋,而是替她自己解围。 香雪被秦筝筝利用了。 偏香雪初来乍到,不太敢轻举妄动,也能任由秦筝筝拿捏。 “等再过几个月,我怀了身子,让我如何折腾你!”香雪心想。 就在香雪百般无奈之下,顾轻舟找了她。 第81章 挖开欲壑 香雪没有现钱,又不能跟顾圭璋开口,不管是打点佣人还是打麻将,都需要钱,香雪很窘迫。 就在她窘迫万分的时候,三姨太和轻舟小姐把她叫了出去,三个人的后花园散步时,三姨太和轻舟小姐一人拿出十块钱给她。 顾轻舟还说:“我是从乡下来的,三姨太不太爱出门,我们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好东西。 想去给你置办一份见面礼,又怕没买好叫人笑话了去,索性给了礼金,四姨太别嫌弃我们粗俗。” 香雪几乎要感激落泪。 天知道她不需要什么礼物,她就需要一些现金啊! 老爷昨晚还问她,有没有出去逛逛,看看电影、喝喝咖啡,她只得编了个借口,还是没敢提钱的事。 男人粗心,老爷也愣是没想起来。 “多谢轻舟小姐,多谢三姨太。”香雪真心实意道。 二十块! 香雪握住,手有点颤抖:她人生头一回拿这么多钱。 香雪在娘家的时候,大米五分钱一斤,平素煮饭都参杂粗粮,二十块能买四百斤大米,一家人全年的口粮。 乡下的生活就是这么艰苦。 “不客气的。”顾轻舟道。 拿到了钱,香雪目前最大的困境是解决了。先入为主,她对顾轻舟和三姨太印象特别好。 妙儿私下里问三姨太:“轻舟小姐为何要给四姨太那么多钱,是想拉拢她吗?” “拉拢她?”三姨太微笑,“她看上去很贪婪,我们拉拢她,无非是养只吸血虫。” “那为何要给她钱?” “这是轻舟小姐的意思,只是为了挑拨她和太太的关系,让她对太太更加不满。”三姨太低声,“太太弄四姨太回来,想对付二姨太,甚至我和轻舟小姐,我们就让她自食恶果。” 这些都是顾轻舟的话。 顾轻舟料定,四姨太是个狠辣且贪婪的人,她们的二十块钱,根本无法收买她,却能让她和秦筝筝的矛盾加剧。 试想,以后秦筝筝再给她三五块钱,她会放在眼里吗? “这是挖开她的欲壑。我们的二十块钱,能把她的欲壑挖的很深。太太再想填满四姨太的欲望,轻易是打发不了了。”三姨太道。 带过金子的人,不会再把银子放在眼里。 二十块,是让香雪见个世面,奠定她价值观的根基。 从此以后,秦筝筝想要讨好香雪,拿出价值低于二十的,不仅不能收买香雪,还会引起香雪的不满,觉得秦筝筝看不起她。 而二十块,别说秦筝筝,就是对于顾圭璋,也算是一笔大数目。 香雪这条毒蛇,会放出她的毒牙。 “我见她第一面,就知道这个女人将来是个狠角色。”顾轻舟对三姨太道。 三姨太点点头,十分赞同顾轻舟的看法。 “可太太觉得她蠢,好拿捏,否则太太也不敢轻易让她进门。这些年,老爷在外头不是没人,都被太太想方设法拦住了。”三姨太又道。 家里就暂时得到了制衡,也埋下了冲动的火种。 二姨太原本是最落寞的,但是她看出秦筝筝的第四女顾缨跟秦筝筝不同心,隐约打起了顾缨的注意。 秦筝筝恢复了太太的尊严,又自以为能拿住香雪,心情也还不错。香雪得到了尊贵,没钱的窘迫也得以缓解,加上顾圭璋恨不能死在她身上,她过的更加滋润。 顾轻舟和三姨太依旧按兵不动,默默做自己的事。 只是,三小姐顾维被颜家摆了一道,她无法找颜家算账,同时她还奢望颜家能青睐她,成为她的靠山。 于是,她只是把账记在顾轻舟身上。 “我一定要让顾轻舟被开除!从前颜洛水根本没朋友,等顾轻舟退学之后,我可以取代她。”顾维心想。 顾维还是不死心。 颜洛水算计她的事,她也只当颜洛水是受到了顾轻舟的挑拨。 顾轻舟是不会主动离开的,密斯们也知晓她是军政府少帅的未婚妻,更不敢轻易开除她。 除非她犯了大错。 “前几次对付顾轻舟,都出了问题,肯定是和姆妈、姐姐妹妹商量,泄露了风声。这次,我要自己出手。”顾维心想。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考虑了几天之后,顾维还真想到了一个方法,让顾轻舟被开除的方法。 她没有和别人商量,计划要越严密越好。 岳城的四月,繁花似锦,温暖和煦。春的料峭已然褪去,只剩下金灿灿的骄阳,像件锦袍笼罩着碧树繁花,整个岳城都添了华丽。 顾轻舟二月份给乡下发了封电报,如今终于得到了回信。 拿到电报之后,她去了趟何氏药铺。 慕三娘的丈夫何梦德已经从安国药市回来。 “我两个月前就想派人去看望我乳娘,给师父发了封电报,问能否请姑父走一趟。师父回了信,说可以的。”顾轻舟把电报给慕三娘。 慕三娘激动,肩头微微发抖,她已经十几年未见过兄长了。 何梦德也连连点头,迫不及待道:“我明天就动身!” 顾轻舟拿出五十块钱,让他带给她乳娘。 “替我告诉李妈,我什么都好。”顾轻舟将钱交到了何梦德手里。 当初她离开村子时,李妈不愿意跟她来。 李妈说,她是顾轻舟的软肋,也许会被秦筝筝和顾圭璋利用,到时候顾轻舟掣肘,寸步难行。 李妈还是留在乡下,慕宗河和张楚楚会照顾她。哪怕顾家派人去寻她,也再寻不到其踪迹,除非通过慕宗河。 顾轻舟在城里,就可以安心做她自己的事,没有后顾之忧。 等她彻底成功了,夺回了属于她的东西时,再去接李妈。 若是她真的想念李妈,可以通过慕宗河。慕宗河同意了,她再派可靠的人去看望。 “轻舟放心。”何梦德慎重把顾轻舟的钱收好。 顾轻舟又拿路费给何梦德,何梦德死也不肯收。 第二天,何梦德就出发了。 学校和顾公馆暂时都处于平静的状态,特别是顾公馆,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气氛格外的压抑,只是顾圭璋体会不的。 顾轻舟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接下来的戏,不需要她唱。 她偶然会看到街角来不及躲避的副官,她知晓那是司行霈的人。 司行霈监视她的行踪,同时也保护她的安全。 顾轻舟心情灰败,却也不反抗。 不能一击即中的反抗,显得无力且矫情,顾轻舟在等待时机。 顾维对顾轻舟越发热情。 顾公馆有一架钢琴,是顾缃姊妹的,顾轻舟从来没碰过。 顾维却常邀请她去弹琴。 顾缃很恼怒。 “在学校练习过了,我不想再练。”顾轻舟总是推脱,不太想和顾维相处。 顾维吃了那么大的亏,她肯定要伺机报复。顾轻舟和她做朋友,无非是把自己送到她的嘴嘴边,任由她啃噬。 况且,顾维、顾缨这等小角色,不是顾轻舟网里的鱼,她不屑打捞她们。 顾维却热脸贴冷屁股,继续坚持对顾轻舟谄媚。 “你干嘛巴结她?贱骨头,你像条狗跟着她。”顾缃气得不轻,有次在饭厅骂顾维。 顾轻舟听到了。 顾维连忙让顾缃闭嘴,同时心中窃喜:严格保密就是很好,连大姐也能无意配合着她,更是真实可信。 面对顾缃的辱骂,顾维心里很愤怒,暗暗想道:“大姐现在骂得很,等我把顾轻舟收拾了,让你和姆妈看看我的能耐!” 顾轻舟浓刘海之下的眼睛,淡然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听到顾维和顾缃吵架,她眼波平静如初。 四月的第三周,周二是手工课和声乐课。 高年级的手工课是缝制玩偶。 顾轻舟正在和颜洛水缝制布偶娃娃,助教罗小姐突然进来,对任课的密斯小声说了几句话。 密斯点点头。 罗小姐就走到顾轻舟身边,低声对顾轻舟道:“你妹妹受伤了,你去看一下。” 顾轻舟的大眼睛水灵而澄澈,当即涌动着关切,问罗小姐:“她没事吧?” “已经无碍了。”罗小姐道。 顾轻舟就跟任课的密斯告假,去校医那边看望顾维。 颜洛水没有跟着。 校医都是修女。 顾维躺在雪白的病榻上,额头汗湿了,微微抿着唇,眼角还有稀薄的泪珠,一张粉脸此刻煞白。 “阿姐!”看到顾轻舟,顾维柔软喊了她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十分的委屈可怜。 顾维的病榻旁边,还站着一个纤瘦娇小的女人。 这个女人,顾轻舟的算数课老师。她不是密斯,而是修女。 这位算数老师姓胡。 胡修女平常很和蔼,人瘦瘦小小的,身体不是很好。 顾轻舟的算数课目很糟糕,几乎在班上垫底,胡修女还单独给她补过两次课。 上个月的测试,顾轻舟的成绩就从垫底升到了中等,胡修女很有成就感,好像自己亲手雕琢出来的璞玉成器了,故而更喜欢顾轻舟。 “轻舟,都是我不好。”胡修女叹气,“你妹妹好心帮忙,结果我倒茶给她,杯子滑了手,烫伤了她的脚。” 顾维在学校穿着很长的筒袜,褪去之后,露出嫩白的细长腿,以及红肿的脚背。 胡修女倒茶给她,结果那杯热茶不小心掉了,直接砸在顾维的脚背上,玻璃碎了,有两块划破了顾维的脚面,流了点血。 修女校医说了,并不碍事,没有烫伤,也只是划破了皮,不会留下伤疤的,可是顾维吓坏了,一直在哭。 她还哭着要见顾轻舟。 顾轻舟凝眸一瞬,看了眼顾维的脚,心中隐约明白什么。 第82章 苦肉计 顾维受伤了,她可怜兮兮的。 顾轻舟双眸滢滢,握住了顾维的手,道:“没事的,维维。修女都说了,不会留下伤疤的。” 顾维咬着唇,眼底碎芒欲动,点点头,很虚弱的说:“我知道了。” 然后,顾维又对胡修女道,“对不起修女,我方才太慌乱了,不是您的错,是我没有接好茶杯。” 胡修女并没有松口气。 女孩子都爱美,烫伤了顾维的脚,以后会留疤,可能会害了人家女孩子的。 谁愿意身上永久留疤? 胡修女仍是很内疚。 校医给顾维用药。 顾轻舟一直陪着她。 胡修女下午还有课,她需要先离开,胡修女再三道歉。 顾轻舟对顾维道:“我送胡修女出去。” 顾维想拉她时,顾轻舟已经灵巧避开了。 出了校医院的大门,璀璨的阳光照下来,顾轻舟青稠般的头发,泛出淡墨色的光润,她的眉目特别和善。 胡修女慢慢舒了口气。 “修女,我妹妹她怎么去了您的办公室呢?”顾轻舟安抚了胡修女几句之后,问道。 “我方才下课,拿了好些教案,还有一大把板尺,有些吃力。顾维看到了,很热心帮我拿,还说她是顾轻舟的妹妹。 我想着是你妹妹,也就无碍了,让她帮忙送我会办公室。哪里知道,刚到一杯茶给她,就误伤了她。”胡修女叹气。 顾轻舟安抚胡修女:“修女,意外都是免不了的,您别伤心了,小孩子磕了碰了是常事。” 胡修女又叹气:“我从未这般大手大脚过,真是对不住你妹妹。” 顾轻舟一再说没事的。 胡修女离开,顾轻舟站在校医院的大门口,半晌没有挪脚。 梧桐树高大,将疏影筛下来,点点金芒照耀着,将她拢在光晕里。 她自己也有片刻的怔愣,想事情想得出神。 顾维去找胡修女,偏偏又被烫伤了脚,这中间肯定有点缘故的。 胡修女那般仔细小心的人,在顾维面前为何会失误? 顾轻舟心里全是疑虑。 沉默一会儿,顾轻舟眼底已经一片宁静,像梧桐树下的光圈,没有半分的跳跃,静静的,亮亮的。 回到病房时,顾维眼神怯怯:“阿姐,你别怪我。” “怪什么?”顾轻舟笑了下。 “得罪了胡修女啊。”顾维眨眼,泪珠就滚下来,“我刚巧下学,将她着实辛苦,教案和教具压得她走路歪歪斜斜的。我想着她是你的老师,以后可以帮衬你,就自告奋勇去帮忙,哪里想到” 顾轻舟掏出帕子,雪帛上绣了一点寒梅,秾艳绮丽,递给了她:“你也是好心,胡修女知道的!” 顾维眼泪涟涟的点头,又说:“轻舟姐,你能体谅我,真是太好了。” 顾轻舟心中冷笑,顾维能安好心? 顾维若是有好心,那日头就要西升东落了。 顾轻舟微笑,看着顾维抹眼泪,心里闪过几分狠戾。 顾轻舟想要她外公的家产,她更想要学业。顺利读完毕业,将来带着她的家产和李妈,可以逃到英国去、美国去,远离司行霈。 学业是她未来的一块垫脚石。 顾维的打扰,让顾轻舟失去了耐性。 她们姊妹正说着话儿,就听到有女孩子声音凄厉喊:“修女,修女!” 声音像是顾轻舟手工课的密斯林。 校医院只有一间病房。 很快,一群女孩子拥簇着进来。 颜洛水也在其中,她天蓝色的校服上,沾满了鲜血。 顾轻舟吓了一大跳,挤上了前,担忧极了,甚至有点手足慌乱问:“洛水,你怎么了?” 有人大哭。 校医们乱成一团。 颜洛水脸色惨白,黑发映衬之后,更面无人色。她紧紧压住胳膊,艳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滑落,潋滟又凄惨。 “一点小意外,轻舟,不要哭。”颜洛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顾轻舟吓坏了的脸色,看上去随时要哭出来,颜洛水反过来安慰她。 “疼不疼?”顾轻舟脑子里微懵。 她不过是来了趟校医室,怎么颜洛水就挂彩了? 这过程是完全想不到的。 太让顾轻舟意外的事不多,让顾轻舟关心的人也不多。两样凑在一起,她的精明顿时无无用武之地,她像个孩子。 颜洛水嗯了声:“疼” “让一让!”校医修女把顾轻舟挤到了旁边,将颜洛水和另一名受伤的同学,放在轮椅上。 乱哄哄的。 顾轻舟退后几步,颜洛水就被送到了另一间手术房。 “怎么回事?”顾轻舟拽住最后面的一位同学,问道。 这位同学叫李桦,坐在顾轻舟和颜洛水后排,偶然会分自己带过来的饼干跟颜洛水和顾轻舟吃,很是端婉的少女。 李桦也吓得不轻,被顾轻舟拉住,一股脑儿告诉了顾轻舟。 这一群人里,总共自有两个人受伤,其中一个就是颜洛水。 顾轻舟班上,一共二十一个女同学。就这么几个人,也分为好几派,个个都是背景雄厚。 有个叫蔡可可的同学,生得美艳成熟,性格又泼辣强势,功课样样拔尖,俨然是班上的老大。 所有人都怕蔡可可,就是颜洛水,也忍让她三分。 蔡可可的父亲是洪门的龙头。 洪门是全国最大的帮派之一,首府就在岳城。江南的三教九流,都要听洪门的差使。 这等乱世,饶是扛枪的军政府,也不敢和帮派作对,平素让洪门三分,彼此相安无事。 而顾轻舟班上除了洪门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很瞩目的人物,她叫霍拢静。 霍拢静跟顾轻舟一样,是今年插班而来的。 霍拢静的哥哥叫霍钺,是青帮的龙头。 青帮和洪门并列,是天下两大帮派,势力平分秋色。 霍钺原是先龙头的下手,后来先龙头去世,他的儿子们全部无缘无故失踪,尸骨全无,霍钺接替了新交椅,坐馆青帮,成为新任龙头。 这是江南很瞩目的一件事。 霍钺成为青帮新的龙头,原本很多人不服气,因为他太年轻了。他接手那年才二十五岁,今年也才二十九。 但是霍钺心狠手辣,行事不讲江湖规矩,将一群老前辈逼得死的死,逃的逃,帮内风声鹤唳。 他简直是一匹凶残的恶狼,吃人不吐骨头。 他用四年的时间,打下了他的天下,定下了新的规矩,如今青帮的生意远胜过洪门,几乎快要吞并洪门了。 两派从和睦相处,到最近几年的势不两立。 蔡家代表洪门,霍家代表青帮。 蔡家大小姐蔡可可听闻,新来的同学里,有她父亲死对头的妹妹霍拢静,于是常欺负她。 霍拢静是个很冷漠的女孩子,哪怕蔡可可欺负她,她也是一张冷脸,不言语。 今天上手工课,蔡可可大概是气不过霍拢静,趁着密斯踱步的功夫,她拿剪刀剪霍拢静的头发。 正巧霍拢静坐在顾轻舟和颜洛水的前排。 颜洛水平常是不爱说话的,更不爱出风头。 可她看不惯蔡可可已久,见蔡可可要剪掉霍拢静的头发,她高呼了一声:“密斯林?” 密斯林回头。 蔡可可大怒,举手就想要打颜洛水,结果她手里的剪刀,直接从颜洛水的胳膊上滑过。 颜洛水鲜血直流。 这是个意外。 霍拢静回头,顿时看出了端倪,她手里的剪刀,就刺向了蔡可可。 蔡可可身手敏捷,立马把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同学拉过来,挡住了剪刀。 霍拢静的剪刀来势很快,一时间受不住,刺中了另一位女学生。 班上就乱成了一团糟。 密斯林不敢通知学生家长,只得把人带到校医院,暂时止血,再派人去告诉校董。 顾轻舟听完,眸中顿现霜色。 在病房的一角,她也看到了蔡可可。此刻,蔡可可丰神妩媚,并无内疚。 霍拢静反而生出几分不安,不时往手术室望去。 等校医说好了之后,顾轻舟立马跟着密斯林,挤到了手术室。 “还好,伤口不深,都无需缝线。”修女告诉顾轻舟。 而另一个被蔡可可拉过去做挡箭牌的同学叫孙倩尔,则伤口很深,需要转到正规的教会医院去。 顾轻舟打电话给顾家,让秦筝筝派人来接顾维,说顾维受伤了。 “是不是你弄的?”秦筝筝在电话里又恼怒又焦虑,厉声尖叫。 顾轻舟理都没理她,直接挂断了。 回到校医院,校董已经到了,颜洛水和另一个受伤同学的事,校董全部记下了,遣众人可以先离开,等候学校后续的处理。 顾轻舟陪着颜洛水,准备去趟军政府的军医院,重新处理伤口。 在校门口时,遇到了霍拢静。 “喂!”霍拢静喊她们。 霍拢静没记住她们的名字,眼眸冷冽,没有半分感情起伏。她看着颜洛水,低声道:“多谢你。” 这句话倒也诚恳。 “不客气的。”颜洛水忍痛,唇色微白,道,“你也要强势一点,别怕蔡可可,她不过是狐假虎威。” 霍拢静不言语。 顾轻舟和颜洛水就上了汽车。 与此同时,另一辆斯第庞克汽车,停在圣玛利亚学校的门口。 车子上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穿着长衫布鞋,倜傥斯文。 第83章 埋下伏笔 圣玛利亚学校门口,停靠了一辆奢华的斯第庞克汽车。 霍钺下了车,他一袭长衫布鞋,打扮得很斯文,像个教书的先生。 青帮最年轻的坐馆龙头霍钺,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 他二十九岁,天生沉稳的他,看上去更成熟一些。 他喜欢长衫布鞋,有时候还会带一支金丝边的眼镜,一副学究的打扮,偏他杀人不眨眼,吞并地盘凶狠残忍,和他这件儒衫格格不入。 霍钺没有家人,前年才找到他流落在孤儿院的妹妹霍拢静。 这个妹妹是霍钺的父亲与一个舞女私通生下的孩子,和霍钺只有一半的血缘,霍钺待她却不错。 霍拢静不爱说话,送她去念书,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在学校里也是规规矩矩,只是她从来不用心,所有的功课都一塌糊涂。 今天学校来电话,是校董亲自打过来的,说霍拢静捅伤了同学,霍钺百忙之中,抽空来接她。 在学校门口,霍钺刚下车,就瞧见一个背影,纤瘦窈窕,浓密长发及腰,有淡墨色的光润。 他微微愣了下,想起正月在跑马场遇到的某位少女。 等他再看时,对方的车子已经离开了学校门口。 “阿静?”霍钺见妹妹霍拢静站在学校门口,一脸呆滞茫然的模样,走到了她跟前。 “你先回家,学校的事我来处理。”霍钺道,“天大的麻烦也不用怕。” 说罢,他就叫手下送霍拢静上车。 霍拢静拉住了他的袖子:“阿哥” 她难得叫哥哥。 霍钺停下脚步,耐心听她说话。 “阿哥,我不想念书了,很累。”霍拢静稚嫩的眉眼中,却带着沧桑。 霍钺心头不忍。 他摸了下妹妹的脑袋:“好,暂时先休息几个月,等你想学校了再来插班,没什么不妥的。” 说罢,兄妹俩就上了汽车。 霍钺让手下的人去了解情况。 汽车速度很慢,前后和左侧都跟着护卫的汽车,霍钺侧头看着窗外,茫然想心事。 他总记得那个少女,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没有贪念,也没有害怕,更没有鄙夷。 她双眸平静似澄澈的秋水。 难道,她也是圣玛利亚学校的女学生吗? 现在纳女学生为姨太太,成了一种新的时髦,胜过舞女和歌女,不少自负品位的人,会更青睐女学生。 不过很少有人能把手伸到圣玛利亚学校,因为此校的女学生,多半是有背景的。 霍钺纤长匀亭的手指,缓缓抚摸着汽车座位上的真皮,心里颇有点涟漪。 顾轻舟陪着颜洛水,去了趟军医院。 胡院长亲自出来迎接,这不是给颜洛水面子,而是给顾轻舟的。 外伤用西医的治疗方法更稳妥。 胡军医检查了一遍,告诉颜洛水道:“已经消炎了,伤口不深,皮外伤,不需要缝合,别沾水就行。” “校医也是这么说的。”颜洛水咬唇,脸色有点白,她还是觉得很疼,疼痛席卷了她整条胳膊。 胡军医给颜洛水开了消炎的药,有内服,也有外敷。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还遇到了司慕。 顾轻舟一开始没看到他,直到军医给他见礼,喊了声“少帅”,顾轻舟才转过脸去看他。 司慕这些日子,天天在城外的驻地受训。他不是来治病,而是来看望他的一个副官。 他的副官在训练中被流弹击中了小腿,入院治疗。 瞧见顾轻舟,司慕眼眸严霜轻覆,那冷漠中难掩厌恶,和顾轻舟错身而过。 颜洛水担心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无所谓。 上车之后,颜洛水低声对顾轻舟道:“司家的人,一个个眼睛放在头顶上,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在乎,我根本没想过嫁给他。”顾轻舟道。 这是她第一次和颜洛水说起此事。 颜洛水微讶:“真的吗?” 顾轻舟点点头。 然后,顾轻舟又把自家的情况,告诉了颜洛水:“你也瞧见了,我们家那一个个的,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若没有军政府的靠山,我只怕出门都难,更别说去念书了。所以,我用了点小计策,让司家承认我,并非想要嫁给司慕。” “原来如此。”颜洛水恍然。 同时,颜洛水又好奇:“司夫人为何会答应?” 这就涉及那些信。 那些信是绝密,顾轻舟用来威胁司夫人,很有震撼力,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颜洛水。 因为秘密会惹祸,她不想给颜洛水招惹麻烦。 “这个你就别问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是最贴心的朋友,见顾轻舟有难言之隐,她果然不问了。 知晓了顾轻舟的打算,颜洛水松了口气,道:“轻舟,我姆妈常说,女人要有眼光。选丈夫不管出身如何,一定是要疼极了你的。 女人的尊严是兰花,最是矜贵,需得精心呵护,可经不起冷落、白眼。” 顾轻舟笑。 颜太太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颜洛水爱慕的谢三少不喜欢颜洛水,颜太太和颜新侬就不同意那门婚事。 “哪怕你不会嫁到军政府,也别接受我们家老五,那是个花花肠子,他可没准头。”颜洛水又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又笑:“放心,五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你真是亲姐姐,这样说五哥!” 两个人笑起来,颜洛水胳膊上的伤也就没那么疼了。 回到家,颜太太看到了,仔细询问了一番,只是叮嘱她:“休息几天吧,别沾水。” 将门夫人,从来不哭哭啼啼的,颜太太极其心疼女儿,还是保持了冷静,很理性的叮嘱交代,顺便问清楚了情况。 顾轻舟当天住在了颜家。 她打电话回去,正巧顾维听到了。 “不回来了?”顾维还有很多话要告诉顾轻舟呢,听说她不回来,难免失望。 她想跟顾轻舟说点什么,顾轻舟已经挂断了电话。 翌日,顾维拐着她烫伤的脚去上学,顾轻舟也到了学校。 颜洛水请假在家。 顾轻舟班上的同学,都在议论昨天的血案。 “打架见血,肯定要被开除。”后排的女同学悄声道。 “蔡可可要走了吗?”有人隐约很兴奋。 正说着,蔡可可推门而入。 她的校裙是改造过的,露出一段嫩白纤长的腿,艳丽妖娆。她冷冷扫视了一眼众人,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蔡可可放在书包,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书桌上,环视四周,似高高在上的女皇:“都盼着我被退学?我可告诉你们,岳城的军政府再显赫,还有南京政府压着,他们要给美国人面子,怕破坏国际关系。 可我们洪门,上面只有祖师爷,我们祖师爷可不怕美国佬!敢开除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我劝你们这些墙头草,都给老娘坐稳了,要是让我知晓你们倒向了别人,再想倒回来可就难了。” 很是嚣张。 女学生们个个敛声屏息,不敢招惹她。 蔡可可说的是实情。 军政府再显赫,到底是国家的政权,顾虑太多,还有国际条约限制着;而洪门是帮会,帮会做大到了洪门这个地步,人人敬畏。 顾轻舟也没有做声,想到颜洛水受伤的胳膊,再看蔡可可的嚣张,顾轻舟心中添了怒焰。 她的怒焰炙热,热到想毁灭蔡可可的地步。 顾轻舟极力忍住。 颜洛水休病假,顾轻舟一个人上学。 顾轻舟知晓顾维的打算,所以她未雨绸缪。 这天顾轻舟下学早,特意去了趟海关衙门,寻找顾圭璋。 脂粉不施的少女,未染铅华,纯净粉润,看上去就特别乖巧温顺。 顾轻舟在学校不编辫子,青绸般的鸦青色长发披散下来,萦绕着她纤薄的肩头,更是纯良温柔。 她去海关衙门,顾圭璋的同僚瞧见了她,都说:“顾小姐出落得真好,一看就是念书认真又孝顺的好孩子,次长好福气嘞!” 顾圭璋脸上有光。 他们父女在就近的咖啡店坐下,点了咖啡和乳酪蛋糕。 “寻我有事?”顾圭璋问。 顾轻舟就把她们班上的闹剧,一五一十告诉了顾圭璋。 “你没有参与吧?”顾圭璋紧张问。 顾轻舟摇摇头:“也是凑巧,那天正好三妹妹出事了。” 她又把顾维的事,说给顾圭璋听。 顾圭璋最近的心思,都在新纳的四姨太身上,回家吃饭也心不在焉,只盼鱼水之欢。 顾维受伤,他没有留心。 “没你的事,那就好。”顾圭璋松了口气。 顾轻舟班上的同学,家里非富即贵,顾圭璋怕她得罪人。 “阿爸,洛水这些日子请假,我们下周有次小考,我怕她跟不上,打算这几天下学就去颜家,把上课的内容笔记转述给她。”顾轻舟道。 顾圭璋点头:“你们是金兰姊妹,理应如此!” 上次顾维带给顾圭璋的尴尬,顾圭璋至今没有释怀。 他倒是不记恨颜家,毕竟他还想攀附,所有的怨气,都在顾维身上。 顾维受伤,顾圭璋一点也不在乎。 把事情告诉了顾圭璋,顾轻舟唇角微挑,有个淡淡的弧度一跃而过,眸中闪动一些狡狯。 顾圭璋则没留意。 顾轻舟从来没找过他,他都没察觉顾轻舟今天来得反常,只以为女儿想和他亲近。 父女出来喝咖啡,也是新派时髦的事,顾圭璋心情还不错,压根儿就没深想。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乖乖巧巧的。 第84章 顾轻舟运筹帷幄 顾轻舟知晓顾维想要害她。 于是,顾轻舟先去找了顾圭璋,埋下了她反击计划的第一步。 顾轻舟白天上学,晚上去颜家,给洛水辅导功课。 没过几天,学校对顾轻舟班上的血案有了处罚结果。 罪魁祸首是蔡可可和霍拢静,对她们俩进行警告,记一大过,并罚款一百块。 颜洛水和另一个受伤的同学,校方补贴十二块钱的医药费。 “就这样吗?”班上有同学愤愤不平。 这么大的事,已经达到了“开除学籍”的规定,校方竟然这般轻描淡写。 很多人不平,又有不敢表露。 顾轻舟也把处理结果告诉了颜洛水,顺便帮她拿回来十二块钱。 十二块钱,够普通人家全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但在颜洛水面前,简直是废纸。 一向沉稳的颜洛水,难得生气:“校方欺软怕硬惯了,这次的吃相太难看!” 颜太太安抚女儿:“素来是这样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帮派都是不要命的,政府也敬畏他们三分,更别说国际友人了。” 圣玛利亚的校方是美国基督教教会。 教会不怕政府,哪怕是扛枪的军政府,但是他们忌讳帮派。 “所有的码头都在帮派的势力范围,军政府多次想接管,都铩羽而归。现任的青帮龙头霍钺,年纪轻,心是真狠,码头归军政府更是无望。 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军政府的物资,八成都要经过码头进入岳城。教会学校更别提了,那些校董回家都要坐船,海路总被帮派垄断,谁敢得罪帮派?”颜太太道。 “我不气帮派势力大,我就是气蔡可可,她很蛮横的!”颜洛水道。 “学校规定,记三次大过就要被开除,永不录取的。”顾轻舟想了想,“蔡可可这是第一次记大过吗?” “不是,这是第二次了。低年级的时候,马术课上,她把一位同学的马逼迫翻墙,那同学摔晕了,昏睡了三个月,校方记了她一次大过。”颜洛水道。 顾轻舟颔首。 颜太太见顾轻舟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想帮颜洛水找回场子,就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去学校是念书的,没必要跟恶霸一般见识。 你们别看帮派龙头的女儿强横,可她将来能有什么前途?名门望族,都不愿意娶她的。” 这个世道,女人是没有事业的,出去工作都是低等人。名媛的前途,就是嫁个高门。 婚姻是她们唯一能取得成就的途径。 “你们可不同,你们都是高官门第的千金,玉不可与瓦碰。”颜太太道。 顾轻舟不让颜太太担心,低声道是。 颜洛水也道:“姆妈放心,我们不会胡闹的。” 颜太太这才满意点点头。 顾轻舟也不想惹事,顺利把这一年半的学业完成,拥有一个学位,将来可以自己出来做事。 她嫁高门大概是无望了。 司行霈看中的女人,只能给他做情,妇,顾轻舟几乎没有其他前途,除非她逃离岳城。 听说香港十分繁华,还是英国人的属地,顾轻舟倒很想逃到香港去。她拥有教会学校的学历,去香港也能找到事做,最不济也能去其他教会学校教书,做个修女,自梳不嫁。 只有颜洛水心中总有口气,始终没有发泄出来。 后来,霍拢静一直没有复学,她请了病家之后,再办了休学手续。 顾轻舟和颜洛水就没有再见过她。 蔡可可更是得意,背地里骂霍拢静:“她是没脸来见我,怂货,跟她那个赤佬哥哥一样怂!” 众人沉默。 顾轻舟握住笔的手,微微发紧。她很想替天行道,处理掉蔡可可,却又不太想惹事。 况且,顾轻舟还要收拾顾维。 顾维的脚也慢慢好转,终于能正常走路了。 她常去胡修女的办公室。 胡修女对顾维略有歉意,顾维又主动要帮她打扫办公室,胡修女就没有拒绝。 四月的最后一周,圣玛利亚全校的算数、英文、国文和圣经课目都要小考,小考定在周四周五,所有年级都要参加。 周一的时候,顾维中午跑来找顾轻舟,问她几句圣经的题目。 到了周二,顾维又来了。 顾轻舟对她,始终是和气温柔的,顾维心中则有了主意。 顾维微微笑起来,很是得意。 她牺牲这么大,让自己的脚被烫,同时俯身的时候又故意划出两道血痕,就是为了彻底解决顾轻舟。 顾维目标远大。 顾轻舟可不是蔡可可,她犯事了别想记过,应该会直接被开除的。 傍晚时分的风起,吹动檐下风铃,簌簌悦耳。 顾维的心情极好。 —————— 周二放学,顾轻舟站在街角,倏然往一条暗黑的胡同一拐。 司行霈派了两名副官,时刻护送顾轻舟。 见顾轻舟突然转到了暗黑的胡同,两名副官犹豫了下。 这些破旧胡同很乱,他们怕顾轻舟出事。她若出事,少帅回来就活剥了他们的。犹豫一瞬,两名副官果断跟了进去。 别人说“顾小姐蹭破一点皮,我就要活拔了你们的皮”,只是一句随口的威胁,可从司行霈口中说出来,就让副官们股栗欲颤。 已是黄昏,顾小姐往偏暗的地方去,很不安全。 两名副官进去。 往里走了几步,破旧的墙壁脱落,有霉烂的气息潆绕不散。 两名副官却没有看到顾轻舟。 “顾小姐呢?”一位偏瘦的副官沉不住气,大惊失色问。 “在这里呢!”角落的背后,传出来声音,两名副官急促回头。 顾轻舟站在巷子的一颗槐树下,夕阳筛过细碎的树枝,将绮丽的光晕投在她身上,她皎皎眉目被暖暖夕阳照耀着,玲珑细致。 可她脸上,没有半分暖意,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泛出冷艳的光,黑黢黢的,亦如她倾泻在双肩上的黑发。 “顾小姐”有一名副官想要解释。 顾轻舟则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是司少帅的人,我不介意。我找你们,是要你们帮我办两件事!” 两名副官面面相觑,同时站直了身子,连忙道是:“顾小姐请吩咐。” 顾轻舟从书包里,拿出二十块钱,先给了一名副官。 这么多钱,副官不知她要干嘛,疑惑看着她。 “你去帮我收买一名姓冯的女校工,这二十块应该够了。”顾轻舟道。 她把那个校工的外形和职务,一点点告诉了这名副官。 副官道是:“顾小姐放心。” 顾轻舟又对另一名副官道:“你安排几个人,要不怕死的,既不是洪门的,也不是青帮的,去帮我抢劫一个人。” “抢劫?”副官微讶。 “怎么,做不到吗?”顾轻舟白瓷面容上,顿时泛出了寒光。 这女子凛冽的眉眼,透出蚀骨的威严,竟有点像大少帅。 副官心中一紧,忙道:“做得到,做得到!” 顾轻舟又细细告诉他,到底抢什么人,去哪里抢等。 安排妥当之后,顾轻舟道:“去办吧,明天下午之前必须办好。若是办好了,我会在少帅面前替你们美言;若是没办好,就别怪我说坏话了。” 两名副官吓得一个激灵,纷纷道是,转身就去了。 顾轻舟乘坐电车,也回到了顾公馆。 顾维大概觉得她即将要对顾轻舟使用的计策,是百密而无一疏,心情好得不行,顾轻舟回来时,听到了客厅的钢琴声。 以及歌声。 顾缃在弹琴,顾维站在旁边唱功,秦筝筝今天心情也不错。 “轻舟姐,你回来了?”顾维愉悦喊她。 想到自己即将的胜利成果,顾维的心情就很飞扬。 她要让顾轻舟被开除,她要让顾缃和姆妈对她刮目相看! 她才是顾家最聪明、最厉害、最耀目的女儿! 顾轻舟随意应了声。 而后,她借口还要做功课,先上楼去了,晚饭才下来。 今天顾圭璋不在家里吃饭,他带着他的四姨太,去了趟舞厅,准备在外头吃饭跳舞。 算是约会了。 秦筝筝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气得银牙碎咬。 顾轻舟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上楼了。 到了周三,顾轻舟去上学。 她刚到教师坐下,蔡可可也来了,一脸的恼怒。 蔡可可漂亮的卷发微散,脸上精致的妆容有点花了。 班上害怕蔡可可的女同学,纷纷上前献殷勤问道:“可可,你这是怎么了?” 蔡可可恼怒:“气死我,方才在校门口,遇到一个屁孩子,非要让我领着他去找他姆妈。结果我刚送他过去,就被人给抢了。” 女同学都吓一跳。 这是真的吓到了! 在岳城,敢抢洪门龙头府上的大小姐,这是活腻味了吗? “可可,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蔡可可恼怒,同时又有点得意,“我大叫‘我是洪门蔡家的人’,那两孙子立马丢下我的书包就跑了。” “丢东西了吗?” “钱包丢了而已。”蔡可可道,“回头告诉我阿爸,叫人宰了那两个小子。” 顾轻舟一直听着,不言语,心想:“司少帅的副官,办事还是挺得力的。” 抢劫成功了。 顾轻舟微微挑了下唇。 第85章 泄题 顾轻舟的两件事办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去食堂,有个女校工拖地,然后趁机塞了个东西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着痕迹放在校服里。 颜洛水当时正在吃饭,她没有看到。即将考试,颜洛水也复学了。 吃了午饭,顾轻舟突然对颜洛水道:“有点想吃白俄人的蛋糕。” 颜洛水道:“你跟我想的一样,我突然也想吃了。” 于是颜洛水打了个电话回家。 半个小时之后,颜家的副官送了蛋糕进来。 顾轻舟分出一块,道:“我给顾维尝尝。” 颜洛水狐惑看了眼顾轻舟:“你何时跟你妹妹感情这样好了?” “别问。”顾轻舟低声。 颜洛水满头雾水:“你在搞鬼?” 顾轻舟微笑不答,送蛋糕去给顾维。 顾维接到顾轻舟的蛋糕,受宠若惊,同时心里更暗爽:“看来我巴结她起效果了,她果然以为我跟她很好!” 这样的结果,是顾维很愿意看到的。 顾维觉得好笑,看来她的路子走对了,她即将要赢得胜利。 吃了午饭,女学生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玩闹,都在伏案休息,因为明天就要小考了,下午要复习。 圣玛利亚学校的考试是很严格的,同时每年都会将成绩在某个分数线之下的学生劝退,以保障圣玛利亚的精英名声。 下午的时候,顾轻舟班上第二个复习课,突然有人嘀嘀咕咕的。 “不许喧哗!”高年级的学监密斯林敲讲台,“说什么呢!” 被密斯林点明的女同学站起来,小声道:“方才我去冰室,听到有人说,明天的小考,高年级的算数有泄题,问我们要不要买。” 不知为何,圣玛利亚女校的学生,算数功课都不是很好。 不止顾轻舟一个人。 这个话题,似热油锅里滴入了冰凉的水,顿时油花四溅,沸腾了起来。 “什么?”密斯林也很吃惊,微微蹙眉。 教室里喧嚣起来。 女学生们的算数都很吃力,闻言几乎要暴跳。 密斯林安抚了几句“好好复习”,就急匆匆去了校董办公室。 学监离开之后,教室里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喧闹。 每个人都在议论,包括颜洛水。 颜洛水的算数还不错,可她修了一段时间的病假,功课赶不上,她也担心这次小考。 “算数课泄题,大有赚头,谁不愿意买呢?”后排的女同学说。 “八年前,也有一次泄题,是中年级的算数考试,结果查了半天没查到从哪里泄的,学校开除了中年级所有的算数课任课密斯,同时加大了中年级的考试难度,让三分之一的学生无法过线,然后全部开除她们,作为警告。” 这席话,顿时又炸开了锅。 “这太过分了!” “这叫以儆效尤,让密斯们不敢泄题,也让学生们不敢买题。” “这次是高年级泄题,学校会不会也这样处理?那我们怎么办?” 这个班上,六成的女学生算数很糟糕,她们顿时人人自危。 半晌像乱了的麻雀窝,叫得人耳鸣。 颜洛水也有点慌了,她轻轻腿顾轻舟的胳膊:“怎么办呢,泄题的事太恶劣了,我怕过不了。” “没事的,还有我嘛。”顾轻舟道,“我的算数比你更差。” “那我们俩一起不过线,被开除,有什么好的?”颜洛水唉声叹气,“谁这么缺德啊,要搞出这样的事情?” 顾轻舟眼眸微闪,不言语。 大家都吓坏了。 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中,女学生们都担心学校杀鸡儆猴,惩罚所有人。 “别胡说!”蔡可可高声安抚大家,“那次不过是没查到来由。这次若真的泄题,我一定会帮你们查到从哪里泄题的,开除那个人就可以了,不会牵连到大家。” “可可,我们的前途都交给你了!”女学生们围着蔡可可。 众人欢呼,几乎要把蔡可可当圣母! 颜洛水撇撇嘴。 顾轻舟一直没说话。 泄题,对于学校来说,是一次非常严重的事故。 圣玛利亚学校,不已考试选入校生,但是它的学费极贵,而且是同类贵族学校中的佼佼者,名声非常好,因为它的教学严格。 从圣玛利亚高年级毕业的女学生,将来可以去美国念大学。 这么高学费还让众人趋之若鹜,就是因为名声。 名声建立起来很难,但一次事故就可能会身败名裂。 泄题就是大事故! 学校一定会重查、重罚! “轻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颜洛水见顾轻舟还在安静做算数题,轻轻碰她的胳膊。 顾轻舟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呢?” 到了课间休息,教室里的人跑掉了一半,大家纷纷出去打听消息。 顾轻舟和颜洛水也站在走廊上,听着女学生们来回弄到的八卦。 整个高年级乱成一团! “明天的小考,只怕要挪后。”颜洛水低声道。 顾轻舟点点头。 “轻舟,洛水,你们知道吗,听说低年级的算数题也泄露了。”同学李桦跑上跑去的,一脑门汗,抓住顾轻舟和颜洛水,气喘吁吁告诉她们。 颜洛水微愣。 顾轻舟眼眸闪了下,没说话。 “这学校疯了。”李桦大口大口喘气。 果然,楼下的低年级,也沸腾了起来。 颜洛水有点想不通:“卖考题这么大的风险,密斯们为何要做?据我说知,密斯们每个月的薪水足有五十块,是其他高校老师的三四倍。如此高薪,为何要自毁前途?” 顾轻舟冷静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听着耳边声浪翻滚,没答话。 李桦则道:“不知道啊,反正很多人要遭殃。八年前的悲剧,被我们赶上了,真是倒霉!” 正闹腾着,开完了紧急会议的密斯们,纷纷回到了教学楼。 每个班的女学生,都被喊回了自家的教室。 顾轻舟班上的学监密斯林也进来了。 密斯林和善的脸上,泛出铁青色的阴冷,道:“大家猜得不错,是泄题了!” 众人哗然。 班上声音嘈嘈切切,几乎淹没了密斯林的声音。 “不过,是今天才泄题的,样卷肯定还在学校,甚至在班级。大家全部不要动,校董已经安排人,挨个班级搜查。 搜查到了,是那个人倒霉;搜查不到,是大家全部倒霉,所以大家好好配合。”密斯林道。 众人立马端正坐好。 顾轻舟和众人一样,也端正坐稳了。 她面无表情,默默转动手里的笔,低垂的眉眼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绪。 所有人都沉默。 颜洛水也盯着自己手里的笔,恨不能掐出花来。 约莫一刻钟,就有四名修女,是从修道院借来的,进入了教室。 “所有同学起立。”密斯林道,“一个个排成队,站在走廊上。” 女学生们依言。 顾轻舟站在颜洛水的后面,出了教室。 已经是半下午,骄阳变成了暖金色,透过学校的栏杆,落在众人身上,每个人的眉眼沐浴暖阳,都玲珑细致。 众人叽叽咋咋。 教室里搜了半晌。 “找到了!”突然,有一名修女说道。 她的声音不轻,似魔力一样牵动着,原本依靠着栏杆的少女们,纷纷挤到了窗口,往教室里看。 “是谁是谁?”后面的人,急切询问,生怕自己错过了好戏。 “好像”前面的同学欲言又止。 “快点,让我看一下,到底是谁?”有人拥挤。 颜洛水等人,没有动。 还有一个人没动,就是蔡可可。蔡可可素来高傲,她的校服裙子很短,一段白皙修长的腿上面,是挺翘的臀,纤柔的腰。 哪怕颜太太说过蔡可可前途渺茫,她仍是这个班级最漂亮的女学生。 有人回头看了眼蔡可可。 蔡可可秀美的眉头微蹙:“看我作甚?” 她正说着,修女们出了教室,密斯林指了蔡可可:“就是她!” 修女手里,拿着蔡可可的书包。 从蔡可可的书包里,搜出去了明天算数小考的样卷。 蔡可可的成绩很好,唯独算数很糟糕,比顾轻舟还要糟糕。 走廊上陡然鸦雀无声。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两个修女上前,反手剪住了蔡可可。 蔡可可回神,大怒道:“做什么,松开你们的脏手!” “蔡可可,我们从你的书里,找到了算数课的样卷。”密斯林道。 蔡可可倨傲的眉眼,闪过几分难得一见的慌乱和震惊。 “不是我!”蔡可可厉叫。 “带走。”密斯林道,“先交给校董,再做处理。” 蔡可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带走了。 “放手!”蔡可可大叫,继而挣扎。 她有点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 “放开!”蔡可可的声音更大,咆哮得整个教学楼都听得到。 修女们却押得更用力,将她推搡着下楼。 在推搡中,蔡可可的鞋子掉了一只。 而楼下,也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样卷,我根本不知道样卷放在哪里的!” 是顾维的声音。 颜洛水猝然转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眼眸安静,甚至有点冰冷,回视她。颜洛水立马收敛了神色,慢慢转过脸去。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教学楼炸开了锅。 第86章 证据确凿 顾维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低年级的算数卷也泄题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维当时微愣,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三月的时候,秦筝筝出了个馊主意,让顾维去颜家,同时秦筝筝在顾圭璋面前胡说八道,想利用顾圭璋和颜家,稀里糊涂把顾轻舟退学送到国外去。 送走了顾轻舟,老四顾缨可以陪同,顾家不花钱就替顾缨讨个前途;顾维可以取代顾轻舟,成为颜家的义女。 一切筹划得很美好,结果却被颜洛水耍了。 秦筝筝百般安慰,顾维却明白,自己失去了父亲的欢心。 顾圭璋看她的眼神,她就能体会过来。 在这个家里,母亲和女儿的命,都在父亲手里,因为钱财在父亲手里。 顾维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少女,骨子里还有傲气,以及几分天真。 她想方设法想要害顾轻舟,报一箭之仇。 顾维研究了很久,如何能让顾轻舟被学校开除,连颜家甚至司督军都无法保顾轻舟。 她一连去了好几天的校图书馆,借了很多校刊。 她看到了八年前“泄题案”。 当初这件事,牵连了好几位政要家的千金,可美国教会直接支会了领事馆的参赞,用国际政治碾压,毫不留情的开除了那些不过线的同学。 大批量的辞退和开除,保全了圣玛利亚精英教育的名声,也震慑了后来者。 从此,再也无人敢碰泄题这个雷区。 顾维就想到了这点。 同时,顾维还注意到,高年级的算数课任课密斯胡修女对顾轻舟格外照顾。 “所有人都知道胡修女很照顾顾轻舟,而顾轻舟的算数课目又很差,若是泄题,顾轻舟第一个逃不掉嫌疑。”顾维心想。 顾维寻了很多次的借口,终于接近了胡修女。 趁着胡修女倒茶给她的时候,她心生一计,立马自己脱手,把一杯热茶砸在自己的脚上。 胡修女对顾维有了歉意。 顾维的腿好了之后,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亲自去了趟胡修女的办公室。 胡修女对她有点歉意,就不再介意她的登门。 顾维深谋远虑,她弄到了胡修女办公室的钥匙,并且偷偷按了模子,很快就拿到了办公室门和保险柜的钥匙。 周一黄昏下学之后,顾维没有走。 等天黑了,顾维偷偷溜进了胡修女的办公室,偷到了胡修女放在保险柜的算数考试样卷,然后从后门跑出去。 当时天黑,顾维又小巧,没人留意到她。 顾维又借口找顾轻舟补习,趁着顾轻舟去洗手间,将考试样卷塞在顾轻舟书桌的抽屉暗层里。 放好之后,顾维躲在洗手间,和某位女同学八卦:“我听说高年级的算数考试泄题了。” 高年级泄题,都是顾维传出去的风声。 这点风声像秋日草原上的零点火种,很快就能炼成燎原之势。 当时洗手间很多人。 这不过半个小时,就传遍了学校上下。 大家都记得八年前的惨案,所以泄题这么大的事,简直比岳城被攻破还要令人紧张,一时间谣言四起。 顾轻舟不会知道她的书桌里有算数课样卷,而密斯们肯定不会等到明天,会立马搜查。 这样,顾轻舟的样卷会被当场搜出来。 顾轻舟和胡修女关系很好、顾轻舟算数课目很差,她偷样卷有极大方便和动机,没人会怀疑顾轻舟是被陷害。 找到了偷样卷的,此事顾轻舟一个人承担,她会被开除。 军政府求情也没用! 一切很顺利。 顾维心中得意,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 她听到“高年级算数考试泄题”从她同学口中再传出去的时候,她双肩微微抖动,难以遏制内心的欢喜。 “姆妈和姐姐的主意,都是小打小闹,只有我的主意,才可以叫顾轻舟一击致命!”顾维激动的想。 她这个主意太棒,不枉她泡在图书馆好几天辛苦查阅资料。 她很有能耐,自己的前途肯定比姆妈和大姐更好。 可是很快,顾维就听到另一个消息:“低年级的算数考试泄题”。 顾维就是低年级的学生。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颇有几分不安:“低年级怎么会泄题?” 泄题是大事。 高年级泄题,是顾维弄的;那低年级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顾维就开始忐忑了,她总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 校董开了会,密斯们带着修女来,一个个班级的排查。 当修女们从顾维的抽屉里,找出一份低年级算数考试的样卷时,顾维两眼发黑,几乎要昏倒。 低考题怎么会在她的抽屉里? 她没有偷过低年级的啊,她偷的是高年级,而且放到了顾轻舟的抽屉里。 顾维算数也不好,但是她不敢冒险去偷题! “不,不可能!”顾维几乎崩溃,“不是我偷的,不是我!” 同时,高年级的一个风云人物--蔡可可,被抓了出去,她的抽屉里也有样卷。 而顾轻舟居然没事。 “不是的,是顾轻舟,是顾轻舟偷题!”顾维被押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声吼叫,“是顾轻舟!” 密斯们全听到了。 此事关乎甚大。 密斯林走到顾轻舟面前:“轻舟,你跟我到办公楼去。” 颜洛水拦在顾轻舟面前:“密斯林,这就有点不讲道理吧?人赃俱获的学生您不去审,要轻舟去办公室做什么?” “此事重大,任何可能都不会放过。这样,颜小姐也去。”密斯林道。 颜洛水欲争辩。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对密斯林道:“校规大于天,我们愿意配合学校调查。” 就这样,顾轻舟和颜洛水暂时也被送到了办公室。 而其他学生,全部禁止离校,都要坐在座位上,等待学校最终的结果。 学生家长把学校电话都打爆了。 学校门口,也聚集了几十辆接学生放学的豪华座驾。 岳城的小报甚至也听到了消息。 这是大新闻。 一时间,报馆的记者和学生家长把校门围得水泄不通,还有记者不时拍点什么,镁光灯闪个不停。 天慢慢黑了。 学生家长更加焦虑,全部被拦在门口,不许进去。 洪门派了很多小弟,警备厅的厅长也派警员来接人。 这下子更热闹了。 圣玛利亚学校那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教室和办公楼开了灯,灯火透明,将操场上的梧桐树,映照得璀璨晶莹。 顾维和蔡可可是分开审的。 顾轻舟和颜洛水则在另外一间办公室,她们不是被审查,而是被隔离,只有一个修女陪着她们。 顾维一直在哭,蔡可可则破口大骂,态度嚣张。 颜洛水满心的话想问顾轻舟,偏又时机不到,忍得很辛苦。 晚上九点,办公室的电灯照得顾轻舟昏昏欲睡。 她是又累又困。 陪同着她们的修女,已经离开了。 “怎么回事?”颜洛水悄悄问顾轻舟。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让她小心隔墙有耳。 颜洛水就不再问了。 片刻之后,密斯林端了两杯牛乳和几块蛋糕进来:“你们先充饥。” 这待遇,可见是顾轻舟和颜洛水是没嫌疑了。 颜洛水抓起牛乳就喝,一口气喝了半杯,问密斯林:“查清楚了吗?” 密斯林点点头:“已经快查清楚了,再等半个钟,你们就可以回家。” 虽然顾维还在攀咬顾轻舟,可她没有任何证据,而她自己偷题则根本无法自圆其说,顾轻舟的嫌疑解除。 顾轻舟也先喝牛乳,不说话。 她慢腾腾喝着,一口口咽下去,就听到颜洛水问密斯林:“到底怎么回事?” 密斯林把她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颜洛水:“在顾维的书包里,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只金表,是蔡可可的。” 颜洛水心底闪过几分涟漪,嘴上却吃惊问道:“是蔡可可收买了顾维,让她去偷了样卷吗?” “是啊。顾维最近刻意接近胡修女,很多同学和密斯都看到了,前天晚上,有人看到顾维很晚才离校。”密斯林道。 “天哪,她为了钱,居然这么做!”颜洛水故作大惊。 至于顾维如何偷到低年级的算数样卷,已经没必要清楚了。 反正偷一份是偷,偷两份也是偷。 “蔡可可非说她的金表和钱包是早上被人抢了,她没有收买顾维,哪有这么巧!”密斯林冷笑。 蔡可可是个刺头,最难管束,在学校欺负同学也不是一两次的,而且她还记了两次大过,密斯林也盼着她被开除。 这次,蔡可可被开除是无疑了。 她那个帮派龙头的父亲也救不了她。 而顾维无权无势,敢涉足如此可怕的禁区,她被开除也是必然。 证据全部被找到之后,坐实了顾维和蔡可可的罪名,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学。 天黑又乱,学校每次只让十名学生出去,等十五分钟之后,再走一批,这样不至于造成混乱。 低年级先走。 轮到顾轻舟和颜洛水出校门时,水泄不通的校门口,已经散去了七成的人。 颜太太和副官们开了车在门口等着,同样心急如焚。 “阿弥陀佛!”颜太太拉住了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手,“念个书也这么大的事,吓死我了!你们俩没事就好。” 顾轻舟也去了颜家。 第87章 妥善 学校的事,已经闹翻了天,整个岳城都知晓了。 一路上,颜太太仔细询问,看看流言和事实是否如一。 顾轻舟就把学校的闹剧,说给颜太太听。 “是蔡可可和顾维。”顾轻舟道。 听到还有顾维,颜太太就有点担心,怕牵连顾轻舟的名声:“她到底是你妹妹,以后同学们也说三道四,她怎么如此糊涂?” 这个妹妹! 若不是顾维自己落网,现在被开除就是顾轻舟。 顾轻舟一点也不怕被牵连,更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她的慈悲,只会让秦筝筝母女得寸进尺。 当年,秦筝筝和顾圭璋也许就是这样逼死了顾轻舟的母亲、害死了她的舅舅,夺了她外公孙家的家产! 他们可没有手软过! 如今,顾轻舟也不会。 “没事的,流言蜚语一向就不少。”顾轻舟道,她反而安慰颜太太。 她甚是豁达。 颜太太就松了口气,说:“轻舟很勇敢。” 颜家准备了宵夜,颜太太也没吃晚饭,陪着一起吃了宵夜。 晚上,顾轻舟和颜洛水并头而睡,彻底没了外人的时候,颜洛水再次问顾轻舟:“我不相信此事跟你无关。” 顾轻舟就承认:“跟我有关的。” 顾维的目的,顾轻舟已然猜到了,要不然顾维不会贸然接近胡修女。 顾维烫伤脚,让胡修女内疚,放松了对她的警惕,所以顾维偷到了钥匙,拿到了样卷。 她把样卷放在顾轻舟抽屉暗层的时候,顾轻舟当时就看到了。 顾轻舟不动声色,任由顾维把样卷藏在她的抽屉里。 顾轻舟前一天听到同学们谈话。 有位同学说:“孙明蕊好像伤口发炎了,要修更长时间的病假。” 孙明蕊就是霍拢静刺蔡可可的时候,被蔡可可一把拉过来挡住剪刀的那位女同学,学校只赔了点钱。 若不是蔡可可,孙明蕊根本不会受伤。 孙明蕊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偶然会帮顾轻舟解答算数题目。 蔡可可却一点歉意也没有,冷哼道:“做作!我看她就是想博同情,顺便逃避这次的小考!” 同学们不说话。 大家都有点生气。 蔡可可实在太过分了,是她把孙明蕊拉过去挡剪刀的,也是她先挑衅霍拢静的。说到底,孙明蕊和颜洛水的伤,都是蔡可可弄的。 人家伤口恶化,随时有生命危险,蔡可可却说她是博同情装可怜,顺便逃避考试。 其心可诛! 颜洛水当时气都不顺了。 顾轻舟很少会生气,那个瞬间,她看到颜洛水还没有痊愈的伤疤,想到孙明蕊生死未卜的伤势,再听到蔡可可那席狼心狗肺的话,原本想把样卷偷偷送还给胡修女的顾轻舟,改变了主意。 只要揪出顾维,胡修女没有责任,顾轻舟不必送回。 是顾轻舟将样卷放到了蔡可可的书桌里。 蔡可可酿造的血案,她早就该被开除! 她之所以只记过,是她家里为虎作伥。她仗着家里的势力,在学校为非作歹,顾轻舟要为民除害。 “办得好,办得好!”颜洛水听到这里,忍不住抓紧了顾轻舟的胳膊,激动了起来,“轻舟,你真厉害!” 同时,颜洛水又有点吃惊,“那为何蔡可可要给顾维钱和金表?” “蔡可可的确是被人抢了,我叫人安排了小混混,自己不出面去抢的,反正查不到我们。”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更是吃惊,几乎要坐起来给顾轻舟鼓掌。 顾轻舟叫人抢了蔡可可的钱和金表,那么蔡可可收买顾维偷试卷就有了证据,顾维和蔡可可再怎么否认也不行。 如此运筹帷幄,让颜洛水刮目相看。 “我让人收买了学校的校工。校工是打扫卫生的,能拿到办公室的钥匙,而且薪水很低,不怕被查出来开除。多给些钱,足以收买。 收买校工,拿到了低年级的算数样卷,我放在顾维的抽屉里,这样再加上蔡可可的钱和金表、顾维接近胡修女的证据,她偷低年级样卷,就不需要细查,反正是她的罪证。”顾轻舟道。 颜洛水抱住了顾轻舟:“你真厉害,轻舟,你真的好聪明!” 她几乎要拍案叫绝! 被蔡可可刺伤胳膊,常年看蔡可可在班级欺负同学,颜洛水心中的怒意,终于得到了排揎。 她太爱顾轻舟了! 这个妹妹,比颜洛水想象中更加厉害能干! —————— 泄题此事,学校的处理速度惊人。 一向不露面的理事密斯朱也来了。 正月里顾家母女的闹剧,密斯朱记恨至今,只是觉得给女学生下拌子,太损了她的格调,也就没拿顾维怎样。 如今,顾维偷考试题,密斯朱就必须要落井下石了。 顾维被开除。 蔡可可是主谋,教唆别人偷考试卷,也是开除。 顾维和蔡可可叫冤,但是物证俱在,不容她们抵赖。 不仅如此,蔡可可还有两次大过。 圣玛利亚学校支会所有的美国教会学校,禁止接纳蔡可可。 周一再开学的时候,顾轻舟班上气氛很愉悦,大家谈及上周的事,都眉开眼笑 有两位女同学带了家里糕点厨师做的饼干,发给大家。 蔡可可走了,全班欢庆! 学监密斯林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胡修女和低年级那位任数学课的密斯,她们会怎样啊?”手工课的时候,某位热心的女同学,询问密斯林。 她们也担心密斯们被泄题事件牵连。 “此事是女学生精心谋划的偷题,并非密斯们的失误。校董已经做了决定,胡修女和密斯方无过错,反而处理及时,保全学校名誉,给予一些奖励。”密斯林道。 众人欢喜。 颜洛水也暗中松了口气。 处理掉了蔡可可很快意,可若是连累胡修女,颜洛水会于心不忍。 顾轻舟安心缝制着她的布偶娃娃,好似没听到,唇角有淡淡的笑容。 周一放学,顾轻舟对颜洛水道:“我有段日子没回家了,今天回去瞧瞧。你的伤也好了,我常住在你家里,顾公馆的人会说闲话。” 想到顾轻舟那个家,颜洛水觉得糟心,道:“轻舟,不如你就搬到我家里去吧。” 顾轻舟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也很想啊,只是”只是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十几年了,她母亲难产之后一直生病、她舅舅惨死,她外公去世得莫名其妙,顾圭璋霸占着孙家的产业,他大概以为孙家后继无人,再也没人替他们做主了。 顾轻舟流了一半孙家的血脉。 她岂能退缩? “只是,我父亲原本就有点自卑。若是我住到颜家,不知他会怎么想,我这个不孝的帽子就扣上了。”顾轻舟道。 这方面,顾轻舟处理问题很成熟,颜洛水也不好强求。 晚夕下学,顾轻舟乘坐电车,回到了顾公馆。 顾家一片死寂,佣人给顾轻舟开门时,暗暗给顾轻舟递了眼色。 顾维被开除,此事闹得特别大。 这几天岳城的大报、小报头版头条,全是这件事。 顾维不是新闻的卖点,圣玛利亚贵族学校、洪门大小姐蔡可可才是。 正是因为学校和洪门大小姐的卖点太好了,此事的热度居高不下,顾维也被迫上了头条。 顾圭璋的同僚和下属全知道了。 他们在背后议论,还被顾圭璋听到了,顾圭璋不管是作为上司还是父亲,颜面全无! 上次对顾维的怒意还没有消,这次又添了新怒。 顾圭璋连顾维和秦筝筝一起打了,抽了十几鞭子,顾维的衣裳都被打破了。 顾维当时哭着,抱进了顾圭璋的大腿,说:“阿爸,是顾轻舟害我的,试卷明明是她偷的,塞到我的抽屉里,我是冤枉的阿爸!” 顾维至今还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她知道说出实情,她的罪名就坐实了,彻底无法翻身。 而她死咬牙关,不肯说出真相,还是不停的攀咬顾轻舟,将来可以颠倒黑白。 秦筝筝也在旁边道:“老爷,维维的算数一直很好,她没必要去偷啊!她这个孩子最是懂规矩,她岂会不知后果?她是冤枉的。 老爷,您看轻舟,她这些日子都不敢回家,肯定是心里有鬼,一定是她害了维维啊老爷!” 顾轻舟去衙门找过顾圭璋,跟顾圭璋说明她要去颜家的目的。 顾轻舟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提早给顾圭璋打了预防针。 只不过顾轻舟没有告诉秦筝筝,秦筝筝就猜疑她,让顾圭璋更怒:“你还敢攀咬轻舟!” “老爷,是真的啊,要不然她为何不回来?”秦筝筝哭道,努力要把顾轻舟拉下水。 她知道顾圭璋是多疑的性格。 却没有想到,顾圭璋这次一点也不疑,眼里只有愤怒,没有思索,狠狠甩了她一鞭子:“轻舟回家不回家,也要跟你禀告,你是个什么东西?” 秦筝筝又痛又震惊:老爷已经如此相信顾轻舟了吗? 顾圭璋将顾维打伤,不许佣人给她上药,派人将她和秦筝筝母女关到了地下室。 顾缃兄妹不敢求情。 家里极其压抑。 若是顾维成功了,丢尽顾圭璋颜面的,就是顾轻舟了。 那么,被毒打、被关到地下室的,也是顾轻舟。 顾轻舟听闻了秦筝筝和顾维的悲惨,她唇角微微挑了下,白瓷面容冰凉,似寒冬的霜,冷冽清傲,没有半分的同情。 她直接去了趟顾圭璋的书房。 第88章 献计 顾轻舟回家,直接去了顾圭璋的书房。 顾圭璋这两天暴跳如雷,连得宠的四姨太也不敢惹。 顾轻舟敲门。 “滚!”顾圭璋在书房里骂,不管是谁他也不想见。 女儿出了这等丑事,除了打她一顿,顾圭璋也没了其他的主见,又不能真的赶出家门。 顾圭璋暴怒。 他这一辈子,从未如此丢脸。 “阿爸,是我。”顾轻舟低声道,“我下学了阿爸,没什么要紧事,我先回房了。” 顾圭璋反而缓和了些,道:“进来!” 顾轻舟推开书房的门,书房全是烟气,似白雾萦绕,还掺杂着红葡萄酒的清香。 顾圭璋问她:“关于维维,学校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此事已经处理完毕,学校在安排下周的小考。”顾轻舟道。 顾圭璋点点头。 见顾圭璋愁眉紧锁,顾轻舟道:“阿爸,您不要生气了” 顾圭璋可能是憋得太久了,而且痛苦,他居然跟顾轻舟倾诉了起来。 他言语中,对顾维失望透顶。 “花那么多钱培养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尽给我惹事。”顾圭璋痛心疾首。 原来,顾维的罪大恶极,是没有给顾圭璋带来效益。 他培养女儿,不是因为爱她们,想让她们过得更体面,而是带着很强的功利性,像商品一样包装她们,希望她们能卖个好价格。 顾轻舟也是他的商品。 闻言,顾轻舟低垂了羽睫,眼底有无尽的寒芒闪烁。 “她若是有半分良心,懂半点孝道,就应该像你这样!”顾圭璋道。 他的几个女儿,如今只有顾轻舟最有出息! 偏偏他对顾轻舟投入最少。 他是不是太偏爱秦筝筝的孩子,她们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应该也把她们赶到乡下去!”顾圭璋恶狠狠的想。 顾维被毒打了一顿,和秦筝筝一起关到了地下室。 眼瞧着顾圭璋又要让二姨太当家,三姨太苏苏不平,她找顾轻舟出个主意。 二姨太的心思,和秦筝筝一样恶毒。 “我虽然不喜太太,我更不喜欢二姨太。”三姨太道,“她当家做主,没我们的好处。” 同时,她又对顾轻舟道,“轻舟别以为她疼你,她不过是巴结,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利用你呢!” 这是实情,顾轻舟也懂。 顾圭璋生气起来,虽然打骂秦筝筝,可秦筝筝到底替他生了四个儿女,这份恩情是割舍不断的。 只有顾圭璋对秦筝筝仍有恩情,顾轻舟就无法借他的手处理掉秦筝筝。 顾轻舟也需要秦筝筝犯更多的错、更大的错,让顾圭璋彻底对她绝望,甚至憎恨她。 这样,才是秦筝筝的末日。 秦筝筝倒下,砍去顾圭璋的一条枝桠,接下来就是收拾顾圭璋。 现在,秦筝筝被关到地下室,挨了打,可顾圭璋不会处理掉她。 秦筝筝犯的错还不够大。 让秦筝筝继续当家,她才有作死的权力,才有犯更大错的机会。 二姨太不是顾轻舟的鱼,她不需要打捞二姨太,也就不需要二姨太蹦跶。 秦筝筝越是作死,顾圭璋对她的恩情就越少,她离顾轻舟的目标就越近。 李妈多次告诉顾轻舟:“想要争夺家业可以,但是对于家人,自己手上别沾血,要借刀杀人。” 自己不沾血,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世俗不容。 顾轻舟不能为了复仇,葬送自己,她还有自己的前途,她不是杀人的刽子手。 她要做的,是让秦筝筝和顾圭璋自己走上绝路,而不是顾轻舟杀了他们。 三姨太不忿二姨太,不想让二姨太管家,宁愿继续是秦筝筝管着;顾轻舟也需要秦筝筝继续作妖,于是她们一拍即合。 “我倒是有个主意。”顾轻舟道。 三姨太一听就眼眸微亮。 她知道顾轻舟聪明,随便转一下眼睛,就能想出一个绝好的主意,这点比三姨太强多了。 “说来听听。”三姨太附耳。 顾轻舟就把她的主意,仔细告诉了三姨太。 三姨太听了,有点犹豫:“这样行吗?” “你不是怕不行,你只是不愿意用四姨太吧?”顾轻舟笑问。 顾轻舟的计划里,用到了四姨太,这让三姨太不喜。 三姨太嘴上说无所谓,心里还是挺嫉妒四姨太的。 女人就是这样,哪怕她再不爱那个男人,看到他对别的女人掏心掏肺,还是会嫉妒得发疯。 顾圭璋和四姨太甜得蜜里调油,三姨太少不得吃醋,从来没男人那么疼过她! 被顾轻舟点破,三姨太尴尬微笑,道:“我是不太愿意她平白无故得好处的。” 顾轻舟的计划,会让秦筝筝被放出来,同时也让四姨太得到一些好处。 仅仅为了打压二姨太,就让更多的敌人收益,三姨太觉得不划算。 三姨太想对付二姨太,却又不想让四姨太捡便宜。 “你觉得是便宜,是好处,对于四姨太而言却是祸根。她得到这些好处,太太迟早是要报复她的,她会死得更快。”顾轻舟道。 如此一说,三姨太终于点点头,同意了顾轻舟的主意。 这件事,顾轻舟和三姨太都不方便出面,所以顾轻舟就让三姨太的女佣妙儿去说。 妙儿最是灵敏,一点也不比三姨太差。 顾轻舟亲自教导妙儿,如何一步步引诱四姨太香雪上钩,让她成为顾轻舟和三姨太的刀。 “你记住了吗?”三姨太也在旁边催促。 “三姨太放心,轻舟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妙儿道。 四姨太香雪有自己的女佣,妙儿还是献殷勤,端了下午茶给她。 见四姨太卧在沙发上,妙儿给她捶腿。 “你叫妙儿?”四姨太问她。 妙儿道是。 “你的手还算有轻重。”四姨太满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家里的佣人很多,但是捶腿不知轻重,独独这妙儿的小手柔软,知晓力道,四姨太很满意。 妙儿一边给四姨太捶腿,一边谄媚问四姨太:“四太太,如今大太太被关到地下室,以后是您当家吗?” 这句“四太太”,叫得四姨太浑身舒坦。 四姨太香雪看上去很胸大无脑,其实她非常精明。她清楚自己的优势,也知道自己的劣势。 现在让她去管家,可能吗?她初来乍到,而且是从乡下来的,她能管家吗?别说外人,就是四姨太自己,也知道她没本事。 让四姨太管家,除非老爷疯了。 四姨太知晓自己没机会的,妙儿的奉承,也听着心里舒坦,却也没有深想,慵懒说了句:“哪里轮得到我?我一个乡下人” “四太太,二姨太这样骂您,您可别自己骂自己啊。”妙儿道。 四姨太一愣:二姨太在背后骂她吗? 转念又想,也是情理之中。 上次秦筝筝犯错,老爷让二姨太管家,还让人叫“二太太”,结果秦筝筝把四姨太接来,老爷大喜,二姨太重新被打回原形。 二姨太肯定恨四姨太的。 虽然明白,四姨太还是不高兴:同样是妾,那位人老珠黄了,就应该知分寸懂退让,又什么资格奢望更多? “若是您不当家,那肯定还是二姨太。”妙儿叹了口气,“二姨太可严格了。” 二姨太不喜欢四姨太,她当家了,四姨太不免要受拘束。 到现在为止,四姨太还算是秦筝筝的亲戚,秦筝筝当家对四姨太更有利。 只是,四姨太不愿意去触霉头,顾圭璋正发火呢。 万一迁怒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秦筝筝跟顾圭璋二十多年的感情,四姨太才几天啊? “那也没办法!”四姨太恨恨的想,最近是不太如意。 “四太太,您如此通透,您还没办法吗?”妙儿低声,“若是您还没有,我倒也愿意献计,只是以后求四太太多提携!” 这个女佣赚前途来了。 家里的女佣,其实都有点瞧不起四姨太,觉得四姨太以色侍人,格调太低了。 而这妙儿有眼色,知晓四姨太是靠山。 第一个把四姨太当靠山的女佣,四姨太心里颇有点满足,同时也放低了声音:“你若是有好主意,我将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妙儿道:“多谢四太太。” 然后,妙儿趴在四姨太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个主意,就是顾轻舟想的那个主意。 妙儿说完,四姨太眼眸微亮:“没想到,你这么个做工的,还有点脑筋!以后跟着我,如何?” 四姨太正不喜欢顾圭璋派给她的女佣。 “四太太,我是服侍三姨太的。”妙儿道。 四姨太微愣。 继而,四姨太笑道:“三姨太对你不好?” 若是对妙儿好,妙儿就不会到四姨太跟前卖乖了。 妙儿低头:“不敢妄议主人家,以后还求四姨太提携。” 这丫头背后不说旧主的恶话,四姨太更满意。 “你放心,你安心替我做事,以后我受不了你的好处。”四姨太道。 四姨太到顾家这些天,算是看到明白,三姨太其实也是靠姿色笼络顾圭璋,没什么实力。 她没把三姨太放在眼里。 妙儿的主意,四姨太越想越靠谱,起身去了趟地下室。 四姨太去见秦筝筝了。 第89章 婚讯 四姨太来看秦筝筝,女佣不敢拦着,连忙开了门。 秦筝筝很吃惊。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不敢来,怎么四姨太来了? 四姨太可不像这么有良心的啊! “太太,若是我能老爷放您出去,还继续让您管家,您怎么酬谢我?”四姨太开门见山。 四姨太并非不擅长周旋,只是没心思跟秦筝筝废话。 秦筝筝挨了七八鞭子,顾维挨了十几鞭子,若是不好好用药,孩子会留下伤疤,以后还不知能嫁给什么人呢。 能尽快出去医治,自然是最好的。 顾维从被关进来,就不吃不喝,人也是呆呆的,秦筝筝真怕她疯了。 女儿要紧! “你想要什么?”秦筝筝问。 她心里恼火,这个香雪,太不知轻重了。要不是秦筝筝,她能做顾家的姨太太吗? 不知道感恩,需要用她之际,她还想要报酬! 这些话,秦筝筝没敢说,怕惹恼了香雪,真没人帮衬她们母女。 “您给我一百块钱,再送我一副金手镯,我就能帮您办妥。”四姨太道。 秦筝筝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狮子大开口! 秦筝筝这些年有点存款,但一百块也未免太多了! 这叫秦筝筝肉疼! 再肉疼的钱,也好过被关在地下室,尊严和体面全没了,还要赔上孩子的健康。 秦筝筝一咬牙,答应了:“好,你今晚办妥此事,我给你钱和金镯子。” 四姨太窃喜,同时也有点吃惊。 妙儿让四姨太去找秦筝筝要钱,同时跟顾圭璋求情,老爷只会感念四姨太厚道,也顺便给老爷一个台阶下。 四姨太心里想:“那我去要三十块!” 在四姨太心里,三十块已经很多了,算是天价,太高了秦筝筝未必肯给。 妙儿却说,让四姨太要一百块。 四姨太吃惊,还是照着妙儿的意思开口了。直到秦筝筝答应之前,四姨太都有点忐忑。 她怕自己要太多了,鸡飞蛋打。 可是没想到,秦筝筝居然半句也不还价,直接就答应了。 “城里的太太,果然有钱!”四姨太的眼光,顿时又高了很多。 因为秦筝筝没有还价,四姨太甚至觉得:“我是不是要得太少了?太太这么干脆就答应。” 以后秦筝筝想要收买她,更加难了。 说妥之后,四姨太去找了顾圭璋。 一番软语温柔,顾圭璋想起顾维到底是他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还是有点价值的,就心软了。 在四姨太的巧舌之下,顾圭璋答应放了秦筝筝,对顾维再次警告,还是秦筝筝管家。 二姨太取秦筝筝而代之的美梦又落空,更加恨秦筝筝,以及四姨太。 三姨太和顾轻舟的计划,虽然让四姨太得到了好处,却也在四姨太贪婪的路上,再推了一把。 这个女人的贪婪,以后就越来越严重。 四姨太的贪婪,会是秦筝筝的噩梦,无形中又给秦筝筝添了一个劲敌。 顾维被放出来之后,看到了顾轻舟,眼眸顿时霜色锋利。 “我知道是你害我!”她靠近顾轻舟,声音低悠悠的,像地狱里的鬼魅,“你不要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没有害你。”顾轻舟的声音更轻,轻若鹅毛般,拂过顾维的心头,酥酥痒痒的掠过,“我只是把你做的事,还给了你!” 顾维一怔。 顾轻舟眉眼轻扬,笑容从眉梢倾泻,恣意而风流,竟格外的美艳。 顾维咬紧了牙关。 家里的人,有人猜测顾维会发疯闹腾,有人猜测顾维会失魂落魄。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维跑了。 放出去的当晚,顾维拿走了两套换身衣裳,以及她和顾缨的所有零花钱、首饰,另外偷了秦筝筝的两条金项链,离家出走了。 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敢离家出走,她着实很有勇气。 “我的维维啊!”秦筝筝吓得大哭。 顾圭璋又气又怒:“当时就应该打死她!她还敢跑,以后就不要回来!” 虽然这么说着,顾圭璋还是去警备厅报案了。 警备厅的人一听,问:“是顾家那个被开除的女学生吗?” 顾维的名声,传遍了岳城上下,虽然是臭名。 顾圭璋脸上火烧火燎,更是气顾维,心想这回找到她,就直接活活打死,不留情面了。 他这一辈子的尊严,都叫顾维败光了! 顾维比顾缃聪明能干,比顾缨懂事听话,怎么到头来闹得最不像话的,反而是她? 警备厅找了四五天,并没有找到顾维。 而后,警备厅就懒得再找了。 秦筝筝哭得昏厥:“一定是有人容不下维维,教唆她跑的。” 还是暗指顾轻舟。 顾圭璋没有顺着她的挑拨,怀疑到顾轻舟头上,而是掴了她一巴掌:“你教的好女儿!” 顾家继续派人去找,顾圭璋也越来越着急。 这么多天,顾维早已离开了岳城,凶多吉少。 顾维那么漂亮,世道又如此乱,顾圭璋生怕顾维被人糟蹋,那会让顾家更丢人现眼,同时连累其他女儿被人嘲笑,嫁不了高门。 转眼到了五月。 五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顾圭璋的注意力转移,不再为顾维离家出走而着急上火。 四姨太怀孕了。 这个消息,喜坏了顾圭璋。 “老来得子,这是顾家门第大吉之兆啊!”顾圭璋道。 家里的女人们,则是心思各异。 圣玛利亚学校在端午节前两天,进行了小考,算数课目的难度,反而减轻了,学生们大喜。 特别是顾轻舟班上,更觉得蔡可可被开除,是特大的喜事。 考完之后,学校放三天节日假,顾轻舟接到了司公馆的电话。 顾轻舟最近一个月没有去看司老太,老太太很想念她。 “端午节过来吃饭。”司老太道。 顾轻舟很想去看望老太太,心里却又有几分踌躇,不想见司慕,不想见司夫人和司琼枝,当然更不想见司行霈! 可她还需要司家的依靠,这等应酬就少不了。 “是。”顾轻舟答应了。 当天晚上,她没有回顾公馆,只是打了个电话回去,歇在了颜家。 因为义父颜新侬回来了。 颜新侬难得回来一次,听说端午节后又要去驻地。 顾轻舟端午节要去司公馆,就没空见他,只得提前来。“轻舟长高了些。”颜新侬笑道。 “是啊,还漂亮了呢。”颜五少在旁边接腔。 众人笑起来。 晚饭之后,大家一起闲话,温馨又热闹。 颜五少听了个八卦,问颜新侬:“督军又把大少帅关到军政府的监牢去了?” 司行霈? 顾轻舟后背微僵,下意识往沙发里陷:他又怎么了? “没有关,不过督军府要办喜事了。”颜新侬道。 颜太太忙问:“什么喜事?” “大少帅要结婚了!”颜新侬笑道,“大概五月底。” 顾轻舟正在喝茶,一口水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偏那口茶又很烫,她烫的嗓子尖都疼。 颜公馆客厅的水晶灯,亮得顾轻舟有点晕眩。 耳边的话,她再也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司行霈要结婚了,而且很快,就在这个月底。 难道,他一直有未婚妻吗? 顾轻舟倏然感觉羞耻,自己和别人的未婚夫做那样的事,简直下贱! 而上次撞见司行霈约会,也让顾轻舟明白一件事,哪怕他结婚了,他也不会放开顾轻舟的。 顾轻舟是他的玩偶。 他结婚了,只会让顾轻舟更加明确的定性。 她不会是他的女朋友,不会是他的未婚妻,而只能是他的情,妇,或者姨太太。 有种冷,从顾轻舟的心底攀爬,一路延伸,达及四肢百骸。 她几乎要颤抖。 司行霈将她逼到了如此处境! “蔡可可吗?”颜洛水尖锐的声音,将顾轻舟拉回了现实。 顾轻舟茫然看着颜洛水:关蔡可可何事? “对啊,就是蔡龙头的爱女,她已经怀孕了。”颜新侬道,“洪门以十二个码头作为陪嫁,督军很高兴。” “这这太恶心了!”颜洛水难以置信。 “别胡说!”颜太太打断了颜洛水的话。 顾轻舟这时候也明白,原来司行霈要娶的人,是蔡可可。 回想一下,蔡可可是个谲滟的美人儿,她成熟性感,长腿酥胸,五官精致。更重要的是,她很泼辣够劲,司行霈一定很喜欢她! 蔡可可迟早会知道,是顾轻舟设局让她被开除。 顾轻舟再是她丈夫的情,妇的话,她肯定会对付顾轻舟的。 “真是救了一条毒蛇!”顾轻舟回想起来,这辈子的委屈,这辈子的尴尬,全是司行霈给的。 偏她还救过司行霈的命。 如今他要结婚了,顾轻舟不会得以解脱,反而处境更难堪。 他不放,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十七岁少女,如何走得开? 而且,蔡可可怀孕了。 看她的肚子,没有怀孕的迹象。若是真的怀了,也是这一两个月。 这一两个月里,司行霈多次将顾轻舟按在床上,转身又去睡蔡可可。 顾轻舟恶心得想吐。 她一晚上都没睡。 翌日就是端午节,顾轻舟要去司家赴宴。早起,顾轻舟用了点薄粉,遮住她的黑眼圈,然后去了趟银行,从保险箱里,取出了勃朗宁手枪。 也许,今天该有个了断。 杀不了他,就索性自杀,总好过现在这般艰难! 第90章 拔枪的顾轻舟 顾轻舟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她揣了把枪,去赴司公馆的宴。 司公馆是中午的宴席,顾轻舟在外面磨蹭了很久,差不多到了十一点才进去。 她脸上没有异色,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人都来齐了。 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 今天的司行霈,穿了件白色绸布衬衫,咖啡色条纹西裤。衬衫的袖子折起,露出修长结实的胳膊,银扣泛出温润的光。 他眉梢有点笑意,像是很开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么?”顾轻舟的脸色更加惨白。 司行霈那淡淡的笑意,让顾轻舟无处容身。 她感觉被他摸过的身子是肮脏的,她羞愧难当。 顾轻舟想过,等司行霈娶亲那天,她会很难堪,却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有想过,她的羞耻感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轻舟来了?”老太太高兴喊了顾轻舟。 顾轻舟今天略施薄妆,涂了点唇膏,也抹了点胭脂,气色就很不错。 老太太没看出她的异样。 倒是司行霈察觉一二。 司行霈眼底有了几分狐惑。 “最近怎样,功课好吗?”老太太问。 “挺好的。”顾轻舟一一回答。 “上次你们学校闹偷题目,可吓到你了?”司老太又问。 “没有的,老太太。”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的二婶和三婶问顾轻舟,关于圣玛利亚学校开除案的事,以及顾轻舟失踪的妹妹等。 顾轻舟也仔细解释,没有半分回避。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看过司行霈。 好在,老太太等众人,也没有提及司行霈的婚事。 宴席的时候,顾轻舟仍是坐在司慕身边。 她心不在焉慢慢拔饭吃,一点胃口也没有。 司慕给司琼枝倒酒,就顺手给顾轻舟倒了半杯。 顾轻舟拿在手里,晃荡了下葡萄酒,像极了血色,潋滟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十分靡丽。 她轻轻尝了一口,觉得这酒甚好。 这是司慕带过来的酒,顾轻舟很欣赏的样子,让司慕心情还不错。 司慕就夹了一块水煮鱼给她。 顾轻舟回以微笑,吃了。 司慕面无表情,继续吃饭。 司行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那深邃的眸子里,早已暗携了阴霾,阴霾里裹着风暴。 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 司行霈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指关节发白。 这个小东西,她想造反? 司行霈一口气透不上来,肺里烧灼里,像有一把嫉妒的火。 这顿饭,司行霈味同嚼蜡。 倒是司慕,喝了好几杯酒,高兴时还跟顾轻舟碰了下杯子。 司行霈脸黑如玄铁,几乎要把筷子捏断了。 饭后,略微闲聊,顾轻舟起身告辞。 司公馆派车送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可很快车子就停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司行霈的车子,横档在路上。 司行霈长腿阔步,上前狠戾拉开了顾轻舟的车门,对司机道:“回去就说,你把顾小姐安全送到了。多一句话,想想自己的脑袋结实不结实!” 司行霈恶名在外,司机很怕他,连忙道是。 顾轻舟面无表情,几乎没有抵抗,被司行霈拽到了他的车子上。 车子飞速回了他的别馆。 他一进门,都等不及上楼,就把顾轻舟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狠狠的吻顾轻舟的唇,而后是她修长嫩白的颈项,稍微用力,撕开了她旗袍的纽扣。 玉石雕刻成海棠花的扣子,滚落在地板上,清脆悦耳。 司行霈伏在顾轻舟身上,突然感觉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额头。 顾轻舟手里的勃朗宁,子弹上膛,对准了他。 她浑身泛出冷意,眼眸也似染了一层银霜,拿住勃朗宁的手腕,沉稳有力,抖也不曾抖一下。 司行霈笑,笑得倒吸冷气:“好,你敢拿枪对着我,你长了出息!” 他一把夺过了枪,速度极快,快得顾轻舟根本来不及反应。 枪到手里,他顺手将枪拆了,狠狠摔在地上,反手就下意识想扇顾轻舟一耳光。 手风带过,那耳光扇在顾轻舟身后的沙发上,终究没伤她。 司行霈暴怒。 他的小女人当着他的面,喝他弟弟倒的酒,吃他弟弟夹的菜,对他弟弟浅浅含笑。 那葡萄酒浸染了她的唇,她唇色柔润粉嫩,眸光萃然若琉璃,和他弟弟碰杯,笑靥璀璨,狠狠刺激了司行霈。 可恨的是,对另一个男人抱以温柔,转头却拿枪对准他的脑袋。 呵,果然是要翻天,不收拾她怎么行? 司行霈没什么顾忌,他也不会觉得女人不能打。 但是他忍住了,他不碰顾轻舟。她稚嫩的脸是矜贵的,禁不起任何人的扇,包括司行霈自己。 所以,他满腔的愤怒,都化为欲念,狠狠吻着她,手在她凉滑细腻的肌肤上游走,几乎要将她吞噬入腹。 他撕开了她的衬裙。 吻她鬓角的时候,司行霈吻到了滚热的泪。 蓦然一惊,人回过神来,但见顾轻舟迎面躺在沙发上,眼睛空洞望着孤零零的天花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打湿了她浓郁的黑发。 黑发映衬着脸侧,她毫无神采,竟像是死了一般。 司行霈的欲念全消了,只剩下心疼,抱住了她。 “别哭了,傻东西,我没想打你,况且也没打到啊!”司行霈抱起了她。 她的黑发就从他臂弯处倾泻,洋洋洒洒如流瀑。 他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低语:“轻舟,轻舟” “别叫了,跟叫魂一样。”顾轻舟道。声音里毫无哽咽,却也冷得惊人。 如此态度,司行霈前所未见,惊诧又心疼,亲吻她的面颊:“怎么了?” 顾轻舟的眼泪收住,眸子里却水光盈盈。水晶吊灯的繁复枝盏,将璀璨的光落入她的眸子里,眼芒盈盈欲碎。 “恭喜少帅!”顾轻舟面无表情,一滴泪珠凝聚在眼睫毛上,将落未落。 司行霈蹙眉:“何喜之有?” “大婚!”顾轻舟的话,像从冰窖里溢出来的冷气,带上蚀骨的寒凉和悲怆。 她不是吃醋,不是嫉妒,而是彻底了失望。 司行霈看着她,被他撕开的衣衫里,少女嫩白的肌肤,莹润如玉,和她那决然的面容映衬,果敢倔强。 “不会有什么大婚!”司行霈道。 司行霈放开了顾轻舟,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表情肃然认真:“你肯定是听颜新侬说了此事。” 顾轻舟不语。 “洪门蔡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七岁,和你同龄。轻舟,我这个人有原则,我不碰未成年的女孩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眼睛一眨,那滴泪毫无预兆的滚落,很是委屈伤心。 司行霈的气又消了大半,他继续解释道:“蔡家的老头子以为我鲁莽好骗,他女儿出了大事,此前名声糟糕,想用码头作为聘礼,和督军府结亲,那是他们的痴心妄想!” 顾轻舟抬眸:“义父说,蔡可可怀孕了!” “那是蔡家编造的谎言,为他女儿遮掩丑事的另一个话题。”司行霈冷哼,“现在岳城的码头,八成在霍钺的手里,蔡老头子的十二处码头,早就在被霍钺并吞了。 他说送给督军府,无非是想借督军府的手,替他铲除霍钺。轻舟,你觉得督军府这么傻吗?” 顾轻舟眨巴眼睛,不解看着他。 “我让父亲应下,同时假装承认蔡家小姐的事,等蔡老头放下戒备,我要吃下他一半的码头!”司行霈道。 原来是一出戏。 顾轻舟心中的羞耻感,减轻了很多。 蔡可可不是司行霈的未婚妻,她没有染指任何人的婚姻,顾轻舟慢慢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李妈不停告诉顾轻舟,当年秦筝筝如何接近孙绮罗的未婚夫,如何做外室,如何毁了孙绮罗的婚姻,毁了顾轻舟的家庭。 秦筝筝简直是恶魔一般的可恨。 在顾轻舟的心里,和别人的未婚夫搅在一起,是这个世上最耻辱的事。 若是她母亲的在天之灵看到,也会对她失望透顶。 她以前也会想,等司行霈真的成亲了,她一定要逃走,她绝不委身做情,妇。 然后,她就听到了婚讯。 她的愤怒和恶心,比她想象中更强烈,强烈到了她宁愿死,也要摆脱司行霈。 “你不是蔡小姐的未婚夫?”顾轻舟再问。 “我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司行霈很明确的告诉她,“哪怕现在传出婚讯,我和督军也没有明确松口,不过是放出风声,迷惑洪门罢了,我们很快就要出手。”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司行霈俯身,半蹲在她面前:“我的轻舟,你吃醋了?” “这不是吃醋,这是难堪。”顾轻舟道,“司行霈,我母亲结婚之前,我继母就和我父亲搞在一起,直接导致我母亲后来的病逝。 你现在折腾我,我觉得难堪,我觉得恶心,但还没有到我的底线。若是你有了未婚妻还这样对我,那才是我最后的容忍!” 司行霈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傻孩子,我没有未婚妻!” 顾轻舟点点头。 “你将来若是有了未婚妻,要最先告诉我。”顾轻舟道,“别让我从旁处知晓。” “然后呢?”司行霈唇角,有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第91章 少帅的付出 顾轻舟说,若司行霈有了未婚妻,一定要告诉她。 司行霈含笑反问她,然后呢? 他有了未婚妻,那么她呢? “然后,我会彻底离开。你不放我走,我就跟你同归于尽。”顾轻舟道,“我从前不懂,任由你欺负。我现在经历过了,我已经明白这种羞耻感的痛苦,我不会逆来顺受。” “同归于尽?”司行霈慢慢咀嚼这句话,竟听出了几分绮靡缠绵来。 同生共死,不是最美好的承诺吗? 司行霈总要死的,能和他的轻舟一起死,倒是心旷神怡的未来! 从他的轻舟口中说出来,司行霈心神微荡,俯身轻轻吻她的唇:“好,那就同归于尽。” 他将她抵在沙发里,唇齿相依,汲取她的甘甜。 他心中微转:“我已经把如此重大的军事机密,告诉了她!” 他舍不得她伤心,为了解释清楚,他连隐秘的军机都告诉了她。那些军机,颜新侬都是一知半解。 这是司行霈和司督军父子合谋的。 司行霈为了顾轻舟,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军机大事,他都毫不保留。 “我的轻舟,我怎舍得让你走?”司行霈细细吻她的颈项,将头埋在她凉软的发丝之间,“宁愿死,我也不会失去轻舟的。” 顾轻舟心头跃过一阵悲凉,眼泪毫无预兆,滑入了鬓角。 身不由己的痛苦,将来能让司少帅也尝尝滋味才好! 司行霈发过火,也解释了,上楼寻了间樱花粉繁绣卷草纹的旗袍给顾轻舟。 他的衣柜里,有一半是他专门给顾轻舟做的衣裳。 每次打开衣柜,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司行霈心中莫名就有了暖意。 好像一个家。 这个家里,有顾轻舟! 哪怕顾轻舟不在,只要她的衣裳仍在,司行霈就觉得踏实温暖。 顾轻舟身上的旗袍被他撕断了扣子,她换上新的。 司行霈捡起地上的勃朗宁,重新组上,递给顾轻舟:“这么没用,随手就被人缴了枪,还怎么杀人?” 顾轻舟把勃朗宁收好。 司行霈动作太快,别说是顾轻舟,就是训练速度的杀手,这么短的距离,也别想用枪指着司行霈。 司行霈十岁就在军营混。 旁的不说,这身功夫、枪法,是无人能及的。 要不然,他区区二十五岁的少帅,如何能在军中地位显赫,深得军心? 顾轻舟低垂着眼帘。 “别委屈,我带你去训练场。”司行霈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呢喃,“我教你射击,全部用荷枪实弹,可好?” 顾轻舟抬眸,眼底有清辉闪烁,这一刻的期盼是遮掩不住的。 复而她又低了头,道:“不去了。” 军营是司督军的地盘,那些当兵的若是见过她,那岂不是知晓她和司行霈混在一起? 虽然是司行霈逼迫她的。 总之,这样的行为让大家会难堪。 顾轻舟答应过司夫人,这两年不给司慕抹黑。 她不能先失信。 “怎么不去?”司行霈隐约猜到,问她,“怕被人看到?” “是啊,奸,夫,淫,妇的,有什么体面?”顾轻舟道。 司行霈紧紧捏住了她的下颌,薄茧的手掌稍微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狠戾道:“不许胡说!” 顾轻舟用力打开他的手。 “你不承认,不代表不是实情。”顾轻舟道,“被你强留在身边,我整个人都是下贱的,我瞧不起自己,你的恶心把我也带累坏了。” 她逃不开。 逃不开,并不意外着她做的事就合理了。 顾轻舟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无奈,顶着司慕未婚妻的身份被司行霈按在床上,都是她的下贱。 这份耻辱,司行霈给她的,却是实实在在钉在她身上。 辩解不了,遮掩不掉。 “司行霈,我现在每天都在后悔,当时在火车上被你胁迫,没有出卖你。”顾轻舟叹气。 她眼底有了愠怒。 司行霈就能从她盈盈如水的眸子里,看到憎恨。 她不爱他,她恨他。 司行霈的呼吸顿了下,还是很介意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只要留她的人在身边就行,可到底会介怀。 没有多待,司行霈开车送顾轻舟回家。 顾轻舟新换的旗袍,她柜子里也有两件,是很平常的颜色和布料,没人留意到她更衣了。 “这枪还给你,原就是我偷的。”顾轻舟下车的时候,把枪从手袋里掏出来,放在副驾驶座上。 司行霈一把扣住了她的雪腕。 “拿回去!”司行霈声音冷冽,“既然送给你了,我不会要回来。我给你的,永远是你的!” 他的亲昵、他的承诺、他的疼爱也给了顾轻舟,他同样不会收回。 他活着就会栽培她,疼爱她。 她是司行霈的猫。 “我不稀罕。”顾轻舟微微挑唇,低垂着眸光带着几分决然。 “糊涂,枪是防身的,收好了!”司行霈低喝,像个谆谆的长辈。 顾轻舟无言,捡起来放在手袋里。 司行霈沉默了一瞬,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 临下车的时候,他揽过她的肩头,在她唇上落吻:“我明天再找你。” 他知道顾轻舟有三天假期。 顾轻舟没有拒绝,因为拒绝不了。 她一言不发下车,走过两条街道,回到了顾公馆。 顾家没有半个端阳节的气氛。 顾圭璋带着四姨太,出去应酬了,听说是某位朋友纳妾。 顾维逃跑,不知去向,秦筝筝因担心而病倒了,顾缃和顾缨在床前照顾。 二姨太和三姨太各自关在自己房里,不触霉头。 顾轻舟上楼,躺在床上,看书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昨夜未睡。 黄昏的时候,女佣妙儿上来叫顾轻舟吃饭,敲了半晌也不开门,就拜托顾绍从阳台进去看她。 顾轻舟熟睡,一脸的安详。 女佣不忍打扰她,下楼说了声,没有等顾轻舟吃晚饭。 顾轻舟从半下午,一直睡到了翌日的清晨四点多。 四点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躺着腰酸背疼。 顾轻舟倒水喝,推开了阳台的门。五月的晨风凉爽,空气中有木苔的清香。 远处的街景,都笼罩在朦胧的晨曦里,静谧安详,似批了件薄薄的黑纱,一切影影绰绰,唯有风缱绻缠绵,萦绕在她的袖底。 “凡事有轻重。家业大于一切,等把家里的事搞定,再处理司行霈的事。”顾轻舟筹划。 她一直趴在阳台上,直到朝霞灿红的光,落在她的眸子里,她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吃过早膳,司行霈让朱嫂打电话给顾轻舟,请顾轻舟出来。 这次,顾轻舟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 她若是拒绝,司行霈就敢到她家里来接她,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顾轻舟步行了两条街,去对面的银行门口。 司行霈已经等候多时。 他是出发了半个小时候之后,才让朱嫂打电话,免得顾轻舟久等。 司行霈最讨厌等人了。 正是因为他知晓等待的烦躁,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意让他的轻舟多等。 上了汽车,顾轻舟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司行霈微笑,卖了关子:“耐心些,小东西,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顾轻舟撇撇嘴。 和司行霈做的事,她没有一件是喜欢的。 “司行霈,你总说有很多的枪口对准你,为何没有一颗子弹瞄准你的脑袋?”顾轻舟问。 司行霈哈哈大笑。 顾轻舟侧眸又问:“是因为你命大?” “是因为我的警惕,哪里有子弹的硝烟,我闻一下就知道!”司行霈笑道。 “你是狗吗?”顾轻舟反问。 司行霈更是笑得爽朗:“若我是狗,也是轻舟的狗!” “狗很忠诚,你才不是!”顾轻舟撇嘴,“你是恶狼!” 司行霈的车子,开出了城。 顾轻舟又问:“到底去哪里?” “惊喜。”司行霈道,“别问,惊喜都问没了,你一点也不解风情!” 顾轻舟只得沉默了。 司行霈的车子,停在郊外的跑马场。 岳城的南郊,有一处很豪阔的跑马场。 柏油路一直修到了跑马场的门口,足见奢侈。 跑马场前约莫一公里的路,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蓊郁森森,上午温暖的阳光在林荫间跳跃,似华美的音符。 一个个光圈从车窗透进来。 下了汽车,顾轻舟问:“你带我来骑马?” 这等奢华的跑马场,名流政要颇多,顾轻舟没有戴帽子,心中惶惑。 司行霈伸出胳膊,示意顾轻舟挽上:“别问,跟着我就是了。” 顾轻舟拒绝,她不想挽司行霈的胳膊。 司行霈拉过她的手,将她一段玉藕似的胳膊,搭在自己臂弯里,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今天清场,一个人也没有!” “跟偷晴似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严厉咳了声:“再胡说八道故意惹恼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你知道我会怎么办了你!” 死活不肯退亲的是你,说风凉话的又是你,怎么就这么顽皮? 司行霈感觉他的猫太顽劣了,真应该好好教导。 可教导的过程,难免要委屈她,司行霈又舍不得。 真是养只宠物当主子! 司行霈觉得自己养了位老佛爷! 第92章 我永远不会爱你 顾轻舟只得将手搭入他的臂弯,随着他往里走。 跑马场的草地,被阳光照耀,青草泛出淡淡的草木幽香。 司行霈把顾轻舟带到了跑马场后面一块空地。 空地原本是赛马休息的地方,经过了简单的改造,架了两台枪靶子。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笑道:“这赛马场的老板早年就跑路了,我是在背后经营,也有帮会的股份。我说过要教你射击,并不是敷衍你。” 他专门开了个小型的射击场,拿了枪支弹药给顾轻舟。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低垂,眼神深敛。 司行霈抬起她的头,道:“小东西,喜欢吗?” 顾轻舟抿唇不答。 他就轻轻吻了下她的唇,然后帮她准备子弹和枪支。 顾轻舟会简单的枪法,她在乡下的时候跟齐老四学过。 只是乡下环境简陋,齐老四又多躲避仇家,没有太多的子弹,只有一把破旧的猎枪,教顾轻舟的时候,多半是用木枪讲述,只让她端过一次真枪。 顾轻舟只记得后座力震得手麻,其他没感觉。 现在,她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枪,有小巧的手枪,也有机关枪。 司行霈跟她讲解。 枪支弹药的知识,司行霈如数家珍,每一样都说得很仔细。 他的面容沐浴在五月的暖阳里,幽深的眸子宁静却明亮,像平静而广阔无垠的海。 “来,试试这把!”司行霈专门教她用勃朗宁。 她手里的那把勃朗宁,以后就给她防身了。 他从背后搂住她,手把手的教习。她的身躯很娇小,完全揉入他的臂弯。 司行霈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清香,似森林古木泛出来的清冽。 他今天为了靠近教课,特意没有抽烟,干净清爽。 他能想到顾轻舟的每一点感受,哪怕是细微的气息,他也怕顾轻舟嫌弃他的烟味难闻。 司行霈是把他的猫当宝贝,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顾轻舟手里的勃朗宁飞出去,正中十环。 “怎样?”他在背后问。 顾轻舟微微转头,想说什么。 司行霈凑近她,瞧见她眼眸中流转着的潋滟,心中一动,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并不深,也不激烈,甚至没有太长的时间,却让司行霈有了很异样的感觉。她的柔软和清甜,似印到了他心里。 一直以来的念头,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没有言语,心中早已起了惊骇,继续教她射击。 顾轻舟也低垂了眉眼。被他亲吻到了习惯的地步,习惯到只剩下半分的羞耻,以及平淡无奇。 顾轻舟很有天赋,从上午到黄昏时,她已经能击中八环之内,偶然还有一两次十环。 司行霈很骄傲:“我的轻舟是天生的强者!” 顾轻舟心情也不错,没反驳,只是淡淡微笑。 她很喜欢枪,也喜欢子弹飞出去时那点后座力。 枪让顾轻舟感受到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无畏。 她爱开枪! “以后,我每隔半个月带你来一次。枪法练好了,总归能防身。”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会不会很浪费子弹?我听说子弹很贵。” “给轻舟的,再贵也不是浪费!”司行霈道。 他让顾轻舟再次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踱步出了跑马场。 落日熔金,旖旎的晚霞映照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着并肩而行的影子,一个高大结实,一个小巧玲珑,竟是如此的契合和般配。 司行霈从未考虑过娶妻纳妾,成家立业。除了对前途没什么指望,怕哪天战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很可怜,也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 他对女人的喜爱,都是床上玉体横陈的美景;至于她的其他,他没兴趣。 可如今,他喜欢顾轻舟的旗袍摆在他的衣柜里,他喜欢他挽住他胳膊时的小鸟依人,他喜欢她开枪时的沉稳和专注。 他第一次觉得,有女人配得上他。 顾轻舟配得上他! 可顾轻舟不爱他,这不是他的错觉,他心里像明镜一样! 如此想来,又觉得无趣,考虑是否般配,显得多余又可笑。 回到了他的别馆,天已经黑了。 朱嫂做好了晚饭,等他们回来之后,朱嫂热情打了汤,就道:“少帅,顾小姐,你们慢慢用,我就先回去了。” “朱嫂慢走。”顾轻舟起身相送。 她依门挥手,回头却看到司行霈在笑。 “笑什么?”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道:“像个女主人!” 顾轻舟顿时不言语。 司行霈也觉得自己说了句无聊的话,心头似有利器滑过,有点闷疼。 他抱住她,狠狠吻了一回,把这点失落找回来,才准她吃饭。 顾轻舟慢慢喝汤,对司行霈道:“我要回去了,太晚了家里难交代。” 司行霈沉默。 饭毕,司行霈直接把顾轻舟扛上了楼。 “不许回去,今晚陪我睡!”司行霈道。 “我又不是伎女。”顾轻舟道,“况且你也不给钱。”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总是故意激怒他。这种激将法,对司行霈是无用的。 他直接拿出一件衬衫,丢给了顾轻舟:“去洗澡!”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顾轻舟问。 “没有!”司行霈答。 顾轻舟抓起了那件衬衫,蹙眉去了洗澡间,临走时暗骂了一句:“土匪!” 顾轻舟洗了澡出来,穿着司行霈的衬衫当睡意,空空荡荡的。 她低头擦拭湿淋淋的头发,领口低垂,可以瞧见嫩白的小胸脯。 顾轻舟还没有发育好。 司行霈接过了她手里的巾帕,道:“转过去坐好。” 他帮她擦头发。 一点点的,他擦得很认真,似保养他的刀那样,认真保养着他的轻舟。 顾轻舟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司行霈却提及了蔡可可,问顾轻舟:“她是不是你班上的同学,可有欺负你?” 顾轻舟就把她蔡可可欺负同学,在半晌横行霸道,还捅伤颜洛水的事,都告诉了司行霈。 “明明是她把孙明蕊拉过去挡剪刀的,结果孙明蕊伤口恶化,她居然说风凉话。 她总是欺负同学,低年级的时候,她在马术课上害得一位同学差点摔死,后来那同学残疾了。 这次,她擦伤了洛水,我实在气不过,就用了点小伎俩,让她被开除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低笑。 “我很坏,是不是?”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后颈,干燥清冽的唇,带着异样的酥麻:“不,我的轻舟很聪明,这样很好!” “我很讨厌她,而且她漂亮又张扬,我很嫉妒她。听说你要娶我,我才那么生气。”顾轻舟又嘟囔。 司行霈忍不住再笑了:“胡说八道,这世上还有比轻舟更好看的人吗?” 他温柔起来,甜言蜜语能腻死人。 他轻轻吻她的脸颊,低喃道:“轻舟是最漂亮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要你!” “下流!” 司行霈立马将她压在床上。 他少不得又折腾顾轻舟一番。 顾轻舟被他堵住了喉咙,咳嗽得脸通红,忍不住气哭了,骂他:“恶心下流,你变态!” 而后简单漱口,两个人躺下,顾轻舟背对着他。 司行霈从后面搂住她,将她环绕在自己的臂弯里,让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细细吻着她柔软凉滑的青丝。 “轻舟,你会喜欢我吗?”司行霈突然问她。 他声音随意慵懒,甚至带着几分睡意,相似随口问起的。 顾轻舟则很正式回答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喜欢你,我恨你!你又恶心,又变态!” 司行霈用力咬住了她柔嫩的耳垂:“我恶心你还躺在我床上?” “你逼我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想,还真是。 “我若是不逼你,你愿意躺在我身边吗?”他问。 “死也不愿意!”顾轻舟道。 身后的男人,突然沉默了起来。这些话,他未必不知道,可从顾轻舟口中说出来,像利箭般锋锐。 他心头有点紧。 搂住顾轻舟的胳膊,也就更紧了,司行霈道:“不逼你,你就要逃开;逼你,你又嫌弃我恶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轻舟在我身边骂我恶心,也不愿意你躲得远远的!轻舟,你是我的!” 顾轻舟咬唇不语。 沉默又缓缓流淌。 司行霈的呼吸有点重,他似乎极力忍耐着痛苦。 半晌,他气息平稳了,又问:“轻舟,你为何不喜欢我?” 为何? 顾轻舟能说一天一夜! 太多了,不喜欢他的理由,简直能堆成山!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然后撕开了她的上衣。 对于少女而言,这是何等的轻浮! 生死攸关,顾轻舟当时懵了,事后却越想越难堪。 第二次见面,他直接把她抱到腿上,丝毫不敬重她,他看她的眼神像个玩偶。 顾轻舟极力想要躲开他,司行霈看明白的,所以他审犯人的时候,带着她去看。 司行霈最擅长拿捏人心。要旁人敬重你,就需要年龄和阅历。他年纪轻,暂时还没有被人敬重的资本,唯一能让人臣服的,就是害怕。 他是督军的长子,将来就是一方统帅,他需要威望!下属臣服他,军心才稳。军心稳定,辖区的局势就稳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所以他残忍至极,以此来树立威望。 他不想顾轻舟总躲开他,所以他震慑她。 从那之后,顾轻舟的确是吓坏了,连躲也不敢躲,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他给了顾轻舟一段非常糟糕的经历,顾轻舟至今都心有余悸。 还有,他逼迫她舔他,那是最让顾轻舟恶心的。 “我为何会喜欢你!”顾轻舟没有恼怒,她说出这句话时,竟有些惆怅,“我永远不会爱你!” 第93章 顾轻舟留宿 顾轻舟说,她永远不会爱司行霈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司行霈微恼,掰过她的脸,吻她的唇。 他翻身将她压下,狠戾而粗暴亲吻她,手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吮吸她的颈项,在她身上留下红痕。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一番折腾,顾轻舟没动弹,任由他胡作非为。 她默然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中也是空荡荡的。 “没关系。”司行霈声音苍凉而悠长,“没关系的,轻舟,你在我身边就行!” 顾轻舟撇开了脸。 夜,格外的安静。 司行霈一直醒着,顾轻舟倒是呼吸均匀,已熟睡了。 他没有动,掌心萦绕着她的黑发,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司行霈想起一句很美好的诗:“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他缠着顾轻舟的发,久久没有松开。 他亲吻了她睡梦中的脸颊,心里的郁结很深。 他很在意。 而后,司行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隐约听到楼下有人撬开窗户的声音。 轻盈的脚步上楼,司行霈立马就听到了。 他猛然爬起来。 他的床头柜里,有匕首也有枪。 可黑灯瞎火的,枪周转不开,流弹甚至会误伤顾轻舟,司行霈将一把长刀,从抽屉里轻轻抽出来。 他将顾轻舟推醒,捂住了她的嘴:“嘘!” 顾轻舟警觉,在黑暗中没有发出声音,无声问:“又是刺杀?” 司行霈嗯了声。 “躲到床底下!”司行霈低声道。 顾轻舟立马明白过来,她很听话的滑下了床,钻到了床底下。 她的枪法不熟练,她也不会用刀,帮不了司行霈,唯有躲好了,让司行霈没有后顾之忧。 等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司行霈一跃而起。 寒光劈过,他很准确砍下了一个人头。 卧室里乱斗了起来。 有人开枪了,也有人痛苦的吼叫。 顾轻舟躲在床底,什么也看不见,她一动也不动的趴着,不给司行霈添麻烦。 兵刃相接,一阵阵的打斗声。 冰刃滑过,空气里有冷锐的嘶鸣,能让人的魂魄都颤栗。 顾轻舟手脚发僵,不敢动。 对方很多人,却吃了亏,于是有人开了电灯,这样可以看到司行霈的方向。 灯火亮起时,顾轻舟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在她的脸侧,那脑袋上的眼睛,隐约还转动了下,死死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几乎要晕过去,她用力捂住了唇,没有发出尖叫,她更加不敢动。 脑袋的血还带着热乎气,几乎能透到顾轻舟脸上。 顾轻舟几乎要吐。 她想往旁边挪,远离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可手脚全僵硬了,她动弹不了,这个瞬间,顾轻舟吓呆了。 司行霈与几名刺客斗得正欢。 他今天心情很糟糕。 他的小女人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让司行霈很烦躁,偏偏又不愿意表露。 郁闷之极的他,见血即刻兴奋,杀得精神抖擞中,他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他的侍从来了。 剩下的几名刺客,立马转身想跑。 司行霈抓住一个人,将其按在地上,长刃一下子割断了他的头。 司行霈的每一把刀,都是名匠打造的,他平素也小心翼翼的保养,所以锋利万分。 割断头颅,就跟切韭菜一样,血喷了司行霈满头满脸。 血的腥气和温热,能让司行霈上瘾,他浑身激动起来,越杀越抖擞。 那头颅随手一抛,就往床底下滚,而后他听到顾轻舟的低呼:“啊!” 亢奋中的司行霈,这时候才想起,他的轻舟还在床底下。 三十多名侍从扛枪上楼,刺客跳窗而逃,却被后窗的侍从抓个正着。 司行霈弯腰,从床底把顾轻舟拉出来。 顾轻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看到浑身是血的司行霈,血气一个劲让她的鼻端冲,她差点崩溃,胃里一个劲的翻滚。 “我的脚,我的脚”她泪流满面。 司行霈低头一看,方才他砍下的脑袋,居然在临死时滚到了顾轻舟的脚边,死死咬住了她的脚趾。 顾轻舟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一个劲的滚,似断了线的珠子。 她真怕血,更怕死人。 血的气味让她浑身发寒。 “没事!”司行霈安抚她,然后去掰那个人头。 人在临死时,牙关紧咬的力气非常大,司行霈拉了半晌,也没弄出来。 后来是两名侍从拿刀子撬,这才撬开,而顾轻舟的脚上,一整排见血的脚印。 顾轻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绝望了,她呆呆看着,眼睛里毫无神采。 人的牙齿是最毒的,更何况死人的牙齿? 司行霈胡乱将脸上的血擦了,抱起了她,对侍从道:“收拾干净!” 他把顾轻舟带到了隔壁的客房,替他清洗、擦药。 顾轻舟怔愣愣的流泪。 这是她第三次见死人,每次都是因为司行霈。 这次的体验更加糟糕。 第一颗人头就在她的脸侧,她脸上还有那东西喷出来的热气;第二颗则咬紧了她的脚,半晌弄不下来,脚已经见血了。 司行霈转身的时候,顾轻舟无力跌坐在地上。 他放好药箱,转身去抱她的时候,顾轻舟推开他:“你别碰我!” “轻舟。”司行霈担心,用力将她抱起来。 她呜呜的哭:“司少帅,求求你饶过我,我好害怕,我不想见死人了,司少帅,求求你!” 她和司行霈认识半年,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 顾轻舟没有打过仗,没有经历过兵灾,死人对她而言是很恐怖的。 一次次血淋淋的脑袋摆在她眼前,甚至贴近她的脸、咬伤她的脚趾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低声哄她:“轻舟乖,没事的!乖,好孩子!” “司行霈,我恨你!”顾轻舟大哭,“你真是太可恨了,你为何非要留我?若是你今晚不强迫我睡在这里,我就看不到这些。我好害怕死人,司行霈,我恨你!” 她哭得浑身发颤。 方才那个脑袋,凑在她脸色,脑浆的热气一阵阵,好似还在耳边吹。 顾轻舟受不了了! 她已经崩溃了。 司行霈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几乎搂得她喘不过来气。 此处是司行霈的别馆之一,很少有人能摸到此地。 司行霈最近这半年挺消停的,也没遇到过刺杀,偏偏留宿顾轻舟的时候,那些人就来了。 好像老天爷都故意跟他作对! 司行霈很生气。 生气之余,司行霈更担心他的轻舟,她吓得凌乱又可怜的样子,让司行霈很心疼。 “轻舟,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什么鬼神也下害不了你!死人不可怕的轻舟,没事。”司行霈喃喃,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们连夜换了个地方,去了司行霈的另一处别馆。 司机开车,司行霈抱着顾轻舟,一刻也不肯松开她。 司行霈另一处的别馆,是一栋法式三层小楼。门口的马路上,种满了梧桐树;高大的铁栏杆围墙,后面是红墙白瓦,镶嵌着透明的玻璃。 到了地方之后,顾轻舟居然睡熟了。 她哭累了,而司行霈的臂弯又温暖踏实,她就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好笑又心疼。 第二天起来,顾轻舟的脚居然肿的老高,人也发烧了,昏昏沉沉的。 她是吓坏了,又因为伤口恶化而高烧不止。 “人的牙齿果然毒。”司行霈更心疼。 他给军医院打了个电话。 来的是胡军医。 司行霈给顾轻舟裹了件他的大风氅,将她从头到尾包裹起来,只露出脚,抱给胡军医看。 顾轻舟还昏沉着。 兜帽之下,是顾轻舟长而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胡军医不好意思看,只当是少帅的某位女朋友。 “这是人的牙齿咬的。牙齿最毒了,别说人,就是别狗咬了一口,也要打针。少帅,把这位小姐抱到军医院去吧?”胡军医建议道。 “哦,你确定?”司行霈淡淡问,然后抬起顾轻舟兜帽的边沿。 胡军医一时间吓得腿软。 这不是司慕的未婚妻顾小姐吗? 顾小姐医术高超,胡军医至今都记得。 怎么她和司行霈 自古豪门望族,龌龊事多不胜数,胡军医对司行霈也是又敬又怕,司家年轻人的小事,他是半句话也不敢泄露的。 他害怕司少帅的枪口。 “那少帅,我回去拿了药和注射器来。”胡军医道,“打一针,再用些外敷的药,就会没事的。” “嗯,有劳。”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甚至都没有交代半句,比如别乱说话等,这让胡军医更加惶恐,一点多余的闲事也不敢想,立马去拿了药来。 打了一针,胡军医留下一些医用酒精:“若是顾小姐再高热不退,就用酒精擦拭前胸和后背,物理降温。” 司行霈点点头,接了下来。 “暂时无事,你先回去忙吧,若她有了反复,我再打电话给你。”司行霈道。 胡军医道是。 司行霈没有交代半句保密,更没有说什么“回去别乱说话”等。但他的不交代,反而更有威慑力。 司行霈不啰嗦,但是你错做了,就得死。 和司督军相比,胡军医更怕这位少帅。司行霈爱兵如子,但是他手段残酷,又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枪。 胡军医战战兢兢离开了别馆,此事就连他的妻子,他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第94章 不要碰我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了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了。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似一件金灿的锦衣,从窗口披散下来。 修长宽阔的背,趴在她的床边,短短的头发乌黑浓密。 司行霈忙了一夜。 打针之后,顾轻舟并没有退烧,司行霈只得听从了军医的话,给顾轻舟物理降温,每隔两小时擦一次,直到她彻底不发烧了。 他疲倦趴在床边。 骄阳从窗口照进来,满地碎芒,屋子里幽静温暖。 司行霈趴着,他的侧面沐浴着暖阳,轻阖的眼帘安静,肌色幽深,高鼻薄唇,有一层暖光的笼罩下,俊朗到了极致。 他真好看,谁能想到如此俊朗的男人,内心藏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变态? 他见血兴奋的变态,真叫人胆寒。 顾轻舟伸手,轻轻扶正了他额前那缕低垂的发。 司行霈猛然惊醒,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他用力要折断时,顾轻舟立马出声。 司行霈彻底清醒过来。 他透了口气,神色肃穆警告她:“我睡着的时候不要碰我,我就以为是仇家,错手杀了你。” 他警惕到了如此地步。 而后,他又上前摸顾轻舟的头:“已经不烧了,感觉如何?” “脚还是疼。”顾轻舟道。 她的脚肿得老高,伤口已经开始发紫了。 司行霈叹了口气,道:“军医说,打过针了,已经无碍,如今就要靠静养。” 又问她,“饿吗?” “我想回家。”顾轻舟软软的,滢滢眉目虚弱无力。 顾轻舟不是那矫情怕事的,但她真的很害怕尸体啊。 不是从军打仗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很怕。 “我不放心。”司行霈道,“你还没有完全好,回家之后再发烧,连要口水喝都没人服侍你。” 莫名其妙的话,愣是说的顾轻舟心头一酸。 “可是我怕”顾轻舟泪盈于睫。 “怕什么?” “怕你!”她哽咽着道,“司行霈,你的生活太可怕了,我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少帅,你何时能放过我?” 司行霈抿唇不语。 “多少女人仰慕你的俊朗,多少女人爱慕你的权势,又有多少女人渴望你的金钱?你要谁得不到?”顾轻舟清泪已经打湿了面颊,“为何非要我?” 司行霈轻轻搂住了她。 她扑在他怀里哭,拉住他的衣领,高烧之后的身体早已半分力气,肿胀的脚倒是一阵阵的疼痛袭来。 司行霈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心头也发怔。 为何非要她? 她救过他,还是她太过于美丽? 似乎都不是! 她只是顾轻舟,没有任何定义。当一个女人是他司行霈的,他就不会理性去分析她的好坏。 因为他认定她是自己的,所以任何女人都没有资格和她比。 顾轻舟根本不会有好与坏,她只是顾轻舟,是司行霈唯一的猫,是他的! 他的就是他的,好坏都是他的,他从未考虑过放开。 仅此而已。 顾轻舟很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到了司少帅的青睐。 感情若是能说得明白,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司行霈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好,不哭了。”司行霈轻吻她柔软的鬓角,“我派人送你回去。”司行霈说到做到,将顾轻舟送回了顾公馆。 顾公馆最近所有人无瑕自顾,甚至没人留意到顾轻舟昨晚未归。 顾维离家出走了,秦筝筝和顾缃、顾缨、顾绍仍在托关系找她,顾圭璋已经不管了;四姨太怀孕了,让没有生育过的二姨太和三姨太满心愤怒;顾圭璋更是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幸福之中。 顾轻舟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 黄昏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还以为顾公馆的车,不曾留心。 约莫半个钟头之后,有人敲顾轻舟的房门。 顾轻舟只当是女佣,随口说了句:“进来。” 顾圭璋开了房门,满脸笑容对顾轻舟道:“轻舟啊,你看谁来瞧你了!” 站在顾圭璋身后,穿着铁灰色军装的司行霈,高大轩昂。 他一身整齐的德式军装,胸前的绥带曳曳,勋章泛出耀眼的清辉。 德式的军装有个好处,就是裁剪得合度漂亮,能把一个男人最英俊的模样都衬托出来!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司行霈,他居然真的敢到顾家来! “轻舟,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跟阿爸说,害得我们都不知道!老太太可担心你了,托了少帅来看望,你怎样了?”顾圭璋语气很关切,眼底却全是趋炎附势。 顾轻舟披衣坐起来。 “阿爸,我也是怕您担心。只是脚趾受伤,没有大碍的。”顾轻舟低垂解释。 司行霈则道:“顾老爷,我能跟轻舟单独说句话吗?老太太有些私事要交代。” “好好好!”顾圭璋急忙道。 如今的风气开放,女孩子出门,都需要男伴的陪同。 司行霈受命来看顾轻舟,顾圭璋没有多想。 估计顾圭璋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司行霈看上了他家闺女。 在顾圭璋眼里,司行霈是个与司督军并肩显赫的军官,他的眼光应该很高,绝不可能看得上他家清水芙蓉的女儿。 等顾圭璋一走,司行霈反手把门上锁。 顾轻舟嘴唇微微哆嗦:“你你不准上锁!” 司行霈走到了她的床前,摸了下她的额头,道:“不发烧了,还好。” 而后又看她的脚。 脚还肿着。 他俯身轻啄了下她的唇,道:“我把你接走,就说老太太接你的,我实在不放心,这一整天都不安宁。” 顾轻舟捏紧了他的手:“你不要这样!” 她紧张得脸色更白,“我哪里都不去,我就想在家里养病!” 她愤怒的眸子里,又惊恐又有绝望,司行霈没有坚持,道:“你照顾好自己。” 又问顾轻舟,“你的脚不能沾水,谁帮你洗澡,女佣能抱得起你吗?” 真是事无巨细。 而后,他又打量顾轻舟的房间,见她床头的热水有点远,问她:“口渴了谁给你倒水?” 顾轻舟无力依靠着床:“我都好,拜托你快走!” 司行霈巡查了一番,见顾轻舟似乎又要哭,而她这里养病也挺适合,这才放心下楼离开。 他下楼的时候,顾缃和顾缨站在客厅里偷看他。 “阿爸,那就是司慕司少帅吗?”顾缃眼中嫉妒的怒焰炙热,快要烧灼她自己。 那个男人好帅,气质更是英武尊贵,顾轻舟真是走了狗屎运! 顾缃自负见过很对贵公子,至今没有一个人比司行霈更帅,他能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不是司慕,是司行霈。”顾圭璋笑道。 顾缃微愣。 顾缃站在门口的丹墀上,目送司行霈的出门。 她心神有点恍惚。 那是司行霈,岳城最有威望的少帅,听闻他不过二十五年,已然是战功显赫。 司慕远不及司行霈万一。 司督军百年之后,父承子业,司行霈应该能盖过司慕。 “这才是岳城最优秀的男人,哪怕给他做姨太太,也是女人的福气!”顾缃修长秀美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 她明眸微扬,心中已经起了涟漪,再也压不下去了。 顾缃抬眸看了眼楼上,方才司行霈是替司老太来看顾轻舟的。 司行霈和顾轻舟? 不会的吧? 顾轻舟难道敢如此贪心吗?司家若是知晓顾轻舟搅合得他们兄弟阋墙,会杀了顾轻舟的。 “司行霈那般俊朗,怎可能看得上顾轻舟?”顾缃摇摇头,亦觉自己的念头不可思议。 顾轻舟生得不错,只是年纪小,清汤寡水的,女人的味道还没有长出来,顾缃不信司行霈爱她这口的。 顾缃打着她的主意,顾轻舟则心神恍惚。 顾轻舟在乡下没见过死人,哪怕有老者去世,也是收殓入棺之后她再去祭拜,何曾见过狰狞的尸体? 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往枕边一摸,一手湿濡。 她大惊,仓皇去看,但见新月清辉从窗棂照进来,一个孤零零的脑袋,眼睛黑洞洞的没了眼珠,张着血盆大口望向她。 顾轻舟大叫! “舟舟,舟舟?”有人推她。 顾轻舟循声回神,顾绍站在她床边,担心看着她:“舟舟,你方才在梦里尖叫。” 原来,只是一个噩梦。 顾轻舟满头虚汗,鬓角湿漉漉贴在脸上,一双眸子却阴森森的。 “你这是吓着了,要请个神婆给你叫叫魂!”顾绍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几分老派,颇有生活经验的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是的确吓到了,但是她不想请神婆。 她知道自己哪里吓到了。 “我没事的,阿哥,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顾轻舟一身冷汗,声音虚虚的道。 顾绍则叹了口气,拉过床板的化妆凳:“我也睡不着,最近家里太多事了。” 顾维离家出走,母亲被父亲暴打,都让顾绍难堪。他理应保护母亲和妹妹,结果他只能袖手旁观。 难道让他去顶撞父亲? 顾绍接受西学东渐,却仍保持着老派的孝道,他左右为难。 顾轻舟则轻垂了眼帘,盯着自己的双手,有点愣怔。 也许,她该跟顾绍疏远些。 顾绍对她很好,让她有了家庭的温暖,可他仍是秦筝筝的儿子,顾维的亲哥哥,他跟她们才是更浓的血脉。 仇人的亲人,又如何是顾轻舟的亲人呢? 将来,事情全部被揭开,顾绍会不会觉得顾轻舟现在的亲昵,是种戏弄和矫揉造作? 他会不会觉得,顾轻舟一直在利用他?而且,他肯定会为母亲和妹妹报仇,他也是顾轻舟的敌人吧? “我要睡了,我明天还得去上学!”顾轻舟声音微冷,似拒人千里之外。 她抬眸时,从屋顶倾泻而下的电灯光芒,落入她的眼里,那滢滢眸子里,倏然有了冷而锐的锋芒。 顾绍不解,起身道:“那早些睡。” 他走后,顾轻舟默默的想,她应该把阳台上的门加把锁! 第95章 夜探香闺 顾轻舟受伤一天之后,假期就结束了。 她不想请假,拐着尚未痊愈的腿,顾轻舟去上学。 班上没了蔡可可,暂时还没有出现很严重的分派,大家相处得比较融洽。 顾轻舟拐着脚进来时,同学都很关切,七嘴八舌问:“轻舟,你怎受伤了?” “就是换了新的皮鞋,不小心把脚扭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更是担心。 课间,颜洛水还跟顾轻舟谈论了蔡可可和司行霈的婚期。 “阿爸说,此事只是不太简单,督军府的喜事,未必会办。”颜洛水跟顾轻舟八卦。 而后,她又促狭而笑,“若真的成了,她和司夫人婆媳可就有得闹腾了,她们互相折腾。司夫人能治蔡可可,蔡可可也不会让司夫人省心,两败俱伤。” 顾轻舟失笑。 “你好八卦啊姐姐。”顾轻舟打趣颜洛水。 颜洛水轻轻捏她的鼻子,说她:“没大没小的。” 到了放学,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去。 顾轻舟去了趟军医院换药。 胡军医看到顾轻舟,笑容和从前一样,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你这不是扭了脚,这是被什么咬了吧?”颜洛水愕然,“伤口都发紫了。” 胡军医不言语。 顾轻舟亦不说话。 “是蛇咬了吗?”颜洛水又担心,“轻舟,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顾轻舟支吾。 从军医院出来,天色已暮,路灯鳞次栉比亮起,橘黄色的光似纱幔,缓缓萦绕着灯柱蹁跹。 顾轻舟语焉不详,让颜洛水接不上话。 颜洛水坐在车厢里,呼气如兰,良久才对顾轻舟道:“轻舟,军医和教会医院的医生都说,我姆妈没几天的活头,是你救活了我姆妈。 阿爸常年在军中,哥哥姐姐们都成家了,姆妈是我和老五唯一的依靠。不管将来发生何事,你都是颜家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不批判你,站在你这边,鼓励你!你受伤了,我也只会关心你的健康!” 颜洛水已经知晓顾轻舟有难以启齿的事。 具体何事,颜洛水不清楚,只是明白事情不简单。 顾轻舟不说,她就善解人意不让顾轻舟为难。 路灯一闪,车厢里忽明忽暗,顾轻舟握紧了颜洛水的手:“我自己的事,差不多处理妥当,我不愿意你和姆妈担心,才不说什么。” 颜洛水点点头,回握了她的手。心底的那点罅隙,无形中就消散了。 顾轻舟回到家,女佣妙儿帮她擦拭了身子,换了睡衣。 她躺下之后,眼瞧着就到了凌晨,她仍是不敢睡。 一阖眼,全是噩梦。 床头的点灯,用一个莲花形状的灯罩拢着,发出清淡的光晕。 突然,她阳台上的门轻轻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她只当是顾绍,慢慢转过脸,却吓得惊坐起来,发出短促的惊呼:“啊!” 她又紧紧捂住了唇。 是司行霈! “夜探香闺,颇有些趣味。”司行霈脚步轻盈,声音悄然,对顾轻舟道。 他手里捧着一把白玫瑰,一共六枝,每一枝都开得丰神凛冽,花瓣层层叠叠盛绽,幽香馥郁。 “送给你!”他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被吓得半死,一颗心乱跳,没有伸手去接。 顾轻舟的房间,在顾公馆的三楼,隔壁住着顾绍,对门住着顾缃和顾缨,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叫顾轻舟万劫不复。 司行霈将花放在她手里,快速把她前后门都锁上,拉近了窗帘,甚至熄了床头那盏灯。 屋子里漆黑一片。 眼睛适应了片刻,他们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不发烧了。”司行霈坐到了她的床上,将她搂在怀里,摸她的脑门。 烧早已褪了。 顾轻舟惊魂甫歇,问他:“你怎么上来的?这是三楼!” “你家这小洋楼,三楼也不过十米。我攀爬二十米的障碍都如履平地,何况是十米?”司行霈道。 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咬她的耳垂,“我早就说过,你敢拒绝出来见我,我就要半夜爬你的床。” “知道了,你最了不起,会欺负女人!”顾轻舟往旁边躲。 司行霈箍紧了她的腰,不许她躲,让她的脸贴着他的,耳鬓厮磨。 “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你还是搬到我的别馆去,我会找个借口搪塞你父亲,免得我时刻挂念,夜夜翻墙。”司行霈道。 一提到他的别馆,顾轻舟就想起那两颗人头。 她不寒而栗。 “你不要如此逼迫我。逼得狠了,我跟你玉石俱焚!司行霈,我宁愿死也不想再去你的别馆!”顾轻舟咬牙,纤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那些惨案,顾轻舟只怕一时半刻难以释怀。 司行霈搂紧她。 房间里的玫瑰略有略无的清香,充盈着他们,暧昧如水袖轻扬,徜徉缠绵。 玫瑰是代表爱情的。 司行霈沉默着,他的呼吸深沉而粗重,搂着她的胳膊越发紧了。 她总是拒绝他。 司行霈的猫儿太过于矜贵了,何时能温顺些? 不过,太过于温良,也不就是猫了。猫天生就是矜贵而傲娇的,司行霈也愿意维护她的高傲。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隐隐不甘心,甚至担忧。 怕她会爱上别人,怕她真的狠心和他决裂。 毕竟她不爱他,这一天可能会发生的。 “已经很晚,我明早还要上学,你快走吧。”顾轻舟推他,“不要再来了,我的脚好了,我会打电话给朱嫂,让朱嫂转告你。” 司行霈没有松开她。 他顺势一压,将她压在床上,枕着她柔软的青丝,司行霈道:“我今晚住在这里,我不想离开我的女人!” 顾轻舟呼吸一错。 “司行霈,你不讲道理。”顾轻舟吸气,“你会害死我!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折腾我?” 她的身子发僵,手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胳膊。 “我小睡一会儿,天亮之前我会走。”司行霈道。 他不依不饶。 顾轻舟拉不动他。 光线幽黯的房间里,顾轻舟咬紧了唇。她恨极了司行霈,她恨自己在他面前无能为力的样子。 她一定要杀了他!可他在她的床上,她莫名心安,昨晚的噩梦居然没有再出现。 顾轻舟睡着了。 司行霈则一直未睡。 他阖眼等待,等待他的轻舟安心进入睡眠,他则默默想着心思。 他今天和军需部的人谈事,在一处酒楼吃饭,一位摩登女郎穿了件很漂亮的洋装,他立马想到了顾轻舟。 他让副官去问,这件洋装是哪里做的,得知是意大利定制的,司行霈已经派人去做了。 他吃了一道还不错的甜点,亦想到了顾轻舟,还想打包带回去。可她不在他的别馆,带回去她也吃不上,他心情又有点消沉。 司行霈不是个悲春伤秋的男人,他离不得她,自然就想把她禁锢在身边,不管她愿意与否。 偏强取豪夺之事,最近做起来略感羞耻,就遂了她的心愿,把她放在顾公馆。 “轻舟,是你太小,还是我逼迫你太紧了?”司行霈轻轻摸过她的小脸。 黑暗中,顾轻舟似寻找庇护,往司行霈怀里缩。 司行霈一直没睡。 直到凌晨四点,见顾轻舟睡得安稳,果然没有再做噩梦了,司行霈才悄悄离开了顾公馆。 顾轻舟醒过来时,也是吓了一跳。 “司行霈呢?”她环视屋子,没了他的踪迹,总算松了口气。 她的脚已经消肿了,也不发烧了,只是那紫色的伤口,始终没有彻底愈合。 那是死人咬伤的,顾轻舟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带了几分煞气。 倒霉透顶,全是拜司行霈所赐。 他昨晚带过来的白玫瑰,是很珍贵的品种,花开得很秾艳,放在家里平添猜疑,还不如拿去送给学监。 顾轻舟就放在书包里,带到了学校。 她用花瓶装着,放在学监密斯林的办公室里。 密斯林正巧进来,笑道:“你怎知我喜欢白玫瑰?” 她很开心。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看到学监很喜欢,顾轻舟心情也有点好转。 转眼又过了两个礼拜,岳城又出了大事。 洪门的龙头在码头被人刺杀,洪门没有新的继承人,分崩离析。 第二天,军政府就将洪门六处的码头,充为军方专用码头。 颜洛水这时候也懂了:“原来司行霈和蔡可可的婚讯不是真的,是为了码头啊!” 得知蔡可可不可能嫁入军政府,没人和司夫人相互折磨,颜洛水兴致阑珊。 这天提到了司行霈,颜洛水竟然说起了他的八卦。 颜家和司家是世交,颜洛水很清楚司行霈的过往。 “司行霈十岁就在军中混,你看他生得俊朗不凡,穿着军装倜傥雍容,可他这个人啊,最是俗气!”颜洛水道。 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他从来不跟名媛约会,若是他请哪位名媛吃饭,当天肯定要把人家弄到床上去睡,第二天就丢开。 我听副官们说,在司行霈眼里,女人只有两种:能睡的伎女,不能睡的陌生人。哪个名媛跟他约会,那就等于告诉世人,她已然是出卖了自己,自甘堕落。”颜洛水道。 顾轻舟唇色顿时发白。 按照颜洛水的说法,顾轻舟对号入座:她是能睡的伎女。 第96章 霍钺生病 颜洛水的八卦,让顾轻舟情不自禁对号入座,从而脸色惨白。 顾轻舟一直都明白,司行霈是把她当个伎女看待的。 当然,她这个伎女年纪小,他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吃了她,同时又不能丢开,毕竟是他看重的,豢养在身边。 明白归明白,可顾轻舟从旁人口中听到,仍是刺心。 她脸色雪白。 不过,她最近常做噩梦,失眠较多,脸色素来是苍白着的,颜洛水居然没发现她的异常。 颜洛水继续道:“司行霈是不会和任何女人交往的。若是跟他沾边了,多半是自卖给了他,会被人瞧不起。 我听阿爸说,司行霈应该会跟另一个军阀世家联姻,结交军事盟友。岳城那些名媛,都不是司行霈的目标。她们妄图想勾搭他,飞上枝头,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身狼狈。” 顾轻舟脸色更难看。 她没有勾搭过司行霈,但是她也一身狼狈。若是事情败露,她会更狼藉。 顾轻舟以为,她满了十六岁,人生会有不同的际遇。 老天爷却在那天跟她开了个玩笑。 那么多车厢,司行霈偏偏躲到了她的车厢里。 顾轻舟命真不好! “总之呢,司家除了督军和老太太,其他人都不怎样。”颜洛水最后总结。 顾轻舟想笑一下,笑容到了唇角,怎么也牵不动。 洛水不会明白顾轻舟的煎熬。 而后,顾轻舟继续念书,从来想过司行霈的事。 颜洛水对司家是很有意见的,也不愿意谈及司行霈。 转眼又到了周三,放学的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出了校门,远远看到一个人,居然是义父颜新侬。 颜新侬上了年纪,依旧是高大威武,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笔直站在车门旁边,气度轩昂。 “阿爸!”颜洛水大喜。 顾轻舟也很高兴。 两个人走到了颜新侬跟前,欣喜之余也掩饰不住惊讶:“阿爸,您怎么来接我们下学?” 颜新侬慈祥,对颜洛水道:“洛水,阿爸不是来接你们放学的。阿爸有个朋友,突发重病,阿爸想请轻舟去看看” 颜洛水很懂事:“病得厉害?” “很厉害。” “那阿爸,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颜洛水道,她很清楚人命关天。 颜新侬又看顾轻舟,想问顾轻舟是否愿意去。 “能请我去看病的,都是病入膏肓没了法子,死马当活马医的。”顾轻舟道,“如此危急,我们快走吧。” 颜新侬见两个女儿这般懂事,欣慰点点头。 顾轻舟就上了颜新侬的车。 颜新侬不抽烟,车厢里干净,司机飞速开车。 顾轻舟坐稳之后,颜新侬开始将病家的病情。 “他是发高烧,面红耳赤,医院用了退烧针,却越退越烧;用医用酒精祛热,好了不过半个小时,高烧又复发。”颜新侬道,“如此折腾,已经四天了,再这么下去,人也要烧坏了。” “这很危险!”顾轻舟道。 “是啊。”颜新侬叹气。 “是您的什么朋友?”顾轻舟又问。 颜新侬道:“准确说,不算是我的朋友,是大少帅结识的一个人。最近军政府有些事务,派我和他接洽,就认识了他” 顾轻舟一听是司行霈的朋友,倏然手指一僵,慢慢才能蜷缩起来。 “他叫霍钺,是青帮的龙头。”颜新侬继续道,“少帅拿下蔡家的码头,就是霍钺里应外合。论起来,也不算什么朋友,彼此合谋,共分利益而已。” 顾轻舟最近多次听到霍钺这个名字。 因为蔡可可,提到了洪门,就会提到洪门的对手青帮。 说到青帮,众人都会谈论青帮最年轻的龙头霍钺。 “我知道他。”顾轻舟道,“他妹妹叫霍拢静,从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后来退学了。上次洛水被划伤胳膊,就是替霍拢静出头的。” 颜新侬一愣:“洛水受伤了?” 最近忙着算计洪门的码头,颜新侬军务繁忙,很少沾家,而颜太太怕丈夫担心,颜洛水的小伤就没告诉过他。 “没事,皮外伤,已经长出了新肤,疤痕也不会留的。”顾轻舟道。 颜新侬舒了口气,而后又笑:“洛水性情寡淡,自从结识了轻舟,她居然有点正义,会替人出头,难得难得!” “是吗?”顾轻舟微讶。 “是啊,洛水之前一直很寂寞,她不喜欢交朋友,多半是没有投缘的。”颜新侬道。 想到这里,颜新侬就欣慰看了眼顾轻舟。 自从谢家离开岳城,明白谢三公子对她无情之后,颜洛水消沉了很久。这些年,她多是闭门不出,朋友不交,颜新侬和颜太太都担心她。 和顾轻舟来往之后,颜洛水的心好似又活过来了。 她在学校替女同学出头,从前是不敢想的,她从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颜新侬又道,“你是霍家小姐的同学,也算有缘了。” 顾轻舟点点头。 青帮最年轻的坐馆龙头,听闻跟司行霈一般心狠手辣,顾轻舟就对他那个人没什么兴趣,并不好奇。 跟司行霈相似的人,顾轻舟都很讨厌。 她去帮忙治病,这是义父的交情。 车子很快就到了霍公馆。 霍钺的仇家更多,霍公馆守卫森严,俨然是第二个督军府。 满院静悄悄的。 颜新侬的车子停下,他和副官步行,在霍家佣人的带领之下,到了霍钺的卧房。 霍公馆虽然也是花园洋房,可越往里走,修建得越发古典。 长长的回廊,用了黑漆雕花的柱子,种满了藤蔓。 两旁的屋子,都是老派的亭台楼阁。 雕花的窗户上,也镶嵌了玻璃。高大威严的缠枝大门,成套的花梨木家具。 “颜参谋,您来了?”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像是霍钺的手下,接待了颜新侬和顾轻舟。 进了卧房,迎面是一架两人高的什锦隔子,上面摆满了古玩,每件都价值连城;什锦隔子后面,是一架黄杨木底的十二扇屏风,秀娟烟波流水的江南,柳枝款摆,阡陌青翠。 越过屏风,才看到霍钺的病床,以及半坐在床上的人。四目相对,顾轻舟有点吃惊:此人为何这般眼熟呢? 她凝眸想了下。 对方的眼芒微动,既像是吃惊,隐约有带着几分惊喜。眼波一闪,他黑黢黢的瞳仁安静了,好似方才那点情绪,是顾轻舟的错觉。 “哦,是您!”顾轻舟恍惚了下,突然想起正月里遇到的一个人。 那次她和颜洛水、颜一源去跑马场,她被小孩子撞到,推翻了一位仕女的水杯,是这位先生帮她解围的。 当时颜洛水还说,他长衫儒雅,应该是个教书先生。 却不成想,他就是鼎鼎有名的青帮龙头霍钺。 顾轻舟有点吃惊。 “是啊。”霍钺微笑,笑容恰到好处的倜傥尊贵,“原来你还真是神医。” 顾轻舟笑了下。她听说过的霍钺,与她半年前在跑马场相遇的男人,很难重合到一处。 一个是凶狠腹黑,一个是儒雅斯文,南辕北辙的外貌和内在,叫人惊诧。 顾轻舟也喜欢老式的斜襟衫和长裙,故而长衫布鞋的男人,让她感觉亲切,下意识觉得是一类人。 没想到,她这次看走了眼。 顾轻舟眼帘微垂,两小把小羽扇的睫毛再扬起时,她眼底的惊诧全部收敛,贞淑微笑。 “我上次就说过,您是寒邪内附,外显假热,果然不假吧?”顾轻舟笑道。 颜新侬微讶:“轻舟,你见过霍先生?” 霍钺眼芒微动:哦,原来她叫轻舟。 轻舟,很美的名字,还记得苏轼的诗写:一叶轻舟,双桨惊鸿,水天清,清湛波平。 澄澈的画面铺陈在他面前,竟和这少女格外的融洽。 霍钺不言语,高烧让他的思考变得迟缓。 “是啊,正月的时候,我和洛水还有五哥,去了趟跑马场。当时出了点小事,还是霍先生帮我解围。”顾轻舟道。 颜新侬笑:“这就算有了医缘了。” 中医看病,讲究缘分。医者和患者若是有医缘,正巧医者擅长患者的疾病,而患者也全心全意信任医者,这医缘就更好了,能让患者及早康复。 霍钺笑了下。 他眸光深邃,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萃然,仍是一派温和。 太大的反差,反而叫人战战兢兢的,很是怕他。 “轻舟,我的病就有劳你了。”霍钺叫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好听,说出来有点绮丽。 顾轻舟点点头。 她坐下来,先给霍钺把脉。 霍钺伸出手腕。 他的手腕结实有力,放在床边,顾轻舟就将手指按上去。 霍钺低头看她,她的手指纤瘦嫩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个圆润的弧度,指甲很粉润健康。 她有一头很浓密的长发,没有像其他女学生那样扎辫子,也没有剪成齐耳短发。 青绸般的长发从双肩倾泻,泛出淡墨色的光,映衬得她越发唇红肤白,瞳仁清湛。 她不管是外形还是眼神,都不染尘埃,玲珑剔透的精致! 霍钺见惯了丑恶,也历尽了繁华,现在越发觉得,水晶一样的女孩子罕见。 “她真的会医术吗?”霍钺心想。 第97章 你是不是奸细 霍钺眸光深沉,打量着顾轻舟,心想:“她真的会医术吗?” 正月在跑马场一见,顾轻舟贸然说出霍钺身体有疾,让霍钺去看病。 霍钺还真去了,他太惜命了,结果医生都说霍钺健康无碍,霍钺当时也好笑:自己魔怔了,居然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 可最近这半年来,霍钺的热燥更加严重,特别是四肢,恨不能常泡在冷水里。 顾轻舟说,霍钺是寒邪。 可霍钺表现的症状,却实实在在是热病,他浑身发热。 半个月前,霍钺和司行霈合谋成功,杀了洪门的蔡龙头,夺下了洪门的码头。 以后,整个岳城的码头,一半归司行霈,一半归霍钺。 当时高兴,他们在一处俱乐部狂欢,霍钺跟某位女郎在泳池里戏水。 他贪凉,竟然在泳池里泡了两个小时。 回来之后,他就开始低烧。 低烧断断续续,请医用药时好时坏,直到五天前,他的低烧转为高烧。 西医、中医都请了,至今束手无策。 哪怕是此刻,霍钺仍在高烧中,他浑身发烫,人也特别难受。 外人却看不出来。 哪怕是生病,霍钺也保持着他的镇定和内敛,情绪不外露。 顾轻舟正在诊脉,突然一个穿着高跟鞋的身影,滴滴答答的进来。 顾轻舟还以为是霍拢静,转头去瞧。自从打架之后,霍拢静就退学在家,顾轻舟挺想知道她的近况。 却见一个穿着淡红色绣百柳图元宝襟旗袍的女人,进了屋子。 这女人很时髦派,旗袍是中开叉,露出半截滚圆纤细的小腿,穿着玻璃袜高跟鞋,剪了极厚的浓刘海,烫着蓬松的卷发。 身段婀娜,风情绰约。 不是霍拢静。 “这是我的姨太太。”霍钺跟顾轻舟解释。 顾轻舟有点尴尬,她以为是霍拢静才回头的。结果只是姨太太,好似她很在意人家的家务事一样,现在很不合时宜。 她叫了声姨太太,转头继续诊脉,若无其事,将尴尬都遮掩。 霍钺看着顾轻舟这模样,不由好笑,心想她真有趣,比很多女孩子都有趣。 大概是她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矫揉造作,反而很沉稳的缘故吧! 这位姨太太叫梅英。 一进门,梅姨太太的目光就落在顾轻舟身上。 霍钺十几岁的时候,从老家跑到岳城讨生活,当时风餐露宿,有个卖烧饼的老头子,常用烧饼救济霍钺。 老头子的女儿长大之后,吃不得苦,不愿意去工厂做女工,非要下海去作舞女,听说这样赚钱。 那老头子常哭,说自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死去的老妻。 霍钺后来得势,想到那位给他烧饼的老者,派人去找到了他。 老头子已经病的不轻,说他女儿再也没回来看过他。 “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不知她是死是活。霍小子,你帮阿叔找找她。阿叔床底还有二十多块钱,你拿去给她,让她有饭吃。”老头子临终说道。 霍钺就找到了梅英。 梅英很堕落,做舞女也不成气候,霍钺将她收在身边,做了姨太太。 他答应过阿叔,让梅英有饭吃。 梅英是他唯一的姨太太。 而梅英性格善妒张狂,霍钺想起当初她父亲的救命之恩,也对其多有容忍。 “不是说请了大夫吗,怎么来了个小丫头?这到底是摸脉啊,还是摸骨啊?”姨太太酸溜溜问。 顾轻舟扬眉,看了眼霍钺。 霍钺严厉:“住嘴!” 梅英还是怕霍钺的,见霍钺肃然,她也忍着一口怒气。 她打量顾轻舟,小小年纪,却有几分妩媚,将来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顾轻舟也没有在意她,继续诊脉,又看了看霍钺的舌苔。 诊脉之后,她肯定道:“霍先生,还是我半年前的诊断,您这病在中医里,叫‘真寒假热’。 体内的寒邪到了极致,腐化无权,身体自身会出现对抗,于是发烧发热。您虽然是一派热极之相,但您的脉象洪大无伦,重按无力,是真寒在内。 您体内有寒,医生却照热病给您用寒凉的药,寒上添寒,所以从肠胃燥热,慢慢加剧到低烧,再从低烧加剧到高烧。 再耽误下去,只怕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霍钺听了,心头莫名一惊。 顾轻舟说得不错,他越是用药,病情越发严重。 他表现出来的是“假热”,大夫用祛热的药,都是清凉的,就加重了他的真寒。 “若是您相信我,我给您开个驱寒的方子,用些温热的药,您的病不出浃旬即可痊愈。”顾轻舟道。 霍钺点点头。 他的姨太太梅英也听到了,顿时就尖着嗓子喊:“你要给老爷开温热驱寒的药?你疯了吗,你没见老爷正发烧发热吗?你是不是洪门蔡家派过来的奸细?” 姨太太梅英,听闻顾轻舟要用温热的药,给正在发烧发热的霍钺治病,吓得半死。 任何人都知道,热病用清凉的药治疗,比如什么生石膏、竹茹;而寒病用温热的药,比如附子、干姜。 可顾轻舟居然用温热的药,去治疗热病的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梅英指着顾轻舟,焦急对霍钺道:“老爷,您瞧瞧她,连牙都没有养齐全的黄毛丫头,她会看什么病! 中医数万种药方和脉案,她这么小,熟悉几个?她无非是听闻您久病不愈,故而剑走偏锋,拿您的命赌! 老爷,我们全靠着您吃饭,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办?您生病,我更着急,可您不能病急乱投医,随便什么人的鬼话都听啊!” 姨太太说话如溅珠,噼里啪啦一大通,把众人都说蒙了。 霍钺深邃的眸子沉了下去。 “出去!”霍钺低喝。 姨太太不肯,坚持道:“老爷,我不能看着您被人害死!” 说着,就要哭出来。 这位姨太太,在风月场里滚过七八年,一身的市侩。 她是霍钺恩人的女人,霍钺此人,斗米恩千金还。每次姨太太撒泼,霍钺都是避开,从来不对她用家法。 他并不是管理后宅无能,而是后宅只有这么一位姨太太,他不愿意管束。 现在姨太太当着颜总参谋的面闹,霍钺的眼眸阴沉,泛出蚀骨寒芒。 他欲要发火,颜新侬就开口劝慰了:“姨太太,我是军政府的总参谋,我受少帅的托付,前来给霍龙头看病。 顾小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师出名门,我的太太,还有军政府司家的老太太,也是顾小姐治好的。 万一有个闪失,军政府会给您做主,您不用担心。” “怎么做主,难道军政府能赔个老爷给我吗?”姨太太嗓音更加尖锐,“谁知道你们军政府安什么心!”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姨太太话越发刻薄:“是不是军政府的阴谋,想要置我们老爷于死地?”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 师父交代过顾轻舟,要以大慈大悲之心,解世间含灵之苦。 这席话,顾轻舟从前不懂。 现在,面对姨太太的无端挑剔,她正想甩袖走人。这时候,方才明白师父说“大慈大慈之心”是什么意思了。 医者好艰难! 顾轻舟澄澈的眸子,添了几分晦暗,也有几分不耐烦。 “出去!”霍钺声音更低,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层云,沉沉压下去,“现在是叫你出屋子,若是再多一句,你就从霍家出去!” 姨太太吓住。 “老爷,您是不是被这小妖精拿住魂了?”姨太太哭。 霍钺身边的下人,这才急忙把哭哭啼啼的姨太太拉走。 她一走,颜新侬和顾轻舟皆舒一口气。 霍钺的烧好像更严重了。 姨太太如此一闹,霍钺是非常生气的。这些年,他锦衣玉食供养着姨太太,却从来不踏入她的房门,对她也诸般忍让和纵容。 平素她打牌逛街,也是很时髦的一个人,不成想竟在霍钺病中,给他闹了这么一个大难堪。 “先生,不必动怒。”顾轻舟柔声劝慰他,“身子要紧。姨太太的话,也许您该考虑考虑,我毕竟还是个孩子,经验不足。” 霍钺低烧了半个月,高烧了四五天,他知晓再拖一两日,这命就没了。 刀光剑影里滚过来,打下青帮这片江山,他比任何人都狠,难道要死在病魔手里? 这太讽刺了! “轻舟,你给我开个方子吧,我的命交到你手里,我不疑你!”霍钺道。 一句话,似暖流充盈了顾轻舟的心。 医者并非圣贤,人的七情六欲俱全,信任和温暖的话,总好过冷言冷语的讽刺挖苦。 “霍先生,我就给你开个简单的方子,你先吃两剂,等烧等了之后,我再给您开些修养的方子。”顾轻舟道。 霍钺颔首。 顾轻舟就开了药方:人参三钱、附子五钱、干姜五钱、甘草二钱。 “这些都是补中驱寒的药,温热发汗。”顾轻舟道,“您派人煎了,要等凉了之后再服用,切记!” 霍钺点点头,把方子交给了家里的管事。 “不打扰您养病,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复诊。”顾轻舟道,“还是下学之后。” 霍钺让人送他们。 第98章 会治病的小妖精 给霍钺开完了方子,顾轻舟和义父颜新侬往回走。 天已经黑了,霍公馆一路灯火通明,路灯缠绕之下的碧树,叶子似翡翠。 颜新侬心情不快,路上安慰顾轻舟:“那姨太太没见识,等霍钺病愈了,我再说几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顾轻舟笑道:“义父,我根本不在乎的。” 病人家属焦虑,而且顾轻舟年幼,姨太太说的那些人,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当时顾轻舟很难堪。 颜新侬欣慰:“轻舟,你有大医的风范,有你这样的传人,中医的传承就断不了。” 最近几十年,随着西学东渐,华人越来越批判中医,将中医批评得一无是处。 此前,正是中医最黑暗的日子。 在中医人人喊打的时候,顾轻舟高超的医术,却没有委屈和怨气,她心平气和治病,依旧牢记祖宗的规矩和医德,让颜新侬感觉难能可贵。 顾轻舟笑。 霍钺那边,开了方子之后,他的亲信管事亲自去煎药。 姨太太梅英还是不放心,煎药的时候亲自去看,还跟管事抱怨:“我真怕老爷出事。” 顾轻舟是个女子。 梅英自己是女人,就知道女人的地位低小。很多时候,瞧不起女人的、辱骂女性的,都是女人。 “姨太太宽心,这位神医虽说年纪不大,医术是挺好的,颜总参谋引荐的人,不会差。”管事道。 梅英说不过他们,冷哼了声。 管事比梅英的地位高,梅英也不敢在管事面前拿主子的宽儿。 她想,还是得重新找个医生。 西医的方法是没用的,已经试过了,药和点滴都无效,还是要靠中医。到了救命的时候,华人都忘不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中医。 “一个小丫头而已,老爷这是求生心切,被那个小丫头骗!”梅英冷哼。 一碗药熬好,凉了之后,管事端给霍钺。 霍钺一口喝完。 姨太太胆战心惊。 “老爷,到底行不行啊?”梅英没忍住,出声道。 “请姨太太出去。”霍钺不看她,态度很冷漠对管事道。 梅英就知道,霍钺生气了。 霍钺生气的时候,梅英也不敢触霉头,当即沉默下来。 梅英不肯走,非要陪在霍钺身边。 霍钺没力气和她争辩,就任由她陪护着。 霍钺喝下顾轻舟开的药,当时没什么,可是后半夜的时候,霍钺突然醒了。 他浑身冷。 五月底的天气,是温暖微热的,可霍钺冷得发颤,牙齿戛戛做声,好似寒冬腊月掉入冰窖里。 “怎么了,老爷?”姨太太陪睡在旁边的小榻上,霍钺的动静惊动了她。 “冷”霍钺浑身冰凉。 姨太太吓得半死:“惨了惨了,快去请医生!” 老爷要被军政府害死了! 霍钺半夜醒过来,浑身寒颤。 他寒颤得厉害,牙齿都合不拢,戛戛响声震惊了姨太太和管事。 “我就说了,那个小妖精是军政府派来害死老爷的!”姨太太急哭了,“怎么办啊,医生怎么还不来?” “姨太太,已经打过电话了,医生一会儿就来。”管事也焦虑。 霍钺这时候,神志已经没那么清楚了,他只觉得冷,冷得刺骨。 顾轻舟说,她的药温热,会导致发汗。 现在哪里是发汗啊? 霍钺之前低烧、高烧半个月多了,身体虚弱,再这么打寒颤,他一额头的冷汗,身子似筛糠。 “好冷!”钢铁一般的男人,哪怕刀子捅进肉里,眉头不皱一下,此刻他却说很冷。 这得是多冷,让霍钺都撑不住? 管事也有点后怕了,只怕姨太太说对了,军政府的参谋带那么个小女孩子来治病,太轻率了! “老爷,医生很快就来了。”管事焦急道。 半个小时之后,教会医院来了两个西医。 “都说了很多回,中医是骗子,为何还要用中医?”教会医院的西医痛心疾首,“你们这样,会害死霍先生的!” “是啊,现在相信中医的人,都是愚昧!连政府都快要取缔中医,不许中医办学校,断绝中医传人,可见中医毁人之深!”另一个西医接话。 他们都是华人,年幼留学美国,学习了六年的西医,回到岳城的教会医院工作。他们比国外的医生更憎恨中医。 这不是忘本,而是他们真的觉得中医是弊端,是陋习。 “若是霍先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敢保证!”一个医生道,“还请姨太太和管事做个证。” “两位,别多说了,快给老爷用药要紧!”管事耐心劝慰。 两位医生想给霍钺打针。 治疗方案,还是跟从前无异。 霍钺却想起了那少女的脸。她明眸璀璨,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镇定自信。早在半年前,她就断定了霍钺的病。 她说,喝两贴药,她再来复诊。 “让让他们走再去煎药来!”霍钺牙齿打颤,对管事道。 “老爷,这样不行啊,这药已经坏了您,您不能再折腾了。”管事几乎要跪在霍钺面前。 姨太太也哭着道:“老爷,您不要再相信中医了!您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我啊!老爷,您至今无后,您要是撒手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啊?” 这些问题,霍钺早已想过千万遍。 姨太太的提醒,不能引起霍钺心中的涟漪。 两名西医也劝:“霍龙头,您要相信科学,西医才是科学!” “西医才能保障人类的健康,中医都是玄术,没办法真正治病的,霍龙头!” 霍钺紧紧捂住了被子,咬着牙齿,吐字清晰对管事道:“送医生回去,给我煎药,生炉子取暖!” “不行,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听您的!”姨太太狠狠一抹眼泪,对两位医生道,“老爷病糊涂了,按住他,给他打针!” 管事也不看霍钺。 这次,心腹管事站在姨太太这边。那药再喝的话,老爷真会没命。 霍钺见自己孤立无援,又虚弱得厉害,无法争辩,从床头枕头底下,掏出了他的抢。 子弹上膛,霍钺对着床顶就是一枪。 一阵巨响,震得所有人耳朵发麻。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姨太太和医生们,眼底陡然添了恐惧,下意识想跑。 “去煎药!”霍钺颤抖住牙齿吩咐,“谁再说一句,下一颗子弹就会打在谁的脑袋上!” 姨太太不敢再说。 医生们避之不及。 只有管事道:“老爷,我这就去吩咐!” 姨太太和两名医生,出了里卧。 医生对姨太太道:“准备后事吧,早些准备,还能给老爷冲冲喜!” 姨太太大哭起来。 完了,老爷就要被那个小妖精害死了! 管事去煎药,同时把冬天用的暖炉搬出来,烧了银炭送到霍钺房间里。 初夏的夜里,荼蘼清香阵阵,墙角蛩吟切切,霍钺裹着很厚的被子,正在烤火。 炉火把屋子里映得暖融融的。 管事一会儿就出了身汗。 霍钺的寒颤,好似也缓解了些,他终于敢从被子里伸出手,牙齿情不自禁的发颤也停下来了。 姨太太已经被送回她的房间。 这会儿,姨太太估计再想后路。帮派没有人情的,霍钺一死,新的龙头不会放过霍钺的妻妾。 “你别怪我鲁莽。”霍钺对这位亲信的管事道,“我心中有数。我发烧多时,今天突然寒颤,不是坏事,应该是好事的预兆。若是我再打针,只怕这点好事的苗头要被切断了。” “老爷,您真相信那位顾小姐?”管事吃惊。 “颜新侬不敢骗我,顾小姐的确是治好了他太太的顽疾。我半年前有缘见过顾小姐一面,她当时就预测了我的病情。就这一点,我相信她。”霍钺道。 佣人煎了药,将其放凉之后,端给了霍钺。 霍钺喝下去。 他以为会再次寒颤。 结果,他捂住被子的后背,有点发热,汗冒了出来。 他不冷了。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凌晨两点。 若是到了天亮还不反复,霍钺觉得他这病就可能要好转了。 他心里大喜。 到了天亮的时候,管事急匆匆跑去找姨太太梅英:“姨太太,姨太太” 梅英衣裳也没脱,直接躺在床上的,听到喊声,她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知道,老爷走了! 梅英泪如雨下,自己接下来又不知流落何方。 霍钺从来没睡过她,但是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富贵荣华。梅英前几年还抱怨,现在都习惯了。 这刚刚过点好日子,霍钺就死了,梅英觉得自己太命苦了。 “老爷啊!”梅英一边开门,一边放声大哭。 “姨太太,您别嚎了,老爷退烧了!”管事大声,打断梅英的大哭。 梅英的一声哭腔梗在喉咙里,愕然看着管事:“你你说什么?” “老爷退烧了,姨太太!”管事大喜,“老爷的病情要痊愈了!” 梅英愣住,整个人惊呆了。 昨晚还一身冷汗,看上去半死不活,医生都让准备棺材冲喜,他怎么退烧活过来了? 他已经半个月没真正退过烧啊! 难道,姓顾的小妖精真的医术高超? 梅英原本应该高兴的,可这会儿她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人都呆呆的,难以置信。 老爷好了,被那个姓顾的小妖精治好了! 第99章 我是不是太老了 顾轻舟开完药方之后,正常上学,没有再去过霍公馆。 六月初,学监发了崭新的校服,天蓝色的套裙及膝,露出少女们青春又柔美的小腿。 “轻舟的裙好像短了些。”颜洛水指着顾轻舟。 她的裙子在膝盖之上,露出一小半截大腿,嫩白纤细,亭亭似盛绽的荷。 有个女学生惊呼:“短些好,我也要裁短,这样好看极了!” 学监密斯林在更衣室,出声阻止这群活泼又爱美的女学生:“不许的,学校规定校裙不能过膝盖。” 转脸看顾轻舟,“轻舟是开学才交过的尺寸,如今裙子就短了,你长高了。” 顾轻舟已经满了十六岁,她有一件很羞愧的事没有告诉过众人:她还没有来月事。 女孩子没有来月事之前,个子仍是会猛长。 高年级的女孩子,几乎全部有了初潮,她们哪怕长个子,也只长一点点,独顾轻舟长得很快。 学监看着顾轻舟的裙子,短是短了些,却出奇的精致美丽,一条长腿又白又细。 “轻舟先凑合穿吧,我明天跟学校打报告,再给你换尺寸。”密斯林道。 顾轻舟颔首。 她出门的时候,很多女同学在看她,让顾轻舟尴尬不已,好似自己没穿衣裳似的。 旧的校服已经被收走了,她又没带换身衣裳。 好在密斯林很疼她,借了一件上衣给她盖住腿。 放学时,霍家的汽车已经在校外等着。 “顾小姐,老爷今天退烧了!”来接顾轻舟的,是霍钺身边的管事,他先高兴向顾轻舟表明了情况。 “挺好的。”顾轻舟不意外。 管事又道:“请顾小姐去复诊,不耽误您的正事吧?” “我也没什么事。”顾轻舟道。 顾轻舟转颐,跟颜洛水说明:“我要去复诊了。” “小心些。”颜洛水道。 颜洛水还想问,顾轻舟去霍家,是否看到了霍拢静。 霍拢静休学,颜洛水挺关心她的近况。 可想到霍钺还病着,现在说这些小女孩子的话,不太合适,颜洛水就忍住了,让顾轻舟快去。 顾轻舟上了汽车。 跟车的小子和司机,都偷偷瞄她的腿。 顾轻舟大窘,急忙用上衣盖住。 裙子不算特别短,只是顾轻舟的腿型很好看,而青帮这些人,都是混世的,不懂得礼数,看到女人眼睛就拔不出来,不知道收敛。 到了霍家,霍钺已经起床了。 霍钺穿了件青灰色的夏布长衫,玄色阔腿裤子,一双素面布鞋。他鬓角修剪得整齐,长衫的领子服帖,一双修长匀亭的手,端着杯子喝热水。 “轻舟来了?”他放下茶杯,幽深眸子被热气氤氲着,有些许的莹然,旋即消失,温和儒雅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走过来,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她索性把衣裳系在腿上,见霍钺不解看了眼,顾轻舟解释道:“新发的校服,我的裙子太短了些。” 霍钺微笑,对管事道:“去拿套衣裳给顾小姐。” “不必不必,我看完就回去了。”顾轻舟连忙道,“天色也不早了。” 她看了几眼霍钺,又说,“您退烧了?” 霍钺点头,眼底的感激不加掩饰。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医者多么可贵! 霍钺生病这半个月,身体上受苦,心里煎熬,这滋味跟在火上烤一样。 所有的医生,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以为霍钺是热病,越治越重,只有顾轻舟知晓是寒邪。 顾轻舟不是在赴诊,而是在救命。 她救了霍钺一命! 顾轻舟的药喝下去,霍钺当时就发作了,深藏在身体里的寒邪透出来,他一个劲的打寒战,再也不热了。 而后,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动枪,喝了第二贴。 早上起来,烧就退了。 到了黄昏,也没有再发烧,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霍钺刚刚发病的时候,也是喝药退烧,但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会重新低烧起来,断断续续的。 而现在,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 霍钺的四肢偶然还是觉得冷,那股子邪热已经没了,他知晓这是痊愈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调养即可。 “轻舟,你救我了一命。我霍钺向来重义,以后你就是青帮的恩人了。”霍钺喟然道,“多谢你!” “医者本分,霍龙头太过奖了。”顾轻舟微笑,“我再给您把把脉?” 霍钺点头。 顾轻舟起身,坐到了霍钺身边。 她诊脉的时候,腿上的斜衫掉落,的确是一段嫩白的长腿,肌肤赛雪,腿直且纤瘦。 她的手亦是嫩白柔软。 霍钺看着她,她低垂的羽睫浓密,薄薄的小唇格外的嫩。 十六七岁的顾轻舟,没有学过城里女孩子的装扮,她素面朝天,看上去就更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嫩得不可思议。 嫩嫩白白的肌肤,软红若花瓣的唇,纤柔的下颌,颀长赛雪的颈,精致的锁骨 霍钺看到走神,又连忙收回了眼神。 年纪小的女孩子,都有点青涩,罕见像她这么可爱的。 “你是司慕的未婚妻?”霍钺突然问。 顾轻舟认真把脉,听到未婚妻两个字,含混点点头,说了句:“是啊。” “你才多大,怎这么快就定亲了?”霍钺又问。 顾轻舟笑:“是娃娃亲,我刚出生就定下的。” 霍钺眼底闪过几分碎芒,眼波微动,而后又快速敛去。 他不动声色。 把脉之后,顾轻舟抬眸,眸光安静却又明亮,落在霍钺脸上。 这少女说话时,会直视人的眼睛,镇定又自信。 “之前开的方子,再吃三天,每天两贴,用量我帮你减半。”顾轻舟道,“吃完之后,我再来复诊。” 我再来复诊 霍钺听到这话,莫名觉得安心,心湖滑过一丝涟漪。 “好,有劳。”霍钺笑道。 他派车送顾轻舟回家。 等顾轻舟走后,霍钺拿着药方,让人去抓药、煎药。 独坐床前,六月和煦的夜风,似温柔的纱幔,轻轻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霍钺心思起伏。 正巧他最亲信的管事锡九进了屋子。 “拿面镜子给我。”霍钺突然道。 锡九不解,仍是去找了一面西洋镜,递给了霍钺。 灯火葳蕤,镜中的男人面容俊朗,宽额高鼻,明眸薄唇,下颌曲线坚毅,男子的威严和俊美融合得很好。 霍钺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的英俊又带着刚毅。 锡九不知主子今天是怎么了,站在旁边问:“老爷,您感觉如何?” 他问霍钺的病情。 “感觉?”霍钺摸了下自己的脸,喟然道,“我好像太老了。” 锡九愕然。 二十九岁的青帮龙头,是空前绝后的年轻,他霍钺的功绩,只怕是无人能超越。 就他这样的,还觉得自己老? “怎么会老呢?”锡九不解道,“老爷最是年轻有为。” 霍钺放下了西洋镜,眸光幽静,半晌才道:“还是太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白糟蹋人家,算了!” 锡九没读书过,完全不懂霍钺在说什么。 霍钺也没指望他懂。 有些事情,没必要懂,懂了反而是累赘。 顾轻舟是霍钺的恩人,她救了霍钺的命,这就足够了。 霍公馆有一处池塘,凉亭架在其中,落日斜映,波影旖旎。满池塘绿萍游荡,似批了件锦缎,水波越发翠碧清湛。 岸边的海棠树,花开茂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凛冽。 霍钺的姨太太梅英坐在凉亭里,看着远处大门口,顾轻舟的车子离开。 她故意在这里等,不敢去霍钺的房间。 梅英极力阻止顾轻舟给霍钺治病,这会儿去看望霍钺,就是自讨没趣。 “她居然真的治好了老爷的病!”梅英手里拿着一方帕子,紧紧攥了起来。 她有点担心。 梅英的心思,常不在正事上。她现在担心的,也跟霍钺的病无关,而是另一件事。 梅英跟了霍钺四年,霍钺却从来没上过她的床。 霍钺这个人,找女人很讲究,他非要对方能让他心悦的,他才会睡。 所以这些年,霍钺很多时间都是单身独居,他宁缺毋滥。 他不喜欢梅英,哪怕是抬她做了姨太太,霍钺锦衣玉食供养她,却不沾她的身。 梅英很恨他这点。 霍钺从前有几个女人,都是时髦派的,烫卷发、穿洋裙。 可半年前,他突然找了个清汤挂面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和顾轻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头长发。 不过,前不久霍钺带着她出去吃饭,遇到了枪杀,那女孩子被一枪打爆了头,惨死在饭店。 现在,顾轻舟治好了霍钺,又跟霍钺最近的品位相似,霍钺身边又是恰好无人,梅英真担心霍钺会看中她,把她也娶进门。 “我那个死鬼阿爸不过给了老爷几个烧饼,老爷就愿意娶我做姨太太;那小贱人治好了老爷的顽疾,救了老爷的命,老爷会不会娶她做太太?”梅英痛苦猜测。 霍钺虽然杀人如麻,可他重情义。 梅英现在是霍公馆唯一的女主人,她可不想霍钺娶太太,来个女人打压她。 “我还以为,那小贱人肯定要治死老爷,哪怕知道,她居然真的有医术!”梅英想到这里,仍是非常吃惊。 第100章 一根大黄鱼 梅英一直想顾轻舟的医术。 她实在太吃惊了。 一个小女孩子,医术远胜过很多的名医,真叫人惊叹。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太多了,有时候真叫人大跌眼镜!”梅英轻叹。 她很担心霍钺看上了顾轻舟,娶顾轻舟做太太,到时候顾轻舟压她一头;同时,她也很不否认顾轻舟的厉害。 梅英第一次见过这么神的神医! “不行,不能叫她迷惑了老爷!”梅英心里乱转。 她要维护自己在霍公馆唯一女主人的地位,决不能让顾轻舟靠近霍钺。 惊叹顾轻舟医术厉害的,不止姨太太梅英,还要霍钺的亲信锡九。 “老爷,顾小姐这医术,简直是惊艳绝伦!您说那些传闻中的远古神医,是否就如顾小姐这般?”锡九道。 医书上的远古神医,都是医百病、生白骨,起死回生。锡九常觉得夸张,是传闻,直到他看到了顾轻舟的医术! 锡九是亲眼看着霍钺发病的。 霍钺犯热症半年来,也是锡九亲眼所见。 所有的医生都认定是热症,锡九不怀疑,霍钺也不怀疑,但顾轻舟说是寒症时,锡九是吓一跳的。 顾轻舟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若不是霍钺心志坚定,对她深信不疑,只怕这会儿霍钺也难得痊愈。 “她是很厉害。”霍钺提到那个女孩子,心中总闪过几分异样。 这异样也不是今天才有,而是正月在跑马场那天就落下了。 那天,她抬眸看着霍钺,眸光安静,眼波澄澈得泛出浅蓝色,似高远无云的碧穹,广袤而纯净。 霍钺很小的时候,他父亲抽鸦片、烂赌、养姨太太,母亲是个中产家庭的女人,念过几天书,颇为叛逆,就和他父亲离婚了,带着霍钺离开了霍家。 他们母子很穷,母亲靠卖字养活霍钺,旁人看他都是带着鄙夷或者同情;而后他慢慢发迹,他见识过谄媚、害怕,亦或者愤怒。 他从未见过像顾轻舟那样的眸子,安静、平等。她看霍钺的时候,仅仅是看到一个和她对等的人。 她的眼底没有欲念,她不害怕霍钺,也不想从霍钺身上得到什么。 从此,霍钺就记住了她,甚至到了念念不忘的地步。 “别说她这么小,就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也没这么好的医术。”锡九再次感叹,“她真是神医!” “望而知病,她的确可以算得上神医了。”霍钺道。 突然之后,霍钺有点荣誉感,好似是他的人如此厉害。 和顾轻舟相比,之前请的那些医生,自称学了西方科学,就跟废物一样! 顾轻舟把他们衬托得越发无能。 “你准备准备,给颜新侬和司行霈送一份谢礼,再给顾小姐送一份诊金。”霍钺道。 顿了下,霍钺又道,“算了,顾小姐的诊金不用你,你先去吧。” 锡九道是。 三天之后,到了顾轻舟的周末。 顾轻舟吃了早饭之后,换了套月白色中袖斜襟衫,薄薄的绸缎绣了折枝海棠,一朵朵清妩的花,萦绕着她。 她又穿了条及脚踝的月白色百褶裙。 雪绸与黑发映衬,衬托出少女出尘的清隽。 她下楼的时候,走到二楼楼梯口,顾轻舟听到了秦筝筝的哭声:“老爷,您再派人去找找维维吧!” “还找她?”顾圭璋生气。 怀孕的四姨太搀和着,不知说了什么,顾圭璋的怒意下去了些。 顾轻舟心想:秦筝筝应该下了血本求四姨太。 秦筝筝那么贪婪的一个人,她现在用这些钱收买四姨太,也预示着四姨太成了她的劲敌,将来非要你死我活。 顾轻舟悄悄下楼。 客厅里,二姨太坐着,正在翻阅一张报纸,看看今天上什么戏,有什么电影等。 “二姨太,我出去一趟,回头父亲问起,您带我答一声。”顾轻舟道。 二姨太道:“好。” 而后,她又问顾轻舟,“轻舟小姐是去司家,还是去颜家?老爷问起来,我也要回答。” “去颜家。”顾轻舟撒谎。 她是去霍公馆,给霍钺复诊。 到了霍公馆时,霍钺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健康,他精神抖擞。 看到顾轻舟的穿着,霍钺眼眸微亮。 顾轻舟和他一样,喜欢老式的衣衫,莫名其妙有点缘分。 顾轻舟给他诊脉,结束之后说:“体内的寒邪差不多清泄了,您以后可以不必吃药,毕竟是药三分毒,我给您开个温热滋补的食疗方子,您喜欢就每天吃,不喜欢就可以不吃,随您的喜好。” 霍钺颔首。 “您府上煮饭的时候,在饭里放上五钱龙眼肉,一钱西洋参,一起蒸煮了吃。这个方子叫玉灵膏,龙眼肉是发热,稍微用寒凉的西洋参搀和,补气补血,养心补肾。”顾轻舟道。 这个食疗的方子很简单,霍钺就记下了。 看完病,见霍钺已经好了八成,顾轻舟准备起身告辞。 “轻舟,你请坐,我还有句话说。”霍钺道。 —————— 霍钺喜欢海棠。 他的院子,是从老式的雕花窗棂,镶嵌了新式的玻璃。 窗牖半开,珠帘微垂,就可以瞧见庭院那株西府海棠,姿态笔直,翠叶锦簇。 已经过了花期,满地落英,像铺了层锦缎。 他的坐向背光,顾轻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轻舟,你治好了我的病,以后就是青帮的恩人了,这笔诊金给你!”霍钺道。 他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是一只黄杨木描了红漆海棠花的小匣子,四角包了黄铜,缀了一把精致的小锁。 小锁是旧式的平雕花期锁,用黄铜打造,沉甸甸的。 “这匣子真精致。”顾轻舟赞许。 霍钺唇角微动,就知道她会喜欢这样的小匣子。 打开匣子,立马是一根大黄鱼。 大黄鱼金条,是十两一根的,价值是小黄鱼的十倍。 顾轻舟已经存下了三根小黄鱼,足够她和李妈七八年衣食无忧的。 而这根大黄鱼,就足够顾轻舟和李妈二十多年的生活费。 对于顾轻舟,这是一笔巨款。 她尴尬站了起来,道:“霍爷,我是医者。我师父常说,医者要无欲无求,若是他知晓我索取重金,会将我赶出师门,我不能要!” 她颇受震撼。 这哪里是给诊金啊,这分明是想买下医院吧? 霍爷微笑,示意她坐下。 “不索取重金,这是你的医德。可这钱不是你索取,而是我主动感谢的。”霍钺眸光幽静,“轻舟,你这是救了我的命,我不喜欠人情。” 顾轻舟看着他。 四目相对,霍钺很坚持,顾轻舟就想了下。 她的社会经验不是很足,心想:“对于霍爷这样的人物,人情应该是比金钱更昂贵的,他怕我以后求他办更重要的事。况且对于霍爷,这一根大黄鱼,大概我的一块钱差不多。” 如此思量,不收反而叫霍钺难做,而且很矫情。 顾轻舟就收下了:“霍爷太慷慨了,祝霍爷身体健康。” 霍钺的笑容,反而收敛了几分。 顾轻舟不解。 “不必叫霍爷,把我都叫老了。”霍钺似开玩笑,神态却格外认真,“你和我妹妹是同学,就叫哥哥吧。” 顾轻舟吃惊看着他。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进了屋子。 是霍拢静。 霍拢静性格孤僻,和颜洛水的疏淡不同,霍拢静待人接物很冷漠,似拒人千里之外。 颜洛水帮过她,顾轻舟又是颜洛水的义妹,霍拢静就觉得顾轻舟还不错。 顾轻舟又治好了她哥哥。 “我今天才知道,他们说的神医是你。”霍拢静表情虽然冷酷,言语却难得一见的轻缓,“你很厉害。” “谢谢,也没有很厉害,不过是跟霍爷有缘。”顾轻舟谦虚。 她说的有缘,是指医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霍钺眼底的深芒却微动了下。 他情绪很快敛去,那点涟漪快得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洛水的伤口好了吗?”霍拢静又问。 她虽然拒绝上学,却一直很关心颜洛水。可让她亲自去登门拜访,她又觉得无趣,甚至会考虑人家是否愿意。 颜洛水是军政府高官的女儿,她只是青帮龙头的妹妹,天壤之别。 “你一直担心她,不如明天跟着轻舟,去拜访颜小姐,如何?”霍钺插嘴。 霍拢静略带犹豫。 顾轻舟笑道:“我明天是要去看望洛水,一起去好吗?” 霍拢静挺想去的。 霍家的人,不管是冷漠还是儒雅,都重情义。 颜洛水为霍拢静挡了一刀,这人情没还掉,霍拢静铭记于心。 “好。”霍拢静答应了。 “我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找你。”顾轻舟笑道。 霍拢静点点头。 顾轻舟出去的时候,霍钺送她。 六月的暖阳从细碎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光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我三年前才把拢静从孤儿院接出来,她对我很陌生,甚至不信任我。你也看得出来,她性格自闭孤僻,我很担心她。”霍钺 道。 不待顾轻舟说什么,霍钺又道,“难得有朋友为她两肋插刀,她信任你和颜小姐。” 顾轻舟点点头。 “轻舟,我有个不情之请。”霍钺道。 “您说。” “我希望你能常来看望她,带着她出去逛逛,接触些社会。”霍钺道。 “好。”顾轻舟道。 霍钺微笑。 第101章 狼与狐狸 顾轻舟从乡下来,她也想有几位朋友。 霍拢静孤寂,少些八面玲珑,顾轻舟反而很信任她。 颜洛水在学校帮过霍拢静,顾轻舟又治好了霍钺,霍拢静也信任她们。 女性之间相互的信任,很是难得,顾轻舟答应了霍钺的要求,愿意和霍拢静做朋友。 “我是社交白痴,您到时候别怪我带坏了霍小姐,我才放心。”顾轻舟道。 “交朋友不需要太伶俐,真心就行了。”霍钺笑道。 顾轻舟颔首:“这您放心。” 顾轻舟从霍公馆离开的时候,霍钺站在门口,凝望她的背影。他派了汽车送顾轻舟,那绝尘而去的车尾,似乎太快了些。 霍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幽淡如兰,宛如佳人在侧。 霍家的汽车,在顾公馆附近的银行停下。 顾轻舟先去了趟银行,把霍钺给她的金条,存在保险柜里。 而后,顾轻舟去了趟洋表行,给颜洛水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说:“明天我和霍拢静一块儿去你家。” 颜洛水笑道:“那正好,周末怪烦闷的,你们都来才热闹。” 从钟表行出来,一辆道奇轿车停在门口,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依靠车门抽烟,他划燃一根细长白梗火柴,顾轻舟瞧见他双手间簇起橘黄色的淡光。 轻雾从唇齿间旖旎,他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很自觉,走上前去。 是司行霈。 她拍了下他的汽车,道:“又换新车了?” “是啊!”司行霈笑,雪茄斜斜噙在唇边,拉开了车门,“顾小姐,请。” 顾轻舟不想去。 若她不去,司行霈会跟着她回家,甚至偷偷爬到她床上。 甩也甩不开! 顾轻舟只得上了汽车。 上车之后,顾轻舟问他:“去哪里,又去你的别馆吗?” “说了教你射击,你才学了几次?”司行霈一边抽烟,一边开车,“今天还是去跑马场。” 顾轻舟不介意去学射击。 她甚至很喜欢射击。 他们仍是去了跑马场。 奢华的跑马场清场,一天的收入损失要以十根小黄鱼计算;而顾轻舟用掉的子弹,也可以计入五根小黄鱼。 司行霈敛去变态的内在,是个很浪漫的男人,他会为他的玩物一掷千金。 顾轻舟一只纤瘦的手腕,稳稳端住勃朗宁手枪,子弹穿膛而过,后座力只是让她的手轻颤,那子弹就落在十环上。 “进步惊人。”司行霈在背后搂住她的腰,亲吻她的耳垂。 他眼底有萃然的芒,欣赏中带着欣慰,这是他的女人。 她好似天生就擅长握枪。 司行霈喜欢握枪的女人,够劲!他性格狠辣,也喜欢与他势均力敌的女人,那样才有滋味。 “以后不用来了,我差不多学会了。”顾轻舟试图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环住了腰,躲避不开。 她不想浪费他的钱。 学枪,是司行霈的主意;跑马场清场,也是司行霈的主意。 在司行霈一掷千金为红颜里,顾轻舟仅仅是个摆设,他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若世人谈起这场追逐,也许会羡慕顾轻舟。 所以,顾轻舟只是个让司行霈自己感动,甚至感动世人的工具,而她自己毫无感觉。 被动让她从心眼里抵触。 她虽然觉得浪费,却也没觉得自己花了司行霈的钱,反正都是他的主意。 “射击要常练习,不练习手生。”司行霈道,“以后,我一个月带你来一次。” 在司行霈面前,顾轻舟没有拒绝的权利,她懒得开口。 最近经历了很多事,不管是司行霈成亲的假消息,还是那晚别馆遇刺的遭遇,都让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摆脱这个男人,她才有活路。 他带给顾轻舟的,既有精神上的折磨,也有身体上的。 枪杀司行霈是不可能的,他太过于敏锐,顾轻舟很难找到下手的时机。哪怕真杀了他,自己也要被军政府追捕。 难道此生都要躲难吗? 杀他很难,她自己逃走,反而更靠谱。 当顾轻舟确定了目标时,她变得格外温顺。 温顺可以麻痹司行霈。 她低垂着羽睫,不说话。 到了跑马场,司行霈就带着顾轻舟去骑马。 他给顾轻舟挑了一匹棕黄色的高头大马。 马非常漂亮,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夏布衣裙,绣清妩的海棠花,满头青稠般黑发披散下来,阳光下有极好的神韵。 她像个精致的工艺品。 “我教你骑马,你跟着我学”司行霈把她抱上了马,笑道。 他刚说完,顾轻舟突然打马而行。 她拉紧了缰绳,熟练夹击马腹,马儿就缓步往前。 司行霈见她这样,便知她会骑马,转身自己也去挑了一匹。 等他上马时,顾轻舟的马已经跑远了,而且很快。 司行霈跟上她,但见风扬起她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缱绻飞扬。黑发白裳,似一副泼墨的山水画。 他的轻舟,看似素淡,实则美得霸道逼人,能让世间的繁华都黯然失色。 司行霈微笑,风过面颊,宛如她的清香。 他很快追上了她的马。 两匹马几乎并肩时,司行霈猛然跃起,跳到了顾轻舟的马上,马儿受惊疾奔,顾轻舟的身子就后仰,全落在司行霈的怀里。 他将她拢在怀中,细细吻她柔软的发。 马儿慢慢缓下来。 细风温柔缠绵中,他们策马而行,司行霈低声问她:“何时学会了骑马?” “乡下没有汽车,出门不是靠马,就是靠骡子。我师父有两匹马,我小时候常帮他去镇上买药,习惯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愕然:“你小时候?多大啊?” 顾轻舟去年才满十六,现在虚岁十七。 再小的时候,能多小? 她够得上马腹吗? “八九岁开始。”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心想:“还好,老天爷没让我的小女人摔断脖子!” 骑马很危险,每年不少人坠马摔死,而顾轻舟八九岁就骑马过山路,真是菩萨保佑,留了她一条命。 顾轻舟会骑马、会射击,司行霈感觉自己能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也许有一天,她就彻底不需要他了。 那时候,她会爱上别人吗? 司行霈最近也瞧不起自己,他常有这等风花雪月的念头。 这些念头,不是男人该有的,偏偏碰到了顾轻舟,他全部有了。 他猛然收紧了双臂,将她拢住,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怀抱,这样她永远都不会逃走。 司行霈不怕她的人走,他只怕她的心走。 “疼。”她低声抱怨,声音软软从面前传过来。 司行霈放松了胳膊。 猛然间,司行霈觉得不对劲。 “今天怎这么乖?”司行霈腹诽。 回神之间,顾轻舟今天乖巧得可怕。从银行门口出来到现在,她的矫情都收起来了。 这可不像她。 他的小丫头可不乖,她是猫儿,她矜贵得有点矫情,她最爱在司行霈面前说不,亲吻一下,不行,别这样等。 她说,一直都是司行霈逼迫她,此话真不假。 不逼就温顺,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明白过来,顾轻舟在做戏! 他低头吻她的颈项,吻得有点缠绵霸道,从后颈一直吻到她的耳垂。 他不仅吻她,还带着轻轻的啃噬,顾轻舟仍是不发一语。 司行霈的心就全凉了。 这小东西,要么是打定主意跑了,要么是心里有人了。 不管是她的人跑,还是她的心跑,司行霈都无法忍受! 司行霈狠下心,真想揍她一顿,让她尝尝苦头,不敢起异心。 可司行霈的狠心,在顾轻舟身上总无用武之力,转身他就舍不得。顾轻舟的矜贵,都是司行霈惯的。 谁的女人谁心疼,司行霈的女人,他疼得跟命一样。 司行霈这人,一身臭毛病,且护短这毛病最严重了。 他现在很想弄清楚,他的女人是心里有人,还是起了逃跑的心思。 若是心里有人,这必须得狠治,当她的面活埋了那个男人;若只是想逃,那司行霈就必须小心翼翼,让她自以为得逞了,好黄雀在后。 司行霈一肚子火停了马,准备抱顾轻舟下来,带回去狠狠揉搓一番的,却见顾轻舟像条鱼,从他怀里一松,自己滑了下去。 “司行霈,我”顾轻舟立在马的旁边,吞吞吐吐伸手拉司行霈的手,“我今天很听话吧?” 司行霈敛着眸子,看向她。 “我想学开汽车,你能教我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的眼眸微静,在她脸上审视了片刻,有种狼与狐狸较量心机的静默。 狐狸自以为心机过人,可在狼的面前,她的心机显得很弱小。 力量太悬殊了! 司行霈不想他的女人做小狐狸,他希望她是一只母狼,发怒起来可以将敌人撕碎的母狼,可以伴随他、肩并肩站在他身边的母狼。 他不想她跑了,他要培养她! 哪怕跑,也要把她养得强悍,谁也不能欺负她的时候再让她跑。 他倏然微笑:“别说想学开汽车,就是想学开邮轮,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笑容很深邃,甚至带上皮笑肉不笑。 好在,他说话算数,果然教顾轻舟开汽车。 第102章 保险箱 顾轻舟想学开车。 司行霈就教她。 他神色内敛,他幽静的眼眸含笑,一板一眼教顾轻舟如何驾驭汽车。 汽车很难学,甚至比马儿更难。 顾轻舟一踩油门时没有掌控好,那汽车竟直直往马场的院墙上撞去,她一瞬间脸色雪白。 司行霈立马推开了她的脚,踩了刹车。 刹车太急了,两个人全往前撞。司行霈撞到了玻璃上,顾轻舟撞到司行霈身上。 他哪怕再生气,也要用身体垫住她的,免得她受伤。 “不学了。”她神色狼狈,“我学不会!” 司行霈却发火了:“半途而废,能有什么出息?汽车和枪法一样,将来逃命的时候也许能用上,你居然不学?” 他突然骂她。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几乎想要把头埋入胸前。 司行霈又一把抱过她,问:“刚刚撞疼 了吗?” 顾轻舟不言语。 司行霈将她压在座椅上,狠狠吻她的唇,手麻利要撕她的衣裳。 顾轻舟立马按住了他的手,怒喝:“不行,你别这样!” 饶是跑马场没人,顾轻舟也不想衣不蔽体。 这对她而言,实在耻辱! 司行霈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是动情,还是愤怒,他咬牙切齿道:“不装温顺了吗?” 已经被识破了。 一件伪装的外衣被撕裂,缝补没了必要,顾轻舟就使劲推搡他,推不开就捶打,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还不是你逼的?” 司行霈压得更紧,似想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狠戾问道:“真想跑?” “当然,跑了才有活路,在你身边,早晚是个死。哪怕不死,也要声名狼藉,不得善终!”顾轻舟恨,眼眸阴沉了下去。 司行霈吻她的唇,碾压得她很疼,他清冽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让她窒息。 她已经喘不上来气,手脚并用的挣扎。 在司行霈面前,她像条溺水的鱼。 “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司行霈的声音,明明带着蚀骨的寒意,却又缠绵入骨,“不把你办了,你的心是不会收的。” 顾轻舟后背一紧,浑身发凉。 她开始哭了。 热泪打湿了面颊,双目梨花带雨,孱弱潆然看着他,盈盈欲碎的模样,可爱得很可怜。 她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哭得很伤心,却不说话了。 司行霈那股子杀人放火的狠心,顿时就被她的眼泪溶解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放松了她。 “别哭了,乖。”司行霈道,“我送你一辆汽车好不好?” 顾轻舟使劲摇头。 司行霈抱着她,让她依偎着自己,喃喃在她耳边安抚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吻她的面颊。 “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你要是其他女人,我早就折腾死你了!女人只有破了身子,归了男人,才会安心。”司行霈道。 他明知道这样,可以拴住她,却始终没有下手。 说到底,他还是很疼她。 司行霈从未真正伤害过她,他怕她伤心。 女孩子的矜贵,需要男人精心的呵护,司行霈愿意将她宠到天上去,只要她不跑。现在,他有点想开餐了! 顾轻舟闻言,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她可怜兮兮的颤栗,司行霈又心软了,他放弃了吞噬她的念头。 “答应我,不许生异心!”司行霈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之对视,“整个华夏都有我的势力,你逃不出我的眼睛,别痴心妄想,明白吗?” 顾轻舟不言语,粉嫩薄薄的唇微颤。 “明白吗?”司行霈的手微微用力,捏紧了她的下巴。 她吃痛,低声说了句:“明白了,我不敢的。” 司行霈开车回家,又把顾轻舟压倒了床上,浑身都吻了一遍,最后把按住了她的头,龙身直直往她喉咙里去。 她学乖了些,舔得他浑身热浪一阵阵的翻滚,最后全部给了她,弄得她满身都是。 “恶心。”她哭着骂。 “弄到你下面,倒是不恶心,可你愿意吗?”司行霈喃喃低语。 顾轻舟咬牙。 他细细帮她洗澡,一寸寸的。激烈的时候,发现她的嫩肉上,有他落下粗暴的吻痕,已经泛出了红莓的颜色,旖旎又心疼。 “你什么时候满十八岁?”他问。 顾轻舟算了下,今年冬月初八才满十七,明年才满十八。 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司行霈答应过,这一年半里,是不会真正伤害她的身体。 “十四年的冬月初八。”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过心一算,还有十七个月。 十七个月,这并不漫长,他可以等。 “轻舟,我要建一栋很漂亮的花园洋房,买一张极大的西洋软床,那以后就是我们的窝。”司行霈憧憬,“等你满十八岁那天,我要让你欲仙欲死。” 他所谓的窝,不过是他给顾轻舟打造的金丝笼。 十八岁 从小盼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照顾李妈,如今恨不能光阴驻足。 “轻舟,我弄过的女人,都舒服得叫天。”他又道,“你知道男人这东西进去,有多爽吗?” 他想挑逗起她的好奇。 他不信她没想过。 人都会好奇。 “你不要再说了,你好恶心!”顾轻舟欲崩溃,把浴缸里的水,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头发湿漉漉垂下来,给他俊朗的眉眼添了几分邪魅。 他板过她的脸吻她。 顾轻舟的黑发,在浴缸的温水中缓缓荡开,似青稠也如水藻,铺陈在她身后,有种诡异般的华美,让人恨不能立马沉沦。 司行霈真喜欢顾轻舟,她总有某个瞬间,让司行霈宁愿为她死的冲动! “妖精!”他终于对她有了定位。 是的,他的轻舟像个妖精,司行霈一步步被这个妖精拿住了魂魄。 所有人都知道他性格残暴,他自己也清楚。可在她面前,他变得小心翼翼,他为她打破了所有的原则。 他疼她疼得要命。 偏这小妖精还不安分,还想跑! 折腾一番之后,司行霈把顾轻舟从浴缸里捞出来,给她擦拭头发,然后抱着她睡觉。 她睡着了之后,副官来了。 “去帮我办个香港的护照。”司行霈吩咐。 “少帅,您不是有香港护照吗?”副官不解。 “不是我的,给顾小姐办一个。”司行霈坐在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着,他的眸光深邃而深情。 副官知晓顾小姐是谁。 “是。”副官道。 “办妥之后,把汇丰银行的保险柜,转到顾小姐名下。”司行霈又道。 司行霈怕自己哪一天死了,他的轻舟无依无靠,所以在香港的汇丰银行存了个保险箱给顾轻舟。 那个保险箱里,现在就有顾轻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金条,而他每个月都有增加。 哪一天他死了,他最亲信的副官会把这笔钱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后半生有个依靠,甚至可以很富足奢靡。 这是他之前的打算。 他是用自己的护照开的保险箱。 可他现在知晓了顾轻舟有逃跑的念头时,司行霈改变了主意,他准备转到顾轻舟名下。 他有他的考虑。 他自然是会守住她,不许她跑。 可他的轻舟是个小妖精,她看似贞淑的内心里,精明又果敢。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怕一个不小心,她真跑了。 跑了不要紧,司行霈一定会把她抓回来。 司行霈担心的是,她真的跑出去了,身上没有钱会吃苦。 香港的保险柜转给她,她若是逃到了英国或者香港甚至南洋,只要去汇丰银行办事,就会知晓这笔钱。 有了钱,到了异国他乡,她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她会有个依靠。 对司行霈而言,她逃开了不可怕,他自负能找到她,她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只怕她吃亏。 她这么美,若身无分文时有男人殷勤,她可能会被人占便宜。 自家的猫沦落街头时,司行霈最怕她饿肚子。 所以,香港那个保险柜,他提早转给她名下。 这是以防万一。 他的女人是猫,猫是最矜贵的动物,经不起流浪的折腾。 哪怕逃亡,他也想能保证她的生活。 “转给顾小姐?”副官反问,“那每个月的十根大黄鱼,还往里存吗?” “当然要存。”司行霈道,“再加五根,每个月存十五根大黄鱼。” 副官道是。 一根雪茄抽完,事情也交代完毕,司行霈上楼。 顾轻舟睡得安稳。 他从背后搂住她的时候,顾轻舟呢喃了句:“司行霈” “嗯?”他应了声。 顾轻舟并没有醒,她只是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这样她翻个身,才能继续安稳睡觉。 她说她怕他,其实她非常清楚,只有他才能保护她。 她在司行霈身边,总是能睡得踏实。 睡梦中蹙眉时,她喊了他的名字,转身就能舒展眉头,睡得香甜。 嘴硬心软的小东西! “不许跑,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喃,“如今世道这么乱,外面很危险,我护不住你的时候,你叫天天不应!” 顾轻舟睡得很沉。 司行霈吻她的眼睛,“你嫩得像花骨朵,哪个男人看到你这样的,不想一口吞了你?你要是出去了,还不知前路多难呢。” 越想越糟心。 他紧紧将她搂住。 第103章 老子去宰了他 司行霈忧心忡忡抱着顾轻舟睡了。 黄昏的时候,他先醒过来。 这次没有自己做饭,实在没心情,他叫了朱嫂过来,煮了一桌清淡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他才叫醒顾轻舟。 顾轻舟喝了半碗百合汤,跟司行霈说起霍钺:“我今天从霍公馆回来时,他给了我一根大黄鱼!” 言语之中,非常惊讶。 “是不是太多了?”顾轻舟道,“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顾轻舟给霍钺治病,颜新侬早已告诉过司行霈。 颜新侬说顾轻舟的医术很好,而霍钺跟司行霈有很多暗地里的生意往来,司行霈也不想他死,就同意了。 司行霈也没想到,顾轻舟真的有这么好的医术。 他的女人很厉害,他与有荣焉。 “霍钺最是重义,为一个小忙一掷千金,对他不算什么。”司行霈慢慢喝汤,“既然他给了你,你就收起来,以后买衣裳。” “我要存起来,以后开个中医诊所。”顾轻舟笑道,“等再有了钱,就开个中医院。” 司行霈笑:“一根大黄鱼开中医院啊?” “很多了好嘛!”顾轻舟反驳说,“你知道中药很便宜的” 她跟司行霈算账,说一根大黄鱼,其实是一笔很大的本钱,可以实现她的理想。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么轻易就转到了如此一笔巨款。 司行霈一脸含笑,看着她津津有味打算前途,竟莫名心安。 等她说完,他骂她:“穷酸,一根大黄鱼高兴成这样!” 顾轻舟冲他吐舌头:“我原本就穷。” “跟着我,以后不会穷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倏然冷了脸,问他:“那我能卖什么价?” 司行霈蹙眉:“不许阴阳怪气的说话,吃饭!” 吃了饭之后,他送顾轻舟回家。 隔了两条街,他就停下车,让顾轻舟自己走回去。 等顾轻舟上楼时,他早已从后窗爬到了她房里。 顾轻舟气得跺脚:“那我还回来干嘛,干脆睡在你的别馆好了!” 她让他赶紧走。 “现在还没有深夜,你不怕我走的时候被人发现?”司行霈低声问。 顾轻舟立马噤声。 “流氓,土匪!”她气得要哭。 司行霈往她床上一趟,大大咧咧伸直了腿,把军靴给踢在地上。 顾轻舟立马锁好了门,关上了窗帘。 女佣送宵夜的时候,她也假装睡着了。 其实睡不着,下午才在司行霈那里午睡过,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想看书,又不敢开灯,更不敢说话。 她就和司行霈并头躺着,不时用气声说话,主要是说霍钺的病。 “你之前就见过他?”司行霈有点吃惊。 顾轻舟说:“是啊,正月的时候。” 她就把正月的事,告诉了司行霈。那天在跑马场相遇,颜洛水还说霍钺是教书先生。 “没眼光。”司行霈评价颜洛水。 颜洛水比司行霈小很多,所以在司行霈的记忆里,颜家那对双胞胎,是两个小屁孩子。 不成想,那小屁孩子,现在居然是他女人的密友。 “不许你这样说!”顾轻舟捏他的脸。 她的手软软凉凉的,捏上来很舒服,司行霈享受般依靠在枕席间,将她搂在怀里。 约莫晚上十点钟,顾绍从阳台上敲门,小声问:“舟舟,你睡了吗?” 顾轻舟全身紧绷。 司行霈斜斜看了眼顾轻舟,悄声问:“他常来?” “嘘!” “他是你亲哥哥吗?”司行霈又道,“同父异母的兄长,这样亲热吗?” 顾轻舟捂住他的嘴。 顾绍还在敲门。 司行霈狠戾道:“老子去宰了他!” 顾轻舟一个翻身,紧紧压住了司行霈,她柔软的身子,凉滑的长发,全落在司行霈身上。 她怕司行霈真去伤害顾绍。 司行霈没有动。 顾绍敲了片刻,见顾轻舟没反应,只当她睡着了,转身离开。 顾轻舟松了口气,想要下来时,司行霈箍住了她的腰。 “就这样趴着,我喜欢你趴在我身上!”司行霈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喃。 “很重的。”顾轻舟要下来。 他不放。 稀里糊涂的,她也不敢挣扎,怕顾绍听到动静。 后来,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亮时睁开眼,司行霈已经离开,没了踪迹。 顾轻舟总以为自己警觉,可她在司行霈身边,莫名其妙就睡得跟猪一样,他何时离开的,她也不知道。 她一觉醒过来,天已经亮了,晨曦从镂花的衬窗照进来,司行霈没了踪迹。 他半夜的时候就走了。 顾轻舟慢腾腾的起床,今天约好了带着霍拢静去看望颜洛水。 “你一到周末就不沾家,不知道外头疯什么!”早膳的时候,顾缃酸溜溜道。 众人都看着顾轻舟。 他们也发现,顾轻舟周末是很忙,甚至夜不归宿。 她真的是住在颜家吗? 大家好奇,又不太敢问。 姑娘家夜不归宿,到底不太好,只是顾圭璋很信任顾轻舟,其他人最近多少有点灰头土脸,也不敢贸然去挑衅顾轻舟。 “没有疯什么,无非是跟同学们来往,今天要和另一个同学去看望洛水。”顾轻舟道。 “谁知道呢!”顾缃冷哼,“我看你不规矩!” “你不能以你的心气,度量我的行踪。”顾轻舟反骂顾缃不规矩。 顾缃气得吐血。 顾圭璋冷冷将饭碗顿在桌子上,打断了女儿们的相互攻击。 “这个家,还有样子吗!”顾圭璋大怒,脸上青筋微起。 作为一家之主,家里没有妻妾共处的和睦,没有姊妹融洽的友爱,都是他这个做男主人的失败。 而他的女儿们,居然如此高明正大宣告他的失败,让他暴跳如雷。 “老爷,您不要生气了。”怀孕的四姨太软软相劝,“大小姐也真是的,无缘无故惹事,害得老爷这么恼火!” 秦筝筝常收买四姨太,让四姨太帮忙说些好话。 可就在四姨太进门最狼狈尴尬的时候,秦筝筝不给四姨太钱,反而是顾轻舟和三姨太雪中送炭。 后来,秦筝筝付出再多,在四姨太心中,她也是所有图而已,对她们母女很没有好感。 相反,顾轻舟永远是柔软甜美的模样,对女人不具备攻击性,四姨太更偏袒她。 四姨太直指顾缃才是挑事的人。 顾圭璋回想下,两个女儿的争执,的确是顾缃引起来的。 “混账东西,没有尊卑,不知仁善,都是你们的母亲教导无方!”顾圭璋大怒,这时候又想起了逃走的顾维,怒上添怒。 连秦筝筝也一起骂了。 顾缃不过是想刺激下顾轻舟,让父亲逼问顾轻舟的行踪,免得顾轻舟总是那么自在。 她想给顾轻舟找点不痛快,结果就把自己和母亲全赔进去了。 顾缃欲哭无泪。 虽然顾缃挨了骂,可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家里很压抑。 这一顿早饭,大家都吃得不开心。 顾轻舟同样。 饭后,顾轻舟出门,准备先去找霍拢静,再跟霍拢静一起去颜家。 刚刚走到街角,顾轻舟瞧见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伸头探脑。 这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裤,头发微微发黄,消瘦单薄。看到顾轻舟,那女人急匆匆跑了。 她跑开时,顾轻舟还是看到了她的脸。 顾轻舟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不免驻足沉思,虽然那女人早已跑得没影没踪的。 “在顾公馆门口探头探脑,看到顾家的人出来却跑了,她的样子不像是做贼,反而像是找什么人。”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追了几步。 结果那女人非常警惕,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顾轻舟追不上那个女人,心里却总盘旋着这件事。 因为那女人的面容,似有几分熟悉之感。 顾轻舟再次去霍家,在大门口遇到了霍钺的姨太太梅英。 梅英是舞女出身的,身段婀娜纤细。她穿着一身白底蓝妆花旗袍,小腿纤细滚圆,前后傲人,就显得腰更细。 高跟鞋之下,她微微摇动着美丽的身姿:“顾小姐,您又来了?” 她虽然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看上去很阴刻。 姨太太很不喜欢顾轻舟,除了她觉得顾轻舟是霍钺最近半年的口味之外,更多的是顾轻舟治好了霍钺,让姨太太之前的阻拦,变得多余,甚至可能包藏祸心。 梅英彻底失去了霍钺,她再也没有盼头了。 霍钺大概只是想养着她,什么宠爱,甚至子嗣,都不会给她的。 没了子嗣,万一哪天子弹不长眼,把霍钺打成了筛子;或者老天不开恩,让霍钺病死了,就像上次那么危急,梅英去依靠谁? “姨太太早。”顾轻舟不以为意。 她绕过梅英,阔步进了院子。 佣人把顾轻舟直接带到了霍拢静的院子里。 霍拢静已经穿戴整齐,等着顾轻舟。 “走吧?”霍拢静拿起了手袋。 顾轻舟颔首,她就领着霍拢静,去了颜家。 刚到颜公馆的门口,就见颜五少走了出来。 天气越发热了,颜五少穿着咖啡色的衬衫,同色西裤,皮鞋澄亮,正要出门去应酬。 看到了顾轻舟和霍拢静,他立马停住了脚步。 “这是谁啊?”他好奇打量着霍拢静。 霍拢静穿着一件白底绣君子竹的旗袍,素净又冷漠,高傲站在那里,颇有遗世独立的娴雅,颜五少的眼睛立马就拔不出来了。 第104章 暂时蛰伏 颜五少陡然撞见了霍拢静,眼睛就有点拔不出来。 他对司琼枝失望透顶,再也不喜欢看似温柔妩媚的女孩子,因为这样的姑娘总是暗藏心机。 他对冷漠沉静的少女,有了莫名的兴趣,他问顾轻舟:“轻舟,这是谁啊?” “这是霍小姐,是我和洛水的同学。”顾轻舟道,然后介绍颜一源,“是颜家五少爷,洛水的双胞胎弟弟。” 颜一源立马道:“我只比洛水晚出来几分钟,不算弟弟!” “那也是弟弟!”顾轻舟道。 颜一源瞪顾轻舟,心想这小妮子跟洛水学坏了,也欺负我! 霍拢静神色里满是戒备,不看颜五少,连基本的招呼也没打,就催促顾轻舟快往里走。 她很紧张。 颜一源也要跟进去。 顾轻舟挡住了他:“五哥,你不是要出门吗?” “来客人了,主人走了,多不礼貌!”颜五少厚脸皮道。 “又不是你的客人。”顾轻舟说,“你快走,霍小姐不喜欢男宾在场。” 颜五少颇为舍不得:“好轻舟,我又不轻浮,就是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你非要跟着也行,回头我就将你去百乐门的事,告诉义父。”顾轻舟眼波流转,就有狡狯倾泻而出。 颜五少心思单纯,顾轻舟和颜洛水又是两只小狐狸,他斗不过她们,只得悻悻离开了。 颜太太和洛水专门等霍拢静。 霍拢静性格孤僻自闭,颜太太和洛水怕她不舒服,格外照顾她,早已准备好了点心和饮品,耐心等待着。 颜太太慈眉善目,又没有男人在场,霍拢静紧绷着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了。 “你的胳膊怎样了?”霍拢静问。 颜洛水就撩起胳膊给她看:“你瞧,伤疤早就好了,再过些日子,痕迹也没有。” 新长出来的肌肤,到底和从前的不同,一眼看上去很明显。 霍拢静知晓颜洛水的付出,心中感激她,说:“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你这孩子,说话如此客气!”颜太太笑道,“来,尝尝洛水自己烤的饼干!” 霍拢静尝了一口。 颜洛水会做西式的糕点,这饼干烤得麦香浓醇,奶香酥甜。 “好吃。”霍拢静眼睛微微眯了下,终于有了点少女的娇憨,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是真觉得好吃。 “我教你做,好不好?”颜洛水笑道。 霍拢静犹豫了下。 顾轻舟忙在旁边道:“我也想学。阿静,我们一块儿学好吗?” 霍拢静回眸,见顾轻舟情真意切,终于慢慢点头。 整个下午,顾轻舟和霍拢静都跟着颜洛水,学做糕点。 顾轻舟最笨手笨脚的,她不时将面粉弄得到处都是。 颜洛水使劲捏她的脸:“你这么笨,以后怎么嫁人啊?我瞧着你连最起码的烹饪也不会的。” 顾轻舟笑软了,扬手就抹了颜洛水一脸的白,越发衬托得洛水的红唇娇嫩、明眸浓郁。 “你快走开!”颜洛水很嫌弃顾轻舟。 霍拢静那阴郁的脸上,展开了半抹轻微的淡笑,她喜欢看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打闹。 而顾轻舟不善厨艺,弄了半晌,越发糟糕了,只得败下阵来:“我不行的,你们做吧,我等着吃。” 她先洗了手,坐在旁边。 六月的暖阳娇慵,从纱窗照进来,明媚旖旎。柔软的风,熏软了骨头,顾轻舟斜倚在外间的软榻上,等着吃饼干时,浓浓睡意涌上了,忍不住就睡着了。 后来,颜洛水和霍拢静做好了饼干。 端回正院,女佣煮了红茶,添了牛乳,几个人一边吃饼干一边喝茶,时光幽幽安静。 顾轻舟发现,霍拢静不愁眉苦脸的时候,眉目清秀灵动,竟是十分的美丽。 “还剩下了些,我包好了,你们俩带回去吃。”颜太太笑道。 顾轻舟陪着霍拢静回家。 路上,霍拢静跟顾轻舟说起颜太太,就说:“她真是好人。” 顾轻舟使劲点头:“是的,她是我的义母,就像生母一般疼我。” 霍拢静心情不错,跟顾轻舟说了句闲话,她说:“我从小没有母亲,一直在孤儿院长大,真羡慕洛水” 她终于记住了颜洛水的名字。 顾轻舟叹了口气,说:“我也很羡慕洛水,我两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不记得她的样子,只有乳娘时常说,她很疼我。” 霍拢静回眸看她,她的眼神朦胧悠远,很是伤心。 不知为何,霍拢静突然对顾轻舟很有好感,她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们同病相怜。 顾轻舟笑了笑,回握住她的。 两人有了默契。 顾轻舟送霍拢静回去时,霍钺不在家。等霍钺回来,去见了他妹妹,问她今天玩得如何。 “挺好的,洛水教我们做饼干,轻舟学不会,在旁边睡觉,我们偷偷抹了她一脸的面粉。”霍拢静道。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忍不住微翘,有了些俏皮。 霍钺见惯了她苦大仇深,见惯了她冷漠寡情,现在她不仅记住了两个同学的名字,还捉弄了顾轻舟,霍钺深感意外。 意外之余,也很惊喜。 “你想不想复学?”霍钺问她,“蔡可可已经被退学了,学校里没人会欺负你。你复学了,可以和洛水、轻舟一起玩。” 霍拢静有点犹豫。 最终,她答应了:“好吧,不过快放假了,等下学期再复学吧。” 霍钺点点头。 准备离开时,霍钺又道:“改日也请轻舟到家里玩,礼尚往来。” “是。”霍拢静答应了。 六月中旬,岳城的天逐渐热起来,将热未热时,司督军的侄女办订婚宴。 订婚的司小姐叫司微霜,是司行霈二叔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嫁给岳城铁路衙门总长的次子。 男方姓贺。 顾轻舟常去司公馆,见过几次司微霜,她性格懦软温柔,长相甜美,比顾轻舟小两个月。 司家办喜事,遍请亲朋好友。 老太太很喜欢顾轻舟,为了敬重顾轻舟,司行霈的婶母也就给顾公馆发了请帖,请顾公馆的先生太太携少爷小姐们去赴宴。 接到了司公馆的大红烫金请柬,秦筝筝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上战场。 顾维已经逃跑了,秦筝筝也不能一蹶不振,顾缃和顾缨还依靠她。 顾轻舟则不太想去。 她不是不恭喜司微霜,而是实在不想见司行霈! “秦筝筝,你每次都使计策让我不能出门,这次拜托你也使一个计策吧,我保证中计!”顾轻舟喃喃自语。 可秦筝筝最近太狼狈了,在顾轻舟手下一败涂地,这次居然很聪明的没有给顾轻舟下拌子。 顾轻舟欲哭无泪。 天气热了,女眷们要么穿短袖洋裙,要么穿无袖旗袍。 顾轻舟挑了件品月色疏绣海棠无袖元宝襟的旗袍,一条芙蓉色压花锦缎长流苏披肩,头发盘成高高的云鬟,带着一把珍珠梳篦,缓步下楼了。 顾缃还没有去打扮。 见顾轻舟装扮好,顾缃立马上楼,也换了套和顾轻舟类似的旗袍、披肩,甚至同样的珍珠梳篦。 软绸旗袍,像水纹一样荡漾周身。 顾缃的胸更大,腰更细,那软绸在她身上徜徉,同色的衣裳,她看上去比顾轻舟更成熟性感。 撞衫是谁丑谁尴尬。 “想让我做东施吗?”顾轻舟看着顾缃的打扮,心中微笑。 明明是顾缃模仿顾轻舟的,但她自负比顾轻舟更美艳,站在一起,顾轻舟会黯然失色,故而她成了效颦的东施。 秦筝筝看了眼顾缃,也很吃惊。 顾缃是打算让顾轻舟难堪,秦筝筝瞧见了。 最近一连数次失利,让秦筝筝警惕了起来。 司家的订婚宴,岳城一半的名门望族都出席,若是再出事,只怕顾缃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秦筝筝就提醒顾缃:“怎么穿了这件旗袍?那件天水碧的更好,去换了来!” “我喜欢这套。”顾缃不为所动,对秦筝筝的暗示视若不见。 秦筝筝恼火。 顾圭璋则不解看着她们母女:“又闹什么?” 秦筝筝也不敢点明顾缃的意图,免得顾圭璋骂她。 而顾轻舟,她纤浓修长的羽睫低垂,唇角有个淡淡的弧度。 明明被比下去了,顾轻舟还带笑的模样,让秦筝筝惊悚:这只小狐狸,又打什么鬼主意呢吧? 半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秦筝筝再也不敢轻视顾轻舟。 顾缃敢这么冲撞顾轻舟,回头在宴席上,顾轻舟肯定会想法设法让顾缃丢人现眼。 秦筝筝吓得不轻。 “没什么的老爷。”秦筝筝淡笑,用力攥紧了顾缃的胳膊,“缃缃,你上来一下!” 秦筝筝愣是把顾缃拖到了楼上,重新给她换了套衣裳,不冲撞顾轻舟的。 顾缃大为不满:“姆妈,您怕什么呢!” “你不许胡闹。”秦筝筝烦躁道,“维维离家出走,缨缨失学在家,姆妈只有你了,就盼着你出人头地。好好的,你跟顾轻舟叫什么劲?” “谁跟她较劲?她长得丑,也怪我吗?”顾缃不满。 饶是她狡辩,秦筝筝还是逼迫她,换了套天水碧软绸阔边旗袍,淡蓝色流苏披肩,又重新替她梳了头发,打扮上不和顾轻舟类似。 下楼的时候,顾圭璋、顾绍没说话,顾缨则不解看了眼母亲和姐姐。 顾轻舟抬眸,眼风斜斜掠过,不带痕迹。 第105章 醉酒失态 顾缃撞衫顾轻舟,想让顾轻舟在司家的宴席上被她比下去,顾轻舟并不介意。 当然,能不在司家的宴席上闹事,不让老太太添堵,自然更好了。 司家其他人怎么看待她,顾轻舟无所谓,反正老太太是很喜欢她的,不管她穿什么。 秦筝筝逼迫顾缃去换了,反而叫顾轻舟心生疑窦。 “这么识时务,不太像秦筝筝的作风!”顾轻舟心想,“这是麻痹我?保存实力,给我来个大招?” 顾轻舟想,秦筝筝若是想要对付她,会用什么方法呢? 她心中盘算着,秦筝筝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走吧,老爷久等了。”秦筝筝笑道。 一家人出门,乘坐两辆汽车去赴宴。 他们刚走,一直在客厅里的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议论开了。 三姨太眼波流转,说:“太太是真怕轻舟小姐!大小姐故意撞轻舟小姐的衣裳,太太立马逼迫大小姐换了。” 二姨太微愣。 四姨太略有所思。 这个家里,到底谁是绝不能得罪的? 现在看来,太太对轻舟小姐也十分忌惮,而老爷很信任轻舟小姐,胜过信任太太。 “也许,轻舟小姐才是这个家里最坚实的依靠。”两位姨太太盘算着。 ------ 司公馆的小姐定亲,宴席设在城里的五国饭店。 司督军的侄女,和铁路衙门总长的公子订婚,虽不足以轰动全城,也是热热闹闹。 顾家两辆汽车出动,秦筝筝母女三乘坐一辆,顾轻舟则跟着她父亲和顾绍坐一辆。 顾家的汽车到了五国饭店门口时,四周已经停满了政要名流的座驾,名车如云,衬托得顾家那辆老式道奇格外寒酸。 司机停稳了车子,就有一个身材颀长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袭夏布长衫,斯文儒雅走了过来。 顾圭璋下车,瞧见了来人,倒吸一口凉气:霍钺! 整个岳城,除了司督军,大概就是霍钺最显赫了。 霍钺是青帮的坐馆龙头,三教九流都在他手下混饭吃。他读过几天书,不再是一味的蛮干,而是吃起了黑白两道的饭,和军政府也有来往。 顾圭璋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家隶属青帮的舞厅里,远远见到过他,他并不认识顾圭璋。 不成想,这位岳城显赫一时的大人物,走到了顾圭璋跟前。 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华夏的人都知道,霍钺阴狠毒辣,可他表面上总是斯文儒雅,像个教书的先生。 他气质清隽,今天戴了一副眼镜,笑着对顾圭璋道:“顾先生您好,鄙人霍钺,有幸了!” 顾圭璋震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啊? 这等龙头大佬,就是司督军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的。 他如此面容和善走到顾圭璋面前,还恭敬称呼“顾先生”,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圭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战战兢兢回话:“霍龙头您好,有幸会晤。” 霍钺笑容倜傥,金丝边的眼镜后面,闪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芒,余光从顾轻舟身上轻掠而过,他道:“顾先生教女有方,顾小姐贞婉聪慧,真乃兴家望族之女。” 哦,原来是为了顾轻舟而来。 霍钺也知道顾轻舟和司慕定亲的事? 顾圭璋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只是海关衙门的小小次长了,他是司督军府的岳丈。 若整个岳城的军政府是个小朝廷,那么顾圭璋就是国丈了。霍钺也跟军政府有往来,他敬重国丈,是他有眼光。 顾圭璋的忐忑,立马收起来,心中添了得意,他道:“霍龙头谬赞了!” 霍钺始终谦和,请顾圭璋一起进宴席大厅。 顾轻舟就跟在她父亲和兄长的身后。 她穿着素淡的旗袍,长流苏的披肩,那浓郁的流苏在她身上荡漾,似有涟漪闪跃。 霍钺步履沉稳端正,没有和顾轻舟说话。 宴会大厅里,钢琴、大提琴的声音,缥缈入耳,点缀着繁华热闹。 不少人认识霍钺,军政府的官员,将霍钺引到了旁边,霍钺跟顾圭璋说了句“失陪”,就先走开了。 秦筝筝母女而后才进来。 这次,没人敢故意冷落顾轻舟了,司家的二房早早就有人过来,将顾轻舟全家带到了贵宾席坐下。 顾轻舟的席位,不跟顾家众人一起,而是安排在老太太身边,和司家的孩子们同桌。 望着顾轻舟单薄的身影,顾缃心中愤愤不平:“她不过是平常姿色,为何她就能得到司夫人的认可,司家的喜爱?” 顾缃只看到了顾轻舟的受宠,也只看到了顾轻舟单薄的小身板,却不知这背后她付出了多少。 若是顾缃,她绝对威胁不了司夫人,她也绝对找不到司慕,更治不好司老太。 因为不知内幕,就无法明白顾轻舟的本事,只觉得她运气好。 运气好,会引来嫉妒。 顾轻舟可以感受到长姐嫉妒的炙热眼神,她没有回头。 很快,司老太就来了。 顾轻舟起身迎接。 跟在司老太身边的,有司家的一行人,包括司督军夫妇,司慕、司琼枝,司家的其他老爷太太。 “轻舟到了?”老太太一瞧见顾轻舟,就会露出会心的笑容,上前携了顾轻舟的手,只让顾轻舟在她身边服侍。 这个孙儿媳妇,俨然盖过了儿媳妇和孙女的。 “是啊,刚到不久。”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搀扶着老太太坐席。 不过片刻,准新郎的父亲贺总长和贺太太也入席了。 大家一番寒暄,订婚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顾轻舟从老太太的桌子退下来,回到了她的位置上。 她身边的人都已经就坐。 紧挨着她的,是司慕;司慕的另一边,则是他妹妹司琼枝。 另外都是司家的小辈,只当顾轻舟是堂嫂,很敬重她。 远在司慕和顾轻舟对面,有一张椅子空着,那是留给司行霈的。 司行霈今天还没有露面。 顾轻舟松了口气。 而后,准新娘和准新郎盛装而至。 准新娘司微霜是个内敛害羞的小姑娘,她突然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足无措,粉融小脸全是惊怕,甚至求助般看着自己的父母。 “微霜这丫头胆小。”司老太笑道。 贺总长和贺太太倒是很满意。 不管风气怎么变,女孩子温柔内敛,都是长辈所喜欢的美德。越是乖巧,越不会出错。 “微霜性格好,都是您平素对她的教导。”贺太太柔声对司老太道。 司家挺喜欢贺总长的次子,贺家也喜欢司微霜,这门婚事到目前为止,很是顺利。 就在这时候,司行霈终于来了。 司行霈穿了身很体面的西装,细绒布的外套和同色马甲,雪绸衬衫,衬托得他俊朗尊贵。 他短短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毫无往日的痞气。 他一进来,很多人都在看他,甚至议论纷纷。 “是大少帅来了。” “司家的儿子都英俊,却属大少帅最俊朗。” “他怎么还不结婚呢?” “他连未婚妻都没有。” 这些话,总能在让人心中起波纹,司行霈似一口鲜美无比的美食,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起饿极了的人疯狂的追逐。 每户人家都希望自家的未婚姑娘有机会嫁给司行霈。 顾轻舟微微撇过脸,不看他。 司行霈的眸光,则光明正大落在顾轻舟脸上,甚至带着淡笑。 外人却以为他是在看司慕。 司慕也觉得,所以司行霈的笑容,在司慕看来是不怀好意的。司慕撇开了脸,神色冷峻。 “到哪里了?”司行霈问坐在他身边的堂弟。 “快要送求婚戒指了。”小堂弟一脸兴奋。 司行霈拿过桌上的酒,到了一杯威士忌,慢慢抿了一口,清冽的酒入喉,绵长醇柔,片刻之后再缓缓烧融着他的胃。 主台的那对准夫妻,正在学着西式的礼节,准新郎贺家二少爷单膝半跪,问司微霜是否愿意下嫁。 司微霜一张脸通红,比染过的胭脂还要秾艳,红得美丽而喜气。 “愿意的。”司微霜喃喃低语,在万籁俱寂的宴会大厅,却是格外的清晰。 这时候,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司行霈心中滑过几分涟漪,他堂妹那句“愿意”,在他听来非常动人,若是顾轻舟说的话 礼成之后,长辈们交谈了起来。 司老太话风一转,说:“原来西式的订婚宴这样有趣,应该给慕儿和轻舟也来一场。” 司夫人立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这一桌靠近主桌,他们也听到了。 司慕正在喝香槟,一口酒差点呛死他,他的眼神冰凉,似覆盖了一层严霜。 顾轻舟倒没什么感觉,她知晓司夫人和司慕都不会同意,这场订婚宴是不可能办成的。 司行霈则狠狠将一杯威士忌灌了下去,然后重重将杯子顿在桌子上。 “想办订婚宴?呵!”司行霈的内心,有一把火在烧灼着他。 不知是嫉妒,还是那杯威士忌。 借着这股子酒兴,他想亲吻顾轻舟,当着司慕的面,当着老太太和全岳城宾客的面吻她! 司行霈绝不是懦夫,他明明可以公然告诉他们,顾轻舟是他的女人,不是司慕的! 他的女人,凭什么和司慕订婚! 司行霈猛然站起来。 第106章 我要你 司行霈站了起来,一阵哗啦啦的乱响,椅子差点被他推倒。 悠闲喝酒的顾轻舟,顿时花容失色。 司行霈眼底的狠戾和炙热,让顾轻舟知晓了他的意图。 顾轻舟想跑! 她浅黛色的蛾眉,拧成了一团,皎皎眉目全是震惊和害怕。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想到了她的话:“我家世不显赫,我还要念书,若是被退亲,我在学校会受人排挤,无立足之地。” 她说过的话,司行霈都记得,而且很努力放在心上。 他答应过她,让她好好念书的。 他不能毁了她的生活,也不能毁了她的矜贵。 别人瞧不起她,司行霈会想把学校给炸了。饶是炸了,仍是有人会轻视她。 司行霈可以害所有人,他却绝不想害他的轻舟。 他希望轻舟尊贵,她若是受到委屈,司行霈会比她更难过。 今天闹起来,司行霈平添一段风流韵事,司慕戴添些闲言碎语,却臭名昭著却是顾轻舟的。 受伤害的,只有顾轻舟。 冲动微敛,司行霈已经站起身了,众人都看着他,他就身子一转,端起了酒盏去找朋友喝酒了。 顾轻舟这才敢松一口气。 回神之际,她后背都湿透了,一身的冷汗。 何时才能真正摆脱司行霈? 她捏住筷子的手更紧了,几乎要把筷子折断。 好被动! 在司行霈面前,顾轻舟被动得毫无自主。 片刻之后,司行霈又回来坐下了,他也恢复了冷静。 准新人过来敬酒,司琼枝笑盈盈拉起了司微霜的手:“姐姐,我看下你的戒指。” 定制的婚戒,点缀着一颗很大的钻石。宴会大厅的水晶灯照下来,那钻石璀璨灼目,能闪耀人的眼睛。 司琼枝颇为艳羡。 顾轻舟也情不自禁望过去。 “这颗钻戒好值钱,可以买好几栋花园洋房。”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她眼神就有点放光,看得入了眼。 她想,她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买不起这只钻戒。 司行霈在旁边看顾轻舟,就觉得顾轻舟很爱那钻戒。 “原来我的轻舟喜欢钻石。”司行霈心想。 钻戒是求婚的,司行霈不能送给她,但钻石项链、耳坠子,他可以送很多,讨她的欢心。 他轻轻抿了一口威士忌,心中就有了主意。 敬酒之后,舞池里响起了乐章。 男男女女都滑入了舞池,锦衣蹁跹,舞姿优雅。 司琼枝早已挽住了她哥哥司慕的手,兄妹俩跳舞去了。 顾轻舟就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轻舟,你怎么不去跳舞?”老太太问她,“你瞧,他们都去跳了。” “我不喜欢跳舞,我就喜欢陪着老太太。”顾轻舟道。 老太太笑,亲热握住了她的手:“你这孩子,最是有心的!” 司夫人就暗骂顾轻舟谄媚。 顾轻舟这般费尽心思讨好老太太,真叫司夫人鄙视,甚至烦躁--以后想要处理掉顾轻舟,老太太这里就要费一番心思解释。 正巧司行霈到了跟前。 “祖母,我请轻舟跳舞?”司行霈笑道。 司慕已经下了舞池,司行霈作为司家的人,邀请顾轻舟跳舞,是合乎礼数的。 “好,你带轻舟去玩,别冷落了她。”老太太笑道。 顾轻舟则一万个不想去,她看了眼司夫人。 “少帅,您何不先请夫人跳舞呢?”顾轻舟笑道。 司夫人犀利刮了眼顾轻舟。 身为继母,司夫人是很讨厌司行霈的,特别是司行霈行为狠戾,把司慕逼得黯然失色。 司督军在外人提起儿子,基本上都只会谈论司行霈,这叫司夫人更憎恶他。 跳舞,并非同龄人可以,晚辈男士请长辈女士跳舞,也是礼仪之一。 司夫人又是时髦派的人。 顾轻舟如此说了,司老太也觉得先请司夫人,免得司夫人做冷板凳。 司老太就给司行霈递了个眼神。 司行霈虽然混账,在他祖母面前,他尽可能做个正常人,于是他就先请司夫人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正巧秦筝筝带着孩子们,到了司老太跟前说话。 顾绍立在一旁,问顾轻舟:“舟舟,你跳舞吗?” 上次约顾轻舟跳舞,结果被司行霈打断了。 顾绍半句话也不敢说。 整个顾家,只有顾绍知晓,那天带走顾轻舟的,并非她的未婚夫,而是司行霈。 这就太敏感了,泄露半个字,都会叫顾轻舟被流言缠身。 顾绍从来没想过害顾轻舟,他嘴巴很紧。只是遗憾,他从未跟顾轻舟跳过舞。 “好啊。”而顾轻舟,正愁怎么避免和司行霈。顾绍的邀请,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跟老太太说了句,就挽着顾绍的手,步入舞池。 司行霈个子高大,他比舞池中九成的男人都要高,所以一眼就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眉目含笑,将雪藕一样的胳膊,搭在顾绍的肩头,另一只小手,被顾绍握住,司行霈的右手,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他眼眸阴冷。 他和司夫人没有半句交谈,两人都憎恶对方。 一曲结束,司行霈送司夫人回去,转颐却见顾轻舟又和顾绍开始了第二支舞曲。 司行霈给自己倒了杯酒,斜倚在椅子上,身姿随意却优雅,慢腾腾抿着酒,一点点吞噬入腹,宛如是喝顾轻舟的血。 他阴狠的眼眸,像锋利的箭。 他焦虑等待着,等这一曲结束,下一个舞曲就是他的。 等待让他妒火熊熊! 酒精点燃了他的怒意,嫉妒让他发狂。顾轻舟和顾绍跳舞,她身姿优雅纤柔,舞姿非常的优美,比在场的女士都美。 司行霈的女人,无疑是最好的。 他慢慢喝酒,眼睛一刻也不离顾轻舟。 终于舞曲结束,顾轻舟回眸,看到了司行霈灼热恼怒的眼神,她心里发颤,走到了老太太身边。 司夫人、秦筝筝等人,都围在老太太身边说话。 司慕和司琼枝跳了两支舞,也回来了。 秦筝筝有意巴结司家,就对顾绍道:“你请司小姐跳舞啊?” 顾绍顿时不自在,脸通红。 司琼枝不喜欢顾家的人,可顾绍跟秦筝筝和顾轻舟等人不同,他不够圆滑世故,也不会阴险狡诈,好看、干净、腼腆,让司琼枝对他少了些敌意。顾绍很尴尬,他母亲说了,他就怯生生邀请司琼枝。 司琼枝犹豫了下,答应了。 等司琼枝和顾绍进了舞池,又有男士邀请顾缃和顾缨,顾轻舟、司慕和司行霈就成了三脚鼎立之势。 “你们也去跳舞吧,围着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呢?”老太太笑道。 司行霈的另一个堂妹,十四五岁,上前就拉了司行霈的胳膊:“大哥,你教我跳舞!” 于是,顾轻舟和司慕落了单。 老太太又有意给顾轻舟和司慕往一处凑,就道:“慕儿,你请轻舟去跳舞!” 语气不容置喙。 司慕无法,只得邀请了顾轻舟。 顾轻舟把手放入司慕的掌心。 司慕回来之后,一直在军营里集训,他的手掌和他哥哥司行霈一样,布满了粗粝的薄茧。 掌心温热,像极了司行霈,顾轻舟心里莫名就很抵触。 她下意识抽回手。 司慕却猛然一握,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入了舞池。 老太太吩咐的,若顾轻舟临时逃了,估计老太太又有问东问西,司慕不喜欢听人聒噪。 早点完成任务要紧! 司慕面无表情,冷漠疏离,跳舞的时候始终和顾轻舟保持很礼貌的距离,客套生疏。 而顾轻舟,也想着早死早超生,赶紧跳完,注意力慢慢回到了舞步上。 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她。 顾轻舟顺着感觉望过去,就见大厅的西南角,高大粗阔的大理石柱子,能倒映出人影,司行霈依靠着石柱,慢慢喝酒。 威士忌很烈,他的目光更烈,一寸寸似要活剥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每一个舞步,就像踏在司行霈的心头。 他透不过来气。 等顾轻舟再回眸的时候,司行霈已经不见了。 可顾轻舟心里却七上八下。 她知道司行霈生气了。 司行霈最忌讳顾轻舟和司慕靠近。 一直到了黄昏,晚宴上来了;众人吃了筵席之后,这才陆续散场。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灯火葳蕤。 顾轻舟正要走,倏然一个力道,她被人猛然拽了过去。 她的嘴巴被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圭璋喝得醉醺醺的,没发现顾轻舟不见了;而顾绍则以为顾轻舟上了秦筝筝他们那辆车。 秦筝筝母女也以为顾轻舟乘坐顾圭璋那辆车。 顾家根本不知道顾轻舟被人掳走了。 带走顾轻舟的,仍是司行霈。 司行霈喝了很多的威士忌,他开车开得能飞起来,车子摇晃得顾轻舟想吐。 满车都是酒香,熏得顾轻舟也微醉。 到了他的别馆,司行霈一进门,反手就把顾轻舟抵在大门上。 他轻轻摸她的脸,没有迫不及待的亲吻,没有火急火燎的抚摸,而是静静看着她。 很反常。 屋子里很暗,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却紧紧盯着她。 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一下下的,他喷出来的热气,能烫到顾轻舟。 他没有动作,反而叫顾轻舟很害怕,她心中怯怯的,手边没有枪,一时间心思乱转,她就听到司行霈说:“轻舟,我要你,就今天晚上!” 第107章 跳舞的夜 夜已阑珊,清湛的琼华从背后的玻璃窗照进来,幽淡薄弱的光线,只能瞧见绰绰人影,以及彼此的呼吸。 司行霈满身的酒香,他的呼吸是炙热滚烫的。 他似只蛰伏的狼,将顾轻舟抵在大门上,伺机一口吞噬她。 “轻舟,我要你,说你愿意!”司行霈的语调阴冷,呼吸却炙热。 他不再火急火燎的亲吻她,而是很慎重其事告诉她,他今晚就要她。 不仅如此,他还想要她亲口说出“愿意”。 越是如此,越能看出他的决心。 他被嫉妒和酒精冲昏了头脑,哭闹和求饶,只会让他越发想要占有她。 顾轻舟沉默着。 她自己撕开了那点品月色的无袖旗袍,将司行霈的手,放在她的前胸。 “早已是你砧板上的鱼肉,又何必惺惺作态?你想要,拿去!”顾轻舟冷冽道,“但是我不愿意,我死也不会愿意!” 她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利齿之下。 司行霈的手,重重用力,揉捏她。 顾轻舟咬紧了唇,咬得牙齿都酸了,一股子腥甜冲入喉间,她的眼泪无声滑落,这个瞬间,她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要么她死,要么司行霈死! 司行霈占有她,就会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他们再也没有调解的可能。 她撕衣的清脆声音,冲击了司行霈。 司行霈心尖一颤。 他喝了太多的酒,也受了一晚上的气,心头的那点怜惜很快就在压下去,他终于俯身,亲吻她的唇。 他要她! 可是,他吻顾轻舟唇的时候,吻到了血腥味。 司行霈对血的气息很敏锐,这点血腥,立马点燃了他骨子里的疯狂,酒精的麻醉感在这种疯狂冲撞之下,消失不见了。 他清醒了过来。 他捻开了电灯。 顾轻舟衣不蔽体,依靠着门,紧紧咬唇,将嘴唇都咬破了,殷红的血沿着她洁白如雪的肌肤滑落。 她的黑发落在脸侧,雪肤墨发,血迹斑斑,她简直像一个嗜血的妖精。 她眼神森森的,望着司行霈。眼底没有哀切,也没有悲伤,而是冷,冷得无边无垠,冷得绝情而狠戾。 这个瞬间,司行霈觉得她很像他! 她果敢狠戾的时候,跟司行霈如出一辙,所以司行霈觉得她能配得上自己。 此情此景,所有的欲念都消失了,司行霈再也找不回来了。 司行霈上前,脱下自己的西装,反穿在她身上。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坐下之后,擦拭她的唇角:“傻东西,咬自己算什么本事?” 顾轻舟不语,她那浓郁的眸子,更像黑黢黢的古潭,幽静,深不见底,藏着秘密和危险。 司行霈看着她--满心疼惜,又无可奈何! 他掰她的唇,不许她再咬了。 “下次生气就咬我,不许咬自己,听到了吗?”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说道。 顾轻舟仍是不言语,眼神也没有半分神采,她好像没有回神。 司行霈就轻轻搂住了她。 “别这样吓我,轻舟。”司行霈将她的抱在怀里,“不高兴就打我,不要伤害自己。” 顾轻舟仍是不说话。 直到司行霈道:“我今晚不会欺负你的。” 她的眼泪才猛然流出来。 她这么一哭,司行霈就更心疼了,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你还知道怕啊?”司行霈想起她和司慕、顾绍跳舞,更是一阵心梗,“让你不许勾搭别的男人,你怎么就记不住?” 顾轻舟的唇被咬破了,血仍在沁出来,她满口满喉都是血的腥甜。 她不说话。 司行霈起身,端了杯水给她漱口。 他看了下,她的下嘴唇里侧被咬了一整排压印,已经破了。 “傻子!”司行霈想到她即将要疼一段日子,这伤口才能彻底愈合,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这会儿,他的酒彻底醒了。 司行霈想要顾轻舟,这是他心底最直接的渴望。 但他言而有信,他答应过她,会等她到十八岁。 想起她直接撕开了衣裳,那等不曾挣扎的绝望,司行霈的呼吸一顿:她真的不信任他! 在她心里,难道他司行霈像个魔鬼吗? 司行霈用力,肌肉微隆的胳膊收紧,将她箍在怀里,几乎要将柔软的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轻舟?”他低声叫她。 良久,顾轻舟才说了句话:“什么?”她声音暗哑,还有劫后余生的微抖,她慢腾腾回了他的话。 “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反悔。”司行霈道,“我有时候生气起来,情绪不太好,但是我不会真的害你,你要记住!” 顾轻舟不语。 她眼神冷漠。 司行霈心头窒闷:“你不信我?” “我不相信自己。”顾轻舟道,“我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你现在说的好听,男人都会哄人” 她的声音很绝望。 她还没有从那股子绝望里回过神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痛苦到无处挣扎的绝望,让她的感情稀碎。 她需得将这稀碎的感情慢慢拼凑完整。 她闷闷的,不想说话。 司行霈俯身吻她。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的时候,就使劲吻她。 他说:“我不哄骗你,你以后就知道了!” 安慰了一通,顾轻舟慢慢回神,也想起自己无缘无故的失踪,问司行霈怎么办,是送她回去,还是打个电话去冒充。 司行霈的女佣都不在这个别馆。 他就让副官去办。 副官回话说,朱嫂已经给顾公馆打了电话,就说顾轻舟跟老太太回去了。 “顾公馆的人说,既然轻舟小姐去服侍老太太了,就不用着急回去。”副官回话。 顾公馆的人恨不能将她卖给司家,来换取权势,谁在乎她到底沦落到了谁的手里? 顾轻舟知晓家庭的薄凉,这个瞬间仍是很伤感。 她今天情绪太差了,一根稻草都能压死她。 安排妥当,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二楼,重新给她换了件旗袍。 他选了套蔷薇色软绸旗袍给她。 顾轻舟去洗手间更衣,出来时司行霈不见了,她吓一跳。 “少帅?”她喊他。 而后,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司行霈满头满身的灰,手里捧了个很大的留声机,以及一些唱片,上楼来了。他放下留声机,拿出干净的毛巾擦拭,说:“西洋玩意,我只喜欢枪、军装和雪茄,不喜欢这吱吱呀呀的留声机,就放到了阁楼里,落了层灰。” “大半夜的,找这个出来做什么?”顾轻舟问。 司行霈不理会顾轻舟的问话,自顾将留声机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将唱片放了进去。 婉转的舞曲,就从留声机里倾泻而出。 留声机滋滋啦啦的,自然比不上白俄人乐队现场演奏的舞曲动听,但寥胜于无。 他重新换了很整洁正式的西装,冲顾轻舟伸手:“顾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顾轻舟微愣。 她转过身子:“别闹。” 留声机里的舞曲还在缠绵萦绕,顾轻舟转身要走。 司行霈从背后抱住了她,不许她离开。 他重新将她放在自己面前,微微曲腰:“顾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很执着,非要顾轻舟答应。 他认识她半年了,他亲吻过她无数次,他熟悉她的身子每寸肌肤,他抱着她入睡过数个夜晚,但是她没有和他跳过舞。 这很遗憾。 在外人面前,邀请总是被打断。 司行霈今天吃了一肚子的无名醋,这会儿非要找补回来。 要不然,他真想睡了她。 “顾小姐?”司行霈抬眸,眼眸深邃浓郁,眸光璀璨,能映到人心里去。 顾轻舟熬不过他,将手搭在他的掌心。 司行霈就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的手很小巧,而且柔软。她肌肤瓷白,指甲短短的,因为健康,所以透出粉润的浅红色,比司行霈的手凉半分,就越发像一块美玉。 珍贵无比的美玉! 司行霈是个兵油子,常年混在军营,他没有太高的文化,让他说几句诗词,甚至洋文,他肯定不会,但吃喝玩乐的把戏,他还是熟稔的。 他舞步娴熟,小心翼翼呵护着怀里的美玉,跳得缓慢而轻柔。 一曲结束,他没有停下来,搂着顾轻舟跳了第二支。 第二支舞曲响起,司行霈就开始心不在焉。 他的左手和顾轻舟的右手相握,于是他不是捋了下她的无名指。 “做什么?”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收了手,道:“你手指很细,一不小心就能折断。” “谁没事要折断我的手指?”顾轻舟道,临了补充一句,“除了你!” 这么一想,他真有可能将她的手指折断,顾轻舟就感觉疼。 她微微低垂了眼帘。 司行霈亲吻她的眼睛,然后在她耳边说:“别委屈了,轻舟,我何时说过要折断你的手指?” 难道他这么坏吗? 司行霈想想,自己好像从未害过她啊。 跳了两支舞,司行霈的心愿得到了满足,这才关了留声机。 晚上两个人并头而睡,顾轻舟白天担心受怕,又跳了很多的舞,疲倦中沉沉睡去。 她的嘴唇虽然出血,咬得却不算太深,已经在愈合了。 司行霈用她的青丝,萦绕她的无名指,然后将那半截青丝揪下来,认真放在床头柜的匣子里。 这样,他就可以知晓顾轻舟戒指的尺寸,万一哪天想送她戒指呢? 第108章 仁慈的男人 司行霈的睡意很浅,他在黑暗中嗅着顾轻舟的长发,莫名的心安。 他怀中抱着一个人,无形中就有了责任。 “轻舟,你快点长大。”他低喃,“你长大了,成了我的女人,我心里才能踏实!” 为何不能更早遇到她呢? 若是从小养起来的猫,肯定会更加忠诚的。 翌日早起,金灿灿的骄阳批下,岳城沐浴在暖阳之中,热浪就蓬了起来。 司行霈依旧把顾轻舟送到离她家两条街之外的银行门口,放下她之后,他去了趟市政厅。 刚坐下,军需部诸位校官开会,司行霈耳边听着军情,心中却盘算着其他事。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军务上,眼前总是能浮动顾轻舟看他堂妹戒指时的模样。 她是真喜欢那钻戒啊。 司行霈不忍心,他不能让他的女人眼馋别人的东西,又不是买不起! 会议尚未结束,司行霈就站起身,道:“诸位继续,我失陪片刻。” 他回到了自己的别馆,用尺子将昨晚顾轻舟的那半截头发量了尺寸,去了趟珠宝行。 在珠宝行,司行霈遇到了霍钺。 这间珠宝行,背后有青帮的股份,霍钺的妹妹下个月初生日,他准备送妹妹一份首饰作为生辰礼,正巧就在珠宝行遇到了司行霈。 霍钺穿着青灰色的夏布长衫,带着一顶绅士帽,金丝眼镜,看上去比教书的先生更儒雅。 哪怕是血溅三尺,霍钺仍是一副慈善温润的表情。 所以,很多人看到他的温和,心里都发憷。 “少帅?”霍钺先看到了司行霈,上前打招呼。 见司行霈在看戒指,而且是钻石戒指,霍钺眉梢意蕴淡雅:“少帅选戒指,这是要定亲了吗?” 司行霈面容冷峻,此刻深邃的眸子里却闪过几分涟漪,情绪莫辩。 “定什么亲?”司行霈道,“选份礼物罢了。戒指定亲是新时髦的做派,早在几十年前,就没这些破事。” 他竟然解释。 解释,便是欲盖弥彰。 霍钺微笑,不点破他,道:“看中哪一款?这是青帮的铺子,看中了就叫他们去做,选最好的钻石。” “怎么,你要白送我?”司行霈扬眉问。 “那岂不是小瞧了司少帅?”霍钺道,“我知道你有钱,工本费不能少给啊,这里的伙计做工不容易!” 司行霈故意冷脸:“感情你是劫财来了?” 霍钺朗声大笑。 最终,司行霈挑了只最大最贵的钻石,拿出尺寸,叫人去做了。 霍钺看了眼他挑选的样式,有点保守,同时却也慎重不花哨,就是求婚用的。 这么大的钻戒,带上去只怕手指都要压弯了,司行霈如此大方,他的心上人肯定非等闲之辈。 “一向独善其身的司家大少都要结婚了,我是不是也该成个家?”霍钺心想。 司行霈比霍钺小四岁。 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都要求婚了,让霍钺倏然起了成家的念头。想到成家,霍钺就会想起女人。 而心思转到女人头上时,他眉头微蹙了下:想嫁给他的女人,他没有中意的;而他中意的女人,又娶不到。 回神间,见司行霈盯着戒指出神,情绪深藏莫辩,霍钺心想:“不知司少帅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 司行霈眼光高得离谱,整个岳城就没有能入他眼的女人。 岳城是江南的大城市,烟柳杨花的江南,美女如云。 司行霈乃是岳城第一尊贵公子,愿意跟他的美人多不胜数,他从未留恋过,如今却想要求婚。 到底什么样谲滟的人儿,能拢住司行霈的心? “你的未婚妻,是哪家名媛?”霍钺忍不住更加好奇,脱口问道。 司行霈浓眉一挑:“堂堂青帮大龙头,爱什么不好,偏爱八卦!” 霍钺大笑。 问不出来,看来此事神秘,霍钺不再追问了。 珠宝行的贵客来来往往,就见岳城两个大人物,站在一旁谈笑风生。 一个俊朗挺拔,一个儒雅斯文,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霍龙头和司行霈走得挺近的?”有位贵太太,由她先生陪同着选珠宝,低声议论已经走远的两个人。 她先生是市政厅的官员,很清楚内幕,说道:“这两个人私下里交情深得很,霍钺能扳倒洪门,搭上军界的关系,都是司行霈帮他活动。” “真的?” “可不是嘛!” “司少帅位高权重,干嘛扶持一个流氓头子?”那太太是留洋仕女,很不屑霍钺这等角色。 “这你就不懂了,整个岳城的经济,市政府不过拿五成,剩下的五成都在帮派。司行霈暗中不知多少生意,都是通过青帮的。” “司少帅还要钱啊?” “当然要钱啊,没钱去哪里买军火?没有军火和军需,司行霈能那么得军心吗?” 两个人悄悄议论着,司行霈已经走远了。 霍钺送他。 难得遇到,两个人多说了几句话,霍钺道:“过几日一起去打猎?” “好。”司行霈道,“好些日子没杀点活物了。” 想到司行霈的凶残,以及他酷爱厮杀,霍钺就蹙眉:“你这见血就疯的怪癖,是不是某种病症?” “胡说八道!”司行霈不悦,“男人见血都兴奋!” “我不啊。”霍钺道,“我虽然杀人,但是我很不喜见血。这几年,我仁慈多了,我都是将人活埋或者呛死。一刀下去跟宰牲口似的,不文雅。” 司行霈一脸嫌弃看着他。 将人活埋或者呛死,算仁慈吗? “再去念点书,问问教员什么是仁慈!”司行霈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了自己的汽车,摇下车窗道,“走了。我那只戒指,帮我催着点。” 霍钺挥挥手。 送走了司行霈,霍钺回到珠宝行,给他妹妹订了条钻石项链。 而后,他看到一条新进的钻石手链,躺在柜台上,幽幽泛出清冷的光,灼目闪耀。 这等昂贵的手链,只有名媛才配得起。 霍钺突然想到,有个女孩子,她的手腕纤瘦,皓腕凝霜雪,若是配上这条手链,才是相得益彰的尊贵。 “这条手链一起包起来。”霍钺对店员道。 拿到了手链,霍钺乘坐汽车回去,他慢慢打开黑丝绒布的匣子,拿出这条手链,坚毅清冷中,他能看到顾轻舟的眉眼。 这样的链子,最衬顾轻舟。 顾轻舟是个镇定自若的少女,她配得钻石首饰,尊贵奢华,最是适合不过了。 “她治好了我的病,送她一条手链,也是应该的。”霍钺心想。 他将手链收起来,另外放在一边,等拢静生辰的时候,邀请顾轻舟来做客,准备送给她。 想到她是司慕的未婚妻,霍钺心中仍有几分失落。 若她不是军政府的儿媳妇,该有多好! 霍钺有钱有势,除了军政府,任何人的儿媳妇,他都可以周旋出来。 那样柔婉贞静、又医术高超的女孩子,霍钺养得起。 可惜了,她是军政府的。 顾轻舟若是跟他,他肯定比司慕更疼她些。 他心中仍有几分遗憾。 说实在话,霍钺没把司慕放在眼里,他忌惮的是司督军。 ------ 从司行霈的别馆回来,顾轻舟立马换了件干净的衣裳,重新洗了澡。 天更加热了。 下午的时候,厨房做了红豆汤,三姨太的丫鬟妙儿端上来,给三姨太和顾轻舟一起喝。 “这张沙发是何时送过来的?”三姨太问。 顾轻舟的房间西南角,多了墨绿色的布沙发,软软的,灯光一照,碧幽幽的颜色非常讨喜,顾轻舟爱极了。 这是司行霈送过来的。 顾公馆没人知晓,送过来的人说,是司老太送的。 “前几日。”顾轻舟笑道。 三姨太和妙儿感情很好,两人没大没小就陷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哎呀,陈嫂让赶紧把盘子送到厨房,但我不想动。”妙儿懒得骨头都软了。 顾轻舟失笑,道:“你们俩好好靠着沙发,我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经络。” 于是,她送盘子去厨房。 刚到厨房门口,就见秦筝筝从里面出来。 看到顾轻舟,秦筝筝竟莫名有点心虚,笑着问顾轻舟:“轻舟怎来了厨房?饿了?” “不是,我送盘子的。”顾轻舟亦笑容温婉。 秦筝筝心中一个咯噔,平时总不见顾轻舟到厨房,今天怎么送起了盘子?她莫不是跟踪我? 做贼心虚的秦筝筝,眼眸微闪。 错身而过时,顾轻舟对秦筝筝的态度也挺好奇。 顾轻舟想:“大家一桌吃饭,秦筝筝应该不敢给我们下毒吧?” 昨天去司家赴宴,秦筝筝的隐忍,让顾轻舟深感蹊跷,她不得不留心。 揣着狐惑,顾轻舟将盘子放下。 厨房有三名厨娘,顾轻舟观察了她们一通,她们个个笑容可掬,不露异常。 第二天,顾轻舟吃早饭的时候,突然佣人道:“老爷,太太,有人送了一筐葡萄,说是给轻舟小姐的。” 顾轻舟微讶。 顾圭璋等人也吃惊。 佣人就把葡萄抬了进来。 这个时节,葡萄刚刚上市不久,价格昂贵,味道酸,顾家还没有开始买。 不成想,有人送了大半筐进来。 “这是谁送的?”顾圭璋问顾轻舟。 第109章 厨房里的算计 有人送了葡萄到顾公馆,点名是给顾轻舟的,不是颜家便是司家了。 “谁送的?”顾圭璋问,是问到底是颜家送的,还是司家送的。 顾轻舟伸头,往筐里看了几眼。 很普通的竹编小筐,甚至有点陈旧;筐不大,葡萄刚刚过半,而且偏小,卖相差强人意。 葡萄不多,而且质量普通,绝不是颜家或者司家送的。 顾轻舟眼波流转,直接点出来:“这就稀奇了。若是义母或者老太太送的,肯定叫副官拿进来,而且这也不够我们全家吃的啊。” 顾圭璋一想,深以为然。 这葡萄是不太多,颜家和司家不会办这种事。 况且,他们都会副官,再不济也有佣人,不会无缘无故送到门口的。 “这我就猜不出来是谁送的了。”顾轻舟道。 顾圭璋也是一阵狐惑。 他把佣人叫进来,问到底是谁送的:“送过来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是一个看似挑夫的人,偶然还给府上送过菜,他说是有人知晓他给顾公馆送菜,所以吩咐他送的。我只当轻舟小姐知情,也没深问。”佣人道。 顾圭璋摆摆手,确定非颜家或者司家所赠,略感失望。 秦筝筝笑道:“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好心。既然是送菜的,等明日他再来,问问他就知道了。” 顾圭璋点点头。 一点小吃食,他没有放在眼里,准备让厨娘拿下去洗了。 顾缃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涟漪,笑着接口道:“轻舟天天往外头跑,会不会是认识的某位朋友相赠?” “这就难说了。”顾轻舟神色不变,不看顾缃,却望着顾圭璋的眼睛,淡然镇定中带着几分自信,“我倒也认识一两位朋友。” 顾圭璋最近偏心顾轻舟,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除了顾轻舟给他带来了荣耀,让他成为军政府的上宾,更是他的四姨太整日吹枕边风,夸顾轻舟的好处。 顾圭璋觉得,所有的儿女里,只有顾轻舟能卖到好价格,能给他带来荣耀! 这如何能不疼她? 顾缃略有所指的话,暗示顾轻舟在外头不规矩,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顾圭璋听了刺耳,当即板起脸道:“有朋友送吃食,这是人家的情义!” 然后看了眼顾缃,“吃也堵不住你们的心眼?” 警告顾缃,也是警告众人。 顾缃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窝囊又憋屈。 大家都不说话了。 佣人将葡萄拿到厨房,洗了送上来。 顾轻舟吃了一粒,觉得酸味重过于甜味,不喜欢。 其他人也觉得,大家尝了尝,纷纷放弃了。 唯独四姨太喜欢,她一个人吃了半碟子。 顾圭璋捧着茶,看着他的四姨太吃得欢实,道:“酸儿辣女,香雪只怕是要给我生个儿子!” 四姨太微笑,眼风递过来,无限的妩媚。 秦筝筝也凑上来,捧了几句。 顾轻舟独坐沙发的一角,看着碟子里的葡萄,再看秦筝筝,心中略有所思。 “这些葡萄,点名要送给我,又是四姨太爱吃的。”顾轻舟盘算,“这是要做什么?” 顾轻舟猜测,这葡萄是秦筝筝安排的,因为顾轻舟认识的朋友,是不会匿名送东西的,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 是秦筝筝在搞鬼。 品相不佳的葡萄,价格也不低,秦筝筝舍不得买一整筐,就买了半篓。 “这葡萄洗好了,全家都要吃,秦筝筝不可能在葡萄里下毒,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顾轻舟又想,“那她花这个钱图什么?” 跟顾轻舟有关,未必就是算计顾轻舟的。 顾轻舟瞥了眼意犹未尽的四姨太:“也许,秦筝筝这次的目标是四姨太?那么,是陷害我,还是利用我转移视线?” 想起前日秦筝筝的隐忍,顾轻舟更觉秦筝筝趁机一箭双雕,目标是两个人--顾轻舟和四姨太。 这四姨太怀孕之后,顾圭璋对她言听计从。 秦筝筝发现,四姨太毫无良心,竟然屡次帮着顾轻舟和秦筝筝母女作对。 若四姨太再诞下麟儿,更是地位稳固,以后就要骑着秦筝筝的脖颈子。 顾轻舟猜测,秦筝筝是绝不能容许四姨太将孩子生下来的。 顾轻舟昨日还撞见秦筝筝去厨房,今天又是送葡萄,此事肯定跟吃的东西有关。 下毒? 怎么下? 全家一起吃饭的,四姨太更是谨慎,平素不单独开餐,老爷吃什么她吃什么。 顾轻舟心中揣摩着秦筝筝的意图,不动声色。 那边,秦筝筝却说话了。 “老爷,前日司家的小姐定亲,我听说了一件事。”秦筝筝微笑道。 顾圭璋问:“何事?” “轻舟的医术非常了得,这事您知道吗?”秦筝筝问。 顾圭璋微愣。 顾轻舟治好过司老太、治好过颜太太,治好过霍钺。 但是这些人,跟顾家没什么特别亲密的来往,也无共同的朋友,没人把这话传给顾圭璋。 顾圭璋还真不知道。 秦筝筝也是前日偶然听闻的。 她就把自己听到的,添油加醋告诉了顾轻舟,将顾轻舟形容成一个神医。 “去年腊月去督军府,怪不得缃缃说轻舟扭断了她的手,又给她接好了,原来她真有这等能耐。”秦筝筝心里恨得紧。 她们都太小瞧了顾轻舟。 她将顾轻舟的医术,说给了顾圭璋听。 顾圭璋好笑:“轻舟一个孩子,会医术?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他不相信。 秦筝筝则务必让他相信,就道:“是军政府官员的太太说的,您不信去打听打听。” 顾圭璋就相信了三成。 他问顾轻舟:“这是真的?” 顾轻舟微笑:“我不过会点皮毛,是老太太抬举我。” 顾圭璋不以为意,只当是司家吹嘘顾轻舟的,就懒得多问。 天气晴朗,碧穹万里无云,炽热的阳光从繁茂的树梢照下来,落下一个个金灿灿的光圈。 更热了。 天气一热,大家就没什么胃口。 “我倒是会做几个蔬果沙拉。”秦筝筝笑道,“咱们也改改口味?” 沙拉是西餐里用的,顾家颇受推崇。 “你何时学会了做沙拉?”顾圭璋问,“那你会做牛排吗?” “我正在学,沙拉毕竟容易些。”秦筝筝道。 而后,秦筝筝又道:“老爷,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如我教她们做沙拉,以后每天晚上轮流给老爷做,算她们尽孝。” “也好。”顾圭璋满意,心情还不错。 顾轻舟这时候就全明白了。秦筝筝又是去厨房,又是送葡萄,又是夸顾轻舟的医术,原来最终的目的在这里。 心中有数之后,顾轻舟不动声色。 当天下午,她和顾缃、顾缨,跟着秦筝筝学做沙拉。 “姆妈,我不想吃草,我又不是母牛。”老四顾缨不情愿。 秦筝筝瞪了她一眼。 顾轻舟不动声色,开始洗苦苣叶子,然后学做西餐的沙拉。 第一天晚上,是秦筝筝亲自做的,端上饭桌。 顾家的人都是原来的胃口,他们觉得什么狗屁蔬菜沙拉,远不及拌凉菜好吃。 但顾圭璋崇尚西方文化,他忍着头皮吃草,大家也不敢闲话,就跟着吃了。 吃完之后,顾缃还吹捧秦筝筝:“姆妈做的沙拉好吃。天气热吃些蔬菜沙拉,既清爽又好消化。阿爸,您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顾圭璋道。 “那明天我给阿爸做。”顾缃笑道。 顾轻舟微笑,默默吃草。 第二天,顾轻舟去了趟银行,她拿出五十块钱,又去了趟城里的一家烟馆。 这间烟馆装饰得奢华无比,高大的门楼,彩色玻璃绚丽。 烟馆林立,顾轻舟穿着老式的夏布长裙,月白色中袖斜襟衫,头发编了长辫子,像前清的少女。 烟馆的管事瞧见她,狐疑打量她。 抽鸦片的女人,老式的有,时髦派的也有。 “小姐,您一个人来?”伙计见来者是客,就要把顾轻舟往里引。 顾轻舟却摆摆手:“我听说九爷常到这来,不知今天九爷上工没有?” 九爷是锡九,霍钺身边的第一管事,这家烟馆是青帮最大的烟馆,锡九每个周三都到这里来议事。 “去去去,哪里来的毛孩子,捣乱是不是!”伙计一听她要见九爷,当即把她往外轰。 九爷是随便见的吗? 整个岳城,谁不想见九爷一面? 九爷身边保镖如云,哪怕是这家烟馆的管事,也近不了九爷的身,这小姑娘哪里来的痴心妄想,以为她能随便见到九爷? “那你去跟九爷说,顾小姐要见他。”顾轻舟又道。 小伙计自然不依,使劲赶她走。 顾轻舟不走。 宾客们就看热闹,好奇围着顾轻舟。 就在这时,锡九下楼了。 锡九天生敏锐,只怕有人浑水摸鱼暗杀他。看到骚动,他目光如炬望过去,就看到了顾轻舟。 锡九大惊,急忙对身边的人道:“快,去把那位小姐请上来!” 小伙计正在赶顾轻舟走,不成想九爷身边的人却道:“顾小姐,九爷请您上楼说话。” 小伙计下巴差点掉下来。 感情这位小姑娘还真认识九爷? 看客也惊呆了。 “这是谁啊?九爷居然请她上楼说话,看来来头不小啊。” “不知道,我瞧着那姑娘气质雍容,身份不低。” 小伙计更是惊诧,目送顾轻舟上楼时,九爷脸上带着笑迎接他。 小伙计差点腿软:这是哪里的大佛,让九爷纡尊降贵迎接? 顾轻舟则不知这位小伙计的心思。 到了雅间,锡九又恭敬又惊奇问:“顾小姐,此等烟馆鱼龙混杂,最是不安全的,您怎么来了?” “我是专程来找您的。”顾轻舟道,“我有件事,想要麻烦您!” 第110章 顾轻舟的筹划 顾轻舟救过霍钺的命,她是整个青帮的大恩人。 她来找锡九帮忙,锡九身为霍钺的亲信,自然义不容辞。 “别说帮忙了,您有何事,直接吩咐即可,能为您效力,是小人的福分。”锡九笑道。 他说得很谦卑。 然而顾轻舟知晓,锡九也是整个岳城的大人物,他是霍钺的一把手。 顾轻舟很敬重他,就把她所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锡九。 “您帮我找到这个人。”顾轻舟给了锡九一个名字,“然后,让他帮我做些事。” 锡九拿到了名字,看也不看,直接说:“顾小姐放心,今天会给您办妥的。” 他很自信。 整个岳城,别说三教九流,就是军政府、市政府,没有青帮伸不到的地方,他们什么事都能办妥。 锡九一口气应承了下来。 顾轻舟笑道:“这笔钱,您拿给他,让他放在身上。” 锡九道:“顾小姐,您不用客气的,我会替您办妥,钱您收起来。” 顾轻舟不同意,一定要给他:“这是我的事,不好劳您出钱又出力的。” 锡九也不好再三推辞,况且在锡九眼里,这的确是一笔小钱,不值得什么。 离开的时候,锡九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这种烟馆实在太复杂了,若不知趣的言语鲁莽,得罪了您,那岂不是您自己受气?以后您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他留了一个号码给顾轻舟。 顾轻舟年纪小,看上去柔软脆弱,锡九怕她吃亏。 她若是吃了亏,霍钺肯定饶不了锡九,军政府也要找麻烦。 顾轻舟收下了,再三感谢:“您的话我记住了,以后不再来了。” 锡九感激点点头,亲自送顾轻舟出门。 事情办好了,顾轻舟就怀着一颗悠闲的心,回家看热闹去了。 还是那么热。 傍晚的时候,晚霞旖旎,有了几缕稀薄的凉风,吹得梧桐叶簌簌作响。 顾轻舟一路不行,回到了顾公馆。 没人问她去了哪里。 哪怕问,她也找到了搪塞的借口。 回到家中,今天轮到了顾缃做蔬菜沙拉。 秦筝筝这个计划不结束,草就要吃一段时间,顾轻舟做好了准备,虽然她也会很讨厌吃草。 晚膳倒是风平浪静。 饭后,大家坐在客厅喝茶闲聊。 秦筝筝问四姨太:“这几天你还做梦吗?” 四姨太最近老是做噩梦,去了庙里拜佛,高僧让她捐一笔香火钱,请个玉佛随身带着,她也照做了,可惜效果寥寥。 “还做呢。”四姨太叹了口气。 顾圭璋也略带担忧。 对于四姨太这胎,顾圭璋是投入了很多的期盼。 秦筝筝看了眼担忧的顾圭璋和四姨太,就道:“我前日听陈太太说,现在是庚金大运,今年怀孕的人,最怕丁未年的羊了。因为丁未年的羊,是火羊。火克金,故而很冲撞。” 顾圭璋听了,略有所思。 他太太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既然拜佛无用,何不请算命的看看卦象,或者瞧瞧家里的风水? “丁未年?”四姨太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丁未年出生的人啊。”秦筝筝笑道。 顾圭璋则道:“咱们家里,也没有丁未年的人,哪里就冲撞了?” 顾轻舟端着红茶,那水汽氤氲得她的眸子有点迷蒙。 她慢腾腾喝了口茶,就听到秦筝筝道:“好像有丁未年的。轻舟,你是哪一年的?” “光绪三十三年。”顾轻舟扬眸,修长的羽睫微闪,静静回答道。 她话音一落,顾圭璋神色微敛:光绪三十三年,正是丁未年。 难道是轻舟冲撞了四姨太? 不应该啊,轻舟真是顾家兴旺之女,她怎么会冲撞了四姨太? “陈太太说的话,岂能全信?她是算命的吗?”四姨太见状,立马打圆场,“老爷,明日请个算命先生,问一问就好啦。” 四姨太还是很维护顾轻舟的。 顾圭璋脸色不虞,道:“是要请个算命的。” 秦筝筝早已安排妥当,买通了小管事,让小管事去请算命先生时,提一提丁未年的火羊。 小管事就去了。 翌日上午,家里果然来了个瞎子算命的,是秦筝筝派人去请的。 这算命先生,话里话外都在说,是顾轻舟冲撞了四姨太。 “火羊的确是撞今年的大运,姨太太怀孕了,自身的营卫差,才被冲撞了。”算命的说道。 顾圭璋脸色更加不好看。 秦筝筝唇角含笑。 等算命的一走,顾圭璋就上了楼上的书房,考虑怎么处理,让顾轻舟暂时避开四姨太,免得四姨太这胎出问题。 不成想,四姨太却紧跟着上了楼。 四姨太对顾圭璋道:“老爷,轻舟小姐如今得督军的欢心,若是贸然说什么,得罪了她,老爷岂不是为难?” 顾圭璋也有此考虑。 但是,他故作威严道:“她敢吗?我到底是她的老子,她敢说我的坏话?” “轻舟小姐自然不敢,也不会说,她最是孝顺的。”四姨太柔声道,“老爷,不如我暂时搬出去吧?” 四姨太既帮顾轻舟说话,又自己提出搬出去,避开顾轻舟,让顾圭璋很感动。 看看,这才是贤妻! 贤妻会为了家宅和睦,为了男人的前途,做出牺牲。 秦筝筝只会挑拨顾圭璋和顾轻舟的关系,而四姨太却努力不让他们父女生罅隙。 顾圭璋感动不已,道:“香雪,这个家里就属你最知冷知热了!” 既然说开了,顾圭璋就准备,让香雪暂时挪到别馆。 顾圭璋有一处别馆,很破旧,是他曾经养秦筝筝的地方。 他叫下人去收拾,准备给四姨太住。 四姨太道:“老爷,轻舟小姐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我去安抚安抚她。” 先安抚好男人,再去安抚孩子,四姨太的做派,越发像顾圭璋心目中的好妻子,他更感动,道:“去吧,你也是她的庶母,应该多教养她。” 四姨太就上了楼。 到了顾轻舟的房间,四姨太主动将房门锁紧,同时压低了声音,将顾圭璋的决定,告诉了顾轻舟。 “你要出去住?”顾轻舟道。 四姨太颔首:“在这个家里,我要时刻提防她们害我,日夜不安,还不如出去住。”顾轻舟抬眸,看着她:“我听闻别馆很破,而且没有洗澡间。” 香雪也有点犹豫。 这大热天的,没有洗澡间是个麻烦事。 别馆太糟糕,是很影响心情的。 “那我也不能牵连你,不是我搬出去,就是你搬出去。”四姨太道,她深深看着顾轻舟,“轻舟小姐,不能委屈你啊,以后顾家还要靠你提携你。” 上次的事,让四姨太明白,这个家里将来会有出息的,非顾轻舟莫属。 四姨太怀了身孕,她可以不需要前途,但是她的孩子需要。 将来有个位高权重的姐夫,对四姨太的孩子更有好处。 四姨太是个乡下女人,她贪婪却很谨慎,甚至目光长远。 “轻舟小姐,太太这次是摆明了针对您。”四姨太叹气。 顾轻舟摇摇头:“四姨太,您想得太简单了,她是针对我们俩!” 四姨太不解,疑惑看着顾轻舟。 从这件事里,四姨太只看得出,顾轻舟比较难做,四姨太自己没什么坏处。 “一旦您轻松了警惕,就会上当。”顾轻舟道,“亦或者说,太太想要收拾的人,不是您,也不是我,而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四姨太愕然。 秦筝筝想要处理掉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四姨太早已就猜到过。 这个家里,除了四姨太,还有二姨太和三姨太。 那两位姨太太也是年轻美貌,为何没有生育? 这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秦筝筝岂能容忍姨太太生孩子? 姨太太的孩子,女儿的话,将来需要一笔陪嫁,儿子更是会分夺家产。 现在已经不是前清了,南京政府的法律规定,庶子也有继承权。 顾圭璋就那点钱,秦筝筝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分出去? “那”四姨太一瞬脸色煞白,紧紧捂住了微隆的肚子。 让四姨太惊恐的,不是秦筝筝要害她,而是她根本没意识到秦筝筝的阴谋。 就很可怕! 没有意识,就很容易上当,进入秦筝筝的圈套。 她还傻傻的以为,秦筝筝只是想赶走顾轻舟呢! 太傻了! “您别害怕。”顾轻舟的声音更低,“您照我说的做,我们就能反败为胜,保证不叫秦筝筝得逞。” 四姨太急忙点头:“轻舟小姐,您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以后,我会听您的话。” 顾轻舟笑道:“放轻松,四姨太,你这样紧张,对胎儿不利。” 四姨太就深吸几口气。 顾轻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青菜叶子,给四姨太看。 “这是什么?蔬菜沙拉里好像有。”四姨太道。 顾轻舟摇摇头:“您误会了,这不是蔬菜沙拉里的薄荷叶,只是像而已。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四姨太哪里知道? 顾轻舟让她附耳过来,将这种青菜,一点点告诉四姨太。 她说完时,四姨太的冷汗就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四姨太后怕得浑身发抖:“我我说太太怎么突然提出吃蔬菜沙拉,原来原来” 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晕死过去。 第111章 我是装的 顾轻舟把秦筝筝的意图,告诉了四姨太。 四姨太被吓得一身冷汗,浑身发抖,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根本没意识到,若不是顾轻舟提醒,四姨太一定会上当的。 四姨太越想越后怕。 “四姨太,您放轻松,您捏疼我了。”顾轻舟笑道。 四姨太这才很不好意思,松开了顾轻舟的手。 “别怕,您镇定点。”顾轻舟道,“一切都有我。四姨太,我将来是要嫁入高门的,名声对我很重要,我不会冒险去害人,自己落个蛇蝎心肠的骂名。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孩子,我会保全你们母子。” 她这么一番表白,取信于四姨太了。 四姨太彻底相信了顾轻舟。 可能是受惊吓过度,四姨太夜里做了更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抱着还没有睁开眼就闭气的孩子,哭得凄惨,而顾圭璋已经抱了新进门的五姨太亲热。 四姨太从梦里尖叫着醒过来。 顾圭璋睡在三姨太的房里,没听到动静,早起才知道。 “要不,就别耽误了,今天搬到别馆去。”顾圭璋对四姨太道,同时不满看了眼顾轻舟。 别馆环境差,位于老城区,没有洗澡间不说,四周的邻居都是穷人,顾圭璋觉得很跌身份。 如此,太委屈四姨太。 怀孕的女人应该尊贵的,却因为顾轻舟,让四姨太这般受苦。 “什么?”秦筝筝微愣,“让四姨太搬去别馆?” 顾圭璋不悦。 秦筝筝立马义正言辞:“老爷,四姨太是我的表妹,我也算是娘家人了。她一个双身子的人,您让她来回折腾,这如何是好?” 四姨太听到这话,心里越发凉了。 秦筝筝真像条毒蛇。她说这席话,绝不是为了四姨太,而是更加挑拨四姨太和顾轻舟的关系。 “况且,怀孕又不是四姨太的错。”秦筝筝激动起来,“我不同意她搬出去,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关你什么事? 四姨太几乎要失控,秦筝筝这幅虚伪的嘴脸,四姨太快要装不下去了,她想上前撕碎秦筝筝。 倒是一旁喝粥的顾轻舟,神态安静,那修长的羽睫,动都没动一下。 四姨太心想:“轻舟小姐好定力。怪不得太太要害她,忌惮她。只有轻舟小姐这样,才有资格压倒太太的风头。” 于是,四姨太将满心的愤怒压下,笑着对秦筝筝道:“太太,您这样疼我,不如您拿出私房钱,让我去五国饭店住几个月吧。” 秦筝筝哽住。 她既不能说不值得花这个钱,又不能同意。 一时间,秦筝筝被气得半死。 四姨太赢了一局,暂时心情还不错。 顾轻舟的粥喝完了,她这才慢腾腾抬眸,看着顾圭璋道:“阿爸,不如我明天去颜家借住。等快要开学了再回来,您意下如何?” 顾圭璋道:“这最好不过了。” 这话,极其冷漠绝情,一点客气也没有。 四姨太就觉得,老爷此人太薄恩了。 相处久了,每个人的缺点和优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轻舟提出搬走,却没有收拾箱笼。吃完早饭,她开始温习功课,坐在书桌前看书。 午饭的时候,顾圭璋就不在家了。 秦筝筝冷着脸,懒得理会四姨太和顾轻舟。 其他人都是默默吃饭。 顾缃问顾轻舟:“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顾轻舟却道:“阿姐,找到维维了吗?” 离家出走的顾维,是秦筝筝心里的一根刺。至今还没有顾维的下落,秦筝筝的心跟刀割一样痛苦。 秦筝筝好不容易放下了几分,顾轻舟这一提,秦筝筝的痛苦全上来了。 她重重放下碗筷,准备骂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猛然站起身。 她站得很快,一阵哗啦啦的乱响。 众人微愣,还以为顾轻舟要大发脾气,都看着她。 不成想,顾轻舟却表情疏淡,笑道:“我好吃了。” 她直接上楼了。 秦筝筝气得吐血。 顾轻舟上楼,甜甜睡了个午觉。 半下午的时候,厨娘来敲门,说:“轻舟小姐,今日轮到您给老爷做蔬果沙拉了,您还做吗?” 顾轻舟起来开门,笑道:“当然做啊。” 她去了趟厨房。 顾家的蔬菜沙拉,主菜是苦苣,配菜有很多,其中就有薄荷叶子。 顾轻舟慢腾腾的洗菜,然后按照秦筝筝教她的,将沙拉做好,女佣将盘子放在冰水里湃着,晚饭的时候可以吃,凉丝丝的很爽口。 华灯初上,顾公馆门口那盏橘黄色的路灯亮起时,顾圭璋回来了。 顾家众人下楼吃饭。 厨娘一道道上菜,也将顾轻舟做的沙拉端上来。 顾圭璋吃了几口,没说什么。 秦筝筝却有点紧张,她拿住筷子的手轻微抖了下。 然后,顾轻舟也吃了。 四姨太同样吃了半碟子。 秦筝筝自己吃了几口,却没让顾缃和顾缨吃。 正好顾缃和顾缨也不爱吃草。 饭后,彼此坐着喝茶的时候,秦筝筝格外的安静温婉,眼神却往四姨太身上飘了几下。 四姨太突然放下茶盏,道:“哎哟,我肚子有点疼。” 秦筝筝立马非常紧张道:“香雪,你没事吧?” 四姨太表情好似很痛苦。 秦筝筝这么紧张,弄得顾圭璋也紧张了,问:“疼得很厉害?快,去医院看看。” 四姨太却摆摆手,道:“可能是闹肚子,今晚吃了很多的蔬菜,肠胃通畅得很。” 说着,她就让女佣搀扶她,去了洗手间。 过了半刻钟,四姨太还没有出来,依旧在坐马桶。 顾圭璋有点担心,让女佣去问:“看看四姨太怎么了,还疼不疼?” 女佣去了,出来之后道:“老爷,四姨太说还没拉干净,肚子还是有点疼,一会儿就好了。” 顾圭璋眉头微蹙,感觉不太好。 秦筝筝很有经验,知晓时机到了,就给另一个女佣使了个眼色。 女佣去了趟厨房。 很快,厨娘就端了晚上剩下的沙拉,对顾圭璋道:“老爷,今晚轻舟小姐做的沙拉,好像用的菜不太对。” “什么?”顾圭璋不解。 所有人都看了眼顾轻舟,而后又将目光凝聚在厨娘手里那盆沙拉上。 顾圭璋立马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好似没什么不同的。 厨娘却拿出一根没做的菜,给顾圭璋看:“老爷,今晚的沙拉里,有这个。” 这个菜,很类似薄荷叶子,顾圭璋不解,问:“这是什么?” “这是牛膝叶,不是薄荷叶。”厨娘道。 “什么是牛膝叶?”顾圭璋不太懂。 秦筝筝却脸色雪白:“老爷,牛膝叶是中草药,用来堕胎的。” 顾圭璋豁然站起身,他脸色惨白,愕然看着顾轻舟,又盯着他手里剩余的沙拉。 “你你”顾圭璋浑身发抖,怪不得四姨太说肚子疼了!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顾轻舟。 刚说顾轻舟的生肖冲撞了四姨太,让她搬出去,她应该是不想搬,就害四姨太,动机太明显了! “混账!”顾圭璋将沙拉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打顾轻舟。 秦筝筝则护住了顾轻舟,道:“老爷,您别生气啊,四姨太要紧,快让四姨太从厕所出来,咱们去医院啊!” 而后,秦筝筝反手就想扇顾轻舟一耳光:“你为何要害四姨太?” 秦筝筝想趁机光明正大打顾轻舟。 顾轻舟则稳稳接住了秦筝筝的手。 她不服管教,秦筝筝和顾圭璋同仇敌忾,恨不能杀死她。 而二姨太胆战心惊,不知顾轻舟为何要如此阴毒。 顾绍也难以置信,他不相信这是顾轻舟所为。 “来人,将这个没有人伦的东西绑起来,送到警备厅去!”顾圭璋想要打死她,又怕打死了她,军政府饶不了他。 他让佣人绑顾轻舟。 正要闹腾的时候,四姨太出来了。 “香雪,走,快去医院!”顾圭璋也顾不上打顾轻舟了,立马搂住了四姨太的腰,将送她去医院。 不成想,四姨太却表情收敛,道:“老爷,为何要去医院?” “回头再说,救命要紧!”顾圭璋急得满头是汗。 四姨太却紧紧握住了顾圭璋的手:“老爷,您冷静点,我肚子不疼,我是装的。” “什么?” 这句话,好似一瓢冷水,泼在顾圭璋和秦筝筝、顾缃顾缨的头上,他们都愣住,不解看着四姨太。 四姨太眸光镇定:“老爷,我吃得沙拉里,根本没有牛膝叶,我也没有肚子疼。我只是装疼,让太太好露出马脚。” 顾圭璋更是不解,疑惑看了眼四姨太,又看秦筝筝。 他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秦筝筝则脸色更白。 “不可能,她不会知道的,她在诈我!”秦筝筝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四姨太诈出实情。 四姨太肯定是吃了牛膝叶的,方才她明明是肚子疼。 秦筝筝都安排好了。 她也不止一次用这种方法。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圭璋不解,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直接问。 四姨太也不卖关子了,道:“老爷,太太想借助轻舟小姐的手,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既除了我,又除了轻舟小姐,一箭双雕。” 顾圭璋整个人愣住。 他的脖子好像被冻住了,半晌慢腾腾的,一点点转头,去看秦筝筝。 第112章 脏水往谁身上泼? 岳城临海,仲夏的夜风细薄微凉,带着荼蘼的清香,徐徐送入庭院。 屋檐下的风铃,簌簌作响。 顾轻舟端着茶盏,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寻了个她最舒服的姿势,一口一口品尝龙井的茗香。 茶汤清透,清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脑清目明。 整个客厅,除了顾轻舟是悠闲自得的,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不敢透出来,气氛压抑到了顶点。 四姨太说,太太想要害死她的孩子,同时嫁祸给顾轻舟。 这话像巨石,掀起了滔天大浪,那浪头几乎要把所有人都淹没。 顾圭璋一张微白的老脸,慢慢变成了铁青色。 “你胡说八道,我姆妈才不会害你,你是个什么东西!”顾缃先怒了,指着四姨太骂道。 顾缨也怒骂:“你凭什么陷害我姆妈?哦,我知道了,你想生儿子做太太!不要脸!” 她们姊妹恨不能扑上去打四姨太。 四姨太微微后退了几步。打架四姨太倒是不怕,可她现在怀孕了,不是顾缃姊妹俩的对手。 顾圭璋则一个锋利的眼风扫过去,顾缃和顾缨都害怕他,同时闭了嘴。 “说!”顾圭璋怒喝秦筝筝,“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们都得死!” 他的表情狠戾而狰狞。 顾缃和顾缨彻底吓住了,二姨太和三姨太也不敢说话,恨不能置身事外。 “老爷,这是诬陷!”秦筝筝饶自镇定,声音不徐不疾的,和四姨太对峙,“香雪,我把你当亲人,你为何要诬陷我?” 四姨太恨不能撕烂她。 情绪一激动,就会落于下风,四姨太紧紧攥住了手,指甲陷入肉里,生生的疼,这才没有失控。 顾轻舟独坐沙发的悠闲,眼帘都不曾抬一下,鼓励了四姨太。 四姨太也想学会顾轻舟的自若、安静。 “诬陷?”四姨太冷笑,“我哪里诬陷了你?分明就是你做的,你不敢承认么?” 秦筝筝道:“老爷,四姨太被轻舟诓骗,现在还在这里指鹿为马,我担心她的孩子啊。老爷的沙拉里,的确有牛膝叶,她已经吃下去了!” 眼波微转,秦筝筝痛心疾首道,“四姨太,你是不是还念着乡下的老情人,不想给老爷生孩子?” 四姨太气急,这话太恶毒了!她又想拼命,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也下不得,让她脸色通红。 秦筝筝句句诛心。 这些话,将来会在顾圭璋心中留下痕迹,四姨太深感前途渺茫,一时间恨不能跟秦筝筝同归于尽。 顾轻舟的一盏茶,终于喝完了。 放下茶盏,顾轻舟站了起来,道:“阿爸,这盆沙拉里,的确有牛膝叶。” 顾圭璋铁青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焦虑,还是该愤怒,亦或者该迷惘。 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个家,彻底没有了从前的宁静! “看看,我说的不错吧!”秦筝筝冷哼,“老爷,轻舟已经自己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顾轻舟眼风一转,眸光似阴冷的利箭,射向了秦筝筝。 顾轻舟的眼睛很亮,那眸光就锋利得叫人胆寒。 秦筝筝被她的气势一慑,突然似矮了半截,竟忘记了说话。 秦筝筝不说话,顾轻舟却没有停嘴,她对顾圭璋和众人道:“这盘沙拉里,的确是有牛膝叶。中药里,打胎药都少不得用牛膝叶。” 众人哗然。 他们不太懂顾轻舟的意思。 顾圭璋也不懂了。 顾轻舟这是自己承认了吗? 她为何要自己承认害四姨太? 她的意图,顿时成迷。 “可这盘沙拉,根本不是我晚膳做的那盆,更不是我们吃的那盆。”顾轻舟笑道。 “你如何证明?”秦筝筝这时候已经回神,冷哼道,“这分明就是你做的那盆!”  众人里,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 首先站出来的,是三姨太。 三姨太道:“老爷,轻舟小姐从来不涉足厨房,菜都是厨房准备的,哪怕真的有牛膝叶,到底是谁弄进来的呢?” 顾圭璋一想,很有道理。 厨房怎么会有牛膝叶? 顾轻舟做菜的时候,菜应该是厨娘准备好的,而且她们看着顾轻舟做,顾轻舟如何偷龙转凤? “去,把厨房的人都叫上来!”顾圭璋怒道。 三名厨娘,以及两名洗菜洗碗的粗使佣人,全部到了客厅,都站在金嫂身边。 金嫂,就是诬陷顾轻舟放牛膝叶的厨娘。 “这是哪里来的?”顾圭璋接过金嫂手里的牛膝叶,问诸位厨娘。 众人都道:“不知道,老爷。” 所有人都在推辞。 “好,好!”顾圭璋怒喝,“来人,全部将他们送去警备厅!” 对于做工的下人而言,警备厅就是人间炼狱,有进无出的。 老爷说送去警备厅,所有人都吓坏了。 有个矮小精瘦的粗使佣人,往前站了几步,说:“老爷,这菜我见过,是一个挑夫送过来的。他偶然挑菜过来卖,他的菜新鲜便宜,厨房常跟他买。这些菜,都是他那里得来的。” 顾圭璋就想起了前几天的葡萄。 前几天,好像也是这个挑夫,送了葡萄到顾家。 当时,他是说送给顾轻舟的。 那么送牛膝叶进府的,就是顾轻舟的人? 送菜的人认识顾轻舟,同时顾轻舟的八字又冲了四姨太,顾圭璋让她搬出去,顾轻舟的材料有了,动机也有了。 如此一说,果然是顾轻舟不假! 而四姨太说她伪装,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就像太太说的,四姨太不想生孩子,还念着回乡下去? 顾圭璋大怒,越想越怒,越怒他的脑子就越发不好使了。 他太受伤了! 他那么疼爱四姨太,盼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竟是如此结果吗? “顾轻舟,你还有什么话说?”顾圭璋想要扇顾轻舟。 顾轻舟往后躲了一下。 顾圭璋扇了个空,更是气急败坏,就喊了佣人:“来人,将她给我绑起来,也别送什么警备厅,我先打死她!” 四姨太厉声求情:“老爷,您别听了下人的一派胡言,就冤枉轻舟小姐!” “也有你,等我先打死她,再打死你!”顾圭璋厉喝。 顾轻舟却不慌不忙。她从旗袍底下,掏出一个巾帕。 巾帕里鼓鼓的,像是藏了个什么小玩偶。 她打开巾帕,众人伸头望过来,但见水晶灯下,顾轻舟手里托出了一把枪--通体乌金的小手枪。 所有人都吓一跳。 “你你你从哪里偷来的枪?”顾圭璋又怒又怕。 顾轻舟将枪,轻轻放在茶几上。 所有人都静默了。 枪,是一种很可怕的震慑力。 而顾轻舟的眼底,没有愠怒,也没有得色,她眼波平静得像一潭碧幽幽的水,望向顾圭璋。 “阿爸,既然是有人送菜,何不去找找他,让他也来对峙?”顾轻舟柔声道,“四姨太没有肚子疼,她是装的。既然四姨太没事,我们就静下来,把此事掰扯清楚,您说呢?” 佣人都害怕顾轻舟手里的枪,没人敢绑她。 顾圭璋也怕,但是他强装不害怕。 “来人,去查那个卖菜的,给我找来对峙。”顾圭璋怒道。 顾家的众人都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们派人去找卖菜的, 不成想一刻钟之后就找到了。 卖菜的是个四旬男人,身材高大粗壮,他是郊外的菜农。 “就是他,他常挑菜到这里来卖,他的菜新鲜又便宜。”厨房的人确定,“今天的菜,也是他卖的。” 顾圭璋狐惑看了眼这人。 既然是卖菜的,怎么入了夜还在城里? “小人是怕出事,特意留下来的。”卖菜的人道。 “怎么回事,你说!”顾圭璋厉喝。 秦筝筝轻轻扶了扶头发。 此事,当然是秦筝筝安排的。 这个卖菜的叫黄五,常到附近卖菜,有时候厨房赊账。 前些日子,秦筝筝早上偶然去厨房,听说厨娘又赊账,黄五说:这次不行的,我家小儿子得病了,请医吃药,不能再赊账了。 厨娘去拿钱的时候,秦筝筝心里有了主意。 她出了家门,去不远处偷偷拦住了黄五,问他家里的小孩子到底什么病。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直不得好。”黄五满面愁容。 秦筝筝道:“你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四十块,让你家孩子能去教会医院,你愿意吗?” 黄五立马就答应了,也不管什么事。 送葡萄,也是秦筝筝示意的,葡萄是秦筝筝买的。。 秦筝筝借此是告诉顾圭璋,这个卖菜的给顾轻舟送葡萄,他认识顾轻舟,甚至跟顾轻舟有来往。 然后,他再往顾家送牛膝叶,顾轻舟就百口莫辩了。 黄五等着钱救他儿子的命,他一定不敢背叛秦筝筝。 哪怕对峙,黄五也会把脏水泼在顾轻舟身上。 而黄五只是送菜的,菜具体做什么用,他哪里知道?顾圭璋将他送到警备厅,他也有理由出来。 黄五来了,顾轻舟就再也洗不净了。 至于四姨太,为何说她是装肚子疼,秦筝筝现在还有点不明白。 那边,在顾圭璋的逼问之下, 黄五就说了:“老爷,牛膝叶是您太太让我送过来的。” 秦筝筝正在得意,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懵了。 第113章 再次的反击 卖菜人的话,是更大的巨石,又掀起了滔天大浪。 这浪头更高更猛,所有人都屏不住呼吸,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是太太! 所有的遮羞布都揭开了,是太太要害四姨太和顾轻舟。 顾圭璋的心情,忽上忽下,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诡异的平静着,等待下文。 秦筝筝的馊主意,顾圭璋更加能接受,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好,你给我仔细说!”顾圭璋对卖菜的道。 卖菜的黄五道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顾圭璋。 一开始,秦筝筝只是让他送葡萄,特意说给轻舟小姐;而后,秦筝筝让他送牛膝叶,说是薄荷叶。 “我特意去了趟城郊的药圃,买了那些牛膝叶,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我不知牛膝叶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懂。”黄五道。 “你放屁,你冤枉我!”秦筝筝的镇定被击得粉碎,她大声叫嚷了起来,言语甚至粗鄙不堪。 冷汗从她的额头冒了出来。 这黄五是怎么回事?他的孩子不要救了吗? 让他诬陷顾轻舟,为何他要倒打一耙?秦筝筝快要疯了。 这太让她意外! “来人,把这个卖菜的人给我赶出去!”秦筝筝厉声道。 佣人们却全部低头,不看她。 “老爷,我不是信口胡说,我有证据。”黄五也证明自己,拿出一块帕子,道:“老爷,这是太太给我买牛膝叶的钱,用这个帕子包裹着的。” 顾圭璋接过来,上面的确是秦筝筝的活计,这是秦筝筝的帕子。 秦筝筝自己的绣工,顾圭璋是认识的。 顾圭璋呼吸粗重,狠狠的吸气,来压抑胸口熊熊燃起的怒焰。 秦筝筝还想狡辩时,顾圭璋上前,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一股子麻木沿着她的半边脸颊攀爬,很快整个边张头颅都麻了,牙齿酸痛,血涌了出来。 秦筝筝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回神,哭着道:“老爷,我冤枉啊,这是有人陷害我!” 她口齿不清,还在攀咬。 顾圭璋简直对她失望透顶。 “来人,先关到地下室去。”顾圭璋疲倦道。 他已经不想再亲自打秦筝筝了,会脏了他的手。 对于秦筝筝,顾圭璋最后一丝的恩情也断了。 她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秦筝筝却挣扎:“老爷,不是我做的。而且,这个卖菜的也承认,他送了牛膝叶进来,四姨太都吃了啊老爷。” 顾圭璋这时候才想起,哪怕顾轻舟不知情,他还是害了四姨太的孩子。 那么,四姨太是不是也被顾轻舟骗了? 秦筝筝想转移注意力,让顾圭璋先送四姨太去医院。 等四姨太的孩子落下来,顾圭璋的怒火,会分一半给顾轻舟,哪怕顾轻舟不知情。 “阿爸,太太说过我擅长医术,无非是想告诉您,我知道牛膝叶可以堕胎,特意拿来害四姨太的。 太太的话其实不假,我的确知晓牛膝叶,那我又怎么会用呢?这盘沙拉,根本就不是我做的那盘,这金嫂被太太收买了。 若是您不信我的话,现在派人去厨房搜查,不仅能搜到新鲜的牛膝叶,还能搜到赃款。”顾轻舟柔声解释道。 金嫂吓得噗通跪下,道:“老爷,轻舟小姐陷害我,我没有啊老爷!” 顾圭璋不想听任何废话,直接派人去厨房搜,很快就从金嫂的柜子里,搜到了十二块钱。 金嫂在顾家做工,每个月的工钱是三块八。 十二块对她而言,是一笔巨款,她不会这么随意放在柜子里的,肯定要藏好,除非是今天得到的。 这就是秦筝筝收买金嫂的赃款了。 同时,到处搜新鲜的牛膝叶没有搜到,后来在院子里的一处土坯里,挖了出来。 卖菜的黄五拿过来,数了数道:“一共三十九根,只少了一根,老爷。” 那一根,就是金嫂出来的证据,剩下的都没有动。 看来,四姨太的确没吃牛膝叶。 顾圭璋这颗心,到了这时候才彻底松了。 “来人,先把金嫂送进警备厅,就是她谋财害命。”顾圭璋道。 金嫂吓得半死,大哭道:“老爷,都是太太吩咐,我只是个做工的,哪里知晓其中厉害?老爷饶命啊!” “你一个做工的,就敢替太太谋害小少爷?送到警备厅去!”顾圭璋毫不留情。 金嫂就把拖了出去。 黄五愿意对峙,而且他不知情,顾圭璋没有将他送官,直接让他回去了。 秦筝筝被关到了地下室。到底是太太,顾圭璋家丑不愿意外扬,所以没有告秦筝筝害人性命。 顾缃和顾缨缩着脑袋,不敢求情。 顾绍给顾圭璋跪下:“阿爸,您饶过姆妈吧,她以后不敢了,阿爸!” 顾圭璋狠狠踹了他一脚。 顾绍还要求情时,顾圭璋已经上楼了。 四姨太急忙跟上去服侍。 剩下的人,都愣愣的。 顾圭璋气得头壳都疼了,回到书房坐下,四姨太跟了进来。 四姨太给顾圭璋跪下,低声道:“老爷,我连您也瞒住,实在该死!老爷您生气就打我,别憋坏了自己。” 她拿起顾圭璋的手,往自己脸上扇。 身怀六甲,又这么懂事,顾圭璋哪里舍得打她? 将她搀扶起来,顾圭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何时跟轻舟串通一气?” 四姨太就半真半假的,告诉了顾圭璋。 “太太一说轻舟小姐的生肖冲撞我,我就深感意外。老爷,那个算命先生,也是太太请来的。”四姨太道。 顾圭璋回想一下,果然如此。 秦筝筝真是步步为营,这招借刀杀人,果然高明! 然而顾轻舟更高明。 秦筝筝的筹划,就被顾轻舟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戳穿了。 “太太明知轻舟小姐不会害我,就强行拉了理由,让我和轻舟小姐反目。”四姨太又道。 说着,四姨太就哽咽了。 她说:“老爷,我不是串通轻舟小姐骗您。只是,轻舟小姐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且防不胜防。 既然太太有了害我之意,我这孩子还有六七个月才落地,太太迟早还是要下手。若我贸然怀疑太太,那我成了疑神疑鬼的。 还不如这次点破,配合轻舟小姐演出戏,让老爷看看太太的打算,这样也省得我和老爷担心。 老爷,我这都是为了孩子。虽然手段卑鄙,还欺瞒了您,却也是事出有因,求老爷原谅,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让老爷这么生气!” 一番表白,合情合理。 顾圭璋对四姨太那点不满,全部烟消云散。 他原本就是个没长性的人,这会儿哪里还记得秦筝筝挑拨的那些话? “做得好!为母则强,你是个没心机的人,为了孩子也是拼命,我知道你的诚心。”顾圭璋还有点感动。 于是,过错都是秦筝筝一个人的了。 秦筝筝既想害顾圭璋的小妾,又想害顾圭璋的两个孩子--顾轻舟和肚子里还没有出世的。 这等祸害,顾圭璋是不能再忍了! 他要休妻! 秦筝筝可以滚了,他对顾圭璋毫无用处。 当然,秦筝筝的孩子们还是要留在顾家的。 安抚了四姨太一番,顾圭璋回到书房,开始些“休书”。 说是休书,现在换了个名字,叫“离婚书”。 政府没有离婚书的范本,所以离婚书和结婚书一样,都是靠自己写,写了之后拿去市政厅盖章,从此就可以将秦筝筝逐出家门。 对于秦筝筝,顾圭璋已经绝望透顶,他再也不想给她机会了。 将离婚书写好,顾圭璋又犹豫了下。 离婚到底不光彩,会不会影响军政府对他的看法? 若是军政府也觉得顾家丢人现眼,那么会不会影响司慕和顾轻舟的婚事? 没了这门婚事,顾圭璋就会失去现在的尊贵,他很舍不得。 他没有立刻去闹离婚,而是先将离婚书放在手边,略微等了几天,他想再考虑考虑。 这份离婚书,被顾缃偷看到了。 顾缃到书房求情时,顾圭璋去了四姨太的房间,书房空无一人,离婚书就摆在面前。 顾缃读完,吓得花容失色。 趁着深夜,顾缃等佣人都睡了,就偷偷摸摸去了地下室。 仲夏的地下室,凉爽宜人,比楼上还舒服,就是灰尘太大了,而且有老鼠和蟑螂,吱吱呀呀的很可怕。 顾缃强忍着害怕,到了秦筝筝跟前:“姆妈,怎么办啊姆妈,阿爸要和你离婚,将你从顾家赶出去!” 秦筝筝饿了一整天,提心吊胆。 她这一整天,都在想为何这次的计划又失败了,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卖菜的为什么要出卖她! 毕竟,她是承诺给卖菜的孩子医药钱,难道他不要钱了吗? 她想的头疼时,顾缃告诉她,顾圭璋不会打她了,而是直接将她赶出去。 秦筝筝也慌了。 慌了片刻,心下一片寂静,秦筝筝道:“缃缃,我房间的第二排抽屉,里面有个暗格,暗格里有一对银手镯,你拿去给四姨太,让她帮我求情。” 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四姨太能求情了。 顾缃哭了:“姆妈,四姨太很贪婪,一对银手镯收买不了她,她不会帮您的。” “你照我的话去做,她会答应的!”秦筝筝道,“缃缃,你姆妈绝不会这么倒下!” 第114章 狐狸的洞很深 秦筝筝被关起来,楼下也安静了。 顾轻舟坐在窗前,她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漆黑中,她的眼睛更加明亮。 远处灯火葳蕤,入夜的岳城到处灯火闪烁,宛如白昼。 这是个不夜城。 风从半推的窗口潜入,浅色窗帘摇曳。 “顾圭璋应该会赶走秦筝筝。只要秦筝筝被抛弃,我也就算给我母亲报了仇。等秦筝筝离开顾家,她就是死路一条。”顾轻舟暗想。 秦筝筝离开之后,顾轻舟可以叫人绑架她。 顾轻舟不会杀她,但是她需要口供。如果可以,顾轻舟会严刑逼供。 有了口供,顾轻舟要将秦筝筝送到法庭,让全岳城的都知道,她当初是如何害死顾轻舟的母亲的。 顾轻舟要让秦筝筝死后也臭名昭著。 当然,顾圭璋将来也是这样的下场。 要不是这样,顾轻舟就在下手了,随便用点药毒死他们,是很容易的。 只是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顾轻舟不仅想要家产,她也要秦筝筝和顾圭璋遗臭万年。 “司督军不喜欢孩子不孝,只有秦筝筝被休,司督军知晓她犯错了,我才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手。” 秦筝筝一定不知道,为何卖菜的黄五会出卖她。 “九爷办事,果然利落。” 顾轻舟托了锡九,让他去找到当初送葡萄的人。 因为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送菜的。 秦筝筝做沙拉,屡次强调用薄荷叶,而顾轻舟就是学中医的,她能随意就能猜到什么中草药像薄荷叶。 牛膝叶就很像。 而牛膝叶,就是中医脉案中堕胎药的主药。 秦筝筝提起顾轻舟的医术,只是想告诉顾圭璋,顾轻舟知晓牛膝叶的作用,她不是无心害四姨太的。 等四姨太出事,顾轻舟就是有预谋的害命。 可秦筝筝自己不相信顾轻舟的医术,她觉得顾轻舟只是个乡下孩子,有点小聪明罢了。 医术,这顾轻舟如何真的会? 显然,她又失算了。 黄五受命送牛膝叶来,顾轻舟还以为他只是丧心病狂要要钱,后来才知道,是他的儿子生病了,需要医药费。 锡九派人将黄五的儿子接到了德国教会医院。 这是给黄五的儿子治病,也是拿住人质。 黄五就配合着,将秦筝筝卖了。 这几天,黄五的儿子病情已经稳定了,黄五心情很好,更是会帮顾轻舟的。 “秦筝筝没有学过中医,却对堕胎药这么熟悉,看来她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顾轻舟心想。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滑过胎的。 顾圭璋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何她们会滑胎吗? “不过,二姨太和三姨太落胎的时候,顾维顾缨姊妹还小,那时候身边有小孩子,顾圭璋也不在乎。” 可现在不同了。 四姨太怀孕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都大了,而顾圭璋无疑更喜欢小些的孩子,而且他爱四姨太。 这是另外两位姨太太比不了的。 顾轻舟默默想着心事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是顾缃下楼去了。 顾轻舟趴在门后,仔细听了片刻。“顾缃下楼了,估计会替秦筝筝传信。”顾轻舟心想。 她是很想这次拿下秦筝筝的。 可万一起了反复,顾轻舟也不怕,她是放了长线的,秦筝筝这条鱼,迟早要打捞上来。 顾轻舟不急。 第二天,等顾圭璋去了衙门,确定离婚书还在他的书房,没有拿去市政厅的时候,顾缃去找了四姨太。 “四姨太,这个给你,你知道怎么做!”顾缃道,“若是我姆妈被休弃,你知道后果的!” 四姨太接到银镯子,却浑身发抖。 顾缃不知道缘故,她只是重复秦筝筝的话,她也好奇四姨太怕什么。 片刻之后,四姨太上楼找顾轻舟。 她一脸的泪。 “轻舟小姐,您看看这个。”四姨太将一对很小巧的银手镯,递给顾轻舟看。 这是小孩子带的。 在乡下,小孩子洗三的时候,长辈都送这么一对银手镯。 银器避邪,小孩子眼睛干净,容易招惹邪祟,戴一对银手镯保佑平安。 “这是?”顾轻舟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在乡下有个女儿,今年一岁半了!”四姨太哭着道。 四姨太贪婪狡猾,但她也是个很好的母亲。 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她是不会到城里来的。 她到城里,其实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她希望将来给顾圭璋生了儿子之后,顾圭璋能把她女儿接过来。 她的女儿,不能在乡下长大,跟她一样没出息。 “这是她的银手镯,是我亲自去打的,洗三的时候给她戴上的。”四姨太哭着道,“她不见了,被太太掳走了。轻舟小姐,若是我不替太太求情,我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四姨太觉得辜负了顾轻舟。 她们筹划,顾轻舟也是寄希望这次能彻底扳倒秦筝筝。 现在,四姨太这边却起了反复。 “对不起,轻舟小姐!”四姨太哭道。 顾轻舟没有母亲,她知晓任何的富贵都比不上母亲的陪伴,所以她不敬重四姨太离开女儿的决定。 但是,她也不会为了自己报仇,牺牲四姨太的孩子。 “我是有点失望,但是孩子要紧。”顾轻舟道。 顾轻舟并不着急。 秦筝筝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顾轻舟不相信她能心平气和。 等下次秦筝筝再出手的时候,顾轻舟就可以一击而毙之。 “况且,哪怕我不同意,你还是会跟老爷求情的,对吧?”顾轻舟道,“那就去吧,以后自己当心点。” “轻舟小姐,我对不住您。”四姨太再三道。 她哭得顾轻舟有点心软。 顾轻舟没有再说什么。 “秦筝筝的底牌,到现在还没有打完。”顾轻舟想。 到底是老狐狸,她的洞深得很。 这么大的打击,都没能彻底打败她,顾轻舟反而好笑。 果然,等顾圭璋回来,四姨太就去求情了。 她能事先告诉顾轻舟,没有让顾轻舟措手不及,已经是尽最大的可能尊重顾轻舟了,顾轻舟不怪她。 再说,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效果,至少秦筝筝不会再管家了,顾圭璋哪怕不休她,也是碍于流言蜚语,对秦筝筝是再也没信任了。 秦筝筝受到了重创。 她和顾圭璋,也要反目成仇。 让秦筝筝留在家里,她和顾圭璋敌对,也许对顾轻舟更好。 顾轻舟笑了笑,她想通了。 四姨太的求情,也是说:“老爷,您这样的名门世家,休弃正妻到底不光彩。我不想老爷为了我,受半点委屈!” 她的话,正中了顾圭璋的心思。 顾圭璋也担心外人瞧不起他。 一个男人连内宅也管不好,闹到离婚的地步,是很丢人现眼的。 “不能就这么放过她!”顾圭璋冷哼。 虽然生气,还是将秦筝筝放了出来。 秦筝筝重获了自由。 顾圭璋不想她住在家里,就将她赶去了别馆。 这次,秦筝筝没有挣扎,很痛快的就搬到了别馆。 顾缃和顾缨、顾绍去陪她住了一晚上。 顾公馆则由二姨太重新当家。 二姨太,又被称为“二太太”了,跟儿戏一样。 “太太搬到了别馆,家里总算清净了。”三姨太叹了口气,跟顾轻舟道,“我还以为老爷要打死太太。不过也不错,至少太太是走了。” “她很快会回来的。”顾轻舟笑道,“她费尽心思,甚至威胁四姨太,不是为了住别馆的。” “四姨太还帮她求情啊?”三姨太道,“四姨太是疯了吗?” 三姨太不知内幕,只知道四姨太求情,却不知为何。 “这次,她应该不需要四姨太。”顾轻舟笑道,“别馆在老城区,那边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回来的。” 三姨太则好奇:“这怎么回来啊?” “你等着看吧。”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的预言,向来是不会差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顾轻舟已经摸透了秦筝筝的性格。 顾缃和顾缨送母亲到别馆,看到别馆的墙壁一层斑驳,泥灰一碰就掉,别说地毯了,就是地板也没有。 屋子里很暗,老式的窗户矮小狭窄,重新换了新的玻璃,却也是灰蒙蒙的。 别馆只楼上楼下,木制的楼梯也是残破不堪。 顾缃穿着高跟鞋,踩上去,一下子就踩空了一块,吓得大哭大叫。 “姆妈,这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啊?”顾缃哭道,“这楼也上不了。” 秦筝筝安抚她们姊妹,道:“不妨事,姆妈有主意,你们住一晚就回去,姆妈不会超三天,肯定能回家。” 顾缃和顾缨是相信母亲的。 只有顾绍不说话。 “当年,缃缃和阿绍就是在这里出生的。”秦筝筝道,“我那时候那么惨,都能扳倒孙绮罗,成为正妻,何况现在只是被一个小妾算计?” 秦筝筝冷笑。 “姆妈,您有什么主意?”顾缃问。 秦筝筝没说,只是让顾缃和顾缨把身上戴的首饰都留下来。 第二天,秦筝筝就把孩子们都赶回去了。 孩子们不想走。 “听话,姆妈再过几天就回家,你们放宽心。”秦筝筝道。 这个时候的秦筝筝,已经有了主意。 她的主意,一定会让她顺利回到顾公馆的。 第115章 要不要戴绿帽子 顾轻舟跟三姨太预言,秦筝筝一定会搬回来的。 她不介意秦筝筝搬回来,这样秦筝筝才能更快和顾圭璋反目成仇。 三姨太将信将疑,她不知道秦筝筝会用什么方法。 “除了四姨太求情,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太太回来。”三姨太道,“轻舟,你能想到吗?” 顾轻舟笑了下,道:“如果是我,方法有很多啊。不过,太太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三姨太道:“你不知道?太太几乎被你牵着鼻子走,你能不知道吗?” 顾轻舟笑,不言语。 “轻舟,你快告诉我,如果你是的话,你怎么回来?”三姨太磨着顾轻舟,非要顾轻舟说给她听。 顾轻舟笑道:“你又不会被赶出去,若是你被赶出去了,我就告诉你方法。” 三姨太就挠她的痒,说她太坏了。 顾轻舟笑着躲,没躲开,被三姨太挠得笑歪在床上。 秦筝筝搬出去的第二天,顾绍兄妹回来了。 顾绍一回来,就站到了阳台上。 顾轻舟看到了他。 顾绍站在阳台上,缓缓点燃了一根雪茄。 雪茄的清香飘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已经是夏天了,大家都放假在家,屋子里闷热,顾轻舟一般不锁阳台的门。 看到顾绍抽烟,顾轻舟微愣。 顾绍是个很乖的男孩子,他才十七岁,从来没有抽过烟。 他双手聚拢着白梗火柴,那点橘黄色的光芒,在他纤瘦白皙的指缝间跳跃,雪茄就冒了白雾似的青烟。 一口雪茄吸入肺里,顾绍呛得直咳嗽,眼泪熏了下来。 顾轻舟上前,那根雪茄就落入她雪白色的小手里。 “不要抽烟,小孩子抽烟不好。”顾轻舟蹙眉道。 顾绍撇过脸,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心里痛苦,他默默流眼泪。 顾轻舟心中就似被什么利器划过,有点闷闷的疼。 她心疼顾绍。 顾绍跟秦筝筝不同,他从来没有害人之念,他善良得连蚂蚁都不会碾死,却也因为母亲而狼狈不堪。 “我不是小孩子!”良久,顾绍将眼泪抹去,转身来抢顾轻舟手里的雪茄。 顾轻舟不给他,丢在地上碾碎。 “阿哥,你不要难过,阿爸这几天生气,过几天就好了,他还是会接太太回来的。”顾轻舟安抚他。 顾绍却痛苦的摇摇头:“我不想她回来!” 顾轻舟微讶。 她终于明白顾绍痛苦什么了。 一时间,她更可怜顾绍。 “我是不是很不孝?”顾绍转头看顾轻舟,他的眼睛被泪水洗过,似墨色的宝石,璀璨明亮。 顾轻舟近距离打量他,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湿漉漉的,看上去不染尘埃。 他真干净! 他的脸是干净的,心是干净的,他的世界也是干净的! 顾轻舟突然很向往他的纯洁。 若是顾轻舟没有仇恨附身,她也会像顾绍这样,清纯得像一块无瑕的美玉吧? “不是的,你肯定有自己的考虑。”顾轻舟道,“你为何不想太太回来?” “她回来了,又要害人!”顾绍道,眼泪猛然就涌上来,“她不会甘心的。若是留在别馆,心平气和养些日子,也许她会少些戾气。舟舟,我不想我的姆妈是这样的人!” 他狼狈不堪的对顾轻舟面前哭。 他知晓秦筝筝的罪孽,而他明白,秦筝筝是会回来的。 和顾缃、顾缨不同,他不想自己的母亲越陷越深。 顾家这潭淤泥里,竟生出了顾绍如此纯洁的荷,他才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 “长辈的事,我们做不了主。”顾轻舟道。 顾绍低垂了脑袋,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有淡墨色的光晕,他低低道:“舟舟,你肯定很讨厌我姆妈,也很讨厌我。” 顾轻舟叹了口气。 顾轻舟恨秦筝筝、恨顾圭璋,但她不讨厌顾绍。 这种感情真奇怪。 “阿哥,我不讨厌你。”顾轻舟道,“我只不讨厌你!” 她的坦诚,反而让顾绍松了口气。 两个人趴在阳台的栏杆上,默默沐浴着暖阳,都不想说话。 时间飞逝,又过了两天。 第三天清晨,别馆唯一的下人就来到顾公馆,说:“太太去了警备厅!” 顾圭璋吓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吃惊。 佣人说:“昨晚有人闯到别馆,把太太屋子里的东西都抢了,还撕开了太太的衣裳,差点糟蹋了太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顾圭璋立马就生出把秦筝筝接回来的念头。顾圭璋虽然恨她,却更不想被劫匪带绿帽子。 别馆不安全! 戴顶绿帽子,比休妻更丢人现眼! 没办法了,别馆不能住。 顾圭璋放下了碗筷,去了趟警备厅,将秦筝筝接回来。 秦筝筝吓坏了,看到顾圭璋就直哭,哭得肝肠寸断。 顾圭璋烦躁,将她接回了顾公馆。 顾绍不言语。 他母亲用这种方法回来,顾绍心中痛苦,他既瞧不起她的拙劣,又不想她回来再害人。 而顾缃和顾缨则高兴极了,纷纷觉得母亲真有本事。 “姆妈,这等良策也只有您能想到!”顾缨几乎要哭了,“您不在家,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顾缃则道:“姆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敢自己涉险,姆妈好胆魄。” 两个女儿高兴坏了。 二姨太和三姨太很吃惊,她们是真没想到,秦筝筝能出这种馊招。 “她太阴险。”三姨太道。 秦筝筝以为,自己回来,顾轻舟会恼怒。 不成想,顾轻舟笑盈盈的,说:“太太,欢迎您回来。您不回来,这个家还真不成样子呢!” 顾圭璋顿时觉得顾轻舟大度、善良,比这屋子里所有的女人都要强。 他满意点点头。 秦筝筝只是笑,也只能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这次回来,顾圭璋就公开对顾公馆所有的家人和佣人道:“以后,顾公馆只有一位太太,就是二太太!” 既不离婚,对内却也不再承认秦筝筝“太太”的身份。 佣人们很尴尬,不知该怎么称呼秦筝筝。 顾圭璋也没说秦筝筝是姨太太啊! 留下这席话,顾圭璋就走了,任由顾公馆的女人们大眼瞪小眼。 不过,四姨太却是远离了秦筝筝,不敢再靠近她。 四姨太向秦筝筝讨要她女儿:“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你乖乖听话,孩子我会给你的!”秦筝筝道,“否则,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四姨太从乡下出来的时候,是把女儿托付给了人,她当时藏得很好。 不成想,秦筝筝竟然暗中派人去找了,而且还找到了。 现在,孩子落在了秦筝筝手里,四姨太腹背受敌。 四姨太没办法了,再次去找顾轻舟:“轻舟小姐,您能不能想个办法,替我把孩子要回来?” “我没有办法了。”顾轻舟道,“四姨太,您可别忘了,我是帮过你一次的。你没有感激我,反而帮太太求情,背叛了我。” “是我错了,轻舟小姐,我求求你。”四姨太哭道。 顾轻舟眼珠子微转,道:“你不要着急,太太暂时不敢害你的孩子。等我慢慢想个法儿,再帮你。”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暂时先稳住四姨太。 说心里话,顾轻舟不太信任四姨太。 四姨太还没有定性,至少在顾轻舟心中,她是个不稳定的人。 四姨太能操控顾圭璋,将来可能就是顾轻舟的敌人。 顾轻舟同样需要了解四姨太。 “好,谢谢轻舟小姐!”四姨太还是从顾轻舟的话里,听出了几缕渺茫的希望,她心中就好似有了依靠。 经过这件事,顾家彻底不伦不类了。 正好又是假期,顾轻舟需得天天在家,也是烦躁。 不过,司行霈最近没找她,让她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司行霈好像又去了营地,估计要半个月才回来。 家里气氛不佳,天气又热,顾轻舟和顾绍都提不起精神。 后来,是顾绍弄了两张评弹的票,请顾轻舟去听评弹。 顾轻舟就去了。 听完评弹,已经是黄昏了。 夕阳西下,将岳城披上了一件锦绣外衣,到处绚丽璀璨。 “方才在戏院里,你老实盯着一个人看,是为何?”顾绍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 她没好意思说,她看到了霍钺。 难以置信,堂堂青帮龙头,也混在人群里听评弹。 他的桌子,正好在顾轻舟的斜对面。 顾轻舟的余光,能感受到他在看她。可当她抬眸望过去的时候,霍钺的视线又是模糊的,根本没落在她身上。 顾轻舟没敢上前打招呼,怕旁人也认出他来。 听闻霍钺身边也不安全,时常有人想杀他,顾轻舟更是不敢暴露他。 “我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那件长衫很好看。”顾轻舟笑道,“现在人穿长衫的不多,穿得好看的更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巧路过一家裁缝店。 裁缝店还没有关门上板,而是点了明亮的电灯。 “我也去做一身长衫,好吗?”顾绍笑道。 他难得有兴致。 “好啊。”顾轻舟笑道,“我从未见过你穿长衫呢。” 他们兄妹俩说着话,就进了裁缝铺子。 顾轻舟也没有注意到,街角停靠在一辆汽车,司行霈正透过车窗的玻璃,静静看着她,眸光深敛。 第116章 舟舟很甜 岳城黄昏,华灯初上。街上的路上鳞次栉比亮起,橘黄色的灯火朦胧。 司行霈今天回城,有司机开车,有副官相随,他悠闲坐在后座,默默想着心思。 心思并不在大事上,而是在他的小女人身上。 他刚从珠宝行回来,裤子口袋里有个小绒布匣子。 那匣子里,装着一支璀璨昂贵、坚硬无摧的钻石戒指。 这是上次定制的。 那间珠宝行是霍钺的生意,所以对司少帅定制的钻石戒指,格外慎重。 做好之后,霍钺还拿去看了看。 “我要认一下,以后戴在哪个女人手上,就知道哪个女人是你司行霈的。”霍钺开玩笑道。 司行霈心中倒是一暖,道:“那你记得住吗?” “这么大的钻戒,能记不住吗?”霍钺道。 “那就记好了,以后我的女人,会比整个岳城所有人都闪耀。”司行霈一脸骄傲。 霍钺摇摇头,说他吹牛。 司行霈一点也不吹牛,他的轻舟就是比所有人都好。 而后,他去了趟市政厅,霍钺说去听评弹,两人就分开了。 从市政厅回来,司行霈准备去顾公馆爬墙,然后就遇到从戏院出来的顾轻舟。 司行霈有点意外。 顾轻舟和她哥哥进了裁缝铺子。 “她想做衣裳了吗?”司行霈推开车门,带着一名携枪的副官,进了裁缝铺子。 顾轻舟和顾绍在左间,司行霈进了右间。 小伙计见他一袭戎装,就知道是军政府的官员,又害怕又恭敬迎接他:“军爷,您想要看看什么衣裳?” 司行霈不答。 他眸光锋利,静静看了眼这小伙计。 裁缝铺子的灯火明亮,这一眼锋芒毕现,小伙计吓得闭了嘴。 副官给了小伙计一块钱,道:“出去忙吧,这里暂时不用招待。” 一块钱的打赏,这是非常豪阔的,小伙计点头如捣蒜,退出了右间。 司行霈拉过椅子静坐,默默听隔壁的声音。 “石青色的好看,沉稳些。”这是顾轻舟的声音,轻柔娇媚。 她喜欢男人穿得沉稳? 司行霈回想一下,他的衣裳都挺沉稳的。 他唇角微动,他的轻舟很可爱。 “小姐,现在做长衫的,宝蓝色和鸦青色更好看。”裁剪介绍料子,“素面杭稠是上等货。” 顾轻舟却很固执道:“我仍是觉得石青色的好看。” 那裁缝笑道:“石青色的太老气了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穿好看,这位少爷年纪青,面皮又白,宝蓝色最好。” 顾绍道:“就石青色吧,我也喜欢石青色。” 自然是轻舟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了。 裁缝无奈叹了口气。 司行霈明眸微敛,心想:“原来我的轻舟喜欢男人穿石青色的长袍。” 那边,说话的声音没有间断。 顾绍不知说什么,引得顾轻舟低笑。 她的笑声很柔婉清脆,像屋檐下春风拂过,那铃铛叮铃铃的般。 她很少在司行霈面前这样笑。 而后,裁缝拿了件成品给顾绍试穿。 穿上之后,越发显得顾绍鬓角鸦青、脸色白皙。他年纪小,唇红齿白的很漂亮,又有气度。 “阿哥,你穿这长衫真好看,像个教员!”顾轻舟感叹道,“阿哥真俊俏。” 顾绍的脸微红。 半晌,顾绍才笑道:“轻舟,你喜欢教员吗?” “当然啦,教员多好啊,斯文儒雅,说话也慢声细语的,关键是有文化、有涵养,脾气还好!”顾轻舟道。 她说完,自己就笑了。 顾绍也笑了:“教员是很好。” 顾轻舟使劲点头。 成品试好了,裁缝给顾绍量尺寸,小伙计就带着顾轻舟,选选其他的料子。 顾轻舟出来逛,也到了右间。 右间好像有人,可小伙计说右间有块月白色蝴蝶穿花的料子很好看,顾轻舟就跟着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 司行霈倒坐在椅子上,低垂了脑袋,不知想什么。 顾轻舟倏然腿软。 她下意识想跑,司行霈快速起身,提起了她的后领,将她拽了回来。 自从上次跳舞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了。 不见面的时候,顾轻舟都快忘了,她是半条腿深陷在泥潭里的人。 “啊!”顾轻舟发出短促又轻微的惊呼。 司行霈的面容阴沉,在灯火下阴晴莫辩。 “轻舟,多少日子没见我了?”司行霈将顾轻舟抱在腿上,依旧坐回了椅子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缓缓抚摸她的脸。 他的手掌布满了薄茧,酥酥麻麻的触感,从顾轻舟的面颊荡开,一直延伸到尾巴骨。 她打了个寒颤。 倒是副官知趣,早已出去,甚至关上了右间的门。 门缝里,有薄光透出来。 司行霈的手掌,缓缓摩挲着顾轻舟的面颊,而后是她柔嫩的唇、纤柔的下颌,以及修长的颈。 他的手,缓缓再往下 顾轻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无耻,这是店里!” 她眼中有恼怒,也有恐惧,又是璀璨明眸,对司行霈而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 他爱极了她这眼神,像只猫儿! “轻舟,多久没见我?”他追问。 他不问她跟谁出来玩,也不问她做什么,可见跟踪她多时了。 他只问她,多久不见了。 多久? 顾轻舟忘记了。 最近家里那么多事,她应付秦筝筝,疲倦不堪,哪有心思记得上次碰面的日子? 她说不出来。 “再想想。”他的声音轻柔,可这般和睦温柔,就不是司行霈了。 他轻柔的嗓音里,带着蚀骨的恨意,想要把顾轻舟吃干抹净。 顾轻舟能听得出来,她着急想要避开他。 “我想不起来!”她老实道。 司行霈搂住她腰的手,越发紧了,像是要将她这盈盈一握的纤腰折断。 盛夏的衣裳单薄,他能闻到顾轻舟身上的香味--是沐浴品的玫瑰清香,味道带着微苦的清冽。 他很喜欢。 他凑上来,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往后躲,同时愤怒道:“你不要闹,大庭广众之下!” 司行霈却笑了下。 那边,裁缝已经帮顾绍量好了尺寸,他出来时却不见了顾轻舟,唯有原本敞开的右间大门,已经关上了。 在门口,站着一个穿军装的副官,像一樽威武的门神。 顾绍心中微急,喊了句:“舟舟!” 说罢,他就要往右间冲。 副官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了出去,丢在裁缝铺子门口。 天已经黑了,铺子门口的梧桐树,投下了浓密的阴影。 副官站在门口,对顾绍道:“顾少,少帅和顾小姐在里面说话,顾小姐今晚不回顾公馆,劳烦您先回去。” 顾绍愕然:“哪个少帅?” 同时,他高声喊,“舟舟?” 副官的手,轻轻放在腰间的枪上,重复道:“顾少请回,莫要在此喧哗!” 顾少吓一跳。 在里面的顾轻舟,能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回答他。 顾绍心情失落到了极点。 不是他的妹婿吗,为何这般没有礼貌? 而这般强悍的,顾绍就想起那天在舞厅打伤他的少帅--司家的大少爷司行霈,并非顾轻舟的未婚夫。 顾绍不敢想,他总感觉舟舟惹了大麻烦。 他也没有太过于喧哗,自己回去了。 他可以说,舟舟去了司公馆。 顾绍走远时候,顾轻舟发现自己后背一层薄汗。 司行霈微笑,问她:“这么怕被人看到?” 顾轻舟瞪他。 她瞪圆了眼睛时,他倏然吻住了她的唇,吻得很深。 他按住了她的头,让她紧紧贴在他的面容上。 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她使劲挣扎,那青稠般的长发乱飞,在灯光之下似流瀑。 顾轻舟快要断气的时候,司行霈松开了她的唇。 “舟舟很甜。”司行霈学顾绍的称呼。 顾轻舟却感觉浑身恶寒:“你不要叫我舟舟!” 司行霈也不喜欢,因为顾绍叫过了,他再叫,怎么都感觉是别人吃剩下的,他叫她轻舟。 “多少日子没见过我?”他深究不放。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盘算着,离开她多久了。 一日日都记在心上。 她呢? 她记得多久没见他了吗? 司行霈心中不平,怎么也要找补回来,顾轻舟快要哭了:“混账,我不记得了!” 他又吻她。 这次是轻轻的,带着几分失望,甚至有点难过。 司行霈从右间出来,喊了瑟瑟发抖的老裁缝和小伙计,给他也缝制一身长衫。 “我小时候穿过长衫,现如今很多年没见过了,觉得麻烦。”司行霈道,“若是遇到了刺杀,长衫跑起来不方便。不过,我也可以试试。” 他对老裁缝道,“拿件石青色的素面杭州给我试试。” 司行霈身材高大,比岳城很多男人都要高,老裁缝找了半晌,手颤颤巍巍的找出一套,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让老裁缝和小伙计出去,将衣裳丢给顾轻舟:“替我更衣。” “我不要!” “你试试?”司行霈微笑,“轻舟,我今天不开心。” 他的笑容在灯火之下,的确有点阴森。 顾轻舟不知自己到底是揣着怎样的屈辱,开始替他解开军装的皮带。 她的小手嫩白,第一次解男人军装的皮带,她并不熟练,差点打紧了。 司行霈屏住了呼吸。 第117章 钻戒 顾轻舟从来没伺候过人,她笨拙的解他军装上的皮带,司行霈倏然就想压倒她。 女人为男人宽衣,这般笨手笨脚,十分诱人。 司行霈顿时就想远了。 好在他忍住了。 解下皮带,顾轻舟踮起脚尖解他军装最上面的扣子。 司行霈个子很高,顾轻舟垫脚累得面红耳赤,心里恨得紧。 好在司行霈弯腰了。 他弯下腰,让她顺利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就听到她在抱怨:“你自己脱明明更方便!” “有空抱怨,是不是要我堵住你的嘴?”他笑。 司行霈说的堵住,和顾轻舟想的堵住,肯定不是一个意思,但顾轻舟想得更猥琐恶心,她一阵恶寒,低声骂了句变态! 司行霈搂住她的腰笑:“我又怎么变态?我这样疼你。” 睁眼说瞎话。 顾轻舟将满心的郁结都压下,顺便替他脱了军装,然后换上了长衫。 成品的长衫,很凑巧的是正合他的身量。 司行霈的五官格外俊朗,常年从军的他,身材更是好,肩膀平稳开阔,蜂腰长腿,穿军装是军人的威严,穿长衫又有遗少的矜贵。 这套长衫穿在他身上,气质远胜过顾绍,甚至比霍钺穿都好看。 顾轻舟心想:“这个人真讨厌,出身比绝大多数的人好,生得又胜过所有人,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不公平!” 她喃喃的腹诽,眼神就放空,静静看着他。 在司行霈看来,这小妮子是看呆了的模样,不免失笑。 他上前,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说我好看,说我真英俊。” 这话有点耳熟。 不就是她说顾绍的吗? 顾轻舟道:“司行霈,你有时候好幼稚!” 司行霈却不依,微恼道:“快说!” “我不要,很肉麻!”顾轻舟拒绝,她转身要走。 司行霈将她拽回来:“不说?你想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吗?” “你真英俊。”顾轻舟无奈道。说罢,她几乎要翻白眼。 她的不耐烦,司行霈听得出来,他很不快:“你敢敷衍我?” 他不依不饶的样子,让顾轻舟有点害怕,当即抬起头,很认真看着他,说:“你穿这长衫,真的很英俊。” 不知为何,有股子热浪倏然蓬上了双颊,她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幸而是在灯下,她气色原本就不错,倒也没有特别明显,只是她自己知道。 “顾轻舟,你太没用!”她暗暗骂自己。 反正她这慎重的态度,司行霈是满意了。 “我的轻舟真有眼光。”他洋洋得意道。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司行霈让裁缝给他量尺寸,准备做五套长衫放着,以后哄顾轻舟开心就穿一套,反正她喜欢。 布料也由顾轻舟选。 “全要石青色的。”司行霈在旁边道, 顾轻舟则觉得不妥,于是选了一套石青色、一套青灰色、一套天水碧色,一套湛蓝色,一套月白色。 “真麻烦。”司行霈说。 选好了,差不多就到了晚上八点。 “我可以回家了吗?”顾轻舟道,“我真的好饿!” “跟着我,还能让你饿肚子吗?”司行霈道。 司机开了车子,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了城里一家餐馆。 餐馆人不多,等司行霈进来之后,店家就陆续清场,挂起了歇业的牌子,厨师专门给司行霈做菜。 “我喜欢吃岳城的菜,你呢?”司行霈问,“你若是不喜欢,下次请你吃西餐。” “我吃不惯西餐。”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 这一点上看,顾轻舟还是蛮像他的,他很满意。 司行霈的女人,总能打上他的印记。他就是要培养她,让她越发像他,将来谁也抢不走,她只是他的。 他们两个人,店家却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菜色有清淡的,也有肥腻的。 顾轻舟喜欢吃狮子头,又吃不掉一个,司行霈就帮她夹开,剩下半个放在自己的碗里,半个给她。 这一桌子菜,明明是要浪费九成的,他却想跟她分食一个狮子头。 “这些日子放假在家,无聊吗?”司行霈问,“若是无聊,就去跑马场玩,请你的同学朋友一块儿去。” “天这么热,不想出门。”顾轻舟吃着狮子头,腮帮子鼓鼓的,含混不清回答他。 “懒!”司行霈戳她的额头。 司行霈菜吃得少,酒喝得多,洋酒他只喜欢威士忌;而最爱的,莫过于花雕。 他一杯一杯的喝,还倒了半杯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怎么喝花雕,她推回去。 “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葡萄酒。”顾轻舟道。 店里没有葡萄酒,顾轻舟今天也没打算喝,司行霈便没有坚持。 吃了饭,顾轻舟还是想回家。 想到他去营地半个月,很久没见女人了,这次回来,又不知该怎么折腾她,顾轻舟就浑身发寒。 从餐馆出来,站在门口时,司行霈吩咐司机去开车,顾轻舟瞅准了机会就跑。 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她跑得很快,平底的布鞋很方便,她专门往黑暗中跑。 司行霈目瞪口呆。 而后,他笑了半天,怎么也没想到顾轻舟会这样跑。 他闲庭信步,知道去哪里抓她,一点也不着急。 顾轻舟跑了半晌,出了一身的汗,扭头见四周黑漆漆的,早已没了人影,也没有路灯。 她生怕司行霈追过来,所以两步一回头,猛然却撞上了一个坚持的东西。 定睛一瞧,是司行霈。 她浑身冒冷汗,尖叫了声继续跑,早已被司行霈按在墙壁上。 司行霈几乎要笑死:“你就是这样逃的啊?” 如此简单直接,让司行霈刮目相看。 “蠢不蠢?”他问她。 “我不要去你的别馆,你太坏了,你太恶心了!”她道,挣扎着又要跑。 司行霈按住她,轻轻吻她的唇:“今晚不折腾你,好吗?别跑了小东西,不累吗?” 当然累,顾轻舟都累死了,但还是逃不出司行霈的五指山。 她浑身都是汗。 到了别馆,司行霈就失言了,他一进门就直接将她抱到了浴室里。 浴室里有顾轻舟又骂又叫又哭的声音。 完事之后洗了澡,司行霈又替她擦头发。他说:“轻舟,你的头发真好看!” 这是真的。 司行霈见过很多长头发的女人,可她们的头发,都没有顾轻舟的好看。 他的轻舟,每一样都是最好的,司行霈越看越喜欢。 顾轻舟则气哼哼的不说话。 “我的轻舟连头发丝都漂亮。”司行霈低低吻了下她的后颈,“任何女人都没有轻舟好看。” 顾轻舟几乎要哭。 他说这些话,顾轻舟感受不到他的赞美,却只知道她逃不开,他还没有厌倦她。 “不想听你说话,你言而无信!”顾轻舟道,“你说好的” “说好什么?”司行霈追问。 顾轻舟回头,扬手就打在他的胳膊上。 他夸张的惊呼了声,然后就笑着吻她,吻着吻着就滚到了床上,将她压得紧紧的,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我忍不住。”司行霈低喃,“在轻舟面前,我总像个贪食的。轻舟,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因为你色,你变态!”顾轻舟道。 “不,因为你从来没有喂饱我。”司行霈轻轻啃她的耳垂。 顾轻舟扬手推他,他又把顾轻舟的手都吻了一遍。 闹好了,司行霈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顾轻舟。 “送给你的礼物。”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想要。 司行霈却非要她打开。 等她真的打开时,那璀璨的钻石映衬着床头灯的光,顾轻舟的眼睛被刺痛,她木然就呆住了。 她的胳膊变得沉重而僵硬,双手托住这只钻戒,她愣愣的,全身都弹动不了。 有一股子温热,缓缓流入心房。 顾轻舟是惊呆了。 她的心头,好似有了种依靠,暖,坚实,亦如这钻戒,是最强大的依靠。 司行霈却在耳边道:“我见你喜欢钻戒,这个送给你。轻舟,我和你都是老派的人,戒指求婚是新派的,我们不讲究这些。这个不是求婚的,你就戴着玩。” 顾轻舟慢慢回神。 拥挤在她心头的热,一点点散去。 而后,凉意铺天盖地涌上来。 凉意像潮水,几乎要淹没了顾轻舟,心尖的热全没了,凉的发疼,宛如这钻石生冷的光,再次刺痛了顾轻舟的眼睛。 她猛然阖上,用力往旁边一丢:“我不喜欢!” 她突然发脾气,司行霈也习以为常。 他的猫就是这样。 他捡起匣子,硬塞到她的手里,顾轻舟却狠狠的,从窗口扔了下去:“我最讨厌钻戒!” 她转身进了洗手间。 她无力依靠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漱台,双腿发颤,她一点点滑了下去。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从未想过娶她,从来没有! 他一次次将她按在床上,却从未想过给她婚姻。 这世上最绝情的,大概就是司行霈吧? 而看到钻戒的瞬间,顾轻舟误会了。 她没有母亲,父亲狼心狗肺,她像一颗漂泊的种子。 当她看到了钻戒,她以为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生根的土壤,有个男人会给她一个家,成为她的依靠。 原来不过是一个误会。 第118章 不一样的手链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神色如常,修长的羽睫轻覆,她的情绪深敛。 她哭过。 但是,在这次哭之前,被司行霈按住的时候,她就哭了很久,所以眼睛红红的,没什么异样。 她躺下睡觉。 没有逃跑,因为跑不掉,只有杀了司行霈,才有机会逃脱。 司行霈从背后搂住她,搂得很紧。 “轻舟,你喜欢什么首饰?”司行霈问。 不喜欢钻石,那就换别的,反正司少帅有钱。 顾轻舟心中冰凉,声音也是凉的,她毫无情绪。 “我什么首饰也不喜欢。戴首饰俗气,我撑不起来。我喜欢钱。”顾轻舟道,“反正你是把我当伎女的,下次直接给钱好了!” “不许胡说。”他低声道,然后亲吻她的耳垂,“你不是伎女,你是我的猫!” 顾轻舟心里凉,身上也凉。 一颗心,凉得像石头,她无法起任何的涟漪,任由他抱紧她。 “轻舟,你想嫁给我吗?”司行霈突然问。 顾轻舟发脾气的样子,他是看见了的。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她看到钻戒的时候,虽然僵住,却有点开心。 他不太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很开心。 顾轻舟哭得的时候,感情是真实的,其他时候,她表情收敛,司行霈猜不透她想什么。 “我不想!”顾轻舟紧紧咬唇,“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变态!” 顾轻舟觉得他很残忍。 他从来没想过娶她,却要问她这种问题! 要她怎么回答? 看着她尴尬难堪,甚至卑微,他很有成就感吗? 他说,你是我养的猫。 顾轻舟,只是他的宠物而已。 她不想再说话了。 今天很累,心情又不好,顾轻舟沉沉睡着了。 司行霈则考虑了良久。 翌日早起时,顾轻舟睁开眼,司行霈已经离开。 她梳洗好了,换了套旗袍。 司行霈的衣柜里,一半都是照顾轻舟尺寸做的旗袍,足有二三十套,挤得满满当当的。 她随意挑了一套,和她昨天那件颜色类似的。 下楼时,朱嫂已经煮好了早饭,回家去了,只有一名副官等着。 副官告诉顾轻舟说:“昨夜码头来了一批军火,少帅连夜去了营地。最近半个月,营地都要实验新式武器,少帅没空回城,让顾小姐万事小心,有何事直接告诉属下。” “多谢。”顾轻舟道。 她简单吃了点早饭。 副官要送她,顾轻舟不同意,自己乘坐电车,回到了顾公馆。 顾公馆现在是乌烟瘴气。今天一大清早,顾圭璋就陪同四姨太去了医院,听说是去查胎儿是否健康。 这些检查,顾公馆的女人们不太懂,只是暗地里议论四姨太矜贵。 顾轻舟回来,没人留意到。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顾轻舟打开手袋,却发现那只钻戒,司行霈放在了她的手袋里了。 钻石比黄金贵多了,这只钻戒,可能值五根大黄鱼。 “我给你的,永远都是你的,我绝不会收回。”这是司行霈的话,言犹在耳。 钻戒是他定制给顾轻舟的,他既然送了,就不会再收回去。 顾轻舟去了趟银行,将戒指存在保险箱里。 她虽然没有真正被他睡,却也是一整夜和他在一起,这是他开出来的价格,顾轻舟等于把自己卖了。 卖了就卖了,值钱总比廉价。 她值一只钻戒呢,五根大黄鱼,能买很多的房子! 她望着那钻戒,想起她第一眼看到它时的那点温暖,她的眼泪差点涌上来。 而现在,那点温暖就成了她最尴尬的事。 她有什么资格,以为司少帅会向她求婚? 哪怕他说过要帮她退亲,他也从未想过娶她。 关上保险箱,顾轻舟再也没想过那只钻戒。 她甚至想拿去卖了! 只是她暂时没有门路。 从那之后,她又有一段日子没看到司行霈了。 偶然去趟司家,除了老太太,也没见过司家其他人。 到了月底,霍拢静给顾轻舟打电话,说:“明天是我的生辰,我阿哥说邀请你和洛水到家里来玩。” “好啊。”顾轻舟笑道,“我明日一准去!” 而后,洛水也打电话给顾轻舟,问她:“轻舟,咱们给拢静送什么礼物啊?霍家什么都有。” “正是什么都有,所以送什么都无所谓啊。”顾轻舟笑道,“你打算送什么?” “不知道,我们见个面吧,去圣母路的那家咖啡店碰面,可好?”颜洛水道。 顾轻舟颔首。 两人见面,商量送什么礼物。 最终,颜洛水和顾轻舟都觉得,她们来烤个西洋的生辰蛋糕,送给霍拢静。 “你们太小气了!”她们做蛋糕的时候,颜五少在旁边道,“一个蛋糕值多少钱?” “走开。”颜洛水推他。 “你弄我一身面粉!”颜五少抱怨着走开了,然后站在门口道,“我也要去!” “拢静没邀请你。”顾轻舟道。 “那我不请自来,岂不是更惊喜?”颜五少道。 “看!”顾轻舟揉了一个面饼,给颜五少瞧。 “看什么?”颜五少不解。 “五哥你的脸皮,比这个面饼还要厚!”顾轻舟笑道。 颜五少气得要打人。 不过,他打不过顾轻舟和颜洛水,落荒而逃,临走的时候说:“明天等我一起去!” 翌日,顾轻舟和颜洛水出发,颜一源非要赖着去。 颜太太道:“带着他去吧,他在家里烦得我头疼。” 到了霍家,才知道霍拢静只请了顾轻舟和颜洛水。 霍家也准备了一些生辰宴席的吃食和酒水。 颜五少的到来,让霍拢静很不自在。 霍钺也在场。 颜五少现在知晓了霍钺的身份,在霍钺面前很拘谨,失去了往日的活泼。 宴席很简单,就像是几个朋友围坐一起。 饭后,颜洛水去厨房,教霍拢静煮酸梅汤的时候,颜五少也跟着去了,整个大厅里只剩下霍钺和顾轻舟。 “你喜欢听评弹吗?”霍钺问她,“前几日看到了你。” “也不是很喜欢,正巧那天没事,跟我阿哥出来逛逛。”顾轻舟笑道。 霍钺就知道,她的男伴是她的哥哥。顾轻舟想起保险箱的那只钻戒,她憎恨它,故而问霍钺:“霍爷,您的生意里,有珠宝行吗?” 霍钺准备了一条钻石手链,准备送给顾轻舟的,算作上次的答谢。 他还没有送,顾轻舟突然这样问,霍钺微感吃惊,问:“有几家,怎么了?” “现在钻石戒指,能卖到什么价格?”顾轻舟又问,“是成品。” 钻石戒指的价格,以那枚点缀的钻石来衡量。 就像上次司行霈买走的那只,价值五根大黄鱼。 其他的,可能三四根小黄鱼就能买到了。 “你想买戒指?”霍钺道,“现在比较流行的钻石首饰,是项链、手链和耳钉,戒指多用来求婚的” 顾轻舟的脸却白了下。 是那种惨白,好似听到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 “你若是喜欢戒指,买宝石的更好。你喜欢红宝石吗?”霍钺安慰她,虽然不知道顾轻舟这个瞬间的惨白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戒指。”顾轻舟道。 霍钺不解。 “我有只戒指,是家传的,我想卖掉换钱。”顾轻舟道,“可惜没有门路。” 家传的钻石戒指? 霍钺道:“你何时方便,拿过来我瞧瞧,青帮的铺子,不会压你的价。” 顾轻舟点点头,道:“我也不是现在就打算卖,等哪天真的缺钱了再卖。” “也好。”霍钺笑道。 而后,颜洛水和霍拢静煮了酸梅汤,放了冰块端上来,就打断了顾轻舟和霍钺的话。 霍拢静拿出一个小匣子,送给顾轻舟说:“轻舟,上次你治好了我阿哥的病,这条手链送给你。” 顾轻舟微讶:“怎么还给我礼物啊?” 这条手链,是霍钺买的。 但是霍钺送给顾轻舟,这就有点暧昧,所以他让霍拢静送。 “你救了我哥哥的命,一点小礼物,你收下吧!”霍拢静道。 霍拢静不像其他女孩子,她比较敏感,若是不收,她会觉得顾轻舟不把她当朋友,于是她只得收下了。 颜洛水不嫉妒,她知晓顾轻舟对霍钺的恩情。 她甚至帮顾轻舟戴上。 快到下午的时候,霍钺的姨太太梅英来了,给霍拢静送了生辰礼物。 “阿静,生辰快乐。”姨太太梅英笑道。 梅英身段很好,穿着一件雪色绣繁花盛绽的旗袍,婀娜多姿的进来。 一进门,姨太太梅英的目光,就落在顾轻舟的手链上。 她的表情突然就变了。 顾轻舟不知何意,把手往身后藏了几分。 姨太太也自知失态,收回了眼神,心底却很是震撼。 顾轻舟走后,姨太太对自己的亲信女佣道:“那个顾轻舟,以后不能再让她登门了!” 女佣不解,问:“怎么了,姨太太?” “那条手链,戴到了她的手上!”姨太太表情阴暗又惊悚,“居然戴到了她的手上!” 女佣仍是不懂,说:“不过是钻石手链,您想要的话,去铺子里拿一条便是了,霍爷对您素来大方的。” “你不懂,这不一样!”姨太太梅英咬了下唇。 “怎么不一样?”女佣是被姨太太说糊涂了,不解问道。 第119章 重金求医 顾轻舟戴上了霍家送的手链,其他人没什么感觉,倒是姨太太担忧了很久。 姨太太说,那条手链不一样,女佣不懂为何不一样。 “我前些日子去老爷房里,见他就是拿着那条手链出神。当时我只当是某位姑娘所赠之物,让他魂牵梦萦的,特意试探他,能否送给我,他不肯。”姨太太道。 姨太太觉得,霍钺很看重这条手链,像是毛头小子送心上人礼物。 有些事,最瞒不过女人的眼睛了。 等她说完,女佣抿唇笑了,没有反驳,心里却觉得姨太太疑神疑鬼了。 “一个手链而已,姨太太防其他女人,跟防贼似的。” 老爷原本就买来送人的,所以姨太太去讨要,他肯定不给,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姨太太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脾气太骄横了。 女佣没当回事,听姨太太担忧了一阵,没法子感同身受,笑着下去做事了。 梅英姨太太却牢记心上,想方设法阻止顾轻舟到霍家。 “我倒是有个主意,让老爷去了对她的心思。”姨太太心中盘算。 这个主意,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信任的女佣。 顾轻舟也留意到了梅姨太太的目光,心中起了警惕,心想:“我以后还是少到霍家来,这姨太太疑心病太重了。” 她带着钻石手链,那钻石的光芒映衬着她滢滢的眸子,流光璀璨。 霍钺觉得她好看。 再好看,也是别人的未婚妻--想到这里,霍钺心神收敛。 霍拢静留他们吃晚饭。 饭后,顾轻舟跟颜家的姐弟,去了颜家。 颜太太问他们:“好玩吗?” “就我们几个人,是挺好玩的,都是自己人,自在。”颜洛水道。 颜洛水不喜欢太热闹。 颜五少则想了想,对颜太太道:“姆妈,我好像爱上了拢静。” 颜太太失笑,对这个儿子无可奈何:“你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是青帮龙头的妹妹,你可别给你阿爸惹事!” 她怕颜一源去招惹霍拢静。 “怎么惹事?”颜五少不满意,“姆妈,要不你让阿爸派人去求亲呗!” 顾轻舟和颜洛水正在喝水,听闻都呛了下。 “你要死啊!”颜洛水骂她弟弟,“拢静的性格,可过不了你妻妾同室的日子,她别害人家!” “我是真爱上她了!”颜五少道。 “你爱的人,都能从岳城排到南京去了!”颜洛水道。 顾轻舟在旁边笑。 当晚,顾轻舟住在颜家,第二天才回去。 天气更热了,顾家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过了几天,顾轻舟听到顾缃在房里大声的说话。 她们的房间临近,顾轻舟听了一会儿,听到顾缃说:“我那时候帮过她多少次,她如此势利眼!” 后来才知道,顾缃一个女同学结婚,算是高嫁,男方比较有钱。女同学请遍了亲戚朋友,连闹过矛盾的都请过,独独没请顾缃。 顾维被退学、离家出走,再也满城风雨,身为长姐的顾缃,名声也不好听。 顾缃的同学不想婚礼上扫兴,索性不跟顾缃来往。 当然,也可能是听说秦筝筝被赶到别馆、差点被强盗糟蹋的事。 圈子就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知晓,顾缃因为妹妹和母亲而声名狼藉。 “我一定会嫁得比她好!她婆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户!往前五十年,商人都是贱籍!”顾缃骂道。 秦筝筝让她悄声。 后来就没有听到了。 顾轻舟对顾缃没什么兴趣。 顾缃是典型的草包女,秦筝筝的心机和手腕,她都没学会;倒是那个逃跑了的顾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轻舟很久没想起顾维,直到这天顾缃一闹腾,她倒是有了点兴趣。 “要不要去找找顾维呢?”顾轻舟心想。 托人办事,又要花钱。 顾轻舟没钱。 她想了想,算了,随便顾维去了哪里,不管她将来有什么成就。 转眼就到了七月。 顾轻舟窗外的梧桐树,被阳光晒得奄奄一息,蝉昼夜不歇的嘶鸣,热浪就从树梢的缝隙涌进来,热得心烦气躁。 厨房煮了绿豆汤,仍是解不了这酷暑。 顾轻舟在家里没事,早起时练一会儿钢琴,就是伏在房间里写字。 她身子轻盈,不动的时候,出汗是有限的。 这日,她接到一封信。 封信上的字,是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出自慕三娘的女儿何微。 顾轻舟有些日子没见何微了。 何微写信给她,说最近又找了个家教,暑假打两份工。 “微微真厉害,这么小就做这么多份工。我要不要也去打工呢?”顾轻舟想。 家教顾轻舟做不了,顾轻舟插班念书,比不上何微扎实,教不了小孩子;而何氏药铺生意惨淡,姑父自己都闲着,更轮不到顾轻舟。 真去做工的话,顾轻舟也没什么擅长的,还会惹得顾圭璋不高兴。 顾圭璋觉得丢人现眼。 信中,何微又说,她父亲在药铺门口煮了甘草汤,免费给路人解暑,赢得了口碑,附近的人都很喜欢他们。 最后,何微在心里邀请顾轻舟去何氏药铺,好像有件事想跟顾轻舟商量。 顾轻舟好笑:“她一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事?” 如此想着,顾轻舟还是去了趟何氏药铺。 她是一大清早就去的。 到何家的时候,何微刚刚起床,准备去她教书的人家上工。 看到顾轻舟,就兴奋抱住了她的腰:“轻舟姐,你好久没来了!” 顾轻舟见她瘦了很多,心疼摸了摸她的胳膊:“你都累瘦了。” “不值什么。”何微笑道。 何微上工的人家,附近有书局。 顾轻舟可以去书局打发时间,等何微中午结束了,下午一块儿去玩。 “别闹腾你姐姐,也别让你姐姐破费,知道吗?”姑姑在身后叮嘱。 何微说知道了,就拉着顾轻舟走了。 她们先乘坐电车,换了一趟车,到了法租界。 一处红瓦白墙的别墅,隐没在高大的梧桐树后面,深绿浓翠的树叶,投下阴凉的树影。 何微指了一户人家的彩色玻璃窗:“我上午在这家教书,是姊妹俩,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算是启蒙吧,教她们写字,主人家说我的字好。” “你的字原本就很好啊。”顾轻舟笑道。何微得意笑了笑,还是小孩子心气。 然后,何微就告诉顾轻舟:“姐,你往前走,拐弯的街对面,就是书局。书局里有茶喝,你先去,回头我结束了去找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轻舟好奇,“先透露一点。” 何微却只是笑,小小年纪,鬼精鬼精的:“姐你先别问了。” 顾轻舟无法,叮嘱她好好教书,就先去了对街的书局。 书局不小,门口有两株偌大的梧桐树,树荫遮蔽了浓日,铺子里颇为凉爽,墨香宜人。 顾轻舟买了三本书,又说:“我要在这里等人。” 老板就寻了个里间靠后窗的位置给她,端了一壶绿茶,让她边喝边看。 快到十一点,何微就来了。 “姐,你写信给我,说过你的医术很好,是不是真的?”何微低声问顾轻舟,颇为神秘。 “怎么,你哪里不舒服?”顾轻舟紧张问。 何微摇摇头,道:“我没有。” 顿了下,何微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指了指她用笔圈出来的地方,给顾轻舟看。 顾轻舟看了眼,发现是一条广告。 “重金求医?”顾轻舟最先看到了这几个字。 她慢慢读完,发现是一家珠宝行的老板,便秘多时,痛苦不堪,中医、西医都请过了,疗效甚微。 如今,他愿意出三百块,求一民间偏方,解了他的便秘之苦。 “三百块!”顾轻舟惊叹。 若是小门小户的,三百块都他们一两年的生活费。 的确是重金! “姐,我想让我阿爸接下,我阿爸说肯定是骗子,还不知藏了什么阴谋,哪有人花如此巨款求医?”何微泄气道,“可万一是真的呢?” 何微想让顾轻舟去拿下这笔钱,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是她前几天看到的。 小孩子心气,就蠢蠢欲动:“姐,你要不要去试试?反正是放假,你在家里也没事,赚些钱不好吗?” 何微小小年纪,已经出来做家教赚钱,补贴家用。 顾轻舟比她大两三岁,岂能不如她? 况且,若对方真的遇到了疑难杂症,自己也能解了他的痛苦,互赢不是么? “好啊。”顾轻舟笑道,然后又问,“那你干嘛在信里不说,非要我跑一趟?” 何微痴笑了几声。 她很久没见顾轻舟了,有点想念她,同时何微没想到顾轻舟这么痛快答应,所以想当面说服她。 信里先说了,万一她不同意,反而先入为主不太好。 “我是想约你出来玩嘛,整日在家憋得慌。”何微道,“我今天下午的家教,那个小孩子临时吃喜酒去了,正好我有空闲。” “你又念书,又做家教,会不会很吃力?”顾轻舟问。 “不会的。家家户户不都是这样过日子么?幸好我的字好看,在学校又肯努力,教员帮我写了推荐信,否则我也找不到家教。能找到就很好了,辛苦点不妨事的。”何微道。 顾轻舟很佩服何微。 在何微这样的年纪,都是很虚荣而且懒惰的,她却早早懂得了自立。 “若是成功了,钱分给你一半。”顾轻舟道。 “我不要!”何微道,“那是姐姐你的!” 第120章 说服 何微下午没事,那报纸上的重金求医也是四天前登的,时间紧急,顾轻舟决定,下午就找报纸上的地址去看看。 准备要去了,顾轻舟觉得自己应该拿样东西。 “快要吃午饭了,我请你吃西餐好吗?”顾轻舟道,“病人家里也要吃饭,我们别饭点去打扰。” 何微点点头。 顾轻舟先把何微引到了餐厅,点了餐之后,顾轻舟先吃完,然后又叫了冰淇淋作为饭后甜点,招待何微。 “微微,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顾轻舟拿着自己的手袋,起身要出去。 “姐,你干嘛去?”何微不解。 “有点小事。” 顾轻舟让她安心等着,顺便去把账结了,然后乘坐黄包车去了趟银行。 她从保险箱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枪--就是那把勃朗宁。 就像姑父猜测的,万一是阴谋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阴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带把枪更安全。” 有只手枪防身,哪怕真的是阴谋诡计,对方见顾轻舟用枪,就知道顾轻舟来头不小,会放过她们的。 这年头,能有枪防身的,多半是军政府或者帮派有关,谁敢惹这两行的人? 这叫威慑力。 枪不仅是武器,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她背后的身份,才叫人胆怯。 将勃朗宁放在手袋里,关好保险,顾轻舟回到了西餐厅。 何微吃完了,正在温习功课,非常的乖巧。 顾轻舟给了侍者两块钱的小费,所以侍者没有赶何微,反而给她加了杯酸梅汤。 “姐,你去哪儿了?”何微看了看手上的表,“快一个钟头了。” “我回了趟家。” “啊?”何微吃惊,“跑回家干嘛?” “回去拿了张药方。”顾轻舟道,“关于便秘的药方。” 何微就略感惊悚看了眼顾轻舟:“姐,你治病还要临时翻药书啊?” 十分怀疑她的医术。 顾轻舟轻轻捏她的脸:“温故而知新嘛!” 还乱用典故! 何微嘴角抽搐了下。 到底吃人嘴短,何微也不好意思太打击顾轻舟,就识趣闭上了嘴巴。 按照报纸上的地方,顾轻舟和何微乘坐黄包车,直接就过去了。 到了地方,只见是一栋还算奢华宽敞的花园洋房,上书“赵公馆”。 远远的,能看到赵公馆的三层乳白色小洋楼。 高大的缠枝大铁门,透过铁栏杆,可以瞧见赵家的花圃。在炎炎烈日之下,花圃里的红白玫瑰奄奄一息,落了满地的碎红,似铺着锦缎。 院子里很干净,独独花坛周围落英缤纷,可见主人家很懂得情调。 顾轻舟敲门。 胖胖的女佣冒着烈日,上前给她们开了门。 瞧见是两个小丫头,都是一副老式斜襟衫、夏布长裙,就以为她们俩是来找工的。 “我们这最近不招佣人,你们旁处看看。”女佣抹了把汗,说罢就要关门。 顾轻舟上前抵住了门,道:“这位阿婶,我们不是来找工的,请问贵府是否有人生病?” 这女佣胖墩墩的,五十来岁,也有两个女儿,和顾轻舟、何微年纪相仿,见这么大的热天,两个孩子小脸热得红扑扑的,就心生怜悯:“你们是看到了报纸?” 赵公馆登报寻医,这些日子常有人登门,女佣都习以为常了。 顿了下,女佣打开了门,道:“先进来吧,到倒座里说话,外头热。” 女佣就把她们俩引到了下人们聚集的倒座,给她们一把蒲扇,又倒了两杯温水。 何微渴得很,端起来就喝了。 顾轻舟则留了个心眼,水就没喝,只是用蒲扇打了几下风,问:“贵府可是有人生病么?” 胖胖的女佣道:“是啊,是我们家老爷。” 女佣看了眼顾轻舟,问她:“你们是线人,认识神医?” 赵公馆登的消息上说,不仅神医可以登门,若是能引荐神医,也给五块钱的辛苦费,所以这些日子常有人来。 不过,大半是打闲的,没几个人的消息可靠。 “不,我就是大夫。”顾轻舟道,“我是中医。” 女佣愕然看着她。 一个小丫头,说自己是大夫? 其他几个佣人都在做事,听闻停下了手中活计,都看着顾轻舟,然后全笑了。 “小丫头,你才几岁啊?”众佣人道。 顾轻舟也不言语。 引她们进来的女佣,狐惑看了眼顾轻舟,然后道:“这是赵公馆,小姑娘可不能胡闹。快回去吧,否则告诉你们家大人,少不得回去挨打,吃苦头” 说着,就要赶她们走。 她胖胖的,很有力气,顾轻舟和何微被她推了个跄踉。 何微着急了,道:“阿婶,我们真的是来看病的,绝不是胡闹。我姐姐是神医,她什么病都会治。” 这话,也是没什么可信度的。 谁能相信孩子? 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看病“望其形,知其病所在”,望闻问切中,望而知病,乃是真正的神医。 顾轻舟从小师从名医,望而诊断,不能像师父那么十分的确诊,却也有六七成的把握。 赵家的下人不相信她们。 顾轻舟和何微是奔着赵家的诊金来的。 既然是赚钱,就不可能轻松,更不能拿乔,要放低身段,顾轻舟就得拿出点能耐来不可。 顾轻舟看了眼这位女佣,知晓对方对她们姊妹俩略有好感,更多是同情,故而顾轻舟问:“阿婶,您贵姓?” “我姓刘。” “刘婶,我的确是学过几天中医,看到了贵府登的消息才过来的。若是您不信,我可以给您诊脉?”顾轻舟道。 刘婶仍带着疑窦看顾轻舟,心想这孩子闹什么呢,还是让她死心快走。 她伸出手,给顾轻舟诊脉。 顾轻舟诊断,发现了刘婶有个老毛病,因为天长日久,早已不再留心,这几年也不请医吃药了。 “刘婶,每年开春的时候,您是不是偶然犯头热腹痛?一旦头热腹痛,十指就紫黑,而且针扎一样的疼?”顾轻舟粗略诊脉,就说道。 倒座里倏然一静。 几个佣人都错愕着顾轻舟。 刘婶在赵公馆做了十几年的工,她这个人毛病,别说同为下人,就是主人家都知道。 这病没法子,她患病十几年了,以前也请医吃药过,都没什么效果,后来就随它去,只是发病的时候痛苦不堪,熬过去就好了。 所有的佣人都吃惊看着顾轻舟。 假如这孩子不是刘婶的托儿,那她确有鬼才! “这这你怎么知道的?”刘婶比所有人都震惊,她哆哆嗦嗦的问,“我这个病,能治吗?” “当然可以治。”顾轻舟道,“三贴药就可以彻底根除。” 刘婶嘴唇使劲哆嗦:“那那你快给我开个方子!” “刘婶,您这是伏邪,小半年之内不会发作,至少要等明年开春。贵府主人的病,应该更紧急。”顾轻舟道。 “是是是,我糊涂了。”刘婶急忙道。 下人们也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整个岳城藏龙卧虎,老爷的病有救了。 不过,也有下人认定,顾轻舟就是刘婶的托,骗老爷钱的。 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佣人,冷冷瞟了眼顾轻舟,说:“小丫头,你也给我诊诊脉?” 他态度很不好。 刘婶大概也不喜欢这个人,当即冷脸。 顾轻舟道:“您的病很明显,不需要诊脉也知道。您是不是常胃疼,吃多少治胃疼的药都无效?当您饥饿,或者天凉更衣少的时候,疼得更加厉害?” 这男人突然就变了脸。 剩下的佣人,更是惊诧。 若说顾轻舟是刘婶的托,那她不可能也是胡四的托,因为刘婶跟胡四不太和睦! 做工的平常百姓,特别是胡四这么消瘦的,身体肯定会有点小疾病,平素注意保暖,尽量不挨饿,倒也没事。 但是顾轻舟说准了! “哎哟,这小丫头神!”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佣,沉不住气道,“刘婶,您快给领了她去见太太,老爷的病有救了!” 佣人们也怕赵老爷死了。 赵公馆的主人,从上到下都很客气。佣人们做工,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善待他们,工钱不差,平素从来不打骂,逢年过节还有赏赐。 现在这年头,这等好的主人家,去哪里找? 若老爷死了,太太一个人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大的家业,佣人里会有些人被辞退。 再去找这样的主人家,就很难了。 老爷一死,五成以上的佣人要失业,会丢了饭碗,他们更害怕老爷去世。 一见顾轻舟真有能耐,佣人颇为热切,让刘婶快点带了她去见太太。 刘婶也就不含糊,当即带了顾轻舟,去见太太。 “唉小丫头,我这到底什么病啊?”那个枯瘦的男人胡四也着急,追在后面问。 刘婶赶走他:“是你的病要紧,还是老爷的病要紧?” 胡四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暂时退到了旁边。 何微不会治病,佣人们见她年纪小,又乖巧安静,就重新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坐着慢慢等。 “阿姐真厉害。”何微心想。 短短几分钟,顾轻舟就说服了佣人,带着她去见主人家。 何微觉得这家主人有福气,能遇到阿姐这样的神医,肯定药到病除! 第121章 白虎汤 刘婶带着顾轻舟,去见了赵太太。 赵太太服侍老爷吃了点米粥,此刻正在小憩。 刘婶是家里的老佣人了,做事很有章度,她禀告了赵太太。 “是个女孩子?”赵太太微讶,“多大啊?” 刘婶怕赵太太不愿意见,就道:“太太,您去瞧瞧就知道,您一定要见见她!” 赵太太好奇看了眼刘婶。 刘婶性格稳重,她非要赵太太去见,说明对方有点能耐,至少说服了刘婶。 赵太太知晓是女客,衣裳也没换,就穿了件丝绸睡裙出来见顾轻舟。 赵太太是很典型的江南美人,个子小巧玲珑,略有肉感,反而显得精致和善。已经上了年纪,保养得却不错,眼尾只有细微的纹路,目光明亮清澈。 看到顾轻舟,赵太太无奈回眸看了眼刘婶,不知所以。 “太太,您别看这位小姐年纪小,她的医术是真厉害!”刘婶就把顾轻舟在倒座里的出色表现,说给了赵太太听。 自家的老佣人,刘婶不会撒谎的,赵太太挺信任她。 见刘婶推崇,赵太太心中起了点涟漪。 “你真的会医术吗?”赵太太略感吃惊。 “是。”顾轻舟道。 赵太太又看了眼刘婶。 刘婶道:“太太,方才她是真的诊断,随随便便就看出了我和胡四的病。” “是什么病,你春天发的黑指甲病吗?”赵太太问。 刘婶这个病,赵太太也知道。 “正是正是。”刘婶急忙道,“您说神奇不神奇?” 赵太太略有所思。 顾轻舟太小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像个学生。 她浓浓的刘海盖下来,乌黑明亮的眸子就藏在刘海之下,更显得眸光熠熠,很有精神的模样。 “你姓什么?”赵太太又问,“师从何人?” “我姓顾,我的恩师是个乡下野郎中,没什么名气,太太未必知晓。”顾轻舟道。 赵太太略感犹豫。 年纪太小,又非名门之后,得了失心疯的人才会相信她会医术吧? 医术非等闲,不小心会害了性命的。 赵太太的不信任,顾轻舟看得出来,她道:“太太,既然贵府登报求医,可见老爷的病很严重。哪怕是微略的希望,也要试试,不是么?” 这句话,中正赵太太的心思。 对于赵老爷的病,赵家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请个小孩子看病,实在荒唐。 可病倒了赵老爷那个程度,赵太太的心思,已经不能用正常人来衡量。 一些渺茫的希望,外人一看明知不可能的希望,病人家属也要抓住。 这就是为何有的人冒充大夫行骗,骗的手腕很低劣,却照样有人上当。外人不懂,看着好笑,真身临其境的时候,未必就能不上当。 赵太太现在也是这种心思。 她明知道这小姑娘不可能有医术,但人家来了,带着微茫的希望来,赵太太就要试试。 试了,也许会失望;不试,将来会有无尽的后悔。 后悔会逼疯一个人。 况且,赵家是不治好不给钱的,带着顾轻舟去看看赵老爷,也不损害什么。 于是,赵太太拢了拢凉滑的丝绸睡衣,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请随我上楼。” 赵太太亲自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的卧室。 赵太太是个很有格调的女子,二楼的卧室乃是意式风格,一张很奢华的大床,铺着绸缎被子。 屋子里有点热,却带着玫瑰的清香。 人生病了,更需要新鲜的空气,赵太太每日都换新的鲜花。 赵老爷阖眼打盹。 赵太太上前,轻轻推醒了他:“老爷,来了位大夫。” 赵老爷小睡了片刻,睡意很浅,赵太太推醒了他。 他睁开眼,赵太太扶他坐起来,他环顾四周,只看到刘婶,和另一个小丫头,并没有看到大夫,就问:“大夫呢?” 赵太太指了指顾轻舟:“老爷,这位就是了。” 赵老爷愕然。 他是个中等身段的男人,不胖不瘦,和他太太一样,他脸上有肉,故而看上去很慈善。 这家的主人,面目都很和善。 他们是生意人,赵家是开珠宝行的,平素与人结善缘。赵先生和赵太太出身都富贵,一直过着很优越的生活。 生活的平安和优越,养成了他们宽容温和的性格。 “你是大夫?”赵老爷好笑,转颐去看他太太,眼眸温柔道,“怎么回事?” 赵太太就把顾轻舟的事,说给赵老爷听。 顾轻舟看了赵家登报的消息,说服了刘婶,刘婶将她引荐给了赵太太。 赵太太将顾轻舟请上楼。 微弱的希望,也胜过没希望! “哦”赵老爷意味深长道,“我们是登报求医的,既然你登门了,就没有将你拒之门外的道理,你来诊脉试试看吧。” 赵老爷很大度。 顾轻舟道是。 刘婶将床头的椅子搬过来。 顾轻舟坐下,赵老爷也很配合将手伸出来。 她切脉的时候,格外认真,也不多说话。 顾轻舟生了副很恬柔的面容,而且她眼神镇定自若,沉稳内敛,少了些同龄少女的娇憨活泼,多了几分沉着稳重。 无形中,旁人会信任她。 她认认真真切脉。 切脉之后,她收回了手。 “老爷,太太,医家治病,医缘最重要,诊断在前,结缘在后。”顾轻舟老气横秋道,“这样,我先诊断,若是我说的不对,就当咱们没这个医缘。” 赵老爷略感兴趣。 其他的大夫来了,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检查之前都要把病情仔仔细细问一遍。 顾轻舟却不问,直接说她的诊断。 “若是行骗,也应该派个中老年人来。派个孩子来行骗,是绝无仅有的。”赵老爷很有见识。 他知晓世人对中医的认知,孩子是不会有医术的。 假如有人来行骗,也不会派个十来岁的毛孩子。 谁信呢? 赵老爷就明白,这位顾小姐八成不是行骗的,可能这孩子真有点鬼才。 甘罗十二岁任宰相,才学有时候跟年纪没关系。 “顾小姐请说。”赵老爷道。 顾轻舟点点头,她诊过脉,故而先说脉象:“您的脉象弦长有力,重按甚实,此乃伏气化热。” 不等赵老爷说什么,顾轻舟继续道,“您应该是开春的时候,有过一次风寒,当时发烧了,也没有请医吃药就自己好了。 而后,您就开始排便不畅。特别是到了暮春的时候,病情越发严重,至今差不多三四个月了。 如今,不仅十六七天不能通大便,小便也不畅通,腹胀疼痛。” 她说到这里,赵老爷和赵太太的神色就认真了起来。 假如没有人提前告知的话,这位顾小姐是猜对了的。 她连发病的时间,也说得分毫不差。 “您现在之所以登报求名医,乃是因为您的病又遇到了新的问题,您喝药的时候总是会吐,任何药汁都无法入内,而西医吊盐水,反而让您越发难受。您现在是盐水不敢吊了,口服药又喝多少吐多少。”顾轻舟道。 她站在背光的地方,眉眼安静,却如一朵盛绽的白茶,幽香馥郁,叫人魂魄微微一震动。 赵老爷和赵太太彻底震惊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夫! 这未免也太神了! “西医西药我不太懂,不过中医用过的,应该是承气汤。”顾轻舟又道,“可惜作用不大。” 赵太太回神,快要失态:“顾小姐,你说得分毫不差!我们登报,就是因为饮食和药物都服不进,而吊盐水加剧了老爷的疼痛。” 赵老爷也怔怔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青稠般的黑发,有淡淡的光晕,她好似一樽救苦救难的神像,赵老爷都想顶礼膜拜她。 “顾小姐,老爷的病就劳烦您了!”赵太太一激动,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笑道:“您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叫老爷痛苦的。” “顾小姐,我这个病要怎么治?”赵老爷问。 “用大剂量的白虎汤。”顾轻舟道。 赵老爷问她:“何为白虎汤?” “白虎汤是出自医圣的《伤寒论》,用来生津清热,重用生石膏。生石膏乃是大寒之物,可以祛除体内的热邪。”顾轻舟道。 赵老爷和赵太太不太懂,茫然看着她。 顾轻舟就解释说:“您在开春的时候,当时受风寒,却没有真正发作出来,寒邪内附,受困于三焦。 三焦受寒,阻塞了升降。一旦有了阻塞,就会慢慢化热,酿成热邪。热邪烧灼您肠道内的津液,津液干涸,便物无法通畅,成为躁矢。” 顾轻舟又道:“其他的方法,只是让您的体内便物排除,但是您肠道里的津液干涸,下次仍是燥结便秘,治标不治本。 白虎汤重用生石膏,第一是清热,让三焦内附的热邪散去;第二是生津,肠道津液充沛,才能排便。” 她的诊断,取信了赵先生和赵太太。 病人和医者的缘分,就算结成了,他们相信顾轻舟。 于是,顾轻舟开了白虎汤,添了一味鲜茅根,让何微回何氏药铺去抓药。 何微就急匆匆去了。 药抓来之后,先煎了三碗。 和第一碗的时候,赵先生仍是吐了一大半。 “怎么办?”赵太太着急。 第122章 病愈 顾轻舟给赵先生开了药方,赵先生和赵太太相信了她,喝了下去。 可是第一碗,赵先生还是吐了大半,赵太太立马慌了。 “无妨的太太。”顾轻舟安抚慌乱的赵太太,“老爷三焦阻塞,药物可能无法到达。但是还有一小半留在他胃里,会慢慢起作用。” 一点点的药物,也能让体内的热邪去掉几分。 顾轻舟的安慰,让赵太太的焦虑暂时得以缓解。 顾轻舟叮嘱,让四个小时之后,再服侍赵老爷用第二碗。 “第二碗最多吐一半。”顾轻舟道,“到了第四碗或者第五碗,就不会再吐了。” 赵太太点点头。 “药已经开好了,我过几天来复诊,您安心给老爷用药。”顾轻舟道。 赵太太道是。 已经快到了五点,顾轻舟和何微准备回家。 赵太太更衣,亲自送顾轻舟和何微出门。 “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小姐家的公馆在哪里?”赵太太问。 她问这话,略有所指,似乎在暗示什么。 何微不太懂。 顾轻舟却明白,她笑了笑,道:“太太,药还没有起效,我对赵老爷还没有恩情。既然没有恩情,就不敢托大请您送,我们自己搭黄包车回去好了。” 赵太太清澈的眸光微动,含笑站在旁边,不再坚持。 她们乘坐黄包车。 到了何氏药铺时,已经晚上七点,可天还没有完全黑,晚霞的余晖如火,点燃了西边的层云。 气温也降了很多,没了之前的燥热。 何微带顾轻舟去给人看病,可为很大胆。 怕慕三娘和何梦德骂,何微让顾轻舟先保密,等以后拿到了诊金再说。 “姐,你真厉害,我还以为赵家不会相信你呢!”何微感叹道,“你能有本事,口才了得!” “他们相信我,不是因为口才。”顾轻舟笑道。 何微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想到何微上次卖关子,顾轻舟也卖了个关子,就是不告诉何微,她到底是如何取信赵家的。 “姐,你告诉我啊!”何微依依不饶,拉着顾轻舟不让走。 顾轻舟就笑着跑开了:“以后再告诉你。” 天色不早,顾轻舟将何微送到了药铺,和慕三娘说了几句话之后,自己再乘坐黄包车,回到了顾公馆。 她回来的时候,顾公馆的晚膳都吃完了。 顾轻舟也不怎么饿,就回房睡觉了。 晚上,女佣做了宵夜,顾轻舟吃了一碗鲜虾馄钝,甜甜睡了一觉。 赵家夫妻则没睡。 赵太太服侍丈夫喝第三碗药的时候,果然如顾轻舟所言,三焦的热邪散去了些,这次就只吐了两口。 “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啊?”赵太太低声问她丈夫。 正如顾轻舟所言,赵家相信她,除了赵太太和赵先生人好,更多的不是顾轻舟的口才,而是顾轻舟的枪。 顾轻舟诊脉的过程中,从手袋里拿了次巾帕,她的手袋就没有关上。 她特意给赵太太看的。 于是,赵老爷和赵太太就很清楚看到了她包里的手枪。 赵家的生意不大,仅仅是富足而已。 赵老爷既不是帮会的,也不是政府的,交恶的仇家更是没有,所以不会有人暗杀他,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顾轻舟包里带着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她绝不是来行刺的。 这种手枪贵,而且不容易弄到,除非是有军政府高层的关系。 赵老爷和赵太太是在一次宴席上,见军需部的次长显摆过一次,听闻非常值钱,大概是赵老爷珠宝行大半年的净收入。 一个能随身带枪的少女,她不仅有钱,而且她身份尊贵,尊贵到不值得她害死赵老爷。 正是如此,她后来的诊断,赵老爷和赵太太深信不疑。 “她会不会是司督军的女儿?”赵太太问。 第一豪门的小姐,学会了医术,想要找个病案证实一下,看到报纸等了重金求医,就上门来了。 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哪怕不是司家的孩子,也是军政府高官门第的小姐。”赵先生道。 军政府高官门第的小姐,用得着骗钱吗? 有了这层猜测,又因为顾轻舟的医术真了得,赵老爷和赵太太就格外信任她。 身份,有时候比才学可靠。 当天喝了药,赵老爷沉沉睡去,第二天早起,再喝白虎汤的时候,赵老爷就没有再呕吐了。 “难得,最近这一个月,第一次喝东西不吐。”赵太太大喜,“老爷,那个小姐真是医学神童。” “造化,这是我们的缘分。”赵老爷道。 到了中午,赵老爷的小便就通畅了些,不再是淅淅沥沥的。 他又喝了一碗药。 药后的一个小时,赵老爷这大半个月第一次有了想排粪的感觉。 他拉出了三枚干燥结实的燥粪。 赵老爷和太太都大喜。 “该请顾小姐来复诊了,可是她没有留电话啊。”赵太太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顾轻舟只留下了两天的药。 赵老爷则道:“她是不会留电话的,毕竟不方便。” 他还是认定,顾轻舟就是军政府的人。 她不方便透露身份,哪怕问了,她也不会把电话告诉赵家的。 “也对。”赵太太道。 同时担心,怎么办呢,难道好照原方子抓药吗? 正在犯愁时,刘婶进来道:“太太,顾小姐来了,正在楼下呢。” 赵太太就亲自下楼,迎接了顾轻舟。 一看到顾轻舟,赵太太就大喜,将赵老爷的好转,都告诉了顾轻舟。 “已经不吐了,能喝药、能吃饭,这真是万幸!”赵太太道,“从前用了那么多的药也不行,如今终于有了好转。” 她又说,“老爷小便通畅,下了三枚燥粪。” 医者无性别,病人的情况也应该如实告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太太就说了,顾轻舟也表情淡然听着,同时点点头。 寒暄了几句,顾轻舟再次给赵老爷诊脉,又看了看舌苔,说:“脉搏仍是洪大有力,舌苔上的芒刺却少了些,热邪已经去了一半。” 顾轻舟修改了复诊的方子,白虎汤的生石膏,从之前的三两变成了五两。 人家大夫开方子,都是几钱几钱,顾轻舟一口子就开了五两,等于是半斤! 这方子很猛。 她也解释了:“重症就要下虎狼狠药,你们放心,我心中有数。” 赵老爷和赵太太没有反驳,很信任她。 “先喝两日,我后天再来复查。”顾轻舟道。 赵老爷依言喝了。 这两天的药喝完,赵老爷又排了数次的便,都是一枚一枚的燥粪,约莫上百枚,小便则很畅利。 “好畅快!”赵老爷感叹。 腹内燥结的痛苦,终于减轻了很多。 两天之后,顾轻舟一大清早就到赵家复诊。 “情况已经好转了。”顾轻舟笑道。 赵老爷和赵太太深以为然。 顾轻舟就开了第三次复诊的方子:“以后就不用白虎汤了,专门用生石膏。生石膏也不用再煎水,直接磨成细末,用鲜茅根煎熬将,将药末喝下去。 喝上五六天,就能正常排便;而后再喝几天,两三天也行,四五天也行,随你们的便。” 说罢,她将这些话写在药方上,交给了赵老爷。 写完了,顾轻舟笑道:“若是病愈,请到平安西街的何氏药铺,交上贵府承诺的诊金。” 赵老爷就问:“那是贵府吗?” “不,是我亲戚家。”顾轻舟笑道。 她不肯说自家的地址,赵老爷更加猜测她身份不低。 顾轻舟快要走的时候,刘婶找到了她,请她赐个方子,解了她的顽疾。 “小姐,我们老爷请遍了名医,您一来就药到病除,我的病还请您赐方!”刘婶道。 顾轻舟笑道:“您那个是小病,只是没寻到懂这病的大夫。” 她开了逍遥散加桂枝,对刘婶道,“您是肝郁化火,脾土发热,故而阳气不越。四肢是诸阳之本,阳气不行,气凝血滞,所以十指肿胀疼痛。您喝上三剂药,即可痊愈。” 她说的很笃定。 刘婶不会给诊金,顾轻舟仍是认认真真写好了药方,交给刘婶,让她按方抓药,喝上三帖之后,就不用再管了,明年春上肯定不会发病。 说罢,顾轻舟正要走的时候,那个消瘦的佣人胡四,磨磨蹭蹭,有点尴尬对顾轻舟道:“小姐” 他也想让顾轻舟给他看看。 顾轻舟看了眼消瘦的胡四,道:“你的病就更容易了,都不用吃药,我教你一个偏方,即可痊愈!” “真的?”胡四大喜,又不太敢相信。 不过,顾轻舟治好了赵老爷,又给刘婶开方子,还能不诊脉就断定自己的病,胡四很信任她。 “你去买三两大蒜,将它捣成汁,直接喝下去。”顾轻舟道,“保证病愈。” “啊?”胡四不解,“这是为何?” 其他佣人也好奇。 “大蒜还能治病吗?” “胡四这什么病啊,大蒜汁就能吃好?小姐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当个趣闻,说给别人听。” “胡四这病蛮严重,西医说是什么炎症,怎么用大蒜治炎症吗?”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顾轻舟问个不停。 第123章 好人好报 赵家的佣人围着顾轻舟,好奇询问。 他们没听说过大蒜治病的。 胡四什么病,他们也好奇。 “你这病,是最近半年才发的。”顾轻舟纤浓的羽睫微闪,就有了几分少女的俏皮,问胡四。 胡四道是。 “这是蛔虫病。”顾轻舟笑道。 胡四立马道:“不会的,我疼得很厉害,怎么只是蛔虫?” “你看过大夫?”顾轻舟明眸微睐,带着审视的光,问胡四。 胡四迟疑,摇摇头。 顾轻舟在乡下长大,她知晓穷苦百姓的心态:病都是拖着,拖个三五天,甚至半个月,好了就不会去看。 除非到了生死攸关的大病。 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去吃药? 胡四犯胃疼,而且怕冷怕饿,自己估摸着都是小毛病,不会花钱去请医的。 “大蒜能治蛔虫?”佣人们更是好奇。 顾轻舟道:“蛔虫寄生在人的体内,性喜温、怕寒。我瞧着你身形消瘦,而且面皮松弛,估计是这半年瘦下来的。 而你体内小有顽疾,不至于让你陡然消瘦,除了蛔虫。大蒜味辛性温,可避秽杀虫。将蛔虫打杀而出,病自然痊愈了。” 胡四犹自惊诧。 是真的吗? 只是蛔虫病? 不过,这病不需要花钱,吃点大蒜汁就好,胡四亦能接受。 不好也不损失什么。 他果然回去捣大蒜汁去了。 喝下去之后,当天夜里,胡四去上厕所,拉住很多条长蛔虫,吓得不轻,同时也知晓顾轻舟所言不差。 翌日,他回到赵家上工,将此事告诉其他下人。 众人惊叹:“顾小姐医术真了得,大蒜也能治病,省钱省力,这样才是神医!不像其他大夫,动不动就开了长长的药方,光抓药就所费不赀。” 同时,他们也让胡四闭嘴,“不要再说蛔虫了,恶心得吃不下饭。” 佣人也转述给了赵老爷和赵太太。 赵太太笑容娴雅,端着描金的骨瓷咖啡杯,慢腾腾喝咖啡,笑道:“是挺灵的,顾小姐医术高超。” 满屋咖啡的醇香。 太太又开始喝咖啡了,说明她心情好了。 佣人们亦感觉这咖啡香,像极了盛绽的繁花,赵家重新有了生机。 老爷没事了,佣人也不会遭辞退,大家都保住了饭碗。 赵老爷喝完了剩下的药,又过了四五天,每天都正常如厕,这困扰了他大半年的便秘,彻底治好了。 “顾小姐说,等病好了,将诊金送去何氏药铺。”赵先生道,“咱们俩亲自去一趟吧。” “理应如此。”赵太太说。 赵太太甚至想给顾轻舟打一块“妙手回春”的金玉牌匾,一起送到何氏药铺。 赵先生觉得不妥:“顾小姐说了,何氏药铺不是她家。送牌匾太老气了,如今什么年代!” 赵太太挺时髦派的一个人,听闻就打消了送牌匾的念头。 两口子换了干净华贵的衣裳,带着厚礼,以及三百块的诊金,去了何氏药铺。 顾轻舟算准了赵老爷和赵太太这几天要登门,就每天都到何氏药铺来等。 凑巧何微这天也在家。 姑姑洗了李子,让在井水里湃好了,端上来给他们吃。 酸甜可口的李子,孩子们吃得满嘴都是,顾轻舟柔嫩的唇上,也染了层紫红色的果汁。 “请问”赵太太穿着白底绣宝蓝色鸢尾花的旗袍,越发衬托得肤质剔透白皙,养尊处优,她慢腾腾看了眼屋子里的众人,话才说了一半。 她身后的赵先生,犹有几分病容,风采不及,就看上去老了几分。 何家众人吃了一惊,心想:这是哪家的富贵人,来中药铺子做什么呢? 不会是惹事了吧? 如今西医盛行,中医人人喊打,富贵人家的先生太太,都是去教会医院的。 何梦德和慕三娘顿时很紧张,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 那厢,赵太太已经瞧见了顾轻舟,细碎小步子踏入药铺的大门,旗袍衣袂蹁跹,软绸似朵蓝蝴蝶,她笑道:“顾小姐,您在这里呐。” 他们夫妻俩身后,还跟着几名佣人,提了好几个礼盒。 原来是找轻舟的。 何家夫妻松了口气。 慕三娘热情好客,因为小时候富贵过,她待人接物都是不卑不亢,举止大度,迎接了赵先生和赵太太。 彼此坐下,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只有顾轻舟和何微陪坐一旁。 赵太太亲切娴雅,将顾轻舟和何微毛遂自荐之举,告诉了何梦德和慕三娘。 “真的?”何梦德和慕三娘惊讶又得意,“你治好了赵老爷?” 赵太太瞧见这一幕,心中就明白:何氏药铺的人都知道顾轻舟擅长医术,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 果然,这孩子是有真本事的。 “是医缘,正好会这个病。”顾轻舟四两拨千斤,“赵老爷,您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痊愈了,赵老爷就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如厕情况,只是道:“都好了,顾小姐,一切正常!” 赵家的佣人带了十二个礼盒,赵先生掏出三百块钱,都是十块一张的大面值,放在何家的桌子上。 三百块,就是很厚的一沓! “这是诊金,顾小姐。”赵老爷道,“您治好了我的病,小小心意,请顾小姐莫要嫌弃。” 顾轻舟笑了笑,道:“多谢啦。” 何梦德和慕三娘有点怔愣。 这么一大笔钱,若是给何家的,他们肯定不要;但赵老爷是给顾轻舟的,何家就不能说什么。 顾轻舟则是大大方方的收下。 钱送到了,赵老爷和赵太太闲聊了几句,问起顾轻舟的来历,顺便问起了这药铺。 介绍药铺的时候,何梦德是知无不言;但说起顾轻舟,就是吞吞吐吐的,语焉不详。 赵氏夫妻知趣,也没有再深问。 “粗茶淡饭的,不要嫌弃。”眼瞧着十点半了,慕三娘准备下厨。 赵太太就站起来,说:“不打扰,不打扰,改日再来。” 话说到了,他们两口子就告辞了。 等赵家老爷太太走后,顾轻舟将那沓钱收起来,分了一半给何微。 “我不要,我不要!”何微很尴尬,“姐,我没出力!” “是你看报纸找到的。”顾轻舟坚持,“况且我一开始就说好了,要分给你一半的。” 慕三娘和何梦德也劝顾轻舟赶紧收好,不许给何微。 僵持了片刻,顾轻舟仍是将钱塞到了何微手中,再三道:“这是我和微微一起办的事,钱要平分。” 何微快要急哭了,死也不肯要。 顾轻舟却坚持,她知道这一百五十块,够何家买半年的柴米油盐。 何家一直不富裕,药铺处于稀薄盈利的状态。 顾轻舟给得真诚,何微只得收下了,然后交给了慕三娘。 “唉,总是占轻舟的便宜,将来还不知道怎么还她的人情。”慕三娘也不好意思。 “姆妈,等我长大了,能出去做工了,我会还给姐姐的。”何微道。 何微努力又上进,慕三娘和何梦德颇为欣慰。 赵家夫妻给了诊金,回头再想想,仍觉得三百块买一条命,实在是赚大了,亏欠顾小姐一点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送顾小姐一块牌匾吗?”回去的路上,赵先生突然想起了这茬,问他太太。 赵太太颔首:“你不同意的啊,现在怎么又说?” “我是想啊,既然牌匾不好送,何不登报,宣传宣传何氏药铺呢?”赵老爷道,“帮他们做个小广告。” 赵太太一听,很靠谱:“这个主意甚好!若是有人得了疑难杂症,也算是咱们指了条明路。这不光是报恩,还是做好事,咱们自己也积德呀!” 赵太太的姐姐是高嫁,嫁到了报纸业巨头的邢家。 想要大规模登报,甚至作为头条宣传下何氏药铺,对赵太太非难事。 他们两口子一合计,越发觉得此事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无形中积了功德。 赵太太办事扎实,有打算,说办就办。 于是,岳城晚报上,一连三天大版面宣传何氏药铺。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有病家登门,何梦德吓住了。 而后,何微拿了报纸给他看。 “是那位赵先生登报的吗?”何梦德问。 “肯定是啊。”何微笑道,“赵老爷和太太真是好人!” 何氏药铺顿时门庭若市,何梦德从早忙到晚,累得一口水也没顾上喝。 何梦德的医术,算是中等偏上,绝称不上“神医”,而且他只擅长脾胃科,病患登门,他能治就治,不能治绝不接待。 过了几天,病患慢慢少了六七成。 这股子热浪过去,何氏药铺每天都会有点生意,忙忙碌碌的。 何梦德厚道,铺子里的药也好,慢慢的也打出了些名声。 何家的日子就好转了很多。 “原来好人有好报,这话是真的。”顾轻舟微笑。 她既说何梦德,也说赵老爷。 赵家的确是厚道人,若不是何微非要赚那笔钱,顾轻舟也没留意到赵先生求医的广告,更不能解了他的病痛。 如此说来,平素多积德行善,为人厚道,总归是有好处的。 后来,赵老爷没有再发病了;刘婶的肝郁化火也好了,来年春上再也没发作;胡四的蛔虫算是小病,治好之后,他能吃能喝,又慢慢养胖了,做工也力气。 顾轻舟后来跟赵家没有过接触,他们在她行医的人生里,只是短短的过客。 第124章 跟我走 盛夏的岳城,像个火炉,所有人都在火炉里烤着,一动就浑身冒汗。 那明媚金灿的骄阳,将繁世装点得金碧辉煌,原本最是可爱温暖的,现在也变得讨厌可恨。 顾轻舟窗外的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总是恹恹的,点点碎芒透进来,阳台上有暴晒的干裂气息,顾轻舟门窗都不敢开。 她在读信。 信是何微写的,每个字都很认真,笔画整整齐齐的。 何微说:“生意越发好了,阿爸夏天都累瘦了。我辞了一份家教,专心帮阿爸裁药。家里请了两个帮忙的伙计。姐你还记得阿木吗,就是你的未婚夫,你们怎从来不一起来看我们?” 她说些细碎的事,顾轻舟会心微笑。 何微还暗中打探顾轻舟和司慕,颇有点八卦。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 信读完了,顾轻舟铺开了信笺,也准备写回信的时候,楼下的电话响起。 而后,女佣妙儿脚步轻盈上楼,敲顾轻舟的房间:“轻舟小姐,有您的电话,是颜小姐打过来的。” 顾轻舟下楼去接。 二姨太请了两个朋友,在偏厅打麻将,三姨太和四姨太也陪同。三姨娘坐了一方,四姨太依靠着三姨太看牌。 顾家的三个姨太太,此前难得的和睦。秦筝筝暂时处于半倒未倒的地步,所以姨太太们抱团,免得被秦筝筝拉下水。 顾轻舟看了眼她们,走到了电话机前。 话筒放在旁边,顾轻舟拿起来接,颜洛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晚上出去吃饭。” “有什么好去处吗?”顾轻舟问。 “嗯,有家新开的饭店,是军政府的股份,地地道道的岳城馆子,听说装修得很奢华,另外还有舞厅和洋酒。 今晚客人不多,明天才是正式开业,今晚是试开业。阿爸可能占点股份,他和姆妈也去。”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义父回来了?” 颜洛水嗯了声,道:“是啊,前天晚上回来的。五点你能出门吗,我和小五开车去接你。” “五点可以啊。”顾轻舟道。 挂了电话,见二姨太在那边打麻将,顾轻舟就上前,和二姨太细语:“二太太,颜小姐约了我晚上去吃饭,可能晚些回来。若是喝酒了,就可能不回来,去颜家小住一晚。” “不妨事,你自去吧,向颜参谋颜太太带句好。”二姨太声音柔婉,很开明不多问。 牌桌上打得热闹,顾轻舟说了句话,就不打搅她们,兀自上楼了。 回眸见,看到二姨太穿了件宝蓝色滚金边的繁绣旗袍,带着两只镶嵌红宝石的卷草纹镯子。 黄澄澄的镯子,压在雪白丰腴的胳膊上,越发光彩夺目,映衬得二姨太的眸子流光溢彩。 二姨太再次被称为“太太”。 和上次的小心翼翼相比,现在的二姨太是做天和尚撞天钟,不把这“太太”的称呼当回事。 她也不怕做错,故而大大方方拿出了“太太”的派头,穿金戴银不说,还约了女伴到家里摸牌,全是当家正房太太的做派。 她越是这样,秦筝筝越是刺心,意外的,顾圭璋却越是满意。 顾圭璋就是爱奢华排场。顾轻舟看她们,她们也看顾轻舟。 在家里,顾轻舟穿着及脚面的月白色八福裙,同色绣金线海棠花的斜襟中袖短衫,身材纤瘦,像一朵轻盈的花,行走间裙袂蹁跹,竟如繁花缓缓盛绽。 “你们家这位小姐,一点也不像乡下养大的。”打牌一位胖太太,低声对二姨太道。 二姨太微笑:“轻舟啊?我们家如今数她最有出息了。” “她是和司家定亲的那位?” “可不是嘛。”二姨太笑道。 “生得真不错,我瞧着能胜过你们家大小姐去!” “这可比不了!”二姨太好笑。 顾缃和顾轻舟比?那实在太抬举顾缃了。 可这位太太不知情,只当顾缃留过洋,模样又美艳不可方物,是远比顾轻舟强的,当即道:“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造化不同,虽然这位比大小姐差了些” 同桌打牌的三姨太,噗嗤一声笑出来。 做正东方的太太放冲,胖太太胡牌了,话题就彻底从顾轻舟身上,回到了牌桌上,大家笑嘻嘻的算钱。 顾轻舟回到房间,开始写信。 写信之前,顾轻舟先练了半个小时的字,原因是上次写信,何微明里暗里嫌弃顾轻舟的字不好。 回信写好之后,顾轻舟贴好了邮票,让佣人送去邮局。 快到四点,她就开始梳洗,更衣打扮。 四点半,顾轻舟准时下楼,楼下的牌桌已经散了,诸位各自回房,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慢慢翻阅报纸,等待颜洛水和颜一源。 颜五少的汽车,五点准时到了。 顾轻舟上了汽车。 “这些日子忙什么?”颜洛水问她,“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去看了个病人。”顾轻舟笑。 她将她和何微去赵家看病的事,全部说给了颜洛水听。 顾轻舟心情不错,所以讲得绘声绘色,甚至不失夸张,像传奇故事,颜洛水听得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玩?”颜洛水抓住了她的胳膊,“下次有这等好玩之事,一定要带我去!” “嗯。”顾轻舟应了。 颜五少专心开车,不时回头插几句话,车子就很顺利到了饭店。 新开的饭店,装饰得奢华,尚未入夜就挂满了灯笼,红灿灿的灯火,照得满堂金萃,喜庆又热闹。 是中式的饭店,叫“悦大菜社”,融合了苏州菜、宁波菜和无锡菜三大菜系,浓油赤酱,色艳糖重。 饭店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 车子不多,却都是名车,车牌个个都有来历。 其中也有两辆车不挂牌。 顾轻舟有点慌。 在整个岳城,敢不挂牌出行的,都是军政府的车。 义父都有空来吃饭,那么司行霈会不会回城了? 那厢,颜五少停好了车子,顾轻舟和颜洛水踏入了悦大菜社的大门。 高大的门槛,朱红色的雕花大门。 整个大厅非常宽阔,分了十二张桌子,两桌之间摆一座花梨木底座的娟绣八扇屏风,屏风上的山水,都是江南小乡村,阡陌翠碧,粉桃秾李。 最前面的高台上,请了著名的苏州评弹师父,弦琶琮铮,轻清细腻,唱腔又抑扬顿挫,婉转动人。 大厅里有了几桌,颜新侬和颜太太坐在最西面的里间。 “姆妈,义父。”顾轻舟上前。 “来,坐我身边。”颜太太拉了顾轻舟,让她先坐下。 顾轻舟依言坐了。 环顾四周,顾轻舟问颜洛水:“说好的舞厅呢?” 颜洛水指了指旁边的门,笑道:“在那边呢,回头再过去玩。”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 人到齐了,颜新侬点了菜。 菜上了之后,一道草头圈子烧得柔软鲜嫩,顾轻舟就盯着这道菜吃。 “颜叔叔。”而后,她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 那口圈子还没有嚼烂,顿时就卡在她的喉咙里,她呼吸有点不畅。 想起上次的误会,顾轻舟冷了脸,默默端过手边的酸梅汁喝。 冰凉酸甜的酸梅汁,缓缓在喉间流淌,终于把僵持不下的食物带了下去。 菜社的灯火是旖旎阑珊的,黯淡迷蒙,顾轻舟低垂着眼帘,默默看着眼前的筷子,没有抬头。 “阿霈,你也来了?”颜新侬笑着起身。 “是啊,听说今天开业,就来瞧瞧。”司行霈道,“阿婶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 颜太太微笑:“少帅吉言。” 然后,司行霈和颜洛水、颜一源也打了招呼。 “轻舟?”司行霈道,口吻像跟陌生人打招呼。 顾轻舟这才抬了眼帘,叫了声少帅。 “什么少帅,我不是你阿哥吗?”司行霈开玩笑。 呸! 顾轻舟又垂了眼帘,不说话。 司行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他坐在隔壁的那一桌。 顾轻舟的余光撇过去,透过稀薄的娟绣屏风,可以看到他高大结实的背影,斜斜依靠着雕花木椅。 在他身边,有个纤瘦的身影,正咯咯娇笑。 顾轻舟心中毫无涟漪,她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想说。 后来,颜五少非要去隔壁的舞厅弄些洋酒来喝,颜洛水陪同他去,主要是看着他,不许他喝醉。 顾轻舟落了单。 她有点闷,就去了趟洗手间。 中式的饭店,电灯外头都罩了灯笼罩,光线淡然。 她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司行霈依靠着墙壁抽烟,雪茄橘红色的星火忽明忽暗,将他深邃的眸子衬得有点阴冷。 顾轻舟从他身边路过时,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回头跟我走。” 他身上有雪茄的清冽,也有香水的温馨。 顾轻舟觉得恶心。 “我去跟我义父义母说一声,若是他们同意,我就跟你走。”她冷漠,眸光里一片冰凉。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腰。 而司行霈的女伴,已经从洗手间出来,是个时髦派的女郎,打扮得美艳又不失气度。 看到司行霈怀里的顾轻舟,女郎怔住,而后美丽的眸子里,浮动一层薄雾,她紧紧咬住了唇,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少帅,我先走了。”女郎哭着道。 她不追问、不厮打,直接就退出去了。 第125章 轻舟,一直都是我的 出来吃饭,顾轻舟原是很开心的,她从未跟义父义母出来过。 像一家人! 结果,就遇到了司行霈。虽然他有女伴,却不会放过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情一片灰白。 司行霈身边,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女人,顾轻舟只是其一;而他,也从未想过娶顾轻舟。 顾轻舟对此很在意,她觉得这样低贱,她不想成为某个男人的众多情人之一,她需要转移。 但是,她又无可奈何。她是司行霈的,但司行霈不是她的,他不会只属于她。 在他们的关系里,顾轻舟没有半点自主的权力,她只是被迫接受和依附。 故而,她恨司行霈,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恶心的人。 “不去追?”看着女郎走开,顾轻舟斜睨司行霈,眼神似古潭无波。 司行霈笑,轻轻摸顾轻舟的脸,道:“我想你了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你,还准备吃了饭再去你家里捉你,没想到你来了,老天爷都知道我犯相思病。” 他不接话,只顾说他的。 顾轻舟就道:“你恶心!” “只恶心你!”他轻轻咬她的耳垂,在饭厅的后堂,在随时可以被人看到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 顾轻舟心中冷,也懒得躲避。 不成想,那个哭泣着却潇洒离开的女郎,突然尖叫着,又跑了回来:“少帅,少帅救我!” 远处,一个同样漂亮年轻的女子,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两个女人,是姊妹俩,都是船舶汤家的。 跟司行霈出来吃饭的女孩子,是汤家的五小姐;现在追过来、气势汹汹的,则是汤家的四小姐。 顾轻舟看着这一幕,心想:“司行霈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缺德恶心事!” 汤五看到她姐姐就害怕,急忙往司行霈身边躲:“少帅,救命啊少帅,我姐姐要杀我!” 这个汤五小姐,并非司行霈认识的,而是旁人介绍的。 军需部的次长,说帮司行霈做媒,约个名媛陪他吃饭, 整个岳城都知道,司行霈是不可能娶门第低的女人,所以说什么做媒,无非就是帮司行霈弄个女人,让他回城的时候快活快活。 军需部的人也是挖空了心思讨好少帅。 军需部的次长,是受了汤家的托付。 汤家愿意奉献女儿给司行霈做个露水鸳鸯,只求以后汤家的船舶走码头的时候,司行霈的人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年头,谁家的船是干净的?走私、鸦片,随便带一点,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司行霈是个来者不拒的。 世道笑贫不笑娼,汤家原本就是商户,也没什么底线。 军需部次长介绍的是汤家四小姐。 不成想,这位五小姐很有手腕和心机,居然取代了四小姐,偷偷摸摸跟着司行霈出门了。 汤四和汤五都是庶女,身份不高,而且没有留洋,她们俩都盼着司行霈能高看她们一眼,将来图个前程。 能抓牢司少帅,做个姨太太无疑是最好不过的。 现在,汤五却耍心机,抢了汤四的机会。 汤四小姐泼辣,愣是追了过来。她急红了眼,也没看到司行霈怀里还抱着顾轻舟,只从司行霈身后将汤五拉了出来。 汤四小姐很有力气,按住汤五就掴了两巴掌,同时骑到了汤五身上,又打又挠。 司行霈摇摇头,冷漠揽了顾轻舟的肩膀:“走吧。” 他懒得看两个厮打的女人。 不成想,处于下风的汤五一下子就拽住了顾轻舟的脚踝。 顾轻舟的脚踝很细瘦,她一把抓牢,而司行霈又带着顾轻舟走,两下用力,顾轻舟身子不稳,噗通也摔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就会抢男人!”汤四大骂汤五小姐。 不成想,汤五小姐却从头上拔下了金簪。 这只簪子,簪头锋利无比,汤五小姐直接往汤四小姐身上戳。 汤四小姐的胳膊,立马一条长长的血痕。 吃了亏,汤四小姐回神,就去夺那只簪子。 顾轻舟被拉得跌倒,正巧在两个女人身边,司行霈去扶。 司行霈的手还没有伸过去,汤家的两个女人抢簪子时,簪头滑过了顾轻舟的胳膊。 “啊!”顾轻舟细皮嫩肉的胳膊,顿时滚出了血珠。 司行霈再也忍不住,一脚被汤四踹飞,拉起了顾轻舟。 看到顾轻舟胳膊上的伤,司行霈嗜血的眸子阴冷,他收敛着情绪,呼吸沉重。 汤家的四小姐被踢开,五小姐终于能喘口气。 她们俩打得狼狈不堪。 司行霈将顾轻舟扶稳,然后从腰里掏出了手枪。 顾轻舟疼得很,正低头看自己胳膊的伤口,恍惚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却见司行霈对准了汤五。 顾轻舟以为,他要吓唬吓唬汤家小姐,说点什么狠话,却听到砰的一声。 干脆利落,没有二话,他把汤家五小姐给毙了--只是因为她伤了顾轻舟的胳膊,一条血痕,一点皮外伤。 顾轻舟震惊,耳边全是枪声,她四肢发硬。 汤五小姐的额头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先是冒黑烟,而后血如泉涌。她睁大了娇媚明亮的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司行霈,哐当倒地,死了! 万籁俱寂,枪声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飘荡着。 片刻之后,被踢了一脚的汤四小姐,失控般的惊叫,大哭大喊。 司行霈的枪,立马就对准了这个吵闹的女人。 顾轻舟回神,扑倒在司行霈的胳膊上,枪歪了几分,然后子弹还是发出去了,把墙壁打穿了。 汤四小姐两眼一翻,吓得彻底昏死过去。 若不是顾轻舟,那枪就是打在汤四的身上。 顾轻舟回手就扇了司行霈一个耳光:“你神经病啊,这是人命!” 司行霈却望着她胳膊上的血,汤五额头上流出来的血,精神一震。 他猛然将顾轻舟压在墙壁上,狠狠的吻她。 两声枪响,惊动了所有人。 司行霈的副官先行一步,将后门锁上。 司行霈压住顾轻舟,手早已从她旗袍的底下滑了进去,亲吻她,抚摸着她。 副官见怪不怪,立在门口。 顾轻舟狠狠咬他的唇,他才清醒几分。 “收拾干净,你知道怎么做。”司行霈对副官道,然后一转身,直接将顾轻舟打横抱起,从后门出去了。顾轻舟被他丢到了汽车上。 汽车在街头飞跃,差点撞翻两个人,终于到了司行霈的别馆。 一进门,顾轻舟的衣裳就被他撕开了。 他像只发情的猛兽,要将顾轻舟吞噬,他的动作粗重,几乎要捏碎顾轻舟。 “疼,疼!”顾轻舟大叫,打开他的手。 她挣扎不开,而司行霈的手,已经探到了顾轻舟最隐秘的地方。 顾轻舟尖叫,又叫又踢,终于让司行霈的神志回来几分。 拉开电灯时,他仍有几分恍惚,而顾轻舟的胳膊屡次碰到他军装上的徽章,伤口更深了,血浸湿了她的整条胳膊。 她的颈项、锁骨上,全是他吻出来的红痕,绮丽妖娆,又狠狠刺激了他。 她的长发从肩头泻下,半遮半掩中,她的脸全是白的,白得像雪,而红唇被司行霈吻得有点肿,倒是又艳又嫩。 司行霈到了两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下去,人终于镇定了几分。 顾轻舟浑身不着寸缕,司行霈将她抱上了楼,拿了件丝绸睡衣给她,这是他之前吩咐朱嫂准备的。 “疼不疼?”司行霈坐在顾轻舟对面,看她的伤口。 他头发湿漉漉的,凌乱搭下来。 顾轻舟的眼睛微湿,声音出不来。 司行霈拿了碘酒和药,给她擦拭伤口,见伤口并不深,只是浅浅的一条,不需要去缝针,他松了口气。 他擦药很仔细,也很小心,生怕弄疼了顾轻舟。 “司行霈” 他抬眸,眼眸似墨色宝石一样,明亮乌黑,只是深敛其中,就显得深不可测。 “怎么了,弄疼了?”他心疼问。 顾轻舟则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司行霈见血失控,失控到杀人跟宰鸡一样,顾轻舟觉得他不正常。 “别胡说。”司行霈却慢慢露出了一点笑容,像安慰顾轻舟似的。 “你为何见到血就没了理智?”顾轻舟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心理创伤?” 司行霈不答话。 “你请医生看过吗?”顾轻舟又问,“教会医院有心理科,你可有去瞧过?” 司行霈蹙眉,抬起了顾轻舟的下巴,轻轻落吻,道:“别多想,睡一会儿吧!” 他讳疾忌医。 顾轻舟的心也冷了。 “我今天是跟义父义母出来吃饭的。”顾轻舟冷然道,“不需要解释下吗?” “我去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起身要走,司行霈将她放在床上,吻她。 这次的吻,温柔缠绵。 “睡好吧,我会打电话给你义父的。”司行霈道。 他果然下楼,打了个电话去那家饭店,他的副官接了,然后请颜新侬听电话。 司行霈说,轻舟他带走了,明天会送回去,让颜新侬夫妻俩先回家。 颜新侬怔怔的,手里的电话差点没拿稳。 “你你说什么?”颜新侬耳边嗡嗡的,反问司行霈。 “轻舟,一直都是我的。”司行霈直接道。 而后,他挂了电话。 颜新侬手里的电话筒,也无声掉了下去,哐当砸在桌面上。 第126章 妻子是最危险的位置 司行霈挂了电话,就上楼哄顾轻舟睡觉了。 “我已经告诉了颜惨谋,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顾轻舟咬唇不语。 这必须得说,要不然怎么解释她的失踪? 顾轻舟可以骗顾圭璋,可以骗秦筝筝和姨太太们,但是她不想骗颜新侬。 她把颜家当亲人。 亲人,不应该活在谎言里。 见顾轻舟不说话,司行霈又问她:“你饿吗?我看你后来没吃多少。” 在悦达菜社,司行霈打过招呼之后,就一直用余光瞥顾轻舟。 顾轻舟后来没动筷子,他是知道的。 司行霈也觉得奇怪,自从遇到了顾轻舟,最近半年来,他约会过两次名媛,都能抱顾轻舟撞上! 这难道就是命运的预兆,让他必须为顾轻舟守身? 清心寡欲的生活,司行霈能忍受,毕竟军营也不是常有女人的。 他只是找不到忍受的理由。 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面前摆满了美食,而且是自动送到他嘴边,他为何不吃?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不吃的理由:因为他的轻舟会不高兴。 司行霈问她是否饿了,顾轻舟没有答话。 她侧躺住。 司行霈这会儿彻底从嗜血的疯狂中清醒过来,人开始有了理性,会关心顾轻舟。 他下楼去洗米,将粥炖在煤火上,若是顾轻舟夜里饿了,可以吃些。 顾轻舟躺在床上,胳膊上疼痛倒没多少,心里的痛却不轻。 义父已经知道了。 总归,很多人都会知道。 顾轻舟的名誉,早已被司行霈撕得粉碎,就像她那件旗袍。 撕开了,她遮羞的布都被扯开了,她很难过。 这点难过,很快就被汤五小姐死不瞑目的模样取代。 人家有什么错? 司行霈答应跟人家约会,好好的约会变成了对女伴的羞辱,半途跑去找顾轻舟,结果又直接枪杀她。 顾轻舟知晓,司行霈的副官不会让此事传出去,哪怕真的传了出去,船舶汤家还敢去南京告司行霈不成?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 汤五小姐的母亲,会不会痛苦的撕心裂肺? 痛苦加在别人身上时,司行霈从来不考虑。 顾轻舟对着另一侧躺着,青稠般的墨色长发铺满了半枕,她睡衣的领口很宽,能露出半截后颈,以及雪色肌肤。 她的肌肤很丰盈,嫩得像白茶花的花瓣,一碰就会红。 司行霈的手,穿过了顾轻舟的黑发,凉滑馨香。 他吻了下她的头顶,又吻了下她后背的肌肤,说:“不要担心,我明天会去跟颜新侬谈。” “那你怎么跟那位小姐的父亲谈?”顾轻舟声音疏离,好似从远处的山谷传回来的回音,空荡荡的。 司行霈避开了她那条手上的胳膊,从腋下穿过去,抱紧了她的娇躯。 “无需谈,是她先动手。”司行霈冷漠道。 “可是人家死了!”顾轻舟道,“你若是不喜欢她,可以不约她;你既然约了人家出来,出事了就不应该毙了她。” 司行霈将头放在她的肩窝处,嗅着她浑身的清香,心满意足:“你不必管。” “女人很廉价,是不是?”顾轻舟问他,“对你而言,是玩物,是猎物,甚至是牲口,随时可以打杀?” 司行霈这时候才发现,她真的生气了。 他坐了起来,试图也把她抱着坐起来的时候,顾轻舟挥手,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 她的眼泪流了满脸。 顾轻舟明明可以有个很温馨的夜晚,她的义父义母很疼她,颜洛水和颜一源把她当亲妹妹。 她向往家庭,喜欢亲情,那是顾轻舟人生里最缺少的东西。 可司行霈毁了它。 颜家以后怎么看顾轻舟? 颜太太是老式女人,她估计再也无法善待顾轻舟了。 “轻舟!”司行霈抓住了她的手,见她掌心都打红了,心疼放在唇边吻了吻,“别动手。” 顾轻舟的手劲挺足,司行霈脸上,也是被她打得火烧火燎的。 私下里,司行霈在自己的爱宠面前,不需要什么尊严,他也不会觉得被她打有什么丢脸,只感觉她的手都打肿了,可怜兮兮的。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吻她的眼睛,又帮她擦拭眼泪。 良久,顾轻舟终于不哭了,眼泪止住时,司行霈道:“轻舟,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督军上战场,那时候我还没有枪高,自然不能抗枪打仗,只能做些后勤之事。 打扫战场,是战后必须的。那些被子弹打穿了的尸体,都要搬到一处烧掉。若是他们的军装整齐,还要脱下来再用。”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他。 十岁吗? 司行霈微微笑了下,在她唇上轻啄:“轻舟,我从未把人当玩物,我只是从来没觉得人命珍贵而已。在我的生活里,命随时都会丢,是最廉价的东西,一支枪比一条值钱多了。我有时候会想,你还有一年多才满十八,我有没有命等到你成年的那天。” 顾轻舟复又低垂了眼帘。 她就知道,这种人不值得为他动容,他的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不起轻舟,我今天不该杀那个女人。只是,她划伤了你,我不能那么便宜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冷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司行霈略有感叹,“是她的父亲将她送给了我。岳城的人都知道,我玩女人是很凶的,在我床上,有时候半死不活。可她家里为了码头,将她给我了。轻舟,她的家人也不在乎她的命,只有你为她惋惜而已。” 顾轻舟又睁大了眼睛。 一股子绝望,毫无预兆涌上了心头。 女人的地位,低到了如此地步! 不止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就是顾轻舟自己,她相信顾圭璋也会随时卖掉她的贞操,甚至她的生命。 司行霈看到了她澄澈眼底的绝望和惊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轻舟,我怜惜你的命。只要我活着,你的命就不会丢,知道吗?” 顾轻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般,她依靠着他,一滴滚热的泪滑落,滴在他的胸口。 司行霈吻她,然后抱着她睡着了。 第二天,他将顾轻舟留在别馆,不许她回顾公馆,自己开车去了趟颜家。 颜新侬一夜未睡。 看到司行霈时,颜新侬的眼底淤积很深,眸子阴郁,有浓浓的愤怒。 司行霈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点燃了雪茄。 一时间,颜新侬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 司行霈就先说了:“去年腊月我被李文柱暗算,随行二十名副官全部牺牲,此事你还记得吗?” 颜新侬点点头。 司行霈跑到李督军的地盘,勾搭李文柱最心爱的姨太太,把人家睡了之后,从姨太太手里拿到了李文柱军火库的地图和营卫,兵不血刃抢了人家的军火库。 李文柱大怒,毙了姨太太,闹到了南京。 各地军阀占山为王,南京政府的管束力不大,三言两语就把李文柱打发了。 李文柱气急,筹划了大半年收拾司行霈,差点得手。 “那天我跳上一列火车,出了李文柱的地盘,是轻舟当时替我掩护。”司行霈道,“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要她。” “可她是司慕的未婚妻,你这样会气死督军的!”颜新侬道。 司行霈慢慢吐烟雾:“我不是为了报复司慕,也不是为了气督军,才要轻舟的。” 颜新侬无语。他狠狠吸了口气烟,呛得肺里生疼。 良久之后,颜新侬问司行霈:“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偷鸡摸狗,玩累了把轻舟丢了?” “我不会丢轻舟。”司行霈道。 颜新侬按灭了烟。 “阿霈,你第一次开枪,是我教你的,这些年我也是把你当儿子一样!你这件事办的,实在太过分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颜新侬沉痛道。 哪怕闹开了,司慕退亲,司督军也绝不会接受司行霈和顾轻舟定亲。 这太丢人现眼了! 一家子兄弟俩,闹出这等丑闻,司督军接受不了。 司督军是个很老派的人。 “督军为了颜面,可能会秘密处死轻舟,你懂吗?”颜新侬道。 “我当然懂。”司行霈淡淡道,“他不会有机会下手的。” 他会保护顾轻舟。 在司行霈的地盘,顾轻舟是至宝,没人能伤害她,包括司督军。 “那你是打算娶她?”颜新侬试探着问。 司行霈摇摇头。 他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不会娶她。”司行霈道。 颜新侬气得猛然站起来,怒指司行霈:“那你何苦毁了她!” “我没有毁她,我很疼她!”司行霈收起了漫不经心,肃然道,“轻舟是我的宝贝,我把她放在心坎上疼,我从来毁过她!” “可这个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会吞没她。”颜新侬道,“少帅,杀人不一定要用枪!” “可是我娶了她,她就会成为我的短板。想要毁一个人,就先找最薄弱的地方下手。我的妻子就是我最薄弱的地方,他们会千方百计弄死她。”司行霈道,“娶了她,才是真正毁了她!” 颜新侬知晓司行霈惹了多少麻烦。 这些年,这位少帅嗜血般的吞并地盘,抢夺军火,他结仇无数。 所有人都会盯着他,他的妻子,的确是最危险的位置。 第127章 少帅你积点德 颜新侬和司行霈聊了五个钟,从九点多一直聊到了下午两点,错过了午膳。 蝉鸣切切,斜枝的疏影散满窗棂,颜新侬和司行霈都不知疲倦。 他们无法达成共识。 颜新侬说:“你只有两条路走,要么丢开手,别再缠着轻舟;要么放弃军政府的一切,跟着她出国去生活。” 在岳城,哪怕是顾轻舟和司慕退亲了,司督军是绝不会允许她和司行霈结婚的。 这样的话,司家会被流言蜚语困扰,司慕更是颜面扫地。 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哥哥,这是何等的丑闻! 司督军是个特别老派的人,他至今信奉忠义等儒家道德。 兄弟俩和一个女人纠缠,这是莫大的耻辱,家门不幸! 颜新侬从大局出发,替司行霈考虑,提出了两条路,供司行霈选择。 司行霈想也没想,全部都否定了:“我的一切都在华夏这片土壤,我不会放弃,我没有占过督军的便宜,我的东西都是我拼来的。 我也不会丢开轻舟,她是我的女人。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放弃,那还有什么尊严?况且,我也舍不得!” 这两样,他都做不到。 轻舟是他的宝贝,军政府是他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 颜新侬叹气:“阿霈,你在作茧自缚,你会害死轻舟!” 司行霈吐出一口轻烟,雪茄的香冽立马充盈整间屋子,轻雾缭绕中,司行霈眸光中添了几分迷蒙:“轻舟不会轻易被害死,她可精明了!” 他的轻舟,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有能耐。 她的智慧不输男子。 司行霈想到她,心中就暖融融的,好似寒冬里揣了个火盆。他从未想过害顾轻舟,从遇到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珍惜她。 她是司行霈养的猫,司行霈将她视为最亲密的陪伴者。 因为司行霈的拒绝,颜新侬就这个问题,和他绕了一上午。 最终,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 颜新侬上了年纪,越说越累,也就懒得再说,沉默着喘了口气。 “最起码,你给我小心点,别暴露得太早,让轻舟背负骂名!”颜新侬最后无奈,恨不能踹司行霈两脚。 出了这种事,流言只会说顾轻舟水性杨花,而不是考虑她是否自愿。 女人处于弱势。 顾轻舟是颜家的恩人,颜新侬把她看得和颜洛水一样重要。 “知道了岳父。”司行霈道。 颜新侬瞠目结舌:我说什么了就成了你岳父?我还没答应你跟轻舟好啊! 太无耻了这个人! 废了半天的吐沫星子,什么也没说通,反而被他占了个便宜,颜新侬气得半死! 正院的女佣来说,太太有话问,让参谋长先回去:“太太说,就几句话,若是参谋长不回内院,她就要出来了。” 颜新侬无力,先回了内院,让司行霈等在外书房。 颜太太焦虑等着。 “怎样,他怎么说?”一进门,颜太太就问。 颜新侬简单把司行霈的意思复述给了她。 “这太过分了!”颜太太怒道,“应该我去说,他不能这样作贱轻舟!轻舟落在他手里,还不知什么下场,他怎么这样狠心?”颜新侬又叹了口气。 “他要什么没有,为何非要缠着轻舟?轻舟多不容易,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如今又这样!”颜太太更气了。 司行霈太缺德了。 颜太太想了想,说:“轻舟的父亲不靠谱,他哪里会考虑轻舟?只有咱们能替轻舟做主,你说不动他,我去说!我好歹是长辈,又是女人,我不信他不给面子!” 颜新侬拉住了太太:“你还不知道司行霈?天皇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司家的老太太也说不动他。 我瞧着他的意思,暂时是不会放轻舟的,你去说也没用,白费口舌!我倒是说了一通,他全当废话了。” 颜太太哪里肯依? 冒着炎炎烈日,颜太太走了一身汗,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全是烟味,颜太太蹙了下鼻子,略微嫌弃。 司行霈果然还等着。 颜太太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就道:“少帅,轻舟跟着你,她是没有活路的。少帅您时常上战场,枪炮无眼,你也当给自己积点德,放过轻舟吧!” 司行霈道:“阿婶,轻舟愿意跟我!” 颜太太立马道:“轻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司行霈心中微感欣慰。 顾轻舟没有亲生的母亲疼她,但是她找了一对很疼爱她、信任她的义父母。 出了这种事,家长也许会怀疑女方心甘情愿,颜新侬和颜太太却认定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实情也的确如此,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阿婶,我会疼轻舟的。”司行霈道,“我不想放手,我怕别人不够疼她,照顾不好她!” “做做好事吧,少帅!”颜太太快要气哭,眼角微湿道,“你不招惹她,她就会很好!” 司行霈沉默。 他心里有点堵,他这么差劲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颜太太的解答。 颜太太说:“不是少帅你不好,是罗敷有夫啊!轻舟和二少帅的婚约在前,一女不嫁二夫的呀!” “我会考虑。”司行霈闷闷道。 颜新侬是司行霈的启蒙恩师,他的第一枪是颜新侬教的。 正是如此,司行霈敬重颜氏夫妇,没有拂袖而去。 颜太太软语相求,几乎要哭出来,句句都是为了轻舟考虑,让司行霈动容。 这世上有人爱他的轻舟呢! 他答应会考虑,就从颜家离开了。 话虽然如此,他并没有考虑的打算,他只是宽慰颜太太。轻舟是他的,司行霈只进不出。他的东西,他何时丢过? “轻舟只能是我的!” 回去的路上,司行霈买了六枝白玫瑰,又买了只水晶花瓶,带回去给顾轻舟。 他到别馆的时候,女佣告诉司行霈,顾轻舟吃了午饭,正在午睡。 司行霈微笑,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他的轻舟像只慵懒的猫! 他将花装瓶,养在清澈的水里,拿到了楼上,摆在顾轻舟的床头。 顾轻舟午睡醒来,就闻到了玫瑰的清香。 睁开眼,数朵冰肌玉骨般的白玫瑰,花瓣晶莹如雪,层层叠叠的盛绽,开得丰神凛冽,芬芳馥郁。 她莫名笑了下。 花香让人心情愉悦。一抬眸,司行霈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临窗的藤椅上,翻阅文件。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炎热的盛夏,他的军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就连最上面的纽扣,他也是紧扣的。 这是军人对军服的敬重。 他虽然变态,但穿上军装时,他总有分责任感。 顾轻舟翻身。 她翻身的动作,轻微细小,还是惊动了司行霈。 “醒了?”他坐到了她床边。 顾轻舟醒了,身体却慵懒,她斜倚着枕头不想动。 想起司行霈去颜家,此刻不知道义父义母怎么想她,也不知洛水和五哥如何看她。 这层关系,只怕是分崩离析了。 顾轻舟顿时没了起床的动力,她的心堵得难受,沿着丝绸床单,滑到了里头,不想起来了。 司行霈却翻开了她的薄被,将她从一堆枕被间捞出来。 “我和颜总参谋谈了一上午,不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良久,她喃喃问:“谈了什么?” 司行霈就把颜新侬的话、颜太太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他们都很疼你,都知道我不是东西!”司行霈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暧昧道,“轻舟,在你面前,我的确不是东西!” 顾轻舟眼睛却微湿。 “义父和义母没怪我?”顾轻舟眨了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就顺着眼眶滑落,落到了腮边。 “没有,他们都知道你,只说我不好。”司行霈道。 他轻轻吻她凉软顺滑的头发:“轻舟,我只怕要恶人做到底了!” 顾轻舟没有理他。 她赤脚下楼,去给颜家打了个电话。 颜太太在电话里安慰她:“轻舟你别怕,司少帅答应过你义父,暂时不害你。你义父和我都在想办法,我们会救你的,轻舟” 顾轻舟就哭了。 她哽咽着说好。 “别哭,轻舟。”颜太太叹气,“咱们会想办法的,少帅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她嗯了声。 挂了电话,顾轻舟一双手捧住脸,呜呜的哭了。 有人信任她! 司行霈跟着下楼,拿了双尼泊尔拖鞋给她换上。 他轻轻擦她的脚,只见她的足嫩白细长,脚趾都是圆嘟嘟的,指甲粉润,灯光下有珠光色。 上次被咬伤的伤疤,已经褪去了紫红色,仍是可以瞧见。 现在,胳膊上又留下了疤痕。 司行霈叹了口气。 顾轻舟回过神,问他昨晚杀人的事:“那位小姐的家里人,怎么说?” “我已经派副官去处理了。”司行霈道,“放心,会处理妥善的。” 顾轻舟仍是打了个寒颤,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杀人?” 司行霈吻她的唇,犹豫了下:“这个没法子保证,但是我尽量!” 他搂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起顾轻舟道:“换衣裳,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顾轻舟挣扎,“我不去!” 司行霈微笑,“你敢?不听话,我就要办了你!” 第128章 我们照个相 顾轻舟想去趟颜家。 虽然打过了电话,顾轻舟仍是想当面去和颜太太谈谈。 特别是颜太太的信任,让她心中感激。感激之余,她其实也害怕颜太太和颜新侬的目光。 司行霈却非要带着她出门。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颜家。”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放:“听话。你听话,我明天就放你回去,要不然我就把你锁在别馆里,直到你开学。” 顾轻舟气得发抖,骂他变态,甚至踢他。 “我不想去!”她哭。 她不喜出门,尤其是跟司行霈出门。 顾轻舟往沙发里一靠,心想装死好了,也许真死了更好。 她不想动,司行霈的手就沿着她平坦的小腹往下,吓得顾轻舟跳起来。 她无可奈何。 司行霈从衣柜里给她选衣裳,特意拿了件桃红色绣百蝶穿花的旗袍,色彩繁盛。若是中年女子穿,可能会庸俗,年轻的小姑娘,却是俏丽可爱。 “穿这件。”司行霈丢在她面前。 顾轻舟嫌弃:“这衣裳颜色太花俏了,穿上跟新媳妇一样!” 乡下姑娘家嫁人的时候,才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司行霈大笑。 他却没有接这句话。 他在顾轻舟面前,贫嘴贫舌的,唯独提到了结婚有关的,他立马就沉默。 顾轻舟心中,沁入几分凉意。 他绝不会娶她的,这是他一开始就告诉过她的。在这件事上,司行霈从来不骗她。 她心灰的时候,往往也只是低垂羽睫,情绪收敛,没什么表情。 拿起司行霈选的旗袍,顾轻舟去洗手间换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得艳俗,的确像个老式人家的新娘子。 可惜,她不会有新郎倌。 司行霈不会娶她,他只想玩弄她,当宠物一样;而司慕,他和他母亲恨死了顾轻舟,更不会娶她。 明明有婚约的,顾轻舟的前途却一片渺茫。 她出来的时候,司行霈怔愣了下。 顾轻舟满头长且浓郁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雪肤剔透,红衣黑发,她的姿容潋滟,像个妖精,轻盈盈站在司行霈面前。 她真好看! 他的轻舟,每一样都好看! 司行霈上前,挑起她纤柔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这么打扮,喜气洋洋的。小姑娘家的,不要总是那么素净。” 顾轻舟不答,只是问:“咱们去哪儿?” 司行霈卖关子:“自然有好去处。” 已经是半下午了,日影西斜,绿荫之间的阳光,似织金点翠,浮华都敛去了,只剩下眼前的静谧。 司行霈心情极好,搂住顾轻舟的腰下楼。 副官低声,对司行霈道:“少帅,已经办妥了。” 司行霈略微颔首。 他自己开车,没有带副官和司机,却给了顾轻舟一把枪,希望再出意外时,顾轻舟能自顾。 顾轻舟则蹙眉。 饶是蹙眉,她仍是将枪关好保险,放在自己的手袋里。 上了车,徐风暖暖潜入车厢,顾轻舟问司行霈:“你的副官说办好了,是不是昨天那位小姐的死,已经处理妥当?” 司行霈摇摇头,笑道:“那件事,我已经托付给人去办了,应该要几天才能。他说办妥,是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已经清场了。” 顾轻舟尴尬。 她现在跟着司行霈,每到一个地方,都透出浓郁的难堪。 因为,他们需要清场。 顾轻舟对偷偷摸摸的出行感到羞耻! 她不图司行霈的钱,也不图他的势,为何她要冒如此低贱的风险? 只因司行霈看上了她? “你义父说,让我行事小心点,别叫人看见了,传出谣言。”司行霈笑,“所以我很小心。”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有人知道,到时候我更难堪。”顾轻舟望着后退的街景,冷漠道。 颜新侬说,这个世上能杀人的,不止是刀枪,还有人言。 他伸手,握住了顾轻舟的手,道:“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顾轻舟冷冷哼了声,抽回了手。 司行霈却考虑了很久。 督军和他自己都知道,司行霈是有本事的,军政府的天下,七成是他司行霈打下来的。 可外人会不会觉得他和司慕一样,是个靠父亲吃饭的纨绔? “你义父说,让我带着你离开华夏,去国外生活,这句话倒也不错。”司行霈道。 “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是拒绝了,可这思路挺好。”司行霈略有所思,“也许,我该考虑考虑,自立门户!” 司行霈没有离开岳城,因为岳城的军政府,是他们父子俩打下来的。 督军的那一半,是司行霈的。军政府的七成势力,都应该给司行霈。 司行霈从未将司慕放在眼里。 这是个强权的世道,没有兵,没有军火,没有人心,司慕再擅长耍把戏也一事无成。 可督军还没有死,现在分家不太妥当。 不过,他倒也可以为了轻舟,放弃那三成,只带走属于他的,和顾轻舟换个地方去生活。 他把她藏在紧紧的,他的敌人不知道他,世人也不敢嘲讽她。 “轻舟,你愿意跟着走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不愿意!” “调皮。”司行霈笑,抽空捏了下她的脸。 她的肌肤很滑溜,像上等的绸缎,指间会留下一段柔腻的触感。 顾轻舟将头偏向另一侧,不看他。 汽车开了片刻,终于到了地方。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来的,是一家照相馆。 照相馆挂了歇业的牌子,大门紧闭着。 瞧见司行霈的车,有个穿着黑色便服的副官,打开了照相馆的门。 馆内的伙计和师傅都被请走了,司行霈自己的亲信负责照相。 司行霈解释道:“照相馆的背景是现成的,更加庄重些,我需要一些正式的照片。我的副官都会用相机,只是临时借借照相馆的场地。” 他想和顾轻舟照几张相。 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司行霈在颜新侬的书房时,发现颜新侬的书房里摆放了几个相框,其中就有他和他太太十五岁相遇时照的、二十岁结婚时照的。 一开始是两个人,后来慢慢添了孩子;孩子们大了,又添了孙子。 颜新侬和颜太太始终肩并肩坐着,笑得一脸喜气。 司行霈就很羡慕,他也想要这样的照片。以后,每隔五年和轻舟照一次,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坐好了。”司行霈先把顾轻舟按在椅子上。 顾轻舟就坐得端正,一动不动,眉眼收敛着。 司行霈先钻到了相机里,去看了看,深感太严肃了,颜太太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早了快四十年,那时候她都不拘谨,顾轻舟在拘谨什么? “笑一点。”司行霈指挥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笑不出来!” 司行霈看了眼旁边的副官。 副官说:“照相就是要严肃的,少帅。” 司行霈眼风带过,眉梢挑锐,副官不敢再说话了。 “轻舟,你笑出来,否则你知道我怎么对付你。”司行霈威胁道。 这一威胁果然有用,顾轻舟就开始笑了,虽然笑得很惨,有点诡异般的惨笑。 饶是这般惨,司行霈也觉得不错。 他指挥好了,又给顾轻舟的牵了牵衣裳,这才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她穿着旗袍,他穿着德式的军装,一柔一刚,镶嵌得很完美。 顾轻舟仍在惨笑着,司行霈则板着脸,男人应该严肃。 副官按了快门,镁光灯噗嗤一闪,差点闪瞎了眼镜。 两人并肩坐着的合影照完,司行霈让顾轻舟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的身后:“我的轻舟像个公主。” 他是侍卫。 觉得有趣,司行霈又反复让顾轻舟摆了几个姿势。 最后,他单独给顾轻舟照了两张。 照片照好了,司行霈让副官留下来:“赶紧洗好给我。” 副官道是,立马就去准备。 临走时,司行霈把照相馆的相机带走了,让副官重新去买一部还给老板。 离开照相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落入的余晖似火,晚霞旖旎,给顾轻舟脸上渡上了层稀薄的光,让她的皎皎眉目更加柔嫩美艳。 司行霈越看,越觉得他的轻舟好看。 “去吃饭,好吗?”司行霈站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腰问。 她胳膊上的伤痕已经结痂,看上去没什么严重的,故而她围上了一条轻薄的长流苏披肩。 “随你。”顾轻舟道。 “想去哪里吃?”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看着迷茫的前路,似乎每条路都很宽敞畅通,可是她该哪里走,她不知道了。 “随你吧。”她百无聊赖道。 这次,他们去吃了西餐。 雅间里很安静,司行霈不时给顾轻舟切肉,喂金丝雀一样小心翼翼喂她,好像颇有乐趣。 外间有白俄人的钢琴师弹琴,琴声飘渺。 “是《梦幻曲》,我们也学过。”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就说:“你时常要练琴吗?” “练得少,家里的钢琴是大姐的,不好总用。”顾轻舟道。 司行霈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饭后,他就带着顾轻舟出城。 四周一开始还有路灯,而后慢慢变得漆黑,只有车子的远光灯,照出一束束刺目的光,将道旁的柳树照得像鬼魅。 顾轻舟问:“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 司行霈照例卖关子,先不说,要给顾轻舟惊喜。 顾轻舟就没有再问了。 她阖眼打盹。 第129章 少帅添了新的财富 车子一路出城,顾轻舟阖眼打盹。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到了城外很近的一处寺庙。 夜里的寺庙没有人,大门紧闭。 “少帅。”开门的小沙弥却认识司行霈,立马给他开了门,请他进来。 檀香的气息,让四周宝象森严。 顾轻舟的脚步也放缓了。她穿着一件很庸俗的旗袍,司行霈觉得好看,她很不舒服,走得很慢。 “我们上山。”司行霈笑道。 整个山脉都归寺庙所有,庙宇布满了全部。 山脉并不高。 顾轻舟走了几步,就腿软了,司行霈则弯腰背她。 “不行,太重了。”顾轻舟拒绝。 “你才几斤啊?我负重一百二十斤跑二十公里都没问题。”司行霈道。 顾轻舟无法,只得趴在他肩上。 司行霈脚步很快,陡峭的山路,他背着顾轻舟,气都不喘一下,片刻就到了山顶。 放下顾轻舟的时候,司行霈呼吸平稳,顾轻舟就想:这个人身体很好,她等不到他自然死亡。 “这就是望梳台,是整个岳城风景最好的地方。” 寺庙的望梳台,地势宽阔,可以将整个岳城一收眼底。 一株古老的槐树,树冠如宝盖,投下了阴凉。 树下是石桌石椅,还有很结实的栏杆。 顾轻舟趴在栏杆上,吹在凉爽的夜风,看着远处灯火葳蕤的城市,心中的郁结终于减轻了很多。 司行霈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拢在怀里,指着远处告诉她:“瞧见没,那是咱们的别馆。” 是你的别馆而已。 顾轻舟腹诽,心中的话没有说出来。 司行霈又指了另外的地方,告诉她哪里是颜公馆,哪里是顾公馆,哪里是司公馆,哪里是督军府,哪里是市政厅。 整个岳城,他了如指掌,因为这是他的地盘。 “轻舟,你喜欢岳城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我不知道,我才来不久。若是没有你,我会很喜欢这里的。” 司行霈就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顾轻舟躲避,他的咬就改成了舔舐。 “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司行霈道。 “我喜欢!”顾轻舟立马道, 她不想离开这里,她还没有拿到外祖父的家产,她还没有让害死她母亲和舅舅的人服罪。 司行霈亲吻她的后颈。 下山的路有点长,顾轻舟也走得脚酸,司行霈依旧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他背着她下山。 他走得很慢,山路的风又凉,不时将她的发丝缱绻,撩拨到了他的脸侧。 脸侧有点痒,心里却踏实极了。 他们回到别馆的时候,顾轻舟就看到别馆的正当面窗下,摆放着崭新的钢琴,琴键黑白相间,温润似玉。 “呃”顾轻舟微愣。 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他就把钢琴买回来了。 “什么时候买的?”顾轻舟问。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道。 他吃饭的时候去了趟洗手间,是去给副官打电话,让副官赶紧弄一架钢琴到他的别馆。 给得起的东西,司行霈从不吝啬。 “弹一个你熟悉的曲子给我听。”司行霈道。 “都这么晚了。”顾轻舟不愿意。 司行霈轻轻捏她的鼻子,说:“懒!你越发懒了!” 顾轻舟不理他,她先上楼了。 她的胳膊不能沾水,司行霈帮她洗澡,然后抱着她睡觉。 顾轻舟心中有事,她睡不着。 她在想颜新侬和颜太太。 要不要当面去颜家,说点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顾轻舟心中胆怯,到时候义母的一个眼神,她可能承受不住。 想去,又不敢去。 迷迷糊糊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清晨,司行霈早早起床,亲自做了早膳。 副官买了小笼包,司行霈做了米粥,调制了白萝卜丝,酸甜可口,给顾轻舟下饭。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司行霈一边吃早膳,一边看东西。 凑上前去,才知道是昨日下午拍的照片,已经洗好了。 “轻舟,你看!”司行霈把并肩合影的照片给顾轻舟瞧。 当时顾轻舟记得,自己被迫微笑,笑得很诡异且凄惨,但是黑白照片上,捕捉不到那么细微的痕迹,反而觉得她笑得很甜美,很幸福。 倒是她身畔的司行霈,一脸肃然,好像有点紧张。 “还不错。”顾轻舟客观道。 司行霈则爱不释手,反反复复看着这张照片。 他的目光看不到他自己,只能看到他的轻舟。 她的笑容甜甜的,眼睛微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还是有点孩子气。 不过,这样很好,像青梅竹马,以后老了就是无尽的回忆。 “轻舟很上相。”司行霈道。 除了这张,他们还有另外两张合影:司行霈坐着,顾轻舟站在他身后;另一张则相反。 合影看完了,还有顾轻舟的单人照,每一张都带点笑容,虽然是司行霈逼迫她的,但照出来的效果都很好。 她很年幼,脸上的线条不会僵硬,笑容总是甜的。 “真好看!”司行霈道。 他的副官一样洗了两份,司行霈给顾轻舟一份。 “我不要!”顾轻舟道,“被人看到,我说不清。” 她只怕了一张自己的单人照,放在自己手袋里。和司行霈的合影,她一张也不肯要,全部留给司行霈。 司行霈就道:“那也好,我要框起来,摆在客厅,再摆在书房。” 而后想想又不妥,万一有人闯到家里,看到了怎么办? 那不就暴露轻舟了吗? 他最终还是裱了起来,他在家的时候就放在书桌上,不在家就锁在保险柜里。 这样,他和顾轻舟有了第一次合影。 司行霈将照片放在保险柜,留一帧顾轻舟的单人小相,放在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想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这次照相,司行霈很满意,就放顾轻舟回家了。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躺在床上,心中思虑要不要去一趟颜公馆。 最终,那点胆怯被她强行压下去,她起身去了趟颜公馆。 颜太太接了顾轻舟。 此事,颜太太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知晓顾轻舟没有错,司行霈什么性格,颜太太是最清楚了。 而顾轻舟脑子清晰,她是不会上了司行霈的当。 “此事,就我和你义父知道,别告诉洛水和一源,他们小孩子家,沉不住气。”颜太太道。 顾轻舟点点头,眼眶微红。 颜太太又道:“少帅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你在火车上救他,乃是你的善念,人人都会有善念,你也没想到他这么混账不是?” 顾轻舟又点点头。 “姆妈知道你委屈。”颜太太说,“你义父会说服他的。好孩子,你别害怕。” 顾轻舟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哭了。 “您不怪我?”顾轻舟道。 世人对女子都很苛刻。 哪怕是被施暴了,舆论也要女人反思,是否自己穿得太暴露,言行是否不得体。 可意外就是意外,跟女人本身是没有关系的,错只在施暴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会体谅女人,而女人更会苛责其他女人! 顾轻舟以为,颜太太和颜新侬肯定会想:一个巴掌拍不响,或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总归也要劝她,说她,让她反思等。 可颜太太没有半句怪罪,也不把事情放在顾轻舟身上。 错是司行霈的。 顾轻舟哭得厉害。 颜太太搂紧了她,说:“傻孩子,女人多不容易,我还不知道吗?你有什么错,你才十几岁!别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添罪过,这就太傻了。” 顾轻舟哭得更狠。 颜太太搂紧了她,这个时候真想去找司行霈拼命! 太无良了! 司家从上到下,真是没一个好人! 颜洛水进来时,瞧见顾轻舟哭得满脸是泪,也是一阵糊涂:“怎么了?” “说起了她姆妈,她想她姆妈了。”颜太太道。 颜洛水也搂住顾轻舟的胳膊。 前天顾轻舟失踪,颜太太和颜新侬都说,是他们提前送轻舟走了,因为轻舟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了枪杀,她很害怕。 “轻舟吓坏了,我让副官先总她回去。”颜太太是这样说的。 现在,顾轻舟情绪失控,颜洛水也只当她是想起了前天晚上的枪杀。 当时,要是她没有去陪一源喝酒,而是跟着轻舟,轻舟也不至于被吓到。 颜洛水很自责,抱着轻舟的胳膊,说:“不要害怕,轻舟,没事的。” 见她胳膊受伤,颜洛水又问:“是不是前天划的?” 颜太太怕顾轻舟说漏嘴,就解释道:“可不是嘛?那对姊妹俩打架,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了枪,轻舟路过时,还被划了下。” “你也太倒霉了,我们应该去拜拜佛!”颜洛水说。 顾轻舟这伤痕,远比颜洛水上次的轻多了,已经开始结痂,没什么要紧的:“下次再去吧。” 可颜洛水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玩一趟的,就撺掇颜太太带着她们去舟山拜佛。 “好好,先准备准备,过几天去。路挺长的,还要过海。”颜太太道。 颜洛水计划得逞,笑道:“姆妈,我能邀请拢静吗?” 霍拢静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颜太太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并不因她是霍钺的妹妹就轻待她,故而同意了。 颜五少很快就打听出,霍拢静要跟着他姆妈和姐姐去拜佛,当即道:“我也要去!” 第130章 霍钺的呼喊 颜洛水说要去拜佛,祛除身上的霉运,颜太太同意了,顾轻舟就也挺想去的。 颜家五少爷颜一源,他不信佛,也也非要去,因为霍拢静会去。 他最近号称他爱上了霍拢静,让他父母去提亲。 颜太太和颜新侬都知道这个儿子还没有定性,朝三暮四的,都警告他不许胡闹。 颜一源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大概只有司督军的女儿司琼枝了。 其他人,是今天招惹一下,明天又丢开了,典型的风流公子。 现在还想招惹青帮龙头的妹妹,这不是作死么? “你不许去!”颜洛水义正词严。 “姐,你就让我去吧!”颜五少只有这种时候,才心甘情愿喊姐姐。 顾轻舟在旁边笑得不行。 颜五少又求顾轻舟:“轻舟,你帮忙说句好话啊!” “五哥,我很公平的说,你还是不要招惹霍龙头的妹妹比较稳妥。要不然霍龙头将你点了天灯,义父也救不了你。”顾轻舟道。 颜五少气得骂她们狼心狗肺。 而后,颜五少去打听,颜家定了什么船出海,总之是非去不可。 “他太胡闹了。”颜洛水说,“他打小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十二岁就知道偷偷亲人家姑娘,小流氓!” 颜太太笑,轻轻拍颜洛水的手:“别这样说你弟弟。” 颜五少的性格,既不像他的父母,也不想他的兄长,颜太太也替他发愁。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所以寻寻觅觅。”顾轻舟难得说句公道话,“五哥将来一旦定下来,肯定是个痴心的。” 在颜家玩了一天,插科打诨,顾轻舟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没有再想司行霈。 颜新侬夫妻对司行霈也避而不谈。 暗地里,颜新侬两口子都在想办法,帮顾轻舟脱身。 顾轻舟很感激他们。 过了两天,顾轻舟再次到颜家,商量去舟山拜佛的事时,单独去找义父义母,问了汤家五小姐的事。 她觉得汤家小姐的时候,应该会有个结果。 “怎么处理的?”顾轻舟问。 “已经解决了,汤家很好说话。”颜新侬道。 汤五小姐死在司行霈的枪下,只因她误伤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胳膊一出血,司行霈就疯了,立马有了大杀四方的冲动。 当时他太利索了。 他扶稳顾轻舟,顾轻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枪就上膛了。从上膛到开枪,不过两秒钟,直到汤五小姐倒地,顾轻舟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司行霈说,若顾轻舟敢嫁给司慕,他就会杀了司慕。 顾轻舟以前不太相信,现在她信了。 司行霈不会把任何人的命当回事。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 而汤四小姐吓坏了,好像吓过了头,回去之后就神志不清。 “汤家五小姐已经下葬了,四小姐住到了教会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颜新侬又道。 四小姐吓疯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觉得,原来她害怕死人,并非她的孱弱,正常的女孩子都怕。汤四小姐只是看到汤五小姐被杀,然后被司行霈枪指就精神失常。 和她相比,顾轻舟算是镇定多了。 “可怜的,就那么被吓疯了,司少帅太作孽。”颜太太惋惜叹了口气。 司行霈派了副官去和汤家交涉。 汤老爷说,司行霈给他一张为期四年的码头通行证,以后汤家的船舶经过岳城二号码头时,可以免检查,汤家就既往不咎。 司行霈的副官答应了。 后来,汤家只说五小姐遇到了劫匪,不幸遇难。 汤家上下,没人有半分伤心,汤老爷反而高兴极了,终于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通行证。 “女儿的一条命,只值一张通行证吗?”顾轻舟问义父。 颜新侬也略有感叹,说:“轻舟,现在这世道不成体统,咱们老祖宗的父慈子孝,早已成了糟粕。如今钱是天皇老子,人都是钱的孙子。” 旧式的社会道德早已崩溃,而新的社会秩序尚未建立,所有人都过的浑浑噩噩,任何的荒唐,都成了新风尚。 颜新这种老派的人不懂,顾轻舟这种小年轻人也不懂。 社会早已面目全非了。 什么是论理,什么是道德? “总要变的,世道哪里能一成不变?”颜太太反而比颜新侬看得更透彻。 汤家是小门小户,汤五小姐死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一切静悄悄的。 顾轻舟就明白,这个世上混账的父亲,不止是顾圭璋。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颜太太安排好了司机,再雇好了船,带着孩子们去舟山拜佛。 颜一源还是跟着去了。 顾轻舟很虔诚,一路跪拜。 她的虔诚,似乎很感动霍拢静,于是霍拢也很虔诚的跪拜。 顾轻舟希望佛光能洗去她的孽障。她自己不够善良,而司行霈又带给她数不尽的冤孽,顾轻舟希望一一洗脱。 “轻舟,你很信佛!”回去的时候,霍拢静对顾轻舟道,“我没有想到你会信佛,现在很多人信基督。” “我没什么信仰。只是来都来了,总要好好拜一拜。”顾轻舟笑道。 饶是她这么说,霍拢静还是感觉她深谙佛道。 霍拢静自己是信的。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有个白玉观音像,一直保佑着她,让她逢凶化吉。 认定顾轻舟乃同道之人,霍拢静就下意识更偏向顾轻舟。 霍拢静下学期想复学了,霍钺已经帮她办好了手续。 只是,下学期就是圣玛利亚高年级的最后一个学年了,功课很吃力。离开学还有二十来天,霍拢静希望顾轻舟能帮她补补课。 “怎么不找洛水啊?”顾轻舟有点为难,“阿静,你也知道我的,我是插班生,我的功课一直就不太好。” “上次去拜佛,我听洛水和她弟弟说,想要去学射击和骑马,下学期学校也有骑术课,我怕耽误她。”霍拢静道,“况且,你的功课不好,我也没压力,我们就当一起复习。” 然后又道,“我给你家教费,好不好?” 霍钺曾给过顾轻舟一根大黄鱼,而霍拢静也送给顾轻舟钻石手链,都是很昂贵的礼物。 再要她的家教费,顾轻舟就太不要脸了。 “咱们别这样见外,我帮你辅导就是啦,你不要嫌弃我。”顾轻舟笑道。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顾轻舟假期的最后二十天,都要跟霍拢静一起温习功课。 顾家的人也知道顾轻舟认识霍龙头的妹妹,一听她要去给霍拢静补课,顾圭璋双目都放光。 看到他这个表情,顾轻舟仍是想起那个去世的汤五小姐。 若不是顾轻舟幼年和司慕定亲,那么顾圭璋肯定也会想汤家送女儿一样,把顾轻舟送到政要的床上去。 “她运气太好了!”顾缃是气得不轻。 顾缃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运气,能好到这种程度! 顾轻舟巴结几句,就得到了司督军的承认;她再巴结几句,就认识了颜家;如今不过是再巴结几句,就和青帮龙头的妹妹成了好友。 “青帮少不得有刺杀和争斗,她迟早要被人枪杀了的!”顾缃狠狠诅咒她。 她咬牙切齿的时候,顾缃的妹妹顾缨,反而沉默了。 自从顾维离家出走,顾缨就和她母亲、姐姐慢慢生疏了。 顾缨从小由秦筝筝养大,耳濡目染,自然都是秦筝筝那套为人处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现在,她长大了,也困惑了。 顾轻舟知晓她的姐姐嫉妒她,也没放在心上,整理好书包时,霍家的汽车就来接她了。 乘坐汽车到了霍公馆,顾轻舟在门口遇到了霍钺,他正要出门,汽车就停在旁边。 霍钺一直都是穿长衫,儒雅温润,今天却不知怎么,突然换了套西装。 他的外套拿在手里,穿着丝绸白衬衫,两颗纽扣松开,鬓角裁剪得很整齐,发如墨染。 天气有点热,霍钺挽起了袖子,黑曜石的纽扣,泛出温润的光。 他穿西装,亦是俊朗不凡。 “霍爷。”顾轻舟打了招呼。 霍钺摘了眼睛,眸光仍是精锐:“轻舟来了?” 他知道轻舟要来给他妹妹补课,却不知道是今天。 “您这是要出门?”顾轻舟问道。 “是啊,有个朋友的喜酒。”霍钺笑道,“快进去玩吧,外头这么热。” 顾轻舟道是。 她往里走了几步,却听到霍钺突然喊她:“轻舟?” 他喊得有点急。 顾轻舟微讶,回头却见霍钺停在原地,似乎在考虑说什么。 犹豫了下,他说:“上次送你的手链,怎么不见你戴?你不喜欢钻石首饰吗?” 顾轻舟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首饰的装点。 她习惯了。 从前年纪小,不适合戴;如今也就不太喜欢戴,总感觉累赘。 “我很喜欢啊,那么贵重的首饰,万一弄丢了怎么办?”顾轻舟笑道,“我存起来了。” 霍钺微笑。 他转身走了。 顾轻舟有点狐惑,总感觉他不是要说这句话的。 继续往里走,顾轻舟的余光却感觉暗处有双眸子,带着愤怒的光芒,一寸不让盯紧了她。 她心中一愣,停步望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人。 第131章 霍龙头的过往 霍公馆的大门口,有一处精致的池塘,池塘中央修了凉亭。 夏末时节,满池荷叶亭亭,一陂碧水绕荷身,艳波涟涟。 远处的凉亭,雕梁画栋,倒映在水波里,锦鲤一跃而起,泠泠水声不绝于耳。 顾轻舟感觉有目光似利箭,正从那个方向射过来。 她望了过去。 有个女子坐在凉亭,一双美目全是锋芒,紧紧盯着顾轻舟,以及和顾轻舟说话的霍钺。 她斜坐在石椅上,一段嫩白修长的美腿,从旗袍底下伸出来,腰身格外妖娆,眉梢就暗携了几缕妩媚。 “哦,是她。”顾轻舟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姨太太!” 盯着顾轻舟看的,是霍钺的小妾梅英,让她的目光让顾轻舟芒刺在背。 之前顾轻舟登门看病时,梅英说了很多阻拦的话,顾轻舟并不在意。当时不太舒服,过后就忘记了,毕竟梅英也是关心霍钺。 可梅英一直放在心上。 她看顾轻舟的眼神,透出顾轻舟无法理解的诡异,好像顾轻舟是个入侵者。 入侵哪里? 难道姨太太担心顾轻舟抢了霍钺,分夺了她的宠爱吗? 她不知顾轻舟是督军的准儿媳妇、司慕的未婚妻? 这就有点不知所谓了。 梅英的敌意,让顾轻舟稀里糊涂。 “顾小姐,好些日子不见您。”姨太太听到顾轻舟喊她,缓缓站起身,斜长美目一转,已经是风情款款的娇媚,远远回答顾轻舟。 她朝顾轻舟走了过来。 霍钺有事出门,早已乘车离开了。 梅姨太太朝着顾轻舟来了,顾轻舟也不好擅自离开,显得不礼貌。 她立在原地等梅英。 梅英是霍公馆的小半个女主人,顾轻舟对她不礼貌,就带着挑衅的成分,更是叫梅英误会。 她不想被误会。 来霍公馆,顾轻舟是坦坦荡荡的,不需要遮掩什么。 而梅英的敌意,顾轻舟也看得很淡,她不太在乎陌生人的看法。 梅英穿着软绸旗袍,步履婀娜,倩影款款。 “顾小姐,您是来看老爷的,还是看大小姐的?”梅英笑问。 梅英平常称呼霍拢静为阿静,可在外人面前,她好似很敬重霍拢静,直接叫“大小姐”。 顾轻舟把梅英当小半女主人,其实是抬举了她,霍钺和霍拢静从未这么想过。 在霍家人眼里,梅英只是霍钺恩人的女女儿,霍钺重情重义,给她一个容身的地位和身份。 她都不算霍钺的女人。 霍拢静是大小姐,她邀请朋友来补课,是不会支会哥哥的小妾的。 又不是她嫂子。 梅英就真不知道顾轻舟的来意,只当顾轻舟是平常做客。 “是来看阿静的。”顾轻舟盈眸柔软,看上去稚嫩无害,没什么攻击性。 姨太太仍是紧张盯着她。 “好像昨儿您也来了,大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姨太太问。 说罢,她就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想跟顾轻舟一起去看霍拢静。 盛夏穿着短袖旗袍,顾轻舟的胳膊贴在梅英的胳膊上,她特别不舒服。 陌生人这样贴着肌肤,实在太怪了,顾轻舟微微用力,抽出胳膊抚摸了下头发,装作不经意离梅英远了几分。 “大小姐是不是生病了?”梅英追问,同时也对顾轻舟抽出胳膊感到恼怒,心想什么东西,你以为我愿意贴着你吗! 她把顾轻舟当行医的。 “不是,阿静快要复学了,我来陪她温习功课。”顾轻舟说。 梅英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下转,情绪遮掩不住:“温习?” 这姨太太是欢场出身的,最擅长尔虞我诈,待人都带着三分警惕。顾轻舟的话,已经在她心中过了上百遍。 来温习功课? 那也不是一两天能温习完的,顾轻舟会在霍家呆很长一段时间! 姨太太脚步微顿:“是不是要温习很久啊?” “大概二十天吧。”顾轻舟道,然后故作疑惑,停步看着她。 姨太太心中震撼。 二十天! 那霍钺岂不是常能见到她? 姨太太心中煎熬,半晌才勉强挤出温柔笑容:“顾小姐,您先去吧,我想起厨房还炖了燕窝,我去瞧瞧火候,佣人总是笨手笨脚。” “那我先过去了。”顾轻舟微笑,和姨太太挥手告别。 看着她的背影,梅英的表情越发阴刻。 梅英已经快二十七了,她很讨厌年轻的女孩子:明明满腹心机,可世人只当她们是天真娇憨。 越是年轻的少女,勾搭男人越是卖力,失败了也有遮羞布,世人只当她们不懂事。 姨太太雪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看来,我要提前做点什么了。”梅姨太太心想。 顾轻舟的眉头也蹙起。 一路缓步而行,顾轻舟到了霍拢静的院子时,已经一身的薄汗。 女佣准备好了温水。 “我以前你会提前半个小时到。”霍拢静道,“是不是司机又懈怠?” “这倒不是,方才在门口遇到了霍爷,也遇到了姨太太。”顾轻舟道。 霍拢静就不再说什么。 打开课本,她们先温习了圣经。 半个小时之后,女佣端了茶点进来,提醒她们:“大小姐,顾小姐,歇息一会儿吧。” 霍拢静大概是念不进去,闻言轻轻舒了口气,少女的娇憨一展无遗。 顾轻舟失笑。 女佣端进来的是果汁,其中就有西瓜汁。 顾轻舟倒了半杯,慢腾腾啜着。 想起那位姨太太,顾轻舟问霍拢静:“阿静,你们家的姨太太,进门多少年了?” 霍拢静很不喜欢梅英,闻言微讶,没想到顾轻舟会谈起她。 想了想,霍拢静道:“四五年吧。阿哥将我从孤儿院接出来,我到了家里,听佣人说,姨太太是一两年了。” 霍拢静的孤僻,只是对陌生人。 她早已跟顾轻舟混熟,很信任她,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了。 她跟顾轻舟说起了霍钺和梅英的关系,甚至说起了她自己的身世。 “霍家是苏北望族,我是我父亲到岳城风流时跟舞女生的。我还没有出生,我父亲就被家里的太太拉了回去,不许他再出来交际。 我姆妈没存什么钱,遇人不淑,后来房租也交不起,生病之后将家里的口粮都留给我,自己活活饿死了。 她死的时候是冬天,我才两岁。听人说她死了五天,我还趴在她胸口睡觉,是房东来要债,发现了我们。 房东良心发现,捐了几块钱,将我送给孤儿院养,又将我姆妈用薄棺材埋了。 我父亲被拉回家,没过半年就病死了,他太太也生病,好像是瘟疫。那个太太,就是我阿哥的姆妈。 父母双亡,我阿哥才十岁,混在族里吃饭。可是族叔伯们狼心狗肺,将他的家产都夺了去,说要族里养他。 过了几年,又借口生意难做,不给我阿哥饭吃。我阿哥受不了闲气,十五岁就从家里跑到了岳城。 他刚到岳城的时候,年纪小,身无分文,重活做不了,轻巧活又轮不到他,差点饿死街头,是梅姨太太的父亲救了我阿哥,用几个烧饼贴他。 我阿哥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那两年,找不到门路,今天这里混混,明天那里混混,总没个定数,时常饿肚子,就去梅家的烧饼摊子。 梅家的阿叔是个实心人,他生活也艰难,死了老婆,只有个女儿,每日出摊没挣几个钱,还贴我阿哥吃。 那时候梅英年纪不大,见我阿哥总是去蹭吃的,拿烧火的铁棍打我阿哥。有次是夏天,打得狠了,我阿哥被她打得皮开肉绽,高烧不退,差点就死了。 从那之后,我阿哥再也不敢去梅家的摊子蹭吃的,后来就巴结上了青帮,开始能吃上饭。 我阿哥机灵,做事又有本事,慢慢就做上去了,龙头很喜欢他。十来年的功夫,他自己就成了龙头。 不过,他一直都不喜欢梅英,若不是梅家阿叔临终托付,让我阿哥给梅英一口饭吃,我阿哥也不会收留她。” 霍拢静一口气说完。 她说话的时候,顾轻舟没有打扰她,而是沉默喝着果汁。 殷红的西瓜汁,将她柔嫩的唇染得艳丽透亮。 听完这席话,顾轻舟就明白,为何梅英对其他女人防备这么紧! 她心中肯定清楚,霍钺是绝不会爱她的,对她只是一点恩情而已。 将来有个女人进来,就完全会压倒她,她那点恩情,完全不是她立足的根本。她需得伏低做小,才能继续在霍家生活。 而养尊处优的梅英,不想去谄媚讨好另一个女人。 连顾轻舟这等小丫头,她都要防备。 梅英争的,不是不知所谓的宠爱,而是生存的地位。 生存之争,是残酷而激烈的。 明白了这一点,顾轻舟觉得,她应该小心翼翼,免得着了梅姨太太的道。 既然梅姨太太认定顾轻舟是入侵者,那么她就会对顾轻舟下手。 “对霍爷有恩的,是她的父亲,不是她。”顾轻舟喃喃说了一句。 霍拢静立马将她引为知己:“正是正是,我也是这么说的。你不知她多有过分,去年有件事,我至今还介怀!” “何事?”顾轻舟问。 第132章 姨太太的阴谋 说起梅英,霍拢静是一肚子的苦水,都要跟顾轻舟倾诉。 她可讨厌梅英了! 霍拢静和梅英并非姑嫂,却也有千古姑嫂难题,两个人很不和睦。 霍钺自然是偏袒霍拢静,也训斥过梅英。 不过,他的底线是训斥,从未想过赶走梅英,或者将梅英挪居别处。 他的理由是:“阿静,咱们家太冷清了,就你和我。多一个人,多些热闹气。梅英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你也不是。 这句话,霍钺没说出,霍拢静却明白。 孤儿院的生活,让霍拢静擅长做一些不动声色的小把戏。 这些小把戏,霍钺不介意,他知晓那是霍拢静曾经求生的手段,更是以后防身的本事。 世道这么乱,青帮更是朝不保夕,谁知道明天他会死在哪里? 因为霍拢静并非软弱的小丫头,梅英对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同时会怀疑霍拢静千方百计要赶她走。 霍拢静的确是很想赶走她,甚至尝试过几次。 结果,都失败了。 因为霍钺不肯。 “阿叔死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让我给梅英一口饭吃。阿静,这是临终托付,没有反悔的余地,因为阿叔已经死了,我没办法去拒绝他。”霍钺说。 这些,霍拢静没告诉顾轻舟,她不想顾轻舟知道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只是说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桩事,曾让霍拢静伤心很久。 “去年在我家里做工的,有个阿嫂,三十出头吧,倒也不漂亮,不苗条,敦厚结实的一个人,像个母亲似的。 梅英原本不留心她的。后来,阿嫂见我总是闷闷不乐,就说她家里养了小奶狗,要送我一只。我想这世道人也养不活,还养狗,实在怪费劲,就没说话。 阿嫂自作主张,抓了一只送给我玩。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狗,眼睛像琉璃一样好看,会摇尾巴,又会舔我的手,我喜欢得不行,对那位阿嫂也很感激。 阿嫂也是苏北人士,她擅长做些家乡的小吃,又跟我阿哥乡音相似,阿哥让她负责做他的宵夜,甚至打算阿哥最隐秘的书房。 有次阿哥回来晚了,心情很不错,就跟那位阿嫂聊了几句,说起家乡的一些风俗。说得高兴,阿哥笑声爽朗,正巧被梅英看到了。 梅英正巧卖乖,给我阿哥煮了燕窝粥,我阿哥最讨厌燕窝了,当时脸色不太好看,只是让她快回去休息。 她从小就记恨上了那位阿嫂,诸般刁难,还让家里的下人去恐吓阿嫂的丈夫和孩子。 恐吓的人不懂轻重,将那位阿嫂的丈夫推到街上,差点让车子给撞死了。阿嫂不敢告诉我阿哥,只告诉我,她吓坏了。 那位阿嫂怕了梅英,主动辞工,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回了乡下。阿嫂一走,我身边的佣人不会伺候,我那条狗不吃饭,后来就病死了。 我知晓是梅英搞鬼的,告诉了阿哥,让阿哥赶她走。阿哥沉默了很久,说以后再说吧,这件事他记住了。从此也没了下文,他可能忘了,只有我一直记得。” 顾轻舟听到这里,也是颇为瞠目结舌。这梅姨太太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连一个做工的阿嫂,她都要防备着,怪不得用那种目光看顾轻舟了。 “她真的很没有安全感。”顾轻舟心想。 梅英估计一直提心吊胆,她小时候打过霍钺,现在霍钺又不肯进她的房,她没有子嗣,也没恩情,就靠她去世的父亲那几个烧饼,能维持她锦衣玉食的日子多久? 她没有自信,同时又非常不愿意失去现在的富贵。 梅英做舞女的时候,看惯了世态炎凉,稍微有权有势的,都能欺负她。 可现在呢? 她是霍钺的姨太太,不管她走到哪里,岳城上下表面上都要露出几分恭敬。 霍拢静无心功课,就跟顾轻舟抱怨梅英姨太太。 两个人的感情,好像更深了点。 快到五点的时候,她们俩其他的书都没有翻,只是坐着说话。 顾轻舟回到家,连夜拿出手工课上的针线和布料、丝絮。 缝缝补补的,一直忙到了凌晨两点,顾轻舟才完全了一件手工品。 第二天上午,她去给霍拢静补课时,将东西带给了她。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棕黄色小奶狗。 “你看,这种小奶狗,永远都不会生病。”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手工课做的很好,甚至用了两粒墨色宝石点缀小奶狗的眼睛。 霍拢静又高兴又感激,同时还有点小伤感。 她紧紧抱住小布偶狗,对顾轻舟道:“轻舟,我非常喜欢,是我近来收到最好的礼物。” 顾轻舟就笑了笑。 差不多到了时间,顾轻舟就说该温习功课了,今天是英文和算数,既是霍拢静的薄弱,也是顾轻舟的。 正预感很吃力的时候,姨太太梅英却来了。 姨太太端了煮好的红茶,做好的奶酪蛋糕,笑容恬柔明媚:“怕你们念书吃力,给你们做了些糕点。” 霍拢静毫不客气,说:“姨太太,请你不要打扰,我们要开始学习了。” “我不打扰啊,你们快学你们的。”姨太太笑道,“记得吃点东西啊。” 顾轻舟微笑,说了句:“多谢姨太太。” 梅英放下了东西,转身就走了出去。 可一上午,她进进出出的,一会儿送点吃的,一会儿送盆花卉,一会儿又送些清凉解暑的药物,忙碌过不停。 霍拢静是气死了,道:“这个人太烦了,不许她再来!” 下次梅英再来时,霍拢静就让女佣将她拒之门外。 晚夕,顾轻舟回家了,梅英就跟霍钺告状,说:“大小姐都不许我去她的院子,我也是担心她呀。” 霍钺情绪深敛,倒了一杯水,不疾不徐喝着,说:“她们念书,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知道,我就是不太信任顾小姐。”姨太太委屈道,“我上次听到她说,邀请阿静去她家玩。” 霍钺表情不变,道:“阿静出去交际,不是好事么?” “我也不太懂。”梅英笑了笑,“老爷,您知晓我素来仔细的,也是白担心阿静。” 霍钺挥挥手,道:“出去吧!”梅英道是,这次很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从霍钺的房间出来,梅英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 第三天,顾轻舟再次来给霍拢静补课,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女佣进来对顾轻舟道:“顾小姐,你哥哥来了,说接你回家。” “我哥哥?”顾轻舟反问。 霍拢静微微蹙眉,她不太喜欢异性。上次颜洛水的弟弟很热情,弄得霍拢静至今都不开心。 怎么轻舟的哥哥也来了? “阿静,我出去看看。”顾轻舟道。 霍拢静颔首。 外头的烈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微疼,霍拢静的女佣拿了把纸伞给顾轻舟遮阳。 到了门口,看到顾绍满头是汗,穿着一件家常的背带裤,衬衫的后背汗透了。 “阿哥,你怎么来了?”顾轻舟很意外。 顾绍看到顾轻舟时,大大松了口气:“方才有人打电话到家里,说你不太舒服,让我来接你回家。你现在感觉如何?” 顾轻舟蹙眉:“我没有不舒服啊。” 顾绍疑惑。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停在霍公馆门口。 一只纤瘦修长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梅英姨太太娉婷下了汽车,软绸旗袍在她周身荡漾着。 跟车的佣人替她撑伞,她看到了顾轻舟和顾绍,很是吃惊道:“顾小姐,这位是谁啊?” “是我哥哥。”顾轻舟说。 梅英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的真诚:“这么大热天,都快到饭点了,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不了,我阿哥马上要回去了。”顾轻舟笑道。 “顾小姐,您这不是叫人难做吗?若是老爷问起来,说您哥哥到了霍公馆门口,叫我赶走了,岂不是全是我的错?”梅英道。 佣人也说:“顾小姐,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底下的,您晒得难受,姨太太也难受。” 梅英对佣人道:“快快,你也拉了顾少爷,怎么也要吃了午饭再走。” 顾绍感觉很奇怪,心中有点芥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顾轻舟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说:“阿哥,既然主人家如此好客,你就吃了午饭再走吧。” 天气很热,顾绍是打黄包车来的,此前又没了车,他想走也走不开。 梅英姨太太又再三挽留。 于是,顾绍只记得跟着顾轻舟,进了霍公馆。 顾绍先到饭厅等着。 顾轻舟去了霍拢静的院子,把此事告诉了霍拢静。 “你哥哥?”霍拢静疑惑,“你真的有哥哥吗?” 顾轻舟很少提自家的事。 “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顾轻舟道,“他是我继母的儿子?” “继母的儿子,不应该是弟弟吗?”霍拢静不太懂,“继母的儿子,怎么同父的?” 顾轻舟失笑。 她简单跟霍拢静解释了下自家的糟心事。 然后,顾轻舟俯身,在霍拢静耳边说了几句话。 霍拢静微讶:“为何要这样?” “你能做到吗?”顾轻舟问。 “当然可以啊。”霍拢静道,“轻舟,你确定吗?” 第133章 捉奸成双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非常确定。 “试试看吧。”顾轻舟道。 霍拢静疑惑看着她。 顾轻舟的话说完,女佣就来请顾轻舟和霍拢静:“要开饭了,姨太太请大小姐和顾小姐去饭厅。” 霍拢静一向在自己院子里吃饭的,是女佣会把饭菜端过来。 除了逢年过节。 现在,不过是顾绍来了,姨太太却大张旗鼓的,把霍拢静叫到饭厅。 “轻舟,你说得对,此事不简单。”霍拢静的五分相信,变成了七分。 况且,顾绍为何会来,谁给他的打电话,不是更让人生疑吗? “她又犯病了,容不得你!”霍拢静气得打颤,“谁对我们好,她就容不下,恨不能把我和我阿哥都抓在手里,任由她驱使!” 顾轻舟道:“犯不着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霍拢静的气息稍平。 到了饭厅,顾绍正忐忑不安坐着,身边的姨太太问东问西,顾绍很紧张,有一句答一句,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看到顾轻舟进来,顾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从霍拢静脸上滑过,没什么感觉,霍拢静不美也不丑,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 顾轻舟坐到了顾绍旁边。 碗筷已经摆好了,佣人开始上菜。 先是凉菜。 凉菜刚刚上桌,顾轻舟突然起身,对顾绍道:“阿哥,你过来一趟。” 顾绍不解,仍是跟着顾轻舟起身。 他们兄妹俩不走远,就停在旁边说话,梅英的余光能看到他们。 而后,梅英听到顾轻舟清晰说了句“姨太太”什么什么的,后面的声音更加低了。 “说我什么呢?”梅英颇为好奇,她几乎想伸长脖子去听。 若是没有听到那句“姨太太”,梅英估计不会偷听,可现在她知道顾轻舟和顾绍是说她的坏话,她恨不能起身凑上去。 人都会有这种好奇。 姨太太听了片刻,结果什么也没听到。 回过神时,发现霍拢静已经在吃菜了,还差点弄倒了姨太太的碗箸。 梅英自己扶正了碗箸,心想:“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就是涵养不佳,跟没吃过饭一样。” 她没有提醒霍拢静,等客人上桌再吃饭。 那厢,顾轻舟和顾绍还在交谈,目光却不时看向梅英。 梅英很恼怒,这对兄妹俩,居然光明正大说她的坏话,气死人! 同时,她也心中安定:“说就说,反正他们俩即将要倒霉了!可惜了,顾轻舟妖精一样的,她哥哥看上去倒是正派。” 梅英正想着,顾轻舟和顾绍重新入座。 佣人又上了热菜。 姨太太不时劝顾绍:“顾少爷,吃菜啊。” 顾绍心想,这姨太太好热情,然后就更加尴尬了,有点手足无措。 他吃得味同嚼蜡。 只是,他没有发现,他筷子沾过的菜,姨太太是绝不会动的。 姨太太努力想说几句话,可他们几个人都不答,只顾埋头吃。 “算了。”姨太太看着顾绍吃得欢实,目的达到了,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饭后,姨太太安排了甜点,然后极力请顾绍留下来:“既然你是来接顾小姐的,就等顾小姐这边忙好了,再一起回去啊。” 顿了下,姨太太继续说:“现在日头这么烈,回去岂不是遭罪?怎么也要等日落西山再走。” 她还说:“顾小姐是帮阿静补课的,也不能耽误了阿静的学习。阿静,不如你也请顾少爷去你院子里玩。” 霍拢静看了她一眼。 姨太太就夸张的笑起来:“哎哟,现在的女学生交朋友不要太正常嘞,阿静你也未免太过于孤僻!现在男女平等呀,也应该交些男性朋友。” 她这么说着,反而是霍拢静的不是。 霍拢静又看了眼她。 犹豫了下,霍拢静道:“走吧。” 她把顾轻舟和顾绍都带回了她的院子。 一回来,顾轻舟就让霍拢静伸出手,道:“阿静,我先给你把脉。” 霍拢静点点头。 顾绍不解,只当是霍拢静病了,没有打扰。 把脉之后,顾轻舟笑道:“你没事。” 霍拢静收回了手。 轻转螓首,顾轻舟对顾绍道:“阿哥,我也给你把把脉。” “什么?”顾绍这会儿有点糊涂了。 同时,他也把手伸出来。 顾轻舟给他把脉之后,确定他也没事,终于送了口气,笑道:“你们都没有中毒。” “中毒?”顾绍骇然,“怎么会中毒呢?” 难道那个姨太太给他们下毒? 不至于吧? “好了,我猜的果然不错。”顾轻舟笑道,“我们都没有中毒,接下来就应该演出好戏,给姨太太看看!” 她把事情,也原原本本解释给顾绍听。 听完之后,顾绍一身冷汗。 霍拢静神色不好,估计是气狠了,半句话也不想说,斜倚着枕头打盹。 顾绍则跟顾轻舟窃窃私语,顾轻舟把她知晓的、她猜测的,都是告诉了顾绍。 “哦,怪不得让我来接你。”顾绍这会儿恍然大悟。 他一直挺奇怪的,为什么霍公馆让他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好好的,对方电话里却说她不舒服。 现在,顾绍都明白了。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霍拢静小睡了一下,精神好了点,顾轻舟就说:“我们演戏了。” 果然,有个女佣借口到霍拢静的院子里,找霍拢静的女佣借个鞋样子,然后趁机往里屋探头探脑。 很快,这个女佣就出去了。 她直接去了梅英姨太太的院子。 “姨太太,我听到了他们里屋的动静。”女佣告诉梅英,“好像是顾小姐说,‘阿哥你怎么了,把衣裳穿好啊’,然后顾少爷说,他有点热。” 梅英微笑,道:“嗯,很好,你去忙吧。” 等女佣出去,梅英立马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霍钺在外头有个办公的地方,姨太太知晓私人的电话。 “老爷,您快回家一趟吧!”梅英在电话里,声音急促道,“阿静出事了!” 霍钺微带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进来:“阿静怎么了?” “顾小姐的哥哥,今天到家里来吃饭,饭桌上就对阿静诸般追求。方才他们去了阿静的院子,好像听到顾少爷求阿静交往,顾小姐帮忙说话。”姨太太焦虑道,“老爷,阿静素来不喜欢我,我又不知道他们闹什么,不敢打搅,不如您回来看看。” 霍钺猛然就挂了电话。 梅英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音,心情都快要飞扬了。 她觉得有点热。 女佣端了杯冰湃的绿豆汤给她,梅英仍是浑身燥热。 她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斜倚在沙发上翻阅杂志。 一个手表的广告,画报上是英伦男人,画风颇为抽象,男人的五官也奇怪,不太俊朗,但是他结实有力的胳膊,宽阔的胸膛,像一团火一样撩拨着梅英。 梅英觉得更热了。 她甚至口干舌燥。 “怎么回事,这个鬼天气!”梅英道。 她热得不行,身体也有了点变化。 梅英二十七岁了,她算是成熟的女人。在跟霍钺之前,她也是跟过男人的,知晓爱情的滋味。 这会儿天气炎热,她身上热,心里也燥,莫名其妙就想男人了,越想越痛苦。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想:“老爷应该回家了吧?这会儿应该到了阿静的房间里?” 同时她又想,“我应该去看看热闹。” 她刚坐起来,浑身不对劲。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在厨房负责采办的男佣人,进了梅英的院子,站在门口说话,没敢往里走。 “姨太太,大小姐说今晚想吃鲍鱼,要三两重的。”男佣人道,“大小姐让小人来问您,能不能给她置办?” 他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声音就有点高。 梅英心中好似蚂蚁爬似的。 “你进来说。”她烦躁道。 男佣人有点踌躇,这大热天的,姨太太又年轻,他一个男佣人应该避讳的。 可大小姐霍拢静非要让他来办事,他又不敢不从。 “姨太太,小人就在这里说吧,大小姐” “进来!”梅英声音越发高了。 佣人没法子,只得进了屋子,眼睛不敢抬,低垂着眉眼,说:“姨太太,大小姐说想吃鲍鱼” 鲍鱼! 梅英突然想起欢场上的荤话,鲍鱼可是极其香艳的比喻。 这男佣人长得不好看,但是身材结实高大,浑身都有力气。 梅英站在他面前,见他头也不敢抬,鬼使神差的,突然就搂住了他的胳膊。 男佣人吓得半死,噗通就跪下了,不知这姨太太发什么疯。 “姨太太,您这是” 梅英却扑到了他身上,把跪地的男佣人退推到了,然后骑在他身上,使劲拉着他的手,往她身上摸。 男佣人不肯,这摸了的话,身家性命都不保,谁敢给青帮龙头戴绿帽子? 男佣人没提防,心里又害怕,这会儿腿脚有点软,浑身吓得没力气,已经被梅英压倒。 梅英伸手去解他的裤子。 “梅英,你做什么?”一个声音,沉稳而内敛,慢悠悠在梅英的头顶想起。 被欲念冲昏了脑袋的梅英,倏然抬眸,就见霍钺站在她面前。 而她正衣衫不整,骑在男佣人身上。 那男佣人受到无妄之灾,又见霍钺捉奸成双,一时间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第134章 妻子的人选 霍钺站在门口,眼眸沉静看着梅英,以及梅英身下吓晕的佣人。 他眉梢裹挟了杀气。 梅英却好似看不见。她像个醉酒的人,有一团火,从她的胸口一直延伸到了她的小腹处,烈焰烧灼着她。 她眼眸缠绵暧昧,看到霍钺立在门口,顿时眼中流露出媚态,媚眼如丝看着霍钺。 梅英知道自己身材很好,能吸引人。 霍钺的腿修长结实,胸膛宽阔精壮,迎着阳光,就有种勾魂夺魄的矫健。 梅英想要男人的拥抱、亲吻,甚至刺穿她的身体。 她需要狂野,需要纾解! 热浪一阵阵的煎熬着她,她的意识和理智,早已被体内的热蒸发了。 梅英摇摇晃晃站起来,攀上霍钺的脖子,用力扯开了自己的旗袍,风光乍现,将她柔软丰腴,紧紧贴在霍钺身上。 “老爷,您回来了!”梅英痴痴的笑,“我服侍您!” 她一手勾住霍钺的脖子,一手顺着他的下腹就摸了下去。 霍钺攥住了她的手。 “梅英,你吃了什么?”霍钺问,声音冷冽。 “我没有吃什么!”梅英突然就恼怒起来,“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是你的错,你不肯要我,外人的男人都有怕你,我素来孤枕独眠,你想过我的痛苦吗?” 说罢,她挣扎着要亲吻霍钺。 霍钺狠狠推开了她,然后用力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将她打晕。 拉过她的床单,霍钺将她裹起来,喊了锡九,让锡九先把梅英关起来,等候他发落。 “先饿她两天!”霍钺道。 锡九道是。 看了眼已经清醒过来,却跪地不敢起来的男佣人,锡九问霍钺:“他怎么办?” “他很忠心,姨太太千般勾引他没敢看一眼,给他点钱,派个更重要的差事给他做。”霍钺道。 男佣人没想到因祸得福,连连给霍钺磕头:“多谢龙头,多谢龙头!” 霍钺走后,男佣人又给锡九磕头:“多谢九爷。” “起来吧,龙头给你机会,以后要更忠心做事。”锡九叮嘱了几句,就把姨太太扛了下去,先关在小厢房再说。 这边安排妥当,霍钺重新去了霍拢静的院子。 梅英打电话给霍钺,说顾轻舟的哥哥调戏霍拢静,霍钺气得不轻,急匆匆回来,发现霍拢静这厢平安无事,反而道:阿哥,你最好现在就去姨太太的院子,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那个时候,霍钺就知道,他妹妹和梅英斗了起来。 霍拢静的手段,他也是知晓的,至少不输给梅英。 霍钺依言看了梅英的院子,见梅英骑在男人身上,佣人也不赶走,房门也不关,顿时就明白:梅英中了媚药,她身不由己。 而梅英打电话,说顾绍侵犯霍拢静,霍钺也明白了:这媚药是梅英安排的,她原本要给顾绍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最后那媚药下了梅英自己的肚子。 整件事,霍钺差不多就懂了。 是梅英先打电话的,所以梅英才是实施这个毒计的人。 进到霍拢静的院子,但见顾轻舟粉腮明艳,清眸流转,有几分少女的狡狯,霍钺的心路开阔又明亮。 “我叫人把姨太太关了起来。”霍钺坐下,先开口了,“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他坐在霍拢静和顾轻舟对面的琴凳上,气度儒雅。 顾绍则使劲盯着他看,实在难以置信,青帮龙头是这么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特别是他一袭长衫,像极了学富五车的学究。 顾绍倏然看了眼顾轻舟:舟舟说她喜欢穿长衫的男人,因为会很斯文。 难道 顾绍不敢想,立马转过了目光。 那边,霍钺倒是开口了,他的声音温柔醇厚,始终是个风度翩翩的人。 “轻舟到家里来的第一天,姨太太就说过,轻舟邀请阿静去顾家做客。”霍钺道。 姨太太从那天就开始铺路了。 她告诉霍钺说,顾轻舟邀请霍拢静去顾家,当时霍钺不知她暗示什么,现在是明白了。 原来,姨太太是告诉霍钺,顾轻舟想替她哥哥牵线,邀请霍拢静去顾家,帮她哥哥能追求霍拢静。 计划失败了,顾轻舟只好将她哥哥叫到霍家,直接死缠烂打。 一切,都合情合理。 梅英考虑得挺周到的。 “梅英出去给顾家打电话,我已经派人去问了,那家饭店的老板娘说,的确是姨太太叫她打的。”霍拢静道。 霍拢静很生气。 每个人生气的表现都不一样。 霍拢静生气的时候,声音会特别低,低得像层云一样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来气。 “然后,她在门口堵住了顾少爷,非要留顾少爷吃饭。她不能在菜里下媚药,因为厨房人多口杂,容易被阿哥查出来,所以她在顾少爷的碗箸里下了药。”霍拢静道。 这些,都是实情,却被顾轻舟提前推测了起来。 果然,和顾轻舟推测无异! 顾绍无缘无故到了霍家,梅英又恰如其时出现在大门口,极力挽留顾绍,顾轻舟当时就明白,姨太太想让顾绍轻薄霍拢静。 霍拢静最憎恶的,大概就是男子的接触。 若是顾绍吃了媚药,把控不住,非要占霍拢静的便宜,估计霍拢静会恨死顾家。 到时候,姨太太再咬定,就是顾轻舟想让她哥哥娶霍拢静,企图让顾家成为青帮的亲戚,刻意算计霍拢静的。 顾轻舟结交霍拢静,只是为了算计,占霍家的便宜。 从此,霍钺和霍拢静都不会再让顾轻舟登门,她这个人就彻底解决了。 顾轻舟思量了下,觉得这个思路最可靠,就猜出了姨太太的意图。 她知道姨太太要下药了。 怎么下药? 非要留吃饭,那肯定是在饭菜上做手脚的。 顾轻舟又说,厨房太混杂了,姨太太不会那么蠢,直接去厨房下在菜里,而且她也不知道顾绍爱吃什么菜。 她不能每样菜都下媚药,这样霍钺会查到,而且佣人也会看到。 能让顾绍必须吃下去,而且避人耳目,就是单独把药下在顾绍的碗里。 “女佣也说了,当时她端碗筷进去,在饭厅门口遇到了姨太太,姨太太说她来摆碗筷,让女佣先回去准备菜。”霍拢静又道,“碗箸都是姨太太拿进去的,她在门口时,就特意给顾少爷的碗里下了药。” 姨太太一直在饭厅,陪着顾绍说话。 她就是看着,免得有人不小心弄错了碗筷。 姨太太弄来的媚药,是西洋药,一些无色无味的水,涂抹在碗和筷子上,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 所以,很容易就混淆。 “轻舟知晓我手脚快,所以到了饭厅,她先和顾少爷说话,而且故意提到了姨太太,让姨太太听到一两句。 姨太太果然上当,开始侧耳偷听轻舟和顾少爷说话。我趁着她偷听的时候,将她和顾少爷的碗筷给调换了。”霍拢静又道。 当时,她手脚很快,但是梅英突然转头回来,霍拢静也是吓了一跳。 她的碗筷调回来,都没有放稳。 好在梅英瞧不起霍拢静,而霍拢静又借助夹菜遮掩,让梅英以为,她的碗箸只是被霍拢静夹菜时撞到了。 果然,梅英扶住了碗箸,丝毫不疑心,继续偷听顾轻舟说话。 “我们吃完了,回房后故意让顾少爷装中了媚药,姨太太派人来打听消息,就立马给阿哥你打了电话,让你回来撞见顾少爷轻薄我,从此怀疑轻舟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将轻舟和顾家拒之门外。”霍拢静最后道。 但是,霍拢静也不是没有反击的。 她在霍钺回来之前,早已将顾绍接到的电话查清楚了,同时让男佣人去梅英的房间。 梅英不就是想让霍钺回来捉奸吗? 那就让她如愿以偿! 说完之后,霍拢静沉默叹了口气,道:“阿哥,若是您再留她,我想搬出去!我只有几个难能可贵的朋友,她也这样算计,我实在不愿意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霍钺的眸光,却落在了顾轻舟身上。 老实说,霍钺也觉得梅英整个计划不错。 顾绍若是吃了媚药,肯定会行为不轨,看梅英自己骑在男佣人身上,霍钺就知道那媚药多厉害。 到时候,顾绍伤害了霍拢静,又有姨太太挑拨在前,霍钺和霍拢静都会对顾轻舟心存芥蒂。 这招很阴毒,也挺巧妙。 但是,顾轻舟很轻易就化解了,而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不沾半分腥臭,丑闻全给了梅英一个人! 精妙! 霍钺看着顾轻舟眼底的盈盈碎芒,心头涌入某些情绪,让他的心情缠绵悱恻。 顾轻舟不是简单的小聪明,她是有大智慧的女孩子! 她如此年幼,心思就这般缜密,霍钺都敬佩她。 娶妻娶德,若是能娶这么个贤内助,霍钺以后就不用担心家务事了。 他的家庭、他的妹妹、甚至将来他的孩子,都有个依仗。 “能娶到轻舟的人,真是三生有幸!”霍钺心想。 他应该去军政府打听打听,看看顾轻舟那婚姻,能否不动声色给她撬动了。 霍钺想要这样的妻子! 他的身份复杂,就预示着他的家庭不简单。正是如此,他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妻子。 现在,他有了人选。 第135章 奇怪的客人 霍钺觉得顾轻舟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她的精明、她的聪慧,当得起青帮第一夫人。 “她对司家的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霍钺心中猜测。 霍钺不是没打探过。 自从司慕回来,顾轻舟就从未跟司慕有过接触。 而其他男人,自然也不敢靠近顾轻舟。 霍钺的心思兜兜转转,再也没法子静心去想处罚姨太太的事。 直到两天后,他才腾出时间,去看了姨太太。 顾轻舟是救过霍钺命的人,同时又是霍拢静的挚友,姨太太无辜陷害她,已然触犯了霍钺的底线。 霍钺再也容不下这位姨太太了。 姨太太被关押了两日,不给饭只给水,又饿又累,她体内的媚药耗尽,人恢复了理智。 “我霍钺虽重恩情,但事不过三。你兴风作浪,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霍府容不下你,我会派人送你走,对外就说你是我的弃妾,以后你婚嫁自便。”霍钺道。 这的确是很仁慈的处理方法。 梅英还年轻,霍钺甚至会给她一笔钱。她是跟过青帮龙头的,其他男人,谁不想尝尝青帮龙头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弃妾,梅英很有价值。 只是,她好像不太懂自己的前途。 梅英大哭:“老爷,不要赶我走!” 霍钺冷漠站起身。 他已经安排人,将梅英送去南洋。毕竟是跟过霍钺的,霍钺不想她留在岳城,总不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嫁人。 梅英却拽紧了他的长衫下摆,紧紧搂住了他的腿,大哭大闹,就是不肯走。 “老爷,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阿爸的份上,您饶过我这次吧,老爷!”梅英开始抬出她的父亲。 她不说还好,一说霍钺更怒。 梅英从未敬重过含辛茹苦养大她的父亲,只怪她父亲没有给她锦衣玉食,害得她吃苦。 霍钺用力扶住了她,抽回自己的腿,低声道:“梅英,你懂事点,若是惹恼了我,命也没了,岂不是更可惜?” 梅英倏然就愣住,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泪眼迷蒙中,看到了霍钺冷漠寡情的脸,偏那张脸,总是一派温和,旁人不知道他是青帮龙头,都会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 梅英头发零散,娇小的面容遮掩住,她突然发笑。 一开始是低笑,而后是狰狞的狂笑。 “霍爷,你爱上了那个小丫头!”梅英大笑道,“你要不要脸,你都可以做人家的爹了!” 霍钺的拳头,猛然攥了起来。 很少有事能让他动怒。 可梅英说,他能做顾轻舟的爹了,让他心尖莫名一颤。 他这么老了吗? 他今年才二十九! “好,你赶我走,我立马就走!”梅英咬牙狠戾,“你爱上一个小丫头,却又不敢要人家,装深情这事,你别指望能瞒得住,我要让全岳城的人都知道你这个痴情种子!” 霍钺这时候,已经从愤怒中回神。 梅英做得出来的。 她这个人在绝境中,阴险狠辣,有点像霍钺。 霍钺不喜欢和他相似的人,因为容易猜透他。 “你不要赶走我,我不会出卖你的!”梅英好似拿到了把柄,重新跟霍钺做交易,她就是不想走而已。 霍钺已经阔步走了出去。 他喊了锡九。 “处理掉吧。”霍钺对锡九道。 锡九一愣。 一个小时之前,霍钺还让锡九派两个可靠的人,准备一些钱财,送姨太太南下,最好将她送去南洋。 这么片刻的功夫,就要“处理掉”姨太太? “霍爷,她到底是您恩人的女儿。”锡九怕霍钺将来后悔,提醒他一句。 霍钺却冷漠道:“阿静说过,姨太太只是我恩人的女儿,不是我的恩人!” 顾轻舟才是他的恩人。 现在,梅英想威胁霍钺,甚至贬低顾轻舟,提前暴露霍钺的筹划,会让霍钺很被动。 娶个媳妇容易吗! 霍钺需得的是蛰伏,暗中算计,否则军政府反咬一口,也是挺费劲的。 “是。”锡九答应了。 过了两天,霍拢静再次打电话给顾轻舟。 她这几天休息,不补课了,顾轻舟就没去霍家。 在电话里,霍拢静告诉顾轻舟道:“约你吃咖啡,好吗?” 顿了下,她又道,“要不要约洛水?我怕洛水又带她弟弟。” 顾轻舟失笑,说:“我来约,告诉洛水不要带人。” 打电话到颜家,颜洛水自然是愿意的,她这些日子学骑射,每天都很累,正好今天休息。 三个人约了一处,吃过咖啡之后,又去看了电影,快到黄昏时,颜洛水带着她们去吃饭。 这次吃的是法国菜,餐厅的灯火迷蒙,水晶吊灯的光柔和暧昧,每桌都有小小的烛。 烛火冷而媚,映衬着一张张漂亮的脸。 饭后,快要离开的时候,霍拢静说起了她家的姨太太。 “阿哥说,将她送到南洋去了。”霍拢静道。 颜洛水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是前天顾轻舟打电话告诉她的。 到底是人家的姨太太,怎么处理都随霍钺,颜洛水和顾轻舟也不便说什么。 “那挺好的,你原本就不喜欢她。”颜洛水笑道,“她是你哥哥的小妾,应该巴结你的。可她入府比你早,总想压你一头,这样的姨太太最讨厌了。” 顾轻舟也道:“少个人是冷清一点,可少了个讨厌的人,应该高兴。” 霍拢静微笑,她的笑容轻盈恬柔。她是个眉眼平淡的女孩子,平素不会感觉她很美,但她今天华衣高鬟,顾盼霞飞,竟楚楚动人。 可能是灯火太绮丽,也可能是她的心情太好了。 霍拢静非常开心。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顾轻舟道:“她是被送到了南洋,却不是单独去的。” 颜洛水不解,顾轻舟却隐约明白了些。 “她是装在棺材里去的。”霍拢静低声道。 霍钺瞒着她,但是她看到霍钺去祭拜梅家的阿叔,然后拿了两个人的纸钱去烧。 另外一份,是给梅英的。 梅英只是“号称”去了南洋,她在尸骨已经埋在土里了。 霍拢静觉得,她应该难过,毕竟那也是一条命,但是她没有,她很开心。若是梅英真的去了南洋吃香喝辣,霍拢静反而不快。 顾轻舟和颜洛水愣了愣,举杯对霍拢静道:“干杯,喝完这杯我们回去啦。” 霍拢静心领神会,会心一笑,将梅英的事揭过去。 晚上九点,顾轻舟才回到了顾公馆。 顾公馆很少办舞会,故而到了九点多,所有人会上楼休息了。 今天却意外的很热闹。 月色如琼华,铺满了庭院,草木浸润在白银似的月华里,盎然扶苏。浓翠深绿的树叶,被客厅玻璃窗透出来的光一照,依稀是一树翡翠。 客厅里的笑声逶迤而出。 顾轻舟踏入大门时,最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她回顾家大半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儿。 对方和顾轻舟年纪相仿,穿了件桃粉色的无袖洋裙,肌肤嫩白赛雪,一头齐耳短发,时髦又漂亮。 她看上去比顾缃和顾缨都有气质。 顾圭璋不在家,几位姨太太都上楼了,客厅里只有秦筝筝母女,和这位陌生人。 顾轻舟就知道,她是秦筝筝母女的亲戚或者朋友。 顾轻舟看这个女子,她亦看顾轻舟。 “兰芷,这是轻舟。”顾缃介绍道,“她是” 好像很难启齿的样子。 顾轻舟才是原配嫡女,她的身份从来不尴尬! 顾轻舟微微一笑,目光幽淡,无意识扶了下自己的披肩,披肩上及腰的浓流苏曳曳,若惊鸿蹁跹。 “哦,原来是轻舟。”对方却认识她,当即明白了她的身份。 顾缃点点头,又解释女子给顾轻舟:“轻舟,这是阮兰芷,是我表姨的女儿。” 孙绮罗和秦筝筝只是远房表姊妹,所以秦筝筝再远房的表亲,就跟孙家没关系,阮兰芷亦非孙家的亲戚。 顾轻舟对孙家的亲戚都了如指掌,没有姓阮的,她微笑了下:“阮小姐。” “叫什么阮小姐啊,叫表姐!”顾缃立马拿出长姐的威严,肃然对顾轻舟道。 她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下的傲气,像命令一个下人。 顾轻舟却微微歪了下脑袋,眼底碎芒滢滢。水晶灯的银辉,给她的面容渡上了一层冷锐,她眼盲更锋利:“当不起啊大小姐,您家的亲戚,我怎敢套近乎?” 说罢,她不等顾缃说什么,微微打了个哈欠,就道:“阮小姐,太太小姐们,晚安。” 步履娉婷,顾轻舟上楼去了。 顾缃气得打颤,秦筝筝脸色也不好看。 阮兰芷曾经和顾缃一块儿留学过,已经四五年没到顾家,隐约感觉顾家的风向变了。 顾轻舟如此强悍,将顾缃挤兑得说不出话,倒让阮兰芷好奇。 顾缃母女可不是吃素的,怕原配的一个孤女么? “这位轻舟小姐,好生厉害啊。”阮兰芷静静含笑,望着顾轻舟上楼的背影出神。 “小人得志!”顾缃冷哼。 “是怎么回事啊?”阮兰芷问。 秦筝筝也尴尬,就笑道:“时间不早了,都歇了吧。兰芷,你今晚和缃缃住,还是单独收拾客房给你?” “我跟缃缃姐住吧。”阮兰芷乖巧道,“好些话想跟姐姐说。” 第136章 自断前程 家里来了个客人。 顾轻舟洗澡之后,躺在床上,用芭蕉扇打了一会儿风,默默想新来的阮兰芷。 当年秦筝筝走投无路,亲戚朋友都顾不上她,孙家才收留她的。 阮兰芷不管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像是生而富贵的,秦筝筝有这样富贵的亲戚吗? 若是有,当年为何不收留秦筝筝? 顾轻舟的乳娘将秦筝筝的祖宗八代都告诉了顾轻舟,独独没提到姓阮的人家。 “阮兰芷?”顾轻舟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觉得阮兰芷面熟。 顾轻舟不想了解阮兰芷此人,她是秦筝筝的亲戚,注定不会对顾轻舟有善意。 哪怕顾轻舟再和气,也只会引来她的反感。 顾轻舟会以为,自己要了解一番阮兰芷的,也许顾缃会撺掇阮兰芷跟自己作对,不成想第二天早起,阮兰芷就告辞了,她早起赶火车回了南京。 “兰芷回去了,她这次是跟着家里的管事去香港进货,她乘坐的邮轮先到了岳城,故而来看看我们。”顾缃笑道,“她已经回南京了。” 阮家定居南京,阮兰芷这次只是从香港回来,路过岳城而已。 “怎么不留她多住几天?”顾圭璋问。 看来,阮家真的有钱,有钱到顾圭璋愿意花钱去招待阮兰芷。 “她出来玩了几个月,家里电报一封封的催,老太太想她想得紧,她没办法了,只得先回去。”秦筝筝解释道,“反正南京离岳城近,下次单独请她。” 顾圭璋点点头。 “这是兰芷送给我的手袋,她从香港买的。”顾缃很高兴,拿了个漂亮小巧的皮手袋,给秦筝筝看。 秦筝筝认得牌子,当即道:“这个牌子是法国的,价格不低。” 顾缃顿时孜孜自喜。 顾圭璋也看了眼,见姨太太们和孩子们都望过来,很羡慕的样子,他说:“等明年阿绍去了法国留学,也给你们带这样的手袋。” 顾家早已筹划,送顾绍出去念书,大概是明年开春。 秦筝筝手里的筷子,莫名顿了下。 顾轻舟不解。 父亲送阿哥去留学,这是早就说好的,秦筝筝为何不高兴? 她的儿子将来有出息,她不是应该更沾沾得意吗? 顾轻舟瞥了眼她。 可能是感受到了顾轻舟的余光,秦筝筝立马换了神色,面上的笑容却始终淡淡的,吃饭也漫不经心。 吃过早饭,顾轻舟收拾课本,照例去给霍拢静补课。 出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一个女人,穿着粗布蓝斜襟衫,正在顾家的后门,探头探脑。 顾轻舟之前就见过一次她,远远的。被顾轻舟发现之后,她逃开了。 这次,又碰到此人。 “这是谁啊?”顾轻舟疑惑,“难道小偷这么嚣张,青天白日来放哨吗?” 那女人却警惕,发现了顾轻舟,再次快速跑开。 顾轻舟没有去追,依照上次的经验,她追不上,那女人的脚力很快。 依照原计划,顾轻舟去了趟霍家。 到了霍家才知道,霍拢静可能有点犯暑,不太舒服。顾轻舟给她开了副去暑湿的方子,叮嘱她:“这几天饮食清淡,也别热着了。”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在家,确定霍拢静没事,不需要去西医院打点滴,他也放心。 “天气热,我送你回去。”霍钺对顾轻舟道。 他总是一副沉稳儒雅的模样,待人接物不会产生距离感。 顾轻舟问:“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要去一趟海关,正巧要路过你家门口。”霍钺道,“走吧。” “轻舟,让我阿哥送你吧,免得你乘坐黄包车也中暑了。”霍拢静道。 顾轻舟颔首,纤纤素手摸了下霍拢静饱满光洁的额头,说:“已经不怎么发热了,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跟顾轻舟一起出门,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前面,顾轻舟的身影细长窈窕。 她满头青稠长发,微风中曳曳,影子就像荡开一个个涟漪圈。 她的头发很好看,软而稠,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清辉,反衬得她唇瓣娇嫩,肌肤胜雪。 她擅长医术,同时又有大智慧,生得好看,而且看人的时候眸光镇定,这就让人无意识忽略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霍钺倏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轻舟问。 霍钺笑道:“我好像老了。” 顾轻舟骇然:“您是青帮这两百多年来最年轻的龙头,怎么说老?” 霍钺轻笑。 对于青帮的龙头,他是前无古人的年轻,他想,以后也不会有人超过他的功绩;对于顾轻舟,他就显得太老了。 不过,四十来岁、五十来岁的,照样娶十八九岁的年轻太太,霍钺并不老。 他仍是泄气,好像自己和顾轻舟之间有了鸿沟。 上了汽车,霍钺闻到了淡淡的玫瑰清香,那是顾轻舟洗发香波遗留的余香。 略有略无的香味,最是令人向往,有种半遮半掩的神秘。 “轻舟,我请你吃饭?”霍钺自己开车,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头:“不了,霍爷,我还有点事。” 顾轻舟有自己的顾虑,她不想让霍钺破费,霍钺请她,肯定不会让顾轻舟掏钱;更重要的是,若不小心被司行霈看到,他又要发疯了。 她是怕了司行霈的。 霍钺对朋友是春风般的温柔,绝不叫人为难,笑道:“那下次。” 顾轻舟说好。 回到家,正值午饭前的宁静,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间里,连女佣也是懒懒的打盹。 “轻舟小姐,您这么早回来了?”有个女佣道。 顾轻舟颔首:“是啊,今天早点回来。吃饭的时候叫我。” 女佣道是。 顾轻舟就轻悄悄上楼,不想打扰任何人。 进了房间,刚刚放下书包,顾轻舟倒了杯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喝着,她就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 是秦筝筝跟顾绍。 顾绍阳台的门窗都没有关,声音就自然传到了顾轻舟的耳朵里。 “好不好?”秦筝筝声音有点哽咽。顾绍则沉默。 沉默了须臾,秦筝筝又接着说:“异国他乡的,有什么好?以你的成绩,考上圣约翰大学不成问题。圣约翰大学是教会开办的,师资不比法国差,你阿爸也是圣约翰毕业的。” 顾绍声音则闷闷的,问:“姆妈,您怎么不自己去跟阿爸说?” “我怎么能去说呢?”秦筝筝道,“我说我不能离开儿子,需得儿子傍身养老,那我岂不是成了慈母多败儿?女儿我就不论了,姆妈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你去了法国,万一有个好歹,姆妈就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秦筝筝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轻舟震惊。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秦筝筝,直到秦筝筝跟顾绍说这番话,顾轻舟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秦筝筝了。 此前正是出国大热,所有的学子都盼着能出国去镀金。 别说男孩子了,就是姑娘家,有条件的都要出去,像顾缃。 顾绍成绩很好,已经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大学,顾圭璋也留足了金钱送他出去。 可这会儿,秦筝筝居然不同意! 秦筝筝一生争强好胜,小孩子都知道出国归来的前途,是在国内念书比不了的,秦筝筝难道不知道吗? 她对女儿要求都那么高,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她反而拉后腿? 顾轻舟愕然,心里倏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 顾绍,真的是秦筝筝生的吗? 若是秦筝筝只生了三个女儿,顾圭璋是不会扶正她的。当年顾圭璋扶正秦筝筝,除了对秦筝筝有感情,还不是因为秦筝筝给顾圭璋生了个香火继承人? “这就有趣了。”顾轻舟轻轻放下了茶盏,靠在后门上倾听。 她听到顾绍也是满心疑窦,顾绍问:“姆妈,出国念书能有什么好歹?阿姐一个女孩子都去了,何况是我?” “她是女孩子啊,她万一出事了,姆妈也不至于终身无靠。可是你不同,你是姆妈的命根啊,姆妈绝不能让你有闪失!”秦筝筝道。 顾绍还是不懂。 他已经计划好了,他的老师也帮他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学校,明年年初通知就能到。 父亲也准备好了金钱。 一切妥善,最要强的姆妈这会儿打退堂鼓,顾绍是懵了的。 顾绍彻底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筝筝又说:“父母在不远游,若是你远在法国,姆妈有什么事,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的。” 顾绍道:“姆妈,您别说不吉利的。” 秦筝筝说了一大通劝慰的话,就是不想顾绍出国。 而且,她希望顾绍自己去说服顾圭璋。 顾绍大概是一直没有回神过来,沉默的时候多,接话的时候少。 顾轻舟也从震撼中回神。 这时候,她心中起了凉意。 秦筝筝和顾绍的这席谈话,应该不想别人知道,顾轻舟就抱着书包,重新悄悄下楼,在楼下的餐厅温习功课。 午饭的时候,顾绍垂头丧气,很受打击。 他这个人很纯净,但是也不傻。 他的母亲那席话,摆明了要他自断前程,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缘故,故而闷闷不乐。 第137章 秘密被戳穿 秦筝筝那番话,太过于明显,好像就直接告诉了顾轻舟:顾绍不是秦筝筝生的! 没有其他可能! 顾轻舟对自己认定的事,非常确定,她只是可怜顾绍。 顾绍估计接受不了,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 顾轻舟下午在房间里练字。 隔壁的顾绍,一直没什么动静。 中途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正巧顾绍从洗手间出来,他眼睛泛红,隐约是哭过了。看到顾轻舟,顾绍也没心情说话,错身而过,又会房间躲了起来。 “不让阿哥去留学,省下那笔昂贵的留学费用,应该是给顾缨的。”顾轻舟心想,“顾缨被退学,名声和离家出走的顾维一样糟糕,大概只有去留学,才能让她有机会翻身。” 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儿的前途比儿子更重要? 顾轻舟难以置信。 从前秦筝筝没说什么,对顾绍也还不错,大概是三个女儿各有安排,和顾绍不冲突。 如今,顾轻舟回来了,家里添了四姨太,四姨太还怀孕了,家中需要的开销更大了,她不得不为女儿打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四姨太说起她的孩子踢了她一脚,顾圭璋很开心,其乐融融,只有顾绍神色灰败。 顾绍向来是个文静内敛的人,他气色不对,竟没人发觉。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口饭吃了半晌,都不知道往下咽。 “我觉得是个儿子。”顾轻舟开口,说起四姨太肚子里的娃,认定顾圭璋老来得子,乃顾家门第兴旺之预兆。 “轻舟眼光不错。”顾圭璋大喜,觉得顾轻舟嘴巴甜,懂事乖巧。 四姨太也感激看了眼顾轻舟。 秦筝筝默默翻了个白眼。 “若是四姨太生了儿子,那阿爸就两个儿子了。”顾轻舟笑容柔婉,甚至有点天真,“阿爸,明年家里添了弟弟,阿哥出去念书的话,就不算不孝顺了吧?” “什么?”顾圭璋不解。 秦筝筝感觉这话不对味,心下一咯噔,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道:“我上午听到太太跟阿哥说,阿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母在不远游,若是出国出了事,阿爸后继无人。宁愿不要前途,也要孝顺父母。” “什什么?”顾圭璋也震惊了。 他听到这些话,比顾轻舟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要震惊多了。 不止秦筝筝争强好胜,顾圭璋更是。 儿子是自己的延续,顾圭璋恨不能把所有的钱财和关系都给顾绍,让顾绍及早出人头地。 顾圭璋年轻时无权无势,没办法去留学,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这点遗憾,都要在顾绍身上找补回来。 留学不仅是顾绍的理想,更是顾圭璋的。 为了儿子留学,顾圭璋已经托了很多关系,这个当口,秦筝筝说不让孩子去? “你说什么?”顾圭璋转头去看秦筝筝。 自从四姨太的事后,顾圭璋对秦筝筝厌恶至极,不想认她为太太。 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秦筝筝居然教唆孩子不成器? 顾圭璋的怒焰,顿时就上来了。 “老爷,我没这个意思!”秦筝筝也大急,她没想到那席话被顾轻舟偷听到。 依着顾绍内敛木讷的性格,顾绍是绝不会告诉顾圭璋的,他只会推说自己不想去。 到时候,顾圭璋生气也没办法,哪怕打死顾绍,也牵连不到秦筝筝。 可现在,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被秦筝筝戳破了。 “老爷,我岂会自毁儿子的前途?我只是担心孩子,说了几句泄气的话,没有让阿绍不去留学啊。”秦筝筝急匆匆狡辩,给顾绍使眼色,“阿绍,你告诉你阿爸,姆妈一直盼着你成才的呀!” 顾绍的舌头,却像是千斤重,他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则笑了:“原来如此。阿爸,那就是我听错了。对不起太太,我误会啦。” “那你下次听清楚了再说!”秦筝筝微怒。 顾圭璋有点疑惑。 顾绍一直没说话。 虽然顾圭璋没有责骂秦筝筝,顾轻舟却算胜利了,以后顾绍留学的事有了蹊跷,顾圭璋会第一个怀疑秦筝筝。 秦筝筝想把顾绍留学那笔钱挪给顾缨的打算,已经彻底被顾轻舟断送了。 顾绍虽然没说话,却很感激开了眼顾轻舟。 饭后回房,顾绍和顾轻舟在阳台上说话。 顾绍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说:“舟舟,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帮你开口,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我懂。”顾轻舟知晓顾绍的性格,“你说什么,反而都不恰当,沉默是最好的。阿哥,阿爸不会让任何人断送你的前途。” 顾绍的清泪,却滚落下来。 “舟舟,我不懂。”他哽咽着说。 他活了十七岁,第一次开始审视他的母亲。 他完全糊涂了。 若说是继母,秦筝筝那席话,顾绍是懂得她的用意,可她是亲生母亲啊! 顾家就顾绍一个儿子,他应该是全家、是父母唯一的希望,将来是要做顶梁柱的,为何他母亲要害他? 除了断送他的前途,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什么孝顺、什么担心出事,都是谎言,这点顾绍能分辨。 “阿哥,我不是什么好人,那我今天就索性挑拨到底了。”顾轻舟道,“阿哥,你可有怀疑过,你并非太太亲生?” 顾绍好似遭遇雷击。 这比他母亲葬送他前途更他无法接受,他怔愣看着顾轻舟,目光里浮动一种哀切,希望顾轻舟能把这句话收回去。 “不,舟舟,你不要这样说话!”顾绍抓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的手柔软凉滑,顾绍牢牢抓住,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舟舟,不会的,你想多了!”顾绍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顾轻舟,“大人的考虑,是我们不懂的,你别这样猜疑我姆妈!” 他抓住顾轻舟的手不放,继续道:“也许是阿爸没钱了,为了我出国孤注一掷,姆妈不能直言,就委婉告诉我。” “阿爸有钱,我见过阿爸的保险柜,别说你,就是十个孩子去法国的费用,阿爸也给得起。”顾轻舟这时候就有点绝情,她冷漠打断了顾绍后退的路。顾绍活得很干净,他没有见识过任何的肮脏和丑陋。 秦筝筝那番话,顾轻舟是旁观者清,秦筝筝就是不想顾绍出去而已。 没有其他的借口! 顾轻舟觉得,顾绍不是秦筝筝的儿子,他身上都不带秦筝筝的痕迹。 秦筝筝护短很严重,她对女儿们维护得那么紧,却要毁了儿子,这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顾绍可以躲在龟壳里,拒绝承认。 若是这半年没出这么多事,秦筝筝的三个女儿高嫁、留学,前途似锦,她估计永远不会暴露出来。 现在,知晓顾绍去留学之后,顾圭璋就不会再拿出其他钱来培养顾缨,顾缨成了弃子之后,秦筝筝终于忍不住了。 一连的失败,让所有秘密都付出水面。 顾轻舟可以善良点,不跟顾绍点破,但是她能帮顾绍这次,未必帮得了他下次。 现在,顾轻舟已经八成肯定,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而顾绍是谁,她暂时也不知道。 “我不信!”顾绍哭了,半大的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姆妈一直很疼我,阿爸也一直很疼我。” 顾轻舟让他小声些。 他哭得厉害,顾轻舟将他带回房间里,别叫人听到。 顾绍则拉着顾轻舟的手不放,反复说他不相信。 顾轻舟沉默,一直没有改口。 半个小时之后,顾绍终于镇定了点,他把他母亲的行为,从小时候到现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一颗心就彻底寒了。 只是,顾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过。 “阿哥,我乳娘说,阿爸非常喜欢男孩子,自从你出世之后,阿爸就很偏袒你们那边。若不是有你,阿爸绝不会扶正太太的。”顾轻舟道。 她跟顾绍解释一下,顾绍存在对秦筝筝的意义。 顾绍依靠着墙壁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 “算命先生还说过,你能给阿爸带来财运。”顾轻舟道,“所以,等我姆妈一死,阿爸就扶正了太太。你看看这世道,外室扶正的能有几个?” 顾绍仍不抬头。 顾轻舟试图拉了下手腕,顾绍不放,死死攥住了她,好似溺水的人寻个浮木。 “阿哥,你心中不好奇吗?”顾轻舟问他,“我们做个假设,好吗?” 顾绍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脸的泪,眼睛哭得通红,“怎么假设?” “两个假设。”顾轻舟道,“假设你是太太的儿子,那么太太为何要阻止你去留学? 假设你不是太太的儿子,那谁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太太是怎么把你换过来的?怀孕是骗不了人的,太太当时生的孩子,是死了还是送人了?” 顾绍略有所思。 “这些,你不好奇吗?”顾轻舟问。 顾绍点点头:“我也想知道。” “那我们来求证。”顾轻舟道,“我们先求证第一个,好吗?看看太太到底为何阻止你去留学。” 顾绍点点头。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找顾轻舟说:“舟舟,我有了新的主意。” 第138章 招蜂引蝶 一夜的功夫,顾绍的心气发生了改变。 他接受了事实。 “舟舟,我不想去求证姆妈为何阻止我上学了。我想去求证,我到底是谁的孩子。”顾绍道。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到底只有十七岁,无忧无虑至今,倏然遭遇变故,他一夜未睡。 这一夜,他的世界坍塌了,现在他正在重建。 这个过程很难,但是他爬起来了,顾轻舟觉得顾绍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他并不软弱。 顾绍不想有两种可能,因为他知道第一种只是自欺欺人,他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希望了。 因为希望破灭的时候,他的痛苦就重了一层。一层一层的痛苦,会压垮他,他宁愿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并非顾家的孩子。先从最坏的开始,熬过去了,顾绍就能真的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很难查了。”顾轻舟先泼冷水,给顾绍打预防针,道,“阿哥,你要有心里准备,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没那么容易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顾绍道,“我能等。” 顾轻舟颔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有事,就一定能查出来,阿哥你放心。”顾轻舟泼完冷水,又给顾绍树立信念。 “嗯。”顾绍点点头,眸光坚定。 顾绍一夜之间长大了。 说完了这件事,顾绍又对顾轻舟说起了他的前途。 “舟舟,我不会去法国念书的,我过几天会告诉阿爸。”顾绍道,“不管我是不是顾家的孩子,我都不想再依靠家里了。” “糊涂!”顾轻舟勃然变色,“你才多大?以后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学历傍身,寸步难行!你如何谋生,去码头卖苦力吗?” 顾绍被她说得有点难过,低下头,喃喃道:“我可以读圣约翰大学。”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世道迟早要大乱的,北方军阀混战频繁,南方是短暂的宁静。 若是炮火濒临岳城,大学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世人庸俗,国外的月亮总是比较圆,没有出去过,总归要差些,尤其是男人。 “阿哥,我不是说法国的大学一定就比圣约翰大学好,只是阿爸已经准备好了那笔钱,那是你应得的。”顾轻舟道。 顾绍摇摇头:“万一我不是顾家的孩子” “那你也是我的兄长!”顾轻舟道,“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依靠,将来给我撑腰,我没有其他娘家人了,阿哥。” 顾绍倏然动容,伸手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父亲不可靠,继母和姊妹对顾轻舟不好,顾绍都知道。 顾轻舟孤立无依,她一直很坚强,难道自己不如一个姑娘家吗? 也许,他们两个才是相依为命的。 “阿哥,当年若是没有你,阿爸是不会扶正太太的,也不会给其他姊妹锦衣玉食,所以你不欠太太的;而阿爸的钱,都是我外公的,他赚的远远不够家中花销,他是没有家底的。”顾轻舟悄声对顾绍道,“你花的钱,等于都是我的。我同意你花钱去念书,你就心安理得去念,以后回来了,对照顾我!” “好!”顾绍慎重,眼眸里全是镇定。 他使劲点头,好似手里握了千斤重,小心翼翼捧着顾轻舟的手。 这样,顾轻舟的盟友,又多了一个。 顾轻舟说服顾绍,暂时按兵不动,照常温习功课、出门交际。 书是要念的。 “不要露出马脚,太太这几天肯定防备着你。”顾轻舟道。 同时,她承诺会去帮顾绍查询十几年前的旧事。 顾绍这次却拒绝了她。 他眼眸难得一见的冷冽,孩子的稚气褪去,露出男人的骄傲,他说:“舟舟,我想自己去查!这是我的身世,我不能依靠你。我将来是要保护你的,我不能做个窝囊废。” 顾轻舟心中温暖。 暖流沿着她的胸膛,传遍了四肢百骸。 “阿哥,我相信你!”顾轻舟笑道,“你能查清楚的。” 顾绍点点头。 当天,顾绍就出去了。 他不疾不徐,好像打算用最温和的方法,去寻找自己身世的秘密。 顾绍回想起,从他记事开始,母亲疼他是有限的。 毕竟他是男孩子,不会敏感多疑,又有父亲倚重,母亲偶然的疏淡,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印象最深刻,是十一岁那年,他和顾缃去学骑马,结果他的马冲撞了顾缃的,顾缃跌了下来,摔断了腿,母亲骂他“贱种”。 父母生气的时候,辱骂孩子会用各种难听的话,顾绍当时也没有多想。 他只是记得,因为当时母亲的面容很狰狞,好似他欠了母亲和长姐很多一样,她的表情令顾绍胆颤。 如今回过神来,处处都有蛛丝马迹:母亲的疼爱,给长姐最多,双胞胎妹妹其次,顾绍最少。 世道重男轻女,不仅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秦筝筝是个很平常的女人,却独独对儿子不冷不热,这里头透出很多的问题。 顾绍是她的独子啊! 到了秦筝筝让顾绍自断前程这一步,顾绍已经没什么侥幸了。 他读书多年,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他暗中也有些门路,只要有钱就能办事。 顾圭璋疼儿子那是没话说的,远胜过他的闺女们,顾绍身上有钱,都是历年的零花钱省下的。 他不狎妓,不赌马,也不抽鸦片,衣裳鞋袜都是家里负责定制,他平时的钱也就是看看电影、吃吃咖啡、买买文具和书籍,故而积累了很多。 顾绍也不是特意存钱做大事,就是父亲给的多,而他花的少,一点点就攒了些。 他有他的尊严,不想顾轻舟插手,顾轻舟就不参与。 顾轻舟依旧去霍家,给霍拢静补课,顺便准备开学的事。 又过了几天,顾轻舟在家做功课,司行霈的女佣朱嫂给顾轻舟打电话,让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若是不去,司行霈回头就要翻到她的房间里。 现在是盛夏,若是关紧了门窗,会更加引人怀疑。 顾轻舟无法,只得去了。 司行霈开了辆崭新的斯第庞克汽车,穿着背带裤,雪绸短袖衫,戴了顶深棕色的帽子,依靠着车门抽烟。他这么一打扮,没了军人的威严,反而有点阔少的纨绔。 他生得原本就俊美无俦,身材修长挺拔,斜倚着车门的身姿也格外优雅,雪茄的轻烟逶迤而出,让他眉目有点迷蒙,就越发俊朗不凡。 路过一群女学生,约莫六七个人,都驻足打量他,然后红了脸,小声议论着。 司行霈则目不斜视,专门盯着那个路口,等顾轻舟出现。 他从来不撩骚,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女学生,他的女人都是别人送到他嘴边的,除了顾轻舟。 “他好帅。”有女学生嘀咕,“是不是大学生?” 这些女学生家世普通,不知道司行霈这辆汽车的名贵,只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 能开汽车的,也是富贵门第。 “去问问他啊,要个名帖来。” “我不敢,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大胆又自负美貌的女学生,整了整天蓝色的校服,往司行霈这边走。 却见司行霈眸光似利箭,倏然射过来。 女学生何曾见过这等气势?当即吓得心乱跳,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不知该说什么。 “何事?”司行霈问人家。 这女学生看似大胆,可面前司行霈这等冷冽的眼神,胆子都吓没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轻舟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司行霈在训斥人家小姑娘。 她上了汽车,那小姑娘就退到了旁边,和顾轻舟差不多的年纪。 “那是谁啊?”顾轻舟好奇。 “不知道,突然跑过来,又什么也不说。”司行霈道,然后伸手就摸顾轻舟的小脸,“这几天又瘦了。” 倒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女学生,终于在汽车离开她的视线时,有口气喘了上来。 她的同学围上来,问她:“怎样,要到名帖了吗?” “没有,人家有女朋友!”女学生气哄哄的,双眸已经通红了,眼泪涌了上来。 她也算是美貌的,可那个男人看她的时候,带着一股锋利的审视,甚至嫌弃。 然后,他女朋友到了跟前,他的眼神就立马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神态越发英俊不凡。 汽车上的顾轻舟,拍开司行霈的手,扭头通过后视镜去看那群女学生,这时候也明白了。 她说:“司行霈,方才那群女学生想勾搭你!” 司行霈哦了声:“太嫩了,没一个可口的!” 他一开口就没句好话。 “人家想跟你交朋友,又不是想跟你睡觉。”顾轻舟鄙视他。 司行霈则不理解:“男人和女人,不睡觉浪费时间做什么朋友?” “你恶心!” “是你天真!”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不过他,沉默不语。 他每次找顾轻舟,总没有好事,顾轻舟心情不太好。 她漠然看着车窗外。 过了片刻,见他开车出城去了,顾轻舟问:“又去练枪?” “不,我带你去钓鱼。”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你说的钓鱼,和我想的钓鱼,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司行霈:“” 第139章 你下毒吗? 车厢里有雪茄的清冽,这种味道是司行霈独有的。 “钓鱼,就是钓鱼,还有什么意思吗?”司行霈笑问顾轻舟。 顾轻舟撇撇嘴,道:“不知道,你这个人常说混话。” 司行霈失笑。 车子上的味道,顾轻舟习惯到了麻木,在汽车的颠簸中,她就睡着了。 司行霈正开车,余光就瞥见她娇憨熟睡的脸,心中莫名一安。 她睡得安稳,这是对司行霈的信任,司行霈顿感光荣。 哪怕没有事业,没有军队,只要有她跟着他,他就可以替她打下一片天下。 离开岳城又能如何呢? 离开了岳城,至少司家不会说她什么,颜新侬的提议,司行霈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下。 司行霈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肌肤特别嫩,像水豆腐似的,皓腕凝霜雪,凉滑细腻,握住就不舍得松开。 车子一路出城,下了大路,就是坑坑洼洼的小径。 斯第庞克的轮子裹了很厚的皮圈,颠簸也不难受,顾轻舟没醒。 她睡得很踏实。 司行霈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能睡的,跟猫一样,除了炸毛就是睡觉。 等她睁开眼时,车子在一株古老的柳树下停稳了,丝绦般的柳枝摇曳款摆,凉风习习。 他们到了乡下。 这是岳城的近乡,离顾轻舟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十万八千里,但是河水被阳光晒过后泛出的清香气息,仍是让顾轻舟记起了家乡。 她心情不错。 司行霈早已下车了。 远远的,顾轻舟就看到他把裤腿卷得老高,下河里摸鱼去了。 顾轻舟讶然失笑,也推开车门下地。 这条河并不宽阔,一眼就能看到对面,芦苇一丛丛的,繁茂中有水鸟划波而去。 莲粉飘香,菱花掩碧,金灿的阳光倒映在水面上,水面波光粼粼。荷花层层叠叠,新花旧朵次第而开。 “喂,你要下河游泳?”顾轻舟远远的喊司行霈。 司行霈已经弄了满身的湿濡,帽子不知去向,头发湿漉漉的斜垂,给他英俊的眉目添了几分邪魅。 他冲顾轻舟招手:“睡猫,快过来。” 顾轻舟就朝着河堤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村庄,田地却不属于村民,他们只是租种,司行霈才是此处的地主,他早年就买下了很多的田地。 故而他来了,汽车鸣笛,村子里的长辈就来见礼,司行霈让他们不要出来打扰,自己玩到下午再回去。 整个河边静悄悄的,人迹杳踏。 顾轻舟走到了河堤,一处用竹子搭建的小码头,司行霈站在水里,顾轻舟蹲在桥上。 他指了指桥边的荷叶:“我摘了莲蓬和菱角,慢慢吃。” 然后又把他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顾轻舟头上,“别晒着了。” 水波很清,清得能看见水藻。 顾轻舟坐在竹桥上,脱了鞋子,将一双嫩白的小脚浸在水里。 浅处的水是温热的。 司行霈拿着鱼叉,正在专心致志的叉鱼。 顾轻舟撩拨着水纹,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问司行霈:“你来庄子上做什么?”“不做什么。”司行霈盯着河水里,一边回答顾轻舟,“我看你是害怕去别馆,我又想和你在一起,就出来玩玩。” 然后他笑,“这宽敞的河边,怕不怕我欺负你?” 顾轻舟正在吃莲子,顿时就不想咀嚼了,委屈瞥了嘴。 司行霈趿水而来,站在水里仰头,要亲吻顾轻舟。 顾轻舟躲开,他就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湿漉漉的,全是水,弄得顾轻舟满身,顾轻舟嫌弃得不行:“你不要靠近我,把我衣裳弄湿了!” 司行霈搂住她,在她唇上使劲吻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 “莲子好吃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剥了一颗,塞给他吃,他又摇头说不要。 等顾轻舟吃在嘴里,咀嚼了两下时,他立马过来吻她,将她口中的莲子夺了去。 “你太恶心了!”顾轻舟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起身丢了帽子就要跑。 司行霈拉住她的裙摆。 顾轻舟没有防备,足下又不小心滑了下,顿时就落入水中。 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水面有点温,水里却很凉爽,顾轻舟的衣裳、头发全溅了水珠,河水的深度到了她大腿根,她气得不轻:“司行霈,我没法子回去了!” 她扬手要打他。 水纹荡漾,她的眼眸明媚,司行霈倏然就动情,猛然将她扑倒。 顾轻舟力气不及他,挣扎着被他按到了水里,他亲吻着她的唇,两个人沉沉落到了水底。 她喘不上气,水里手脚无力,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完毕,她即将憋死的时候,使劲搂紧了司行霈。 快要断气的时候,司行霈将她捞出了水面。 顾轻舟大口大口的喘气,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红了,又生气又委屈。 司行霈半坐在水里,那水齐他的腋下,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身上。 他仍吻她的耳垂:“轻舟,我想要你,你像从前那样服侍我!” “你疯了,这是荒郊野外!”顾轻舟大急,挣扎着就像跑,偏偏她的福裙很厚重,沾了水更是累赘,她完全是跑不开的。 “轻舟!”他的手,已经沿着顾轻舟的衣襟探了进去。 顾轻舟一直在挣扎。 水纹荡漾,附近的鱼与鸟受惊,各自逃命去了。 司行霈最终没有硬来,因为顾轻舟哭了。 她抽抽噎噎的哭。 从前不管她怎么哭,司行霈该做的都会做完,但是现在他受不了了,心疼得不行,所有的欲念都烟消云散。 “轻舟,你真是个妖精,我在你身边就会被你拿住魂。”司行霈叹气。 等顾轻舟不哭了,他将顾轻舟抱到了岸边的竹桥上。 “去采莲蓬,好吗?”他哄她,“近水没有鱼,我们去河中央抓鱼,我烤鱼给你吃,可好?” “我不要去!”顾轻舟觉得到了河中央,仍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最终,她的拒绝也没什么力度,被他抱上了船。 顾轻舟坐在床头,司行霈在船尾划桨,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司行霈的目光,盯着顾轻舟,然后道:“已经长大了些,过些日子就更大了,轻舟已经不是小丫头了!”顾轻舟一低头,自己的上衣全贴在身上,将她发育中的轮廓勾勒的一清二楚。 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有了点诱人的起伏,特别是这半年。 “流氓!”她恼怒,撩水泼司行霈。 司行霈额前一缕碎发上,顿时沾满了水珠,有叠锦流云的神采,英俊得宛如天人。 他笑了起来,觉得他的轻舟炸毛时特别可爱。 当然,身材是越发好了,更像女人了。 司行霈将一个少女培养出娇媚的女人味,嗯,把脸皮放一边的话,也算是很有成就的。 她双手捂住了前胸,尴尬得恨不能跳到河里去。 司行霈则很不理解:“你脱光了我都看了无数次,你害羞什么?” 顾轻舟更怒,上前就要撕他的脸,甚至想坐到他身后去。 她扑上去,司行霈就将双桨一丢,捧起她的脸吻她。 吻得心满意足时,司行霈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虽然也是湿漉漉的,他交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反穿着,这样算作遮蔽。 顾轻舟就披好了。 阳光温暖,却没了半个月前的炙热,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顾轻舟的上衣也慢慢干了。 到了水中央,司行霈准备撑船进荷叶林时,突然见顾轻舟笑得有点诡异。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抿唇不答,只是把自己的脚缩到了裙子里,将司行霈的上衣兜头盖住,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司行霈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顾轻舟为什么坏笑了。 水生的荷叶林里,蚊子多得吓人,而且非常猛。 司行霈光着膀子进荷叶林,就是去投喂蚊子的。 他火速摘了几个莲蓬,几片荷叶,立马就出来了。 一出来,他就按住了顾轻舟,要打她的屁股:“让你坏!” 顾轻舟看到他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心情敞快无比,笑着要躲:“明明是你自己撑船进去的。” 船上滑腻腻的,顾轻舟就顺势落到了水里。 她是会游泳的。 司行霈立马扑过来,在水里拉住了她,不准她冒头,狠狠吻着她。 阳光强烈,水底能见度很高,司行霈就看到顾轻舟的长发,像水藻般萦绕荡开,她像个水里的妖精,谲滟妖娆。 吻了半晌,才抱着顾轻舟出了水面。 顾轻舟觉得蚊子给她报仇了,心情还不错。 司行霈趴在船舷上叉鱼,顾轻舟坐在船尾剥莲子吃。 约莫半个钟,司行霈岔到了五条鱼。 上岸之后,他从船头的小暗舱里,摸出一个盐瓶。 顾轻舟则四下里捡了柴火,还拖了半截子枯枝过来。 司行霈生火、烤鱼。 顾轻舟吃了一条,剩下都是司行霈的,只感觉今天的鱼很鲜美。 吃完了,顾轻舟却觉得不对劲。 她下腹疼痛,一阵阵疼,席卷而来。 顾轻舟微愣,继而这疼痛感越发强烈,几乎要疼得她晕厥。 “司行霈!”她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你在鱼里下毒?” 司行霈: 我杀你还用下毒吗? 第140章 喂养 顾轻舟疼得快要晕厥,司行霈也着实吓到了,抱起顾轻舟就要上车。 “怎么会突然疼?”司行霈关心则乱。 这时候,他发现顾轻舟的后裙裾,一片鲜红。 流血了? 是方才在水里划到了哪里吗? 想到顾轻舟的脚趾、她的胳膊,司行霈就很心疼,千万不可再添新伤了。 上了车,司行霈立马去撩顾轻舟的裙子。 顾轻舟自己也吓呆了,下腹处的疼痛,让她踹不上了气。 “会不会是阑尾炎?”她扶住肚子想,疼得撕心裂肺。 后来,司行霈愣了下。 顾轻舟低头一看,她也愣了。 她双腿之间,艳红一片,血的颜色很深,顾轻舟几乎又要晕倒。 “怎么回事?”顾轻舟急得哭。 司行霈错愕看着她。 “轻舟,这不是月事吗?”司行霈无奈看着她的手忙脚乱,又好笑又好气。 这女人看似很精明,为何突然间呆成这样? 看着她好像哭了,司行霈更是愕然。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见她愣神,又疼得满头虚汗,他突然就懂了:“轻舟,你是不是初潮?” 顾轻舟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她和她的乳娘都担心过她的月事问题。 女孩子家,初潮时间不定,早的有十二三岁,晚的十五六岁,可顾轻舟满了十六,还是没有初潮,乳娘总担心她身体有问题。 而师父把脉过,说顾轻舟很健康,每个人体质不同。 顾轻舟随时预防着来月事。 等真的来了,她居然没往那方面想,一心觉得司行霈要毒死她 司行霈也无语良久。 他想,幸好没有真的睡过她,否则就是遭了大孽,谁能想到她这么大还没有初潮? 女人的生理学问,司行霈不太明白,但这血应该是月事,这点常识他还是懂。 看着她凌乱痛苦的模样,司行霈的心软成了一团,好似自己养大的猫儿。 顾轻舟浑身是半干的,司行霈亦然,于是他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套他换身的军装给顾轻舟。 “换上,女孩子家月事里不能受凉。”司行霈道。 “会弄脏的。”顾轻舟尴尬,夹紧了双腿。 司行霈笑道:“我这军装,不知沾过多少血,不怕的。” 顾轻舟一点也不觉得安慰。 他不知道穿这衣裳杀过多少人,煞气重,顾轻舟很不想穿。 可她不能冻着。 她想了下,还是接了过来,将湿漉漉的衣裳褪去。 军装的地质很硬,顾轻舟特别不舒服。 她蜷缩在后座,自己的身体在流血,这种非常诡异,而疼痛是一阵阵的,轻重缓急都有。 轻的时候隐隐作痛,重的时候像潮水铺天盖地,疼得她想死。 汽车又颠簸,顾轻舟疼得想吐,又吐不出来,唯有咬紧了牙关。 “轻舟?”司行霈不知是担心她死了还是晕迷了,不时喊她一句。 “嗯。”她虚弱应了。 司行霈的车子就格外的快。 他把顾轻舟送去了教会医院。司行霈知道“医者不自医”,哪怕顾轻舟医术好,她没没办法给自己把脉。 明知是月事,司行霈见她疼得太狠,也怕出其他的意外,还是等医生确定无碍,司行霈才放心。 顾轻舟不懂,她第一次,司行霈也只是略知皮毛。 护士接待了顾轻舟时,也是一脸懵的。 谁家姑娘来月事,往医院跑? “这个 ”护士让司行霈先出去。 后来一个女医生。 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很慈善对顾轻舟说:“没有什么大碍,回去多喝热水,静养几天即可,那个是你哥哥吗?你家里有女长辈吗?” 很关心的样子,医者仁心。 “有。”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把顾轻舟抱回家。 朱嫂准备好了一切。 将顾轻舟收拾干净,朱嫂告诉她:“别怕啊顾小姐,女人每个月都一遭,最正常不过的啦。 嫂子告诉你啊,每天都要注意清洁,不能任由少帅胡闹,这几天是禁止同房的。不能沾凉水,不能喝凉水” 然后见顾轻舟疼得厉害,朱嫂又问:“你们今天做什么去了?” 顾轻舟咬唇不语。 朱嫂说得很仔细。 其实这些,顾轻舟的乳娘都教过她的。她仍是很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 等朱嫂走后,司行霈上楼。 “月事疼痛,乃是胞宫生寒。”顾轻舟道,“我开些暖胞宫的药,你去抓来替我煎好。” “医生说了,不用吃药。”司行霈轻轻摸着她柔软的黑发,“疼得狠了,就用汤婆子捂住肚子。” 顾轻舟给自己诊脉,觉得自己是胞宫生寒,又觉得不是。 司行霈建议不要吃药。 他家里没有汤婆子,就让副官去买。现在是大夏天,街上也没有,副官废了好大劲,才从商铺的库房里找了一个出来。 司行霈亲自灌好了热水,拿给顾轻舟捂住肚子。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看到司行霈叹气的声音。 “不该带你玩水的,千万别落下病根才好啊。”他非常自责。 他也没想到,碰巧今天是顾轻舟初潮的日子。 顾轻舟的小腹处还是很疼。 她想,若是司行霈不逼迫她去玩水,也许她不会这么难受。 他并非有意害她的,可她的确因为他,才如此痛苦。 当然,他加在顾轻舟身上的痛苦,也不止这一件了。 顾轻舟翻了个身,很是难过的将头撇到里面,继续睡着。 她隐约听到司行霈说:“轻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轻舟没有回答他。 而后,司行霈又问:“你想要什么?” “要你永远消失,不要缠着我。”顾轻舟好像是这样回答的。 司行霈就上床,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又叹了口气。 他吻她柔软的发,以及纤细嫩白的后颈。 等顾轻舟彻底清醒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下弦月的琼华,清湛似银霜,从窗棂透进来,屋子里隐隐绰绰的。 顾轻舟一翻身,司行霈就在她的身后,沉沉睡着了。 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换了干净的卫生纸。 等她出来时,司行霈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倒好了热水。 热水里冲了红糖。 “喝些。”他端给顾轻舟。 顾轻舟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啜着,司行霈问她:“还疼吗?” 顾轻舟点点头。 “饿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摇摇头。 两个人都睡不着,顾轻舟已经不去考虑她回家怎么交代,这方面司行霈非常仔细,他肯定早已处理妥当。 为了得到她,他也是费尽心机的。 顾轻舟慢慢喝水,红糖水有点烫,热气氤氲得她的双颊微红,唇就格外的嫩,一双眸子清澈。 司行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将窗户全部推开,裁开了一根雪茄点上。 “我想尝尝雪茄。”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一愣,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雪茄,然后将它按灭,说:“女孩子不要抽烟。” 他坐到了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小腹,轻轻按了几下。 “我和你在一起,总是很倒霉。”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窗口的琼华给他面颊渡了层银霜,他整个人进润在月华里,阴冷而寂寞。 “不知道别人和你在一起会怎样,反正我跟你是八字不合。”顾轻舟道,“司行霈,你能去养别人吗?这世上的女孩子很多,就像今天那些女学生,跟我一样大,而且也很可爱。” 司行霈再度沉默,他的薄唇微微抿着,唇角有了个恼怒的弧度。 “我好讨厌你!”顾轻舟喃喃,“我真恨你!” 司行霈倏然起身,顺势将她压住,他吻她的唇。 顾轻舟没有动。 而后,司行霈将头埋在她凉滑的青丝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么压住她。 他并不着力在她身上,顾轻舟一开始觉得难受,后来他一动不动,她就迷迷糊糊再度睡着了。 等顾轻舟睡熟,司行霈起身,坐在楼下的沙发里。 没有点灯,庭院的虬枝舒展,在夜风里似鬼魅。 他点燃了一根雪茄。 耳边想起颜太太的话:“少帅你做做好事吧”“少帅你积点德吧”。 而后又想起顾轻舟的话:“我恨你,我永远不会爱你的”“我跟你八字不合”。 一句句,都重重打在他的心头。 司行霈吐了一口烟雾,烟圈在他眼前渐渐散去。 放开她,随便她去嫁给什么人? 这可能吗? 司行霈想了想,不可能的,除非他死了! 这世道太乱了,男人的心思又多,别人会善待他的轻舟吗? 他一连抽了五根雪茄,墙上的钟敲响了四下,已经四点了,很快天就要亮了。 轻舟初潮,不能吃太过于油腻的东西,司行霈去了趟厨房。 厨房里有鲜虾,可以做鲜虾馄钝。 他拿出面粉,将炉子点燃,然后烧水、和面,剥虾仁,忙忙碌碌,就跟行军一样一丝不苟。 等顾轻舟早上六点多醒来时,厨房已经飘出了馄钝的清香,将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顾轻舟下楼,一口气吃了两碗,她吃得很开心,眼睛弯弯的问司行霈:“朱嫂这么早就来煮馄钝啦?” 司行霈轻轻摸她的脑袋,含笑不说话,笑容却格外的温柔。 第141章 霍钺的人情 过了三天,顾轻舟人生第一次的月事终于结束了,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司行霈又去了驻地。 这次走的时候,他跟顾轻舟说:“可能要时间长些,也许要过长江去驻军,当然也不一定,也许半个月就回来了。” “若是过长江去驻军,会打仗吗?”顾轻舟问。 “怎么,怕我战死?”司行霈问。 顾轻舟立马沉默。 驻军是大事,真的可能会打仗,万一他真的战死了,对顾轻舟自然不是坏事,她可以兵不血刃摆脱他。 但是她不开口去诅咒他。 是否战死,是他的事,不与她相干,反正她被他害得很惨,却从未害过他。 司行霈搂住她,狠狠吻了她,然后骂:“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我要是死了,谁对你这么好?” 顾轻舟仍是不接话。 她没觉得司行霈哪里对她好;他对她的不好,她倒是能数出一大堆来。 司行霈当时没说什么,背后顾轻舟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浓眉微微蹙起来。 顾轻舟的沉默,让他很痛苦,他极力压抑住。 他跟顾轻舟说,若真的要过长江去驻军,这次要去三个月到四个月,可能年底才回来。 “轻舟,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司行霈问。他从未离开她这么久过,心中颇为不舍。 “想要你离我远远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当然不会离她远远的,他捧着她的脸啃了几口,算作惩罚。 他离开了岳城,确定没人会翻墙,顾轻舟夜里再也不用关阳台上的门窗了。 顾绍还在查自己的身世,他查到什么都会告诉顾轻舟。 目前,顾绍只查到当初替他接生的稳婆,可对方回老家了,也许病死了,顾绍要去找她。 只是他快要开学,不可能亲自去,派旁人又不放心,顾绍决定过段日子请假,亲自去一趟。 “亲自去自然是最好的。”顾轻舟道,“眼见为实。” 顾绍颔首。 他也试探了秦筝筝、顾缃和顾圭璋。 秦筝筝很警惕,再也没露出马脚,而顾缃和顾圭璋显然不知情。 家里没办法突破,就要先找到接生的稳婆再说。 “挺顺利的。”顾轻舟也道,“这么快就有了点进展。” “嗯。”顾绍应道。 他的心情很不好。 假如他不是秦筝筝的儿子,那么当年他的父母为何会狠心丢下他?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是秦筝筝生的,那么秦筝筝又为何要毁了他的前途? 这些,让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很压抑。 顾轻舟会开导他。 转眼到了公历的九月,学校开学了。 开学当天,顾轻舟吃早饭的时候,瞧见了顾缨。 顾缨的眼神里,有蛇一样阴毒的光芒,看着顾轻舟。 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而顾轻舟明明应该死在乡下的,现在她却要去念书了。 “你一定很得意!”顾缨走到了顾轻舟面前,倏然拉了下她的书包,要将她的书包踩在地上。 顾轻舟一绕,就轻轻绕开了顾缨,同时低笑道:“别犯浑!你若是惹了我,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你这个妖怪!”顾缨道。 “你连妖怪都不如。”顾轻舟微笑,笑容恬柔安静,丝毫没把顾缨的攻击放在眼里,“缨缨,你这么蠢,还敢挑衅我?” 顾缨大怒。 居然敢说她蠢! 她是不如大姐和三姐聪明,但是她又不蠢! 那边,汽车已经准备妥当,顾轻舟乘车去学校,今天是专门送她的,以后就要她搭电车上下学。 到了学校门口,顾轻舟遇到了霍钺,他是送来霍拢静的。 学校门口名车如云,女学生们进进出出的,霍拢静有点紧张。 “轻舟!”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微笑,回握了她的手。 “霍爷,您放心吧,我会照顾拢静的。”顾轻舟对霍钺道,“那我们进去了。” 霍钺颔首,然后道:“下午我来接你们,请你们吃饭。” 顾轻舟说好,就带着霍拢静进了校园。 没了蔡可可,顾轻舟班上的同学都很团结和睦,至少表面上不起冲突。 而且,这是最后一个学年了,她们即将毕业,以后不管是嫁人还是留学,人脉都很重要,若不是特别蠢的,都不会找事。 “拢静,你还坐在这里。”学监密斯林指了顾轻舟和颜洛水前面的座位给霍拢静。 考虑到她有个那么凶残的哥哥,学监对霍拢静更客气。 上午是手工课,下午是声乐课,开学的第一天过得比较轻松。 快到放学的时候,霍拢静转过头,邀请颜洛水和顾轻舟去吃饭。 “好啊,我们去吃法国菜!”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我也想吃法国菜。” 走远小院门,学校门口仍是停满了车子,人流如织。 暖金色的夕阳笼罩,每个人脸上都渡上了霞光,温暖而和善。 霍钺早已等在门口。 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和霍拢静,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很努力的探头探脑,似乎在寻人。 是顾轻舟姑姑家的女儿何微。 她微愣,何微怎么会在这里? “请稍等。”顾轻舟把书包给了颜洛水,快步走向了何微。 “微微。”顾轻舟喊她。 何微听到了声音。 走近一看,何微一脸的泪痕,她攥紧了顾轻舟的手:“姐,药铺出事了!” 何微的声音嘶哑,有点发不出腔调。 那边,颜洛水和霍拢静、霍钺都跟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顾轻舟道。 何微眼睛也是肿的,哭着道:“前些日子生意好,阿爸有几个病家,其中富贵人家的少爷,身体虚弱,求我阿爸疗养。不成想,他今天死了,警备厅的人将药铺封了,阿爸也下了大牢!” “什么!”顾轻舟愕然。 何梦德的医术顾轻舟是见过的,他最是求稳,从来不用虎狼之药。 而且为了避免惹事,病入膏肓的病人,何梦德是不会接的。 说他手里死了人,顾轻舟难以置信,他不是那么大胆的人! “走,去警备厅!”顾轻舟道。 一转身,看到了霍钺和霍拢静、颜洛水。顾轻舟正要说什么,霍钺语气温和;“轻舟,我在警备厅也有点人脉,我送你们过去,顺便说句话,看看能否今晚就提出来。” “多谢霍爷。”顾轻舟感激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不放心。 正好颜家的汽车也来接颜洛水了,颜洛水就让跟车的副官先回去说一声,然后随着霍钺的汽车,去了警备厅。 警备厅的人,没有不认识霍钺的。 一瞧见是霍钺亲自登门,警务长差点亲自来点烟了。 “是不是关了个姓何的大夫?”霍钺开门见山问。 “是是。”警员回答。 霍钺笑了笑,态度谦和温良:“放了吧,这人情记在我霍钺头上,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 警员有点为难。 警务长出来了,笑着和霍钺握手:“这点小事,怎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快快快,去把何大夫放了。” 警员比较耿直:“长官,那市政厅那边” “上头出了事,有我呢!”警务长瞪眼。 警员立马敬礼。 何微瞠目惊愕看着这一幕幕的。 什么也不用说,这就给放啦? 怎么跟做梦一样? 何微看霍钺,还以为霍钺是个教书的先生,没想到他比军政府的人都好使! 何梦德从牢里出来,一身的狼狈。他还没有站稳,何微就扑到了他怀里哭:“阿爸!” “回去吧,好好接风洗尘,给你阿爸压压惊!”警务长还笑呵呵对何微道。 这么大的官,跟之前去抓人的警员完全不同,竟没有凶神恶煞! 何微震撼,心想姐姐的朋友真厉害! 从警备厅出来,顾轻舟就不好意思再麻烦霍钺了,道:“霍爷,老城区混乱得很,不敢劳您大驾,改日再谢您。” 霍钺颔首:“你们路上小心。” 霍拢静跟着她哥哥回去了。 颜洛水则和顾轻舟一起,把何梦德和何微送去何氏药铺。 路上,何梦德也把那位少爷的病情,告诉了顾轻舟。 “那位少爷是元气极虚,我说了要补气,可每次开的药方,他们都减半煎药,病总不得好。我的药,是绝对吃不死人的啊。”何梦德一脸的晦气,然后又问顾轻舟,“轻舟,你花了多少钱打点,姑父还给你。” “不,姑父,我们没花钱,是托了霍爷说情。”顾轻舟道。 何梦德问:“霍爷?” “就是青帮的龙头霍钺。”顾轻舟道。 何梦德和何微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青帮的龙头亲自出马? 这恩情未免也太大了。 “姑父,既然那位少爷一直元气极虚,就可能不是死了啊。”顾轻舟道。 “是死了,人家都发丧了。”何微道。 “是谁家?姑父你把地主告诉我,我去看看。”顾轻舟道,“未必就是死了,也许我能救活他。” 颜洛水听到这里,疑惑看了眼顾轻舟。 人死了,气息全没了,这还能有假? 顾轻舟的医术,能起死回生? 这么玄乎吗? 颜洛水打定主意,她一定要去看看。 第142章 司慕的保护 颜家的汽车到了何氏药铺的时候,慕三娘正在灯下裁药。 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要稳住这个家,还要照料孩子们。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外头再怎么乱,内宅是不能乱的。 所以,慕三娘照常打发了孩子们吃饭、洗澡,检查了两个正在念书的作业,这才把他们全打发下去睡觉。 她一边裁药,一边想起娘家时的惨案,慕氏一族分崩离析,他们成了通缉犯,那时候比现在凶险多了。 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慕三娘这时候格外的镇定,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何梦德要入狱,以后慕三娘就自己撑起这个家,将孩子们都培养成才。 她会制药,医术虽然有限,也能看些小病,总好过毫无手艺的女人。 有的女人靠浆洗缝补,也能把孩子们拉扯大。 不成想,汽车停下来,何微就高喊:“姆妈,阿爸回来了!” 慕三娘的镇定,这时候就彻底夸了,急匆匆起身,将一筐药全撞翻了。 她丈夫没有吃苦,还是去时的模样,只是头发乱了点,慕三娘积累了大半天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敢哭,才有资格哭。 男人回来了,有了依靠,慕三娘才敢把自己的软弱露出来。 “真的回来了?”慕三娘上前攥住了丈夫的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警备厅的人打你了吗?” “没有。”何梦德道,“今天来了两桩大案,他们还没有顾上审我,轻舟的朋友就把我接出来了。” “姆妈,是姐姐的朋友,说了几句话,警务长就亲自让我们回来,说有事他做主。”何微非常开心,一股脑儿全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哽咽着道:“轻舟,多亏你。” 这时候,她的镇定全没了,也忘了问顾轻舟,是什么朋友、花钱没有等客套话。 直到顾轻舟和颜洛水乘车离开,慕三娘才想起:“你姐姐吃饭没有?” “还没顾上吃。”何微道。 慕三娘居然忘了留顾轻舟吃饭。 “哎呀,我也是晕了头。”慕三娘追出去。 那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汽车,已经走远了。 哪怕她留了,顾轻舟也没空吃,她要赶紧去趟李家。 那个死了人的人家姓李,主人家叫什么,何梦德也忘了问,只知道那少爷叫李韬,今年十岁。 李家的住址,何梦德也清楚,因为李家曾邀请他登门问诊。 顾轻舟先回了趟顾公馆,拿点东西。 车厢里光线幽黯,灯火橘黄色的灯火,忽明忽暗的照进来,看不清眉眼。 新月如眉,月光是有限的。 “轻舟,你真的能起死回生?”颜洛水非常好奇,几乎把顾轻舟当个传奇来看。 “死也有真死和假死。若是真的死了,那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但若是假死闭气,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还能救一下。”顾轻舟道,“能不能救回来,也要看造化,毕竟都这么久了。” 所以顾轻舟连夜要去李家。 颜洛水这时候就听明白了。 顾轻舟是觉得,李韬没死,不过是误以为死亡。 颜洛水其实有点失望,上古名医生白骨,那等医术早已失传,她还以为顾轻舟学会了呢。 “大夫只是救命的,命没了就救不了,又不是神仙,你到底失望个什么劲?”顾轻舟对颜洛水也是啼笑皆非。 颜洛水只有十七岁,她绝大多数的时候腹黑精明,只是偶然也会露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无邪。 就像现在,她还以为顾轻舟去生尸骨,让顾轻舟哭笑不得。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快速上楼。 在楼梯口,她遇着了秦筝筝,然而她没空打招呼,急匆匆错身而过。 秦筝筝恼怒,问:“这么火烧屁股跑来跑去,是做什么?” 顾轻舟懒得反击。 倒是三姨太正巧上楼,闻言就高声道二姨太白氏:“二太太,您又失职了,有人替您管教小姐呢。” 秦筝筝气得半死,恨极了这个三姨太。 顾轻舟则不理会,从楼上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镂空描金的芙蓉花小盒子,又急匆匆下楼。 她仍是没有打招呼,直接就走了。 “越发没规矩!”秦筝筝怒,又不敢管,她自己是泥菩萨过河呢。 顾轻舟上了颜家的汽车,司机调转车头,往李家而去。 颜洛水问顾轻舟:“那什么?” “银针。”顾轻舟道,“我来岳城的时候,师父送了套银针给我,必要时用用。” “真厉害!”颜洛水道,“我还没见过你用针呢。” “不是每个病都需要用针。”顾轻舟道,“晕迷不醒,无法服用药物的时候,针灸才是必不可少的。” 颜洛水很认真听着。 她虽然不想学中医,对顾轻舟治病救人的能耐却是敬佩得很,不免询问得仔细。 想当初,颜太太病得那么重,顾轻舟去了就药到病除,颜洛水至今想起来,就会觉得顾轻舟高大而神圣! “我看看你的针。”颜洛水道。 顾轻舟给了她。 车厢里灯火暗淡,颜洛水愣是照副官拿了个手电。 装银针的盒子很小巧,薄薄的巴掌宽,有点长,是个镂空雕花的模样,做工精致。 打开之后,里面的银针一共三十根,细如发丝,一整排摆好。 就在顾轻舟和颜洛水出发去李家的路上,司慕带着一名副官,到了何氏药铺。 司慕穿着军装,最近的集训让他晒得黑了些,越发显得眼睛有神采。 他是到附近废弃的教堂闲坐,听人谈起何家。 附近的人都在谈论此事,说何家药铺害死了人,何掌柜被抓。 司慕过来确定下是否实属。 “何掌柜,您没有被抓?少帅听说您被警备厅带走了,很担心您。”王副官做了传声筒。 “刚放回来。”何梦德性格老实,就把经过简单告诉了司慕。 司慕一听是顾轻舟,神色冰冷。 何梦德无碍,司慕打算让副官去趟警备厅,以后不许警备厅的人骚扰何家,何微却追了出来。 “阿木?”何微不叫少帅,仍是用旧式伙计的名字称呼他。 司慕心中一软,停下脚步。 “阿木,今天是轻舟姐姐帮了我们。”何微道。司慕的浓眉,忍不住又蹙起来。 他非常不喜欢听到顾轻舟的名字,想也不愿意想一下。 他跟这个名字,不会有任何关系。 “轻舟姐姐说要帮阿爸讨一个公道,她去了李家--就是死了孩子的那家。我很担心她,阿木你能去看看吗?”何微恳求道。 何微担心顾轻舟吃亏。 据何微所知,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让她的未婚夫去保护她,应该没什么不妥的。 司慕神色不变,冷漠疏离,只是那两条剑眉微拧。 犹豫了下,看到何微哭肿的眼睛,司慕点点头。 他看了眼副官。 王副官就问何微:“李家的地址,小姐知道吗?” 何微忙说自己,交代了两遍。 王副官记住了,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顾小姐的,您早点歇息,等过几日少帅再来瞧令尊令堂。” 何微松了口气。 故而,顾轻舟和颜洛水到李家时,正巧前一分钟有辆车子停靠李公馆,司慕稳稳坐在车里,神色内敛。 和司行霈相比,颜洛水跟司慕稍微熟悉些。 当然,所谓的熟悉,仅仅比陌生人好一点。 司夫人可是很担心跟颜家结儿女亲家,对颜家这对双胞胎非常不友善。 不管是慑于司家的威望,还是处于自己修养的礼貌,颜洛水上前,跟司慕打了招呼:“二哥,您怎么来了?” 司慕从车子里下来,一双澄亮的军靴落地,他修长挺拔,气度冷傲,颇有咄咄逼人之态。 颜洛水无意识后退一步。 副官亦跟着下车,道:“四小姐,您也来了?我们是特意来找顾小姐的。” 这位王副官,精明百倍,能将司慕的心思揣摩透彻。 司慕不能说话,远远站着,望着李公馆门上的白幡,不看顾轻舟。 倒是他的王副官上前,低声道:“顾小姐,人已经出事了,李家只怕心情不好。您代表何家来的,他们情绪激动,冲撞了您,还是先回去,交给属下去打理吧。” “姑父说,李家的小孩子是元气极虚,这种病症很容易导致‘厥逆’。厥逆的人呼吸全无,四肢僵硬,但是脉仍存薄弱,若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或许有救。”顾轻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副官若是有心帮忙,不如随我一起进去吧。” 司慕面无表情。 王副官就上前,低声和司慕说话。 司慕的眸光,深邃冷厉,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和他对视。 这辈子,顾轻舟真只怕过司行霈,其他人的目光再狠,对顾轻舟而言也是无关痛痒,故而她回视司慕。 司慕点点头。 他同意跟顾轻舟一起进去。 王副官就让另一名副官再多带两只手枪,跟随顾轻舟,敲开了李公馆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佣人。 顾轻舟上前道:“我们是何氏药铺的” 那老佣人突然就激动了,厉声朝里喊:“快来人,刽子手家派人来了,快来抓住她们!” 他上了年纪,声音却颇为洪亮,很快就传到了内院。 一群人走了出来。 第143章 少帅往前一步 顾轻舟这厢刚自报家门,那开门的老佣人就激动了,大户大喊,片刻就听到了好些脚步声出来。 顾轻舟: 李公馆的人,同仇敌忾冲了出来。 “快,抓住她们!” 这不能怪李家的人激动,说起来,李韬的去世,是一桩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可怕的人间悲剧。 李家三代同堂,老太爷走了,留下一个七十来岁矍铄健朗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子李先生生了四个闺女,四十岁上添了李韬这个儿子,前年李先生也辞世。 一家子女人,守着祖宗留下来的家业,以及唯一的独苗李韬。 偏偏李韬从小身体就不好,瘦弱不堪,李家一直想寻个可靠的老中医,给李韬调养。 后来,李家看到了报纸。 报纸上说,何氏药铺的东家医术厉害,说得绘声绘色的,李太太一心动,就跟她婆婆合计,请了何梦德问诊。 她们努力想要保住这根独苗。 世道仍是男人当家做主,现在这根独苗折了,李家就断了香火。 别说老太君和李太太婆媳,就是家里的下人,也是跟何家势不两立的,气急败坏要何家填命。 他们还不知何梦德已经被放,只当是何家来求情了。 瞧着他们冲过来,司慕很利落往前一站,挡住了顾轻舟,将顾轻舟护在身后。 他是个很高大的个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军装,平素冷着一张脸,不至于凶神恶煞,也是冷冰凶狠的模样。 是个惹不起的主! 李家的下人老弱病残的,没几人能成事,见状都微停脚步。 军装的都是扛枪的,乱世里,扛枪的都不讲道理,惹不起! “怎么,你们何家还敢来找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绸布长衫,应该是李家的管事,色厉内荏呵斥着。 司慕挡在前头,李家的就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王副官也站到了司慕身边。 将身上的配枪故意露出来,王副官笑容温和,一副先礼后兵的模样:“诸位,何家是开药铺的,这位小姐说,你们家少爷还有救,故而来看看,绝非挑事。” 众佣人一愣。 还有救? 怎么可能,少爷都走了大半天,这会儿尸身都硬了。 没听说过棺材里的人还能爬出来。或者能活,那岂不是诈尸? 王副官腰里别着枪,佣人们都瞧见,他们的腿不由自主发软,之前拼命的气势全没了。 他们欺软怕硬,见顾轻舟是个女孩子,全部冲了过来。直到司慕挡在前头,他们就沉默,害怕了起来。 王副官扫了眼他们,依旧是笑容满面:“谁去通禀一声?来个主事的,说说话也不错。” 佣人们窃窃私语。 最终,那个管事道:“你们先不要进来,我去问过太太。” “多谢。”王副官道。 顾轻舟等人,往后退了几步,李家的佣人立马关紧了大门。 九月初的夜风,温暖和煦,空气里有木樨初开的浓香,似水袖轻扬,夜景顿时妩媚了起来。 顾轻舟跟王副官道谢,若不是王副官,现在只怕被李家的佣人打了。 “顾小姐,我是奉少帅之命行事啊。”王副官很精明,指了指司慕,让顾轻舟去给司慕道谢。 这位副官总是在刻意撮合司慕和顾轻舟。 顾轻舟走到了司慕跟前,道:“少帅,今天多谢你。” 司慕仿佛没听到,转过脸去,点燃了一根烟。 顾轻舟笑了下,也没当回事,退到了旁边。 司慕对她的敌意是很深的,除了在老太太跟前稍微收敛点,其他时候都不加掩饰的表达。 他讨厌顾轻舟。 无关紧要的人,顾轻舟也不在乎他的喜恶,她也从未把司慕当未婚夫。 约莫过了十分钟,顾轻舟的青丝被夜风撩拨得缱绻,乱糟糟的飞,她正压着头发的时候,李家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是李太太。 李太太四十八岁了,丧子的痛苦让她憔悴不堪,眼皮虚搭着,毫无神采。 “谁是何家的?”她高喊了声,声音嘶哑,却带着凌厉。 “是我。”顾轻舟走上前。 李太太眼睛肿得老高,从红肿的眼睛缝隙里,她打量顾轻舟,怒意倾泻:“你来做什么!” “何掌柜是我的姑丈,他说令郎是元气极虚,他开的方子不一定会导致丧命。若是病情没有得到改善,也许会厥逆。”顾轻舟道,“厥逆的人四肢硬冷,气息略无,不省人事,很容易被误认为死亡。” 李太太一听这话,怒从胆边生:“我儿子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你还想把过错推给他原本的病?” 顾轻舟微愣。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走了,也许我能救他。”顾轻舟解释。 李太太却恨极了,绝望的痛苦几乎击垮了她,她怒道:“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替何家开脱!” 顾轻舟年纪小,还有带枪的男人壮势,李太太只感他们来者不善。 李太太有见识,饶是痛苦万分,她也知道孩子已经走了,没什么侥幸的。 这么个小丫头,是救不活死人,她花言巧语,想要看尸身,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折腾李韬,替何家开罪。 李太太无法容忍,她希望儿子走得安静。 “太太,您若是真疼少爷,就让我去看一眼。”顾轻舟坚持,“也许少爷还能活过来。” 这话听在李太太耳朵里,完全就是在讽刺,把她当傻子似的! 李太太大怒:“来人啊,去打电话叫警备厅!” 李韬的几个姐姐,也纷纷出来。 其实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张牙舞爪扑向了顾轻舟,一边哭一边厮打顾轻舟:“你们害死了我弟弟!” 司慕上前,那这女孩子像拎小鸡一样拎开,然后又把顾轻舟拦在身后。 他高高大大的,像做伟岸的山。 对面都是妇人,心中发怯,再也不敢鲁莽。 顾轻舟则没防备这小姑娘冲出来,被她推了个跄踉,司慕就立在跟前,挡住了顾轻舟的视线。 一声轻咳,从内院传过来。 李太太立马收敛了她的泼辣。 佣人们也往后退。 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太,也是浑身素淡,由女佣搀扶着走了出来。 “姆妈。”李太太低声,往后退了半步。 孩子们也叫“祖母”,然后恭敬立在旁边。李家还是老式的做派,以长者为尊。 老太太精神也不太好,苍老更甚往日,路也走不稳了,气也喘不匀。 “是何家的人?”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带着古墓的气息,听着心里颤颤的,好似她这口气,随时要续不上。 “是,老太太。”顾轻舟从司慕身后走出来。 “你所求何事?”老太太冷漠问道。 “我就是想看看小少爷,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厥逆导致的假死,可以救回来。”顾轻舟道。 李太太恨恨瞪了眼顾轻舟。 虽然悲伤过度,李太太还是有正常人的思维。 假若某个人登门,说他是南京总统,也许李太太会上当;若是某个人登门,说他是玉皇大帝,李太太估计会将他扫地出门。 吹牛,也要有边! 李韬已经走了,这小丫头却说能起死回生,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难道让李太太去相信这小丫头是神仙吗? 李太太不懂医术,什么厥逆,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顾轻舟非要看尸身,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家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你能看吗?”老太太则问顾轻舟,“你能救活我孙子?” “我只是想确定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自然可以救活;若是真死,我也没法子。”顾轻舟耐心解释。 李太太想让她滚:“你怀疑我家孩子假死,诈骗你们吗?” 李家的姑娘们也是恨不能撕碎了顾轻舟。 顾轻舟不语。 倒是老太太,沉吟一瞬,道:“既然如此,你就来看看吧。” 李太太愕然。 她忙拦在老太太面前,低声道:“姆妈,韬韬走了,我比您更伤心,可咱们不能让何家的人开棺啊,谁知道他们存了什么样的坏心!” 李太太也是命苦,给父母送葬过,也给丈夫送葬过,如今还要给儿子送葬。 人是否死了,李太太还是能分清的,她的儿子是真的走了。 也许老天不公,但李太太绝不容许自己的奢望,毁了儿子身后的清净。 她绝不同意开棺。 “开棺吧,我也想再看看韬韬。”老太太说。 李太太再也撑不住,失声痛哭。 李家的姑娘们也全哭了。 这个当口,她们都还没有从悲痛中回神,何家就派人来闹了。 “老太太,我也想留住韬韬,但是我怕啊”李太太还是不同意。 婆婆发话了,她也没办法。 李太太私心里,也想再看一样自己的儿子。 李家的佣人就把顾轻舟等人,请到了灵堂。 司慕跟在顾轻舟和颜洛水的身后。 颜洛水这时候有点胆怯,她不太想看死人。 “轻舟,我在外头等你好吗?”颜洛水道。 顾轻舟点点头,说:“好,你不要进来。” 然后,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也说:“少帅,要不您和洛水一起留在门房?” 司慕不看顾轻舟,懒得回答她,直接去了灵堂。 这个人,不能说话,表情也懒得做。 倒是王副官,陪着颜洛水留下。 顾轻舟只得快步跟上了司慕。 第144章 针灸 李家做了两手准备。 老太太同意让顾轻舟去看李韬,命人开棺。 老年人忌讳开棺的,李家的老太太现在却同意了,可见老太太对孙子复活的期盼,比李太太还要深,深到冲晕了她的脑袋。 李太太也想孩子复活啊,那是唯一的儿子,李家唯一的男丁。 但是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读过几天书,明白生命是无法死而复生的。 李太太就让佣人,去把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找来。 她们这次不叫军政府的警备厅了。 “祖母,我害怕!”李家的三小姐,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眼泪簌簌滚落,“为何还要折腾韬韬?” “有人说韬韬可能活过来,哪怕是渺茫的希望,也不能错过。”老太太对孙女道,更像是对儿媳妇道,“否则,将来你们和姆妈一样悔恨终身。” 李太太眼泪又滚下来。 老太太想看看李韬是否有复活的可能,同时也想再看一眼孙子。 也许,再看孩子一眼,才是老太太最终的目的。 李太太想到这里,万箭攒心的疼。 李韬今天下午才入殓的,还没有念过往生咒,棺木只是虚阖,还没有上钉子。 棺木很厚重,佣人推开了,顾轻舟往棺材里看,就瞧见打扮得很整齐的李韬躺在里面。 李韬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一双精致绣云纹的双梁布鞋,脸色铁青着,像是死过多时。 “我的儿啊!”李太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哭,姑娘们全哭了。 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 佣人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全跟着抹眼睛。 顾轻舟上前,伏在棺材上,试探了李韬的鼻息,已经气息全无了;而后,她又抓住了他的手。 他四肢僵硬,手腕冰凉,也全无脉搏。 正是因为如此,李家才断定他真的走了,没有其他的可能。 顾轻舟起身,转到了棺尾,伸手去脱李韬的鞋子。 李太太大惊,立马扑过来:“你已经看过了,为何还要脱他的鞋?” 死人之后,入殓的时候要一双好鞋,这样阴间的路才好走。 “太太,人有十二脉,除了手上的六脉,还是足上的六脉。假死,呼吸和手上的六脉全无,可足上的六脉若还有,就能救活。”顾轻舟道。 已经开了棺,也让顾轻舟碰过了死者,再阻拦是毫无意义的。 老太太轻咳,道:“让她看看!” 就在这时,巡捕房的人已经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二十五岁,上午从此婆家回来,稍微镇定几分,去接待了连夜赶来的巡捕。 大小姐对领头的巡捕道:“就是那个人,她家的掌柜毒死了我弟弟,现在她又要闹事。等会儿诸位长官见我的手势,再上去抓她。” 说罢,她塞了一些钱给领头的巡捕。 巡捕拿在手里一掂量,这趟油水不错,就道:“小姐放心。” 巡捕们也凑到灵堂一角,只是不凑近棺材。 他们看到了顾轻舟。 李家去报案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巡捕们就觉得好笑,低声议论道:“李家信了这么个小丫头的话,说他们家死去的孩子能复活?” “好像是。” “这小丫头怎么哄骗的,自称是观音菩萨跟前的玄女?” 几个巡捕偷笑,觉得李家蠢不可及,这种当也能上。 当然,他们不过是来一趟,就能拿丰厚的酬谢,他们也不在乎,站在旁边议论纷纷看热闹、看笑话。 李家那边哭成一团,也没人听到他们的议论。 顾轻舟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开始脱李韬的鞋袜。 李韬年纪小,才十岁,一双脚很小,干净单薄。 顾轻舟很容易就摸到了他的足三阴脉。 然后,顾轻舟淡淡舒了口气,果然是假死! 足三阴脉还在跳。 只是很微弱,若不深取,也探不到。 “是假死。”顾轻舟抬起头,看了眼李家众人,声音特意提高,洪亮有力道,“老太太,太太,少爷可活!” 她这话说完,灵堂里蓦然一静,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她。 直到灵堂角落的巡捕,发出一声“噗”的嗤笑声,才惊醒了众人。 那个巡捕实在忍不住了,因为顾轻舟表情严肃,好似真的一样,令他发笑。 这巡捕从未见人敢如此吹牛皮的,果然世道变了,骗子越发大胆了。 “真的吗?”老太太眼泪滚得更厉害,上前攥紧了顾轻舟的手,一双手颤抖不停。她也不管巡捕们怎么耻笑,只想抓住微薄的希望。 李太太心生疑窦,她此前还不知顾轻舟到底搞什么花样,是要钱吗? 她心中一半是强烈的希望,一半是清醒的理智,相互牵扯中,李太太反而看上去呆呆的,任由她婆婆哀求顾轻舟救李韬的命。 李家的大小姐则蹙眉,不相信,又不敢说话。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祖母和母亲在场,也轮不到大小姐说什么。 其他小姐们,年纪都不大,没什么主见,则是和她们祖母一样,喜极而泣:“小姐,您快救救我弟弟!”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棺材里死透的孩子,心想:说话这样冒失,她要怎么收场? 若不是跟何家有关,司慕现在早已甩手走人。 何微托付他照顾顾轻舟,司慕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是司慕对何家的报答。 他面无表情看着顾轻舟作死。 那些巡捕里,有个正义的巡捕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姑娘,骗人也要讲点江湖规矩,人家少爷都入了殓,你就不怕缺大德,将来下十八层地狱?” “我不曾缺德,我在行善。”顾轻舟道。 那巡捕又看了眼李家老太太。 而李家的人,好似很相信顾轻舟,那巡捕就恨铁不成钢,退了回去,任由她们受骗。 顾轻舟不受闲言碎语的影响,她取出银针,不等李太太答应什么,就在李韬的手明阳脉和足明阳脉上,以平补平泄的手法,刺入银针。 “留针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再见效。”顾轻舟道。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巡捕们甚至拿出了怀表。 司慕也默默看了下手表。 李家众人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索取任何东西,也没有谈任何条件,只是说“可活”;可是,她又怎么可能让死者复生呢? 等三十分钟! 所有人都在等。 巡捕们等着看笑话,司慕等着替顾轻舟收场,李家等着最后的希望破灭。 这三十分钟,气死难熬,整个灵堂里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能听到呼吸声。 佣人们不敢进去,全部等在门外,自然也不敢说话了。这会儿肃然,只有秋虫阵阵吟叫,渲染了秋夜。 顾轻舟也在看表。 到了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顾轻舟起身,往棺材里探,然后轻声对李太太道:“已经有了鼻息。” 李太太住在旁边的蒲团上,听闻这句话,猛然挣扎站起来,这动作快得惊人。 其他人也听到了,并不太相信,却也好奇往棺材旁边凑。 李太太趴在棺材上,一双手抖得特别厉害,试探着李韬的鼻息。 她震惊得差点滑下去:她感受到了,她死了一整天的儿子,有了鼻息了! 她无法相信,故而再次去试,这次更清楚了。 “姆妈,韬韬有了鼻息,韬韬活了!”李太太厉声尖叫,像寒枭夜啼。她也不想叫得这么可怕,但是她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也要上前去试探鼻息,可惜她太老了,胳膊不够长,腰又弯不下。 顾轻舟就上前,轻轻将李韬的上半身抬起来。 老太太试了下,果然,李韬有了鼻息。 “有了有了!”老太太也是震惊万分,又惊又喜。 顾轻舟见她们相信了,重新把李韬放回去。 “他何时醒?”李太太追问顾轻舟。 “再过十分钟。”顾轻舟道。 她拔出了手足明阳的银针,然后以同样的手法,将银针刺入百会穴。 百会穴乃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位于高巅,总督诸阳。 这时候,灵堂里就再也安静不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李家的小姐们围绕着老太太和李太太问:“真的有鼻息?” “鼻息是怎么来的?” “韬韬都走了大半天,怎么可能回阳呢?姆妈,您探清楚了吗,真的是鼻息吗?”李家的大小姐不相信。 她也想去看看,却被李太太拦住了。 李太太厉声道:“别打扰神医给你弟弟治病!” 李家的长辈已经深信不疑了。 巡捕们则好奇。 “这把戏有点高端啊,怎么让死人生鼻息呢?”巡捕们想知道顾轻舟的骗术。 “我也是第一回见到这种骗术,且等等吧,看她十分钟之后怎么收场。” “十分钟之后,她肯定要说,需要更多的钱,去买更多的药材,才能继续救人。” “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鼻息?光这一点就够厉害的,回头将她带到巡捕房,仔细问问。” 巡捕们见过无数的骗子,顾轻舟这骗术,他们还没有见过,都挺稀奇的。 只有司慕,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深邃。 第145章 起死回生 李韬有了鼻息,这件事像一滴凉水掉入滚热的油锅里,炸起一阵阵油花,再也静不下来。 所有人,包括门口的佣人都在讨论。 灵堂里嘈嘈切切不断,大家各怀心思,等待着结果。 这十分钟,好像比之前的三十分钟长多了。 李家婆媳是揣着强烈的希望,又害怕这点希望破碎,故而战战兢兢的,高兴全使不出来,反而是担心站住了上风。 而巡捕们更好奇,对新的诈骗手段颇为惊叹:现在的骗子到了如此地步吗? 司慕心情复杂。 他的目光,一会儿投在顾轻舟身上,一会儿落在棺材里。 棺材里那孩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好像泛出了几分红润。 夜深,桦烛影微,灵堂是不开电灯的,怕惊扰了灵魂,四周的红烛融腊如泪,橘黄色的光线中,李韬是否气色改变了,司慕也判断不了。 倒是顾轻舟,气定神闲,安静等待着。 司慕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顾轻舟,这个他从小定亲的姑娘。 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她年幼,看不出其他的感觉。 若说美人,司慕的母亲和妹妹都是惊世绝艳的,其他女人和司夫人、司琼枝相比,就不值一提。 有了这个对比,司慕没觉得顾轻舟多好看;而看一个人是否顺眼,是一种主观的情绪,现在顾轻舟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普通的小姑娘,普通的容貌,更普通的家世 司慕的心思,很快就从顾轻舟身上拉回来。 这时候,十分钟也到了。 佣人和巡捕们,都纷纷往前挪步。 顾轻舟也站了起来。 李太太和老太太婆媳俩,以及李家的小姐们,全部围着棺材,佣人们和巡捕挤在外间,反而把顾轻舟和司慕挤了出去。 突然,一声啼哭,打破了灵堂寂静。 棺材里死寂多时的李韬,突然大哭起来,挣扎着坐起:“不要关我,不要关我!” 他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所有人都四肢发僵,包括那些见惯了罪孽甚至死人的巡捕。 “韬韬啊!”李太太最先回神,看到棺材里的孩子,哭得眼泪满面,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人,并非诈尸,她终于喜极而泣。 老太太也哭了。 精明的佣人立马把李韬从棺材里拉出来。 李韬身上没什么力气,使不上劲,只是哭,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佣人将他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巡捕中,有个人上前轻轻试了下李韬的脖子,是有脉搏的。 “这真他娘的邪门!”巡捕领头的人打了个寒颤,“这什么鬼法术?” “老子活了三十七年,头一回见死人变活人的!” “不仅变了活人,还活得挺好,你听那哭声,有力气得狠。” 几个巡捕,同时将目光放在顾轻舟身上,想看看她会不会变成神仙飘走。 顾轻舟安静立在那里,任由众人打量。 “神医!”终于,有个巡捕说了句公道话,“都说中医是玄医,这真是开了眼界!” “她年纪这么小!” “是真的年纪小,还是中医里的长生术啊?” 几个人又愣了下。 “之前还当是骗术,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厉害的骗术!” “能有这么厉害的医术,比骗术更叫人惊叹啊。” 巡捕们是惊呆了,对顾轻舟也佩服不已。 他们全是亲眼所见,真正的一次奇闻被他们赶上了。 他们这辈子,最惊奇的事估计就属这件了。 后来,李太太上前,抱住顾轻舟说,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把顾轻舟抱得透不过来气。 “你真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李太太哭道。 李韬活了,此前就没巡捕什么事了,李家的佣人上前,给了钱,将几位巡捕恭敬送走了。 “那个神医,她是哪家药铺的?”巡捕中有人不甘心,似乎想把顾轻舟的生平问了个遍。 他们头一回见识如此厉害的医术,不吹嘘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吹嘘,自然要知晓对方的来历了。 “是何氏药铺的。”李家的佣人道。 几位巡捕就记住了,从李家离开。 李家上上下下也传遍了,佣人们全部挤到灵堂去看热闹。 而李韬已经被佣人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顾轻舟和司慕也就跟着去了。 李韬醒过来,哭完了之后很虚弱,他一直说不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虽然活了,却有点说胡话。 顾轻舟就让李家的佣人,赶紧去煮一碗人参汤来。 “人参汤熬得浓稠些。”顾轻舟吩咐。 李太太看了眼老太太,说:“姆妈,我房里有几枝还不错的人参,我去拿了来。” “你快去吧,韬韬这里我看着。”老太太道。 李太太足下生风似的,很快就回自己的内院,把人参拿出来交给佣人。 等她回到李韬院子这边时,顾轻舟已经在开始跟老太太说明,为何李韬可以死而复生。 “不是死了,老太太,只是厥逆。”顾轻舟反复强调,“人体内元气极虚,阳气不能温煦全身,中气下陷,清阳不升,清空失养,就会导致昏迷不醒,而且气息全无,上手的六脉探寻不到。只要足上的六脉还在,就能就回来。” 这些医学上的话,老太太不懂,但是她极其认真的听着,不时颔首,再三夸赞顾轻舟的医术。 “顾小姐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真是活神仙!”老太太道。 顾轻舟说:“我姑丈的医术也好,你们既然请医了,就应该遵循医嘱。” 她再说李家吃药裁剪的事。 老太太的脸上有些尴尬,当即道:“是,医嘱是要听的。” 李家那些不相信顾轻舟的小姐们,此刻都围绕着顾轻舟,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顾轻舟也安慰李家众人:“少爷是有大福的人,若是再晚半个小时,只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李韬醒过来,精神并不是那么好,虽然哭得厉害,哭完之后就恹恹的,像是要睡觉。 顾轻舟道:“等喝完人参汤,就让他睡吧,不用担心。一旦有事,再去何氏药铺拿药。” 李太太这次不敢再有半分含糊,一一应下。 顾轻舟就起身告辞。 上了汽车,颜洛水就后悔不跌:“我应该去看看的,听佣人说得好玄乎,说你几针下去,李家少爷就活过来了!” “只需要几针。”顾轻舟道。 颜洛水更后悔了:“这么好的机会,我错过了。” 顾轻舟就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怕死人啊,这有什么呢?这个过程并不精彩,我们都不敢喘气的。” 颜洛水失笑。 而后,她要看看顾轻舟的银针。 颜洛水先送顾轻舟去了顾公馆,再回了颜公馆。 她将此事,全部告诉了颜太太,好似她亲眼所见一样:“都死了大半天了,人都僵硬了,轻舟用了几针,那孩子坐起来哭,姆妈您说神奇不神奇?” 颜太太也听住了:“还有这等事?” 若不是顾轻舟所为,颜太太肯定怀疑颜洛水夸大其词。 “是啊!”颜洛水实话道,“可惜了,我当时在客房里等着,愣是没敢去,我怕死人。” 颜太太摸了摸颜洛水的脑袋。 翌日清晨,顾轻舟早起,却见到楼下有点骚动。 她也没当一回事,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女佣妙儿急匆匆上楼:“轻舟小姐,快快快下楼,少帅来了。” 顾轻舟手里的漱口杯差点滑落打碎。 不是说去了驻地吗? 而且,司行霈明明可以单独将她拉出去,或者爬她的床,为何非要光明正大的拜访,平添猜疑? “说要见我,还是见老爷的?”顾轻舟问。 妙儿道:“是要见您的。” 顾轻舟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头发也顾不上梳了,乱糟糟挽成低髻,趿着拖鞋下楼了。 楼下的沙发里,端坐着一个男人,他头发短短的,鬓角浓密乌青,浓眉高鼻,穿着军装也是干净整齐。 居然是司慕。 顾轻舟恍然,哦,她的未婚夫也是少帅呢。 心下松了口气,顾轻舟脸上有了点笑容,走到了司慕跟前。 司慕身边,依旧跟着王副官。 看到了顾轻舟,司慕站了起来,态度还算不错。 王副官则道:“顾小姐,少帅想请您吃早茶。” 很是意外的,顾轻舟道:“有什么事吗?” 王副官摇摇头。 司慕有什么事,没告诉王副官,王副官不知道。 “我等会儿还要上课。”顾轻舟道。 王副官则说:“下属会帮您请假的。” 顾轻舟挂念何家,又想去李家看看李韬的恢复,今天能请一天假,也是好事。 “那好,我去跟我阿爸说一声。”顾轻舟道。 司慕这是第一次登门,又这么早,顾圭璋也是有点措手不及,穿着睡衣就下楼了。 秦筝筝居然也摆出“岳母”的模样,下楼跟司慕寒暄。 王副官一律挡了,说少帅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 等顾轻舟更衣完毕,简单的把头发梳整齐,她随着司慕,去了一家餐厅吃早茶。 早点端上来,王副官就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司慕。 司慕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顾轻舟看。 他想和顾轻舟用纸笔交流。 顾轻舟接了过来。 第146章 少帅的请求 早餐厅安静,寥寥数人,初升的骄阳从透明玻璃窗照进来,洒落在顾轻舟浓密乌黑的长发上。 她的面容有淡淡的光润,肌肤瓷白细腻,像个雪娃娃。 她喜欢馄钝,尤其是鲜虾馄饨。 只是,餐厅的馄饨用料太讲究了,或者虾不够鲜嫩,反而失去了鲜虾馄饨的精髓,不及司行霈别馆的女佣朱嫂煮的。 她月事初潮的那天,朱嫂早起煮的馄饨,顾轻舟至今念念不忘。 她一勺两个馄饨,吃得大快朵颐,没什么仪态。 司慕倒也没嫌弃,只是将他要说的话,写在纸上。 他的字遒劲有力,端正隽秀,藏锋处略显锋芒,露锋处又有含蓄,像他这个人,冷酷却不失风度。 他教过良好的教育,不管是文化课还是军事课,都是正规名校教出来的,故而这手字很好。 这一点,司行霈就比不了司慕。 司行霈没正经念过书,从小就混在军中。当然,文化也就罢了,行军作战靠的是经验和领悟,跟教育没关系,司行霈没读过军校,行军作战却胜过绝大多数的人。 顾轻舟看到司慕的字,想到他和司行霈是亲兄弟,而他得到的东西,远比司行霈多多了,心中莫名一顿。 她接过纸张,司慕写着:“我的病可有良方?” 他想让顾轻舟给他治病。 之前老太太也提过,司家想让顾轻舟去治病,连司夫人都同意了,司慕极力拒绝。 他那时以为,是老太太想要撮合他和顾轻舟,并不认同顾轻舟的医术。 昨晚亲眼见顾轻舟“起死回生”,司慕难免震撼。 若是其他病,司慕亦可以忍受,独独这不能说话,着实麻烦。 在社会生存,就需要交流,而不能言语会诸多不便。 他想治好。 若顾轻舟也治不好,司慕就彻底绝望了。 “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看完了司慕的字条,对司慕道。 司慕就将手放在桌子上。 他的小臂处,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宛如游龙,隐没在袖子里。 顾轻舟的视线落上去,司慕亦不躲闪,随便她看。 看罢,顾轻舟给司慕诊脉。 她诊脉的时候,一只手按住脉,一只手用勺子舀馄饨吃,一口两个,吃得欢实,两颊鼓鼓的。 一边诊脉一边吃饭,她两不耽误,只是那吃相不敢恭维,实在像个孩子。 司慕若不是亲眼见她医好了李家的公子,又听其他人说她医术高超,是绝不会相信她乃神医。 她其他时候还好,也算端庄贞淑,就是这吃饭的模样,完全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能治。”顾轻舟咽尽了最后一口馄饨,抬眸对司慕道。 她眼睛明亮,瞳仁黑黢黢的,像极了墨色的宝石,能倒映出司慕的影子。 在倒映中的司慕,并没有松一口气。 因为顾轻舟诊得太随便了,又说得太随便了。 司慕都不知她是真心,还是还玩笑。 他看着她。 顾轻舟的余光一瞥,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她吓一跳。 顾轻舟急忙起身,伸头望过去。 “没事,我方才还以为看到了熟人。”顾轻舟尴尬笑了笑。 她实在是怕了司行霈,哪怕只是给司慕治病,她也草木皆兵,甚是到了幻视的地步。 她腹诽:“你真没用啊顾轻舟,你怕什么?你跟司慕在一起,才是光明正大的!” 她稍微镇定,才看见司慕眼底的怀疑。 顾轻舟能读懂这种眼神,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又喝了两口温热的牛乳,差点吃饱喝足,才正式和司慕说话。 “我听老太太说,你这个病治了五年,那么你肯定见过无数的医者,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失音症’这个症候,你是听说过的,对吧?”顾轻舟问。 司慕颔首。 “你这个病,就是失音症。”顾轻舟道,“有的大夫治不好,并不意味着这病无法治。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治好。” 她只说她能治好,没说她一定会治,因为司夫人未必同意。 司慕略有所思。 他眼眸安静而冷漠,沉默想了一瞬,他在纸上写:“几成把握?” “六成。”顾轻舟算了下,略带谦虚道。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见他沉思,就提醒他一句:“少帅,治病乃是大事,你可要回家问过督军和夫人?” 司慕蹙眉,不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继续道:“特别是夫人,说一声总归是你的孝顺。” 司慕心念一转。 他没有再说话。 “你再考虑考虑,过几日给我答复,我们再商量医案。”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碗小馄饨吃完,瞧见桌上的汤包尚未动,她今天要去好几个地方,容易饿,当即又吃了两个。 吃完了,顾轻舟说还有事,就先走了。 司慕一个人独坐了良久,不知心中所虑何事。 出门的时候,王副官问:“顾小姐,可要送您?” “不必客气的。”顾轻舟道,“我是去趟李家,你送少帅回去吧。对了,别忘了去学校帮我请假。” 王副官: 顾轻舟乘坐早晨的电车,转了两次,终于到了李公馆。 乘坐电车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司行霈的汽车。 这让她糊涂了。 “司行霈过长江驻军,是绝不会回来的。”顾轻舟心想,“我到底在恍惚什么?” 很快,顾轻舟就到了李公馆。 李家怕添晦气,早早就将白幡全撤去,换上了一整排喜气洋洋的灯笼。 顾轻舟敲门,佣人都认识这位小姑娘,知晓是昨晚的神医,只差给顾轻舟磕头了,恭恭敬敬请她进屋:“小姐,您快进去!” 李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在李韬院子里,佣人一路将顾轻舟领到了地方。 李宅的老太太喜欢桂花,故而种了满园的木樨树。仲秋丹桂盛绽,到处都是幽香,馥郁浓烈。 李韬昨日喝了一碗人参汤,这会儿就能下地了。 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端了碗喝粥,手仍是有几分发颤。 他的祖母、母亲和姐姐们,全部围绕着他,弄得他很不自在。 顾轻舟进来,引得满屋子的惊喜,众人七嘴八舌跟她讲述李韬的情况。 “昨夜睡了,直到凌晨三点才醒,吃了点米粥,又睡到了七点半。” “他说还好,只是有些接不上气,这个不妨事吧?” “顾小姐,忘了问您,韬韬有什么忌口的吗?” 顾轻舟也被她们叽叽咋咋吵得头晕了,当即笑道:“慢慢说,一个个来。” 然后她又道,“我先给少爷把脉,等把脉之后,咱们细说。” 众人不敢打扰顾轻舟的正经事,暂时全闭嘴了。 李韬年纪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采微淡。身体不好,让他看上去很忧郁。 他也很懂事。 见顾轻舟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就自动将袖子撸起,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臂伸到顾轻舟面前。 “很好啊,少爷今天精神头不错。”顾轻舟道。 李韬的祖母和母亲都大大松了口气。 大夫一句宽慰的话,对家属而言都是莫大的鼓励。 “你们让他自己吃饭、喝药,这很好,他就应该多动动。”顾轻舟又道。 李太太说:“是他要的,他从小就不喜欢人服侍。” 顾轻舟颔首。 把脉的时候,仍是觉得这孩子元气太虚了。 虚弱,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能补起来的。 顾轻舟诊脉,而后出来,单独和李老太太、李太太说病情。 “少爷这病,若没有出现大的变故,是没有性命之忧的。”顾轻舟道。 李老太太那苍老的眼睛里,蹦出几缕欣喜的明芒,她默默念了几句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李太太也高兴极了,阴霾从脸上散去,有了压抑不住的笑容。 孩子“死”过一回,现在对李太太来说,希望已经降到了最低。能保住命,她就心满意足了。 “以后呢,就是要长年累月的调养。”顾轻舟道,“多运动,少骄惯,平素粗打粗摔的养活着,补品是常年不断的。疗养三五年,以后会慢慢健康壮实的。” 李太太道是。 顾轻舟又开了一方,用了些疏导之药物,如陈皮、枳壳,有助于行气。 后来,李太太亲自拎了礼物,去了趟何氏药铺,给何梦德两口子道歉。 何家两口子一向宽和大度,自然不会跟李太太一般见识,和气接下了礼物,再三祝福李少爷早日康复等。 再后来,李韬调养了一年多,身体无碍,就入学去读书,在学校里参加了网球科目,从而爱上了网球。 “顾小姐说过了,孩子要粗养,他喜欢打球,就给他建个球场,反正咱们家地方也大。”李家的老太太说。 李家真的设了个网球场。 有了网球场,就常有朋友来玩,李韬的交际也慢慢广泛了很多。 介于顾轻舟的话,李太太不阻拦他交朋友,他平日里打球、游泳、跑步,身体一天天的结实。 等他到了十五岁,已经是极其高大的个子,结实轩昂,声音洪亮有力,再也看不出儿时的虚弱。 李家一直记得顾轻舟,对她颇为感激,说起来就说,李韬的命是顾小姐给的。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第147章 司行霈的跟踪 顾轻舟从李家出来,去了趟何氏药铺。 何微给顾轻舟开门的。 今天何微穿了件粉底绣折枝海棠的旗袍,比往常华丽了很多。 “姐,早上警备厅的人来了,说李家连夜销案,阿爸没事了。”何微道。 “那太好了。”顾轻舟笑道,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微穿得如此喜气洋洋。 何梦德和慕三娘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顾轻舟对何家的大恩,不是轻飘飘一句感谢就能报答的。 “要不是昨天霍爷去说话,警备厅的人也不会特意来告知。”何微道,“姐,你太厉害了,认识这么多能人。” 顾轻舟微笑。 霍钺这份人脉,的确是顾轻舟凭本事拿下来的,她接受了何微的夸奖。 想起什么,顾轻舟问何微:“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今天告假。”何微道,“姐姐你不是也告假?” “都告假了,就歇一天,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慕三娘笑道。 大家心情都极好,慕三娘也不一味劝她们去念书。 慕三娘也不让何梦德开业,今天生意也不做了,所有人都休息,专门给丈夫和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姑姑,我想吃鱼。”顾轻舟道。 “好,那就做鱼吃。”慕三娘笑道。 慕三娘两口子去买菜,顾轻舟在院子里摘菜,何微择米里的稗子。 其他两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孩子,满院子打闹乱跑,踢得毽子满天飞,何微不时呵斥他们。 “姐,你跟阿木什么时候结婚呐?”何微突然问。 顾轻舟一愣。 昨天见到了司慕,何微就想起了这茬。何微这个年纪,正是八卦得不行的时候。 “你们是定亲了的,怎么还不结婚?”何微道,“虽然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二十岁才能结婚,但如今的法律是今天变、明天又变,只有老祖宗的规矩不变。我姆妈说,女孩子能早嫁就尽量早嫁。” “你现在就操心婚嫁啦?”顾轻舟失笑。 何微蓦然红了脸,将稗子丢在顾轻舟身上:“你取笑我!” “明明是你开头的。”顾轻舟失笑。 这么一插科打诨,何微就不再关心顾轻舟何时嫁人了。 很快,何梦德和慕三娘买了鱼回来。 除了鱼,还有虾和蛤蜊。 一顿简单却鲜美异常的鱼虾宴,顾轻舟吃得很开心。 做饭的时候,顾轻舟帮忙洗菜,顺便问起慕三娘:“微微定亲了吗?” 她还以为肯定没有,不成想慕三娘却笑了,悄声道:“定了。” 顾轻舟吃惊:“从未听她说过。” “她哪里好意思说?”慕三娘笑道,“是内地的亲戚,三年前那家的太太到岳城治病,借住在我们家。当时就说,很喜欢微微,想要微微做儿媳妇,给了定聘之礼。前不久还来信,等微微毕业就结婚。” 说到这里,慕三娘又舍不得女儿。但是,她非常愿意把女儿嫁远些。 “微微太懂事了,我们这一家子负担太重,迟早是要拖累她的。早点毕业结婚,离娘家远些,她过些清净日子。”慕三娘笑道。 母亲没什么能给女儿的,就唯独盼着不拖累女儿。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何家上下全是好人,跟她的乳娘、她的师父们一样。 饭后,顾轻舟帮着何微洗碗。 快要到半下午,顾轻舟才起身离开。 她乘坐电车,坐下来就开始拿出手袋里的英文书,一边温习一边打发时间。从何家出发,电车大约要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有个人坐到了她的身边。 尚未到下班的时辰,电车上比较空,顾轻舟埋头开书,对身边坐了什么人也不在意。 而后,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像极了司行霈身上雪茄的清冽。 她抬头看了眼,差点惊呼。 还真是司行霈! 司行霈回来了! 他沉默坐在她身边,却不说话。 他这次出去的时间特别短,比以往都要短。 所以,他突然出现在城里,顾轻舟最是意外。 她猛然站起来,怕引起身边其他人的怀疑,顾轻舟挪到了电车的前面,拉着手柄站稳。 她的余光,可以看到司行霈仍坐在方才的位置,将帽子压低了些,目不转睛打量顾轻舟。 他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阴冷,像恶狼盯住自己的猎物。 这让顾轻舟特别不舒服。 顾轻舟实在受不了,她往前门挪,挪到了非常近门的地方,司机瞥了她好几眼,她装作没看见。 然后,电车停稳,等车的人上来,门快要关的时候,顾轻舟猛然挤了下去,然后拔腿就跑。 她跑得飞快,头也不敢回,只往一个方向的奔跑。 直到她被司行霈拦腰抱住。 他追得比她跑得快多了。 顾轻舟气喘吁吁,彻底没了力气,被司行霈搂住,她眼前直冒金星。 “就你这体力,还敢从我手底下跑?”司行霈看着她,“明知逃不掉还要跑,顾轻舟,你是傻子吗?” 顾轻舟只有喘气的份,没顾上反驳。 她脸通红,热气一阵阵的蓬,泪就流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顺过来一口气,推开司行霈:“你吓死我!” 司行霈的副官,一直开着他的车跟随电车,此刻车子已经到了跟前。 他将顾轻舟扔到汽车里,不说话。 司行霈不似往日那么和善,也没有往日那么流氓,他的脸色阴沉,俊朗的五官似覆盖了层严霜,静静看着顾轻舟。 严霜轻覆之下,顾轻舟感觉冷,她无意识缩了下肩膀。 车厢里突兀沉默起来。 气氛低沉,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来气,顾轻舟肺里的烧灼终于清减了很多,她想问司行霈,不是说过长江去驻军,怎这么快回来?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压了回去,顾轻舟没有开口。 司行霈对顾轻舟,素来是强取豪夺,从未像此刻这么冷漠而疏离。 他见面没有动手动脚,这非常罕见。 他坐着,目视前方,任由车子穿城过巷而去。 顾轻舟很想问: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问了:“怎么现在回了岳城,不是说要好几个月,可能到年底吗?” “我回来,你很失望吗?”司行霈反问,声音阴测测的。 他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从来不在车厢里抽烟,因为会让顾轻舟喘不过来气。 现在,他却点燃了,一阵阵雪茄的清冽铺天盖地。 哪怕顾轻舟再蠢,也知晓司行霈不开心,非常不愉快。 从前他哪怕再不愉快,也不会把这些情绪发泄在顾轻舟身上。唯一的解释,是顾轻舟惹了他。 顾轻舟猛然想起来,司行霈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会留几个副官秘密看守顾轻舟的。 说他是监视顾轻舟,有点冤枉他,他只要是保护顾轻舟。 顾轻舟跟着他,他也担心走漏风声,有人对顾轻舟不利。 于是,顾轻舟和司慕去李家、去吃早茶,司行霈全部知道了。 怪不得早上顾轻舟看到了他,原来不是错觉! 顾轻舟摇下了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车厢里的窒闷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别馆时,司行霈下车,像扛麻袋一样将顾轻舟扛在肩膀上,带回了他的别馆。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了她。 不像以往火急火燎扑到她,司行霈放下她之后,解开了自己军装的纽扣,自顾上楼去了。 顾轻舟站在楼下的大厅,茫然了片刻。 她在想,是跟着上楼,还是逃出去? 司行霈越是沉默,意味着他的怒焰越炽,他第一次这么对顾轻舟。 此地不宜久留,逃才是万全之策。 她站在玻璃窗前,往院子里看了看,但见院子里站着四名副官,两名在大门口,两名在院门口。 而后院是空的。 司行霈的后院,不可能没有人把守。 顾轻舟试探着,推开了后窗,将一只椅子扔了出去。 草皮底下的猎物陷阱夹,猛然就夹住了椅子。 若是顾轻舟踩上去,夹断的就是她的腿。 她一身冷汗,没有冒失果然是对的。 后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司行霈。 司行霈站在楼梯口,他脱了上衣,穿着铁灰色军装裤子,露出他结实精壮的身体。 脱衣裳的时候,他的头发凌散了。 每次他头发凌乱的时候,总有种嗜血的魅惑,俊得邪气。 “上来。”他声音低沉而轻缓,“不要乱动东西。” “我要回家!”顾轻舟道。 “是要我去抱你,还是让副官将你扛上来?”司行霈问。 顾轻舟最终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上楼之后,司行霈去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的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很生气,这毋庸置疑。 他答应过现在不碰她,这未必可信。 逃是逃不掉的,打又打不过他,顾轻舟觉得自己面对司行霈时,唯一的杀手锏就是哭。 司行霈害怕她的哭,只因他心疼她。 原来,她的武器,不过是依仗着他的疼惜。 这可武器最是靠不住,而是杀伤力低,总有一天要全部耗光的。 “去洗澡。”他裹了浴巾出来,身上的水汽迷蒙。 顾轻舟的心,全部沉了下去。 第148章 少帅又吃醋了 司行霈态度诡异。 他让顾轻舟去洗澡,顾轻舟没有做无谓的反抗,而是小心翼翼去了。 等她洗澡出来,司行霈已经换好了军装,重新拿了套干净的,凌乱的头发也梳得整齐。 看这个样子,他是要出门的。 顾轻舟微愣,这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回来。”司行霈道。 他出去了一趟。 顾轻舟彻底糊涂了,他到底是要怎样? 他的怒意,是来源于驻地的事,还是顾轻舟见司慕的事? “原来早上真的是他!”顾轻舟回想下,她早上在餐厅,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当时也没有看清楚。 那么,司行霈的怒意,是因为顾轻舟见司慕? 她糊里糊涂的想了片刻,没想通,就懒得再想。 司行霈离开了,顾轻舟暂时松了口气。 她在考虑,从哪里逃走。 “我能逃到哪里去?”逃走的念头,往顾轻舟有点绝望。 她逃回家,逃去何家,或者逃到颜家? 似乎都挡不住司行霈。 司行霈还是能把她抓回来,除非她逃离岳城,或者华夏。 顾轻舟慢腾腾想着这些,心中已是一片戚然。 擦干头发,她睡着了。 睡醒之后,已经是夜里,屋子里黢黑幽黯,只有窗口的新月,浅浅淡淡映上了帘钩。 顾轻舟睁开眼,感觉好饿。 她静听楼下,没有半点响动,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则这么躺着,忍着饥饿。后来实在口渴,下楼倒水的时候,闻到了雪茄的气息。 她吓一跳,就见沙发里有个高大的轮廓。 司行霈早已回来了。 顾轻舟打开灯。 这么一开灯,顾轻舟更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司行霈浑身都是血,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血迹已经干了,余腥散去,他似樽无喜无悲的雕像,在黑暗中沉思。 像个魔鬼。 “你你有没有受伤?”顾轻舟放下水杯,小心翼翼走过去,问他。 司行霈转过脸,目光阴沉,问她:“你关心我?” “你怎么了?”顾轻舟道,“你又去杀人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既厌恶杀人,也厌恶杀人的司行霈。 司行霈不语,顾轻舟的表情更是刺激了他,他的呼吸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点烟。 顾轻舟靠近他,身上去摸他血迹模糊的地方。 他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将顾轻舟扑倒在沙发里。 但是,他没有吻她。 他只是压住她。 “轻舟,你跟司慕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开心?”司行霈倏然问,“你吃饭时拉住他的手,记不记得你在我床上做过什么?” 顾轻舟愕然。 “你”她想问,你监视我吗? 可这不是废话,他当然监视她,他每时每刻都盯着她。 可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他看到了司慕和顾轻舟在一起。 “你想让我离得远远的,是否就跟他走得更近?”他又问。 顾轻舟心中急转,考虑怎么回答,才能化解现在的危机。“轻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手,他手上也是满手的血和湿濡,“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司慕那样的吗?督军一直说,我和司慕是天南地北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顾轻舟挣扎。 司行霈却突然起身,放开了她。 顾轻舟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口。 她拉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司行霈很受刺激,他阔步过来,自己拉开了门,猛然将顾轻舟推出去:“滚,从我眼前滚开!” 然后,那大门复又砰的一声关上。 顾轻舟这一刻,不知是狂喜还是解脱,她看了眼严密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暗处默默不动的副官,犹豫只有一瞬间,顾轻舟跑了。 她的拖鞋掉了,被司行霈推出来时,一只掉在屋子里。 顾轻舟以树叶的生长来辩驳方向,然后找准了路,她开始跑。 约莫跑了四五分钟,已经离别馆很远时,司行霈仍没有追过来,顾轻舟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她从司行霈的别馆,赤脚跑回顾公馆。 街道并不干净,石子划了顾轻舟的脚底,很疼,但是没有流血,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刺了好几下。 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使劲的跑。 快要到银行门口,离顾公馆只有两条街道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汽车鸣笛的声音。 司行霈没有更衣,也没有梳洗,开车回来找她了。 他的车子拦住她时,顾轻舟心底升起了绝望。 她冷然看着他笑:“你一定很享受这样,看着我跑断了气,最后还是跑不掉,你一定充满了成就感。” 司行霈则大怒,上前将她压在车门上。 路灯疏淡,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们脸上,司行霈的眸子阴冷而绝望,他看着她:“你真的跑了。” “我不喜欢你,司行霈!”顾轻舟道,“我更喜欢司慕,你说的很对,我喜欢司慕那样的!” 司行霈的呼吸,粗重而压抑。 “你可以把我强了,反正你也做得出来;你也可以像个君子,成全我和司慕。但是你别假惺惺的叫我走,又把我抓回去。你这么言而无信,让我恶心!”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情绪,顿时就崩溃了。 积累了一整天的怒意,全释放了出来。 他狠狠吻着她,手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顾轻舟没有动。 血的气息,一阵阵钻入鼻息,她闻着血腥,好似闻到了自己心尖的血味。 她像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一只饿狼盯上了她。 哪怕她跑得精疲力竭,最终都会沦落成狼的午餐。 狼是最有韧性的动物,它捕猎时从来不会放弃。 顾轻舟也没有哭。 她似乎明白,司行霈会可怜她的哭,而她在利用他的同情心。 顾轻舟不想要。 他那点薄弱的同情心,顾轻舟不稀罕了。 “轻舟!”司行霈狠狠吻过了她,呼吸激烈而痛苦,却将头埋在她柔软的青丝之间,“轻舟,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做一个你喜欢的模样” “我不喜欢!”顾轻舟道。 司行霈紧紧搂住她,他军装的勋章隔得她生疼。 “你做什么模样都没有用,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顾轻舟道。 司行霈身子微颤。 他的拳头攥在紧紧的,最终却没有打在顾轻舟身上。 良久之后,司行霈的情绪才彻底平复。 在顾轻舟说了那么多狠心的话之后,他仍是不计前嫌,把顾轻舟拖到了他的别馆。 顾轻舟就觉得,自己真是落入了一个很可怕的境地。 司行霈软硬不吃! 回到别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顾轻舟的脚只是被划了几个小口子,并未大伤,洗干净擦伤药酒就没事了。 司行霈脱了军装,就将顾轻舟按在床上。 这次,他不止一次就鸣鼓收兵,而是折腾了顾轻舟两次。 顾轻舟告诉自己,再也不能在司行霈面前哭,可她忍不住了,他这个人实在太恶心了。 她一哭出来,司行霈反而安心了点,将她搂在怀里,又是哄又是亲的。 躺下之后,他也问了顾轻舟和司慕早上的事。 知道是诊脉,司行霈并没有开心点,反正是有了肌肤接触。 他憎恨! 顾轻舟可以给别人诊脉,却独独不能给司慕。 “不许给他治病,找个理由拒绝他,否则你治好了他,我就找人暗杀他。”司行霈道。 顾轻舟气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不会有人喜欢你了吧?” “轻舟,我不稀罕别人喜欢我,你喜欢我就成!”司行霈笑道。 这一整天,他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 他反复警告顾轻舟。 司行霈这一辈子最稀薄罕见的慈悲,只给了顾轻舟。 对司慕,他是不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他没有杀过司慕,是因为司慕和他还没有利益冲突。 一旦他看不过眼,他会下手。 “我不喜欢你!”顾轻舟转过脸,很认真道。 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都要说得一清二楚,绝不容许司行霈误会。 司行霈就恨不能打她几下。 他使劲吻了她的唇。 第二天,顾轻舟才知道,南边几处军政府,都跟南京政府起了矛盾,所谓过长江驻地,其实是南京的裁军计划。 南京甚至想把他们自己的军队成为正规军。 言外之意,其他军政府的军队就是乱军。 没人会忍受。 所以,驻军计划临时撤销,司督军去了南京会晤,司行霈暂代督军之职。 他一回来,忙好了正事就去找顾轻舟,结果看到司慕把顾轻舟接了出来。 这一整天,司行霈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这辈子许是头一回这么愤然。 他应该冲进去,将司慕毙了的。 但是他忍住了。 那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同时也想起他离开岳城时顾轻舟的话。 有些话听多了,就会在心中生根发芽。 顾轻舟对他避之不及,却可以和司慕约会。 早茶也算约会。 “答应我,不许给司慕治病,明白吗?”司行霈捏住顾轻舟的下颌,说道。 顾轻舟想了想,命比嗓子要紧,若是司慕选择的话,他也会选择要命。 “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心情就不错,起身道:“走,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去哪里?”顾轻舟抬眸看着他。 他吻了下她的唇:“不远,我准备了很久,你跟我来。” 第149章 生几个孩子 司行霈是带顾轻舟去看房子。 前些日子,司行霈看中了一处花园洋房,远离闹区,环境幽静,地方非常的宽敞,有网球场,有游泳池,也有个偌大的后花园。 他一眼相中,觉得格调优雅,很适合他的轻舟居住。 他花重金买下,请人重新修葺,如今院墙高筑,四周机关遍布,守卫森严,俨然是第二个军政府。 这是他给顾轻舟的窝。 他觉得顾轻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窝,而不是住在她父亲和继母的家里。 司行霈的家庭和顾轻舟如出一辙,所以他格外能懂得顾轻舟的心情。 他想把顾轻舟安排在这里,以后远离城里的喧嚣,就他和她。 他带着顾轻舟去看。 下了汽车,顾轻舟就瞧见碧树掩映的亭台楼阁,十分壮观雄伟,问:“这是谁家的房子?” “我们的。”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想起那天晚上,他拿出一只很昂贵的钻戒告诉她,他不求婚,只是给她带着玩,顾轻舟记忆犹新。 现在看到房子,顾轻舟仍然不会是真正的女主人,只感觉像个巨大的金丝笼,她就是里面的金丝雀。 其他的,她一点奢望也没有。 她脸色微落,不太想看这房子。 缠枝大铁门沉重无比,司行霈自己开了门。 门口是一条雨花石铺垫得整齐的小径,两旁种满了玫瑰花,红白相见,秾艳妖娆,将这庭院点缀得华美旖旎。 进门的三层小楼是客房,楼下的门房是宴席大厅。 绕过这栋小楼,后面则是一条很长的抄手游廊。 游廊是木制的柱子,请了老式手艺人,雕刻着游龙惊风,精致华贵;游廊的上方,藤蔓盘绕,深翠宽大的藤叶在风中摇曳,如碧浪翻滚。 游廊的尽头,才是主楼。 主楼也是三层,房舍颇多。 司行霈牵了顾轻舟的手,推开大门,入目是满屋花梨木的家具,桌椅打磨得光滑,古朴扑面而来。 “喜欢吗?”司行霈见顾轻舟双目放光,笑着打趣她。 自然是喜欢的。 老式的家具沉稳,用料讲究,例如这花梨木,越用越有光泽,一辈子可以不用换家具。 顾轻舟就喜欢这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她都能想象自己垂垂老矣时,这家具依旧铮亮如新。 “挺好的,老式的家具虽然看上去很过时,但是好看,古韵是新式西方家具替代不来的,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的审美都是几千年遗传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这时候就觉得,她和自己很相似。 “等你毕业了,你就搬过来住。”司行霈道,“我派几个佣人照顾你,每天可以游泳、打球、弹琴,甚至办宴会。” 顾轻舟唇角微挑,笑意不答眼底,她明眸微睐:“原来我值这么高的价!” “胡说什么!”司行霈轻轻捏她的脸,“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他心情很好。 顾轻舟说不出什么滋味,每天谈到结婚,他的态度都是沉默;可每次让他放手,他又坚决不许。 就好像顾轻舟爱吃苹果,司行霈愣是给她塞了满满一车的梨。 她应该高兴,但是她心情沉重。 “去看看机关。”司行霈道。 顾轻舟原本是没兴趣的,但是他将她领到了后院,院墙四周的泥土看上去陈旧,他打开了机关。 司行霈把顾轻舟拉到旁边,然后一个石子打上去,不远处的树洞里,立马射出二三十只小巧而锋利的利箭。 谁不小心翻墙进来,就要被射成蚂蜂锅。 利箭射出去的同时,哨楼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足以惊醒整个院落的守卫。 顾轻舟无语良久。 她下意识的说:“这是家吗?万一小孩子乱跑,你可想过后果?” 司行霈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心路明媚,似有花影招摇。 他转头问她:“我们生几个小孩子?” 顾轻舟愕然。她只是想起了慕三娘的儿子们,那些小子上房揭瓦,无所不为,这房子对孩子来说,就是地狱。 她转身要走。 司行霈拉住她,亲吻她的唇,低声道:“轻舟,我们生四个小孩子好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 顾轻舟心里木肤肤的,没什么感触。 她反正是不会给他生孩子的,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生了孩子,她仍只是小妾。 司行霈则好像有了什么了不起的新理想,回去的时候,他跟顾轻舟说了很多:“儿子的话,都要顽皮些,男孩子太乖巧了没出息。将来家业都给闺女做陪嫁,不许给儿子们,让他们自己去闯” 顾轻舟忍不住接了话:“你不是说,你是个没前途的人,哪天你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现在不觉得可怜啦?” 司行霈一梗。 他心下震撼,自从懂事之后的人生规划,好像不知不觉偏了。 从前有一日过一日的生活,居然回想起来有点虚度。 他竟然认认真真和顾轻舟打算未来,虽然他也明白希望渺茫--轻舟不爱他! “轻舟,你这个人最擅长泼冷水!”司行霈道。 “你这个人最擅长耍流氓!”顾轻舟说。 “那我们都不是好人!”司行霈总结道。 顾轻舟撇嘴,不理他。 “既这样,我们就狼狈为奸吧。”司行霈笑道。 下午回到家时,顾轻舟才想起自己缺了两天的课。 晚夕,颜洛水来了趟顾家,给顾轻舟送密斯们布置的功课,然后问她:“这两天还在给那个孩子复诊?” 顾轻舟没有回答,只是笑。 她既不能告诉颜洛水实情,又不想骗颜洛水,唯有沉默。 颜洛水就以为是了。 “学监没说什么,只是道最后一个学年了,功课过不了是不给毕业的,你也知道圣玛利亚是精英教育。”颜洛水复述学监的话。 “嗯,我知道了。”顾轻舟道。 她连夜将这两天的功课,仔仔细细做完了。 直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才勉强去睡,翌日早起时,让女佣煮了咖啡带到学校去喝,精神也还不错。 任课的密斯原本是要说顾轻舟的缺席,却见她功课做得认真漂亮,而且没什么错,话就咽了下去,只说:“以后少请假。” 顾轻舟在学校里,是个极乖的孩子,密斯们都喜欢她,能放一马就会放一马。 到了周末,司慕又一早来了顾家。 他仍接顾轻舟去吃早茶。 顾轻舟这次就跟他说清楚了。 “少帅,我不能给你治病。”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之前明明答应好的。 不等他写字,顾轻舟继续道:“我知道我言而无信,实则是此事关乎重大,若是治好了,夫人和督军未必感谢我;若是出事,我性命不保,当年华佗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医者最好少跟权贵沾边。恕我怯弱,您这病我不接。” 治病,就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会彻底激怒司行霈。 司行霈说他会暗杀司慕,顾轻舟相信的。 真惹急了司行霈,他连暗杀都省了,估计会拿枪直接过来将司慕毙了。 这世上,司行霈不怕任何人和任何事。司督军,甚至世俗的流言蜚语,对司行霈而言都是过耳风。 少跟司慕来往,才是顾轻舟最大的善良,她想,司慕也会觉得命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司慕则是不理解。 “需要多少诊金?”司慕写了纸条给顾轻舟。 “我都没有接诊,自然就没有诊金的说法。”顾轻舟道,“少帅,我很抱歉。” 司慕眼底的疑惑,逐渐转为冰凉。 那冷锐的眸光里,带着很明显的厌恶:明明答应了,现在却言而无信。 顾轻舟也是给了司慕一次希望,又让司慕失望了。 司慕冷漠起身告辞了,没有再求顾轻舟。 他已经恨透了顾轻舟。 顾轻舟并没有松一口气。 她静坐良久,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那些医学上的古训,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总是有点凉。 她从餐厅出来,街道的西南角,停着司行霈的汽车,她一眼就看到了。 上了汽车,顾轻舟问司行霈:“我拒绝他了,满意吗?” 司行霈当然满意。 周末的时候,顾轻舟和他厮磨了一天,傍晚时他送顾轻舟回家。 差不多晚上十点,顾轻舟准备入睡时,他翻墙进了顾轻舟的房间。 顾轻舟吓得立马锁紧了门。 “你又来这套!”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则乐此不疲:“想和轻舟一起睡。” 顾轻舟怕弄出动静,被人听到,索性乖乖躺好,任由他将她抱在怀里。 司行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她:“轻舟,你一直非要住在顾公馆,你在图什么?” 顾轻舟呼吸一顿。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听闻这话就有点恼怒,说:“你不能给我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呢?” 顾轻舟的话,冲动得到了舌尖,又强行忍住了。 她停顿了下,挑挑拣拣,想选个最刺心的话来堵司行霈,却不知该捡哪一句说。 似乎每句话都可以很刺心! 这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了秦筝筝的声音:“快,给我撞门,我方才看到了小偷!” 顾轻舟立马坐了起来,吓得脸色全变了。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第150章 半夜捉贼 秦筝筝着实太意外了。 她今天心情郁结,稍微晚睡了些,站在窗口想事情,就亲眼瞧见一个黑影爬上了她家的小楼。 速度飞快,像个鬼魅。 秦筝筝当时也吓坏了,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啊,而后反应过来:是某个人! 那个黑影,直接上了三楼。 顾家的三楼,靠近后院的只有两个房间,就是顾轻舟和顾绍的房间。 黑影是个男人模样的,绝不会爬进顾绍的房里。 秦筝筝大怒,旋即又大喜,没想到顾轻舟居然敢偷人! 怪不得她时常不沾家,太可耻了! 顾家的颜面都要完了。 “顾轻舟这次死定了!”秦筝筝当机立断,她要抓个现行。 最好把她的奸夫绑起来,然后交给军政府! 秦筝筝不惊动顾圭璋,也不去找二姨太,怕失去了先机,只是先到了下人房,先让四个佣人站在后院,守住后窗。 “要看清楚了,若是有人跳下来,一定要抓住他!抓不到我就辞退你们!”秦筝筝恶狠狠的吩咐。 佣人都明白家里的风向变来变去,所以秦筝筝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毕竟顾圭璋和秦筝筝还没有离婚,秦筝筝仍是主母。 “是。”佣人们答应了。 秦筝筝安排好了后院,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佣人,冲到了顾轻舟的房间前,也不打招呼,直接让撞门。 可顾家的佣人都学乖了,晓得这位已经非太太的秦氏一身骚,而轻舟小姐正得宠,不太敢撞。 “太太”佣人犹豫住没敢动手。 “快撞啊,要是小偷把轻舟小姐给胁迫了,老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秦筝筝厉喝。 佣人闻言正要撞,就见顾轻舟披衣开门,错愕万分道:“这是做什么?” 她兜着秦筝筝的脸问:“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尖锐,在秦筝筝听来就是做贼心虚! 秦筝筝大喜,知晓八成今天要抓到那个男人了,立马往里挤,差点把顾轻舟推到:“我瞧见小偷进来了!” 她很利落的,先把顾轻舟的衣柜打开了。 衣柜里没有,秦筝筝略感失望,还是忍不住将她的衣裳、被褥拨乱。 顾轻舟见状,当即跑到了楼梯口,大喊:“阿爸,阿爸您快来看看啊,这是闹什么呢?” 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声音清晰从三楼传到了二楼。 她这么一喊,把整个顾公馆的人都喊醒了。 秦筝筝也是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可能,她当时就在阳台的门后,看得真真切切。 然后她追出来,看着那小偷进了阳台。 前后都没一刻钟,她不相信小偷跑了。 小偷个子高大,总不可能摸进顾绍的房间吧! “阿爸!”顾轻舟声音更烈。 顾圭璋正在二姨太的房间里,两个人也没有睡,说一些家中账务的事,听到顾轻舟惨叫,顾圭璋和二姨太放下账本就快步上楼。 三姨太机灵,随后跟了上去。 四姨太挺着大肚子,也忍不住好奇,爬上去看看情况。 顾缃、顾缨、顾绍自然全部被惊动了,都出来看热闹。 秦筝筝还想拿到了小偷再叫人。 不成想,现在小偷是没有抓到,满家子的人倒是全来了。 “怎么回事?”顾圭璋一脸不解,上楼就问。 顾轻舟正要解释,秦筝筝就先抢了。 秦筝筝道:“老爷,我放在房间里,看到一个人爬上了三楼,进了轻舟的房间。我怕是贼人掳走轻舟,就带人来搜查。” 顾圭璋蹙眉。 顾轻舟反而吓了一跳:“真的吗?那那快搜!” 她躲到了二姨太身后。 二姨太不知顾轻舟为何这般亲热,也就顺势护住了她。 秦筝筝这会儿,倏然心中就没底了。 顾轻舟多狡猾啊,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她肯定是还不知道。”秦筝筝这样安慰自己。 不管等会儿找出什么人,秦筝筝都要将屎盆子扣在顾轻舟身上,然后说她偷人,再将此事捅到司家去! “这太无法无天了。”顾圭璋也信了秦筝筝的话,对佣人道,“快搜搜!全部都要搜到!” 佣人道是。 顾轻舟的床被掀开了,衣柜也被挪开了,只差将天花板拆了。 阳台上也是回来看了好几遍。 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二姨太这时候就开始捅刀了:“咱们家的楼这么高,什么人能不借助绳子或者梯子爬上来?” 顾圭璋微愣。 秦筝筝的话,的确缺乏可信度。 偏偏顾轻舟房间搜遍了,的确没有人。 秦筝筝微冒冷汗,转颐对顾圭璋道:“是不是躲到了阿绍的房间?” 顾绍正热闹呢,一脸迷茫道:“啊?我房间锁阳台门了。” 秦筝筝想说白痴,锁了就不能开吗? 她带着佣人,又杀到了顾绍的房间。 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的确没有人,顾圭璋的脸色顿时铁青。 他刚要开口骂秦筝筝的时候,秦筝筝使劲给四姨太使眼色。 四姨太在乡下的小女儿,还在秦筝筝攥在手里,她也不敢不从,抚摸着大肚子对顾圭璋说:“老爷,如今世道多乱啊,万一真的有贼人进了咱们家,小姐们的名声,家里的金银珠宝都保不住了,小心使得万年船。” 顾圭璋怒色稍收,心情平和了几分道:“这个道理是不错。” 于是,顾圭璋同意,把整个三楼都搜了一遍,包括顾缨和顾缃的房间。 搜完了,又去把二楼搜了一遍。 顾公馆一晚上鸡飞狗跳的,却什么也没有搜到。 顾圭璋忍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发作了。 他当面骂秦筝筝:“你这个搅祸精,整个家里的气脉都被你折腾完了!你是不是要看着我们败了,你才安心?” 秦筝筝十分委屈,她还以为今天能抓到顾轻舟的把柄。 况且,她真的看到了人影。 难道是鬼? 秦筝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四姨太想着自己女儿成了秦筝筝的人质,实在没办法了,继续帮秦筝筝求情,结果顾圭璋气狠了,连四姨太也一起骂了几句。 一场戏就这么散场了。 所有人的睡意都没了。 三姨太高声吩咐:“陈嫂,煮些宵夜上来,大半夜的失了觉头,给老爷补补气力!” 厨房重新开始忙碌。 孩子们也再次回房睡觉。 顾圭璋仍在生气,气秦筝筝。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还把她赶出去,她差点就出事,现在也不能再赶了,她像个牛皮膏药,紧贴着让顾圭璋全身不舒服,偏偏又甩不掉。 顾圭璋这个瞬间起了杀人放火的心思。 当年是怎么处理掉孙绮罗的? 顾轻舟不知顾圭璋的杀意,她也跟着顾缃顾绍,上了三楼。 刚一回来,顾轻舟就发现自己后背湿透了。 顾绍也进了她的房间。 电灯冷而白的光,照着她的面容有点惨白,黑发衬托之下,更是楚楚可怜。 “阿哥,多谢你。”顾轻舟悄声。 秦筝筝闯进来的时候,顾轻舟就让司行霈翻到了顾绍的房间。 司行霈倒是不怕,还说把先进门的人打死,然后把所有灯都打灭,做成抢劫的样子,他在光明正大的跑。 顾轻舟拒绝了他的提议,把他塞到了顾绍的房间。 而后,顾轻舟大喊,所有人都进了顾轻舟房间时,司行霈从顾绍的房间跑到了洗澡间。 然后,他从洗澡间的小窗口溜到了二楼。 二楼和一楼的人,全部上来看热闹了,后院有佣人把手,前门空空荡荡,司行霈就大摇大摆从前门翻墙出去了。 “那个,是司家的大少帅司行霈!”顾绍声音低,温醇儒雅,却没有半分责怪。 顾轻舟点点头,眼底的难堪遮掩不住。 她雪白的贝齿陷入嫩红的唇里,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让顾绍心疼不已。 “舟舟,你是大姑娘了,你知道自己要什么,阿哥绝不会乱说话的。”顾绍道。 到了今天,顾绍已经明白,顾轻舟是陷入司行霈的掌中了。 以后怎么收场,顾绍帮不了她。 “多谢你。”顾轻舟道。 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早点睡觉,就回房了。 只是,回房之后的顾绍,再也睡不着了,他的心思全在顾轻舟的身上。 他想了下,轻舟可能会万劫不复,唯一的结果大概是逃走。 顾绍可以带着她逃走。 于是,荒芜的心头土,又开出了花。可花儿还没来得及绽放,又被掐断,如此反复,一夜就过去了。 顾轻舟也是一夜未睡。 这件事,顾圭璋只怪秦筝筝老眼昏花,甚至伺机陷害顾轻舟,并不迁怒顾轻舟。 顾轻舟正常出入。 翌日,她见了司行霈。 她态度很冷漠,说话也凉丝丝的:“我义父义母知道了,我阿哥知道了,以后我父亲和家里的姨太太们也会知道,总有一天,全城的人都会知道。” 司行霈沉默。 “你要把我毁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顾轻舟问。 司行霈抬眸:“你可以退了亲跟我!” “我不想!”顾轻舟道,“当然,我是否愿意,你也是无所谓的。随便你吧,反正从遇到了你,我就没了前途,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她起身要走,司行霈抱紧了。 “轻舟,我真是拿你毫无办法。”司行霈叹气,“要怎样你才满意?” 第151章 尘封的秘密 司行霈又被顾轻舟气到了。 他要怎么做,她才能逞心如意? 顾轻舟也想过这个问题,司行霈怎样,她才能满意? 想了很久,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他离得远远的,从此放开她。 因为不喜他这个人,他不管怎样,顾轻舟都不会满意。 她也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当时抱紧了她,喘气有点沉重,低声道:“你还小,我就当你不懂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轻舟!” 他在意的。 从前顾轻舟这样说,他过耳不过心,笑笑反驳;现在顾轻舟这样说,他会痛苦不堪抱紧她。 以后,他会彻底爆发的,要么毁了顾轻舟,和她一起堕入地狱;要么放开她,任由她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他已经在意了。 不管是哪一种,顾轻舟都希望这种结果快点到来,要死也要给个痛快! 不温不火的拖着,拖成了习惯,温水煮青蛙,顾轻舟也怕自己失去了反抗的动力。 司行霈有时候对她非常好,就像其他人家养宠物一样,他爱极了他的爱宠。 可顾轻舟是个人,她不想沦为宠物——宠物人化,就是姨太太或者情妇,顾轻舟不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她宁愿去嫁个庄稼汉,也要做堂堂正正的夫妻。 周日,顾轻舟在家里温习功课,精神却总是恍惚,心中定不下了。 顾绍则出门了。 午饭的时候,顾轻舟听到顾缃说:“阿绍最近一定是交了女朋友,他一到周末就不沾家。” “真的?”三姨太好奇,“是个什么样子的小姐?” “我哪里知道?”顾缃态度恶劣,对姨太太很反感。 三姨太弄了个尴尬,再也不想接顾缃的话。 大家都觉得顾绍交了女朋友,因为他最近总是偷偷摸摸的,甚至还问顾圭璋要过零花钱。 顾圭璋疼儿子是没话说的,况且他儿子一直很老实,他都担心顾绍将来在人际交往上吃不开,故而顾绍要钱,顾圭璋就给了,只是问清楚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无非是骑马、听戏、跳舞。 顾圭璋的底线,只有顾绍不吸食鸦片,其他都好说。 顾绍身上没有烟味,牙齿也是干干净净,他的确不碰鸦片,顾圭璋也相信他。 “最近查到什么了吗?”顾轻舟问顾绍。 只有顾轻舟明白,顾绍周末都是去查他自己的身世去了。 “没没有。”顾绍不擅长撒谎,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顾轻舟不知是他查到了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还是跟顾轻舟生了芥蒂。 总之,顾轻舟绝不叫人为难,顾绍不说,她能理解,笑道:“那阿哥你继续加油。” 顾绍松了口气。 而后,天气转凉,露华凝重,秋菊盛绽,木樨花开得满城浓香。 仲秋已经到了。 换季的时候,司家的老太太微染风寒,司行霈的婶母打电话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去看望老太太。 顾轻舟就去了。 老人家有点发热,顾轻舟开了些清散的药:“老太太,您安心养病,这些小病不妨事的。” 老太太颔首。 下午的时候,顾轻舟帮衬着老太太修建一盆金菊,司慕来看老太太了。 瞧见顾轻舟时,他眼底的冷然比从前更深,像铺了层严霜。 顾轻舟装作没看见。 每件事都有权衡取舍,顾轻舟只是做了她认为的最正确的决定,她不亏欠司慕什么。 而后,司行霈也来了。 “轻舟也来看祖母?”司行霈笑着和顾轻舟打招呼。 他在老太太跟前,态度总是很随意,丝毫看不出他和顾轻舟有什么关系。 “轻舟是来看病的。”老太太笑道。 提到这话,司慕的眼神就更冷了。 他们兄弟俩略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辞:“祖母,军政府还有点事,我们先回去。” “快去吧。”老太太慈祥笑道。 他们一走,老太太就问司行霈的婶母,也就是司家的二太太:“霈儿和慕儿是不是闹了矛盾?” 二太太微讶:“没听说啊。” “我瞧着他们俩不太对劲,霈儿这孩子最懂事大度了,他若是看不惯慕儿,又不知那边是使了什么诡计,唉!”老太太叹气道。 顾轻舟正在剪花,闻言失手,将一朵开得丰神凛冽的金菊剪了下来。 她遮拦般递给老太太带。 老太太很喜欢,就高兴接过来,让二太太帮她戴在鬓角。 然后,老太太又说:“一天天的,也不得消停,督军又去了南京,她还不趁机使坏欺负霈儿?” 她,自然是指司行霈的继母蔡景纾。 顾轻舟觉得,只有司行霈欺负别人的道理。 可老太太对蔡景纾有意见。 司家的事,顾轻舟也略懂几分,因为当年是顾轻舟的祖父撮合了蔡景纾和司督军。 “老太太,当年大少帅的母亲,是病逝的吗?”顾轻舟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觉得有些事老太太知道,只是司夫人以为老太太不知道罢了。 老太太果然就沉默了。 她睿智的眼睛,顿时就灰蒙蒙的,伤心难过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唉!”良久之后,老太太对顾轻舟道,“这个家里的儿媳妇啊,除了你二婶,就是霈儿的母亲最孝顺了。” 顾轻舟笑。 二太太见老太太伤心中还知道照顾儿媳妇的感受,可见病得不重,也就放心了。 话题就转到二太太如何孝顺上去了。 老太太吹儿媳妇,那是不遗余力的,顾轻舟在旁边笑了半晌,二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姆妈尽给我贴金了!” 从司家出来,顾轻舟也在想一件事:司行霈知道当年他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他估计是知道的。 他那样的性格,也许就是受了这刺激的。 司公馆的汽车送顾轻舟,顾轻舟隔了两条街就下了,她想去银行取点零钱,她的钱都存在保险箱里。 路过一家简单的咖啡厅时,顾轻舟看到了二姨太和顾缨。 “二姨太果然对顾缨下手了。”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刚刚回顾公馆那天,顾缨就拿剪刀去杀她,要划破她的脸。 也许顾缨很蠢,但是她的心思照样恶毒,她身上留着秦筝筝和顾圭璋的血脉。 两条毒蛇生的女儿,也是一条小毒蛇。 “二姨太以为顾缨好控制,迟早要被反咬一口。”顾轻舟心想。 她反而有点担心二姨太。 “二姨太和我没有矛盾,现在她当家,我能取得暂时的宁静,我再也不需要秦筝筝蹦跶了。”顾轻舟心想。 从前想让秦筝筝当家,是因为可以让秦筝筝继续作死,彻底挑拨她和顾圭璋。 现在,秦筝筝是到了末路,只需要某件事,就可以彻底击垮她,顾轻舟的挑拨早已成功了。 到了这一步,顾轻舟就不希望二姨太倒下,因为家里需要一个管家婆。 “看来,是时候卖个人情给二姨太了。”顾轻舟想。 她没有去银行,而是折身回了顾公馆。 顾轻舟坐在一楼客厅里喝茶,默默看着报纸。 她穿了件葱绿色的长袖斜襟衫,月白色挑线裙子,仍是稚气未脱,嫩白温柔闲坐。 顾缨先回来的。 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她甚至没顾上挑衅顾轻舟,就上楼去了。 果然,是有人黄雀在后的。 顾轻舟看了眼楼上,沉默不语。 过来两刻钟,二姨太才回来。 “二太太。”顾轻舟起身,喊了二姨太。 二姨太心情似乎也很好,上前坐到了顾轻舟身边:“轻舟小姐,今天不是去了司公馆看病?” “看好了,提早回来。”顾轻舟笑道,“二太太,我想买一套崭新的网球服,零钱用光了,您能给我一点吗?” “我要问过老爷。”二姨太道,“轻舟小姐放心,学校要用的东西,老爷一定会给你买的。” “好,多谢你。”顾轻舟道。 吃晚饭的时候,二姨太当着全家的面,果然问过了顾圭璋。 “要多少?”顾圭璋问。 “我想买一套网球服,还想买双网球鞋,再买一副新的网球拍,怎么也要十块左右。”顾轻舟算给顾圭璋听。 顾圭璋现在先把顾轻舟当前途的踏脚石,还没有踏过去,自然是对这块石头有求必应的。 他很大方,答应给顾轻舟十五块。 “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再学校不能寒酸。你寒酸了,就是丢司督军的脸,丢司家的脸。”顾圭璋道。 顾轻舟知晓,最爱面子的,不过是顾圭璋。 “多谢阿爸,阿爸最是疼我。”顾轻舟道。 顾圭璋微笑,露出几分慈父的模样。 同桌的其他人,都寂静无声。 饭后,顾轻舟就回房了,二姨太将钱送上去,给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指了指她那个碧幽幽的沙发,对二姨太道:“二太太,咱们说几句话吧。” 二姨太不解。 “二太太,今天吃饭的时候,您有没有觉得气氛不同?”顾轻舟问。 二姨太想了想,家里不总是那样吗? 她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倒是老爷挺和气的,十分难得。 “你是说,老爷心情不错?”二姨太问。 “不,我是说,你做了件蠢事。”顾轻舟肃然道。 二姨太微愣。 “今天在饭桌上,有件事特别奇怪,你真的没有留意到?”顾轻舟问。 二姨太又愣住,什么事? 这个,她真的不知道啊。 第152章 计中计 二姨太到顾轻舟房里送钱。 顾轻舟问二姨太,她是否留意到饭桌上其他的事,让二姨太微愣。 旋即,二姨太想起来了。 “老爷给了轻舟小姐那么多钱,大小姐和四小姐居然没吭声!”二姨太回想了下,立马就捕捉到了这点不同寻常。 大小姐和四小姐性情骄纵,素日里她们三姊妹为了漂亮衣裳,也能大打出手。 她们像吸血虫,若是见到了钱的影子,都要扑上去! 顾圭璋给钱,若不是面面俱到,她们相互要叫嚷起来,决不许自己吃亏。 顾轻舟要网球服也就罢了,她的网球鞋和球拍明明可以用,却想要换新的,顾缃和顾缨绝对忍不了这个。 她们一定会出声,要么打搅,不许顾圭璋给顾轻舟买;要么嫉妒,自己也要钱买新衣新鞋。 总之,饭桌上应该闹腾得厉害。 可方才,她们沉默了! “不太像大小姐和四小姐的做派!”二姨太恍然道,同时后背一凉。 这么简单的反常,为何二姨太没察觉呢? 怪不得太太总是拿轻舟小姐没办法,原来她这么仔细! 二姨太很佩服顾轻舟,不再是笼统的感觉她厉害,而是真的赞服她心细如尘。 也许,这就是她成功的根本? “我以后,也应该多留心小细节。”二姨太下意识去学顾轻舟。 顾轻舟则颔首。 二姨太终于明白顾轻舟要说什么了,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继而脸色阴沉,好像她被顾缨给骗了。 戏子出身的二姨太,心思却不是顶通透,要不然她能攀附更高的豪门,而不是跟着顾圭璋了。 经过顾轻舟的提醒,二姨太才揣摩出了顾轻舟的心思:顾轻舟愿意帮她。 这段日子,二姨太看得出顾轻舟深藏不露,而且颇有些鬼才,连二姨太也惊叹她的能耐。 若是她愿意支撑二姨太,二姨太这当家的位置就不会动。 现在,二姨太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想通了之后,二姨太将她和顾缨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顾轻舟。 她坦诚对顾轻舟道:“太太住在家里,我总是不安心,她这个人太过于诡计多端,必须再生一事,老爷才会想办法处理她的。 四小姐看上去对太太颇有点不满,我试着和她接触了两次,想用她来打击太太。对四小姐,我倒是没有害人之心。 今天下午,是四小姐邀请我出去吃咖啡的,她说她很想去留学,若是去欧洲太贵,她可以去日本,希望我能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 “你答应了?”顾轻舟问。 二姨太摇摇头:“我表面上答应帮忙了,只是想利用她,让她帮我做点事。至于她的前途,老爷自有安排,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顾轻舟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眼底就有了清辉素芒。 二姨太这会儿也明白了,顾缨找她说那席话,只怕是个圈套。 秦筝筝猜到了二姨太的心思,她将计就计,想要把二姨太弄走。 二姨太正在筹划怎么对付秦筝筝,又觉得顾缨和秦筝筝母女有罅隙,就不会细想整件事的不合情理之处。 唯独顾轻舟置身事外,她可以很清楚看到。 “二太太,你自己当心一点。”顾轻舟道。 二姨太问:“轻舟小姐,您觉得太太会怎么对付我?” 顾缨出动了,说明秦筝筝想利用二姨太的计划,反杀二姨太。 这叫“计中计”! 只是,二姨太原本掌控了先机,现在被顾轻舟一说,她感觉自己被动了,秦筝筝黄雀在后,她知晓二姨太的打算,二姨太却不知道她的。 二姨太心里没底,她害怕了起来。 顾轻舟笑道:“您把我当神仙啦?太太的心思还是很深的,我哪里能猜得透?小心驶得万年船,您以后处处当心。” 这不是顾轻舟的推辞,而是她现在真的想不到秦筝筝要怎么利用顾缨来害二姨太。 二姨太也想不到,站起身来。 她要离开时,顾轻舟突然跟她说:“二太太,您没有孩子,可能不太懂母女之间的感情。孩子和母亲再有矛盾,也是她们内部的,若是外敌入侵,她们就会抱团反击,您去拉拢顾缨的做法,实在太草率了。” 二姨太一身冷汗。 她真的是差点就栽到了顾缨手里,幸而顾轻舟提醒她。 “轻舟小姐说的是。”二姨太感激道,“我实在鲁莽。” “您快去睡吧,跟父亲说我感谢他的钱。”顾轻舟微笑。 二姨太就下楼了。 夜阑人静时,顾轻舟站在阳台上,发现她哥哥顾绍的房间黢黑,他不知是睡了,还是半夜偷偷溜了出去。 仲秋的夜风熏甜,空气中有木樨的淡香,窗口的梧桐树繁茂,琼华摇曳着虬枝,将疏影投在窗棂上。 顾轻舟沉思,想知道秦筝筝会怎么对付二姨太。 “她只是想对付二姨太,还是想趁机拉我下水?”顾轻舟揣测。 有句古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顾轻舟和二姨太一样,都是秦筝筝的敌人,秦筝筝对付二姨太的同时,顾轻舟未必就能置身事外。 若是她不管不顾,任由二姨太被秦筝筝拉下水,那么接下来秦筝筝就会集中火力对付顾轻舟。 秦筝筝甚至会在对付二姨太的过程中,泼顾轻舟一身脏水,让顾轻舟洗都洗不掉。 不管是希望二姨太管家,还是避免沾上脏水,顾轻舟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时候了。 她慢腾腾想着,顾绍终于回来了。 房间的灯一亮,白炽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将阳台照亮。 顾绍就看到站在阳台上的顾轻舟,她趴在栏杆上,青稠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勾勒着她纤柔的腰身。 灯光让她回神,她转过身时,轻罗叠袖,衣袂飘扬,竟是秾丽潋滟,美得像夜里的妖精,能把人的魂魄勾去。 顾绍怔怔望着她,隔着那层玻璃,她的美丽是他无法触及的。 他蓦然伤感,冲顾轻舟微笑了下,又低下了头。 阳台上的门吱呀一声,顾轻舟走了进来。 她穿了件月白色睡衣,袖口绣着一朵白玫瑰,绣工极好,那玫瑰的花瓣晶莹剔透,隐约能透出芬芳。 顾轻舟悄声问顾绍:“最近查到什么了吗?” “我认识了一个人。”顾绍低声道,“他帮我找到了当年那个稳婆,稳婆已经去世了,她的女儿好像知道点什么,也不是很确定,我们在查。” “那就好。”顾轻舟道,“还算有点进展!” 顾绍点点头。 他心情莫名有点灰败,低声道:“舟舟,早点睡吧。” 顾轻舟跟他到了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睡觉了。 翌日,顾轻舟仍去上学。 学校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早起时,顾绍居然不肯做家里的汽车,非要和顾轻舟一起搭电车。 顾轻舟习惯了独来独往,顾绍跟着她,让她颇为不自在。 “搭电车也挺好玩的,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顾绍笑道。 顾轻舟觉得,这位大少爷只是想体验下人间疾苦,也就没阻止他。 到了学校,顾轻舟认真念书,与人为善。 饶是这样,也还是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声乐课上,密斯们要为圣诞节准备一个合唱,由高年级的女学生组成合唱队,还需要两名领唱。 “先选两名领唱,后续再调整,谁想来领唱?”声乐课上,任课的密斯这样问。 有两个女孩子举手了。 正巧只需要两个,密斯就选了她们,可是有个女孩子叫宛敏的,她天生嗓子破音,总是高一个调,能把全班都带跑。 密斯没办法了,试了两天觉得宛敏不适合,就换了人选。 顾轻舟正好站在宛敏身后,她有一头浓密的长发,雪肤红唇,乖巧得像个雪娃娃,总能引起长辈们的好感。 密斯也挺喜欢她的,就说:“顾轻舟,你来顶替宛敏。” 这原本就没什么大事。 当时选领唱,也只是宛敏举手了的,密斯也没说过一定会是她,况且她的确不行。 宛敏不怪密斯,却憎恨顾轻舟,说是顾轻舟取代了她。 “她肯定在密斯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宛敏这样跟她的同桌道。 班上就那么几个人,几乎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话就传到了顾轻舟耳朵里。 宛敏学习很好,可她声乐、钢琴、手工等非文化课都不行。她家里是大富商,祖父曾是洪门的师叔祖,又是江南有名的学究,社会地位很高。 这样,宛敏就跟顾轻舟算是结仇了。 她看顾轻舟不顺眼,第一次表现在上算数课上,密斯们这道题谁会时,宛敏高声喊:“顾轻舟说她会。” 可顾轻舟不会,她算数课一直不好。 这就很尴尬了。 顾轻舟并不觉得自己抢了宛敏的机会,毕竟是竞争,密斯给过宛敏尝试,宛敏能力不济被替换下来,她自己才是失败的关键,跟顾轻舟无关。 宛敏的小肚鸡肠,倒是让顾轻舟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顾轻舟过了尴尬的一天,放学后回家,二姨太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 “轻舟小姐,您回来了?”二姨太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就知道,二姨太有话说。 第153章 我们简单粗暴试一下 顾轻舟一放学,二姨太就坐在客厅等她。 这天的二姨太,穿了件樱桃红蜀锦海棠的旗袍,看到顾轻舟时,她袅袅站起身,身段别有的雅致。 顾轻舟都快忘了,二姨太是青衣出身,唱念做打的都是你侬我侬,她本身就很妩媚的。 “轻舟小姐?”二姨太微笑。 顾轻舟就放下了书包,接过二姨太递过来的一杯暖茶,她坐了下来。 水晶吊灯之下,真皮沙发柔软,顾轻舟沐浴在柔光里,一口香茗滑入喉间,绵柔醇厚,在校纷争的郁结顿时化为乌有。 顾轻舟的心情好了不少,看二姨太也更觉顺眼了。 “有事吗?”顾轻舟问她。 二姨太瞥了眼四周,佣人们都在忙碌着,不时穿梭在厨房和饭厅之间,客厅既宽阔又空荡。 坐在客厅说话,什么都是坦荡,同时又能提防隔墙有耳,最容易说秘密。 “今天和四小姐去了趟百货。”二姨太含笑,声音不高,但是说到了关键词,她就会刻意低下去。 会唱戏的好处,就是哪个词该婉转柔软,拿捏得非常好。 “然后呢?” “是四小姐邀请我的,说很久没有朋友约,想去看看最新式的洋装和手袋,请我带她去。”二姨太继续道。 经过顾轻舟的提点,二姨太已经知晓顾缨是双面间谍。她也好奇秦筝筝的打算,顾缨提出去百货时,二姨太答应了。 “这个时节的百货,一定很好玩。”顾轻舟微笑,“过几日我也想去看看。” 二姨太点点头。 然后,二姨太又说:“四小姐居然什么也没买,只是逛了一遭。” 顾轻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二姨太细长的眉头轻蹙:“轻舟小姐,我有点不太明白,这到底是做什么?” “你在明,敌在暗,你自然是不懂。”顾轻舟笑道,“我也不知道,您给我的信息太少了。不过不妨事,这已经很好了。” 她们俩刚刚说到这里,秦筝筝就和顾缃下楼了。 顾缃最近慵懒,妆容不画了,一张小脸素淡。她生得姿容不俗,不化妆就有了少女的清纯,反而更加动人。 看到顾轻舟时,顾缃添了几分鄙夷,眼风从顾轻舟身上掠过,不带痕迹。 “你们说什么呢,这样热闹?”秦筝筝笑问,温婉中带着几分阴刻,笑容就颇为僵硬。 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没有硝烟的,哪怕你死我活,也要带上一副温柔和善的皮囊。就像秦筝筝,恨不能二姨太和顾轻舟死,仍是笑着和她们寒暄。 “下午我带着四小姐去逛百货了,看了好些新的衣裳,可惜没钱买。”二姨太对秦筝筝道,言语平静温柔。 秦筝筝一愣。 这不应该是二姨太的秘密吗? 二姨太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还有顾轻舟在场,秦筝筝顿时感觉事情可能会生变。 秦筝筝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二姨太。 二姨太这个人,野心是有的,但是智力平平,以前没收拾她,只因秦筝筝能拿捏她。 二姨太和三姨太一样,都是兴不起风浪的。 再说了,赶跑了旧的姨太太,顾圭璋会再娶新的,秦筝筝麻烦不断。还不如留下老的姨太太,反正她能拿得住。 可顾轻舟 秦筝筝虽然不承认,她内心深处是很害怕顾轻舟的。 “这两个人怎么凑在一起了?”秦筝筝心思乱转。 她心里千回百转,脸上笑容不减:“你带缨缨去逛街了?这孩子,肯定又是想要买什么,我不肯给她,她磨你去了。” “也没买什么,我们就是逛逛,我正在问轻舟小姐,改日一起去可好。”二姨太眉宇宁静道。 佣人们看着客厅那头,几个女人谈笑风生,不免胆寒。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么? 这几位佣人都知道,她们不和睦啊! 她们含笑说话,那笑容格外真诚,佣人们却能看出狰狞的错觉。 佣人越发小心翼翼,端茶过来时也微微发颤。 顾圭璋就在这时候进门了。 男人永远不懂女人的勾心斗角,顾圭璋看到这一幕,妻妾其乐融融,眼前一亮,心情大好。 家里妻妾和睦,他享齐人之福,一直都是他追求的家庭生活。 “难得,今天这么有兴致?”顾圭璋笑问。 二姨太起身,接过了他的公文包,笑容款款:“老爷,我们在商量去逛百货。” “换季了,是该去置办几身新衣。”顾圭璋道,“最近家里挺节俭的,这要不得!不知情的,还当咱们没钱呢。” 顾圭璋最害怕别人瞧不起他。 他花的钱,都不是他赚的,而是顾轻舟外公留下来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修长的羽睫轻覆,浓稠睫毛微微颤了下,等她再次抬起眼帘时,眼底已经是一片宁静了。 她湛蓝色的眼波里,泛出素淡的清辉,毫无怨怼,只剩下乖巧。 吃饭的时候,二姨太又当着全家的面,说她下午和顾缨去逛百货了。 “改日咱们一起去,今年秋季的衣裳,和以往是不太一样。”二姨太笑道。 “也好,我也缺两身旗袍。”三姨太很捧场的说。 三姨太不喜欢二姨太,看不怪她,瞧不起她,但是做衣裳这种事,哪个女人能错过? 秦筝筝母女几个,这时候都有点愣神, 二姨太带着顾缨去逛百货,应该只有二姨太和顾缨知晓,怎么她要告诉全家的人? 难道,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在拉拢顾缨吗? 这不是自掘坟墓? 二姨太应该是想拉拢顾缨,对付秦筝筝,这是秘密啊! 秦筝筝手里的筷子微顿。 饭后,顾轻舟就上楼了,倒是秦筝筝有点坐立不安。 “姆妈,您说怎么回事?”顾缃也感觉出现了偏差。 前几次,二姨太接触顾缨,的确是偷偷摸摸的,怎么这次她得手了,反而公开? 不合常理! “难道是顾轻舟在背后搞鬼?”秦筝筝揣摩着。 不太像啊,顾轻舟跟二姨太是没什么来往的。 这个家里的情况,秦筝筝都知道,三姨太和四姨太都巴结顾轻舟,二姨太自成一派。 没听说过二姨太也是顾轻舟的党羽啊? “姆妈,我们应该暂缓计划。”顾缃道,“或者改变策略,二姨太把此事捅开了,咱们失去了先机。” 秦筝筝一想,深以为然。 顾缨则不满意:“那那就这么算了?我可是辛辛苦苦陪着她吃咖啡、逛百货,腿都逛细了!” “缨缨,你要有耐心!”秦筝筝教导女儿,“做大事的人都懂得隐忍,小心为上,咱们这次不能出错了!” 顾缨嘟嘴,很不开心。 “咱们若是再出错,只怕你姆妈真的没机会继续做‘太太’,你们以后的嫁妆,就要岁你们阿爸和二姨太说了算的。”秦筝筝叹气。 秦筝筝教导女儿们,从小就要为自己打算。 故而顾缃和顾缨都知道,她们将来会从父亲手里拿到一大笔陪嫁。 但是,二姨太当家,到时候她随便挑拨几句,父亲耳根子软,陪嫁会大打折扣。 只有她们的母亲继续管家,她们才有机会拿到更多的钱。 消停了一段时间,秦筝筝知晓顾圭璋忘性大,前段时间的不愉快,应该散去了五分,现在再努力一把,秦筝筝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拿下二姨太很简单,困难的是你们阿爸没消气了!”秦筝筝道,“所以我再一等再等,现在差不多机会来了。” “那姆妈,您赶紧动手啊。”顾缃道,“我实在讨厌二姨太!” “再等一等,我用个小计策,试探试探二姨太和顾轻舟的关系。若是没有顾轻舟出谋划策,我们就动手。”秦筝筝道。 提到顾轻舟,顾缃和顾缨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太精明了,她们想要拿捏她,反而弄了一身狼狈。 “姆妈,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对付顾轻舟!”顾缃对秦筝筝道。 她附耳,秦筝筝和顾缨耳边低语,将她的打算,全部告诉了秦筝筝。 她说的很仔细。 顾缨一听,立马道:“阿姐,你这个主意很好!” 秦筝筝则蹙眉道:“不可,你这方法太简单了,会被顾轻舟倒打一耙!” 顾缃的办法,太过于俗套,秦筝筝觉得可笑。 “姆妈,难道不是您的思路僵化吗?姆妈,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有个教授说,越是有效的办法,越是简单。 就像警官破案,大的谋杀案,有时候过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能查出来,因为有计划的谋杀,都有痕迹;但是街上抢劫,开枪杀人的,往往找不到凶手,因为抢劫是最简单的,没有任何计划,就没有任何痕迹,杀了就跑,销声匿迹,最是有效果。”顾缃道。 秦筝筝微愣。 她细细品位顾缃的话,再回想自己对付顾轻舟,的确是筹划的太多了。 筹划太多,顾轻舟又太精明,总是能被她找到蛛丝马迹。 也许,顾缃的办法,最是简单粗暴,让顾轻舟措手不及,才能对付狐狸一样的顾轻舟? “容我再想想。”秦筝筝有点动心了。 屡次对付顾轻舟无效,不如换个方法试试? 秦筝筝考虑再三,说:“缃缃,也许真应该试试你的办法,说不定咱们就能除了顾轻舟!” 第154章 顾轻舟的挑拨 顾缃提出一个方法,从而除掉顾轻舟,得到了秦筝筝的赞许。 “姆妈,那赶紧去试试!”顾缃大喜,恨不能顾轻舟现在就消失。 秦筝筝则摇摇头:“你这么急躁,再好的方法也要失败的!既然要收拾顾轻舟,就得有一个最好的时机。” 而时机,需得靠寻找。 秦筝筝安抚二女,让她们俩莫要轻举妄动。 “我们最要紧的,是赶紧处理掉二姨太,拿到管家的账簿和钥匙。”秦筝筝道,“有了钱财在手,对付顾轻舟就更加轻而易举。” 顾缃和顾缨道是。 秦筝筝原本的计划,被二姨太打乱之后,她又赶紧调整了计划。 无论如何也要拿到管家的钥匙! 秦筝筝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顾缃的婚事有了点眉目。 顾缃美丽高贵,又是英伦留学归来,她的婚事原本是不愁的,只是秦筝筝要求高,希望将顾缃嫁到军政府那等顶级豪门去,所以拖到了今天。 现在,秦筝筝也慢慢现实了点。 顾维的丑闻,让顾家的女儿身价全低了,顾缃在岳城再难有什么新的突破,除非是天降鸿运。 没想到,鸿运真的来了。 顾缃去参加一个舞会,居然结识了魏市长的千金魏清雪,被魏清雪邀请去魏家赴宴时,魏家的二公子魏清俦对顾缃青睐有加。 前天,魏二公子还请顾缃去看电影。 秦筝筝大喜,虽然魏二公子没有正式追求顾缃做女朋友,但是开端了,以后是顺理成章的,顾缃又这么漂亮! 顾缃也明白轻重,一定会抓牢魏二少的! 要嫁女儿了,将来亲家登门,秦筝筝总不能还处于这个尴尬的境地,被亲家小瞧,耽误了顾缃的婚姻。 所以她要再次使计谋,将二姨太扳倒,甚至彻底处理掉她! 哪怕顾圭璋再娶新人,秦筝筝也要处理掉二姨太! 处理二姨太,秦筝筝已经想到了方法,她让顾缨去办这件事。 顾缨跟二姨太去逛了百货之后,第二天又跟二姨太道:“咱们去做旗袍吧!” 既然二姨太跟顾圭璋挑明了,秦筝筝就改变了策略,顾缨也去跟顾圭璋说。 “阿爸,今天二姨太带我去做旗袍。”顾缨道。 “那你去吧。”顾圭璋不是很喜欢顾缨,态度不冷不淡。 顾缨就下楼了。 不成想,快要走的时候,二姨太却突然道:“哎哟,肚子有点不舒服。” 于是,做旗袍就耽误了,顾缨大怒。 二姨太转身去告诉了顾轻舟。 过了两天,二姨太身体好了点,她就同意跟顾缨去做旗袍。 她们要去哪家铺子,二姨太也是提前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副官一直在暗处保佑她,于是她往旧胡同里去。 那些副官明白,从暗处走了出来,问:“顾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去这家裁缝铺子。”顾轻舟道 顾轻舟把地址给了他们。 两名副官就去了。 同时,顾轻舟去了趟海关衙门,拎了最新鲜的桂花糕和西洋蛋糕。 顾轻舟生得一副良家派,温柔腼腆,长辈们都会觉得,这样的女儿省心省力,故而海关的人都夸她。 她去衙门,顾圭璋不讨厌,反而挺骄傲的。 “阿爸,今天在颜家学做手工,我自己烤了个蛋糕,洛水做了桂花糕,我想送来给您尝尝。”顾轻舟笑道。 “总参谋长的女儿,会做桂花糕?”顾圭璋故意大声道。 他的同僚们就都知道,这位顾小姐,是和司家定亲的那位,而她也是颜家的义女,顾圭璋不止吹嘘了一次。 “这蛋糕做工精致啊。” “顾小姐最是孝顺的,现在的女孩子,哪个有顾小姐这么懂礼?” 众人吹捧了几句,顾圭璋就完全忘了问,顾轻舟为什么来找他。 大家分食了蛋糕,到了中午的时候,顾轻舟难得撒娇,带顾圭璋带着她出去吃饭。 “走,阿爸带你去西餐。”顾圭璋道。 他们父女俩刚走,片刻之后秦筝筝就来了。 秦筝筝急匆匆的,额头布满了细汗,气喘吁吁的。 “顾太太。”海关的小秘书认识她,上前恭敬打了招呼。 “次长呢?”秦筝筝开门见山道。 “次长吃午饭去了。”小秘书道,“顾太太可要去餐厅找他?” 秦筝筝想着,这会儿还没有到饭点,怎么顾圭璋走了? “他去了哪家餐厅,跟谁啊?”秦筝筝问。 “好像是去吃西餐了,哪家餐厅没说,是跟着顾小姐的。”小秘书道。 秦筝筝微愣:“什么顾小姐?” “就是那位顾小姐啊,跟司督军府定亲的。”小秘书道。 秦筝筝心里一怔。 怎么会这样呢? 顾轻舟突然先一步来找顾圭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别自己吓唬自己,顾轻舟又不能未卜先知!”秦筝筝安慰自己,然后也顾不上道谢,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她穿着高跟皮鞋,飞奔时脚步声响彻整个衙门,不少人投来白眼。 秦筝筝都没有看到。 “这就是次长的太太么?好没教养。”有人低声议论。 “是她,顾次长那个被开除的女儿,就是这位太太生的。” “哎哟,果然”有人意味深长的暗示有其母必有其女。 “顾次长家那位和司家定亲的女儿,听说是原配生的,不是这位太太所出。” 海关衙门是个大地方,但是长官没有生杀大权,所以底下的人常议论他们的长官,比如顾圭璋。 “我就说,那位顾小姐如此涵养,肯定不是这位太太生的。” 秦筝筝跑得飞快,生怕错失了机会,自然也听不到这些议论纷纷。 她去了最近的西餐厅。 可惜,她逛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顾圭璋和顾轻舟。 倒是引来食客和侍者的不满。 到了第二个西餐厅,她终于找到了顾圭璋。 顾圭璋和顾轻舟有说有笑。 顾轻舟的长发从两肩倾泻,越发衬托得黛眉盈眸,俏丽温柔。 男人多半是喜欢这等白莲似的女子! 秦筝筝恨透了顾轻舟。 她急匆匆进来,顾圭璋微愣:“你做什么?” “老爷,今天二姨太带着缨缨去做旗袍了!”秦筝筝语带喘气,可见跑得多快。 顾圭璋蹙眉,让她坐下:“此事我知道,又怎么了?”然后他又问,“你怎知我在这里?” 秦筝筝不得不停下来解释,说:“我去了趟衙门” “以后没事不要去衙门,我早就跟你说过!”顾圭璋怒道。 秦筝筝再十二分的颜色,也是半老徐娘。顾圭璋特别爱面子,他喜欢美妾,故而秦筝筝去衙门,同僚会议论,让顾圭璋难堪。 “老爷,我今天是真有急事。”秦筝筝道,然后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叠信,递给顾圭璋道,“您瞧,这是从二姨太房间里发现的” 顾圭璋狐疑,接过来一张张的看。 他顿时脸色铁青。 顾轻舟坐在对面,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能靠自己猜。 “这个贱人!”顾圭璋气得哆嗦,豁然站起身道,“走!” 他二话不说,起身离开了西餐厅。 顾轻舟就跟了上去。 “老爷,我知道地方,我来带路。”秦筝筝道。 她的汽车走在前头,顾圭璋的汽车在后,顾轻舟坐到了顾圭璋旁边。 顾圭璋将信攥在手里。 顾轻舟就道:“阿爸,这是什么?” 顾圭璋哪有心情解释,一股脑儿全部丢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看,每封信都特别短,字迹不太工整,像没读书的人写的。 除了第一封,剩下的都是地址。 “数年不见佳容只盼一宿光阴” 这是男人写给二姨太的信,约二姨太去私会,可能没什么学识,信的内容很露骨。 信得结尾,附上了地址。 而后的几封信,都是地址,其中就有二姨太上次带顾缨去的那家百货,最新的地址则是今天去的那家裁缝铺子。 “好,好!”顾圭璋脸色铁青,“这个贱人,居然利用我女儿做掩护去约会野男人!” 顾轻舟则撇撇嘴。 “阿爸,这些信是太太给您的!”顾轻舟很不屑道。 顾圭璋回神:“你这话何意?” “也许是陷害?”顾轻舟道,“阿爸,我若是二姨太,肯定阅后即焚,这些信都只有约会的地方,又没什么情思,留着做什么? 再说了,二姨太想出门,不管是买衣裳还是打牌,您怀疑过她吗,问过她吗?何必要找缨缨去做遮掩,反而更冒险?” 顾圭璋微愣。 顾轻舟又说:“二姨太管家,太太一直不满意,想要夺权。阿爸,到底是缨缨约的二姨太,还是二姨太约的缨缨啊?” 顾圭璋更是一愣。 车子到了一家裁缝铺子,顾圭璋下车的时候,脸上的怒色已经被疑云取代了,他狐惑看了眼秦筝筝。 秦筝筝则急匆匆冲进了裁缝铺子。 她知道,二姨太的死期到了。 二姨太只是小妾,又犯了通奸罪,顾圭璋绝对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只会直接找人处理掉她。 顾圭璋也跟了进去。 他看到了自家的姨太太和女儿,躲在墙角不敢动弹;地上一个男人,已经被打得满头是血,只剩下半口气。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四十来岁,眉目和善,可他身后跟着的人,却是个个凶神恶煞。 顾圭璋倒吸一口凉气:是他! 他认识这个人。 第155章 我的猎物 一进裁缝铺,看到坐着的男人,顾圭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认识此人! 裁缝铺里,一股子血腥味充盈着,顾轻舟想吐。 她每次闻到血的味道,不是想起那个被活剥了皮的刺客,就是想起那晚滚落在她脸侧的人头。 心里抽搐了下,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了顾圭璋的胳膊。 顾圭璋被她抱紧了胳膊,也难得有了点慈父的护犊之意:“别怕,别怕!” 说罢,就掰开了顾轻舟的手,跨过地上血淋淋的男人,走了进去。 里屋的男人,也站起来:“顾老爷!”十分的客气,甚至有点恭敬。 “九爷!”顾圭璋心情激动称呼对方。 这人是锡九,青帮的二把手,霍钺最器重的心腹。 别说是顾圭璋,就是军政府的人见到了锡九,不管是敬重青帮,还是敬畏锡九此人,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九爷”。 “当不起,顾老爷。”锡九在顾圭璋面前,姿态颇低,“我小您几岁,若是不嫌弃,就叫老九吧。” 顾圭璋一生爱面子。 谁吹捧,给他面子,他就飘飘然,不知所以。 顾圭璋还没有和司家结交的时候,不管是走到哪个风月场所,听闻锡九的大名,都要避讳三分。 如今,这个岳城青帮的二把手,伏低做小让顾圭璋称他为“老九”,顾圭璋的血全涌到了脑子里,一时间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激动得不知所以然。 “九爷,使不得使不得。”顾圭璋笑呵呵的,笑容收敛不住,就看上去有点谄媚,甚至傻。 两个人客气了一番,一个叫顾老爷,一个九爷,然后就说起了正事。 顾轻舟也趁机到了二姨太身边。 二姨太正在瑟瑟发抖,顾缨也吓坏了。 “您没事吧?”顾轻舟扶住二姨太的胳膊。 二姨太伸手给顾轻舟,她掌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不妨事,阿爸已经来了,给您做主呢。”顾轻舟道,既是安抚她,也是告诉她事情很顺利。 二姨太仍在抖,半晌才从喉间“嗯”了声,声音哽咽。 秦筝筝也不敢打扰顾圭璋,学着顾轻舟,绕过到了顾缨身边,抱住了顾缨。 顾缨不知道会打成这样,吓得躲到了秦筝筝的怀里:“姆妈,我好怕!” 她大哭起来。 顾圭璋眼眸似利箭,投在她身上,顾缨顿时不敢闹腾,哭声生生忍住。 锡九指了地上被打得浑身是血的男人,告诉顾圭璋说:“这个人叫小凉月,从前是个唱戏的小白脸,后来戏班子散了,就吃喝嫖赌,欠了不少钱。 前些日子,青帮有家堂子失窃,名牌姑娘丢了一对翡翠镯子,几经查访,才知道是这小凉月借口教唱曲,混进了姑娘的房里,偷出来买了。 我们的人抓住了他,他说钱早已输光了,不过最近会有一笔进账。他学唱戏的时候,有个小师妹嫁入豪门,却从来不肯救济他们,攀了高枝忘了娘家人。 那豪门人家的太太,容不下他的小师妹,出五十块,让他写信去陷害他小师妹,还让今天躲在裁缝铺,故意出来纠缠,那太太再带老爷来捉奸。 顾老爷您听听,这都是什么鬼扯的胡话!他欠了我们好几十块,偷走的那对镯子更是天价,两只值八百多。我只得先打他个半死,带回去剁了他的手脚” 锡九说得很慢,顾圭璋还想接话。 但是,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直到锡九说出小凉月的目的,顾圭璋脸色已经紫涨。 这不就是二姨太的师兄吗? 锡九看了眼他的脸色,也不问谁家的太太,谁家的小妾,只是笑着道:“顾老爷,您是带着小姐和太太们来做衣裳吧?” 他给顾圭璋一个台阶。 顾圭璋这么傻的人都明白,锡九不可能不明白的,所以顾圭璋也知晓锡九是给他留面子。 “是啊,是啊。”顾圭璋很难堪,也就坡下驴。 “不打扰了,今天血糊糊的,打扰了您和太太的雅兴,改日我请您吃酒。”锡九道。 锡九叫人,把小凉月拖了出去,那小凉月就像一条死狗似的。 二姨太一直在发抖。 等锡九等人出去,二姨太倏然奔上前,当着顾圭璋的面子,狠狠掴了秦筝筝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整个屋子都有回声。 顾圭璋愣住,顾轻舟也微讶。 秦筝筝被打懵了,半晌回神时想还手,却触及顾圭璋杀人一般狠戾的眼神,又不太敢。 “你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老爷蒙羞?”二姨太打完秦筝筝,自己先哭了,“你怎么害我,我也认了,但是你不能这样害老爷!” 陷害二姨太偷人,二姨太自然是死路一条。但是闹大了,顾圭璋戴了一顶大绿帽子,名声更糟糕。 秦筝筝这哪里是害二姨太,分明是害顾圭璋啊! 顾圭璋心里的恨意,已经从六成涨到了十成。 秦筝筝,他是不再准备留了。 休妻这种事,顾圭璋做不出来,很丢脸,别人会觉得他没有管理内宅的本事,甚至怀疑他妻子是否红杏出墙。 既能解决掉秦筝筝,又能不给顾圭璋的名声抹黑,唯一的办法就是秦筝筝死! 杀念,已经起来了。 顾圭璋就懒得打骂秦筝筝,上前携了二姨太的手,道:“今天吓坏了吧?” 二姨太大哭:“老爷,我那个混账师兄一来,我就知道不好了。” “没事的。”顾圭璋安抚她,“你对我什么心意,我自然是知晓的,回家吧。” 就这样,顾圭璋带着二姨太先走了。 顾轻舟既不愿意去看顾圭璋跟二姨太的亲亲我我,也不愿意去做黄包车,于是她坐到了秦筝筝来时的车子上,命令车夫回去。 秦筝筝母女俩被丢在裁缝铺了。 “我让司行霈的副官来办此事,怎么九爷亲自出马了?”顾轻舟有点吃惊。 她真没想到,九爷会在这里。 离顾公馆两条街道时,顾轻舟下了汽车,让车夫先回去:“我去买点蛋糕。” 她走到了小巷子里。 司行霈的副官,不过两分钟就主动出现在顾轻舟的面前。 “我们在后门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青帮的人。九爷只是路过,问我们替谁办事,属下说了是替顾小姐,九爷就说,此人是青帮要抓的,既然顾小姐的事,那就一起办了。”副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办得很好,多谢你们。” 两名副官不好意思笑了笑。 原来,那个小凉月是真的吃喝嫖赌,欠债无数,怪不得秦筝筝能收买到他。 只可惜,今天这个结果,秦筝筝可能是想不到的。 “顾圭璋想要杀掉秦筝筝,没那么便宜!他们都是杀我母亲的凶手,谁也跑不掉。”顾轻舟眼眸透出几分狠戾。 顾轻舟的生母,是被秦筝筝害死的,但是证据已经没有了,哪怕请再高明的侦探,也没有让秦筝筝负罪的铁证。 唯有逼迫秦筝筝自己认罪。 秦筝筝还有三个女儿,她若是认罪,她和她孩子们的名声全毁了。 所以,她哪怕是死,也不肯承认。 顾轻舟要的,就是逼迫她到了不得不负罪的地步! 现在还没有到。 顾轻舟的外祖父,绝对是被顾圭璋害死的。 害死生母和外祖父的凶手,顾轻舟是非常肯定的。她也明白,罪证是完全没有了的,因为李妈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钱去查,都毫无结果。 要不然,李妈也舍不得顾轻舟回城。 只有顾轻舟舅舅的死,至今是个迷。 但是顾轻舟不着急,她要先逼迫秦筝筝亲口认罪,再逼迫顾圭璋亲口认罪。 她要设下一个个陷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甘情愿认罪! 等到了那一天,秦筝筝和顾圭璋当着全城的面亲口认罪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实情,顾轻舟拿到了家产,再慢慢查舅舅的死因。 “一步步来,第一个是秦筝筝,她绝不能被顾圭璋处理掉,她是我的猎物!”顾轻舟淡淡想着。 她胸有成竹,去了趟钟表行,买了一块便宜的手表,然后借机打了个电话。 打完了电话,顾轻舟就回家去了。 她回到顾公馆的时候,几位姨太太围着顾圭璋,正在开导他。 二姨太像是吓坏了,回房去了。 “陈嫂,你先老爷煮一碗鸡丝面,老爷还没有吃午饭。”顾轻舟高声道,“也给我和二姨太煮些酒酿圆子。” 顾圭璋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快要被秦筝筝气死了。 而顾轻舟还记得他没吃饭,他也欣慰,叹了口气就上楼了。 等厨房煮好了,三姨太送到顾圭璋的书房,顾轻舟则端着酒酿圆子,去了二姨太的房间。 二姨太正在愣神。 “吃点东西吧,二太太。”顾轻舟道。 二姨太回神,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牵动了下,有点僵硬,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她舀着甜汤吃,吃着吃着,大颗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在碗里。 她将头埋在碗里,一边舀甜汤,一边再默默流眼泪。 “我不太懂大人的事,但是你可以跟我倾诉。”顾轻舟道,“我不告诉任何人!” 二姨太吃在嘴里的甜汤,实在咽不下去,全部吐在碗里了。 她哽咽着,跟顾轻舟倾诉了起来。 二姨太告诉顾轻舟说:“我从未对不起他,他若是还有半点良心,想想我吃过的苦头,也不该为了钱再来害我!可见,他是零星的良心也没有的!” 第156章 绮丽的误会 顾轻舟打开了房门,防止有人偷听。 她和二姨太说话,声音并不大,二姨太也忍住了哭泣。 二姨太跟顾轻舟说起了往事。 这些往事,就是她作为戏子的往昔,并不光彩。 二姨太到了顾家,知晓女人间的战火不起硝烟,所以从来不交底,她的事没人知晓。 今天,顾轻舟帮了她,要不然顾圭璋真的会误会,从而会活活打死她。 二姨太将顾轻舟视为恩人,她告诉顾轻舟说:“我们戏班全是孤儿,而且都是男的,女人家不吃这碗饭,别说小生,就是青衣花旦,也是要男人唱。 师父不愿意养女戏子。苦心培养一个女戏子十年,刚唱红了,不是被这个军阀看上,就是被那个权贵瞧上,还没有回本,人就被抢走了。 师父破例收我,只因我在戏班门口赖了半年,嗓子又好,中了师父的心意。我从小就混在一群小子堆里,大师兄起的头,他们都偏袒我,被师父打了也护着我。 小凉月是三师兄,师父说他走步比我妩媚、嗓子比我袅糯,扮相比我惊艳,将来戏班的旦角,他唱青衣,我唱花旦。当然,若是他过不了‘倒呛’这关,青衣仍是我的。” 唱戏这一行,男扮青衣,倒呛这一关很关键,就是男孩子的变声期。 “他唱得好,人们说起他,都说他的旦角媚而不妖,将来可以成名角的。他扮青衣小姐,我扮花旦丫鬟,一来二去自然是比其他同门感情深些。 师父原说过,出了师就不管我们的,若是小凉月求着要我,师父就出面保个媒,我那时候也觉得此生便是如此了,不成想他去一户人家祝寿,却看中了人家的小姐。 明明答应师父要娶我的,结果他跟人家小姐私奔了。于是,我在戏班接替了他,唱了青衣,可戏班少了青衣名角,从此就一蹶不振,我的青衣没红起来,师父说他砸了全戏班的饭碗。 他们私奔之后,那小姐花销大手大脚,他供不起了,偷偷问我借钱。我心中一软,就把多年的积蓄都填补了他们,后来那小姐还是回家认错,听说嫁到英国去了。 他人财两空,跟着那小姐学会了喝酒、抽鸦片,把嗓子折腾坏了,再也唱不了。我积蓄全没,戏班撑不下去之后散了,我就跟了老爷做妾。 仔细想来,我从未亏欠过他。在戏班的时候,若是我风华正茂的那几年唱青衣,也许我就成了名角,但是我给他了。 若是我存了钱,不为生计所迫,嫁人的时候也能有个挑选,何至于后来” 何至于后来那么急迫勾搭顾圭璋? 二姨太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是她对三师兄小凉月,是绝无亏欠的,甚至恩大于天。 就是这样的恩情,他居然为了钱,帮衬着秦筝筝,置二姨太于死地! 这如何不伤心? 二姨太一定觉得,小凉月是条毒蛇,自己想要捂热他,却被他反咬一口。 顾轻舟这时候就想起了孙家和秦筝筝。 当时秦筝筝走投无路,孙家收养了她,后来她联合顾圭璋,将孙家折腾得家破人亡。 顾轻舟握紧了二姨太的手:“小凉月被青帮的人带走了,这次他凶多吉少,你放心吧!” 二姨太不言语。 “你是不是心疼?”顾轻舟问。 二姨太道:“当年就疼完了,现在想起来,不够狠心果然会遗留祸害!”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很感触似的,拉紧了顾轻舟的手:“轻舟小姐,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要为任何人牺牲前途!” 顾轻舟心中一恸,慢慢抽回手,重新盛了碗甜汤给她:“吃点吧。” 二姨太在顾轻舟的劝慰之下,吃了半碗甜汤。 顾轻舟回房之后,想起二姨太的话,不免心生悲凉。 男人都很薄情么? 顾圭璋只当二姨太是被秦筝筝气哭的,反而安慰她,说:“你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放心,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二姨太就哭得更狠了。 到了傍晚,顾圭璋已经想了个处理掉秦筝筝的方法,气也就消了。 想他将来是司督军府的岳丈,再娶个年轻美貌的,不再话下。 一想,越发觉得升官发财死老婆,真是人生三大喜事,顾圭璋眉梢噙了几分笑意。 顾轻舟能猜到顾圭璋的打算,她也觉得秦筝筝该死,可顾圭璋的笑容,让顾轻舟心寒意冷。 “最该死的,就是这个男人!”顾轻舟心中的怒焰,一层层的撩拨起来,再也压不下去,她静静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可惜到了傍晚,秦筝筝和顾缨居然没回来。 “阿爸,姆妈和缨缨肯定是出事了。”顾缃哭着求顾圭璋,“阿爸,要打要骂,您先把姆妈找回来再说啊。” 顾圭璋也不愿意妻女流落外头,于是派人去裁缝铺寻。 佣人回来说:“老爷,裁缝铺的人说,太太和四小姐早已走了。” 顾圭璋浓眉紧蹙,知道秦筝筝带着顾缨逃跑了,烦躁又涌上心头:“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吗?” “裁缝铺的小伙计说,她们叫了黄包车,好像是去了火车站!”佣人道。 顾圭璋越发恼怒,居然还敢跑。 “去查查,今天有几班火车过岳城!”顾圭璋道。 他倒也不着急。 一个两个的,都学会了逃跑,看来这个家里是没了王法! 顾圭璋了解秦筝筝,她肯定是投奔亲戚去了,秦筝筝最惜命,而且她在乎家业,不会全部丢下跑远的。 再说了,顾维跑出去,也许有男人会替她撑腰,秦筝筝半老徐娘,跑出去能跟谁?她不过是知晓顾圭璋气极,吓唬吓唬顾圭璋的。 佣人去了车站查,回来告诉顾圭璋说:“今天只有两班火车离开岳城。” 顾圭璋点点头。 他先给自己老家拍了封电报。 顾圭璋在老家有兄弟姊妹,还有位老母亲。 他母亲是落魄地主人家出身的,最是泼辣,喜欢指手画脚,秦筝筝倒是投她的缘,只是顾圭璋自己受不了,就婉言将她留在乡下。 顾圭璋是很孝顺的,也非常听母亲的话。 秦筝筝逃跑,第一个可能就是去了顾圭璋的老家。果然,第二天中午,他弟弟就借镇子上唯一的电话,打给了顾圭璋:“大嫂带着侄女回来了,听说是和你生气,姆妈担心得不行,让你赶紧来接大嫂!” 顾圭璋烦躁:“我没空,你让她自己回来,否则永远别回来!这次就当回去替我尽孝,我既往不咎!” 知道了秦筝筝的去处,顾圭璋的心思就彻底放下了。 “秦筝筝果然去了老家。”顾轻舟听到这个消息时,明亮的眸子微闪,心知秦筝筝估计会请来护身符。 顾圭璋的母亲,她会不会来呢? 顾轻舟总记得李妈说:“你姆妈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是因为那老太太推搡了她一把,害得你早产,害得你姆妈从此就落下病根!” 月子里的女人,落下病根,旁人再稍微用点手段,后面几乎就是性命难保了。 想到这些,顾轻舟的心就痉挛,缩成了一团。 老太太如果能来,自然是最好的,仇人都放在眼前。 死并不可怕,让他们一无所有,才是顾轻舟的任务,她要让他们失去一切,让他们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罪孽! “但愿老太太能来。我母亲怎么在这屋子里受过的罪,他们都应该尝一尝!”顾轻舟想着,粉润的指尖划在墙壁上,响起一阵刺耳又刺心的声音。 果然,两天之后,秦筝筝和顾缨回来了。 和她们同来的,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就是顾圭璋的母亲,今年七十岁。 顾轻舟从前觉得,老人家都应该很和善的,但是这位老太太眼皮虚搭,唇角弧度向下,面相上泼辣阴刻,跟和善一点也不沾边! “祖母!”顾缃高兴扑到了老太太怀里。 “缃缃!”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孙女。 当然,她最疼的还是孙子,放开顾缃之后立马问:“阿绍呢?” 继而,她的目光瞥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今天梳了长辫子,斜垂在胸前,一件月白色的斜襟衫,一条葱绿色的澜裙,温柔腼腆。 她想,这样是不会出错的。 不成想,顾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这里哪里请的丫鬟,妖窕得不成样子!” 顾缃噗嗤一声笑出来。 跟着进门的顾缨也笑了。 秦筝筝正要解释,顾老太又问:“这么个小妖精,不是服侍阿绍的吧?” 她很紧张,恨不能将顾轻舟乱棍打出去。 秦筝筝等顾轻舟受够了侮辱,这才笑道:“姆妈,这是轻舟啊!” “什么轻舟?”顾老太蹙眉,“还真是阿绍房里人?你们也太没有成算,阿绍是要念书立业的,你们在他房里放这么个东西,岂不是耽误他的学习!” 顾老太一进门就发火。 所有的怒意,都在顾轻舟身上。 而正在下楼的顾绍,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他听懂了他祖母口中的那些老话,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心口乱跳。 他的房里人,就是他的通房的意思原来,世上还可以有这么绮丽的误会! 顾绍心绪旖旎,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久久没有挪脚。 第157章 侮辱 顾轻舟向来喜欢老式的衣衫,今天在家是很平常的打扮。 顾老太来了,她想着老式的衣着总归不会错,还特意编了辫子,却没想到被顾老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顾缃姊妹俩快要笑死了! 特别是顾缃,简直是扬眉吐气:“顾轻舟这小贱人,总是拍老人家的马屁,这回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她要是顾轻舟,估计要气哭了。 老太太说话毒辣,特别难听。 顾缃打量顾轻舟,想看到顾轻舟气哭的样子。 那样,肯定让顾缃更痛快,许久以来的怨气都能得到舒缓。 而顾轻舟低垂着眉眼,雪肤胜雪,眸光幽静,似一潭无波的水。 顾轻舟根本没有动怒,她平静如常。 这让顾缃很泄气。 “哼,装模作样!”没看到预想中的狼狈,顾缃恨恨咬了咬牙,快意好似减轻了很多。 顾缃又想:“祖母来了,阿爸最孝顺了,而祖母又疼爱我!我要趁机把顾轻舟折腾死!” 她愉快的盘算着,顾轻舟端着茶喝,态度安静。 后来,顾绍下来了,帮顾轻舟说了很多的好话。 “祖母,轻舟不知您喜欢女孩子怎样打扮,特意穿了老式的衣裳。”顾绍帮顾轻舟说情。 没想到,顾老太却冷哼:“心机这么重,将来还得了?” 就是不喜欢顾轻舟! 秦筝筝回乡下,估计把她和顾圭璋的矛盾,都归在顾轻舟身上。 顾老太当顾轻舟是丫鬟的时候,看不惯她这好模样,当她是狐狸精,第一面就没有眼缘;如今听闻是“顾轻舟”,就更不喜欢了。 总之,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 顾绍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二天,早膳的时候,顾轻舟看到坐在饭厅的老太太,上前叫了声“祖母”,声音糯软温柔。 顾老太却翻了个白眼:“你这狐狸一样勾人的声音,不要做给我看!大户人家的小姐,正派要端庄!你这骚模样,别人还当你是窑子里出来的!” 满桌的人都静止了,有人尴尬,有人高兴,全部不说话。 这老太太说话太恶毒! 顾缃姊妹使劲忍住笑。 秦筝筝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舒缓,给太太盛米粥的动作更加优雅。 几位姨太太紧张看着顾轻舟,觉得顾轻舟受到如此大辱,只怕是要发作的。 这老太太也太刻薄了,顾轻舟到底是顾家的血脉,说她是窑子里的伎女,岂不是把整个顾家都给拉低了? 昨晚,顾缃姊妹和秦筝筝陪着顾老太聊了半个晚上,估计全是说顾轻舟的坏话,导致这老太太先入为主,越发憎恨顾轻舟。 所有人表情都变了,独独顾轻舟神色动都没动一下,她自顾坐下,笑道:“是,祖母。” 好像老太太的话,她没有听懂。 顾老太还想骂,顾圭璋也觉得他母亲太过分了,就说:“姆妈,轻舟她还小,您以后教导她就是了,别生气了。” “还小?我看她是底子坏了,从小就没人教!”顾老太转头去骂顾圭璋,“都是你,小家子气的,怕继母虐待她,不肯让她回来学规矩,放她在乡下享福!你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 乡下享福? 这老太太也是乡下来的,她应该知晓乡下生活的艰苦。 顾轻舟被遗弃,在这老太太的嘴里,反而成了她去乡下享福了。 顾轻舟手里拿着雕花银勺,海棠花涂得红艳,落在她嫩白的指尖,她一点点喝着,嫩红的唇瓣犹盛娇花嫩蕊。 她仍是古井无波,这些话好似打在海绵上,顾轻舟全然没听到似的,照样喝粥吃早饭。 顾老太数落顾轻舟,又骂顾圭璋。 最终,是顾绍开口:“祖母,这是您最爱吃的蟹粉包子,您快尝尝!” “还是我孙子懂事。”顾老太高兴。 她一口一个蟹粉包子,吃得很开心,暂时也就没嘴来骂顾轻舟了。 顾轻舟心想:“若是顾圭璋的薪水,你们未必顿顿能吃蟹粉包子。孙家的钱果然好花!” 她淡然微笑,仪态娴雅,远胜过了顾缃和顾缨,这让顾老太更生气了! 她看顾轻舟,就像顾轻舟看仇敌一样。 顾轻舟笑了笑,并不把仇人的攻击放在心上。 半下午的时候,顾轻舟要出门,顾老太瞧见了,又让她站住:“去做什么?” “祖母,我今天约了朋友。”顾轻舟笑道。 顾老太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朋友?原来你这轻浮的做派,都是浪出来的!岂有此理!” 然后她对顾圭璋道,“听说她还念书?” 顾圭璋是既怕母亲,又烦得不行,因为这老太太太喜欢管东管西的:“姆妈,现在不念书没前途。” “胡说,缃缃和缨缨怎么不用念书?”顾老太厉喝,“她这么不规矩,都是你放纵的!” 顾圭璋哑口无言。 这个问题,跟老太太是解释不清楚的,她根本不懂,却坚持自己的曲解。 顾圭璋很为难。 顾老太到顾公馆还没有十二个小时,已经给顾轻舟下了很多的定义:风骚、轻浮、浪荡、不规矩,从来没问过她在乡下好不好,如今回家可习惯吗。 顾轻舟笑了下,对顾圭璋道:“阿爸,今天颜小姐和霍小姐约我,好像是什么联谊会,很多人家的小姐都去,要不我改日吧?” “你去吧!”顾圭璋一听,全是权贵门第的,不好好巴结怎么行,当即就同意了。 “你不许去!”顾老太则大怒,“你今天敢出这个门,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秦筝筝站在后面,心想:应该早点把老太太接过来。 若是早点接过来,估计顾轻舟这会儿骨头都不剩了。 还是老太太好使! 顾老太那边骂着,秦筝筝以为顾轻舟会懂得轻重,不成想顾轻舟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看看,你看看!”顾老太气得发抖,然后就大哭起来,扯着顾圭璋道,“你女儿还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吗?她如此没有尊卑,这是要造反呐!” 她大哭大吼。 这老太太在乡下就是个泼妇,十里八乡闻名遐迩的。 顾圭璋当然不会嫌弃自己母亲,从小只觉得母亲厉害,就是太爱管束他了。这会儿,顾圭璋一个头两个大,也后悔让顾轻舟出门了。 “那孩子,一点也不懂事!”顾圭璋骂远去的顾轻舟。 秦筝筝和顾缃姊妹俩也跟着哄老太太,搀扶老太太上楼,又添油加醋说顾轻舟的坏话,导致老太太逼迫顾圭璋替顾轻舟休学。 “姆妈,这个不行的。”顾圭璋为难道,“这是督军府的意思!” “我去找那个督军!”顾老太道。 顾圭璋吓了一跳,生怕老太太闹到军政府去,把顾轻舟的婚事给搅合黄了,故而再三安慰。 “好好,我让她先休学几天,跟您学学规矩。”顾圭璋无奈道,“等您觉得她学会了,再放她去学校,您说可以吗?” “不许去学校,她那个鬼样子,还不知去学校勾搭谁!”顾老太道,“跟她那个死鬼娘一样,仗着自己家里有钱,长得又好,从来不把我们乡下人放在眼里!” 顾轻舟在门口叫了黄包车,她抱臂坐着,心思千回百转。 她的辫子已经解开了,长发萦绕在脸侧。 她想着心思,唇角略有略无挑起淡笑。 很快,黄包车就到了一处戏院。 今天是名角徐瑾的《霸王别姬》,徐瑾扮演的虞姬,红遍了大江南北,颜一源弄到了票,特意请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看。 其实,颜五少主要是想请霍拢静,顺带着他两个妹妹。 顾轻舟直接上了三楼的包厢。 包厢是雕花木门,虚掩着,颜洛水和颜五少已经到了,两个人吃着瓜子,趴在栏杆上看。 楼下还是在暖场,戏尚未正式开始,大厅里已经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 “你们早到了?”顾轻舟脱了外套,里头是一件中袖月白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她拿了条长流苏披肩搭在肩头,就坐到了颜洛水身边。 “到了十来分钟。”颜洛水笑道,“徐老板的戏,爆满成这个样子,怪不得戏票难弄!” “他红嘛!”顾轻舟笑道,“我多次在报纸上看过他的扮相,真惊艳,虞姬果然倾国倾城!” 颜五少对倾国倾城的名伶并不感兴趣,只是问:“阿静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吧,她答应来,就不会失约的。”顾轻舟道。 等了片刻,霍拢静果然来了。 她不是独自前来的。 她哥哥霍钺跟着一块儿来了。 霍钺一袭长衫,儒雅温柔的走了进来,却愣是把颜五少吓一跳:“霍龙头?” “我哥哥说,他买不到这场的票,想跟我们一块儿看。”霍拢静解释。 堂堂青帮龙头,说他弄不到票,这种解释哄小孩子呢! 顾轻舟等人都觉得,霍钺是猜到了颜五少的心思,替他妹妹镇场来了。 颜五少也是这样猜测的,顿时坐立不安,不知该热情点,还是问沉稳点。 霍钺看到他们几个人的表情,余光却在顾轻舟脸上一掠,不漏痕迹。 他们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司行霈阔步走了进来。 大家都有点吃惊,只有顾轻舟神色微变,差点失态站了起来。 第158章 司行霈的警惕 司行霈走进来,所有人都意外,倒是没把顾轻舟的失态放在眼里。 唯有霍钺,精明的余光似蜻蜓点水,从顾轻舟的脸上滑过。 他有点疑惑。 “少帅。”颜家的姐弟俩起身,恭敬对司行霈道。 颜洛水和颜一源对司行霈的态度,和对司慕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司慕像是同龄人,颜洛水甚至叫司慕二哥;司行霈更像是长辈,和司督军一样叫人敬重,虽然他们私下里也说司行霈的八卦。 “都来捧徐老板的场?”司行霈挥挥手,让他们坐下,他也毫不客气坐到了椅子上。 “是啊。”颜五少今天特拘谨,霍钺在场,司行霈又来了,感觉一屋子长辈,让颜五少展不开手脚,“少帅,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以为你的票是谁帮你弄的?”司行霈笑道。 颜一源恍然,感情是经过了司行霈的手。 司行霈瞧见了蹭戏的霍钺,又道:“我的副官是求到了霍爷跟前,才要到了票。” 遮掩被戳破的霍钺,脸上表情淡然疏离,没有半分的尴尬,他道:“哦是吗?我们青帮的生意多,还没真留意!” 脸皮特厚。 顾轻舟不免失笑。 看着她笑了,司行霈的表情微松,心情似乎更加好了。 戏院的人越来越多,楼下人声鼎沸,二楼也设了关卡,上楼的人都需要仔细检查戏票。 顾轻舟的雅间里,谈笑风生。 “这大概有上千人。”顾轻舟看了眼楼下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堂,心里盘算着。 这么多人,容易出事! 同时也说明,徐瑾是真的很红。 司行霈并不拿大,和孩子们亦能闲聊,特别是他也喜欢《霸王别姬》这出戏,故而话题就围绕着徐老板的虞姬,说个不停。 他说话的功夫,腿在桌子底下,轻轻碰顾轻舟的小腿。 他的腿纠缠着她的。 顾轻舟端着茶,茗香氤氲中,她眸子若点漆明亮,盈盈碎芒能倒映出人影,她安静喝茶,任由司行霈为所欲为。 她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霍钺却突然看了眼司行霈。 桌子底下的动静,小孩子们察觉不到,擅长赌术的霍钺一清二楚。霍钺曾经赌遍青帮的赌寮,从未遇到过对手,因为他会出千。 桌子底下稍微的小动作,霍钺不用看都知道。 明白了这一点,霍钺的呼吸突然顿了下。 “烟瘾犯了。”霍钺站起身,“少帅,借个火。” 司行霈的烟瘾也起来了,两个人想寻个僻静的地方抽烟。 刚点上烟,戏院的经理就上来了,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褂,对司行霈和霍钺道:“少帅,霍爷,徐老板正在后台化妆呢,您二位可要见见?” 如今捧着徐老板的,是南京政府的高官。徐老板到了岳城演出,大家都会给点面子,至少这些地头蛇不敢打搅。 需得徐老板首肯了,才能去见见,徐老板这架子是不小。 司行霈总说,岳城的繁华少不了歌女舞女戏子,跟这些人过不去,就是跟玩乐过不去,跟岳城的经济过不去。跟经济过不去,就是跟钱和军火过不去,司行霈不傻,他从不为难这些提供娱乐人。 徐老板摆架子,司行霈也尊重。 “走,看看去?”司行霈问霍钺。 霍钺今天有点沉默,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走神。 司行霈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神道:“不了,下面挤得慌,你先去吧!” 司行霈就进了雅间,对顾轻舟道:“轻舟,徐老板在后台化妆,我带你去看?” 顾轻舟饶是镇定万分,耳根也慢慢红了,热浪一阵阵蓬上来,她很不自在,微笑着道:“我不想动。” 光明正大邀请她,且只邀请她,他简直是疯了! 他的肆无忌惮,会害死顾轻舟的! 因为霍钺在场,顾轻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看了眼其他人,“你们想去吗?五哥,你呢?” “好啊好啊!”颜一源很感兴趣。 颜洛水也想去。 “走吧,看看徐老板上妆,我还没见过他真人呢。”颜洛水拉顾轻舟,又拉霍拢静。 霍拢静是真不愿意动,颜洛水就拉着顾轻舟不放,于是他们四个人下楼了,司行霈领头,顾轻舟和颜洛水走在最后面。 霍钺兄妹俩,坐在雅间里喝茶。 众人离开之后,霍钺的温润顿时不见了,一脸的阴沉肃杀。 霍拢静突然开口:“阿哥,你喜欢轻舟?” 霍钺微愣,回神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回答。 霍拢静继续道:“方才司大少帅在桌子底下碰轻舟的腿,他们很亲密,你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霍钺沉默了一瞬。 “咱们说好了,你做个正常的人。”霍钺对霍拢静道,“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不是要你重蹈覆辙。以后这些事,就别留心了。” 霍拢静点点头,眼眸干净,像个不谙世事的娃娃。 “阿哥,我也喜欢轻舟。”霍拢静道,“她聪明漂亮,足智多谋,医术高超,她原本就比很多的女孩子优秀。你若是想要她,你可以去追求她。” “你不懂。”霍钺将手里的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气,突出轻薄的烟雾,萦绕在他的眼前缓缓淡去,亦如他眉眼里的烦躁,“我们朝不保夕” “司行霈更是朝不保夕。”霍拢静道,“而且轻舟和他弟弟定亲了,他追求轻舟更没有道德!” 霍钺微笑了下,脸上又有了几分温润。 “阿哥,轻舟一直很喜欢温柔的男人,她常说穿长衫的男子儒雅有风度,她更偏向你。”霍拢静继续道。 霍钺笑笑,很理性的道:“她是喜欢温顺的羊,你哥哥只是披了张羊皮罢了。” 霍拢静道:“阿哥,你居然不自信!看来,你动真情了!” “你小小年纪,不要妄议大人的是非!”霍钺道。 霍拢静转头去看楼下,不再做声了,任由她哥哥苦苦发呆。 霍钺是呆了很久。 他想起司行霈买戒指时专注的模样,那时候霍钺断定,司行霈有一个很心爱的女人。 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是顾轻舟。 司行霈做朋友,无疑是忠诚且可靠;但是他做仇敌,会是凶狠狡诈又残暴。 霍钺绝不想要这样的敌人! 想到自己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对某个女子有了情思,就遇到了这等挫折,霍钺也是深感意外。 一时间,他心思郁结。 顾轻舟等人跟着司行霈,顺利到了后台。 徐老板正在上妆,画了一半的脸,起身迎接司行霈:“司少帅,久闻大名,在下甚是仰慕!” 徐老板是唱青衣,哪怕正常说话,声音也有些柔媚,听得人骨头里酥软。他身上男子的气质不多,女人的婉柔犹盛。 一半上妆一半裸着的阴阳脸,应该很可怕,搁在徐老板身上,别有一番风情。 顾轻舟和颜洛水都下意识觉得:“这个男戏子比我有女人味。” 那厢,司行霈道:“徐老板的戏好,改日请徐老板去督军府唱堂会?” “那徐某三生有幸。”他软软俯身行礼,身段婀娜,水袖微敛就有烈烈风情。 然后,司行霈又介绍了顾轻舟,颜洛水和颜一源。 颜洛水很喜欢徐瑾的戏,就讨论了几句。 后台人来人往,司行霈猛然一拽,将顾轻舟拉到了帷幕后面。 他将顾轻舟抵在墙壁上,高大的身影几乎淹没她,干燥炙热的唇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轻舟,这些日子想我了不曾?” 想到他方才在那么多人的面前,用脚勾她,顾轻舟心里就有气。 霍钺肯定是知道了,因为他的余光撇过她时候,神色有变化;霍拢静估计也知道,因为她端着茶的手僵了下,很意外的样子。 顾轻舟迟早要身败名裂,情绪很低落,冷漠道:“想了。” 她说没有想,司行霈可以调笑她;她说想了,这是赌气,司行霈微微欠身,放开了她几分。 “回头跟我走。”司行霈低头吻了下她柔嫩的唇,触感让他心神荡漾,“反正颜家那两个孩子迟早也要知道!” 她温软的娇躯在怀,司行霈呼吸炙热起来。 总感觉又好久没见她了! “我不想跟你走。不过,想不想素来也不随我的心意,你非要我去,我去就是了!”顾轻舟道。 她的话刚说完,司行霈倏然就扑到了她。 他动作急促,凶猛,顾轻舟的头撞到地板上,虽然有他的手托着,仍是一阵剧烈的疼。 她还没有来得说什么,因为她听到了枪声。 司行霈说,他非常的机敏,哪里的枪口对准他,他立马就知道。 果然,他们遇到了刺杀。 司行霈抱紧了顾轻舟,顺着帷幕往里头一滚,将顾轻舟从后台的边沿推了出去。 顾轻舟就被推到了戏台上。 枪声响起时,整个戏院立马就乱了套,顾轻舟爬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使劲往外跑。 她疾奔而出! 这个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一定要逃命,一定要活着,她还没有报仇! 顾圭璋,秦筝筝,还有那个刻薄至极的老太婆,他们花着孙家的钱,骂着孙家的祖宗十八代,顾轻舟不能饶过他们! 顾轻舟不能死,她还要让他们得到报应! 第159章 从而天降的救助 司行霈将顾轻舟推了出去,远离了后台的硝烟。 顾轻舟滚入前台,然后跳下了戏台,混在人群里狂奔。 这个瞬间,司行霈是看到了的,他心中竟是万分欣慰:她懂得逃命,这样多好! 她不爱他,甚至不会回头看一眼他是否受伤,只顾自己逃命去了,他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只要她安全! 他甚至觉得这样最好,她在他身边,她不爱他,一旦他死了,她仍是那个矜贵美丽的顾轻舟。 她跑起来利落干脆! 司行霈从未想过耽误她,他说过要培养她,将她养得坚强而果断,绝情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我司行霈的女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他骄傲想着。 她不拖泥带水! 只是他心里某个角落,仍在隐隐的作痛,他似乎很奢望她能停下来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但是,顾轻舟没有,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司行霈回神,伏低了身体,往后台的帷幕里滚,借助戏班行头箱笼的遮掩,司行霈将腰上的配枪拔了出来。 宽大的戏院,整个大堂挤满了人,后台陆陆续续的枪声,让这些看戏的人像受惊的雀儿,他们拼死逃命。 有人跌倒被踩。 顾轻舟快要跑到了大门口,突然有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挥手就要踹开时,看到了霍钺紧张肃然的脸。 “上楼!”霍钺使劲推顾轻舟。 顾轻舟毫不含糊,点点头,跟着霍钺上楼。 楼上的客人也在疾奔下楼,几乎要冲撞到顾轻舟和霍钺,可霍钺身子稳健,将顾轻舟护在怀里,逆流而上。 他们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回到了包厢。 霍钺的四名随从,已经在窗口架好了枪。 “你没事吧?”霍拢静紧张问顾轻舟,吓得不轻。 “我没事”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来,颜洛水和颜一源还在后台,他们跟司行霈在一起。 顾轻舟心中大震,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洛水!”顾轻舟唇色微白,她竟然在那个瞬间忘了洛水。 楼下的人逃得差不多了,后台的枪战,终于挪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满堂的刺客约有上百人,他们用的都是短手枪,冲着后台开枪。 而慢慢的,后台就没有枪打出来。 霍钺的随从,留下一个人保护霍钺,其他三人下楼,趴在二楼上伏击。 “再撑十五分钟,我的人就能到一批!”霍钺脸色铁青。 他没有继续说,因为他知道司行霈撑不了十五分钟。 前台与后台的帷幕,终于被打穿了、打破了,斜斜的掉了一半下来。 站在高台上的顾轻舟,看到司行霈猫身在戏班的行头箱之下,颜洛水和颜一源躲在司行霈身后的角落,姐弟俩抱成一团。 戏班的人,绝大部分已经倒下,就连名角徐瑾徐老板,也倒在血泊里,生死未卜。 “快,枪给我!”霍钺手里的短枪打完,接过了随从的另一把短枪,准备应援。 可惜,太远了! 从包厢到后台,中间要横跨整个大厅。大厅里全是枪林弹雨,没人能飞过去,也就没人能救得了司行霈。 良久,司行霈才打出一枪,他手里的子弹所剩无几。 而他的副官,全部留在外围,已经和刺客们交火。 他孤立无援。 顾轻舟看着他猫身躲藏的样子,又想到他拼死将她推出来,不免脑袋一热,心想要救他! 更重要的是,若是司行霈的子弹打完,那些人会把他打成筛子,到时候躲在他身后的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性命不保。 三条命呢! 顾轻舟不能等了。 “霍爷,还要拖多久,应援的人才到?”顾轻舟跑到霍钺身边问。 霍钺看了下手表,将顾轻舟的头压下:“十分钟!” 霍钺的人还要十分钟,就是不知道司行霈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顾轻舟了然。 “你的长枪给我!”顾轻舟上前,一把夺过了霍钺随从的枪。 这随从吓了一跳:“小姐,您别伤了自己!” 顾轻舟不理会,又道:“子弹!” 随从看了眼霍钺,霍钺则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随从就把身上的两盒子弹,全部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将子弹放在口袋里,长枪稳稳扛在肩膀上,她站到了栏杆上。 她是突然爬上栏杆的。 霍钺和霍拢静都吓一跳:“你做什么,快下来!” 特别是霍拢静:“轻舟,你别想不开,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我没有想不开,我要去给司行霈送子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没有理会霍拢静,对准了屋顶,猛然开了一枪。 长枪的后座力极大,将顾轻舟稳稳的推了出去。 “轻舟!”霍钺伸手,将她旗袍的一角拽住。可软绸的料子滑软,霍钺没攥住,顾轻舟就从天而降,飘了下去。 霍钺心中大恸,顾轻舟这么掉下去,哪怕不摔得粉身碎骨,也要掉入敌人的中央,被他们打成筛子! 他怔愣望着,顾轻舟的黑发在空中飘荡,似黑色的水藻铺陈开来,在她身后幻化出繁花似锦。 她临空而降的模样,美得像个妖精,生生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只剩下她的谲滟,以及勇敢。 可惜,她要掉下去了! 她年轻的生命,即将香消玉殒,霍钺大为不忍! 她这么不怕死,可以跟他啊,何必这样牺牲? 难道她指望这样跳下去,就可以给司行霈做子弹补给吗? 霍钺赞同她的勇敢,也惋惜她的无知时,顾轻舟临空又开了一枪。 长枪的后座力,让她的身子继续后退,然后她落在那堆废弃无用的帷幕上。 半垂的帷幕,接住了她,也被她彻底压断,顾轻舟掉在地上。 帷幕的缓冲力,还是让顾轻舟的后背剧痛,但是没有将她摔晕。 她忍痛一个翻身,就滚到了司行霈的脚边。 司行霈难以置信,她莹白如玉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眶一瞬间通红:“你不要命了,蠢东西!” 顾轻舟将长枪丢给他。 司行霈迅速接住。 从三楼飘下来,这冲击力,不是小小的帷幔能挡住了,顾轻舟身上疼,疼得钻心,她也没空和司行霈拌嘴。 司行霈的射击极佳,对方人数虽然众多,但是武器不足,很快八成的刺客手中没了子弹,他们拔出了短刀。 这些刺客,原本带的子弹就不多,因为子弹太贵了。 他们是准备子弹打尽之后,和司行霈近身肉搏。 顾轻舟从天而降,动作和速度太快,刺客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顾轻舟已经从对面的三楼跳了过来。 新添了武器,司行霈一射一个准,刺客死伤惨重,再也不敢硬冲,都退到了角落里。 司行霈成功的拖延了时间。 顾轻舟带过来的子弹,给司行霈赢得了七八分钟。 这时候,司行霈的那个去报信的副官,已经带着援军到了。 刺客开始窜逃。 司行霈的亲侍冲过来,将他和整个后台保护严密时,司行霈将手里的长枪仍在地上,一把抓起了顾轻舟:“你怎么这么蠢?” 顾轻舟气若游丝,低声道:“司行霈” 司行霈抱住了她。 “我疼”她道。 他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滚热辛涩的泪,落在她的脸上。 “我送你去医院!”亲侍的护送之下,司行霈和顾轻舟先撤离了。 他们去了军医院。 顾轻舟脸色惨白。 军医检查说,暂时还没有大问题,只是摔断了两根肋骨。 “幸好,肋骨摔断没有刺伤内脏,静好一些日子就好了。”军医说。 顾轻舟眼皮很沉重,她小睡了一会儿,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司行霈怔怔坐在她的床边。 “你的胳膊。”顾轻舟提醒他。 他的胳膊被流弹擦伤,已经不流血了,但是整条胳膊血糊糊的,看上去很可怕。 “无妨,只是擦伤。”司行霈道,他声音嘶哑暗沉。 他俯身,抱住了顾轻舟的脑袋,吻她的唇。 顾轻舟大怒,挣扎着要推开他,可一动就浑身疼。 亲完了,顾轻舟咬牙骂道:“我家二姨太说,男人都是毒蛇,我刚救了你,你转头就轻薄我!” 还是在军医院。 来来往往的军医,若是看到了,有人捅到司家去,顾轻舟万劫不复。 司行霈将她的手握住,放在他唇边吻了又吻。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 “轻舟,你太大胆了!”司行霈道,“你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 “没事,不就是断几根肋骨吗?”顾轻舟忍痛道。 司行霈的眼圈一红,泪意涌了上来:“傻子,你那是在拼命!你从前多聪明,遇到危险就知道跑!可是我没想到,你后来做那么蠢的事。你这么蠢,让我怎么放心?” 他的眼泪,打湿了顾轻舟的手。 一个嗜血疯狂的汉子,一个十岁就在战场捡尸体的男人,坐在顾轻舟的床前,滚滚落泪。 顾轻舟没感觉到他的怯懦,他身上从来没有半分懦弱,包括他的眼泪。 但是她难过。 他的热泪落在她的手背,似乎每一滴都能烫伤她。 “轻舟,你又救了我一命!你救了我两次,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司行霈嘶哑着声音,“你也是我的!” 顾轻舟就气哭了。 我不是你的啊! 第160章 我们的家 司行霈的一番话,把顾轻舟气死了。 她很努力跟他解释。 “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洛水和五哥!”顾轻舟实话实说,“你不要自作多情!” 若是只有司行霈,顾轻舟早就跑远了。 那么高,万一长枪的后座力不够,顾轻舟就要摔死在大厅里;亦或者有人开枪,正巧射中她,她也要死在半空。 这么冒险,司行霈才不值得! 顾轻舟把这些话,都告诉了他。 司行霈却好像没听见,俯身吻她,湿濡沾满了她的面颊,她感觉自己深陷司行霈的泥潭,而且越陷越深,简直没活路了。 我摔断两根肋骨,就是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更严密的笼子,将自己送给司行霈吗? 顾轻舟欲哭无泪! 造孽啊! 二姨太说得对,不值得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前途,她当时应该跑的,跑得更远才好。 司行霈坐在顾轻舟的病榻上,说了几句话之后,副官过来小声禀告什么,他吻了下顾轻舟的眼睛:“我出去一趟。” 顾轻舟拽住了他的手。 “司行霈,这是你第几次遇到刺杀?”顾轻舟问,“我遇到你不到一年,这都第三次了,是不是?” 司行霈没算过,反正他的生活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他都麻木了。 刺杀越多,意味着他前段时间收获越大,得罪的人越多。 “为何会这样?”顾轻舟清湛眸光落在他的脸上,“还不是你行事太极端,不给别人留半点活路?” 司行霈俯身,又吻了下她的脸蛋:“没事,我心中有数。” “这次抓到的刺客,能不能别那么极端处理?有了这次,结怨更深,还有下次,你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沉默,最终什么也没答应,只是道:“我最多去两个小时,等我回来接你。” 他根本不听劝。 看他眼底的凶狠,顾轻舟觉得他是不可能轻饶了这次的人。 她无力阖眼。 司行霈现在活成这样,焉知不知他咎由自取? 顾轻舟深感不值得同情他,却一直记得他的眼泪。 哭泣是人最本能的生理行为,却不应该发生在司行霈的身上。 司行霈曾活剥人皮的时候,他曾砍断刺客头颅的时候,利落干脆,顾轻舟一直觉得他没有半点慈悲之心。 他在顾轻舟面前,一直都是强悍又威严的少帅,倏然不顾形象,将自己的软弱给顾轻舟看,很令顾轻舟意外。 意外之余,也很是头疼。 顾轻舟再三说,她是为了颜洛水和颜一源,才放手一搏,绝不是为了司行霈,司行霈却不听。 “我当时逃跑了,对不对?”顾轻舟这样说。 “可是你回来了。”司行霈道。 他说顾轻舟救了他两次,以后他们的命是共享的,他会拥有顾轻舟,顾轻舟也会拥有他。 顾轻舟简直不能好了!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第二次蠢事!”顾轻舟气得肋骨更疼了。 第一件是在火车上救了他。 她醒过来不久,颜洛水和颜一源也别送到了军医院,他们俩有点擦伤,不是被子弹打中,而是滑到了,被戏台上锋利的道具伤了。 “轻舟,你像个女侠一样,飞天而降!”颜洛水也被顾轻舟震撼,“我都替你捏了把冷汗!” 顾轻舟笑笑。 也没办法,当时那么危急,必须有个人给司行霈送子弹,他才能拖延时间。 哪怕司行霈再怎么误会,顾轻舟也会这样做的。 她有她坚守的人和事。 “多谢你,要不是你过来,少帅顶不住,我和小五估计要被那些人砍成肉泥。”颜洛水拉住顾轻舟的手道。 “说什么傻话,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剁成肉泥吗?”顾轻舟道。 颜五少则精神恍惚。 军医给他擦药酒的时候,他怔怔的,人像被抽了魂一样。 顾轻舟疑惑,问颜洛水:“五哥吓到了吗?” 说到这个,颜洛水脸色也微变:“你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颜洛水也很受惊吓,她战战兢兢告诉顾轻舟:“当时少帅的人都围过来了,将我们俩带到了二楼的包厢里,先处理伤口,等彻底结束了再来医院。 没想到,有个刺客察觉我们身份重要,趁乱摸上了二楼,将门口两名霍家的随从给杀了。 他会武艺,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架住了阿静的脖子,让我们跟着他下楼,不许惊动任何人。 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就要跟着他走,不成想阿静突然一个反手,我都没看到是怎么回事,那人的刀就到了阿静手里,她” “她怎么了?” “她一下子就把那个人的脖子割断了,脑袋偏到了左边肩膀上,血溅了小五一脸!”颜洛水惊悚道,“轻舟,你敢相信吗,阿静她居然擅长武艺!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小五当时就吓晕了。” 顾轻舟看颜一源,他的确是吓坏了。她第一次见杀人时,也是吓得不轻,能理解颜一源。 司行霈说,动乱离南方挺远的,但是军阀之间的争斗不断,明的暗的,真实发生在顾轻舟的生活里。 动乱,已经一步步逼近。 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我也没想到。”顾轻舟道,“阿静看上去很冷漠,我还以为是孤儿院造成的。” “孤儿院的孩子,哪里去学那么好的本事?”颜洛水道,“你是没看到,当时那个人死的时候,也很震惊,估计他也想不到阿静能夺了他的刀。”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咱们就莫要问了,有一天阿静能告诉我们的时候,她会说的。”顾轻舟道。 难言之隐,顾轻舟实在太有感触了。 她和司行霈,也是绝对不能对人言的。她虽然瞒着颜洛水,不代表她不把颜洛水当朋友。 相反,她可以为了颜洛水拼命。 霍拢静一定跟顾轻舟一样,顾轻舟特别能理解她。 过了半个小时,颜太太和颜新侬也来了。 得知遇刺,颜太太安抚几个孩子:“保住了命,就是祖宗保佑了。” 又问顾轻舟,“还疼得厉害吗?” “已经不是很疼了,姆妈。”顾轻舟道。 颜太太摸了摸她的脸,说了句可怜的孩子。 晚上七点多,天完全黑了,颜新侬派人去把顾圭璋接了过来。 “怎么去个联谊会,弄成这样?”顾圭璋担心顾轻舟和同学打架,得罪权贵,声音颇有些恼怒,责怪顾轻舟道。 他也不问问顾轻舟伤得如何、疼不疼,一上来就骂。 颜新侬和颜太太在旁边瞧着,冷眼旁观,都觉得顾圭璋这个父亲实在过分。 顾轻舟着实不容易。 况且,司行霈再三交代颜新侬,处理好顾轻舟家里的事,等司行霈回来,他要把轻舟接到他的别馆去养伤。 颜新侬有了任务在身,私下里找了顾圭璋,和顾圭璋商量:“您看,能不能让轻舟到我们府上去养病?军政府的军医,是不好去顾公馆的。 我也不是说外头的医生不好,只是一病不烦二医,既然请了军医看,就索性让军医到底。在我们府上,看病方便些。” 颜新侬的思量,完全是多虑了。 顾圭璋高兴还来不及呢:“您和太太照顾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太来了,顾公馆拥挤不堪,再添个病人,顾圭璋觉得晦气,而且还要花钱请医用药,实在不划算。 让顾轻舟留在颜家,和颜新侬夫妻联络感情,对顾圭璋更有好处。 顾圭璋满口答应了。 就这样,顾圭璋只当顾轻舟去颜家;而颜家的孩子们,则当顾轻舟回了顾公馆,想去顾公馆探病又被颜太太拦住。 颜太太说:“轻舟家里情况复杂,你们去探病,会给轻舟添麻烦的。” 颜洛水和颜一源就没去。 当天晚上,颜新侬派人将顾轻舟接出去,半路上又被司行霈带走了。 颜新侬做件事,并不是为了司行霈,更多是为了顾轻舟。 顾圭璋那个态度,让颜新侬心凉,他真担心顾轻舟回去养病没人善待她。 将她留在颜家,颜家也阻止不了司行霈来探病,到时候洛水和一源都会知道,而顾轻舟现在还不想太多人知情。 考虑再三,司行霈是不会害轻舟的,而且他的别馆安静,就让轻舟安心养一段日子的伤,颜新侬就同意了。 顾轻舟也没说什么。 她好好的时候,都是任由司行霈摆布,何况她现在受伤? 再说了,顾公馆添了个泼辣的老太婆,顾轻舟暂时也不太想回去。她不能动弹,也怕吃亏。 那个老太婆发起火来,会直接打顾轻舟的。 “又落到你的牢笼里了。”顾轻舟叹气,无奈道。 司行霈亲吻她的唇,低声道:“轻舟,那是我们的家,不是牢笼!” 他没有去别馆,而是直接把顾轻舟带到他上次置办的花园洋房里。 司行霈将顾轻舟抱到了楼上。 “轻舟,我们到家了。”司行霈颇有点感触道。 顾轻舟则阖眼打盹,不想理睬他。 “你要留我住多久?”顾轻舟突然想起这件事,问他。 “住到你的伤彻底好了。”司行霈回答。 顾轻舟算了算,她可能要静养二十来天。 她顿时感觉真没活路了! 第161章 我们结婚吧 深夜了,顾轻舟安然入睡,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司行霈却独坐床前,清湛的琼华渡上了他的侧颜,让他的面容阴冷坚毅。 他一动不动,似樽雕像。 他回想起了今天发生了一切。 他想起他将顾轻舟从后台推开时,她麻利跳下了戏台,混在人群里逃跑,扬起的黑发缱绻,似游丝飘荡。 他也想起她借助长枪的后座力,从三楼飘下来,衣袂蹁跹,在青稠般的长发幻化成美丽又谲滟的繁景。 司行霈的心中,再也没有其他的美景,能盖过她那个瞬间的身姿。 那时的顾轻舟,风华绝艳,能令光阴惊换! 司行霈仔细回想,他更爱她逃跑的背影,稳稳的,带着求生的希望;而不是她从而天降,带着不顾一切的果断。 果断司行霈是有的,他的人生只是没希望而已。 他宁愿她跑。 因为跑了,她就安全了。她安全活着,才是司行霈最大的期盼。 他不需要她为了他拼命,他想她美丽的活着。 顾轻舟才十七岁,像早春桃树枝头的花苞,嫩红娇弱,她还未盛绽,还没有惊艳世人,不能就这么凋零!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只希望他的轻舟活着! “你骨子里这么大胆,也是天生的。”司行霈低喃,“你天生就该是我的女人!” 原来,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他遇到轻舟,也是注定好的。 谁也逃不开! 他睡不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月华似银霜,投在屋子里,顾轻舟沉睡的面容光洁美丽,司行霈挪不开眼睛。 他轻轻吻她的手。 “我一直觉得,女子应该懦弱柔软。轻舟,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司行霈低喃,“也许,我考虑得太多,你并不畏惧暴力。” 他坐在她床边,而后就趴着睡着了。 顾轻舟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晨曦熹微,天色青灰。仲秋的晨风凉爽宜人,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 风撩拨着窗帘,窗帘上的穗子随风摇曳,像浅蓝色的波浪,一浪一浪的涌上来。 司行霈就睡在她的床边,熟颜难得的安静,煞气敛去,只剩下纯净和俊朗。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五官每一寸都恰到好处,风采咄咄。 若不是那么血腥和变态,他应该是整个岳城最矜贵雍容的衙内,最风流恣意的武陵公子! 顾轻舟动了一下。 她这一动,就惊醒了司行霈。 “哪里疼了?”司行霈机敏坐了起来,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道:“我不疼,我就是有点口渴。” 司行霈起身倒了水,又把床头的点捻亮。 床头是一盏莲花灯,淡黄色的灯罩,放出来的光温柔缠绵,一点也不刺眼,整个房间的格调清淡温馨。 水有点烫,司行霈吹了半晌,才递给她,顾轻舟一口一口喝得缓慢。 “你没去睡一会儿?”顾轻舟问,热水熏得她唇瓣微红,终于有了点气色。 司行霈看到她,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我睡了,趴着就行。”司行霈道。 他仔细问她,哪里不舒服、哪里疼痛等,然后就道:“我去做些吃的,你饿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胃里的确是饿得狠。 “我想吃馄钝。”顾轻舟道,“要鲜虾的!” “好。”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就去了。 他拿菜刀时,是没什么杀气的,反而认真专注。 鲜虾没有了,司行霈让副官临时去买,他自己则擀好了面皮。 顾轻舟不能动,暂时也不能下床,百无聊赖躺着。 司行霈拿了留声机,放曲子给她听。 留声机里,吱吱呀呀是某个歌女的声音,甜美柔和。 顾轻舟就想起了徐瑾--那个唱虞姬的青衣名角,他当时也倒在血泊里,不知死了没有。 约莫一个半小时,鲜虾馄饨就做好了。 顾轻舟尝了一个,筷子微顿。 司行霈紧张:“味道不对?是咸了还是淡了?” 顾轻舟摇摇头:“正好。” 她一连吃了四五个,才抬眸,剪水眸子有淡光飘溢:“上次多谢你做馄饨给我吃!” 她吃过最好的鲜虾馄饨,不是朱嫂做的,而是司行霈早起做的。 直到今天重新吃到,她才知道。那天她把司行霈气得半死,司行霈一夜未睡,不是气哄哄的出门,而是专心给她做了一顿饭。 顾轻舟心中有点难过,同时又有轻微的温暖。 亦如这馄饨的暖。 顾轻舟仔细想想,司行霈不是对她不好,而是他做的坏事让顾轻舟印象太深刻了,比如杀人给她看,将她按在床上。 每次想起他,这些坏印象都会迫不及待跳入脑海,然后她就主观上偏了,憎恨他这个人。 这样,他的好,顾轻舟反而就记不起来。 现在,她倒是能记起一样:他做的馄饨很好吃,比任何名厨做的都合顾轻舟的口味! 也许,以后他的好会慢慢占据上风。 不过也没用,她和他是没前途的,他再好对顾轻舟也没意义。 “你喜欢的话,我一辈子给你做。”司行霈轻轻摸她的脑袋,“我的命都是你的!” “你做饭就行了,命我不要。”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了下她的脸:“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坏东西!” 哪怕不要,她也救过他两次。 司行霈这辈子,受两次如此大恩,不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 司行霈自负是了解女人的,联想起上次顾轻舟的失落,于是他趁着顾轻舟吃饭的时候,问她:“轻舟,我们结婚吧!” 顾轻舟一口馄饨全部吐在碗里,她大怒道:“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司行霈哪怕再了解女人,他也不了解顾轻舟,有时候他完全不知道顾轻舟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离开! 她似乎只想要这一点! 偏偏就这一点,他绝对做不到,他是不会放开她的。 “我不会嫁给你,除非我死了,你用我的尸体举办冥婚!但是我活着,我就绝对不从!”顾轻舟疏淡的眉眼,添了狠戾。 “为何?” “因为我不爱你,我不想跟你过一辈子,你不懂吗?”顾轻舟认真耐心的解释,“我说了这次我是为了救洛水姐弟俩,不是为了你。若只有你在后台受困,我早就跑了。” 一抹淡淡的疼痛,席卷着司行霈,从心口攀岩到了四肢百骸。 他呼吸有点不畅。 深吸一口气,司行霈道:“那么,我努力让你爱上我!等你爱上了我,我们就结婚!” “你不是要一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吗?”顾轻舟问,“你的军政府,不是需要盟友吗?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我的命。”司行霈道,“我的命是你救的,已经是你的了。” “我不要!”顾轻舟道。 他们陷入一个很狼狈的谈判困境,谁也说服不了谁。 顾轻舟最后问司行霈:“你爱我吗?” 司行霈微愣。 “你有没有爱过女人?”顾轻舟又问他,“你心中只是对某样东西变态的占有,还是你爱我?”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就替他回答:“你不爱我!” 他若是爱她,他会知道,也能答得上来。他需要思考,需要去比较,甚至拷问自己时,说明他不爱她。 他一开始,就是把顾轻舟当宠物养着。 他的东西,哪怕死了也是他的,这是一种诡异的占有欲,并非爱情。 两个不相爱的人,谈论婚姻,又没有利益纠葛,顾轻舟觉得很滑稽。 况且这成天厮杀、家里全是机关,绝不是顾轻舟想要的婚姻。 当初他送戒指,她很意外,心头是浮动了几分希冀。 谁都有头晕脑热的时候。 旋即,那点希望被点破之后,顾轻舟也彻底清醒了,她现在再也不会揣那么诡异的期盼。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道。 司行霈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司督军是不会答应的。 顾轻舟嫁给司行霈,就是让司慕受人指点,甚至流言不堪。 司家会陷入丑闻。 司督军不答应,难道要司行霈跟司家决裂吗? 他太年轻了,现在决裂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年纪适合做个少帅,还没有做督军的资格。 他何尝不是在他父亲手下熬资历? 司督军不同意,他又有怎么办? 他说“我们结婚”,却从未考虑过这么多,不过是一句随意的话,顾轻舟心里烦躁。 她躺下去,阖眼打盹,不想理睬他。 司行霈端了碗下楼。 好半晌,他都没有上来,在客厅沉思良久。 后来,他一直没上楼,是朱嫂过来服侍顾轻舟的。 朱嫂怕顾轻舟心里不舒服,跟她解释说:“督军去了南京,少帅暂时管理军政府,一堆的事,他说中午会回来陪小姐吃饭的。” 朱嫂又问:“小姐中午想吃什么?” “我没有特别想吃的,您做的我都爱吃。”顾轻舟道。 副官弄了一副轮椅,是从军医院借过来的,朱嫂把顾轻舟搀扶到了轮椅上,然后副官们将轮椅抬到了楼下。 这样,朱嫂一边在厨房忙碌,还可以一边跟顾轻舟说话。 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顾轻舟翻着杂志打发时间。 饭快好了的时候,司行霈终于回来了。 他脸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笑容,手里端了个很大的盒子。 “这是什么?”朱嫂好奇接过去,打开一看,惊喜的叫了声,“哎哟,少帅买了宝贝回来!” 顾轻舟也伸头去看。 第162章 少帅的宏伟理想 朱嫂手里的大盒子里,伸出两只灰色的小脑袋,和顾轻舟对视。 顾轻舟会心一笑:是两条小奶狗! 小奶狗眼睛圆溜溜的,是琉璃,流转着呆萌可爱的光芒。 顾轻舟双眸发亮。 朱嫂就知道她很喜欢,将盒子放在她的膝盖上。 “顾小姐,您照顾一会儿,我再去把汤盛来。”朱嫂笑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轻轻触摸其中一只小狗的脑袋。 小奶狗可能是吃饱了,很温顺的任由顾轻舟抚摸。它的毛光滑柔软,眼神娇憨,十分的可爱。 “喜欢吗?”司行霈坐到了她身边,就像她抚摸小狗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他的眼神柔溺,软的像要融化了,细细看着她的笑容。 “喜欢!”顾轻舟如实点点头,“我在乡下时候,也养了一条狗,它对我可好了。可惜前年的时候发瘟疫,乡下的家畜死了很多,我和师父给它用了药,甚至施了针,它还是死了。” 说罢,她很伤感。 当时顾轻舟哭了很久,如今想起来,心里某个角落仍是隐隐作痛。 动物养久了,就像家人一样。 司行霈一听他们给一条狗施诊,不免嘴角抽搐。 “这两只以后归你养。”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分情况,有时候娴雅端庄,有时候浅淡如荷。此刻的笑容甜美,眼睛弯如新月,不带任何心机,透出少女的娇憨。 司行霈喜欢看她这样笑,无忧无虑的,发自内心。 顾轻舟两只手轮流抚摸着小奶狗,对司行霈道:“要取两个名字。” 司行霈道:“这只叫大狗,这只叫小狗。” 顾轻舟:“” 吃完饭之后,顾轻舟仍陪着这两只狗一起玩,喂他们吃东西,然后就终于明白,为何司行霈要把它们叫大小狗。 因为,它们并不是狗。 “司行霈你混账,这是狼崽!”顾轻舟也是过了良久才发现,脸色大变。 幼狼和奶狗真的非常相似,不认真区分都无法分清。 她一阵好气。 顾轻舟就想养两条狗,不成想司行霈抓两只狼给她,这混账东西!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是吗?”朱嫂抓起一只,左看右看,仍觉得就是小奶狗。 顾轻舟道:“就是狼。狼的双目上挑,比较威严,而且尾巴下垂,狗的尾巴是竖起立的。方才我逗它,它嚎了” 她气得不轻。 司行霈忍不住又哈哈笑了,看着顾轻舟气得要跳脚的模样,甚至可爱。 他有时候很想逗逗她,哪怕逗得她发火。 朱嫂也数落司行霈:“少帅真是的,你好好抓两只狗来,又不是什么难事,非要惹顾小姐生气!况且狼是野物,咬人了怎么办?” “不妨事,我教她怎么养,不会咬到她的。”司行霈道,“狗有什么有趣的,养了吃肉吗?” “你这个人!”顾轻舟拿东西砸他。 他说话是百无禁忌的,偏偏顾轻舟对狗又感情,他的话句句刺心。 气归气,这两只狼崽着实可爱,顾轻舟已经爱上了,是不会丢掉的。 只是饲养的时候,她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两只幼狼,体型稍微大点的是公狼,顾轻舟要把它叫“暮山”,司行霈坚持要叫“大狗”,被顾轻舟狠狠打了一下,才闭嘴了。 那只更小些的是母狼,顾轻舟叫它木兰。 “行吧,木兰就木兰吧。”司行霈很是无语。 有了两只狼崽的作伴,顾轻舟养伤的日子,好似没那么难捱了。 狼很有灵性,它们围绕着顾轻舟的轮椅,并不走远。 到了第四天,颜新侬夫妻俩终于来看顾轻舟了。 颜太太说:“学校已经请好假了,你在学校用心,学监都很喜欢你,说了请你好好养伤,末期考得好点就无妨了。” 然后,颜太太又对司行霈道,“应该请个家庭教师。” 司行霈不同意:“养病的时候还念书?还不是遭罪吗。好好修养吧,养好了再认真读。” 他是疼顾轻舟的。 在司行霈看来,念书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比行军打仗还要痛苦。 他不想轻舟受这种罪。 颜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对了轻舟,你继母和姐妹们到家里去看你了,我说你去了军医院复诊,她们坐了会儿就走了。”颜太太道。 秦筝筝带着孩子们去探病。 说是探病,更像是去巴结颜太太的,言语之中,恨不能顾轻舟永远住在颜家,这样她们可以常来常往,和颜太太结识。 秦筝筝甚至说:“明日我来陪您打麻将吧,你一个人照顾轻舟,怪冷清寂寞的。” 颜太太很无语。 这些话,颜太太都不会告诉轻舟,只说她继母和姐妹们关心她。 “哦,她们倒是有心了。”顾轻舟声音微带讽刺。 颜太太不说,顾轻舟又如何不明白呢? 她的继母和姊妹什么品行,顾轻舟还不是一清二楚吗? 颜太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你安心养伤,外头其他事就不用担心了。多喝点骨头汤。” 颜新侬则跟司行霈在后花园说话。 天气温暖,顾轻舟想晒太阳,颜太太就推着她,沿着小径慢行。 “洛水挺挂念的,还说要去顾公馆看你,被我拦住了。”颜太太道,“她心里起了怀疑。” 顾轻舟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道:“改日有空,我会告诉洛水的。” 颜洛水曾说过,司行霈的女人都肮脏,谁跟了司行霈,就是自甘堕落。那些话,言犹在耳,顾轻舟就不知该如何向洛水阐述实情了。 她不想跟司行霈,她身不由己,但是她一样堕落肮脏。 顾轻舟叹了口气。 这个时节,金菊层层叠叠的盛绽,木樨浓香满园,小径全是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远远的,顾轻舟和颜太太听到了颜新侬的声音。 “你说他们能善罢甘休吗!”颜新侬恼怒,“那是一百万英镑的军火,你就这么劫了?” 顾轻舟和颜太太呼吸都一顿。 一百万英镑的军火,足以打下两座大城市了。 怪不得这次派那么多人来刺杀司行霈,感情他有犯浑了。 要是顾轻舟丢了一百万英镑的军火,她也要拼命弄死司行霈不可。 “放心,他们查不到证据,军火已经藏好了。”司行霈道。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样是要上军事法庭的!”颜新侬道,“阿霈,你不能总是这样,什么东西你看上就要抢,有些东西不是你的!” “我看上了,就是我的!”司行霈道。 颜新侬气结。 而后,颜新侬看到了颜太太和顾轻舟,话就打住了。 等颜太太和颜新侬走后,顾轻舟问司行霈:“你这次是抢了谁的东西?”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脸:“军机大事,女孩子家不要过问。” “一百万英镑的东西,人家不会饶过你的。”顾轻舟道。 “那又如何?”司行霈无所谓道,“轻舟,这个乱世,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拼的是实力。我抢到了,是我的本事。他们能杀了我,也是他们的本事。” 顾轻舟体会到了颜新侬的无语。 她也无语了。 这位少帅,就是个土匪,他简直是一条恶狼,整个华东几乎都在岳城军政府的掌控之下。 司行霈是不讲道义的。 对于顾轻舟,司行霈也解释了下他的做法。 “我越强悍,华东地区就越没人敢觊觎,其他军阀的枪炮不敢伸到这里,这一方就太平,百姓就过几年平静的日子。战乱是很可怕的,你听说过‘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愣。 其他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 她鬼使神差的觉得,司行霈的做法不错,他强悍到了无人敢动的地步时,他辖区内的世道就平静。 “轻舟,再积累几年,我就要打过长江,把那些小军阀一个个全收拾了!到时候,我们的儿女就能生在一个统一、繁荣、强大的国土上。”司行霈道。 顾轻舟默然。 “你原来是个有理想的人。”顾轻舟道,“我还以为你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这是大理想,想要实现靠的不是本事,而是天道。天道该统一了,自然时机就来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也更加理解,为什么他说他需要权势滔天的妻子。 他需要帮助。 这个帮助,不是几句话、一点小聪明,而是过硬的军事实力的帮助。 他的理想从不对人言,因为太过于宏伟,听起来就像痴人说梦。 顾轻舟在他的生活里,注定无法与他并肩。她没有军事背景,也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她帮不了他。 若是他真的能实现统一,结束动乱,顾轻舟也敬重他这个人。 天下的百姓也会感激他。 只是她不会跟他。 哪怕再伟大的男人,也无法让顾轻舟甘心做妾。 她绝不做妾! 而她做了司行霈的妻,无疑让他的理想又更远了一步,没必要让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这个瞬间,顾轻舟心里澄澈,未来像一块水晶,清清楚楚摆在顾轻舟面前! 她不想做妾,更不想让司行霈牺牲自己的理想和她结婚,她要走! 远远的离开他,离开华夏! “从现在起,就要好好筹划了。”顾轻舟心想。 第163章 我惦记她 静养到了第八天,顾轻舟能自己下床走路了。 军医也说了,让她多活动。 来看病的,一直都是胡军医。 “他会不会把我的事,说给司夫人听?”顾轻舟有点担心。 “不会的,他是我的亲信。”司行霈道。 这些日子,顾轻舟差不多弄明白,司行霈在军政府,跟司督军是面和心不和的。 司督军是很器重司行霈的,而司行霈早有异心,并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他敢请来看病的军医,都是很有把握,不会出事的。 顾轻舟白担心了。 她养病期间,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少,有时候半夜才回来,都是朱嫂和其他两个女佣人陪着顾轻舟。 这些人,全部都是司行霈的心腹。 司行霈偶然下午回来早了,就带着顾轻舟在庭院散步。 秋季多晴朗,落日的余晖绚丽,映照在他们脸上,金芒微淡,司行霈就会搂住顾轻舟说:“轻舟好漂亮!” “流氓,你是不是又起了什么歹念?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顾轻舟立马离他八丈远。 司行霈失笑。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低声道:“没有歹念,我的轻舟就是很美丽,比所有女孩子都要美丽。” 顾轻舟觉得他巴结她,是带着目的,心中很警惕。 她沉默不语。 两只小狼崽,萦绕在顾轻舟的脚边,跟着他们在小径上跑来跑去,打闹玩乐,十分开心的样子。 才几天的功夫,它们就跟顾轻舟很熟了。 顾轻舟仍是下意识将它们当成狗,温顺又忠诚的狗,心都是软的。 “这要是两个孩子,该有多好?”司行霈也看入了眼,低声对顾轻舟道,“轻舟,给我生几个孩子吧。” 这种话题,顾轻舟是绝不会接的。 她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 司行霈就转移了话题。 “可惜了,上次《霸王别姬》还是没有听成。”顾轻舟道,“那个徐老板,他是不是” “他没死,受了点伤,肩膀被打穿了,已经回南京养伤。估计下次是死也不肯再来岳城了。”司行霈笑道。 他们俩慢慢踱步,司行霈揽住顾轻舟的腰,搀扶着她,怕她走得太累了。 女佣跑了过来,对司行霈道:“少帅,青帮的龙头和他妹妹来了,说是探望顾小姐。” 顾轻舟脸上讪讪的。 那天司行霈在桌子底下勾她的脚,霍钺和霍拢静就知道了,顾轻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见他们,下意识想躲。 和司行霈这段关系,顾轻舟一直身不由己,也一直有种耻辱感,就像洛水说过的,跟司行霈的女人,在世人眼里肯定是下贱的。 “他们也知道你这个地方,你告诉霍爷的吗?”顾轻舟半晌才问。 司行霈道:“那是青帮的龙头,他什么不知道?” 顾轻舟攥住了司行霈的手,尴尬道:“我不想去,改日等我想想怎么遮掩,再去见阿静。” 司行霈却不同意:“这有什么害羞?” “这不是害羞,这是难堪!”顾轻舟说,“我不像你,我还要脸。” 虽然脸已经被司行霈败光了。 司行霈笑,对这种话不痛不痒,就依了她,让女佣搀扶着她先回房,自己去见了霍家兄妹。 霍钺是来看顾轻舟的。 正如他妹妹所言,司行霈可以不顾道德追求顾轻舟,那么霍钺也可以惦记她。 那天顾轻舟从天而降的模样,已经印在了霍钺心里,霍钺感觉这辈子,不会再有其他女人的光芒盖过顾轻舟。 想来也是孽缘。 一进门,霍钺就直接问司行霈:“轻舟如何了?” “已经能下地走了。”司行霈道,然后看了眼霍拢静,道,“你这个妹妹,是不是保皇党培养出来的杀手?” 霍拢静大惊。 这件事,她哥哥已经帮她遮掩过去了,为何司行霈一开口就说了出来? 他知道? 这个人好可怕,他能查到青帮遮掩的秘密,说明他有着和青帮旗鼓相当的情报网。 霍钺则笑了笑,往前一站,挡住了他妹妹,对司行霈道:“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方是君子。” 司行霈耸耸肩:“我不是君子。” 霍拢静有点紧张。 “阿静,你去看看轻舟吧。”霍钺替霍拢静解围。 霍拢静道是。 司行霈也不阻拦,顾轻舟总是要面对她的朋友,难堪也不能躲起来。 两个人对面而坐,司行霈先开口了:“霍爷,我是很敬重你,请你不要觊觎我的女人!” 霍钺看顾轻舟的眼神,司行霈很清楚。 他不介意,因为他知晓霍钺的性格。 霍钺不是毛头小子,他有一个庞大的青帮,他会衡量利弊。 司行霈的女人他敢碰,就是找死! 有这样的自信,司行霈就摊开了来说,不在霍钺面前遮掩。 他的轻舟招人喜欢,这是他司行霈的光荣,霍钺很有眼光。 霍钺表情温润,悠闲道:“据我所知,轻舟不是你的女人吧?她是你弟弟的未婚妻,应该说是你的弟妹,你这样不算缺德吗?” “不算,我看中的女人就是我的,跟司慕没关系。”司行霈道。 霍钺眼帘微抬,道:“我惦记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你也从未说过,这不违反君子之约。我惦记她,但是我不偷她。” “以后不要再惦记!”司行霈道。 “这个难说了,万一她也仰慕我呢?”霍钺笑道,表情依旧很温润。 司行霈却蓦然心口一窒。他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危险的光芒审视霍钺。 他也想起自己衣柜里的几件长衫。 那时候,顾轻舟见过霍钺,她给霍钺治病,而后她带着顾绍去做长衫,说她喜欢男人穿老式的衣裳,打扮得像个儒雅的书生。 这一切,霍钺都符合? 司行霈心头发闷,难以置信。 司行霈的态度突然就发生了变化,他悠闲的语气紧迫了起来,冷漠逐客,“我们要吃晚饭了,送客!” 他把霍钺的话听了进去,甚至吃醋了。 霍钺静静一笑,依旧坐着等霍拢静。 霍拢静进了内院,顾轻舟正在喂那两只狼崽吃肉。 朱嫂将肉切成一条条的,顾轻舟用筷子夹着,让两只狼崽跳起来咬。 “你居然养狼?”霍拢静站在门口问。 顾轻舟手里的筷子一松,肉就掉进了木兰的嘴巴里。 她抬眸去看霍拢静时,很是难为情的笑了笑。 “阿静”顾轻舟道。 霍拢静走到了她身边,只问她:“还疼不疼?” “已经不怎么疼了,我现在能自己走路。”顾轻舟道,说罢她就要站起来。 霍拢静按住她的肩膀:“修复的不错,还是要多静养。” 顾轻舟点点头。 她们关系很亲密,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 霍拢静道:“轻舟,洛水很担心你,她每天都在说你,还替你准备了一份笔记,可认真了。” 顾轻舟会心微笑,她真的很想早点去学校。 “少帅对我们不太友善,我下次不能来看你。”霍拢静又道,“等你好了,我们再庆祝。” 顾轻舟再次点点头,说:“好。” 霍拢静临走的时候,对顾轻舟道:“你那天从三楼飞下去,实在太厉害,我都没有这么大的胆量。轻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骄傲,洛水也是。” 顾轻舟失笑。 细细品位她的话,眼角又微湿。 霍拢静走后,朱嫂开饭了。 因为霍拢静那席话,顾轻舟心情很不错,她吃饭的时候胃口大开。 司行霈则盯着她,浓眉紧蹙。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顾轻舟的脸,再次感叹道:“轻舟,你真漂亮,像个仙女!” “莫名其妙!”顾轻舟嘟囔。 “不管有多少男人惦记你,我都会保护你的。你不许看上别人,知道吗?”司行霈眸色深沉。 他颇为认真的样子,让顾轻舟略感糊涂。 “你哪怕爱上别人,也要等我死了之后。”司行霈道,“我活着的时候,就忍受不了。” 顾轻舟不接话。 她感觉司行霈今天言语奇怪,可能又是起了歹念。 她不想被他按在床上,特别是她的伤尚未痊愈。 司行霈这边一腔忧伤,顾轻舟则是担惊受怕,总感觉他会欺负她。 结果,司行霈只是抱着她睡,并未像以前那样逼迫她,顾轻舟也慢慢松了口气。 她那两只小狼崽,其中那只母的叫木兰,居然偷偷跳上了顾轻舟的床,依偎着她的脚睡着了。 顾轻舟又惊又喜,低声对司行霈道:“这只狼像猫。” “跟你一样。”司行霈道。 顾轻舟也发现了,自己时常这样依偎着司行霈睡觉。 她觉得司行霈变态、恶心、暴戾,却也明白他机警、敏捷,在司行霈身边,顾轻舟知晓危险难以靠近,总是睡得很安稳。 在这里养病,司行霈陪她的时间不多,他只陪顾轻舟吃了三次晚饭。 其他时间,都是顾轻舟睡着了他未归,顾轻舟醒时他已经走了,只是床的另一边皱巴巴的,留着他的气息,让顾轻舟确定他夜里回来过。 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二。 这天,朱嫂一大清早就跟顾轻舟道:“顾小姐,今天有件要紧事麻烦您!” 第164章 我下面给你吃 十月初二,是司行霈的生日。 每年他生日,老太太叫他回去吃饭,他都会拒绝,甚至心情会很糟糕。 “这天我母亲受苦生下我”他总是这样说。 他不能回想。 与他母亲有关的点滴,他半分也无法接受。 世人不知他母亲的去世真相,司行霈也不屑于倾诉苦水,所有人的事他都自己扛着。 朱嫂要跟顾轻舟说的,就是这件事。 过生日嘛,要吃长寿面的,这是朱嫂的信仰。 朱嫂想麻烦顾轻舟给司行霈煮面。 “少帅总在外头厮杀,身上不沾点福气怎么行呢?长寿面积福的,我煮了他又不肯吃。他最听小姐您的话,您给他煮碗长寿面吧。”朱嫂求顾轻舟道。 顾轻舟尴尬:“可是,我不会啊。” 她也没想到今天是司行霈生日。 “不妨事,我来教您。”朱嫂道。 朱嫂将面和好,然后告诉顾轻舟如何揉面。 顾轻舟伤势已经痊愈,但是力气不够,朱嫂自己揉得劲道了,再让顾轻舟象征性的揉几下。 醒面的时候,朱嫂和顾轻舟闲聊,说起了司行霈的母亲。 “太太是上吊死的,不是病死的,这件事外人不知道,少帅也不许我乱说,我只告诉了您。”朱嫂低声,把秘密告诉了顾轻舟。 她大概觉得顾轻舟是不会离开司行霈的,是自己人。 朱嫂顿了下,继续说,“太太走的时候,少帅才三岁。刚过一年,督军又娶了新太太。” 顾轻舟沉默。 说到这个,顾轻舟多少有点内疚。有件事她知道,但是她暂时不能说。 “太太投缳,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少帅在家,他抱着太太的腿,哭了大半天。”朱嫂道。 一股寒意,从顾轻舟的后背延伸荡开。 她轻轻咬了咬唇。 “真可怜!”朱嫂开始抹眼泪。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提起来仍是伤心欲绝。 然后朱嫂又说:“我八岁就在太太娘家做工,跟着太太一起长大的。后来太太出嫁,将我带到了司家。太太寻死那天,特意把我支开。 我回到司家的时候,太太被人放在木板上,不知为何七窍开始流血,只怕是舍不得少帅。我们说太太走了,少帅说没有,‘姆妈还在流血,死人不流血’,少帅那时候三岁啊!” 顾轻舟听了,仍是沉默,心中却酸楚难当。 司行霈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就觉得流血才是生命的征兆? 他嗜血疯狂的病症,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吗? 也许那时候只是个开端,让他明白:流血就是好的,流血意味着他没有失去母亲。 “唉,可怜。”朱嫂深深叹气,眼泪禁不住。 她不想今天哭哭啼啼的,就努力忍住了,打岔去教顾轻舟揉面。 顾轻舟也略带感触,说:“我我自己来!” 她将一团面揉到劲道,稍微用力,导致额头布满了细汗。 司行霈难得下午早点回来,他没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只是天气转凉了,他给顾轻舟买了条披肩。 这是一条纯白色的雪绸披肩,缀了很长的白色浓流苏,穿在她身上,宛如盛绽的白玫瑰,层层叠叠的荡开。 他觉得很好看,正好军务处理完毕,就提早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在厨房忙碌的顾轻舟。 顾轻舟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斜襟上衣,袖子半卷着,青稠长发挽成低髻,粉颈低垂,竟有做太太的模样。 司行霈心中微动。 放下礼物,他走到厨房,看到顾轻舟正在揉面,司行霈蹙眉:“你伤还没有好,用这么大劲做什么?” 顾轻舟抬颐微笑,露出一口细糯洁白的小牙齿。 朱嫂在旁边解释:“今天是少帅的生日啊,顾小姐想给少帅做顿长寿面。” 司行霈一愣。 他想发火,脸色微沉了下去,同时又看到顾轻舟吃力揉面的样子,心中再一软,火就下去了。 “我不过生日。”司行霈道,然后上前拉顾轻舟的手,“洗洗手,咱们出去吃饭!” 朱嫂立在旁边,不太敢深劝。 因为朱嫂从小在司行霈母亲身边长大,所以她像是司行霈的姨母,更像是长辈,司行霈很敬重她,不拿她当佣人。 凡事朱嫂说话,司行霈都会听的,独独生日触犯他的忌讳。 提到生日,就会想起他母亲 他不能想! “我都揉了半天。”顾轻舟迟疑,“我和朱嫂准备了一早上,快要好了。长寿面是积福的,你一年到头常有事,运气用光了怎么办?” 她略带担心的眸光,软软落在司行霈脸上。 司行霈有点动摇。 顾轻舟就趁热打铁:“我第一次做饭”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司行霈。 “好,尝尝你的手艺。”他道。 顾轻舟的面揉得差不多了,朱嫂再帮着揉了几下,就彻底揉好了。 将面擀薄,然后切细条,顾轻舟不紧不慢的,做工粗糙但是态度认真,半缕青丝低垂,莹白胜玉的面容泛出几分红潮,格外娇艳。 她这样真好看,像司行霈的妻子! 司行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拿着电文,一点拿着雪茄,目光不时追逐厨房那道倩影,心中有暖流徜徉。 顾轻舟做好了面,朱嫂也将水烧开了。 面条下锅,顾轻舟开始做盖头。 鸡蛋炒好备用,顾轻舟切好萝卜、豆角、木耳、酱干,肉丁,一切照朱嫂吩咐的,将各种配料准备齐全,热油下锅,再放入甜面酱。 面煮好,淋上半碗鸡汤,浇上盖头,顾轻舟小心翼翼端给司行霈。 “有点烫,可能味道不如朱嫂做的。”顾轻舟道,“你尝一口,就当吃过了。” 她将筷子递到他手里,说,“祝少帅长命百岁。” 司行霈笑。 接过筷子,他尝了一口。 味道是很鲜美的,不咸不淡,鸡汤浓郁,盖头甜咸适宜,面条有点粗,好歹煮熟了,而且很有劲道,可见顾轻舟揉面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 他没有说话,埋头一股脑儿将一整碗长寿面都吃完了。 放下筷子,他意犹未尽将碗递给顾轻舟:“再来一碗。” 然后看着朱嫂喜极而泣站在旁边,道,“你们也吃啊,都沾沾福气。” “嗳!”朱嫂欢喜道。 朱嫂比司行霈会夸人,一边吃一边夸顾轻舟的面做得好。 顾轻舟有点难为情,她也埋头吃了半碗。 司行霈吃了三碗,终于填饱了胃口。 饭后,他们俩在庭院散步,而后在凉亭小坐的时候,司行霈将顾轻舟抱到腿上。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天天煮饭给我吃。”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心中平静又温暖。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好的一次生日。 “我不要,做饭好繁琐!”顾轻舟道,“况且,我做的并不如朱嫂,我不想抢了朱嫂的活儿。” 司行霈抬起她的脸亲吻她。 “就做给我吃,我喜欢吃轻舟做的饭。”他道。 顾轻舟垂眸,浓浓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抱紧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却不再勉强她一定要答应什么。 这个生日,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将自己带回来的披肩送给顾轻舟,亲自为她披上。 夜风旖旎,两个人踽踽而行,竟有种相依到老的错觉。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该上学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舍不得她去学校。 她离开之后,想要再见她,就得去她家里捞。 上次差点被她继母抓住,她当时吓得半死,司行霈也心疼。 司行霈从未想过跟她偷偷摸摸的,只是她不愿意破釜沉舟。 “再过几天。”司行霈道。 “再过几天的话,学校都要放年假了。”顾轻舟说,“我明年要毕业,功课不能太差。” 顾轻舟很上进,司行霈略感欣慰。 “也对,那初五再去,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你再陪我两天。”司行霈道。 他空闲的日子少,所谓陪伴,无非是他夜里回来,能有个人抱着睡觉,就养只猫似的。 顾轻舟没有反驳他,很温顺的答应了。 晚上睡觉时,他俯在顾轻舟身上亲吻她,后来就控制不住了。 等完事的时候,顾轻舟的手都肿了,他轻轻帮她揉按。 顾轻舟不理他。 不管过了多久,她仍觉得他要求她做这种事很恶心。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晨四点半,顾轻舟就醒了,天色迷蒙,司行霈正在更衣。 他整整齐齐穿好了军装。 “我有点渴了。”顾轻舟道,她穿着拖鞋睡意,下楼去喝水。 等司行霈下楼的时候,副官进门而入:“少帅,早上有一锅汤放在门口,说是给少帅的生辰礼。” 副官带进来时,这锅汤已经再三检查了,没有炸弹,也没有暗器。 “汤?”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也有点疑惑。 副官道是。 打开了锅,顾轻舟闻到了浓郁的肉香,闻上去味道还不错。 她伸头看了一眼,汤是乳白色的,颇为鲜美,还丝丝冒着热气。 外头送过来的,傻子才会喝,顾轻舟看着,准备等会儿扔掉时,司行霈去厨房拿了一个大捞勺。 他把汤里的骨头捞了出来。 “啊!”顾轻舟看了一眼,忍不住错愕惊呼,胃里不由自主的翻滚,哇的吐了出来。 第165章 请客 一大清早,外头是黎明的黑暗,凉风丝丝灌入。 有人给司行霈送了一锅汤,没有藏武器,因为里面是一个完整的人头。 司行霈捞起来,那人头的嘴巴被针钉着,唇角上翘,是个笑嘻嘻的模样。随着捞勺出水,煮成了乳白色的眼珠子骨碌滚到地上,落到了顾轻舟的脚边。 顾轻舟当时就吐了。 人头是谁,司行霈也不认识,这是示威的。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司行霈准备挪窝,再追就不知道下次有人送什么过来。 司行霈的敌人太多,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挑衅他。 这件事,他是要查清楚的。 顾轻舟却大受刺激,因为在人头捞出来之前,她还觉得这锅汤好香,有点想吃。 看到了那颗煮烂的人头,唇角还诡异的上翘,顾轻舟差点崩溃了,她再也不肯跟他在一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叫声尖锐,吃不下东西,吐了好几回。 司行霈无奈,先将她送到了颜家。 周末,颜洛水在家,看到司行霈送顾轻舟过来,颜洛水很吃惊。 一看到颜洛水,顾轻舟就抱住她哭了。 她哭得颜洛水手足无措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舟,没事的,没事的轻舟。” 司行霈将顾轻舟交给颜太太之后,摸了下她的脑袋:“我过几天来看你。” 很是亲昵。 颜洛水这时候就什么都懂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惊愕看着司行霈,又看顾轻舟。 因为太吃惊了,颜洛水没说什么。虽然猜到了,但是这么直接挑明,颜洛水还是要有点接受不了。 颜洛水一直觉得司行霈是长辈。 顾轻舟趴在颜洛水怀里,不肯理司行霈。 等司行霈走后,颜太太问:“怎么了轻舟,他欺负你了?” “不是,是早上有个人,送了一锅汤”顾轻舟把那个人头汤的事,说给了颜太太和颜洛水听。 颜太太和颜洛水脸上也变了颜色。 她们光听着都觉得恶心透了。 顾轻舟还是吃不下饭。她只要闻到饭菜的味道,眼前顿时浮现那个煮烂的人头。 她在司行霈那边养伤时,每天都要喝骨头汤,现在回想起来,她真是越想越恶心,水都不想喝。 司行霈还把那两只狼崽一起送了过来。 “这狗好可爱!”颜洛水抱着木兰,爱不释手。 “这是狗吗?”颜太太比较有见识,”“这是小狼吧?” 颜洛水惊喜:“是吗?”她居然更喜欢狼,抱着左看右看。 夜里,颜太太让佣人炒了米饭,桌子上不带任何汤水的菜,让顾轻舟多少吃点。 顾轻舟仍是吃不下:“我真的没胃口。” 颜太太没办法,只得削了水果,让颜洛水端给顾轻舟。 顾轻舟脚边又一个小碟子,放了半碟子牛肉,暮山和木兰正在吃。 颜洛水端了水果进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道:“轻舟,姆妈已经告诉我了,其实我也能猜到几分,那天我看到你们俩站在帷幕后面” 顾轻舟的手指发僵。颜洛水知道了,接下来司老太肯定会知道,司督军也会知道。 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流言蜚语能将顾轻舟生吞活剥。 “姆妈说,少帅答应过不伤害你,等你到十八岁。这两年,总有办法脱身的。”颜洛水道。 见顾轻舟脸上有痛苦之色,颜洛水将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打断了话题,不再提司行霈了。 整个周末,顾轻舟滴水未进。 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头,但是被做得那么鲜美的人头,还是让她作呕。 “我再也不想去司行霈那边了!”顾轻舟哽咽着对颜洛水道。 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提起司行霈。 “好好,不去不去。”颜太太道。 周日的晚上,顾轻舟吃了小半碗米饭,干米饭有点难以下咽,她就着清水吃了。 到了周一,顾轻舟跟颜洛水一起去上学。 她休学大半个月,再回来有点陌生,好在颜洛水和霍拢静一直陪同着她。 关于司行霈,颜洛水果然只字不提,霍拢静也装作不知道。 “你告假之后,宛敏成了领唱。”下午,同学们都去合唱班,顾轻舟在教室里补习算数,霍拢静陪着她,告诉她合唱的事。 霍拢静没有参加合唱,她不喜欢唱歌,声乐课上总是走神,密斯也拿她没办法,谁叫她哥哥是青帮的龙头? “真的?”顾轻舟倒是有点意外。 顾轻舟请假之前,她取代了宛敏成了圣诞节合唱团的领唱,因为宛敏唱得很糟糕。 难道这段日子,宛敏改进了吗? “是啊。不过,她还是唱得不好,是另一个领唱出力,她浑水摸鱼。她去了学监的办公室,甚至写信给校董,非要争取这个机会。”霍拢静道。 “她为何非要这个机会?”顾轻舟问的时候,自己也思考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被霍拢静先说了起来:“证明不是她能力不行,而是你搞鬼将她挤下去的!所以你告假了,她一定要争取,证明的确是你的错。” 顾轻舟深以为然,她和霍拢静的想法一致。 “她的好胜心太强。”顾轻舟道。 霍拢静颔首。 等合唱班结束,学生们回到教室时,宛敏特意路过顾轻舟身边,看了眼顾轻舟。 宛敏是位个子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娃娃脸,看上去很可爱。 顾轻舟和她同学一载,彼此都觉得不会是同类,所以无来往。倏然结仇,倒是把宛敏这个人仔细想了想,深觉她一直挺好胜的。 顾轻舟放下算数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先去了颜家。 颜太太打电话给顾公馆,说:“顾太太,轻舟已经好转,今天都去学校了,回头我送她回去。” 秦筝筝很高兴,电话里笑声温雅:“我们也怪想念轻舟的,老太太昨儿还说,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晚饭后,颜太太和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家。 顾圭璋也提前安抚好了老太太。 当着颜太太的面,老太太没说什么,事后却专门由秦筝筝陪同,把顾轻舟叫到房间里拷问了一番:“怎么受点伤要修养这么久?” “是军医说的。”顾轻舟道。 “我看你就是偷懒。”老太太厉喝,觉得顾轻舟不老实。 她骂了顾轻舟半晌,临了还说:“祖母这是教养你,为了你好!你从小没人教,不成样子,我是盼着你成才!” 顾轻舟上楼的时候,边走边想:“假如我母亲没死,我岂会从小没人教?”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了冷意。 有个念头,在顾轻舟心里成型,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回房之后,认真想了半晌。 她有了新的打算。 她先按兵不动,暂时把功课补上,准备两个星期之后,着手开始收拾家里这些人。 功课更要紧,因为学业即前途。 回到家中,顾轻舟仍是吃不下饭,夜里会做噩梦。 那锅人头汤给她的阴影,实在太过于强烈,甚至比当初看活剥人皮更强烈,因为它是实实在在跟吃的东西相关,怎么也逃不开。 顾轻舟饿了好几天。 到了周四,顾轻舟放学回来,突然接到了电话。 是督军府打过来的。 “轻舟小姐,督军从南京回来了,明天是周五,您晚上放学之后过来吃饭,督军会派人去接您。”打电话的是司夫人的副官。 顾轻舟心中警铃大作。 这半年来,司督军知晓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怕激化婆媳矛盾,从来不轻易请顾轻舟吃饭。 这次是怎么了? “是不是司行霈那个混账东西去说了什么?”顾轻舟胆怯,“司督军会怎么对我?” 司督军是顾轻舟回城之后,第一个对她有善意的人,她真怕面对。 “好,知道了。”顾轻舟还是答应了。 她一整晚没有睡,胡思乱想了很多,心中防备司行霈,就跟防贼一样。 第二天上课,顾轻舟也是精神恍惚,算数课上被胡修女叫起来,她呆呆的,引得全班哄笑。 胡修女是很偏袒顾轻舟的,就道:“轻舟生病了多时,功课跟不上,大家不要笑她,应该多帮助她才是。” 学生们就止住了笑。 颜洛水和霍拢静担心她,问她:“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是督军府打电话给我,说司督军请我去吃饭。”顾轻舟低声嘟囔,“我害怕。” 颜洛水和霍拢静顿时就明白她怕什么了。 此事,她们俩是帮不上忙的。 颜洛水道:“要不,我晚上叫姆妈陪你一起去?” “不了,总要面对的。”顾轻舟想。 若是司行霈闹开了,司督军饶不了顾轻舟,退亲是肯定的,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也要看司督军的恻隐之心。 另外,书估计是念不成了。 顾轻舟觉得可惜,她辛苦了一年,再辛苦几个月就可以拿到毕业证,将来不管去哪里,都能做到事做,现在退学不划算。 这些念头,七上八下全部缠绕着她,让她既没心思念书,也没心思对付家里的人。 这一天,顾轻舟仍是滴水未进。 终于熬到了放学,顾轻舟走出校门时,看到了军政府的汽车,有副官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 顾轻舟一咬牙,心想总要面对的,就去了督军府。 第166章 新房 顾轻舟到督军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下车的时候,一脚深一脚浅。 十月的夜风寒凉,从翠袖沁入,顾轻舟的小臂拢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她觉得冷,不知是心里冷,还是身上冷。 她很胆怯。 和司行霈相遇以来,顾轻舟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很难堪的。 “司督军若是知晓我和司行霈的事,为了防止丑闻扩大,他会杀了我吗?”顾轻舟想。 前途更是渺茫。 她愣了一下。 路灯亮起,高大的木棉树正值落叶,树叶铺满了街道,橘黄色的路灯光芒似纱幔萦绕。 门口岗哨严密,五步就有扛着荷枪实弹的守卫。 顾轻舟踩着落叶,脚步轻盈,进了高大威严的大门。 远远的,可以闻到餐厅里食物的香味,顾轻舟却想吐,依旧是上次那锅汤的阴影浮动。 司行霈带给顾轻舟的,痛苦总是远胜于欢乐。 她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 餐厅的水晶灯,从透明玻璃窗里照出来,将庭院一株碧桃树染得晶莹剔透。 “顾小姐。”女佣先看到了她,给她开门。 顾轻舟环顾屋子,发现没有司行霈,而司督军满面笑容,正在和司夫人、司琼枝谈笑风生。 司慕也在。 看来今天不是坏事,而只是请吃饭,跟司行霈无关。 她想:“难道督军请我吃饭,是想劝我给司慕治病吗?” 不是算账,顾轻舟心情稍微轻松了几分,踏入了餐厅。 “阿爸,顾姐姐来了。”司琼枝提醒司督军。 她已经不再称呼嫂子,而是叫姐姐。 这也许是个信号,司夫人可能说动了司督军,同意退亲。 “难道是提退亲吗?”顾轻舟还在猜。她其实有点担心现在退亲。 因为退了亲之后,她真的没有借口逃离司行霈,就彻底落在他手里。 对司行霈的好印象,又因为那锅人头汤一扫而空,顾轻舟想起他又是胆寒又是反胃。 “轻舟。”司督军冲顾轻舟招手。 顾轻舟就走到了司督军身边。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专门给顾轻舟留着的。 “督军,您气色挺好的,最近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顾轻舟道。 “高兴的事,也没有多少,身体是比从前好了些。”司督军开玩笑道,心情愉悦,估计是南京一行,收获颇丰。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听说你摔伤了?” “已经好了,督军。”顾轻舟道。 “是瘦了。”司督军打量她,“好些日子没请你吃饭,一家人就该多聚聚。” 顾轻舟低垂眉眼,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 司督军不像是找事的,反而和颜悦色,就连司琼枝和司夫人,也收起来她们的冷傲,态度温和。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旁边,他目光放空,既不看顾轻舟,也不看其他人,好似置身事外。 佣人端了菜上来,司夫人让佣人给顾轻舟盛汤,顾轻舟脸色大变。 她实在不能看到汤 “怎么了,这汤不对吗?”司夫人看到了顾轻舟的表情,觉得她太矫揉造作了,忍不住问道。 这就带着几分责问。 顾轻舟尴尬:“不是,我不太喜欢喝汤。” “尝尝吧,这是督军自己猎的山鸡,味道不错。”司夫人坚持,似乎非要顾轻舟喝下去。 顾轻舟脸色发白。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顾轻舟的汤碗稳稳接了过去。 是司慕。 司慕端起这碗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 “你这孩子,像什么话!”司夫人恼怒,瞥了眼自己的儿子。 她给顾轻舟立规矩呢,没想到她儿子这么没眼色! 好好的,他喝顾轻舟碗里的汤做什么! 难不成他看上了顾轻舟? 司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 司督军则笑了,说:“他们年轻人,就是别人碗里的比较香。” 这话,只是替司慕说情,顾轻舟却做贼心虚,愣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想,若她不是司慕的未婚妻,也许司行霈对她会没兴趣。 对司行霈而言,顾轻舟也是别人碗里的汤。 她精神有点恍惚。 这顿饭,顾轻舟吃得比较拘谨,一会揣摩司督军请客的目的,一会儿又想到司行霈,都没吃几口。 司督军和司夫人只感觉她吃得比较少,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饭后,司督军单独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有事和她说。 “轻舟,你喜欢哪里的房子?”司督军稳稳坐在沙发里,气度轩昂,带着慈父的温柔,问顾轻舟。 顾轻舟不解,心想难道司督军也知道司行霈那栋花园洋房吗? 不应该啊,司行霈那地方挺隐秘的。 “我对岳城不太熟。”顾轻舟如实道。 司督军微笑,意料之中:“我打算今年过年就和你阿爸商量,明年七八月,将你和慕儿的婚事办了,新房也要准备。 慕儿一向是不计较,他住哪里都无所谓。倒是轻舟你,以后你要替慕儿掌家,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地方,就跟慕儿说,让他告诉我。” 顾轻舟倏然迭眸,不言语。 司督军还以为她害羞,笑着道:“婚姻是大事,轻舟。老式的人,什么都是父母准备好,可你和慕儿是时髦派的,你们自己的意见也很重要。” 新房,以后顾轻舟和司慕要住一辈子,司督军想问问她的意见。 顾轻舟心头发涩,她眼神暗淡的低垂着,搅动自己披肩的浓流苏。 她和司慕的婚姻,真的要提上日程的吗? 这就意味着,该到了退亲的时候。 她答应过司夫人的,真的要结婚时,她会退亲,自己揽过所有的责任。 “轻舟,我知道夫人对你有点偏见。”司督军突然道。 顾轻舟愕然,忍不住抬起眼帘,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声音微低,似有秘密般,对顾轻舟道:“当年司顾两家定亲,为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你外祖父,他对我有再造之恩。” 顾轻舟不太懂,疑惑看着司督军。 显然,这个再造之恩,司督军暂时是不打算详细说明的。 “夫人她是女人,女人天生就对其他女人很苛刻,这点我明白。”司督军道。 正如他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夫人,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情理之中。 “你放心,你一定会是司家的儿媳妇,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任何人都会知道,司家娶了你是大福气。”司督军道。 顾轻舟立马拒绝:“督军,我不要,无功不受禄。” “谁说你无功?你治好了老太太,就是救了我母亲一命;治好了颜太太,就是替我挽住了总参谋长的家庭,这都是大功。”司督军道,“况且,将来慕儿的病,我也要指望你。” 司督军说,他给顾轻舟准备了大礼,却没有说是什么,只是告诉顾轻舟,尽管准备结婚就是了,司夫人的反对无用,这桩婚事他首肯,就能办成。 他这么自信,顾轻舟反而茫然。 顾轻舟也在考虑,怎么跟司督军解释,她并不想嫁给司慕。 她只想顾家的人受到报应,她得到了外祖父的家产,远远离开岳城,离开司行霈的掌控。 当然,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顾轻舟笑容糯软,心中却十分煎熬。 他们俩正在说话,司督军兴致很好,估计是真的起了娶儿媳妇的念头,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司督军道。 一阵细微的香风,倩影推门而入,有热可可的清香飘渺而入。 高挑纤柔的女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素面旗袍,头发挽成低髻,年轻的面容干净,肌肤净白剔透。 “督军。”女子柔声,将一杯清茶和一杯热可可放下,“请喝茶。” 然后,她将热可可端给顾轻舟,素手纤巧嫩白,皓腕凝雪,推送了过来。 顾轻舟接住。 “这是五姨太。”司督军介绍道。 司督军的五姨太叫花彦,今年才二十五岁,跟了司督军五年多,无子嗣。虽然不及司夫人风华绝代,花彦的容貌耐看喜庆,一张圆圆的脸很讨喜。 五姨太的眼睛深邃,眸光盈盈,似秋水澄澈,看上去很干净。 “督军,我听说顾小姐擅长医术?” 花彦坐在司督军身边,问道。 司督军点点头:“不错,轻舟的医术很高超。” “督军,我从三月中旬腹痛,到现在还是隔三差五的发作。”花彦道。 司督军一愣。 显然,花彦没有告诉过司督军。 “没去看医生?”司督军蹙眉,“生病了可不能硬扛。” “去看了。”花彦温柔道,“每次吃了药没事,过段日子又犯,总是不能断根。听闻顾小姐医术很好,想麻烦顾小姐帮我看看。” 看病是顾轻舟分内的,她并不介意。能解了世间含灵的疾苦,是顾轻舟学医的责任,她从小就是这样发誓的。 “姨太太,您现在还疼吗?”顾轻舟问。 “不疼,不过三天前才发作过的,下次不知又要何时发作。”花彦笑道。 她笑容甜美款款,眼眸低垂,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花彦,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神态有点相似,不免失笑。 顾轻舟道:“既然不是急病,那我明日来瞧可以吗?今天都这么晚了” 第167章 送佳人 司督军的姨太太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轻舟今天晚上受到的刺激有点深,不管是之前那锅汤的恶心,还是司督军的这番话,都叫顾轻舟心绪不平。 她没心思去单独想,姨太太请她看病的目的。 顾轻舟习惯了一步算十步,她精力不济的时候,就不能答应什么。 “明日您给我打电话,或者去顾公馆,我再给您细看。现在是晚上,望闻问切,也看不清楚。”顾轻舟道。 “自然自然,是我唐突了。”花彦忙道。 顾轻舟眼波微动,有轻微的涟漪滑过,她问花彦:“姨太太,您也听说过我会治病?” “是啊,上次还听三小姐夸您呢。”花彦如实道。 三小姐,就是司慕的胞妹司琼枝。 司琼枝很不喜欢顾轻舟,她夸顾轻舟,只怕是别有用心的。 墙上的西洋大摆钟响起,已经晚上九点了。 顾轻舟想告辞,就佯装用手遮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司督军喊了副官:“去把二少叫过来,送顾小姐回家。” 顾轻舟忙道:“督军不用的,随便派名副官送就可以了。” 司慕很讨厌顾轻舟。 特别是今天在饭桌上,顾轻舟不肯喝那碗汤,司慕只怕是觉得顾轻舟成心和他母亲作对,他不想看到无声的硝烟,所以端过去喝了。 这会儿,心里只怕不高兴。 “他盼着做绅士呢,也要给他个机会。”司督军笑道,似乎很懂年轻人。 顾轻舟苦笑。 于是,顾轻舟从司督军的外书房出来的时候,司慕正斜倚着车子抽烟,等顾轻舟。 夜幕之下,碧穹繁星点点,新月如眉嵌入其中。暗淡的灯影照在司慕身上,冷露无声,他冷傲而疏离。 顾轻舟原本想说点什么的,比如感谢他今晚帮她解围。 但是,治病的事,顾轻舟给了司慕希望又让他失望,她失言在先,说什么都显得很白莲花,顾轻舟就沉默钻入车子里。 司慕将烟抽完,烟蒂丢在地上,他也上了车。 顾轻舟坐在后座,车厢里幽淡,司慕几乎看不见她的脸。 当然,他也不想看到。 他开得很稳,不急不躁,对顾轻舟也没有太大的怨气,只是很漠视她。 车子到了司公馆时,司慕下车,很绅士将顾轻舟送到了屋子里,免得她家里人唠叨。 这招的确不错。 至少顾圭璋看顾轻舟的时候,脸上是有喜色的。 罕见司慕登门,顾圭璋对这门姻亲提心吊胆,生怕顾轻舟把司家得罪了。 如今他送顾轻舟回来,无疑是给顾轻舟吃了颗定心丸。 “少帅,吃了茶再回去吧。”顾圭璋热情得有点谄媚。 顾轻舟道:“阿爸,督军让少帅早点回去,明日军政府还有正经事,不能耽误了。” “也是,也是。”顾圭璋道。 司慕简单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顾圭璋才从丹墀上走回来。 顾圭璋满面笑容,心情很不错,问顾轻舟:“今天去督军府,司督军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给顾圭璋一点甜头。顾老太来了,她很相信秦筝筝的话,对顾轻舟充满了敌意,而且那老太太泼辣,顾轻舟需得有点牵制她的东西。 顾圭璋就是保命牌。 “也没说什么,督军就是问我,喜欢哪里的房子。”顾轻舟好似懵懂道。 顾圭璋精明百倍,他立马就听懂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对岳城不太熟,不知道哪里的房子好。督军又说,我和少帅是时髦派的人,应该问过我们的意见,不能老式家长,光他们拿主意。我哪有什么意见啊?”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明白,好事将近了! 最迟明年年底,他就要嫁女儿了! “你这孩子,一点成算也没有。你既然不知道,也该搪塞,回来问我。”顾圭璋道。 然后,他告诉顾轻舟:“下次督军问你,你就说你喜欢两处的房子” 顾圭璋将房子的地址告诉了顾轻舟,都是岳城最名贵的地方,风景也不错。 那两处的房子,都是顾圭璋相中的。 顾轻舟道是。 上楼之后,顾轻舟一边盘算着对付顾老太,一边想着司琼枝让五姨太求医的后招,一边又考虑学校里宛敏的敌意,甚至还会想到司行霈。 一心几用,反而每条思路都叫顾轻舟捋清楚了。 她捋完了之后,安心睡觉。 夜里,有人轻轻摸她的脸,她只当是做梦,转身又睡着了了。 翌日早起,顾轻舟闻到了玫瑰的清香,她微愣。 睁开眼,床头柜上,五朵红玫瑰秾艳馥郁,开得妖娆丰腴,将清香布满了整间屋子。 顾轻舟惊呼,坐了起来。 “混蛋,他昨晚又爬上来了!”顾轻舟气得无语。 上次他煮馄饨给她吃,顾轻舟是想努力记住他的好。 现在想起来,却又只能想到那个被煮烂的人头,顿时回到了从前,对司行霈的恐惧日益加深。 她任由玫瑰在房间里开放着。 幽香馥郁,满屋繁华。 梳洗之后,顾轻舟下楼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老太又说顾轻舟吃饭太慢了:“吃个饭跟数米粒一样,这样矫情,以后不好生养。” 这次,顾圭璋毫不犹豫帮顾轻舟说话:“姆妈,淑媛都要斯文。吃饭慢条斯理,这是教养。”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顾圭璋格外坚持,继续道:“轻舟上学之后,学了不少的礼数,这很好。” 老太太就知道,儿子很维护这个孙女。有了顾圭璋这么坚决的维护,老太太心中掂量了下,这天就收敛了很多。 “原来,每个人都会审时度势。”顾轻舟冷冷的想。 她吃完早饭没有上楼,坐在客厅里,陪三位姨太太打麻将。 老太太则出门去了。 秋意渐浓,老太太御寒的衣裳都没有带来,秦筝筝又强留她,不许她回去,所以现做衣裳去了。 顾轻舟陪着姨太太们打牌,其实是打听家里这将近一个月的情况。 上周她受到了那锅汤的刺激,光战胜心里阴影去了,没空关心家中局势,现在抽空了解二一。 “还是我管家。老爷说了,太太成天要伺候老太太,再来管家太辛苦。”二姨太道。 秦筝筝是想夺了管家的,甚至让老太太去闹。 但是,秦筝筝妄图给顾圭璋戴绿帽子此事,顾圭璋是不会原谅她的。光老太太,是无法撼动顾圭璋的决心。 “挺好的。”顾轻舟打出一张牌。 三姨太和四姨太对此事不评价。 妾室们既不喜欢秦筝筝,也不喜欢二姨太,总归家中是没人能服众的。 打了四圈,顾轻舟输了不少,事情也问清楚了,就道:“不打了,脑壳儿疼。” 姨太太她们就拉了女佣陈嫂凑人数,重新打了起来。 顾轻舟这边刚下了牌桌,那边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顾公馆门口。 纤细圆润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佳人轻盈下车,倩影聘婷。 是司督军的五姨太,她昨晚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小姐。”五姨太态度温柔,声音袅糯,一派小家碧玉的贞淑安静,没有任何攻击性。 “姨太太,您请进。”顾轻舟站在丹墀上,亲自开了门。 几个打牌的女人望过去,顾轻舟简单介绍了下,说是司督军的姨太太,几个姨太太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牌,过来寒暄。 花彦不拿乔,温柔和她们说话,然后还问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大了,平易近人。 说了几句话,顾轻舟就道:“姨太太,咱们上楼吧,她们还要打牌。” 顾轻舟把花彦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花彦如实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顾轻舟:“腹痛的毛病,至今也快小半年了,军医说胰腺炎。” 胰腺炎是西医的说法,顾轻舟只是听过,具体到中医上,就有不同的分析了。 “我这个是慢性胰腺炎。”花彦又道,“军医给了药物,只是每次治好了,下次仍是发作,痛苦不堪。” 顾轻舟点点头,说:“慢性病是很痛苦,应该寻个法子根治。” “正是!”花彦道,“求顾小姐赐方,三小姐再三说您医术高超,您一定能救救我!” “姨太太,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治好,就靠咱们是否有医缘了。”顾轻舟道,“我先给您把脉吧。” 花彦点点头。 顾轻舟认真替她把脉。 把脉完毕,顾轻舟道:“五姨太,您体内湿气挺重的,能否带我去您的院子看看呢?” “啊?”花彦错愕,“我院子里没什么水湿啊。” 顾轻舟略有所思。 花彦又急忙道:“我是怕您回来奔波劳累。既然这样,那您跟着我来吧。” 顾轻舟点点头。 请花彦下去楼下坐,顾轻舟更衣,然后从她衣柜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香囊。 香囊里有药材,是顾轻舟从何氏药铺抓过来的,她放了一些在自己的手袋里,下楼去了。 两个人乘坐汽车,去了督军府。 刚到督军府的大门口,顾轻舟就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扣子整整齐齐,军靴铮亮,沉稳有力,身边的参谋说着什么,他一边颔首一边看着文件,脚步不停往里走。 花彦的呼吸错了一瞬,然后紧紧握住了细嫩的手掌。 第168章 嬉闹 督军府分为内外院。 内院是居家的,外院则是办公楼,司督军的重要会议,都是在军政府。 司行霈正在和参谋们说事情,没有看到顾轻舟。 倒是五姨太花彦,瞧见司行霈的背影,都紧张得不行。 “方才是大少帅,顾小姐见过他吗?”花彦遮掩般,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下,淡淡道:“在司公馆见过几次。” 花彦颔首,只字不再提司行霈,绕过督军府面前的会议大厅,从一处拱门,直接进入内院。 “这里有条小路,咱们走过去,不用绕路。”五姨太道。 她带着顾轻舟,从拱门处的小路进去。 督军府假山池塘,环境幽静。 花彦的院子坐落在最西南角,靠近后门,两层小楼,带一个小巧的院子。 院子小巧,只栽种了两颗桃树,这个时节枝繁叶茂。 青砖铺地,扫的干干净净;西南屋檐下,摆放着黄杨木的桌椅,应该是黄昏时下棋用的。 花彦的卧房在二楼,铺陈得很干净,四面通风。 “您瞧,这屋子是不会有湿气的。”花彦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站在花彦的房间里,看了下四周环境:通风幽静,很难感染湿热外邪。 排除了环境问题,顾轻舟就差不多知道了花彦问题的根本。 这个时候,顾轻舟可以确诊。 “五姨太,您爱喝酒吗?”顾轻舟道。 “不算特别爱,偶然会喝点。督军爱喝酒,有时候他过来吃饭,我就要陪着喝几口。”花彦道。 花彦其实特别爱喝酒,酒量也特别大,当然离嗜酒如命还差一点。 她觉得喝酒可能不是很好,所以顾轻舟问,她尴尬撒谎,不太想告诉顾轻舟。 “那您的腹痛,就是喝酒引起了。”顾轻舟还是道。 哪怕花彦不肯承认,顾轻舟也看得出来。 花彦难以置信,没想到喝酒会犯病,她小时候,她祖父祖母常说,酒治百病,哪里不舒服,喝点酒就好了。 花彦疑惑:“可是,我小时候也会喝几杯啊,怎么最近半年才犯病呢?” “您是北方人,对吗?”顾轻舟问。 花彦点点头。 她是生于北国,年幼时家中尚且殷实,在当地是个小富商门庭。 可惜年年闹兵灾,生意悔得一干二净,那个狗屁司令还要她做姨太太,花彦的父亲不同意,连夜带着家里人跑到了南边。 跑路的时候,只带了金银细软,房子地契丢了很多。 到了南边之后,花彦在学校念书,父亲重新做生意。 哪里知道,一向精明的父亲,居然被人骗了,家财全赔进去。 花彦的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他病了没两个月,人就走了,丢下一大家子孤儿寡母。 花彦是家中长女,还有五个弟弟和妹妹。她中学毕业了之后,放弃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就在一家报社做小编译,赚钱养活一家人。 某次采访的过程中,她的相机打到了司督军脸上,司督军就认识了她。 她吓死了,司督军却笑了下。 后来,她就被司督军接到府里,成了司家的姨太太。 在那之前,花彦还算是个独立女性的,后来就彻底放弃了,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也有点不甘。 “您不太适应南边春夏交替时节的梅雨。一到梅雨季节,您身上沉重,特别是那段时间,爱用酒来驱寒祛湿,对吗?”顾轻舟又问。 花彦惊叹:“的确如此。” 每次身上重,花彦就喝酒来排解。 “因为嗜酒,加上梅雨时节的潮湿,您体内的湿气造成了肝胆湿热。肝胆湿热就会蕴阻中焦,气机不通而腹痛。 西医上的胰腺炎,只是治疗了您发痛时的症状,肝胆湿热不除,您的病因未祛,就会反复发作。”顾轻舟如实道。 花彦的脉象细而数,应该是体内有湿热,顾轻舟怕是外因,还特意带了些可以祛湿的药物过来,准备放在她的房间里。 如今看来,根本就用不上了。 “那能治好吗?”花彦紧张问。 顾轻舟颔首。 “要戒酒吗?”花彦又问。 “要戒。”顾轻舟道。 花彦蹙了蹙眉头。 顾轻舟就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服用五剂,一天一剂。 花彦接过来,仔细看了眼,方子上写着:“槟榔五钱、厚朴三钱、草果三钱,知母五钱、杭白芍药五钱,黄芪五钱” 零零总总的,一共有十几种药材。 花彦想起吃中药的苦,不免又蹙了下眉头。 顾轻舟坐在花彦房间的沙发里,突然问了句:“姨太太,您这屋子里有几个常用的女佣?” 花彦不解,目光从药方上抬起来,道:“四个,怎么了?” “您信任她们吗?”顾轻舟问。 花彦沉默,遮掩般笑了下,继续看药方。 信任? 大户人家过日子,没有信任一说。 顾轻舟又道:“那我换个说法,您怀疑她们会害您吗?” 花彦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老实说,她不信任这些女佣,甚至怀疑过她们害她,是别人的眼线。 花彦也曾经用过方法,去抓她们的把柄,结果抓到一位,居然只是偷窃,从而被换了出去,重新进来一位。 她觉得自己上当的,好像忠诚的被换了,反而再进来一个眼线。 自己屋子里,谁都想清净几分的,宁愿少些分服侍。 她也跟夫人说了,可惜夫人不同意。 夫人说,督军府过日子,有自家的规矩,无缘无故减少佣人,叫夫人为难,督军还以为夫人苛刻妾室。 “她们应该不敢吧”花彦声音轻不可闻。 顾轻舟道:“这样,我替您出个简单的主意,试试佣人的忠心。” 花彦很感兴趣。 顾轻舟又道:“我不是白出主意,我给您一个地址,您去抓药。若是我的方法有效果了,您就照了这个地址,送去几百块钱道谢,就说是感谢药铺的良药救命。” 对于军政府受宠的姨太太,几百块钱自然是小事的。 “好。”花彦沉吟了下,答应了。 顾轻舟就把“何氏药铺”的地址,告诉了她,让她拿着方子去抓药。 然后,顾轻舟附耳,在花彦耳边嘀咕了几句,让她如何试探。 花彦就记住了。 说完了之后,顾轻舟就从军政府的内院离开。 刚走到拱门附近,顾轻舟想起花彦带着她抄小路,结果她碰到了进门的司慕。 拱门与回廊之间,有条石块铺成的小路,并非真正的路,而是为了抄进临时搭建的,只能容纳一个人。 前几天下雨了,四周全是湿泥,顾轻舟小心翼翼走了一半时,司慕迎面而来。 两人狭路相逢,有点绕不开,司慕似乎在等顾轻舟往旁边的泥地里站,或者退回去。 然而,顾轻舟这边比较远,司慕退回去要短些,她觉得应该是司慕退,所以等着。 她穿着布鞋,是一双绣鸳鸯的白色雪绸鞋,她是绝不会往泥地里让的。泥水一沾,她这双鞋就毁了。 僵持了一下,两人都在等对方后退时,司慕俯身,双手掐住了顾轻舟的腰。 “啊!”顾轻大惊。 惊呼中,司慕将顾轻舟抱了起来,他身子一转,两个人就换了方向。 司慕很简单的解决了问题。 顾轻舟则惊了身冷汗。 换了方向之后,司慕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涟漪,他看也不看顾轻舟,就转身继续走路了。 顾轻舟拍了拍惊魂甫歇的心,愣了片刻。方才发生的事,始终没有真实感,顾轻舟怔怔往外走。 回去的时候,她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没想到司慕就那么将她抱起来。 依照司慕的性格,他应该退出去让开才对。 顾轻舟深感诡异。 那一幕,不止顾轻舟一个人印象深刻,站在远处花树底下的司琼枝,同样看到了,也是震惊。 司琼枝了解自家兄长,方才的举动,看上去是绕路,实则带着几分嬉戏。 司慕完全没必要这样的,他甚至可以往泥地里站一下,他的军靴又不会弄脏。 他将顾轻舟抱起来,是带着善意的玩闹。 司琼枝就明白,司慕不讨厌顾轻舟! 若是讨厌,司慕估计会直接退回到拱门口,让顾轻舟过去,而不是那么亲密的转个圈。 司慕是个君子,他做事有风度,假如是司行霈,估计会直接把拦路的人推到旁边的泥地里,但是司慕不会。 “怎么会这样呢,二哥应该很讨厌顾轻舟才对啊!”司琼枝心中狐惑,同时担心起来。 顾轻舟不会真的成为她嫂子吧? 司老太喜欢顾轻舟,司督军亦然,若是司慕也中意她,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 可司琼枝和她母亲讨厌顾轻舟啊! 顾轻舟有什么资格,成为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二哥不会这么没眼光吧?”司琼枝胆战心惊。 不可能啊,她二哥的初恋可是风华绝代的佳人,顾轻舟这个土包子是比不了的! 一个人钟情玫瑰,是看不上葱花的吧? “顾小姐今天来做什么?”司琼枝问跟着她的女佣。 女佣道:“还不知道。” “去查一下!”司琼枝厉喝。 女佣吓一跳,低声道是,转身就跑开了。 第169章 拉手 顾轻舟出入督军府,没有经过司夫人的首肯,让司琼枝颇有几分好奇。 派人去打听,才知道给花彦治病。 “五姨太真让顾轻舟给她瞧病了?”司琼枝诧异,心里又压抑着怒火。 顾轻舟的医术特别邪门,请顾轻舟看病,就是给顾轻舟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顾轻舟还真不满足,总想到督军府来显摆,她不会真的打算嫁过来吧?”司琼枝纤嫩的小手搅拧了起来。 她眼波里滑过几分涟漪,宛如燕尾裁开水面,有种春水滢滢的娇媚。 司琼枝是个特别美艳的小姑娘,一抬腕一凝眸,都有勾人魂魄的妩媚,完全没有同龄小姑娘的青涩。 她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毫无目的往外走。 而后,她看到了司行霈。 今天的军事会议结束了,司行霈正要出门。 司琼枝急忙追上去:“大哥!” 每次看到司行霈,司琼枝都要贴上去,特别热情。 司行霈停住脚步。 “大哥,阿爸说驻地最近没什么大事,你和二哥要留在城里,明天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滴滴道。 不知为何,司琼枝特别想引起司行霈的注意。 同样的哥哥,司慕对司琼枝宠爱入骨,偏偏司行霈对她不冷不热,让司琼枝从小就有征服他的欲念。 她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臣服在她的魅力之下。 她从小就可爱,没人不爱她,除了司行霈。 于是,好胜心强的司琼枝,一直就想征服司行霈,让这个哥哥也成为她的后盾,跟司慕一样疼爱她。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忽视她,她就越是想讨好你。等你真的喜欢她了,她也未必在乎你的喜欢。 司琼枝就是这样的性格。 司行霈的冷漠,让她如鲠在喉,她一定要收服这个哥哥。 “不好。”司行霈冷冷道,“明天有事,没空陪小孩子玩。你想要骑马,让副官教你。” “大哥!”司琼枝上前,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副官哪里会尽心啊?万一掉下来,摔断了腿怎么办?大哥,还是你陪我去吧,拜托你啦。” 她手掌纤薄,肌肤凉滑,柔柔软软的抓上去,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况且她是司行霈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应该会更疼爱她的。 “大哥,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憨撒娇。 司行霈转过脸,终于正眼看她了。 看着她秋水澄澈的眸子,天真潋滟,任谁看了都会心底一软,司行霈笑了下。 司琼枝大喜。 她正高兴,却听到司行霈道:“你十五岁,用五岁的声音说话,真够恶心的。怎么,要我带着你去找奶妈吗?” 司琼枝的笑容,顿时就卡在脸上。 她不知不觉也松了手。 司行霈掏出帕子,擦拭了她拉过的手,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 司琼枝好似被人当场扇了一个耳光,怔怔愣在那里,脸上火烧火燎的疼。 他居然这么对她! 不过,他素来是没有教养的,行事鲁莽,带人苛刻。 早知道就不跟他示好了。 “野种,难怪没人疼他,他活该没有亲戚家人!”良久之后,司行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司琼枝才狠狠骂道。 她真是看不起司行霈的俗气。 他那个二混子,凭什么那么骄傲?没有阿爸,他什么也不是! 司琼枝在司行霈这里碰了钉子,一肚子气。想到司慕对顾轻舟的那点亲昵,司琼枝更气。 她满腔怒火。 回到房间里,司琼枝静坐良久,她谲滟的面容全部静止,只有偶然睫毛闪动,才看得出她并非一樽精致的雕像。 “五姨太的房里,有哪些佣人?”司琼枝问她的女佣。 司琼枝的近身女佣叫翠华,并非普通的佣人,而是军政府培养的孤儿密探。那一批人里,翠华最是精明能干,比司琼枝大三岁,司夫人就要了过来,放在司琼枝身边。 主要是贴身保护司琼枝的安全。 翠华武艺高强,枪法精湛,而且擅长情报,司琼枝很依赖她,却从来不敬重她,把她当普通下人使唤。 这种家庭的普通琐事,司琼枝也让翠华去查。 翠华很恭敬,回答司琼枝任何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有四位。” 她把这四位佣人的名字和身份,都告诉了司琼枝。 “天天贴身服侍五姨太的,叫做秀秀,是五姨太自己选的人。其他的,都是各处派去看着五姨太的。”女佣道。 军政府像个小朝廷,五姨太是最后进门的,其他姨太太肯定要熟悉她的动向,所以派给她的佣人,都是各处安插的眼线。 听说五姨太自己还查过一回,结果趁着那次查访,司夫人就把她的眼线安排了进去,五姨太得不偿失。 “你去查查这个秀秀。”司琼枝手里把玩着自己柔顺的青丝,“她不是其他人的眼线,可能另有秘密,半天之内给我查妥当。” 翠华道是。 “对了,五姨太身边还有个叫香玉的,她是夫人放在五姨太跟前,看住五姨太的,对吧?”司琼枝道。 翠华点点头。 “你传个信,让香玉悄悄的来,我有事吩咐她。”司琼枝道。 翠华犹豫:“小姐,那是夫人的人,还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安排,咱们妄动的话” 司琼枝眼眸流转着炙热的怒意,火一般烙在翠华身上:“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翠华默不作声。 “快去办!”司琼枝娇斥。 翠华道是。 半天的功夫,翠华就把这些事都办妥了。 翠华也查到,五姨太的亲信女佣秀秀,其实是五姨太娘家老佣人的女儿。 翠华道:“五姨太娘家富贵过,后来她家乡闹兵灾,他们逃到了南边,家里的掌柜有一家跟着南下,这秀秀就是五姨太娘家大掌柜的女儿。 五姨太的父亲去世,那掌柜仍是帮衬着照料家务事。那掌柜早年就死了媳妇,如今在花家” 司琼枝打断了她:“别说那些肮脏事,我不想知道五姨太娘家那些偷鸡摸狗,你就说五姨太和这秀秀,算是情同姊妹了?” “是。”翠华道。 司琼枝眼眸微转,已经有了个主意,她要好好用这个秀秀,再利用五姨太,给顾轻舟一棒重击,让顾轻舟彻底失去做司慕妻子的可能性! “我未来的嫂子,当然要我姆妈亲自挑选,顾轻舟跟我姆妈不和睦,她翻了天想骑到婆婆头上,以为我们司家是小门小户么?”司琼枝的眼眸阴森。 她是绝不同意顾轻舟进门的。 司夫人不喜欢,司琼枝亦然,司慕是男人,男人有时候会色令智昏,他靠不住。 他的婚姻,司琼枝和司夫人一起,帮他把好关,让他能娶到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媛。 “五姨太生病,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司琼枝微笑。 她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翠华你来”司琼枝道,“秀秀那边,你要这样” 她教翠华,如何去利用五姨太的亲信秀秀。 同时,司琼枝也要利用她母亲安排在五姨太身边的棋子了。 当天夜里,五姨太身边的女佣香玉--就是司夫人安排在五姨太身边的眼线,悄悄来见了司琼枝。 “三小姐,夫人让我不许走这边走动,免得被五姨太看出端倪。”香玉有点紧张,声音微微发抖。 司琼枝知晓,这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了,以后用不上,故而对她也拿出了十分的和气:“你放心,夫人不会知道的,五姨太更不会知道。” 香玉仍是很紧张。 司琼枝柔声劝慰了她半晌。 香玉这才觉得,三小姐温柔美丽,像教堂石膏像雕刻而成的天使,带着圣光,心中的忐忑也稍微减轻。 “五姨太是不是在喝药?”司琼枝问。 香玉点点头:“是顾小姐开的方子。” “很好。香玉,你要去帮五姨太煎药,认真煎好了,就算你的功劳。”司琼枝道。 香玉心里乱跳,三小姐是要她去下毒吗? 要是被五姨太发现,告诉了督军,督军非要毙了香玉不可。 夫人只是说,让香玉看住五姨太,夫人问起何事,香玉负责传话。 她可不敢下毒啊! 香玉才二十二岁,在司家做了七八年的工,前年成亲了,去年生了个儿子。 儿子才一岁,香玉更加惜命。 她噗通给司琼枝跪下:“三小姐,我不敢啊,您饶过我吧三小姐!” “不敢什么呀?”司琼枝道,“我只是让你去煎药,讨得五姨太的欢心。从此之后,你在五姨太跟前多替我美言,让督军多给我一点零用钱花。” 香玉觉得不简单。 她是夫人放在五姨太身边的眼线,监视五姨太才是她的目的,三小姐却要她主动去煎药,又不下毒,这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把戏,香玉很害怕。 “怎么,我的话你不听?”司琼枝坐在等下,看着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莹白得几乎透明。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留得很长,美得像玉,却锋利无比。 “香玉,你儿子今年多大啦?”司琼枝甜甜的问。 香玉只感觉后背一层薄汗,立马涌了上来。 “三小姐,我听您的吩咐!”香玉道。 第170章 药渣 顾轻舟开了药方,五姨太花彦自己煎药。 花彦亲自去了趟何氏药铺,买了草药,又买了一只药炉。 这也是顾轻舟吩咐的。 掌柜的是个很和善的人,一点一滴教她,花彦觉得甚是轻松。 “煎药也是挺容易的嘛。”花彦心想。 她慢慢用团扇打火。 药香溢出来,花彦享受般吸了口气,她很喜欢这味道,苦涩却带着健康。 “姨太太,这药要喝多久啊?”花彦的亲信女佣秀秀问。 “五剂,一天一剂,还有三天的。”花彦道。 秀秀蹙眉:“真这么容易就能好吗?姨太太您这又不是大毛病,我怕您白吃苦。” 秀秀觉得这药太难闻了,好人都会吃出毛病。 花彦就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笑道:“不许妄议是非。顾小姐是神医,督军都夸她,我相信她能根治我的病。” 顾轻舟的医术,司督军不止一次夸过,司琼枝也多次提起。 花彦挺相信她的。 花彦甚是想:“我进府五年多了,还没有子嗣,若是顾小姐能帮我调理调理,督军晚来得子,应该很高兴。” 只是,想到这里,花彦总有点不甘心。 她并不想帮司督军生孩子。 她心里某个角落,常有几分蠢蠢欲动。那些念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连秀秀也没告诉过。 经过几年的酝酿,那些念头从未消失,反而越发浓稠。 正因为如此,花彦对生孩子这件事很抵触,她总感觉自己生了孩子,这一辈子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她不想这样,她盼着出奇迹。 秀秀不再说话,低头坐在旁边。她好像也在想什么心事。 花彦回神,看了眼秀秀,想起了一些往事。 秀秀今年十九岁了,是花彦家掌柜的女儿,从小就跟着她母亲,常在花家玩闹。 那时候还是前朝,规矩没有废,花彦的母亲常说,将来把秀秀给花彦做陪嫁丫鬟,以后两个人相互扶持。 陪嫁的丫鬟,体面些的可以做姑爷的通房丫鬟,生了孩子之后就是姨太太了。 故而,花彦和秀秀从小就比较亲昵,虽然花彦比秀秀大六岁,却把她当心腹一样,希望将来家业上,秀秀能帮她一把。 男人都有姨太太,除非是特别没出息的男人。 花彦不可能嫁个没出息的男人。 既然通房和姨太太是免不了的,还不如选个自己熟悉的,对自己忠心的。 秀秀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花彦和姑爷之间挑事,花彦很信任她。 只是没想到,如今花彦自己成了人家的姨太太,果然是造化弄人。 “秀秀,一转眼你满二十了。”花彦道。 秀秀抬眸,不解看着她。 因为南京政府新出的法令,女子要年满二十才可以嫁人,司家的佣人都要恪守法律,免得被人告上军事法庭。 秀秀的婚事也拖到了今天。 “我得想个办法,给你寻门好亲事。”花彦笑道。 秀秀脸通红:“姨太太又取笑我!” 花彦轻轻拍她的脑袋,像对待妹妹那样:“不必害羞,姑娘都要嫁人的。依我看,督军府是个泥潭,请我母亲做主,将你挪出司家,方才是前途。” 秀秀却脸色骤变。 她愕然看着花彦,薄唇微启,有句话在口里盘旋着。 她欲言又止,最终低了下头。 花彦看得出她很伤心,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就道:“咱们俩,也是要分开的,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让你总服侍我。” 秀秀低垂着脑袋不语。 花彦熬药,满屋子药香,她心旷神怡。 这时候,女佣香玉含笑着,走到了花彦跟前:“五姨太,这屋子里熏得厉害,我替您煎药吧。” 五姨太微愣。 她没想到,顾轻舟让她钓鱼,她把香玉给钓了出来。 香玉很老实,做事又勤快,五姨太是很喜欢她的。 而且,她跟其他佣人不一样,她从来不串门,老老实实的。前不久,香玉生了儿子,五姨太还赏了她三个月的假,另外送了五十块钱的厚礼。 怎么她是内奸? 花彦很意外,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她眼眸深邃,静静落在香玉脸上。 香玉神色也灰败,接过了花彦手里的小团扇,慢腾腾打着火。 按照原先的计划,五姨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你来熬吧,我去歇一会儿。” 她上楼去了。 秀秀跟了她上去。 五姨太给秀秀使了个眼色,让秀秀去留心香玉的动静。 片刻之后,秀秀上来说:“姨太太,香玉让您的药炉里添东西呢!” 五姨太气得不轻。 而后,香玉将药熬好了,秀秀去端了上来,递给了五姨太。 五姨太气得不轻,拍桌问香玉:“你是谁派过来的奸细?” 香玉脚都吓软了,噗通给五姨太跪下,使劲磕头。 过了几天,五姨太请顾轻舟复查,顾轻舟周三放学之后,抽空去了。 “我真没想到是她!”五姨太提起香玉,很是恼怒。 她把香玉下毒的事,一股脑儿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微微沉吟:“药渣你丢了吗?” “没有呢,我让秀秀收起来了,免得以后翻旧账,没有证据!”五姨太道。 这一点上,五姨太还是很精明的。 “药渣拿来我看看。”顾轻舟沉吟。 五姨太点点头,让秀秀去拿。 顾轻舟又问五姨太:“香玉是谁的人啊?” “她说她是四姨太的,但是四姨太不认,扯起了皮条。督军说,佣人不过是听主子的话,香玉也是身不由己,放她走了,将四姨太关了起来。 四姨太喊冤枉,说我联合香玉陷害她!我陷害她什么?她生了个女儿,母女俩都不得宠,我为何要害她?”五姨太一阵好气。 顾轻舟却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接话,因为这件事有点蹊跷。 顾轻舟让五姨太试探,是想看看谁比较避嫌。 没想到,却抓到一个下毒的。 这不是傻吗? 顾轻舟原本没说,只让五姨太弄个药炉自己煎药,她卖个关子,等结果出来了,顾轻舟再来分析一番。 然后,她让五姨太给何氏药铺送钱,支援何家。 这是顾轻舟的手艺和本事赚的,但是她拿给何家,何梦德肯定不要。 何家维持着药铺,是维持中医的根基,顾轻舟不想断了根本,这样会毁了中医,她就对不起师父了。 顾轻舟原本是想说:“谁心里有鬼,一定会避嫌,看到您熬药,也不上上来搭把手,谁就可能是奸细。” 因为佣人一定会讨好主子的,敢避嫌不搭理的,绝对有鬼。 她以为督军府的佣人都聪明,或者佣人后背的主子精明。 突然来个下毒的,顾轻舟就深感不妙。 没这么傻的! “那个香玉,还真不是四姨太的人。”顾轻舟心想。 她正想着,秀秀已经把药渣拿了过来。 顾轻舟翻了翻药渣,看到了藜芦。 “怎样,这药渣里是有其他药材的,对吧?”五姨太道。 “对,有藜芦。药方里有白芍,藜芦白芍里有十八反。”顾轻舟道。 “对,香玉也是这么招供的,她说是四姨太让她放的,就说是香玉不懂事乱弄的。”五姨太生气道。 顾轻舟拿着药渣,略微沉吟。 “谁抓到香玉放药的?”顾轻舟突然问。 “秀秀啊。”五姨太说。 顾轻舟眼帘一抬,看了眼秀秀。 秀秀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女,个子不及五姨太高,五官也不是那么美丽,胜在她腰身玲珑妖娆,肌肤白皙,仔细一打量,颇有一番风情的。 特别是她前胸鼓鼓的,对某些男人来说,可能就是种不错的吸引力。 秀秀估计自己也知道,所以她的斜襟衫腰身收的比较紧。 顾轻舟喜欢穿斜襟衫,特意收过腰身的衣裳,她看得出来。 眼眸略微闪过,顾轻舟笑了下。 秀秀眼神却有点躲闪。 顾轻舟把药渣收起来,拍了拍手道:“五姨太,您体内的湿热去了九成,只要您不再嗜酒,以后就不会复发腹痛。那么,上次咱们说好的” “我明天就派人送四百块钱去何氏药铺,这是我的心意。”五姨太笑道。 这比顾轻舟开出的价码要多些。 不过,五姨太不在乎这点钱,她抓到了香玉,心情还不错,所以乐意花钱买个痛快。 顾轻舟却神态微敛。 她连夜回到顾公馆,心里想了很多事。 她想:“路已经铺好了,司琼枝的后招应该来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叫香玉的佣人,平白无故被赶出去。也可怜四姨太,成了替罪羊。” 整件事出乎顾轻舟的意料,她猜测是司琼枝搞鬼的。 那天司慕抱着顾轻舟转身,司琼枝站在远处看到了,顾轻舟的余光也瞥见了她。 而司督军有意替顾轻舟和司慕完婚,司夫人和司琼枝肯定也猜到了风声。 司琼枝想要对付顾轻舟,至少让顾轻舟失去司督军的信任。 “应该是这个周末,司琼枝会给我安排一出戏。”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明白,她跟司家是无缘的。 司夫人不喜,司琼枝憎恶,司慕也是不冷不热,她不可能把自己送入虎口。 当然,她也没机会,司行霈是不允许她有其他念头的。 默默想着,顾轻舟睡着了。 到了周五的傍晚,顾轻舟放学回来,吃过晚饭之后,她接到了督军府的电话,是五姨太打给她的。 第171章 内奸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督军府的好戏来了。 顾轻舟吃了晚饭,正要上楼休息时,接到了五姨太花彦的电话。 “顾小姐,您治好了我的病,我怎么也要感谢感谢您。明天晚上,请您到督军府赴宴,就是个家宴,正巧也是我的生辰。”五姨太道。 顾轻舟心想,这一切都有点巧。 给五姨太治病,从一开始就是司琼枝循循善诱的。 只怕这个生日宴,也是司琼枝的意思,就是要把顾轻舟请到督军府。 “好,先祝您寿比南山。”顾轻舟道。 这种老式祝福的话,惹得五姨太笑起来。 挂了电话,顾轻舟就回房了。 只是,顾缃和顾缨听到了她电话的内容,眼珠子急转。 “姆妈,顾轻舟又要去督军府。”顾缃银牙碎咬。 上次,市长家的二公子邀请顾缃去看电影,结果就没了下文。 顾缃很恼怒,特意起了魏家两次,都没有碰到二公子。 这件事,悬在顾缃心里。 她想,应该做两手准备,多去司家,说不定可以结实其他权贵。哪怕给魏公子一点压力也好,让他更主动追求。 “听说是宴席,肯定很多贵宾,姆妈我也想去。”顾缃道。 顾缨也道:“姆妈,我也要去!” 她们俩缠着秦筝筝不放。 若是平常,秦筝筝不敢答应,顾轻舟太狡猾了。 可现在,老太太住到了顾公馆,她拿捏顾轻舟很容易。 “好,姆妈去安排。”秦筝筝笑道。 秦筝筝安抚好了女儿,转身就去找了老太太。 周六的早晨,下起了薄雨,细雨迷蒙,就有了冬天的寒意,顾轻舟换了套夹棉的旗袍。 她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落光了,虬枝光秃秃的,沐浴在细雨里。 顾轻舟下楼吃早饭,老太太态度威严的问她:“听说,你要去督军府参加什么舞会?” “不是舞会,只是五姨太的生日宴会。”顾轻舟道。 老太太立马就生气了:“不成体统!什么姨太太,那只是妾!你将来好歹是二少奶奶,去参加妾室的宴会,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若是往前五十年,那的确如此。 老太太这话并不差。 可如今的世道不同了,妻妾那套泾渭分明,早已不见了。 所以很多老式的人,无法接受新时代的风气。 顾轻舟也不是想跟五姨太交好,她只是想接稳了司琼枝的后招,免得她下次再出手。 “是督军府打的电话,若是您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顾轻舟眉眼温顺,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顾圭璋在旁边听到了,蹙眉对顾轻舟道:“怎能不去?失信于人,你以后怎么做人呢?” 然后,顾圭璋不耐烦对老太太道,“姆妈,新时代了,什么妻妾!督军府的妾,若是在前朝,也就是皇贵妃,这个面子不给,以后您儿子官都不用做了!” 督军府在岳城,的确可以比喻成个小朝廷。 司家的姨太太,是比平头百姓家的正妻还要尊贵,顾圭璋用“皇后”“贵妃”来比喻司家的妻妾,有点夸张,但是也很正确的。 “你也太抬举他们了!一群当兵的,早晚要完事!”老太太道。 老太太发脾气,顾圭璋哄着,顾轻舟就慢条斯理把她的早饭吃完了。 和老太太整天挑三挑四相比,顾轻舟态度温柔娴静,越发把这老太太衬托得泼辣粗俗。 顾圭璋是既怕他母亲,又嫌弃她,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总不能她一个人去,年轻的姑娘没人结伴,不像样子。”老太太道。 主要的目的露了出来。 “让缃缃和缨缨陪着她去。”老太太道,“出门没人扶持,没有大户小姐的尊重。” 顾圭璋一想,觉得还不错。 顾轻舟心中明白,今晚是有好戏看的,能多个人陪同,就可以随便拉人下水,她也不介意。 “大小姐和四小姐不会嫌弃五姨太是妾室,地位低下么?”顾轻舟笑盈盈的反问。 顾缃道:“你别没见识,那是督军府的妾室,比你高贵多了。” 顾轻舟挑了挑眉。 她同意带着顾缃和顾缨去,这对姊妹俩吃了早饭,就是买衣裳了。 三姨太对此不平衡:“轻舟,她们又占你的便宜!” “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顾轻舟笑道,“她们还不涨记性,我也没办法。” 三姨太失笑。 同时,三姨太又抱怨,说老太太最近总是挑剔,又说她的衣裳不够端庄。 “我年纪轻轻的,弄得老气横秋做什么?”三姨太道,“这老太太,她什么时候走啊?” 顾轻舟微笑。 她想,老太太快要走了。 要不是顾轻舟受伤养病多日,她早已处理掉了。 伤又刚好,又是督军府这事,顾轻舟得一桩桩打磨,就任由这老太太再嚣张几日。 她下午在房间里温习功课,做了一个下午的算数课题,快到四点半才下楼。 而顾缃和顾缨,已经打扮妥当,等着出发。 顾缃是黑色洋装晚礼服,配一件深黑色的英伦大风氅;顾缨浅粉色旗袍,外头穿着纯白色羊绒滚边的风氅。 她们姊妹俩化了淡妆,做了头发,极厚的浓刘海遮住了眼睛,后面是卷发的盘发,时髦漂亮。 和她们相比,顾轻舟的装扮没什么新意,她仍是那些穿过的衣裳,简单的盘发。 五姨太过生辰,并不算热闹,只有一个小花厅,摆放了四五桌,都是五姨太自己的亲戚朋友。 司夫人自然不会来。 但是司家的小辈们,都给这个庶母面子,全部出席了。 司琼枝便也在场了。 看到顾缃和顾缨,司琼枝微愣,而是觉得好笑。 “顾家真是不遗余力的想占便宜!”司琼枝恬柔微笑。 她穿着一件雪色长裙,带着珍珠梳篦,那珍珠温润的光映衬着她的脸,她的肌肤添了华采。 “顾姐姐。”司琼枝上前,态度温和跟顾轻舟打招呼,丝毫看不出罅隙。 顾轻舟微笑:“琼枝小姐今晚真漂亮!” 我哪天不漂亮? 这话,司琼枝听不出赞美,心中不屑道。 她们说着话儿,一直不见五姨太。 宴会花厅里,除了五姨太的亲戚朋友,也有岳城一些新贵暴发户,前来巴结这位姨太太。 花厅里的贵气有点重,重得俗气。 五姨太的亲信女佣秀秀,上前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姨太太请您到她房里说话。” 顾轻舟点点头,去了五姨太的房间。 五姨太还在化妆。 她的头发还没有盘起,零散披在纤瘦的肩头,越发衬托得颈项修长。 “轻舟,多谢你来捧场。”五姨太有点忐忑,“我第一次过生日。” “是吗?”顾轻舟略有所思。 五姨太点头:“从前不过的,这次是夫人和琼枝小姐说,我受了点委屈,让督军帮我过个生日,安抚安抚我。” 顾轻舟笑了下。 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将一块手表递给顾轻舟:“你替我治病,给你诊金显得轻待了你,这手表算是答谢。” 顾轻舟拿在手里。 她看了几眼,然后对五姨太道:“我去趟洗手间。” 五姨太指了指左边:“出门就是了。” 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将手表给拆开了。 瑞士进口的手表,做工很精致。 顾轻舟借助灯火,用自己发簪里的银针拨动,终于发现了手表里有点异常。 她将手表装好。 从洗手间出来,五姨太就看到顾轻舟把手表带在腕上了。 五姨太很高兴,笑道:“这表你带着好看。” 自己送的礼物有价值,她心情还不错。 顾轻舟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盘发吧。” 五姨太看了眼顾轻舟的头发,松散却不凌乱,有几缕斜垂,萦绕在雪白的颈项,似不经意,有透出心机,很好看。 “好啊。”五姨太道。 于是,顾轻舟帮五姨太挽好了头发。她手指翻飞,片刻就成形了。 装扮好了,她们去花厅的时候,跟着她们的女佣秀秀突然道:“姨太太,面前的小路好像被水淹了,别弄湿了鞋子,咱们从西边绕过去吧。” 从西边绕过去,就要路过司督军的外书房。 五姨太没有多想,顾轻舟则眼眸安静,跟着五姨太和秀秀去了。 到了外书房的后门时,秀秀的脚突然崴了下,她大声呼痛:“哎哟!” “什么人!”黑暗中,有枪上膛的声音。 五姨太懵了下。 顾轻舟快速接话:“是五姨太!” 书房檐下一名副官走了出来,他穿着军用皮雨衣,扛着重枪,给五姨太见礼,然后道:“五姨太,督军今天不在家,您不能靠近外书房。” “我不去书房,我是绕路去花厅。”五姨太道。 三个女人快步绕过去。 走了几步,离外书房越发远了,五姨太回眸去看了眼外书房,心想:“今晚外书屋守卫森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东西,怕人偷。” 这时候,夫人提出替她办生日,弄这么多宾客回来,万一有个闪失 五姨太心口直跳,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夫人是不是故意的?”五姨太心想。“是不是给我设套?” 她更加忐忑不安,往花厅去了。 五姨太和秀秀,神色都有点变化,只有顾轻舟悠闲自若,进了花厅。 第172章 简单粗暴 督军府的小花厅里坐满了宾客,有盛装的名媛贵妇,也有俊英的风流公子,颇为热闹。 “这要是在前朝,谁家小妾能这么大的排场?”顾缃悄悄跟顾缨嘀咕,“世道变了!” 顾缨点点头。 顾缃说得老气横秋,无非是嫉妒,人家督军府一个小妾的气势,都比她们强。 将来她们做了太太,也未必有这等气派! 姊妹俩坐着,目光四下里搜寻猎物,发现几个英俊的公子,也在看她们。 特别是看顾缃。 顾缃脸微微发红,同时暗中留心。 然后,顾缃就看到顾轻舟和五姨太一起进来了。 五姨太不是顶漂亮的女人,胜在温润如玉,娴雅安静。 和五姨太一比,顾轻舟就稍有有点姿色,水晶灯绚丽的光芒落在她眼底,她璀璨的眸子映着灯火,自有光华流转,分外莹然。 如此一看,顾轻舟算是个娇丽的美人儿了。 不知是光的缘故,还是她长大了的缘故。 “那是谁啊?”有人悄声问,对顾轻舟的气度颇有点向往。 在场的宾客,都没有参加过上次督军府替顾轻舟接风洗尘的舞会,所以她们不认识,只说:“是五姨太的亲戚吧?” “五姨太的亲戚,也许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姐?”有个暴发户的男人心里盘算着。 大家都知道五姨太娘家穷。 既然是个穷人家的小姐,就可以追求来做姨太太,不枉是一段风流佳话。 有人心里起了涟漪。 五姨太进来,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今晚的宴席,算是老式的,以吃喝为主,台上有唱评弹的伎人,吱吱呀呀的。 菜色丰富,众人仍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也要让他们跳舞喝酒,交流感情啊,要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宴席之后,果然如愿将桌子撤下去,只在花厅的四周摆卖长条桌子,摆放着酒水和点心。 评弹的伎人也下去了,来上一支白俄人的乐队。 舞会就算开始了。 顾轻舟站在西南角靠窗的地方,默默端着酒盏出神。 她刻意留心外头的动静。 有人请她跳舞,她也拒绝了。 “小姐,跳支舞吧。”有个中年男人,被拒绝了仍是不死心,舔着脸道。 顾轻舟眼眸微沉,低声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眼眸阴沉的模样,很像司行霈,这是她跟司行霈学的。 “滚开,否则叫人毙了你。”顾轻舟冷漠道。 这男人有点被她吓住,有色心没色胆的滚开了。 五姨太早已被自己亲戚包围,嘘寒问暖,没空陪伴顾轻舟。 “顾姐姐,你怎么不跳舞啊?”司琼枝挽着一位男伴的胳膊,朝顾轻舟走了过来。 她介绍这位男伴,“这是曲三少。” 然后她对曲公子道,“三少,请顾姐姐跳个舞吧。” “不啦。”顾轻舟眼眸安静,却有几缕寒芒乍现,落在曲三少身上。 曲公子很识时务,知晓顾轻舟不喜欢他,笑笑就走开了。 司琼枝也要走时,顾轻舟拉住了她的手:“琼枝,咱们说会儿话吧。” 她拉着司琼枝,站在花厅的窗台底下,两个人说话。 司琼枝一头雾水,可能是考虑到回头就要收拾掉她,司琼枝心情不错,对顾轻舟也格外有耐心。 特别是顾轻舟手上那只手表,是黄金的表带,镶嵌着整排的小钻石,极其奢华昂贵,灼目耀眼。 司琼枝的心情更加好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顾轻舟和司琼枝寒暄,“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冷得刺骨。” 司琼枝没觉得冷,她附和着顾轻舟的话。 顾轻舟则全是这些废话,一会儿说雨很冷,一会儿又说今天的鱼汤太过于浓稠,不太好喝等。 司琼枝想走时,顾轻舟就挽住她的胳膊:“琼枝,你知道哪家的裁缝铺子旗袍做得好看吗?” 司琼枝不想让她看出端倪,也就忍耐着,一一跟她寒暄。 “我只知道有家铺子,旗袍做得很不错。”司琼枝道。 顾轻舟一边听司琼枝说话,一边暗暗留心外面的动静。 她先听到了脚步声,很远,但是很急促。 顾轻舟将手放在背后,轻轻摘开了表链子,取下来放在手里。 司琼枝还在回答顾轻舟方才的问题:“料子一定要脆,所以绣活最考验师父的本事了” 她说着,顾轻舟猛然拉住了她的手。 司琼枝微讶,同时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她心中大喜:“阿爸来了!” 脚步声多而繁杂,朝花厅走过来。 司琼枝分神的刹那,顾轻舟将那只手表,戴在司琼枝的手腕上,扣紧了表链! “你干什么!”司琼枝大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轻舟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将手表戴在她手上。 这只手表不能戴的啊! 司琼枝气得半死,她提防着顾轻舟耍阴谋,却没想到顾轻舟直接来阳谋,大摇大摆的害司琼枝。 司琼枝心里又惊又乱,偏偏她的手腕比顾轻舟的手腕丰腴几分,这表带就卡住了,她解了半晌,表扣也没有解开。 “这贱人,她怎么能这样,她为什么不耍阴谋诡计!”司琼枝快要哭了。 她千算万算,甚至算到顾轻舟会怀疑这表有问题,然后算到顾轻舟怎么处理手表。 司琼枝有了全部的应对方法,她一定会让顾轻舟解释不清。 但是,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顾轻舟这么明目张胆,直截了当戴在司琼枝手腕上! 这么简单粗暴,把司琼枝的计划都打乱了,司琼枝彻底慌了。 而司督军,已经踏入了花厅。 花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吃惊看着司督军。 司琼枝低头使劲解表带的样子,格外醒目,落入了司督军眼里。 司督军看到了那只手表,心中的急切和焦虑就散去了,一颗心落地,他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走向司琼枝的同时,司督军朗声笑道:“挺热闹的,大家来给五姨太庆生,挺好挺好。” 他的笑声,让屋子里压抑的气氛,顿时就缓解了。 同时,两名副官已经将司琼枝从偏门带走。 五姨太疑惑,想看看怎么回事,又怕引起宾客的怀疑,心里怔怔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姨太满头雾水。 司督军走到姨太太跟前,副官拿出一个锦盒,他递给了姨太太:“生日快乐。” 于是,宾客们就以为,司督军急匆匆的来,是为了给姨太太庆生。 五姨太接过锦盒,笑容璀璨道:“督军有心了。” 说了几句话,五姨太就对众宾客道:“大家跳舞啊,都别愣着。” 等气氛起来,五姨太就陪同司督军,从花厅的偏门离开,她的女佣秀秀,以及顾轻舟,也跟着离开了。 直到散场,五姨太也没有再回来。 宾客们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督军府。 顾缃姊妹俩,也和两个公子谈笑风生,对方甚至提出送她们回去,顾缃没答应。 “姐,怎么不答应呢?”顾缨不太明白,她觉得顾缃在错失良机。 顾缃则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傻呀,名媛都要矜持!你太随便了,别人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顾缨似懂非懂。 然后,顾缨又问,“阿姐,顾轻舟呢?她好像跟五姨太一起走了,咱们不等她回家吗?” “等她干嘛?”顾缃恼怒,“她以后是司家的人,哪里还记得咱们?” 她们姊妹离开,宾客们也纷纷离席,没人想到,在不远处的外书房,正发生着大事情。 十几名亲侍严密把守,司督军独坐书房的偏厅,司琼枝和顾轻舟等人,都站在他对面。 司督军面容安静,眼神似深潭无波,书房的灯给他的脸渡上一层稀薄的光,让他的安静显得肃然而威仪。 他默默打量着一只手表。 这只手表,是司督军亲眼看到从司琼枝手腕上摘下来的。 “阿爸,是真的,是顾姐姐突然戴在我手上的,这不是我的!”司琼枝解释,神态很焦虑。 司督军不说话。 五姨太这会儿也看出了问题。 这只手表不同寻常。 这是她的女佣秀秀帮她买的,说是给顾轻舟的答谢。送东西答谢顾轻舟,亦是秀秀的主意。 五姨太沉默,眸光在司琼枝和司督军脸上来回打转。 “轻舟,这只手表,你是哪里来的?”半晌,司督军终于抬眸,眼底映照了灯光,眸光柔和。 “不是我的,是三小姐的。”顾轻舟道,“我买不起这样的手表。” 五姨太心中急转。 她虽然不懂顾轻舟为何这么说,但是顾轻舟不肯承认,说明这手表真的有问题。 五姨太想到,手表是秀秀去买的,又是秀秀特意把她和顾轻舟领到外书房,更是秀秀崴脚惊呼,故意惊动副官,让副官看到她们路过。 一切都说明,有个阴谋! 虽然五姨太不知道秀秀为何会牵扯,她更加不敢相信,秀秀会背叛她,但是这个瞬间,五姨太果断有了主意。 “阿爸,这不是我的!”司琼枝的急促已经收敛,带着几分无奈,“真的是顾姐姐,她戴在我手上的,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这时候,五姨太的女佣秀秀开口道:“督军,这是顾小姐的,是五姨太亲自送给顾小姐,当时我在场,亲眼所见。” 第173章 反败为胜 司督军的外书房里,大家各执一词。 司琼枝说:“这是顾姐姐的手表,她戴在我手上的。” 五姨太的女佣说:“这的确是顾小姐的,是五姨太赠给顾小姐的。” 五姨太脸上,全是懵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和无辜。 顾轻舟则有一个很夸张的惊讶,越过五姨太,去看秀秀:“什么?是五姨太送给我的吗?” 她很意外的样子。 秀秀身不由己的缩了下肩膀,而后又努力挺直,再也不肯露怯。 五姨太脸上的惊讶,则是收敛而迟疑,她看着顾轻舟,再看着司督军手里的手表,然后她困惑又茫然的说:“我我没有送过手表给顾小姐啊” 秀秀心中一怔,身子不由又晃了下。 司琼枝也愕然。 这只手表,看上去名贵得普通,五姨太送了的,为何她会不承认? “她们发现了吗?如果没有发现,她们为何会对好口供?若是发现了,那么顾轻舟会怎么反击我?”司琼枝心里顿时就更乱了。 她太意外了。 一遇到意外,司琼枝就冷静不下来。 几个女人的表情,司督军尽收眼底。 “好了,夜也深了,五姨太先去休息吧。”司督军似判定了一般,让五姨太主仆俩先出去,然后又对副官道,“去把二少叫过来,这么晚了,让二少送顾小姐回家。” 司琼枝神色大变。 怎么,难道她父亲真的认定这手表是她的吗? 司琼枝稀里糊涂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没有走好。 明明稳赢不输的! 为何她父亲认定就是她拿了这只手表?她说了,是顾轻舟强塞给她的。 司琼枝变了脸,秀秀看着她的脸色,想到她叮嘱的话,当即噗通给司督军跪下:“督军,我不敢撒谎,真的是姨太太派我去买来,她送给顾小姐的,我还有收据呢!” 说罢,她就自己衣裳的口袋里,掏出收据递给司督军。 司督军的态度,始终叫人捉摸不透。 他好像云淡风轻,并不在意。而司琼枝安排的局,秀秀觉得司督军应该有更大的反应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我看看”司督军接过了收据,看了看型号,说,“你买的这只,和我手里的这只,并非同一个手表。” “可是我亲眼瞧见五姨太送给了顾小姐!”秀秀急促道,“那我买的表,肯定还在五姨太身上。督军,您问问五姨太啊!” 司督军就转颐,看着五姨太。 五姨太眸色惊愕,一缕青丝半垂,给她温润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冽的姿态,她惶惑而懵懂。 司督军看过来,五姨太和他对视一眼,就撇开眸子去看秀秀:“秀秀,你到底说什么啊?” 秀秀这会儿,几乎要失控了。 而司琼枝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的? 难道顾轻舟早就知道这手表有问题吗?要不然,她是怎么跟五姨太串通好的? 她们为什么要否认? 在她们看来,应该只是个名贵的手表啊,督军府常见的东西,她们否则做什么! 看五姨太的样子,别人会以为她的确不知情,没见过手表。但是她知道啊,就是她送给顾轻舟的! 五姨太演得这么好,司琼枝刮目相看,她第一次知道五姨太还有这等本事。 司琼枝一直以为,五姨太是个忠厚老实的,至少没什么心机。 如今这番表演,司琼枝顿时觉得自己低估了五姨太。 “五姨太,您为何要撒谎?”秀秀急了,不顾尊卑,上前翻五姨太的大衣口袋。 五姨太仍是愣怔的,任由秀秀翻口袋。 秀秀从五姨太的大衣口袋里,找出一只手表。 也是只名牌的表,价格不低。 “督军,您看看,这就是五姨太藏起来的表!”秀秀献宝似的,递给了司督军,心里的焦虑终于少了些。 殊不知,她亲自翻五姨太大衣口袋时,司督军的眉头已经深深蹙起了。 司琼枝怕司督军多想,怀疑到她头上,她趁机解释:“阿爸,您也看到了,五姨太换了手表给顾姐姐,顾姐姐却将手表给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沉默。 她一直没有解释,看着司琼枝,再看着司督军等人,时不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司督军却猛然站了起来。 司琼枝松了口气,秀秀也是。 计划虽然有点磨难,却最终成功了,司琼枝挺满意的。 “阿爸终于相信了!”司琼枝心中感叹,她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太难了! 只有她和翠华知道,偷这只手表废了多少劲。 不成想,司督军站起来,对五姨太道:“阿彦,你先回房去!来人,送顾小姐回家!” 这次,司督军把司琼枝和秀秀两个人留下来。 司琼枝还没有高兴几秒钟,顿时又被兜头泼了瓢凉水似的,当即就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 让送顾轻舟和五姨太回去,说明司督军没怀疑她们俩,反而是怀疑秀秀和司琼枝! “阿爸,您怎能让她们走呢?”司琼枝锐声尖叫,“这只手表事关重大,哪怕是丁点的嫌疑,也要多审问啊!” 等顾轻舟和五姨太一走,她们可能彻底没有了嫌疑,至少在督军心里没有了。 司琼枝不能放她们走,她的戏还没有唱完。 司督军慢慢转过身子,他的面容肃静威严,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隐忍着怒意问司琼枝:“琼枝,你怎么知道这只手表事关重大?” 司琼枝脑袋里嗡了一下,差点昏死过去。 她已经不打自招了。 自从顾轻舟将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她父亲亲眼瞧见她正在弄手表,司琼枝就知道自己无法完全撇清。 她的计划里,自己是不沾半分的。 顾轻舟这么一折腾她,司琼枝就慌了,她还没有后备计划,也没有想过万一父亲怀疑她,她应该怎么办! 被她父亲抓到戴着手表的人,应该是顾轻舟,结果却成了司琼枝。 司琼枝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自乱阵脚,后面更是漏洞百出。 “我从来没说过,这支手表很重要,琼枝。”司督军的声音,好似从远古传过来,透着浓浓的失望。 司琼枝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想起来,她的父亲从未说过! 从来没有! 这就是一支很普通的名贵手表! 这支手表,躺在司督军书房的保险柜里。司琼枝偶然看到,心想这么一支普通金表,父亲藏起来做什么呢? 当时她也好奇。 “既然是藏起来的,肯定很贵重。”司琼枝当时这么想。 于是,她借着司督军对她不设防,将这支手表偷了出来。 司琼枝给秀秀许下重利,让秀秀说服五姨太送手表给顾轻舟,又让秀秀去买了手表,放在五姨太的口袋里。 除了偷表的人,其他人应该不知道这手表重要。 偷军政府很重要的手表,就是犯了军事大忌,司琼枝指望趁机毁了顾轻舟在司督军心中的好形象。 顾轻舟和五姨太脸上带着疑惑,却没有半分害怕,因为她们也觉得,不过是一支手表。 一支手表,紧张什么? 只有司琼枝紧张。 她的紧张,早就出卖了她! 等她亲口说出“事关重大”时,她已经完全承认了! 司琼枝双腿无力,瘫软在地上。 顾轻舟和五姨太,这时候面上才有几分惧色。 顾轻舟是装的,她觉得现在时机到了,露出点害怕;而五姨太一直都很懵懂,跟着顾轻舟演戏,直到司督军这席话,她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们的表情,很恰好证明了她们的清白,司督军对副官道:“送五姨太和顾小姐出去!” 顾轻舟和五姨太就离开了书房。 刚走出来,五姨太倏然伸手,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五姨太很害怕,越想越后怕。害怕之余,想到秀秀帮司琼枝施毒计,五姨太心底的凉意,铺天盖地涌上来,她几乎想要晕厥。 “没事的,五姨太!”顾轻舟扶稳了她。 五姨太喉间泛出一声哽咽,很努力才能站稳身子。 顾轻舟的手,轻轻在五姨太的发髻上拂过,不带痕迹。 五姨太这个发髻,是顾轻舟替她挽的,黑暗中,顾轻舟轻轻带过,五姨太感觉到头发微动,只当是顾轻舟不小心撞到了。 五姨太的心思,全部在秀秀、司琼枝和那支手表上,也没有留心顾轻舟的动作。 “我应该送您回房的,但是此前,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站在书房的外院,顾轻舟对五姨太道。 寒雨似愁思,斜斜密织,在她们身边拢上一层轻薄的水雾,路灯橘黄色的光线里,她们俩的神色都有点苍白。 “不用麻烦了,已经很晚,顾小姐快回家吧。”五姨太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在副官,去了督军府的大门口,然后回家。 回到家里,顾轻舟锁紧了门房,她的掌心有一个轴承一样的小玩意,不过珍珠大小,轻易不能发现。 这是顾轻舟从那支金表里拨出来的。 五姨太给她金表的时候,她去了趟洗手间,怕里面藏机关,顾轻舟用银针拨动,然后发现这个轴承能活动。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取了出来。 她借口替五姨太挽头发,藏在五姨太的发髻里,用一缕细发穿住。 她怕闹起来搜身。 没想到,司督军没怀疑她。 直到离开督军府,顾轻舟故意拂了下五姨太的发髻,悄无痕迹取出来。 第174章 捡漏的司行霈 夜风裹挟着细雨,阴寒缠绵,落在阳台的乳白色栏杆上,将栏杆的灰尘洗刷,干干净净。 浅色窗帘随风缱绻,远处的灯火投射到顾轻舟的房间里,斑驳暗淡。 借助这点微弱的光,她仔细打量掌心的轴承。 “那支金表,应该只是个托,不会藏什么要紧的东西!最要紧的,应该只有这个轴承。”顾轻舟猜测。 她也只能猜。 她眯起眼睛,看了又看,然后塞到自己枕头里。 她不知道是什么。 顾轻舟对工业不太懂,只感觉那么重要的手表,应该不是司督军睹物思人的东西,而是传递消息的东西。 “知道我碰过金表的人,有秀秀、司琼枝和五姨太。秀秀和司琼枝的话,司督军是不会再相信了;而五姨太也知道事情重大,她承认我碰了,也就等于承认自己碰了,她不会那么傻的。”顾轻舟躺在床上,静听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心中分析局势。 顾轻舟是安全的,这件事怀疑不到她头上的。 她和五姨太会同时缄默。 司琼枝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轻舟没想过和司琼枝作对,但是一开始她就对顾轻舟没有好印象,交恶是迟早的,除非顾轻舟退亲远离司家。 这件事,顾轻舟暂时还没有沾到腥臭,而五姨太的病好了,也给何氏药铺送钱了,顾轻舟此次去督军府,也算有收获。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天气放晴,顾轻舟睁开眼睛,骄阳已经升起。朝霞艳红斑斓,筛过梧桐树的虬枝,将斑驳光影落在窗前。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不错,不过督军府昨夜应该无人入眠。”顾轻舟一边伸腰,一边想着。 她想的是不差。 不仅司督军一夜没睡,就是司行霈兄弟,以及督军府的诸位参谋,军事专家,全部没有睡。 “肯定缺一样东西!”一位年纪六十的老者说道。他带着金丝边眼睛,斯文儒雅,看上去学富五车。 他对着满桌的零件,对司督军道:“这个新式的武器,是千辛万苦才从德国政府机密机关偷出来的。 咱们的人死了好几批,东西应该全部到了岳城,但是肯定缺一样,要不然无法组成功!” 司督军问:“不能用什么代替吗?” “最新式的大炮,不知道缺什么,猜不出来的,督军。要是猜的出来,就不用去德国偷了。”老者无奈道。 这位老者是武器方面的学究,督军府的军火库,都有他负责研制新式武器。 天亮的时候,忙碌了一夜的武器专家,最终确定,他们花了大半年偷出来的东西,缺了一样很关键的。 具体缺了什么,不知道,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 “先休息吧。”司督军对众人道。 参谋和专家离开,书房里只有司督军、颜新侬、司行霈和司慕时,司督军狠狠将茶盏砸了。 碎瓷滚了满地。 “缺少的那个,肯定是手表里藏着的。”司督军道,“那支手表传过来时,是第一机密,可现在只从里面找个一个小钉子。”颜新侬小心翼翼说话:“督军,琼枝小姐是害怕,咱们哄着她,让她把东西拿出来!” 司督军问了司琼枝一夜,几乎要动手,司琼枝却说她从来没有碰过手表,还坚持称顾轻舟拿过手表。 司督军觉得她在推卸责任。 “问不出来,她肯定是把东西弄丢了,现在死也不肯认,还诬陷轻舟。”司督军烦躁揉了揉太阳穴,“女人误事!” “督军,你把琼枝交给我,我能审出来。”司行霈坐在沙发里,身姿随意,肩背曲线却分外优雅倜傥。 他慢条斯理说着,颜新侬和司督军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交给司行霈,还不是一刀把司琼枝宰了。 落到司行霈手里,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行霈阴险狠戾,整个南边政府都是闻名的,所以旁人轻易不敢惹他。关于审讯,司行霈能弄出十来种酷刑。 他是个魔鬼! 提到刑讯,无人能及司行霈。 司慕猛然站起来,他不同意将司琼枝交代司行霈,但是他说不出来。 “坐下!”司督军挥挥手。 沉吟了下,司督军道:“我把翠华和秀秀交给你,你通过她们俩,审出东西的下落。” “这不行,她们未必知道。”司行霈道。 司督军烦躁得想骂人。 赔了十几名间谍,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千辛万苦从德国机要部门偷回来的大炮内部结构装备,就这么被司琼枝毁了。 司督军不想动手打女儿,这个瞬间却也有枪毙司琼枝的冲动。 “试试吧,把你的手段都拿出来。”司督军道,“我知道你有点本事的。” 关于司行霈的审讯,这是司督军第一次说他有点本事,而不是说他残酷无道。 “那我试试。”司行霈道。 司行霈从督军府离开。 督军府的副官,已经把翠华和秀秀送到了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双眸却微微发亮。 他去了趟圣母路的银行。 昨晚司督军问司琼枝,司行霈和司慕在场,司琼枝口口声声称那手表是顾轻舟戴在她腕上的。 司督军不信,其他人也不信,司行霈相信。 “我的女人是只小狐狸。”司行霈那个时候,差不多就知道丢失的零件遗落何方。 顾轻舟精明睿智,东西经过她的手,肯定是被她藏了起来。 她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而且她没有接触过武器,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拿了什么,一定会觉得贵重放在保险柜里。 司行霈去了趟银行。 那个保险柜,他是用他自己的名义开的,虽然没有钥匙,司行霈也能让银行的人帮忙打开。 打开之后,他拨开顾轻舟那点少得可怜的财产,然后看到了一只金表。 这支金表,是顾轻舟年初开学时,司行霈送给她的。 现在,这支表却不走了。 他微微笑了下。 果然,金表的后面被撬开。 他从金表里,拿出一只很小的轴承。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偷!”司行霈唇角微翘。顾轻舟最是不吃亏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司行霈撕开了她的上衣,和她赤诚相见时,她不甘心被轻薄,偷走了司行霈的手枪。 昨晚,她肯定又不甘心被司琼枝算计,偷了手表的零件。 将轴承放在口袋,司行霈锁好保险箱,心情还不错的离开了银行。 他白天去了趟监牢。 秀秀和翠华交到他手里,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 假模假样审了半天,司行霈将顾轻舟彻底摘清,告诉司督军道:“一定是琼枝弄丢了,五姨太和轻舟没有碰过那支手表。” 然后司行霈又道:“督军,您确定不用我帮您审审琼枝?” 他从来不叫阿爸,这是小时候的习惯。 琼枝给他,等于把这个女儿杀了。 司督军觉得不至于,他毕竟还是很疼爱琼枝的,琼枝只是不懂事。 “算了,我来问。”司督军无奈道。 问了两天,司琼枝也快疯了,只是说她没有弄丢东西。 司夫人这时候也恼了,对司督军道:“这还不够明显嘛?你派人去审五姨太和顾轻舟啊,是她们陷害琼枝的!” 司督军满腹的怒焰,全发泄在司夫人身上:“是她们害琼枝?你问问琼枝,她做了什么? 琼枝才十六岁,她懂什么善恶?还不都是你,容不下儿媳妇,又容不得姨太太,耳濡目染的,她才想对付她们! 说到底,都是你的错,你根本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你把我天真单纯的女儿,教的不成样子!” 司夫人又气又害怕,气焰全没了,呜呜哭起来。 司督军这边是焦头烂额。 司行霈得到了最关键的零件,又记得剩下的东西,可以从哪里配到。他亲信的武器专家,已经开始背着司督军,研制司督军梦寐以求的大炮了。 周六的早晨,司行霈刚刚起床的时候,顾轻舟怒气冲冲到了他的别馆。 难得,她从未主动来过。 司行霈衣裳穿了一半,将她按在床上。 他吻她的时候,顾轻舟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 司行霈的手,早已沿着她风氅里面旗袍的边沿滑了进去。 顾轻舟按住他的手:“是不是?” 司行霈吻住她的唇,唇齿相依时,他说:“是的,那原本就是军政府的东西。” 他还想打算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再去见顾轻舟的。 不成想,顾轻舟自己送上门,怎么也要饱餐一顿的。 顾轻舟羊入虎口,也只能等他把他恶心的欲念发泄完毕,才有功夫说话。 “是什么?”顾轻舟也挺好奇的,“当时督军的书房,守卫森严,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捡了个大便宜,是不是?” “是。”司行霈悄声,在顾轻舟的耳边,将零件的用处告诉了她。 “轻舟,你又送了我一份大礼!”司行霈愉快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活宝贝!轻舟,你又给我送新式大炮零件,又救我的命,我怎么对你好,才能报答你呢?” 他想了想,俯身又压住她,“给你几颗种子,你生几个娃娃,好吗?” 第175章 长久的一生 司行霈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轻舟躺在他床上,被他压得动弹不了,使劲捏他的脸:“走开,臭流氓!” 司行霈就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绚丽邪魅,比所有人都好看。 他吻她的唇,说:“轻舟,生孩子的事,咱们是要打算打算。” 顾轻舟不理他。 司行霈则仔细说了说新式大炮的问题。 “有了它,打过长江是迟早之事!我原本还在想,督军肯定不愿意给我,没想到我有如此奇遇!”司行霈心情极好。 顾轻舟却秀眉紧锁。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工业上的。督军对我不薄,我这样做,太对不起他了。”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弥补。 一旦说出去,牵连自己和五姨太,还有司行霈。 到时候,司夫人会趁机落井下石,把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一网打尽。 “轻舟,你有时候挺善良的。”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又掐他:“我原本也没有卖给别人,是你偷了的。你拿到了,应该交给督军的,对不起督军的人,是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司行霈道。 然后,他给顾轻舟赔礼,非要背着顾轻舟下楼。 顾轻舟把东西偷出来,再还回去,司督军也会怀疑她是否复制给别人看过,平添猜疑。 没必要。 她不想害司督军的,司督军对她不错。 她只是不知道那个东西如此重要,她偷出来,只是想让司琼枝的错误更大,司督军不会避重就轻的处罚她。 “我又干了件缺德事。”顾轻舟叹气,“督军要是知道,肯定会很失望的。” 顾轻舟又问司行霈,“你背着督军私下里研制军火?” 司行霈点头。 “你们会分家?”顾轻舟问。 司行霈原本是打算,等司督军死了,他就可以拿到全部的家当。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藏私。 但是,最近他有了分出去的念头,因为颜新侬说过,司督军是不会答应他和轻舟结婚的。 司行霈不一定敢把顾轻舟暴露出来,结婚的事,他也不敢想。 但是他想要这样的机会--想结婚就随时结婚的机会。 离开岳城,带着顾轻舟去过最自由的生活,这是司行霈最近的打算。 顾轻舟害怕的,是岳城的风言风语,离开了之后,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她可以自由在司行霈身边出入。 “肯定会分家的。”司行霈道,“督军又不止我一个儿子。”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也没有吃早饭,他亲自下厨,煎了昨晚包好的小馒头,递给两个给顾轻舟,又帮她盛了碗粥。 吃早饭的时候,司行霈还告诉顾轻舟,他已经审讯了翠华和秀秀,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听说,司琼枝是因为你和司慕很亲昵,才想对付你?”司行霈眯了眯眼睛,缝隙中透出危险的光。 顾轻舟吃了一半的生煎馒头,掉在粥碗。 她佯装没事,捡起来吃了,然后把那天发生的事,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下。司行霈微笑,倒也没生气,鼓励她的坦诚,摸了下她的脑袋,说:“轻舟你乖,我知道你对我很忠诚,放心,我不会处罚你的。”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司行霈又说起司琼枝的计划。 “她先让五姨太房里的佣人下毒,这样转移了五姨太的注意力,自然不会再关注秀秀的异常。 秀秀一直很喜欢司慕,甚至说过,像她这样的姿色,完全可以给司慕做姨太太的,只是五姨太不肯给她机会。 司琼枝答应她,事成之后,她会让夫人安排,她到司慕的院子里去做事,另外会说服夫人,让秀秀成为司慕的二姨太。”司行霈说道。 顾轻舟的勺子,微微顿了下。 她有时候觉得,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而后,她又想起慕三娘养活五个孩子,饭都吃不上,顾轻舟把钱给她保管时,她一个子也没动过顾轻舟的,所以值得信任的人还是有的。 只是秀秀不忠诚而已。 “司琼枝看到过手表,就让翠华去偷。当时手表先过来,督军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样最关键,而且督军府铜墙铁壁,没防备家贼。”司行霈又道。 翠华偷了手表,交给了司琼枝。 受到了酷刑,翠华想求解脱,司行霈让她照自己的想法说一句话,就给她一个痛快,于是翠华说:“三小姐当时打开手表看了。” 当天晚上,翠华就死了,她解脱了,司行霈答应过的事,肯定不会失言。 有了翠华的口供,顾轻舟和五姨太就彻底洗清了嫌疑。 “督军会怎么对司琼枝?”顾轻舟问。 司行霈想了想,道:“送去英国,估计以后不会接回来,生活上也不会给太大的照顾,等于流放千里了。” 司琼枝会离开岳城。 这个结果,顾轻舟谈不上满意,因为司琼枝是否离开,顾轻舟不在乎。 她只是不想司琼枝老是害她。这是司琼枝第二次害顾轻舟了,顾轻舟不想给她第三次机会。 “那五姨太会受罚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摇摇头:“督军挺喜欢她的。” 昨天,五姨太去牢里探望了秀秀,毕竟主仆一场。 五姨太哭得挺伤心,没想到秀秀为了虚无缥缈的前途背叛她。 秀秀也后悔极了,求五姨太救她出去,五姨太没答应。 “我看秀秀的衣裳上,是特意做过手脚的,她收紧了腰身,显得前胸更突出,我就知道她这个人不安分。”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的前胸。 顾轻舟恨恨咬牙,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司行霈佯装吃痛。 “我一直都知道督军有个五姨太,听闻念过书,做个报纸小编译,还想是什么样子。昨日她去牢里探监,我发现她某些神态,和你很像。”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勺子,有了很短暂的停顿。 司行霈将她比成姨太太,这不是很明显的暗示她吗? 顾轻舟知道,他一直想让她做妾,留在他身边,他照样可以娶权势滔天的女人,实现他的宏伟理想。 顾轻舟尊重他的理想,却鄙视他的贪婪。顾轻舟将勺子仍在碗里,粥泼洒了出来,她眉眼冷峻道:“可是我不会做妾,再像又怎样?” 她起身,抓过了自己的手袋,想要离开。 司行霈拦腰抱住了她,将她扔回沙发上。 他轻轻刮她的脸:“谁让你做妾了?这话,一直都是你说,我可没有说过。” 他抚摸着她,“你是我养的猫,轻舟,你会尊贵的!” 顾轻舟撇开眼睛。 这件事,顾轻舟说了很久,司行霈却从未听进去了。 他们无法调和。 顾轻舟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深。说起的次数,她就越发清晰自己未来的路--她只有逃开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无法说服司行霈,司行霈也无法逼迫她心甘情愿做小妾。 “今年过年之前,把顾家全部收拾干净!”顾轻舟想。 不能再拖了。 她似乎忘了件事,司行霈遇到的刺杀越多,说明他得罪的人就越多,他的势力扩张就越快。 再不走,只怕走不掉了。 这些念头,一次次的盘旋在脑海里,顾轻舟突然揽住了司行霈的脖子,然后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她把他的脸咬出了血。 “我给你偷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却把我比成小妾,混账东西!”她狠戾骂道。 司行霈吃痛,一抹脸上的血迹,就知道压痕今天是消不掉了。 他不出门了,直接把顾轻舟扛上了楼。 咬他一口的代价是很沉重的,因为他要折腾她更多的次数,才能弥补回来。 完事之后,顾轻舟想起司行霈说过,其实这样是得不到真正的满足,而且很不舒服。 “司行霈,最近谁在你身边?”顾轻舟问,“你遇到我之后,和哪些女人上床过?” 司行霈一愣。 没有。 自从遇到了顾轻舟,他再也没有和女人睡过。 他长期处于压力很大的状态之下,因为他血气方刚,而顾轻舟的手和嘴巴,给他纾解是非常有限的。 “没有了,其中有两次,都被你撞见了,也被你搅合了。”司行霈压住她道,“轻舟,你得赔我!” 顾轻舟气得打他。 她的手掌,打在他赤膊上,一下下的,他幽深的肤质也露出红痕。 他反而捉住她的手,问:“疼吗?” 顾轻舟悻悻抽回手,说:“不疼。” “轻舟,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的生日,我准备送你一份大礼。”司行霈道。 她又大了一岁。 离她被司行霈吃干抹净的日子,又短了几分。 “我不要大礼。”顾轻舟道,“每次你想搞事情,最后都很不如意。如果你有心的话,煮碗面给我吃吧。上次你生日,也是我给你煮面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司行霈,让司行霈眼底微动。 他紧紧抱住了她。 “好,我给你煮长寿面。”司行霈道,“轻舟,你要陪我走完这一生,要不然谁煮生日面给我吃?” 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从来没有生日。 第一次记得生日面,是顾轻舟煮的。 全天下的美味,也不及那顿面好吃! 第176章 有钱就赚 司行霈说,他们俩以后不过生日了,每次生日的时候,就他们彼此在一起。 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 顾轻舟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一辈子。 但是那个瞬间,她想了下自己将来离开之后,会嫁给什么样子的男人。 想来想去,始终觉得她哥哥顾绍那样才是最好的。 他干净、温软,和司行霈完全相反。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道。 中午的时候,她就回去了,没有让司行霈送她。 另外,顾轻舟不许司行霈再动她的保险箱。 司行霈答应了。 晴朗了一个周末,周日的夜里,岳城又下雨了。 这次刮起了大风,虬枝呜咽着,海浪拍打着海堤,远远都能听到咆哮声。 夜里喧嚣,处处都是诡异的呼啸声。 一辆豪华轿车,稳稳停在顾公馆的门口。 副官冒雨下车,风势太大,雨往身上乱洒,弄湿了满身,他敲着顾公馆的大门。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顾公馆的人几乎都回房休息了。突然来客,大家避免好奇,没有脱衣上床的人纷纷下楼。 “顾老爷,我是督军府司夫人的副官,夫人想见轻舟小姐。”副官的帽子被吹斜了,他敬礼的时候偷偷扶正,对顾圭璋道。 顾圭璋往门口望了一眼,果然瞧见了一辆汽车。 “快请夫人进来坐。”顾圭璋热情道。 秦筝筝也下楼了,急忙对佣人道:“快快快,拿伞给我。” 她要去见司夫人。 副官一律拦住,说:“顾老爷,这么晚了,夫人说不好打扰,就是请轻舟小姐,说几句话。” 秦筝筝还是想去的,她和司夫人也算旧识了。 副官没拦住,秦筝筝撑伞出门,刚刚走到大门口,一阵狂风就把伞给吹折了,她只得退回来,弄了满身的水。 顾轻舟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她故意磨磨蹭蹭的,挨了片刻才下楼,穿着一件家常的夹棉斜襟衫和长裙。 “怎么了?”她问。 顾圭璋把事情说给她听,然后指了指门口:“夫人来了,想要见你。” “为何不进来呢?”顾轻舟问。 顾圭璋就瞪了她一眼。 顾轻舟继续道:“难道是我们家门第太低,夫人嫌弃,才不进门的吗?” 顾圭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刻满心不快,被顾轻舟点破,更是难堪。 副官则解释:“顾小姐,夫人是有几句私密话想跟您说。” “那到我家里来说吧,这么大的雨,我不想出去,弄了一身的湿。”顾轻舟道。 秦筝筝微怒:“你不想弄湿,难道要夫人弄湿吗?” 副官也是这么想的,尴尬看着顾轻舟,心想这位小姐太不懂礼貌了,那位是督军夫人啊。 “是夫人来找我的,又不是我去找夫人的。”顾轻舟道。 顾圭璋脸色也微变,虽然司夫人目下无尘,顾轻舟也太傲气了,将来会得罪人。 她就不能为了娘家,巴结司夫人,低声下气一点吗? 顾圭璋要发火时,车子的车门推开,司夫人在司机撑伞的保护之下,进了顾公馆的大门。 她旗袍的下摆,全部被雨淋湿。 “顾老爷,深夜打搅,实在失礼了。”司夫人态度冷傲,客气话也不多话。 顾圭璋却非常感动:“夫人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哪怕有打搅一说?” 他叫秦筝筝去寻衣裳给司夫人换,又叫夫人去沏茶。 司夫人摆摆手,精致的眉眼全是不耐烦,她道:“我有几句要紧话和轻舟说,不必沏茶了。” 众人也不太敢打扰。 顾轻舟把司夫人请到偏厅坐下,问她何事。 其他人都上楼了。 “轻舟,你听说了吧,督军要送琼枝去英国。”司夫人开门见山。 顾轻舟摇摇头:“我没听说啊。” 司夫人就道:“督军想让琼枝出去,学习几年再回来。想必你也懂,上次你们胡闹,督军生气了。” “我没有胡闹。”顾轻舟道。 她声音柔婉,却是句句都在堵司夫人。 司夫人高贵娴雅,却也气得想扇她几个耳光。 偏偏司夫人现在有求于她,忍着不能发作。 “是琼枝胡闹。”司夫人压抑着怒火,“督军怕你不高兴,送琼枝出去,其实是为了你。” 顾轻舟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司夫人终于满意了点,她就是想利用顾轻舟的负罪感。 “轻舟,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将来也是琼枝的嫂子,你忍心琼枝为了你,远走他乡吗?”司夫人道。 顾轻舟眼眸微动,眼底的碎芒盈盈。 司夫人见她有点松动了,继续道:“轻舟,你去求求督军,让督军收回成命。我和琼枝都会感激你的。”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微微煽动,似乎很过意不去。 她柔软开口:“这样啊,我的确是不忍心。既然夫人想让我去说情,那么我可以去的” 司夫人松了口气。 这几天,她是百般计谋用尽,甚至去求了老太太,都无法让司督军回心转意。 司琼枝犯的错太大了,司督军无法原谅她。 这个女儿,他需得教养她! 让远离家庭,过几年苦日子,学学世道的艰难,对她更好。她现在处于成长期,她的心智可以磨炼。 “不过,我办事不便宜的,夫人给我二十根大黄鱼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顾轻舟道。 “什么?”司夫人陡然失控,声音又尖又锐,几乎要拍桌子怒骂。 这个小贱人,她知道二十根大黄鱼是多少钱吗? 顾轻舟这条小命,都不值两根大黄鱼,她凭什么要这么多! 她以为她是谁! “怎么,太多了吗?”顾轻舟眸光纯净澄澈,很天真般的问,“我以为琼枝小姐值这个钱呢!” 司夫人大怒。 “顾轻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司夫人怒喝。 “夫人,我还以为你是来求我的。”顾轻舟笑道。 她表情娴静,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沉着,司夫人像她钩上的鱼儿,明明已经咬钩了,还在挣扎。 顾轻舟淡笑。 司夫人气急。 敢跟司夫人叫板的,顾轻舟算是头一个。 司夫人想替司慕退亲,只因顾轻舟是乡下人,从那时候开始,顾轻舟就没想过和司夫人和解。 她能敲诈的时候,当然是狮子大开口。 二十根大黄鱼,足够顾轻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她甚至还能买一栋不错的房子,请几个佣人照顾李妈。 有钱赚,干嘛不赚? 顾轻舟原本就觉得,司琼枝是否离开,跟她没关系,她又不在乎。 如今司夫人来求顾轻舟了,当然也不能放过机会。再说了,司琼枝留在任何地方,顾轻舟都不介意。 这世上的人除了司行霈,顾轻舟不怕任何人,更何况手下败将司琼枝? “你”司夫人咬牙切齿。 顾轻舟眸光柔软,落在她脸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司夫人气得半死,拂袖而去。 二十根大黄鱼实在太多了,普通人一生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司家虽然有钱,司夫人也肉疼。 “算了,顾轻舟去求情,也未必就管用。”司夫人想,“督军不一定会卖面子给她,这次琼枝犯的是大错。” 之前来找顾轻舟,只是觉得试试看,不管能不能成功,多个人去求,多分机会。 只是机会而已,不是必胜。 谁知道顾轻舟这么不要脸! 司夫人弄湿了一身,狼狈回到家里,司琼枝仍在等她。 司琼枝抱住司夫人大哭:“姆妈,不要让我走,我不想离开您。那么远,阿爸还派人没收我的护照,我以后都回不来。我去的时间长了,阿爸都忘记我了。” 司夫人心中酸楚难当。 她甚至让司行霈去求情。 司行霈直接说:“关我屁事,要不是我什么人!” 他粗俗恶劣,甚至不把琼枝当妹妹,司夫人去求他,白讨了个没趣。 司琼枝哭了很久。 司夫人再次去见司督军,却被副官拦住了。 副官说:“夫人,督军还在开会,参谋都在,任何人不许打扰。” 司夫人都见不到他的面。 所有能求的,司夫人都求了,毫无办法。 唯一没试过的,就是顾轻舟了。 司夫人忍耐着,过了一天之后,再次去顾轻舟的学校门口,等着顾轻舟放学。 “我给你四根大黄鱼,你办妥此事。”司夫人和顾轻舟讨价还价。 “十八根。”顾轻舟道。 你来我往,最后司夫人答应,给顾轻舟八根大黄鱼。 顾轻舟一算,八根大黄鱼也很多了,比她全部的家当都要多,为何不答应呢? “您先给钱。”顾轻舟说。 司夫人又气了个倒仰:“万一你没办成,那我岂不是白给了?” “您想要回钱还不容易吗?”顾轻舟道,“但是我去讨钱就难了,我不太相信您,您还是先给。”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上学时,在校门口又遇到了司夫人。 司夫人果然拿了八根大黄鱼给顾轻舟。 顾轻舟收下了,就道:“您放心,我放学之后就去找督军。” “你要怎么跟督军说?”司夫人问,“你有几成把握能成功?” “九成。”顾轻舟道,“至于我怎么说,您别过问了,反正我能说动督军。” 第177章 巾帼英雄 司夫人将八根大黄鱼给了顾轻舟。 她居然真的把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 “你一定要说服督军,让琼枝留在岳城。”司夫人道。 顾轻舟从司夫人的态度里,明白了一件事:司督军很喜欢顾轻舟,甚至器重,器重到她的话,司督军会听。 明白了这一点,又想到上次司督军给她的保证,顾轻舟有点难过。 她从手表里拿走的那个零件,已经被司行霈偷走了,顾轻舟要不回来。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对不起司督军。 “将来司督军百年之后,他的东西也是司行霈的,如此想来,司行霈偷走也不算什么大损失。”顾轻舟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的安慰,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她过了片刻仍会自责。 她回神,拿稳了金条。 金条很沉手,亮而耀目,顾轻舟握住它们,心想:“哪怕没有外祖父的家产,这笔钱也足够我和李妈生活到老,甚至可以开家小药铺。” 八根大黄鱼,就是放在司行霈面前,也是一笔很大数目的钱,何况贫穷的顾轻舟? 这简直是一大笔巨款。 但是这笔钱,并不是那么容易赚取的,今天拿了司夫人这钱,明天司夫人就能让顾轻舟万劫不复。 隐患太大了! 顾轻舟将金条放在书包里。 翌日,她仍是揣着这些金条去上学。 下午是声乐课。 学校在准备圣诞节的大合唱,声乐课不需要单独教,顾轻舟受伤失去了合唱的机会,她下午就很顺利请到了假。 天已经放晴了。 明媚的阳光从虬枝梢头筛过,地上有斑驳影子,却没什么温度,冬天一步步逼近这座海滨繁华大城市。 顾轻舟叫了黄包车,去了督军府。 “我是来见督军的。”顾轻舟对门口的副官道。 副官让顾轻舟稍等,进去通禀了。 很快,副官就出来:“顾小姐,督军请您去外书房说话。” 她赶到的时候,司督军正在歇息,今天开了半下午的会,他也疲倦了。 副官端了督军最爱的龙井上来,茗香满室,那茶盏中氤氲的水雾,为初冬的下午添了几抹暖意。 “轻舟,坐啊。”司督军和蔼道。 司督军是个把军事和家庭分开的男人,他在军事上严肃狠戾,在家里则是儒雅慈善。 “是。”顾轻舟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她端了另一杯茶,隔着茶几看了眼司督军,她轻轻抿了两口,就放下了茶盏。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司督军喝了几口热茶,心情稍微好转,正在问顾轻舟的来意时,顾轻舟先开口了。 “督军,我们学校的国文课上,有个命题很难,我想请教请教您。”顾轻舟温糯道。 “什么命题?”司督军漫不经心问道。 “理想与家国。”顾轻舟说。 司督军是心系家国的,闻言抬眸看着顾轻舟,眼底做了几分慎重,也稍微坐正了些:“你们学校还有这种命题作业?难得。” “是啊。” “那你如何破题?”司督军问。 “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我怕自己的破题太过于狭隘,密斯不喜欢,不能合格。”顾轻舟说,“督军您是一方诸侯,家国与理想的命题,若是过了您这关,那就很容易过密斯那关。” 司督军颔首:“你说给我听听。” 顾轻舟轻轻咬唇,她细糯洁白的小牙齿,陷入樱红饱满的唇里,颇为踌躇。 “你但说无妨,我不批评你。”司督军含笑鼓励她。 顾轻舟墨色眸子轻轻转动,清澈的眼波流转,她道:“海洋是由每一滴水组成,沙漠是由每一粒沙子组成的。督军,您觉得哪一滴水、哪一粒沙更重要?” 司督军微愣。 这倒把他也问住了。 “我们的华夏正处外有列强袭扰,内有军阀分割,内忧外患,若是想要统一,算不算最高的理想?”顾轻舟又问。 “这是自然了。”司督军笑道,心想念书就是不错,还懂点政治。 “那华夏统一的缩影,家庭团圆是不是也算理想?”顾轻舟又问。 司督军这时候恍然大悟。 他明白顾轻舟的用意了。 顾轻舟替司琼枝求情来了。 司督军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轻舟,琼枝的船票已经订好了,你不必再说。” 顾轻舟就沉默。 她低垂了脑袋,喝了口半温的茶。 “轻舟,是夫人让你来说情的?”司督军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夫人给了我八根大黄鱼。” 说罢, 她把包里的大黄鱼,给司督军看。 全是军政府府库的金条。 司督军呼吸一顿,感觉太多了。 “夫人给我这笔巨款,可见她多想留住琼枝。我从小不在爹娘身边养大,并不感受到什么磨难,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玉器铺子里的师父,想要一块玉成才,就不停的打磨它,日夜陪伴着它,而不是将它往国外一丢,任由它自生自灭。 督军,琼枝才十几岁,她还有做巾帼英雄的机会。将门无虎女,如此一块璞玉,您能忍心丢到国外去?” 司督军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倏然有点松动了。 顾轻舟说“巾帼英雄”几个字,打中了司督军的软肋。 他不需要司夫人口中“乖巧、听话、善良”的女儿。 华夏国土分裂,将来少不得兵戎动乱,司督军的儿女,都应该成为保卫家国的一粒沙、一滴水。 他们都很重要。 “她犯了大错。”司督军叹气。 “您觉得她是犯了大错,我觉得错在您!”顾轻舟道。 司督军微愣,不解看着她。 顾轻舟道:“我若是偷我阿爸的东西,最值钱的莫过于金条。您拥有的太贵重,她偷窃的才是贵重。责任,不应该全部给她一个人。” 她这话,明贬暗夸,句句都在司督军心里。 司督军又何尝舍得司琼枝? 男人狠下心,可以六亲不认。但是,这块石头稍微撬出一点裂痕,后来随便一摔就能破。 司督军这个难题,被顾轻舟破了。 他看了眼顾轻舟书包里那些金条,笑道:“收起来吧,交给你阿爸保管,可别弄丢了。一根大黄鱼,能买几栋小房子!”这就是同意了顾轻舟的请求。 “多谢督军。”顾轻舟微笑,眼睛弯弯的,少女的娇憨遮掩不住。 顿了下,她又道,“是不是太多了,要不” 她想还点回去,又犹豫着不知该还多少,踌躇难言。 司督军被她逗笑。 “不多,轻舟将来是司家的儿媳妇,陪嫁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带过来,依旧是司家的。”司督军调侃她。 这是一笔巨款,司督军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给了顾轻舟,倒也不算浪费。 当年顾轻舟的外祖父对司督军的帮助,绝非这点钱财可以比拟。 一笔来历不明的钱,经过顾轻舟这么一洗礼,就成了军政府光明正大赏赐给她的钱,彻底洗白了。 顾轻舟认真放好。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也办妥了,她起身离开,去了趟银行,将这笔钱存在保险柜里,以后她可以生活,可以逃难,甚至可以开间小药铺。 从银行出来,顾轻舟又去了趟邮局,查看自己的信件。 何氏药铺的长女何微写信给顾轻舟:“司家的五姨太送了四百块钱,阿爸和姆妈都知道,是姐姐的意思,我们给姐姐存下了,姐姐过几天来取吧。” 何家不会乱花顾轻舟一分钱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看了看时间,刚到四点半。现在去何家,还能赶上晚饭。 于是,顾轻舟就去了趟何氏药铺。 她是乘坐电车的。 路上,霍钺的汽车经过,司机眼尖看到了顾轻舟。 犹豫了下,霍钺跟着顾轻舟,去了何氏药铺。 顾轻舟先到的。 “那笔钱,是五姨太感谢你们的药好,她另外给了礼物的。”顾轻舟道。 慕三娘不同意,将钱拿了出来,非要顾轻舟带回去。 “那放在柜台上,算我入股,年底给我吃红好吗?”顾轻舟道,“我知道药铺艰难,别说姑姑您了,就是何微,我来了一年多,她到了春秋就是这一套蓝布旗袍。” 慕三娘很不忍心。 劝说了半晌,慕三娘和何梦德终于同意,将这笔钱留在柜台上,算作顾轻舟的入股。 “轻舟,你要知道,现在不是咱们药铺生意不好,是中医中药走到了末路。这段时间,比之前好太多了,但未必就有盈利,你这钱放在柜上,也是赔的。”何梦德道。 “那我宁愿赔!”顾轻舟笑。 何梦德无法,就拿出账本,将这笔钱记录在账本里。 顾轻舟没有吃饭,想早点回去,何微送她到胡同口。 “这个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顾轻舟约何微。 何微笑道:“姐,我周末两个家教要做。” “你太辛苦了。”顾轻舟道。 已经是黄昏,金色晚照落下来,视线里有点迷蒙。 顾轻舟没有看到不远处霍钺的汽车。 何微走了几步,倒是留意到了。 平安西街没什么汽车路过,何微好奇,再三打量,甚至想知道,对方是否来历不明。 而后,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霍钺。 “霍爷!”何微大喜,连忙跑上前,瞧了瞧霍钺的车窗。 第178章 最先的表白 霍钺独坐在车子里,晚霞靡丽照进来,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你以后不要再惦记我的女人了。”这是司行霈告诉他的话。 霍钺想送顾轻舟回家,复而又想到她现在和司行霈在一起,这份渺茫的希望顿时就化为了天际的云,高远、不可触及,而且轻飘飘的。 肖想司行霈的女人,作为朋友不够道德,作为青帮龙头太过于冒险,作为另一个人男人这是找死。 霍钺便知道,这份念头应该让它散去。一只狼不愿意招惹另一只狼,不是胆怯懦弱,而是不想两败俱伤。 这是无谓的损失,霍钺觉得不够划算! 作为青帮龙头,这笔账他能算得一清二楚。 越是清楚,心里越是悲凉。顾轻舟就好似天际的明月,是霍钺无法伸手触及的。 他静坐了片刻,直到一个少女敲他的车窗,他才回神。 少女的脸圆圆的,有着很健康的红润,夕阳披在她身上,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泛出温润的光,让她的面容柔媚娇艳。 这是何氏药铺东家的长女,霍钺见过她一次。 霍钺不是特别留意这女孩,只是他见过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忘记。 他放下了车窗。 “霍爷,您怎么来了这里?”何微笑着,露出一只很可爱的小虎牙,而后看了眼顾轻舟远走的方向,她顿时就明白了。 不过,何微没有露出半分诧异,笑着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要拿点药?” 她眼睛微微眯起,就有智慧和沉着的光芒,在夕阳的映照之下,霍钺觉得她这个神态像极了顾轻舟。 而她的小虎牙,给她的神韵添了一抹华采,她的笑容很纯真。 她知道霍钺的来意,却又从容不迫替他遮拦,这女孩子很聪明。 况且,她知道霍钺的身份,同样没有半分的惧怕,她安静又通透看着他,眸光似清辉。 “你叫什么?”霍钺问她,“你大多了?” 何微笑道:“霍爷,我叫何微,十五岁了。” 霍钺微顿。 他细细看了眼何微。 何微眯眼微笑的样子,真像顾轻舟,特别是神韵,简直是一模一样。 “霍爷,我阿爸姆妈一直说,上次多谢霍爷搭救,我阿爸才没有在牢里吃苦。您要不要到家里坐坐?”何微道。 霍钺犹豫了下。 他审视般看着何微,她笑容甜美,那颗小虎牙尤其可爱,眼底碎芒盈盈,晚霞落在她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秾丽。 “好。”霍钺下了汽车。 何微高兴,转身往家里走,那头长发迎风缱绻,似有淡淡的花香。 霍钺好似被什么勾住了魂魄,跟着她往何氏药铺去了。 ------ 顾轻舟从何氏药铺出来,天色渐晚,上了电车之后,从窗口望过去,隐约感觉有辆汽车跟着她。 她下了电车。 司行霈的车子,稳稳开到了她的面前。 “跟踪我干嘛?”顾轻舟问。 司行霈俯身过来,推开了副驾驶坐的车门。 顾轻舟上了车。 坐稳之后,司行霈问她:“方才去见了谁?” “去了趟何家。”顾轻舟道,“何氏药铺有什么人,你不是都知道吗?”司行霈薄唇微抿,神态有点紧绷,似乎不高兴,又似乎紧张。 难得见他有点紧张。 “除了何家,没有其他人吗?”他问,声音窒闷而冰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顾轻舟诧异。 “还有什么人?”她不解。 司行霈一手开车,一手拉过顾轻舟校服的领口,将她凑过来时,侧身吻了下她的唇。 顾轻舟很嫌弃打开了他的手:“你弄皱了我的衣裳!” 对他的情绪,始终觉得莫名其妙。 他开车带顾轻舟去吃饭。 吃的是法国菜,格调暧昧的大厅,没有开大的水晶吊灯,而是每张桌子上,摆放着小小的蜡烛,灯火葳蕤,桦烛影微。 整个大厅空空荡荡,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这样的环境,顾轻舟体会不出多么浪漫,反而心里堵得慌。 这一切都告诉她:“我和他在偷偷摸摸。” 见不得人。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晓她的存在,这当然是顾轻舟的愿望,偶然却也会猜疑:“他是怕我成为他的软肋,还是成为他的掣肘?” 这些念头,只是像春燕裁开水面,引起轻微的涟漪,很快就过去了,消失无踪。 “尝尝。”对面的司行霈,不知顾轻舟心念迭转,他切好了牛排,递了一块给她。 顾轻舟尝了,和她盘子里的没什么差别,说:“很好吃。” 司行霈笑。 吃西餐的时候,他也喝点红葡萄酒。 灯火映照之下,血色酒波潋滟,能激起他心中的兴奋。 “轻舟,你的乳娘还在乡下?”司行霈突然问。 顾轻舟小抿了一口酒,唇色被葡萄酒染得秾艳,像盛绽的桃蕊,有醉人的芬芳。 她呆滞了一瞬,望着司行霈。 司行霈就很想吻她。 他忍着内心的悸动:“你的乳娘” “怎么说起我的乳娘?”顾轻舟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同时,她也很警惕。 她的乳娘对她很重要,她不想司行霈牵扯其中。 “我派人去过你的家乡。”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梗,手指微微僵硬,银质的餐具握紧,甚至捏得快要变形。 “我没找到你的乳娘,四周的村民甚至否认过你们的存在。”司行霈道,“轻舟,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手指,埋头切牛排吃,手稳稳当当的,她似松了口气,道:“我师父带着她藏起来了,怕顾家派人去找,你找他们干嘛?” 司行霈疑惑。 他深邃的眸子里,迸出几分审视的光芒,想要把顾轻舟看透。 顾轻舟抬眸,和他对视:“你为什么要查我?” 司行霈的眼神收敛,笑道:“我没有查你,我想把你的乳娘接过来!” “不许!”顾轻舟肃然,“你想圈固我,还有禁锢我的乳娘,让我彻底脱不了身,是不是?” “是。” “混账东西!”顾轻舟在桌子底下踢他,踢得很用力。 司行霈却把牛排塞到她的嘴巴里,让她安心吃饭。 这顿饭吃得并不是特别开心。 司行霈派人去乡下找顾轻舟的乳娘,让顾轻舟特别生气,她觉得司行霈在调查她。 这让她心情郁结。 司行霈则哄了她半晌。 而后顾轻舟想,司行霈也查不到李妈的下落,说明师父她们藏得很好,顾轻舟也安心了。 司行霈开车路过一家首饰店。 这家首饰店,是老式的银匠铺子,卖金银首饰,更多的是修葺或者保养旧的首饰。 “进去看看?”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想去。 还是硬是被司行霈拉了进去。 他给顾轻舟买了个卷草纹的银镯子,不贵,但是很精致,那纹路打磨得很用心。 顾轻舟挺喜欢的,戴在手腕上。 “谢谢你的礼物。”顾轻舟道,“我很喜欢这种老式的东西。” 司行霈的心情也不错。 天有点寒了,岳城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湿,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他突然不想回家了,把车子往老城区开。 在一条胡同口,司行霈停了车。 这条胡同里,散发着宵夜的热气,白雾迷蒙,在初冬的夜里格外有诱惑力。 司行霈拉着顾轻舟进胡同,他让她挽住胳膊,两人踽踽而行。 他们看到了馄钝铺子、理发铺子、裁缝铺子,还有书局,一条小胡同,就是小小的世界。 司行霈说:“没有吃饱,买份馄饨吃。” 可惜店里客人很多,没有桌椅了。 司行霈多给了一块钱,店家就把碗和勺子都送给了他,他们端回车上吃。 车厢里是暗淡的,胡同里热腾腾的光,静静透了进来。 司行霈喂顾轻舟吃馄饨,像喂养他的猫,动作轻柔而专注。 “轻舟,今天你和督军说了什么?”司行霈到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正经事。 顾轻舟就把她对司督军说过的话,复述给了司行霈听。 同时,她也告诉了他,关于金条的事。 “我的理想,是开一家中医院。”顾轻舟道,“我可以教很多的学生,我会非常严格,让他们学会真正的本事。 现在骂中医成了流行,无非是技艺的缺失,医术不外传,真正的本事都断了传人。我不会吝啬医术,我要全部教给我的学生们。” 她想要振兴中医。 老祖宗的医术,不可能会被西医完全取代的。 舆论的谴责,政府的打压,也不会断了华医的根基。 “好,以后就开中医院。”司行霈摸她的脑袋,“轻舟,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真爱你,轻舟。” 顾轻舟微愣。 她的呼吸顿了下。 她好像听到了司行霈说,他爱她 爱,是不是就意味着平等? 她没有动,心中尽可能当没听到,司行霈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把馄饨碗筷还给了老板,发动了车子,将顾轻舟送回了顾公馆。 离顾公馆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司行霈停下了车子。 他将顾轻舟抱过来,亲吻了她的唇,问她:“轻舟,你会爱我吗?” “不会!”顾轻舟正面而干脆的回答,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若是我爱你,你也不会回应我?”他问。 顾轻舟道:“我不会,所以请你也不要爱我!” 第179章 彩衣娱亲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躺在床上,静默想着今晚司行霈的话,心里一阵冷一阵热的,交叠煎熬着。 明明没什么盼头,也不应该留什么奢望,偏偏他那句“我真爱你”,稳稳落在她的心上。 她茫然望着空荡荡的屋顶,想起他煮的馄饨,亦想起他那天的热泪。 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我不会回应你,因为我不知道你不会爱我的。” 她也不会爱他的,凭什么爱他? 他第一次见面就轻薄她,登徒子一个,为何她会爱他? 顾轻舟没那么贱。 司行霈想也不要想,顾轻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能守得住自己的感情! 司行霈,注定跟她无缘。 他现在,似乎在玩另一种游戏,徐徐诱导她爱他。 爱上了他,顾轻舟就廉价了,他就成功在她心上栓了条链子,让她再也跑不掉,甘心堕落做他的姨太太。 “他真是用心险恶。”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司行霈的阴谋诡计。 他想要占有她,仅此而已。 她为何要回应他诡异的占有欲? 迷迷糊糊的想着,她的热泪却滚落在脸上,一滴滴的落。 顾轻舟到了后半夜才睡,翌日早起,她都没什么胃口。 上课的时候,顾轻舟发呆了很久,心里是茫然的,也是麻木的,反正是什么滋味也体会不到了。 午饭的时候,校工给霍拢静递了个纸条。 霍拢静看完,秀眉轻蹙,递给了颜洛水。 “什么?”颜洛水茫然。 看完之后,颜洛水怒了,她豁然站起身。 原来是她弟弟颜一源到了学校门口,约霍拢静过去,他给她送了午饭。 “真是色胆包天!”颜洛水很尴尬,“我去骂他!” 顾轻舟听说颜一源带了午饭,无意识喊了句:“饭不要扔了,带进来我们吃。” 颜洛水脚步一顿,霍拢静就忍不住笑了。 最终,她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门口,因为顾轻舟想吃颜一源带过来的饭,霍拢静想当面拒绝颜一源,免得他反复纠缠。 中午,学校的大门是不开的,也有学生家的佣人或者司机来送点心,颜一源穿着崭新的羊毛背心,穿着背带裤,一派摩登装扮。 他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 “你作死啊?”颜洛水没好气,上前就骂他,“我们还要上课的,你敢打搅我们学习,我要告诉阿爸!” 颜一源很委屈:“我又没叫你!” 他是来找霍拢静的。 “也不许你打扰阿静!”颜洛水怒道,“你不丢人啊?” “这有什么丢人的?追女朋友都是低声下气的。你又没人追,你当然不知道。”颜一源道。 颜洛水这时候已经气得脸色通红。 霍拢静漠然站在旁边,目光幽静打量着颜一源,心想:“这个软脚虾一样的男人,靠着家里吃饭的纨绔公子,他怎么对我有兴趣呢?” 上次颜一源见血昏倒,霍拢静至今都瞧不起他的软弱。 “好了好了。”顾轻舟上前打了圆场,“五哥,你去旁边的保卫室,把食盒递进来,给点小费。以后不要再来了,天这么冷” 颜一源哦了声。 他看着霍拢静,眼神既是崇拜,又有几分小心翼翼,问她:“阿静,周末我去接你,咱们去看电影好吗?” “不了,我周末要去赌寮,看看生意。你若是不怕的话,你跟我去啊。”霍拢静冷淡道。 赌寮那边,时常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打得半死,血糊糊的,而且味道难闻,颜一源养尊处优的,他很嫌弃。 他蹙了下眉头。 “那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来了。”霍拢静道。 霍拢静从来不去赌寮的,她周末都是在家里发呆,偶然会跟顾轻舟、颜洛水出去玩。 颜一源哦了声,呆呆的把食盒送到了保卫室,因为食盒太大了,从栏杆缝隙里递不进来。 顾轻舟去拿了食盒,又给了保卫室的人两角钱,将食盒带去了食堂。 食盒的第一层,是两样素菜,有点凉了;中央是糖醋排骨和红烧狮子头,底层是三个小蛋糕。 “他还是蛮仔细的。”霍拢静看着颜一源送过来的食盒,每一样食材都是三份,就是红烧狮子头,也是三个。 说明他不止是追女朋友,还想着他两个妹妹。 可惜他风评不好,颜洛水总是说他花心极了,就爱追女孩子玩,而且软弱无能,除了家里有钱有势,他这个人不值一提。 青帮龙头的妹婿,不可能是这种软弱的纨绔公子,霍拢静不会考虑他的。 他送过来的菜,要么太凉了,要么才油腻了,顾轻舟她们三个人都不想吃,只是那蛋糕给瓜分了。 “这蛋糕味道不错。”顾轻舟感叹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点点头。 放学的时候,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家,顺便说起了颜一源。 “他每次都是这个德行,追求女孩子的时候何等狂热用心?没过几天,他就不想见人家的面。 阿静是我的好朋友,跟他说了不许胡闹,还再三这样,我要去告诉阿爸。”颜洛水气愤。 顾轻舟则沉默。 感情这个话题,她实在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她也弄不明白的。 “我觉得五哥眼光不错啊,阿静很好的。”顾轻舟道。 颜洛水想起霍拢静随手把一个人的刀夺了,还隔开了那个人的喉咙,头皮就有点发麻。 她和顾轻舟八卦:“你说,阿静她真的是孤儿院长大的吗?” “不知道。”顾轻舟道。 她不想很想窥探别人的秘密。 而颜洛水也觉得,对自己朋友的窥视,显得还不够真诚,当即也打住了话题。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邀请颜洛水进去坐坐,颜洛水拒绝了:“我还要赶回去告状呢,先走了。” 汽车离开顾公馆,顾轻舟敲门。 远远的,她听到了的声音,好似是锣鼓,却又很奇怪。 一进门,发现二姨太穿着青衣的戏服,装扮了起来,伴随着留声机的奏乐,她咿咿呀呀唱了段《谢瑶环》。 她的身段婀娜,声音袅糯,虽然有点嘶哑,不及年轻时候流转,却也是非常动听的。 老太太听得很投入。 原来,二姨太是在哄老太太开心。 其他人,也围在旁边听,颇为新奇的样子,只有秦筝筝,依靠着楼梯,神态似笑非笑。 “二姨太是放开了,如今连戏也敢在家里唱。”顾轻舟失笑。 经过上次那么一桩事,二姨太好像看透了很多,她行事不及从前的唯唯诺诺,穿衣打扮也越发奢华起来。 “在家里唱戏,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家有个戏子姨太太吗?”秦筝筝面上带着笑容,心里想着,“老爷回来,非气死不可!” 顾轻舟猜测,这可能是秦筝筝撺掇的。 秦筝筝现在不遗余力想要争夺管家的权力,因为她要嫁顾缃了,不能没体面。 “老太太最听秦筝筝的话,若不是秦筝筝提议的,老太太绝不会这么安静听二姨太唱戏。”顾轻舟心想。 秦筝筝此举,看似是讨好老太太,实则是等着顾圭璋回来骂二姨太。 戏子和歌女、舞女,都算是低贱的营生,娶这样的姨太太,到底不够光彩,顾圭璋又要面子。 “二姨太今天要挨骂了。”顾缃等人也是这么想着的,所以很开心在旁边听。 顾轻舟放下书包,站在沙发的背后,认真听二姨太唱。 就在这个时候,顾圭璋回来了。 顾轻舟立马上前,挽住了顾圭璋的胳膊,低声对顾圭璋道:“阿爸,老太太今天听戏听得开心得不得了。” 顾圭璋一进门,听得唱戏的,眉头微蹙。 抬眸看到老太太的笑容,他心情稍微好转;再瞧见二姨太的扮装,水袖轻抛,凤目流转,就有勾魂夺魄的潋滟,顾圭璋心中一热,想起了他初遇二姨太时候的悸动,心情顿时就好了。 正巧这一段唱完了。 顾圭璋道:“彩衣娱亲,此乃孝媳之举,二太太辛苦了。” “老爷”二姨太拿着青衣的腔调,俯身给顾圭璋行礼,顾圭璋身上一酥,念头就下不去了。 他很高兴。 秦筝筝则愣住。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生气吗?”秦筝筝诧异。 没想到,顾圭璋挺享受的欣赏二姨太的扮相,什么时候这般大度了? 顾圭璋不是一直很自卑又自负,生怕别人说他的姨太太是戏子吗? 秦筝筝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痛苦感,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 “唱得不错,比我们乡下唱大戏的好。”老太太笑道。 难得老太太心情不错,而且也是真心夸赞。 虽然这话听着别扭。 二姨太也不去计较老太太的说辞,又糯软唱了句“谢母亲”,声调极其靡丽优美,顾圭璋听得心神荡漾。 二姨太要上楼卸妆的时候,顾圭璋跟着上楼了。 “装就别卸了”顾圭璋眼睛直勾勾盯着二姨太,眼神里冒着炙热的火焰。 二姨太会意,宽衣解带,只留着妆容和头饰,单独给顾圭璋唱了曲《合欢》,服侍得顾圭璋心满意足,晚饭都没下来吃。 “这个家里,又要起波澜了。”顾轻舟心想。 第180章 否认 岳城又下了一场雨。 冬天的脚步,终于迫不及待踏入这片繁华大城市。 顾轻舟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司行霈,也没有再去督军府。 她是听颜洛水说,督军府的三小姐司琼枝,依旧留在岳城,司督军没有放弃她,决定重新教养她。 “督军让司琼枝去圣约翰大学读医科,我阿爸就问我,明年毕业了,要不要也留在圣约翰读医科。”颜洛水道。 司琼枝不再是单纯养在深宅吃喝玩乐的小姐,司督军让她去学西医,将来做个军医,战事起的时候,她可以上战场。 司夫人心里不乐意,又想着此乃权宜之计,也不敢反对。 就这样,司琼枝留在岳城,司督军原谅了她的失误。 “其实我挺想学西医的。”顾轻舟道,“有容乃大,了解西医,对中医的发展更加有利。” “如果你想去圣约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反正我是不出国的。”颜洛水道。 颜家五个孩子,颜洛水的大哥和三姐都定居国外,父母身边不能没有人承欢膝下,颜一源性子沉不住,他肯定是要出去走走的,唯独颜洛水会留在父母身边。 她不会走留学这条路。 军政府总参谋长的女儿,颜洛水也不愁嫁,她不需要刷层金粉来彰显自己的价值。 “再说吧。”顾轻舟支吾,不敢轻言前途。 她的未来在司行霈手里,她身不由己。 颜洛水也想到了这一点,担忧看了眼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轻舟,我觉得司行霈人还不错。”颜洛水突然道。 顾轻舟微讶,看了眼颜洛水。 之前还说,司行霈最是肮脏不堪的吗? “阿爸说,他对你挺用心的,而且他坚持不肯放开你,他应该是很喜欢你。”颜洛水道。 顾轻舟沉默。 喜欢,有什么用? 顾轻舟从一开始遇到他,就是个错误的开端。 “我不喜欢他。”顾轻舟道,“所以他再好、再喜欢我,对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我这个人不能吃辣,辣味的菜做得再好,对我来说也是毒药。” 颜洛水点点头。 “难道我的心意不重要,我没有选择自己爱哪种男人的权力?”顾轻舟反问。 颜洛水立马道:“当然有。轻舟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的。”顾轻舟握住她的手。 她望着窗外,稀薄的雨丝落在车窗上,纵横错落。 她心里更沉了。 她迫不及待否则自己不爱司行霈,是为什么? 难道她也怀疑自己掉入陷阱了吗? 这样的念头,让顾轻舟遍体生寒。 晚夕和顾绍聊天,顾轻舟也说起了圣约翰大学的医科。 顾绍道:“圣约翰大学,算是华东最好的大学了,你若是想读的话,倒也是不错的前途。” 顾轻舟说:“我之前没想到,后来我又想,有人说战乱是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没人可以阻挡,它迟早会来到我们身边。我不能扛枪打仗,做个军医护士,倒也不错。” “不必这样。”顾绍道,“咱们又不是军人世家,没这样的责任,遇到了动乱,躲开就是了。” 顾轻舟没有反驳顾绍,点点头。 她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念大学的打算,还是算了吧。 她又问顾绍:“你最近查到什么了吗?” 顾绍顿了下。 他不擅长撒谎,所以眼睛飘忽,道:“没有。” 这就说明,他查到了什么。 为何不能说? 顾轻舟自己,背负了太多不能对人言的事,所以她很理解“难言之隐”是什么意思。 顾绍遮掩,顾轻舟就装作不知道,笑着道:“阿哥,你继续查吧,需要用钱就跟我说。” 顾绍点点头。 “不过,我可以断定,我六成不是顾家的孩子。”顾绍突然道。 他低垂着眼帘,用一种几乎哀切的声音问:“若我不是顾家的孩子,你会因此疏远我吗?” “当然不会,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笑了笑,笑容有点欣慰,同时又有点苦涩。 初冬的岳城,一到周末就是阴雨天,好似老天故意跟人们作对,把人都困在家里。 顾轻舟想着期末考试,她基础太差,又请假了二十来天,想在期末考出好成绩,自然就需要更加用心。 周末的早晨,下起了稀薄的细雨,顾轻舟穿着一件夹棉袍子,去后花园的凉亭背诵国文。 她原本可以在房间或者阳台的,但是她怕吵醒顾绍。 顾绍最近瘦了很多,人也不及从前精神。 他的身份这件事,几乎压垮了他。而他现在还守着一个不能对顾轻舟言明的秘密,更是负担沉重。 后花园的凉亭,空气清新,虽然袖底生寒,却让头脑清晰,顾轻舟拿出国文课本,认真背诵。 而后,她听了哭声。 哭声不大,抽抽噎噎的。 一抬眸,顾轻舟瞧见了四姨太香雪,她一个人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哭。 四姨太也没料到这么早就有人在后花园,始料未及的看到顾轻舟,四姨太立马转身回房。 “她哭什么?”顾轻舟想,“难道是她那个被秦筝筝带走的孩子出了事?” 顾轻舟最近没有和四姨太接触,因为四姨太的把柄在秦筝筝手里,她任由秦筝筝调遣。 哪怕她想靠近顾轻舟,她也身不由己。 顾轻舟背了半个小时的国文,就回来了,家里的人大部分都下楼用早膳,除了顾绍。 四姨太眼睛浮肿,不太敢看顾轻舟。 早晨起来眼睛肿胀,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没人留意到四姨太的异样。 四姨太毫无胃口,喝粥的时候,顾轻舟觉得她吞咽都很痛苦。 早饭之后,顾轻舟上楼做功课,发现国文课本落在餐厅,她下来取。 结果,她看到四姨太和二姨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四姨太对二姨太道:“不太想吃鸽子了,若是有老母鸡炖人参,就最好了。” “那行,我跟老爷说。”二姨太道,“你怀着身子呢,想吃什么就直接说,不妨事的。” 四姨太点点头。 看到顾轻舟轻盈盈站在楼梯蜿蜒处,四姨太吓了一跳,神色微变。 她这么大反应,顾轻舟有点疑惑。 好似做坏事的人被抓了一样。 四姨太在做什么坏事吗? 在顾轻舟看来,她只是要一只老母鸡吃而已。 二姨太也奇怪,转头看到了顾轻舟,笑道:“轻舟小姐,我们正说补补冬天的膘,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听到说老母鸡炖人参汤,这是补气良品。”顾轻舟道。 “你也想吃?”二姨太笑道,“那行,大家都补补吧,我叫厨房去准备两只老母鸡。” 当天晚上,顾公馆就吃到了老母鸡汤。 秦筝筝心情很不错,还跟二姨太谈笑风生,说起鸡汤来。 就连老太太,也难得不找茬,不骂顾轻舟了。 可顾轻舟总感觉有什么问题。 四姨太的哭泣,以及她说起人参鸡汤时被顾轻舟听到,那么大的反应,这鸡汤应该有问题的。 现在没问题,估计是还在铺垫什么。 顾轻舟现在就猜不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秦筝筝的愉悦,很敏锐的告诉她,家里绝对会发生一件大事。 “魏二少明天约缃缃去看电影。”晚饭之后,秦筝筝喜滋滋告诉顾圭璋。 魏家是市长,市政府的高官,这样的门庭当然很好。 顾缃漂亮又学问,同时又是留学归来,配得上魏公子。 “女孩子家,也别总是往外跑。”顾圭璋道,“交朋友没什么,也要懂得矜持。” 这是随口的叮嘱,顾圭璋恨不能顾缃天天和魏公子腻歪在一起。 老太太不懂顾圭璋这点虚伪,她就不乐意了:“哎哟,你这个轻舟,还整日出去上学呢,伤风败俗的,怎么到了缃缃就不够矜持?” 顾轻舟受无妄之灾。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在想事情。 顾缃和魏家的勾搭,已经好几个月了,进展很缓慢,可见魏二公子对顾缃不是特别的热心,可能就是玩玩的。 男人热恋期都不粘着,说明根本没动心思。 顾轻舟身在局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顾缃和秦筝筝一心盼着攀高枝,她们没感觉到。 “秦筝筝还盼望顾缃做魏家的儿媳妇,这个当口,夺权才是主要的。她心情这么好,还主动说起魏家,肯定是想到办法对付二姨太了。”顾轻舟心想。 可用什么办法? 这些,又跟四姨太的哭泣有什么关系? 顾轻舟的思绪有点乱,没理出头绪来。 不是顾轻舟突然变傻了,而是秦筝筝和四姨太的关系,顾轻舟不知道她们背后的纠缠有多深。 顾轻舟不知道四姨太会为了秦筝筝,或者说为了秦筝筝手里那个人质,冒怎样的风险。 这是顾轻舟最大的疑惑。 “秦筝筝心情这么好,她是十拿九稳啊。”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又看了眼四姨太。 四姨太却莫名其妙低垂了头,不敢和顾轻舟对视。 “难道,她们也要再次把我牵扯进去?”顾轻舟心想。 她想了很多,眼前后浮动四姨太的哭泣,总感觉这才是最大的关键。 四姨太很绝望。 在秦筝筝的计划里,能让四姨太如此绝望的,顾轻舟只能想到一点。 这一点,让顾轻舟也毛骨悚然。 第181章 寻访 周日也是下了一整天的雨。 雨丝细薄,宛如游丝飘荡,到处雾蒙蒙的。顾公馆的院墙上,那些绿藤也落光了宽阔翠绿的叶子,光秃秃依附着墙壁,毫无生机。 落在乳白色栏杆上的雨滴,积少成多,随着一阵微风,晶莹剔透雨珠的滚落下去,摔在青石小径上,溅起一朵水晶般的花。 顾轻舟坐在窗前,认真写写算算。 她把学校里的功课都做完,这是主业,顾轻舟不能荒废。 功课并不是那么容易,她一坐就是六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全部认真写完。 写完了功课,顾轻舟伸了个懒腰,在衣柜里翻出一件沉香色十样锦的斜襟夹棉上衫,墨绿色长裙。 怕将鞋子弄湿,她特意换了双皮鞋。 皮鞋也是墨绿色的,和她的裙摆连成一线,藏在裙摆里面,一点也不突兀。 穿戴整齐之后,顾轻舟去敲了二姨太的房门。 “二太太,我要去趟书局,学校让买两本英文小说,下个月要做赏析,我现在才想起来。”顾轻舟道。 二姨太正在房间里看杂志,闻言道:“可要我陪你去?” “不必了,外头下雨,弄得一身湿,怪难受的。”顾轻舟道。 二姨太也慵懒,不太想动,就说:“那好,你去吧。” 说罢,她起身取了两块钱给顾轻舟。 顾轻舟道:“能让司机老孙送我吗?” 顾家有两辆汽车,除了顾圭璋上班那一辆,剩下的一辆是送孩子上学、送秦筝筝出门等。 司机老孙是准备送太太和孩子们的。 “行。”二姨太痛快道。 顾轻舟下楼,先去了下人住的倒座里,让老孙去准备开车。 “轻舟小姐,这么个下雨天,您还要出去?”佣人陈嫂和顾轻舟闲聊。 “是啊,去买几本书。”顾轻舟道。 陈嫂就说,女孩子家要多读书,现在不比从前了。 絮絮叨叨的,顾轻舟毫无架子跟他们说着话,老孙把车子停在门口。 顾轻舟上了汽车。 坐稳了,老孙问顾轻舟:“轻舟小姐,您要去哪里?” 顾轻舟却沉默了下。 “先去圣母路南边的书局。”顾轻舟道。 圣母路就在顾公馆隔壁,临近两条街,走过去不到十五分钟。 顾家不显赫,这么近的距离,老爷是不让送的。 浪费油! 可对方是顾轻舟小姐,将来要嫁到督军府去的。佣人也会察言观色,老孙又最是聪明谨慎,他二话不说,将车子开到了圣母路南边的那家书局。 老孙开得比较慢,也不过五分钟就到了。 书局不大,下雨天宾客寥寥,玻璃门后面,开着电灯。灯火橘黄,暖暖的,有种平淡的温馨。 隐约可以闻到书局里的墨香。 “轻舟小姐,到了。”老孙道。 顾轻舟却不下车。 她坐在后面,一动不动。 老孙有点奇怪,他是顾家的司机,拿着微薄的薪水,最是不敢得罪小姐太太们的,故而他也不敢回头。 车厢里安静,有玫瑰清淡的香味,潆绕不散。老孙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约莫过了两分钟,老孙又说:“轻舟小姐,到了。” 他很有本分,就是不回头。从后视镜里瞥了眼,顾轻舟抱臂而坐,神态安静,似乎在看老孙。 老孙咯噔。 “我一向光明磊落,也不怕太太小姐们查。”老孙安慰自己。 这种心理战持续了五分钟,老孙这会儿满腹疑惑,甚至精神紧绷,心里的防线最容易踩过去,顾轻舟才开口。 “老孙,你总是送太太出门,最近太太有没有到某个地方让你停车,然后她另外坐黄包车离开的?”顾轻舟问。 老孙头皮发麻。 还真有几次。 但是,这种事能说吗?司机送主人出门,最清楚主人家的动向,若是不可靠,早就被辞退了。 老孙非常清楚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还要靠这份薪水,养活一家老小。 “没有啊,轻舟小姐。”老孙想很笃定的说,可声音不由自主发颤。 “老孙,你不老实!”顾轻舟纤薄细嫩的小手,轻轻撩过她浓密覆盖的浓刘海,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以及那双冰魄般明亮清冷的眼睛。 眼睛越过汽车的座椅,钉在老孙身上。 “现在主人家辞工,都不会说自己不喜欢佣人,只说佣人不干净,免得落下个刻薄名声,以后招不到佣人。”顾轻舟斜倚椅背,静静说道。 这是实话。 佣人地位低下。请得起佣人的人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辞工会落个刻薄难容人的名声,索性说佣人不干净,这样就名正言顺。 做佣人的都知道,但是这碗饭还是要吃的。 被辞退的佣人,以后基本上就没人敢要了。 老孙只是个司机,司机更考验人品,他要是被顾家辞退,以后就难找到事做了,除非去码头做苦力。 可码头做苦力的钱,养不活全家老小啊。 老孙吓得半死,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位大小姐。 “轻舟小姐,您菩萨心肠,您别跟我一个下人过不去啊。”老孙着急,几乎要哭了。 万一他被辞了,他一家老小怎么办?难道看着全家饿死吗? “我不会跟你过不去,除非是带着我去太太停车换车的地方。”顾轻舟道,“老孙,你这么聪明,以后做我的耳目,我不会亏待你。” 老孙沉吟想了想。 顾轻舟回家不到一年,她聪明能干,老爷很喜欢她。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顾公馆表面上还是那些人,暗地里却早已偷天换日。 和轻舟小姐相比,太太现在着实不成气候。 要不是老太太来了,太太只怕连上桌吃饭的资格也没有。 而轻舟小姐将来是要嫁到督军府去的,也许到时候她会带着自己用惯了的佣人去。 司机是很重要的,一般都要用亲信。万一得到了顾轻舟小姐的青睐,她将老孙视为心腹,老孙就能去督军府做事。 老孙没什么大理想,就是想薪水高一点,能把六个孩子都供养大。 老孙是万万不敢得罪顾轻舟的。 “轻舟小姐,我只是个做下人的。”老孙仍是蹙眉,紧张道,“我今天带了您去,改日也会带别人去您过去的地方。这样做下人,老孙也缺德。” “老孙,我知道你谨慎,你放心,将来你做我的耳目时,我绝不疑你。我素来用人不疑,说到做到。”顾轻舟道。 话到了这个份上,老孙也没办法了。 顾轻舟威逼利诱,老孙再三衡量,道:“那轻舟小姐,您坐稳了。” 老孙把顾轻舟带到了城南。 城南这一代是老城区,旧式的房子,木门木窗,偶然路过的人,都是穿着长褂,冷不丁像回到了前朝。 老孙对顾轻舟道:“太太每次都是在这个路口下车,让我不用接,然后她乘坐黄包车,往东南方向而去。” 具体去哪里,老孙就不知道了。 顾轻舟颔首。 “好了,辛苦你了老孙,咱们回去吧。”顾轻舟说。 回到圣母路时,顾轻舟去钟表行给司行霈的别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司行霈的副官。 “帮我查个人。”顾轻舟道。 她告诉副官,秦筝筝在城南的老城区,繁琐的居民楼里,藏了一个婴儿,约莫一岁半,女婴,最近半年才来的。 “附近都是老邻居,突然来了人,还带着个一岁半的孩子,是会有动静的,毕竟孩子会哭。”顾轻舟道,“一天内能帮我查到消息,然后让朱嫂打电话给我吗?” “可以,顾小姐。”副官道。 顾轻舟就挂了电话。 然后,她又去了趟书局,买了两本英文书。 她回来的时候,客厅里没有人,自然也无人问她到底去了哪里。 吃晚饭的前夕,顾轻舟接到了电话。 是朱嫂打过来的。 “顾小姐,有个地址,您记一下。”朱嫂笑道。 “这么快啊?”顾轻舟心中吃惊,前后还不到两个小时。 南城区那么大,人口又多 “好,您说。”顾轻舟道。 朱嫂就报了个地址。 同时,朱嫂告诉顾轻舟道:“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个男人偶然来送吃的,副官已经进门了,可要把人带走?” “不必了,我明天去看看。”顾轻舟道。 她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二姨太下楼了。 二姨太没问是谁的电话,顾轻舟也就没解释。 晚饭的时候,四姨太突然又说:“昨日的鸡汤还有剩下的吗?” “还剩了半碗。”厨娘道。 “回头送到我房里做宵夜。”四姨太说。 厨娘道是。 秦筝筝关切说:“你想吃的话,叫他们做新鲜的,一天一只鸡也不是难事,可别剩下的,对孩子不好。” “不妨事的,现在天气凉,放一天不会坏。”四姨太笑道。 她们这席话,居然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的。 秦筝筝言语温柔,态度和蔼,很关心四姨太的样子。 二姨太看在眼里,莫名有点担忧:“她们是不是在搞鬼啊?最近怎么一个个的,都透着奇怪?” 可二姨太想不通,她的眸子在众人脸上打转,实在没头绪,只得丢开了。 第182章 泯灭人性 晚饭时候,四姨太和秦筝筝故意说那番话,引起了二姨太的怀疑。 显然,二姨太是想象不到,人性能恶劣到秦筝筝那种地步,所以看不出端倪。 顾轻舟则神态安然。 她知道,一件事想要成功,就得造势,不是一蹴而就的。 鸡汤肯定有问题,秦筝筝和四姨太也有问题,但不是今天发作。 吃过晚饭,顾轻舟喝汤的时候比较慢,老太太又数落她:“慢腾腾的,娇气得很,哪里像缃缃和缨缨呢?” 顾轻舟微笑,道:“老太太,从前维维在家,她吃饭也这么慢。” 老太太素来不太重视孙女,来了这么久,她只把顾绍当个宝贝,又有顾缃、顾缨和顾轻舟三个人够她折腾的,她竟然忘了顾维。 顾轻舟这么一提,老太太立马想起来了,扭头问秦筝筝:“维维呢?” 秦筝筝哑口无言。 后来,顾轻舟上楼,隐约听到二楼老太太的怒骂,好似是骂顾轻舟。 秦筝筝肯定将顾维的离家出走,都算在顾轻舟头上了。 “她这个小贱人,就应该活活打死她!”老太太骂道,“我去说,这还有家法吗?” 秦筝筝安抚她。 “你还护着她,将来祖宗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光了!”老太太还在大声的骂。 顾圭璋忍不住吼了句,这才消停。 他们没有上楼找顾轻舟算账,顾轻舟就装作不知道。 顾轻舟也不甚在意,懒懒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她早上四点就起床了。 梳洗之后,她背上了书包,趁着迷蒙黎明之色,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的路,终于早班的电车到了。 顾轻舟乘坐电车,而后转乘黄包车,到了昨晚朱嫂告诉她的地址。 她之所以来这么早,是因为她回头还要去上学,顾轻舟最近肯定有事,能不请假,她就尽量把不请假。 敲门之后,顾轻舟退到旁边。 一个中年男人,脸色惨白的打开了房门的小口子,看了一眼之后,神色更是大变。 他认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太认识他。 在男人的身后,副官拿枪抵住了他的腰,也伸头看了几眼。 “顾小姐。”副官看到顾轻舟之后,就把这男人随手丢开。 另一个副官将男人绑起来,打开房门,顾轻舟进了房子。 房子是在二楼,狭小矮窄,四周的墙壁潮湿,于是白灰就脱落了大半,斑驳不堪。西边靠墙是一床小床,床头糊满了报纸,妇人抱着小孩子坐下,瑟瑟发抖。 顾轻舟也没顾上说什么,上前去看了那妇人手里的孩子。 妇人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巍巍想要磕头:“小姐,您饶了我们吧小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顾轻舟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很轻很瘦,根本不像个一岁多的娃娃。 孩子熟睡,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软软的奄奄一息。 孩子已经一岁多了,看得出五官的模样,很像四姨太。 只是 顾轻舟见这孩子的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就撸起她的袖子。 看到袖子里的小手,顾轻舟愣住。 这孩子的左手枯瘦蜡黄,只有三根手指,小拇指被砍去多时,已经结痂;而无名指是新砍的,伤口尚未愈合,血迹斑斑。 顾轻舟彻底愣住,一股子炙热的怒焰,冲上了她的头脑。 “秦筝筝果然丧心病狂!”顾轻舟心里的怒火,似海浪翻滚,一阵阵的涌。 她反手一巴掌,扇在那个女人脸上。 那个女人没防备,被顾轻舟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 “手指呢?”顾轻舟打完,眸光凛冽落在这对男女的脸上。 女人被打了一巴掌,倒地半晌不起来,想要躲开一劫,不动弹。 男人也吞吞吐吐。 “副官,毙了他!”顾轻舟指了指那个男人,“有一个人证就够了。男的毙了,女的留下。” 副官立马拔出了枪。 男人吓得双腿全软了,噗通给顾轻舟跪下,爬到她面前:“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是小人砍的,不过小人也是奉命办事,太太吩咐的。” 顾轻舟这时候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叫吴老六,是顾家负责采办的佣人。 采办是油水最丰厚的,负责采办的,一定是亲信。 原来,他是秦筝筝的亲信。 而这个女人,是吴老六的妻子,并不是在顾家做工。 他们两口子,一个负责日常送柴米油盐,一个负责照顾四姨太的女儿。 当四姨太不听话的时候,秦筝筝就剁一根手指头给四姨太。 顾轻舟觉得,最下贱肮脏的人,都比秦筝筝有人性! 顾轻舟心里沉甸甸的,又怒又悲,甚至想一刀捅死秦筝筝。 好半晌,顾轻舟仍是怒气难消。 孩子稚嫩的脸,单纯又无辜,却少了两根手指。 顾轻舟头一次这么生气,她被一种哀痛的愤怒紧紧包裹着。 “说说,你要怎么给太太传信?”顾轻舟坐在,脸色阴沉如铁,抱着四姨太的女儿,审问吴老六。 “我五天来一次,送吃的喝的,再向太太汇报这边的情况。太太每隔一个月来一次。”吴老六道。 “下次报信是什么时候?”顾轻舟问。 吴老六紧张道:“就是今天下午。”他是早上赶过来送给养,被副官们拿住了。 顾轻舟颔首。 她对吴老六道:“回去继续告诉太太,一切如常,知道吗?” “是,是!”吴老六道。 顾轻舟又问他:“你几个孩子?” “三三个。”吴老六心知不好,使劲给顾轻舟磕头,“小姐,您绕过我的孩子!” 顾轻舟冷漠看着他,对副官们道:“把他的女人和孩子们,全部关起来,日后再发落。” 副官道是。 这样,吴老六就不敢偷偷给秦筝筝报信,会照顾轻舟的吩咐做事。 顾轻舟就把这个一岁多的女婴,抱去何氏药铺。 慕三娘看到孩子的手,捂住嘴就哭了:“谁这么缺德?” 何梦德给孩子敷药,见这孩子有进气没出气的,何梦德说:“太虚弱了,再这样下去,估计没两个月就要夭折。” “给她补一补。”顾轻舟道。 她还要去上学,就把孩子托付给了何家。 放学之后,顾轻舟买了奶粉和蛋糕,赶到何氏药铺。 孩子已经醒了,何微姊妹几个正在逗她玩。 慕三娘接过奶粉,去冲了一杯给这孩子,何微又喂她吃蛋糕。 孩子眼睛明亮却又柔软,没什么力气。 “她会说话。”何微道。 快两岁的孩子,自然是会说话的。 “你叫什么?”顾轻舟问她。 小孩子吃了口蛋糕,怯生生的往何微身后躲。 何微哄着她,再三告诉她,顾轻舟不是坏人。 “我叫莲儿。”小孩子奶声奶气的,中气不足,声音却娇萌可爱。 “莲儿,你怎么到城里来了?”顾轻舟又问,看看她记得多少。 “来找妈。”莲儿道,“我妈” 她知道,她母亲在城里。 何微陪着她吃了蛋糕,喝了一杯牛奶之后,莲儿也活泼了几分。 慕三娘和顾轻舟站在门口说话。 “是四姨太的。”顾轻舟道,“太太胁迫四姨太,所以把莲儿成当人质。” “那也不该切了孩子的手指啊,太过分了,她自己也是当娘的,怎这样狠心?简直不是人!”慕三娘心酸抹眼泪。 顾轻舟也很难过。 小孩子软软的眸子,能把人心底的同情全部勾起来。 这样柔软弱小的孩子,吴老六那个狗东西怎么下得去手? 秦筝筝又怎么开得了口去吩咐? “姑姑,您再帮我照顾几天,我回头再送些吃的过来。等家里忙好了,我再派人来接她。”顾轻舟道。 慕三娘说:“不用送东西过来,我们这点现钱还是有的,不会亏待了她。” 顾轻舟颔首。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神色冷峻。 饭后,顾轻舟陪着四姨太散步。 四姨太肚子越来越大了,她每天饭后都需要闲步。 秦筝筝有把柄在手,也不担心顾轻舟教唆四姨太反抗,满不在乎的任由顾轻舟陪着四姨太出去。 “四姨太,莲儿今年多大了?”顾轻舟问。 四姨太脚步一顿,如遭雷击望着顾轻舟。 她心里升起了渺茫的希望,紧紧攥住顾轻舟的手:“轻舟小姐,您您是不是见到了我的莲儿?您是不是将她救了出来?” 顾轻舟沉默。 后花园只有两盏路灯,光线迷蒙之处,顾轻舟的眉眼格外清冷。 “四姨太,你做母亲实在失败!”顾轻舟道,“莲儿断了两根手指,而你不反抗,居然要放弃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你以为退让,就真的能保住莲儿的命?” 四姨太这会儿醍醐灌顶。 这些秘密,都是秦筝筝筹划的,而顾轻舟已经猜到了。 秦筝筝想利用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给顾轻舟和二姨太设下陷阱,将她们俩彻底铲除。 手心手背都是肉,莲儿已经是活生生的生命,而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见天日。 总要选择一个,四姨太痛苦万分之后,选择了莲儿。 “救我,轻舟小姐!”四姨太几乎要给顾轻舟跪下。 顾轻舟扶住她,低声道:“小心,这房子四周都是眼睛!” 四姨太立马打起精神站稳了。 第183章 杀人凶手 后花园的凉亭里,四姨太将秦筝筝的计划,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我想过向您求救的,但是太太说了,一旦我跟你接触,莲儿就没命。我收到了莲儿两根手指,我再也不敢冒险了。”四姨太低声哽咽。 若不是顾轻舟已经救出了莲儿,她还是不敢说实话。 顾轻舟不是母亲,她不懂母亲的小心翼翼。 特别是看到了孩子稚嫩的手指,心里的坚硬和智谋劝坍塌了。 秦筝筝先攻破了四姨太的心里,让她彻底崩溃之后,脑子就转不动了,想不起其他出路,唯有听从秦筝筝的。 的确,秦筝筝做到了。 看到孩子的手指之后,四姨太彻底失去了反抗,她崩溃着,任由秦筝筝驱使。 “太太说,我还年轻,跟着老爷总有机会再生。莲儿死了,就再也没有了。”四姨太道,“我可怜的莲儿” 她捂住口,眼泪簌簌的掉。 哭了半晌,四姨太又告诉顾轻舟:“太太先让我要鸡汤喝,然后又让我要剩下的鸡汤喝,就是告诉老爷,我爱喝鸡汤。 明天,太太会在吃饭的半个小时之前,给我一碗打胎药,再让我喝鸡汤;等我开始流红的时候,太太和大小姐会说轻舟小姐擅长医术,逼迫您一定要给我治,等您开了药方的时候,再给我一碗打胎的,把孩子打下来。 鸡汤栽在二姨太身上,您救治我了,就也逃不了,这样就可以将您和二姨太全部拿下,甚至要送你们去警备厅。 警备厅当然不会拿您怎样,太太还安排了记者,说要将您毒杀庶母孩子的事公开,这样您的名声就臭了。” 顾轻舟听了,心里发凉。 果然是好想法! 四姨太情况危急,哪怕秦筝筝和顾缃不说什么,顾轻舟也会出手救她,这是她医者的本分。 哪怕是陷阱,顾轻舟也要跳。 “幸好我撞见了四姨太哭,还没有把自己落入那般糟糕的境地。”顾轻舟心想。 秦筝筝这招太狠。 想到她剁了小孩子的两根手指,顾轻舟心中的杀意全部涌了上来。 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顾轻舟要趁机解决掉秦筝筝。 “别哭了四姨太,既然已经说破了,我教你一个办法。”顾轻舟道。 四姨太连连点头。 顾轻舟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另外,四姨太很想去见见莲儿。 顾轻舟就让慕三娘早早将孩子抱到圣母路的咖啡店。 这样,四姨太早饭后散步,就看到了她。 她不敢进去。 哪怕这么惊鸿一瞥,她也知晓那是她的女儿,顾轻舟没有骗她,孩子被救了出来。 确定了莲儿安全,四姨太就全部放开了手脚。 她要报仇! 顾轻舟也要报仇,这个机会,她不会放过。 和四姨太分开之后,顾轻舟去了趟百货公司,买了一个相机。 “小姐, 这是最新式的相机,您会用吗?”售货的人问。 顾轻舟没有多余的话,付了钱就离开了。 上午,顾圭璋去了衙门,顾轻舟和顾绍去了学校,其他人都在家里,准备摸牌。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铃声,有个算命的老先生经过。 顾老太最信算命的,看了眼四姨太的肚子,顾老太道:“请了先生进来,算算四姨太怀的是男还是女。” 秦筝筝蹙眉。 四姨太欣喜站起来,道:“我也总是猜,问问算命的也好。” 众人请算命先生时,根本没人留意到,一个纤柔的身影,悄无声息从后门溜了进来,躲到了楼上。 那是顾轻舟。 四姨太的余光瞥见了,她不动声色。 算命的瞎子被请了进来。 他摸了摸四姨太的手脉,就说:“这是怀了个总统啊!” 顾老太脸上就乐开了花,她最喜欢孙子了。惜钱如命的顾老太让二姨太给钱,又抓了一把水果糖给那算命的瞎子。 秦筝筝撇撇嘴。 后来众人散去,四姨太不知和老太太说了句什么,秦筝筝想过来听的时候,四姨太已经走开了。 “说了什么?”秦筝筝追上来问。 “说孩子的事。”四姨太道。 秦筝筝将信将疑。 下午五点,秦筝筝的亲信吴老六提了东西进来,是很普通的盒子,没人会想什么,端给了秦筝筝。 吴老六的孩子和老婆都是顾轻舟手里,而那群人有枪,吴老六死也不敢暗示秦筝筝什么,不动声色将东西交给秦筝筝。 秦筝筝把四姨太叫到她的房间里。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四姨太突然大声道:“我不喝!” 阳台的隔壁,就是顾圭璋的书房。 虽然顾圭璋不在家。 “你疯了?”秦筝筝眉眼凛冽,“你不要孩子的命?” “太太,您太过分了,居然想要我打掉孩子去陷害二姨太!我知道您看不惯二姨太,可孩子是老爷的骨肉啊,您怎可如此狠心呢?”四姨太声音更大。 秦筝筝蹙眉,总感觉不太对劲。 四姨太这么大声,是说给谁听?她难道不怕莲儿没命吗? “你做什么?蠢货,你可以声音更大一点。”秦筝筝低喝,“你今天不喝也得喝,你以为算命的说你肚子里是儿子,你可能一步登天吗?你别忘了,我也是有儿子的,你生了儿子能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撞开了。 秦筝筝微愣。 她进房的时候,是锁门的啊,难道被四姨太又随手打开了吗? 闯进来的,是气得脸色通红的老太太。 老太太性格泼辣,急匆匆进来,看到阳台上一碗药,她大怒,扯着秦筝筝的头发就要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敢害我孙子!” 秦筝筝懵了半晌,这会儿也回神了。 她大叫不好。 她的计划,被四姨太囔囔出来,老太太全部听到了。 这个老太太,是留不得的。 四姨太也留不得! 秦筝筝一个用力,把老太太推到了栏杆上。 她想把老太太推下去,却又在考虑,推下去是否能摔死。 犹豫之际,老太太反而用力,想把秦筝筝给推下去。 秦筝筝一不做二不休,心中起了杀念,把老太太推下去,摔伤之后不能说话,再慢慢折腾死她。 在她们俩厮打的过程中,四姨太早已端了药碗,火速冲出去。 她在门口,遇到了顾缃。 顾缃也是参与密谋的,她正好拦住四姨太时,却听到了秦筝筝的喊声:“缃缃,缃缃!” 原来,秦筝筝纤瘦单薄,反而不及泼辣的顾老太有力气。 她推不动老太太,倒是老太太能将她扔下去。 顾缃就顾不上阻拦四姨太,立马进去救她母亲。 她双手掐住老太太的脖子,把老太太掐得翻了白眼,手上没了力气,秦筝筝挣脱开来,母女俩合力,将老太太推搡了下去。 “啊!”老太太胖墩墩的身体,从二楼掉了下去。 一声巨响。 老太太当场摔晕,血流了一地。 “姆妈,怎么办啊?”顾缃这时候也慌了。 她们谋杀了祖母吗? “不要害怕,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秦筝筝紧紧抓住了顾缃的肩膀,让顾缃镇定下来,“你相信你姆妈,我们可以颠倒黑白,此事都是四姨太的错!” 就在这时,镁光灯噗嗤一闪。 秦筝筝和顾缃大惊。 抬眸望过去,却见本应该在学校的顾轻舟,趴在对面的阳台上,手里拿着相机。 顾缃和秦筝筝杀老太太的经过,顾轻舟全部捕捉到了,拍在相机里。 “你”顾缃吓得面无人色。 秦筝筝脑袋也嗡了下,继续迅速清醒,想必须杀掉顾轻舟。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顾轻舟也必须要死。 秦筝筝从柜子里拿出两把水果刀,给顾缃一把。 顾缃这会儿手脚全软了:“姆妈” “不许哭!”秦筝筝厉声呵斥道,“不杀了她,就是咱们死!” 她们母女俩冲到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是储物间,乱糟糟的。顾轻舟身体轻盈,依靠着栏杆,静静摆弄她的相机。 秦筝筝母女俩提刀进来的样子,顾轻舟唇角微翘,又赶紧拍了一张。 而后,她将相机一收,从口袋里掏出勃朗宁手枪。 手枪扳机一动,房间的吊灯应声而落,落在秦筝筝和顾缃的面前。 杀气腾腾的母女俩,全部停下了脚步,面上都是惧色。 “不如这样,你们再往走前走几步,我可以很准确在顾缃的眉间开一个洞!”顾轻舟笑道。 “你你”秦筝筝这会儿后背都汗湿了。 怎么办? 刀子快不过枪啊,而且顾轻舟一枪打落吊灯,她是会用枪的,走上前就是找死。 可后退也是找死啊,顾轻舟已经拍到了证据! 秦筝筝的冷汗,似流瀑般沿着鬓角滑过。 顾缃也快要崩溃了:“姆妈,姆妈怎么办啊?”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跑到楼下的四姨太,打电话报警了;而二姨太和三姨太,早已下楼,看着躺在门口的老太太,神色惊惶。 佣人们也吓坏了。 就在这个时候,提早接到电话的顾圭璋,也急匆匆开车回来。 “姆妈!”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老太太,顾圭璋大声哭吼。 秦筝筝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 “缃缃,你什么都不知道,快走!都是姆妈做的,你快走!”秦筝筝推顾缃。 顾缃犹豫了下。 她不想死,也不想坐牢,她还要嫁给权贵。 顾缃把水果刀塞给秦筝筝,很果断的跑了。 第184章 我有个条件 顾轻舟看到了顾公馆门口殷红的血。 血在寒凉的空气里慢慢散去腥味,慢慢变了颜色,红得发黑,似地上盛开的一朵诡异的花。 所有人都乱成了一团糟。 “去,挡住警备厅的人!”顾圭璋抱住老太太,回神瞧见满家子的人都慌乱站在门口,他大吼。 却没有人动。 警备厅的人进来,顾圭璋说:“我的老母亲不小心从二楼跌落” 到了这一步,他仍是想顾虑面子。 老太太是怎么摔下来的,这是家务事,他不想闹到警备厅去。 顾圭璋还是挺孝顺的,对他母亲有感情,他并非不想查死因,只是家丑不外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警备厅的人想说什么,顾圭璋知晓好言好语赶不走他们,当即眉宇凛冽:“你们可要看清楚了,这是顾公馆,我们是督军府的姻亲!” 岳城的警备厅都知道,顾家的姑娘是司少帅的未婚妻。 而顾轻舟,远远站在门槛里,不敢靠近,眸光透亮看着外头的纷乱。 “顾先生,您快些送老太太去医院吧,可要我们的车送?”警备厅的探长很识时务,当即收兵。 “不用不用,多谢了。”顾圭璋急促道。 顾家的车子已经准备妥当,顾圭璋将老太太抱上汽车。 老太太微胖,顾圭璋中等个子,力气有限。 他抱的时候,几次差点将老太太滑下去。 很不幸,老太太跌下来撞到了门口的高高台阶,后脑勺全破了,血和脑浆混合成浓稠的血,弄得顾圭璋满身都是。 他哭了,像个可怜的孩子,一边哭妈,一边将老太太往车子上拖。 其他人都愣住,竟然没有跟上去。 “我们要不要也去医院?”等顾圭璋的车子离开之后,吓傻了的三姨太,茫然问了句。 没人回答她。 大家脸色各异,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老孙将另一辆汽车开过来,顾轻舟坐了上去。 二姨太跑过来,以为顾轻舟是去医院,也想跟着上来的时候,老孙已经把车子开走了。 “轻舟小姐”二姨太喊。 顾轻舟没有理会她,车子也没停,直接离开了顾公馆。顾轻舟不是去医院,而是要去冲洗相片。 外头有点冷,寒意从袖底沁入,女人们面面相觑之后,一起回了屋子里。 佣人们也回到了倒座间。 顾缃慢腾腾下楼,看到一脸惨白的秦筝筝,她扶住了秦筝筝。 她们母女俩先上楼。 顾缨没有跟上去。 “姆妈,咱们还是跑吧!”顾缃哭着对秦筝筝道,“您瞧这世道,军阀割据,岳城是岳城的法律,外地是其他的法律,南京政府名存实亡,我们躲开了,就不会被判刑!” 跑? 跑了之后,就开始流浪吗?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顾维跑了,至今没有下落。 秦筝筝小时候父母双亡,她受够了流浪的痛苦。哪怕是死,她也绝不再次流浪,也不会让她的女儿去流浪。 “缃缃,顾轻舟那个小贱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去求她,让我一个人去坐牢。不要牵连你。”秦筝筝的眼泪也滚落下落。 这个时候,秦筝筝开始后悔了。 为何要跟顾轻舟作对? 若是一开始就和顾轻舟平安相处,给她点甜头,让她顺利出嫁,以后拉扯点顾缃、顾维和顾缨,秦筝筝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可她非要和顾轻舟斗。 为什么非要斗?因为顾轻舟是孙绮罗的女儿,是孙家的延续。 秦筝筝的自卑,都是孙绮罗给的。 孙绮罗漂亮、善良、聪明、出身富贵,朋友众多。她没有母亲,但是她父亲和弟弟将她视为珍宝。 这一切,都是秦筝筝想要的,她嫉妒得发狂。 看到孙绮罗的女儿,柔柔软软,举止带着孙绮罗的高贵,秦筝筝如何能忍? 秦筝筝第一次见到顾轻舟,就想毁了她,并不单纯是为了顾缃的婚姻。 “姆妈,我好害怕,我不想坐牢!”顾缃大哭,“可是顾轻舟也不会放过我的!” 顾轻舟拍到了照片,她拍下顾缃掐住老太太脖子,帮秦筝筝推老太太下楼的照片。 “别哭别哭,我会求她。”秦筝筝道,“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她们不会跑。 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秦筝筝苦心钻营二十年,全部都化为乌有。 哭了片刻,秦筝筝觉得不能留在家里,她们应该去医院。 下楼的时候,发现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已经叫黄包车去了,只有顾缨呆若木鸡坐在沙发里。 “缨缨,她们人呢?”秦筝筝问。 顾缨道:“医院。” “走,我们也去。”秦筝筝道。 到了医院,才知道老太太送到了手术室,一时半刻都不能好转。 四姨太早已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顾圭璋。 “是太太,她非要让我喝下打胎的药,再请轻舟小姐治,陷害二太太和轻舟小姐。老太太听到了,和她打闹,她和大小姐就把老太太推了下去。”四姨太大哭。 顾圭璋一身的血,一身的冷汗。 听到这席话,他的血又冲回脑子里,他眼前发花,差点晕倒。 等秦筝筝到的时候,顾圭璋上前狠狠掴了她和顾缃一人一巴掌。 顾缃脚步不稳,当即跌倒在地。 秦筝筝则抱住顾圭璋的腿大哭:“老爷,您别轻信奸佞小人的话,我没有对不起您和老太太!” 教会医院的护士走过来,冷漠道:“不许喧哗,否则都出去。” 走廊上安静下来。 顾圭璋坐在椅子上,将头深深低垂着,四姨太拉住他的手,两个人静默不语。 秦筝筝母女俩,脸都肿胀了起来,坐在最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三姨太和二姨太则是各怀心思。 二姨太听到了四姨太的话,这会儿后背也是一层冷汗:“原来太太想要打掉四姨太的孩子陷害我!这要是成功了,老爷非杀了我不可,轻舟小姐又救了我一命!” 顾轻舟救过二姨太两次,在二姨太心中,她便是大恩人。 二姨太看秦筝筝,眼底就充满了仇恨。 她的恨意,和顾圭璋的一样深。 顾轻舟和顾绍最后才到。 她一来,秦筝筝立马紧张得站了起来。 “阿爸,老太太怎样了?”顾轻舟走到了顾圭璋跟前,柔声问道。 顾圭璋没心情,道:“还不知。” 顾轻舟也守在旁边。 所有人敛声屏气。 约莫六个钟头,医生出来了。 “脑子摔破了,如今残血引出,今晚能否熬过去,就看天意了。”医生道。 人还没有死。 顾圭璋大大松了口气。 秦筝筝几乎喜极而泣。 老太太没死,那么她和顾缃就没有杀人犯罪。 只要没杀人,就有回转的机会。 秦筝筝之前杀老太太,是盼着神不知鬼不觉。可事情败露了之后,她后悔不跌,现在唯有盼着老太太不死,她才有活命的机会。 当天晚上,老太太就住在医院的病房,顾圭璋陪在旁边。 眼瞧着所有人乌眼鸡一样守着,顾圭璋发了脾气:“都滚回去,不许围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顾轻舟站起来,道:“阿爸,我们就先回去了,让二姨太和三姨太陪着您吧。” 顾圭璋勉强点头。 秦筝筝母女,就跟着顾轻舟、顾绍回到了顾公馆。 一回来,顾缃就眼眸通红,隐约想要谋杀顾轻舟。 顾轻舟的枪就在手袋里,顾缃又不敢。 “你们都上楼!”秦筝筝对孩子们道,“轻舟,我有话跟你说。” “不了,太太。”顾轻舟慵懒打了个哈欠,“等老太太去世了,我们再谈。” 秦筝筝浑身发寒。 顾缃又怕又怒:“你敢诅咒老太太?” “我说实话而已,又不是我把老太太推下去的。”顾轻舟娴静微笑。 想起李妈说,当年顾轻舟的母亲,就是被那老太太推下楼梯,害得她母亲早产,而后落下病根,顾轻舟就觉得老天有眼。 报应,迟早会来的。 老太太摔下楼,焉知不是当年的罪孽?想着她花孙家的钱,骂孙家的娘,顾轻舟仍是觉得她摔死实在太便宜她了。 她缓步上楼。 秦筝筝浑身发颤。 她们母女三,一夜未睡。 顾绍和顾轻舟也睡不着,两个人在顾轻舟房间里说话。 凌晨四点,三姨太打了电话回来。 女佣接了电话,大哭大喊:“太太,大小姐,轻舟小姐,老太太走了!” 老太太凌晨三点半在教会医院去世,死因是摔坏了脑子。 秦筝筝和顾缃彻底瘫软。 她们两个人成了凶手。 顾轻舟有她们的罪证。 秦筝筝急匆匆跑上楼,敲顾轻舟的房门。 顾轻舟让顾绍先从阳台上回去,她手里的枪上膛,慢腾腾开了门。 秦筝筝噗通给顾轻舟跪下:“轻舟啊,求求你,看在你和缃缃是血脉姊妹的份上,你放过她吧,我愿意去警备厅自首。” 她愿意一个人承担责任。 作为母亲,秦筝筝是很疼孩子的。可惜,她从来没想过,别人的孩子也有母亲,比如顾轻舟,比如四姨太的女儿莲儿。 她对别人的孩子,狠戾残暴。 顾轻舟看着她的狼狈,心中一点痛快的感觉也没有。 太便宜她了! 让她去死,简直太便宜她了! “我当然可以放过顾缃,不过,我有个条件。”顾轻舟明眸微睐,静静说道。 第185章 铁证如山 秦筝筝跪在顾轻舟面前,顾轻舟没有让她起来。 顾轻舟依靠着门口,一头浓密的青丝斜垂,映衬得她肌肤剔透雪白,嫩唇红艳,明亮的眸子微挑,既有女孩的纯真,又有女人的娇媚,像只妖,能食人血肉的妖,静静盯着秦筝筝。 她的眼神,让秦筝筝背后生寒。 秦筝筝走投无路了。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她去受死,保住顾缃,只有她一个人承担。 以后是枪毙还是坐牢,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秦筝筝不敢再贪心了,她一定不能让顾轻舟把顾缃暴露出路。 顾缃杀了祖母,她就毁了;顾缃毁了,顾缨也就没前途了。 秦筝筝犯错,罪不及子女,也许将来顾缃和顾缨还有其他的造化。 总之,用她一条命换她和顾缃两条命,太划算了! 她甚至希望顾轻舟面薄心慈,饶过她一命。听到她说有条件,秦筝筝反而精神一怔,带着濒死的求生欲念,望着她。 “你当年是怎么害死我母亲的?”顾轻舟转身,趿着拖鞋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勃朗宁手枪稳稳的,她声音清冽。 秦筝筝一愣,惧怕像潮水般涌了上来,淹没了她,她呼吸屏住。 “我没有害过你母亲。”旋即,秦筝筝狡辩,用极其无辜的声音哀求她,“轻舟,你误会我了,我从未害过你母亲!” 她见顾轻舟不相信,又诉说往事:“当年孙家收留我,你母亲待我像亲姊妹,我怎可能害她?” 这席话,不能打消顾轻舟的疑虑,反而让她的眼眸更阴冷。 顾轻舟唇角一挑,有个嘲讽的微笑:“那好,你们母女就等着坐牢判刑吧!” 秦筝筝就知道,顾轻舟不好糊弄。 可当年的事,早已没了证据,秦筝筝放在孙绮罗汤里的那些药材,连渣滓都倒进了黄浦江,顾轻舟根本就查不到! 任何人都查不到证据! 秦筝筝这会儿醍醐灌顶:怪不得顾轻舟回来之后,一步步的紧逼他们,却不咬死他们,因为她要他们走投无路,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行。 秦筝筝和顾圭璋的罪行,早已没了证据,只能自己承认。 这位唯一的出路。 “你可以否认,那你和顾缃就先死。随后,我会把顾维、顾缨、顾绍都送给你!”顾轻舟倏然微笑,笑容谲滟而阴森,“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秦氏,我义父可是军政府的总参谋,你觉得你和顾缃进了大牢,还有机会翻身吗?你觉得你和顾缃死后,顾缨和顾绍能从我手下逃脱吗?” 她已经不叫太太了,直接称呼“秦氏”。 顾轻舟不想暴露顾绍,于是她也把顾绍算进去,虽然她知道,秦筝筝根本不在乎顾绍。 秦筝筝知道顾轻舟的手段。 这个时候,她怕了! 她很怕,怕到了极致。 顾轻舟手里有证据,只要她去警备厅,顾缃和秦筝筝就一定会被抓;只要被抓,秦筝筝母女就没有出来的机会,因为顾轻舟在军政府有关系。 只要她们俩死了,顾缨那个蠢孩子,肯定是顾轻舟的囊中之物。 顾轻舟会发泄对秦筝筝的不满,折磨顾缨,甚至顾维。 顾维也许会回来。 不,这太可怕! “好,好,我认罪!”秦筝筝倏然想扑过来,抱住顾轻舟的腿。 顾轻舟却将枪对准她,不许她靠近。 “我认罪,轻舟,我会去警备厅自首。当年你姆妈早产大出血,身体一直不好,我们给她的补药里,放了泻药和毒药,她才慢慢消瘦去世的。”秦筝筝道,“那些药方已经没有了,药渣也没了。我认罪,只要你放过缃缃和缨缨。” 她只求放过顾缃和顾缨,就等于承认,顾绍不是她的孩子。 在隔壁房间的顾绍,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紧紧咬住了唇,很想冲出去质问,但是他忍住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秦筝筝这个人,对顾绍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好!”顾轻舟道。 老太太的遗体,在早上的时候被送回了顾公馆。 顾圭璋准备搭建灵堂的时候,发现顾轻舟和秦筝筝都不在家。 “人呢?”顾圭璋大怒。 顾缃眼睛都哭肿了,声音嘶哑对顾圭璋道:“阿爸,姆妈不小心将祖母推了下去,她不是有意的,但是轻舟带着她去警备厅,让她认罪去了。” 顾圭璋大惊失色。 “这个贱人!”他不知是骂顾轻舟,还是骂秦筝筝。 秦筝筝将婆婆推下楼梯,这等人伦丑剧,会给顾圭璋的人生抹黑。 顾圭璋完全可以找青帮的人,花点钱让秦筝筝“出个意外”,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此事,不会让顾家难堪,甚至会有人同情顾圭璋,一个月之内丧母又丧妻。 那时候,他能获得军政府的同情,得到更多的好处。 秦筝筝去自首,等于将家丑外扬,顾圭璋很没面子,岳城也会传遍,到时候顾家声名狼藉,军政府可能会退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圭璋大怒,也顾不上给老太太入殓,直接让司机去了警备厅。 等他到了警备厅的时候,军警们正准备将秦筝筝收押。 “误会,都是误会!”顾圭璋陪着笑脸,“诸位长官,我母亲是意外跌落,我太太伤心过度,失心疯了。帮我们销案吧长官,我会跟司督军褒奖你们的,我母亲尸骨未寒,不能没有儿媳妇披麻戴孝啊!”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说着就哭了,眼泪滚落下来。 军警们看着他,沉默了下。 而后,一个年长的探长道:“顾先生,您妻子谋杀您母亲,我们已经有了铁证。况且收押她,不止是她杀了您的母亲,还有她毒杀您前妻” 顾圭璋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看着秦筝筝。 那件事,顾圭璋也有密谋,为何秦筝筝这么傻要说出来? 她是疯了吗? “你这个疯娘们,你说了什么狗屁话?”顾圭璋失控,上前又要打秦筝筝,甚至想把她当场捅死。 杀婆婆、杀原配正室,光这两件事,就足以让顾家背负舆论,声名狼藉! 顾圭璋积累的声望,全部都要丢尽了! 秦筝筝,她怎么可以如此不计后果?她彻底疯了吗? 军警们拉住顾圭璋,又将秦筝筝收监,闹腾了半晌,顾轻舟始终冷眼旁观。 顾圭璋深受打击,没看到顾轻舟。 他从警备厅出来,直接去找司督军了,想让司督军将秦筝筝保出来,甚至销案。 “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她是疯了。”顾圭璋痛哭流涕,“督军啊,你可要救救顾家啊!” 他一个老男人,对着司督军痛哭,司督军没觉得他可怜,反而是很尴尬。 “我去了解案情,若是真有冤屈,自然会替你们做主的。”司督军道。 说罢,司督军让副官将顾圭璋请出去。 顾圭璋不肯走,副官们看了眼司督军的脸色,强行将他拖走了。 司督军也坐不住了。 孙绮罗是恩人的女儿,若是她真的被秦筝筝害死,也许顾圭璋也脱不了责任,此事需得严查。 司督军想起了顾轻舟。 “备车,去警备厅!”司督军道。他要亲自去看看秦筝筝招供的口供。 等司督军到了警备厅时,却发现顾轻舟仍在警备厅的大厅里。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上衫、月白色的澜裙,墨发红颜,美丽又凄凉,宛如守孝的孤女。 司督军心中闪过几分疼惜。 “督军。”顾轻舟起身,对司督军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顾圭璋一定会去找司督军的。 “你还在?”司督军叹了口气,“我听说了。你放心,肯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顾轻舟点点头,修长的羽睫低垂,湿漉漉的。 警备厅的长官亲自出来,将案情复述给司督军听。 “没有审讯,法医也说了,秦氏精神正常,她的确是自首,言语很情绪讲述她如何推顾老太下楼,如何在十七年前谋害孙氏。”探长道。 司督军接过口供,看了又看。 顾老太这件事,是有照片的,很清楚,秦筝筝就是凶手;而杀孙绮罗,秦筝筝的讲述也颇有调理。 既然她愿意承认,那么就没什么可查的。 “尽快定罪!”司督军道。 “是!” 司督军这句话,让这个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顾轻舟的眼泪,涌了上来。 她进城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是让顾圭璋和秦筝筝一样,走到必须自首、自己认罪的地步,才算成功。 “轻舟,逝者已矣,你节哀。”司督军拍了下她的肩膀,“吃早饭了吗?” 顾轻舟摇摇头。 “走吧,伯父带你去吃点东西。”司督军道。 喝粥的时候,顾轻舟的眼泪啪嗒掉在粥碗里,荡开一朵涟漪。她遮掩着,将粥碗端起来,咕噜噜喝下去。 司督军默默叹了口气,心中很舍不得,非常同情顾轻舟。 等顾轻舟吃完早膳,回到顾公馆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顾家由二姨太操持,正在给老太太入殓。 顾圭璋不见了踪迹。 他还在想办法,把秦筝筝捞出来。在督军府碰壁之后,顾圭璋一时间万念俱灰。 “轻舟小姐,老爷到处找你。”三姨太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颔首,上楼去了。 第186章 少帅探监 顾圭璋现在处于崩溃的边缘。 妻子入狱,而且发疯了一样承认往日的罪过;母亲去世,还是被妻子杀死的。 顾家完了! 顾圭璋也完了! 名声的积累很难,但摧毁却是一瞬间,摧枯拉朽的就完了。 哪怕再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会有人谈论这件事,顾家声名扫地。 顾圭璋的儿女们,婚姻就不要再想了,别说高嫁高娶,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顾绍、也不愿意娶顾缨和顾缃。 顾轻舟的婚姻,更是岌岌可危了。闹了这么大的丑闻,督军府会怎么想? 八成,督军府那边也保不住了。 顾圭璋不心疼秦筝筝,他只心疼自己,苦心读书,从一个乡下小子变成了高门贵婿,再苦心弄死了骄傲的妻子、老丈人,得到了家产,现在一切都要化为乌有了! “等丧事办完,我们就移民去新加坡,买下橡胶园,从头开始!”顾圭璋想。 可他有舍不得海关的差事,那可是肥差! 顾轻舟敲门时,书房里全是烟味和酒味。 她不讨厌雪茄的清冽,更不容易葡萄酒的清香,在此刻,顾轻舟仿佛闻到了极好的花香。 顾圭璋越是痛苦,顾轻舟的成就就越大。 “轻舟!”顾圭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也不骂顾轻舟了,“你你快去督军府,求督军把你母亲救出来。” “怎么救?”顾轻舟一改往日的温顺柔美,她双眸沉着,在光线幽淡的书房里,似两轮冰魄,透着清霜。 顾圭璋微愣。 她的眼神,震慑住了顾圭璋。 顾圭璋半晌回神,着急道:“让警备厅放人!轻舟,你可不能糊涂,你母亲这事定了罪,咱们顾家的名声毁了,你也就毁了。司督军最要面子,你以后到时候司家还想娶 你吗?轻舟,我都是为了你啊!” 顾轻舟冷笑。 顾圭璋亲眼看到,他一向乖巧内敛的女儿,脸上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冷酷。 “我母亲?”顾轻舟唇角挑起,“我母亲不是死了十五年吗?” 顾圭璋又愣住。 “太太已经认罪了,督军说我祖父帮助过他,既然是孙家的事,就是督军府的事。阿爸,您确定要这个当口去得罪督军么?”顾轻舟又问。 顾圭璋心乱如麻。 “轻舟,你再去求督军,秦氏她是疯了,当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顾圭璋道。 顾轻舟眼眸明亮,从顾圭璋身上掠过,她微笑:“阿爸,太太都认罪了,您说子虚乌有,警备厅听您的吗?” 顾圭璋又微愣。 他这会儿才明白,顾轻舟是不打算管了。 蠢货,为了让秦氏坐牢,自己的前途也不要了吗? 顾圭璋准备骂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已经离开了。 “你站住!”顾圭璋厉喝。 顾轻舟的脚步,却越走越远,她根本不听顾圭璋的。 顾圭璋气得头疼,却实在没精力去收拾顾轻舟。 顾家还是乱得不成样子。 顾绍帮衬二姨太忙碌,已经将老太太收敛入了棺材。 灵堂也搭建起来了。 三姨太去给老家拍了电报,请其他人过来参加老太太的葬礼,将来扶棂回老家。 四姨太则不知去向。 “四姨太呢?”不知谁问。 没人回答。 这个当口,四姨太在不在都无所谓,她身怀六甲,帮不上忙的。 众人找四姨太的时候,四姨太到了一处旅馆,开了房间,等着慕三娘抱她的女儿过来。 慕三娘把莲儿送过来,四姨太抱着孩子痛哭。 孩子见到了娘,也跟着哭,声音软软的,不停叫:“妈” 黄昏的时候,顾家的事捋顺了,所有人松了口气,准备吃点东西;顾圭璋还是出去了,他不知去找谁了。 岳城晚报准时送到了顾家。 佣人立马藏起来。 二姨太眼尖,她问:“是晚报吗?藏起来做什么?” 佣人战战兢兢递给二姨太。 二姨太一瞧,惊呼出声。 晚报的头版头条,是秦筝筝杀人案--她的照片豁然登在上面。 三姨太也赶紧凑过来看。 “哎呀,这”三姨太吃惊。 报纸上说,秦筝筝不仅故意杀死老太太,还在十五年前,毒杀了顾圭璋的原配孙绮罗。 “轻舟小姐知道吗?”三姨太低声问二姨太。 二姨太看了眼楼梯。 “此事,只怕跟轻舟小姐很有关系。”二姨太道。 顾轻舟肯定知道。 没有顾轻舟的推波助澜,秦筝筝是不可能去自首。 “冬月初五,在军政府的刑场枪毙。”最后,报纸上写了对秦筝筝的处罚。 看到这几个字,两位姨太太愣住。 她们有种不真实感。 她们恨了好几年的秦筝筝,就这么去死了吗? 是真的,还是做了个美梦? “这是岳城晚报,对吧?”三姨太道,声音有点紧。 岳城晚报,就不会是小道消息! 三姨太很想笑,也忍不住要笑出声,可此前老太太尸骨未寒,顾家遭遇这等人伦丑事,笑出来就是大罪,她努力忍住。 虽然忍住了,三姨太仍是一张憋不住的笑脸,唇角上扬着,很是滑稽。 二姨太的神态,比三姨太也好不了多少。 “是啊,岳城晚报!”二姨太道。 这两位姨太太,各自拿了份报纸,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放肆露出她们的喜悦。 三姨太用枕头捂住了脑袋,笑得花枝乱颤。 秦筝筝要死了,她这个下场,简直是大快人心,三姨太性格开朗,她是一定要笑出来的。 二姨太则没那么夸张,她倒了杯葡萄酒,水晶杯里血色妖娆,她轻轻晃动酒杯,看着那潋滟的涟漪出神。 “这酒真漂亮” 两位姨太太的好心情,用言语根本形容不了。 顾缃却哭得晕死过去了,顾缨导滞如木鸡。 后半夜的时候,司行霈爬到了顾轻舟的卧房。 当时顾轻舟还在窗下写作业。 耽误的功课,她得补回来,任由外面变了天,风言风语,顾轻舟还是要努力把毕业证拿了。 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伤不了她。 司行霈进来的时候,顾轻舟吓了一跳,旋即锁紧了门。“你们家的事,闹得不小啊。”司行霈捏她的脸,“小东西,是不是你搞鬼的?” 顾轻舟不言语。 “怎么不跟我说?”司行霈抬起她纤柔的下巴,让她和他对视,“告诉我的话,我早就替你收拾了他们,何必委屈自己?” 司行霈终于知道,顾轻舟为何非要住在顾公馆。 什么狗屁名声,她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报仇,就是要自己手刃仇敌。在乎的不是他的结局,而是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的过程。拥有这个过程,才算报仇成功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不想要司行霈帮忙。 自己的仇,当然要自己报,否则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顾轻舟不想利用司行霈,只是她对司行霈有过大恩,有时候资源跟不上,需要借助司行霈的人,就当他还了人情。 “好,随你。”司行霈拉过她,亲吻着她的唇。 他们俩并头躺在床上,顾轻舟沉默不语。 司行霈也不说话了,只是抱着她,感觉她娇小玲珑,有时候也是脆弱不堪,需要他的陪伴。 凌晨三点时,司行霈离开了顾公馆。 翌日,司行霈刚到军政府的会议厅时,就有人送来电报。 司督军看完,脸色微沉。 “怎么了,督军?”参谋问。 司督军回神,笑了笑:“一点家务小事!” 他把电报放到了旁边。 司行霈大摇大摆的,趁着司督军翻阅文件的功夫,他拿过来看了几眼。 司督军眼神扫过来,司行霈又还了回去。 就这么几眼,司行霈也有点愣:南京的政治部下了命令,让将顾秦氏移交南京法院审理。 顾秦氏,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了。 “顾家怎么能说动南京政治部出面?”司行霈有点疑惑。 他最近不太关注南京的动向。 从军事会议厅出来,司行霈就喊了副官,让副官去问问,南京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团座,政治部的尚副部长,两个月前纳了十二姨太,那位姨太太叫白薇,真名叫顾维。”副官报告道。 司行霈想起来,顾轻舟家里有个离家出走的妹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司行霈道,“去吧。” 司督军犹豫了片刻,觉得此事交给南京法院,也没什么不妥当的,留在岳城反而是烫手山芋。 公事公办,会有人说闲话;包庇遮掩,更是有闲话。 同时,司督军也好奇,南京怎么会对秦筝筝的案子感兴趣。 虽然这个案子舆论影响力很大,到底只是小老百姓家的家务事,跟政治和军事不沾边。 司督军派人去打听,也知道原来顾轻舟的妹妹,已经改头换面,成了政治部副部长的十二姨太。 “交给南京吧,明天凌晨五点送走。”司督军发了批条。 批条很快送到了警备厅。 警备厅的人准备着。 到了夜里八点,突然有个人来探监。他带着两名副官,压着帽子,让厅长出来见他。 厅长看到之后,腿脚哆哆嗦嗦的,将此人请到了关押秦筝筝的监牢。 帽子推了上去,露出司行霈那张俊美得几乎邪魅的脸。 第187章 畏罪自尽 老太太去世的第二天,顾家更乱了,因为老家的叔伯亲戚全来了。 人一多,又没女主人掌舵,家里顿时不成样子。 二姨太做主,将三楼顾缨和顾缃挪到了同一间房,腾出一间来,摆放了三张床,像通铺一样,安置亲戚们。 天放晴了,早晨空气阴寒潮湿,轻云高远,随着回栏流转,门口的白练迎风摇曳款摆。 整个顾公馆乱糟糟的,三楼也是人声鼎沸,不时有人上下。 顾轻舟锁好了房门,下楼去了。 她和顾家的其他孩子一样,披麻戴孝,穿着孝孙的孝服,鸦青色长发盘起,一朵白花深陷其中,越发衬托得她眉黛唇红,肤白颈长。 顾轻舟不及顾缃谲滟,也是个很耐看的小姑娘。而且她清冷沉稳,气度上更胜顾缃一成。 有宾客来吊唁。 颜太太带着颜洛水、颜一源,甚至还有霍拢静,来给顾家的老太太上香了。 这算是顾轻舟的亲戚。顾家没个笼统主事的,故而顾轻舟自己接待了颜太太。 磕头之后,顾轻舟带着颜太太到偏厅,亲自给他们上茶。 这会儿沏茶的佣人都找不到了。 “轻舟,我们都看了报纸。”颜太太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是安慰她,请她节哀;还是恭喜她,大仇得报? 好似都不太恰当。 此事着实叫人难以启齿。 颜太太原本也不擅长言语,心中打着稿子,一字一句都斟酌再三:“法律就是法律,不通人情的,杀人得偿命,好歹你生母的冤屈,终于大白天下了,她也瞑目了” “姆妈,我没事的。”顾轻舟道,“家里闹这么大的丑事,他们都没空管我,我能照顾自己。” 颜太太舒了口气。 “轻舟,要不要我过来陪你几天?”性格孤僻清冷的霍拢静,看到顾轻舟恹恹的,于心不忍,提出来帮她撑腰。 霍拢静会点功夫,她哥哥又是青帮的龙头。 顾轻舟正要委婉说不用,门口却传来顾缃和顾缨凄厉的尖叫声。 这声音极其惨烈,把所有人都惊动了,大家纷纷围上去。 “又怎么了?”顾轻舟也疑惑,跟着众人,出了偏厅。 颜太太等人也急忙跟上去。 被人群包围着的,是警备厅的探长,他正在说什么,顾缃已经晕死过去,而顾缨呆呆的大哭,哭声更加尖锐刺耳。 “顾先生呢?”探长也很为难,再三问。 人们却不让开,纷纷问他:“说了什么?” “你怎么把大小姐气晕了?” “你们是什么人啊?”乡下的亲戚不认识警徽,把探长当成了歹人,跃跃欲试想动手,却又看到了他的警棍。 这等骚动,也惊动了顾圭璋。 顾圭璋一身粗麻孝服,走过来问:“鄙人顾圭璋,探长有什么吩咐?” “顾先生,请您节哀。”探长道,“昨夜尊夫人在监牢里畏罪自尽,请您派人去将她的尸骨领回。” 探长的话,说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震惊了。 屋子里似炸开了锅,耳边全是声音,每个人都在说话。偏偏他们彼此的声音,又被遮掩,屋子里就像放进了一百只麻雀,叽叽咋咋得震耳欲聋。 “怎么会这样?”顾轻舟疑惑,“秦筝筝不到最后,都是不会死心的。离行刑还有一段日子,她怎么这个当口自尽?” 顾轻舟无法理解。 颜太太等人觉得,顾家真是是非之地,想带顾轻舟暂时离开。 可顾轻舟不能走。 “轻舟”颜太太犹豫着。 “姆妈,你们先走。”顾轻舟对他们道,“家里又要乱了,两个灵堂怎么摆,估计要费点心思,你们先回去吧,过几日我去看您。” 颜太太也觉得留在顾家碍手碍脚的。 顾家这会儿,真正的兵荒马乱。 他们离开之后,顾轻舟也紧跟着出了趟门。 她去钟表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司行霈的。 约莫半个小时,司行霈的车子开到了圣母路的银行。 他进了银行的保险柜室,顾轻舟在里面等着他。 “你知道为何秦筝筝会自尽吗?”顾轻舟问,“你应该知道,对吧?” 顾轻舟觉得是司行霈帮忙了。 秦筝筝已经认罪,她的案子也登报了,岳城皆知,很快天下皆知,她的生死对顾轻舟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顾轻舟需要的是她认罪。 当然, 顾轻舟也怕有变故。 秦筝筝自尽,顾轻舟的心也落地了。只是,她知道秦筝筝没有这样的自觉,她还在幻想逃脱。 秦筝筝的死,肯定跟司行霈有关。 “嗯,我亲手将她挂上去的。”司行霈风轻云淡,将顾轻舟压在冰凉的保险柜上,打量着她发髻的白花。 顾轻舟这戴孝的模样,美丽极了,司行霈忍不住就要吻她。 “你正经点!”顾轻舟推开他,不许他吻。 司行霈道:“我很正经。” 然后,他把南京政治部的密文,说给了顾轻舟听。 顾维的身份,同样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惊呆:“顾维?她成了政治部副部长的姨太太?” “是啊。”司行霈道,“我昨天又派人查了查,你妹妹离家出走之后,遇到了一户姓白的人家。 那家人是做生意的,很想巴结政治部,就培养顾维,给她换了个身份,成为白家的姑娘,改名叫白薇。” 然后,那户人家把顾维送给了权贵。 对顾维来说,也是她的一番造化,她没有抵抗,乖乖的讨好尚副部长,甚至得到了专宠。 秦筝筝出事,顾维求情,尚副部长就给岳城的市政府施压,让他们将人送去南京法庭审理。 岳城的军政府和市政府是分开的,虽然军政府强势,平素市政府看着军政府的脸色过日子,可市政府到底是归属南京。 这件案子,不是军政府的,司督军也不太想跟政治部的人闹得太僵,自古政客肮脏狡猾,他同意了。 司行霈不忍心顾轻舟失望,连夜去了趟警备厅。 军警都是军政府管辖的,司行霈有亲信在里头,他亲自将秦筝筝做成“畏罪自尽”的模样,免得她去了南京再翻身。 “谢谢你。”顾轻舟喃喃。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顾轻舟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种变化。 要不是司行霈,秦筝筝这事还得再起波澜。她的认罪,在她没死的时候,也不能盖棺定论。 若是没有司行霈,顾轻舟的努力会全部化为乌有。 她心念一动,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道:“司行霈,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你偿还给我!”司行霈呼吸急促。 他忍受不了了,于是将顾轻舟带回了他的别馆。 顾轻舟还在孝中。 当然,只是老太太的孝,那个害死她母亲的凶手之一,顾轻舟也就没在乎。 她第一次心甘情愿服侍司行霈,虽然过程中她还是想吐。 完事之后,司行霈去洗澡,顾轻舟漱口、洗手,然后把脸也洗干净了,她躺在床上,口和手都酸麻难当,没有动弹。 司行霈回来时,露着精壮的胸膛,炙热结实,将顾轻舟抱在怀里。 “轻舟,你瞧,事情有时候简单一点,你会更快乐一点。”司行霈用手指萦绕她的头发,然后亲吻她的面颊,说起了秦筝筝的死。 顾轻舟也点点头,她第一次不反感司行霈的粗暴残忍。 这件事,对顾轻舟的意义很大。 现在,终于盖棺定论,秦筝筝死了,“畏罪自尽”永远钉在她身上,她是杀死孙绮罗和顾老太的凶手,顾维无法替她翻身。 “嗯。”顾轻舟赞同。 “你还有什么仇人?”司行霈吻她柔软的发,“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从此你就高枕无忧。” “不!”顾轻舟立马拒绝。 秦筝筝这件事,是到了最后收尾。 她的死,一切顺理成章。 可顾轻舟不能让顾圭璋被暗杀,他还没有认罪,他还没有走到绝望的地步。 “司行霈,我有我的路要走。等我走不过去的时候,我会求你帮助搭桥。”顾轻舟道,“你不要再管了。” 司行霈不勉强她。 他翻身吻她,吻得很深,几乎将她陷入柔软的枕席间,和她床融为一体,亦嵌入他的身体里。 “轻舟,你不在我身边,我夜里都睡不好。”司行霈道,“过些日子找个理由,搬到我这里来住!” “你又来了!”顾轻舟不悦。 她坐起来,穿衣离开。 梳头的时候,司行霈一时兴起,他接过了顾轻舟手里那把桃木梳。 顺滑柔软的发,桃木梳穿梭而过,有玫瑰香波淡淡的清香。 “轻舟,你的头发真好看。”司行霈道,“没有女人比你更好看!” 他不止一次说,她的头发是最美的,她也是最美的。 有些话听多了,心里就会落下痕迹。 有个人,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虽然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她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了司行霈。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寒凉,她能汲取到温暖。 “讨厌你的花言巧语。”顾轻舟喃喃,将头压在他的胸前。 司行霈却笑了,声音低靡传在她的耳朵里:“我的轻舟害羞了,傻姑娘!” 第188章 最重要的人 司行霈是从不吝啬赞美顾轻舟的。 她是他的。 对于自己的东西,司行霈觉得好,每一样都好,没有其他任何人或者物能取代,她是独一无二的。 自从遇到了顾轻舟,司行霈眼里就有了风景,另外的女人在他看来,都是行尸走肉,面目可憎。 唯有他的轻舟,妩媚纯净,静静盛绽在他生活的枝头,点缀着他的单调。 然后她第一次害羞了。 司行霈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他赞美她,她是高兴的。 高兴得隐约而雀跃,就全部演化成了羞涩,她落在他怀里,柔软、乖巧。 他抬起她的头,吻她。 吻到了激烈处,他的手往下,很想一把撕开她的衣裳,进入她从未开垦过的幽径,彻彻底底和她水乳相融。 他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从生理上占有她。 他这个念头很激烈,很狂热,顾轻舟也是知道的。 于是她反抗了。 “司行霈!”她哽咽着喊他的名字。 司行霈一惊。 他回神时,她的眼睛已经是湿漉漉的,像只受伤的小兽,她的情绪很复杂,不再是单纯的抵触和反感。 她带着自己的复杂,软软道:“别这样,别在今天。” 司行霈喘着粗气。 “别”顾轻舟撇开脸,脸上有种委屈与慌乱。 司行霈叹了口气,从她身上起来。 两个人安静躺着,良久之后,他的呼吸平稳了,那股子冲动也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空气静默而阴寒的流淌着。 顾轻舟缩在被子里,她想着自己永远不会嫁给他的,他没必要为她坚守什么。她建议他:“你总是不太舒服,男人常憋着,对身体也不好,不如你去堂子里” 司行霈失笑。 他轻轻捏她的鼻子,说:“等我去了堂子里,你又有借口嫌弃我恶心是不是?顾轻舟,我不上你的当!” 他的声音莫名有点旖旎。 顾轻舟轻跌羽睫。 片刻之后,她说:“我嫌弃不嫌弃你,其实也没那么要紧。” “当然要紧。”司行霈道,“轻舟对我来说,是最要紧的人!” 顾轻舟闭紧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也闭得紧紧的,任何声音都透不进来,没有任何痕迹。 耳鬓厮磨的光阴过得很快,顾轻舟要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司行霈倏然心中不忍,他立在门口,搂着她的腰,一再亲吻她。 “轻舟”他抱着她,将娇小的她搂在怀里,依依不舍。 “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玩!”司行霈道,“我有个秘密,很想你知道。而且,我也很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秘密,什么人?”顾轻舟问。 司行霈却卖起了关子,不告诉她。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已然是黄昏了。 家里是彻底乱套了。 乡下老家来了不少人,都是顾圭璋的兄弟姊妹,还有侄儿侄女。 秦筝筝的尸骨,已经送到了殡仪馆,等老太太出殡了,顾圭璋的兄弟扶棂回老家,再办秦筝筝的葬礼。现在是初冬,尸骨也没那么容易臭。 顾公馆的人脸上,多少有点恍惚,宛如梦里一样。 秦筝筝就这样死了。 “阿爸,姆妈是不会自尽的,一定是警备厅的人害死了她!”顾缃哭得眼睛浮肿,她抱着顾圭璋的胳膊,想让顾圭璋去给秦筝筝讨个公道。 顾圭璋烦躁推开了她。 顾缃又看到了顾轻舟,她扑过来要厮打顾轻舟:“你现在如愿了,我姆妈是被你害了,肯定是你收买了军警,害死了我姆妈!” 顾轻舟倏然上前,狠狠掴了她一个耳光。 “你姆妈杀死了我母亲,杀死了老太太,她畏罪自尽,有什么不对?”顾轻舟眉眼冷漠,“顾缃,你也想坐牢吗?” 顾缃立马想起,顾轻舟手里还有她杀人的证据,她吓得半死,退到了旁边。 晚上,顾轻舟和顾绍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沉默了良久。 顾轻舟的手被冻得发僵。 顾绍伸出手,握紧了她的,两个人相互依靠般,汲取温暖。 “我不是她的儿子。”顾绍也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腔调,告诉顾轻舟。 秦筝筝那天的求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无需再查证据。 “嗯。”顾轻舟则有个飘忽的微笑,“幸好你不是,否则你也是我的仇人。阿哥,我很感激。” 顾绍的手握得更紧了,将顾轻舟紧紧包裹着。 湿寒的风,从衣领里钻。 “她死了,再也没人知道我是谁。”顾绍茫然望着黢黑的夜空,眼瞳也似那碧穹,黑得没了神采。 “不,她死了,你永远都会是顾家的少爷,这一点再也不会改变。阿哥,她死了,你的身份就稳定了,你为何迷茫?”顾轻舟道。 顾绍却不语。 “你不想做顾家的儿子?”顾轻舟反问。 顾绍不想。 他不是不想做顾家的儿子,他只是不想做她名义上的兄长。 兄长,意味着什么可能也没有。 顾绍心中有淡淡的抵触。 他柔软而善良,也不知道如何去争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着他的幻想,幻想有一天,机会来临时,身份不是他们俩之间的鸿沟。 “我不知道,舟舟。”顾绍低垂了脑袋。 他们俩拉着手,像两个过马路的小孩子,一起抵御危险,一起走向马路的另一边,寻找新的生活。 顾老太停灵三天,就出殡了。 顾家乡下来的人,将她的棺材扶棂回了老家,顾圭璋没有去。 顾圭璋还要办秦筝筝的葬礼。 顾家老宅的人,只留了两个人,给秦筝筝送葬。 秦筝筝也只停灵三天,埋在城西的公墓里,一方小小的坟墓,装着她的尸骨。墓碑上有她的名字,亦有她的照片。 顾缃和顾缨哭得断了气,顾圭璋也好似苍老了十几岁,姨太太们识趣不多话。 只有顾轻舟和顾绍比较平静。 “很奇怪,顾维居然不回来参加她母亲的葬礼。”顾轻舟心想。 顾维在南京,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公开吗? 顾轻舟也试探着问了顾圭璋:“您听说当初南京要提审太太吗?”顾圭璋愕然:“南京?” 他没有听说过。 顾维的消息,仅限于司督军,以及抢了电文看的司行霈,其他人都不知道。 可能是地位还没有站稳,顾维暂时也没透半点风声。 “顾维是很有主见的。”顾轻舟心想,“当初她敢跑,就不同于顾缃和顾缨的软弱;她还能改头换面,抹去从前的身份,更是本事了得。” 于是,顾维成了个炸弹,悬在顾轻舟的头顶,也不知道她何时落下来炸开。 此事,顾轻舟没有跟顾家任何人透露,包括顾绍。 秦筝筝死了,顾缃和顾缨姊妹俩,偃旗息鼓的,特别怂。 得势嚣张、失势时怂怯的人,顾轻舟一点也不可怜她们,只感觉深深的厌恶。要是没了秦筝筝,这两姊妹还能有点骨气,顾轻舟也许会高看她们一眼。 顾公馆仍是二姨太当家。 偶然顾轻舟回来,能听到家里的欢声笑语。 秦筝筝死了,压在姨太太们头上的重石,也彻底消失不见了,每个人都拨开乌云见明月。 十月底,周末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二姨太和顾圭璋商量:“家里的佣人,辞掉几个,咱们都节省点。老爷还如此年轻,肯定还要再娶个新太太,处处要用钱。咱们家,总得有个女主人不是?” 说是替顾圭璋着想,实则是想把秦筝筝的亲信佣人全部赶走,换上一批自己的人。 顾圭璋没想那么深,只是二姨太的话,鼓舞了他。 升官发财死老婆,秦筝筝死了,顾圭璋的前途说不定就正式开始了。 再娶个二十来岁美貌如花、留过洋的名媛,岂不是赏心悦目? “好,听你的。”顾圭璋难得露出点笑容。 顾家的事,舆论还是有极大的水花,不少人指指点点的。 司公馆的老太太,就把顾轻舟叫去,安抚了一番,又给她做了好几件衣裳、买了首饰,安慰她。 学校也少不了风言风语。 班上的同学,虽然背后当笑话说,当面还是同情顾轻舟的。 “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惨,你要节哀啊,报应总算来了不是?” 这些话,顾轻舟听得有点麻木。 到了冬月初,眼瞧着就是顾轻舟的生日了,她想给乡下的师父和乳娘发一封电报,可想到上次司行霈派人去乡下找,万一电报泄露了行踪,可怎么办呢? 顾轻舟犹豫了几天。 她不想司行霈找到她的乳娘和师父,但又很想念他们。 犹豫再三,顾轻舟给她的另一个师父张楚楚发了封电报,请张楚楚想方设法联系她的师父慕宗河。 冬月初七,顾轻舟收到了师父慕宗河的电报。 “安好,吾儿勿念。” 电报只有六个字,顾轻舟的眼泪却顺着电文淌下来。 到了冬月初八,正好是西洋历的十二月二十三。 明天就是平安夜,学校安排了文艺演出,顾轻舟前段时间请假,没有参加任何一项。 圣诞节之后,又是周末。 学校放三天假,两天文艺表演,司行霈就派人替顾轻舟请了五天的假。 “走,我带你去趟苏州。”司行霈已经准备好了行囊。 第189章 司行霈的秘密 “去苏州?”顾轻舟一头雾水。 “去苏州!”司行霈道。 司行霈没有商量的意思,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只把顾轻舟往车子里一塞,汽车就开动出城了。 一路上,顾轻舟不怎么开口。 她主要是不太想去。 同时,顾轻舟也记起,司行霈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甚至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去苏州就是办这件事么? “不乐意去?”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斜睨着她。 冬日的官道上,车辆稀少,路也不算特别平整,颠簸着顾轻舟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不是,是害怕。”顾轻舟嘀咕道,“是跟你出门啊,不小心又要遇到刺杀。司行霈,你的心不是一般的大。” 司行霈敲她的额头。 顾轻舟是越想越觉得此行凶多吉少,她说:“你连一个副官也没带。”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司行霈道。 顾轻舟伸头看后视镜,看了半晌,确定没有人跟着,她翻了个白眼。 “傻子,我出门还大摇大摆的,要不要把军政府的火车开出去,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到了苏州地界?”司行霈漫不经心开着车,腾出一只手揉她的脑袋,“后面有三辆车,若是出事,第一批支援五分钟内就能赶到。” “那万一这五分钟之内,咱们被人打死了呢?”顾轻舟侧颐。 司行霈捏她的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然后,司行霈又说,“生死在天,阎王那有本账呢,该你死就是你死,不讲道理的。没到你死的时候,当面挨枪都可能会哑火。” 司行霈还告诉顾轻舟,有次他差点被人枪毙,那枪都抵住了他的脑袋,突然却哑火了。 他命不该绝。 顾轻舟听完,瞠目结舌,不知道司行霈这种人的存在,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导致阎王屡次对他宽容。 想了想,顾轻舟说:“阎王只怕是老糊涂了。” 司行霈轻轻捏她的鼻子,说:“你暗中诅咒我!”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诅咒你。”顾轻舟道。 他们俩就此行是否安全的问题,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 司行霈说不过她就动手,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揉揉脑袋。 后来,顾轻舟在颠簸中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窗外是褐色的田野,阡陌整齐,枯草颓败。 路并不好走,官道凹凸不平。 司行霈开车认真专注,可能是想什么事情,薄唇微抿。阳光从车窗照进来,给他的侧颜渡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芒,他的俊美没了阴鸷和冷漠,反而很温暖。 他在顾轻舟身边时,表情是温暖的,心也是温暖的。 “醒了?”他的余光瞥见顾轻舟动了,笑着说道,然后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真能睡,跟只猫一样!” 她初睡未醒,双颊白皙红润,头发零落低垂,慵懒的眸子似一泓清泉,能映到人心里去。 司行霈惊讶的发现,她已经长大了,比一年前更有魅惑。她既有女孩的纯真,又有女人的妩媚,懵懂未醒时眸光流转,就有勾魂夺魄的潋滟。 他呼吸顿了下。 “以后要把你藏紧了!”司行霈想。 惦记她的男人,会越来越多。 “咱们去苏州是做什么?”顾轻舟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问司行霈。 “到了你就知道。”司行霈道。 从岳城到苏州,路并不是特别的好走,司行霈怕顾轻舟颠簸难受,车速缓慢而平稳。 六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苏州地界。 司行霈没有进城,而是往城郊而去。 越来越荒芜。 “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顾轻舟拢了拢衣领,问。 “你想得美!你是我嘴里的肉,我谁也不肯给!”司行霈道。 顾轻舟撇撇嘴,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 车子又转了很久,路越发难走了。 中途路过一处茶寮,司行霈下车,发现有包子和花卷,还有豆浆。 他俯身问顾轻舟:“饿吗?” 顾轻舟被车子颠簸得饥肠辘辘,点头如捣蒜:“饿了。” “下来。”司行霈笑道。 茶寮有点乱,敞开着,都是路过进城的人歇脚。 顾轻舟和司行霈开着汽车,衣着华贵,很容易被认为是城里有人的先生小姐,于是那几个人脚力夫,不怀好意盯着他们。 “来四屉包子,老板!”司行霈喊道。 包子上来,顾轻舟觉得口感不好,包子皮有点酸。 她咬牙吃了两个,司行霈则是大快朵颐。 “你真是不挑食。”顾轻舟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司行霈说,“我饿极了,活生生的兔子剥了皮就能嚼完一只。” 顾轻舟觉得恶心。 她嫌弃极了:“你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恶心话!” 司行霈笑,摸她的脑袋,说她太精贵了。 可能是司行霈说他活吞兔子的话,也吓到了旁边那桌跃跃欲试想抢劫的脚力夫,他们骨碌喝完茶就跑了。 茶寮四周没有遮拦,冬月的风阴冷刺骨,顾轻舟捧着热豆浆不肯松手,一连喝了两碗。 司行霈风卷残云的吃完了,汽车重新上路。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在路边停了车。 到处荒芜,连村落也没有,只有远处几座山。 冬月的荒山孤零零的,到处荒芜。 “怎么,咱们要爬山啊?”顾轻舟问。 她也有点疑惑,岳城郊区也有山,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苏州来? “嗯。”司行霈道。 他将车子停稳,带着顾轻舟走过狭窄的田埂,往山脚而去。 山脚左右有两户人家,大门紧闭。 看到了人影,突然有户人家开门,居然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扛着一支长枪,朝司行霈跑过来。 “团座!”男人给司行霈行礼。 顾轻舟这时候隐约明白了什么,她心中微动。 司行霈下巴微扬,向他道:“开门。” “是!”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路过旁边的山路,而是直接进了屋子。 进屋之后,西屋的地下密室打开,司行霈拿了电灯,带着顾轻舟下了密室。 密室修建得很结实,四周都是混泥土的墙壁,约莫一米宽,两米高。 司行霈牵着顾轻舟的手。“这是不是你的秘密军火基地?”顾轻舟随着司行霈往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没有尽头,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俩的呼吸时,顾轻舟突然问。 “轻舟聪明。”司行霈赞赏道。 地道很长很长,而且七拐八拐的,顾轻舟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双腿发软。 “司行霈,你干嘛带我来这么秘密的地方?”顾轻舟问,“你不怕我泄密?” “不怕。”司行霈道。 他见顾轻舟喘气有点急,可能是真的累了,就停靠在歇了歇。 趁着歇息的功夫,他跟顾轻舟解释说,“这个军火基地,就是我的后盾。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藏在这里。轻舟,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要你知晓我的软肋在哪里,这样你在我身边时,就会有安全感。” 顾轻舟一愣。 光线幽淡的地下通道里,顾轻舟的呼吸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轻轻咬住了唇。 不知名的情绪,在她心里流淌。 她努力想:“将来我要是跑了,他非要杀我灭口不可。” 这样的念头,其实只是遮掩,很快就会被冲没。 顾轻舟非常清楚,若司行霈只是想禁锢她,完全没必要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现给她,交付给她,因为他平等对待她。 “轻舟,我想你手里拿住我的软肋,这样你就会明白,我不会真的欺负你。”司行霈低声,“我对你,不是虚情假意!” 良久,顾轻舟轻轻嗯了声。 司行霈将手电递给她,然后半蹲下身子:“我背你走,还有走一会儿呢。” 顾轻舟接过来。 手电被他握过的地方,暖暖的,有暖流沿着顾轻舟的掌心,滑入心头。 司行霈背着顾轻舟,走起来明显就要比刚刚快了很多。 约莫十分钟,他们到了一处深山的峡谷里,这条密道是从山脚直通腹地的。 路上,司行霈告诉过顾轻舟:“这山上,到处都是机关炸药,层层防备,只有这条密道进出,可谓铜墙铁壁。” 到了峡谷,有个很大的轴轮,放下木框,司行霈和顾轻舟站在木框里,之后轴轮再缓缓转上去。 半山腰的里侧,几乎被挖空了,做成了最天然的军事基地。 专家和研究人员走过来,跟司行霈敬礼。 看到顾轻舟,大家有点吃惊。 “这是顾小姐,我的人。”司行霈道。 众人又给顾轻舟敬礼。 随后,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看了很多的地方。 山脉的最西南角,有间密室紧闭着。 司行霈站在大门前,掏出了钥匙。 打开密室的门,里面是个偌大的保险柜。 “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顾轻舟问。 “不是东西。”司行霈神秘而笑,“是人。” “人?”顾轻舟骇然,“这这是囚牢吗?” “害怕了?”司行霈见她声音都变调了,回头打趣她。 他甚至威胁她:“将来你敢跑了,我就把你也锁在这里。” 他说着话,已经打开了保险柜。 第190章 祭拜 司行霈说,保险柜里藏了个人。 顾轻舟打了个寒战。 因为藏在这里面的,不可能是活人啊! 山中比外头要阴寒,又是寒冬,等保险柜的大门打开时,一股股寒流铺面,顾轻舟的脸颊被冻得僵硬。 司行霈拢了拢铁灰色大氅,收敛了表情,面部的线条紧绷着,肃然而庄重。 “来。”他回手拉顾轻舟。 顾轻舟的手已经冻僵,司行霈掌心的温热,给了她暖意,她紧紧握住,再也不肯松开。 司行霈带着她往里走。 这间密室,比顾轻舟想象中还要深邃,那保险柜一样的大门,不是防止偷窃,而是封锁这里面的寒意。 过道的两侧全是冰。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沉重,片刻的功夫结了层冰渣。 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顾轻舟忘了呼吸,任由热气旖旎,转瞬成冰。 顾轻舟的面前,放着一个偌大的水晶棺。 水晶棺是镶嵌在冰块里的,棺材里面很干燥,四周摆满了用布扎成的鲜花,通过透明的水晶翻出来,竟是花开锦绣的繁茂。 那锦绣堆里,有个女人安睡。 这女人穿着一袭前清时期的褙子,宝蓝色的,绣着折枝海棠,颜色艳丽,海棠花瓣层层叠叠的盛绽着,十分华美。 她的头发披散着,低垂在两侧;月白色的素面长裙,一双宝蓝色的睡鞋。 只是,她的面容已经结了层厚厚的冰,只能看到轮廓,雪白晶莹里,隐约可以瞧见红唇黛眉,双手带着白绒毛的手套。 “这是我母亲。”司行霈道。 顾轻舟能猜到。 她看着的时候,不会觉得恐怖,她冥冥中感觉是司行霈的亲人。 是司行霈的亲人,就不会害她。 “其实衣裳里面,只是用白面做成的血肉,她早已成了白骨;头也是用白面做的,照着生前的样子,描摹得一模一样。幸而被冻住了,要不然你会害怕。”司行霈声音温柔而低缓,好似生怕惊醒了水晶棺里的人。 顾轻舟其实一点也不怕。 不仅不怕,她甚至有点温暖:这是母亲,是司行霈的母亲。 “母亲”是个很庄重而深沉的词,不管走到哪里,放在谁身上,都能渗出温暖和慈祥。 那张被冰封的脸,明明只是用头颅枯骨添了白面,顾轻舟也看得出亲切来。 假如顾轻舟也有她母亲的尸骨,她也想做个这样子的人,放在这棺木,触摸不到,却好似时时刻刻能看到她。 她只是睡熟了。 “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等我有能力给她置办这样一个墓穴的时候,她已经在地下烂了十几年,可惜那么好的模样,只剩下白骨了。”司行霈道。 司行霈的母亲很漂亮,遗留的几张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她的绝代风华,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司行霈的容貌九成遗传了他母亲。 他若是不当兵、养尊处优,他也会更漂亮,比这天下的人都漂亮。可惜现在粗糙了点,当然仍是很英俊的。 世人都说现任督军夫人蔡景纾是绝色佳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殊不知家里的老佣人,包括司行霈的祖母和婶母都说:差远了! 不管是容貌还是人品,都差远了。 男人有时候很贱,他往往不知道自己痛失了什么,就像司行霈的父亲。 当然,他也没觉得那是父亲——他一直叫那个人为督军,像他的上司。 顾轻舟沉默着。 “是不是又觉得我变态?”司行霈转过头,低声问顾轻舟,“我只是为了自己。将她的骨头这么一装扮放在这里,我心中就有个牵挂,好像有娘一样” “不,不变态!”顾轻舟声音嗡嗡的,可能是太冷了,她说话牙齿打颤,“这比照片真实多了,我喜欢这样!” 司行霈唇角微翘,露出个笑容。 他搂住顾轻舟的肩膀,将她带到水晶棺的前头。 他很认真对着棺材里的白面人说:“妈,轻舟来看您了。” 顾轻舟立在前头,一动不动。 良久,司行霈又道:“轻舟,你给我妈磕个头。” 顾轻舟说好。 地上没有蒲团,而且一层的冰。 她的手掌先撑地,立马冻得僵硬,膝盖上的寒流沿着四肢百骸流窜,她浑身都冷,冷得要冻僵了。 顾轻舟磕了三个头。 司行霈扶她起来。 而后,他也跪下,很虔诚磕了三个头。 “妈,以后逢年过节,我都带轻舟来看您,您要保佑轻舟。”司行霈低声道。 出来的时候,司行霈锁好门,有人端了热水给他们洗手。 手浸泡在热水中,指关节慢慢就能活动了,顾轻舟的身体慢慢回暖。 而后,又有人端了热茶。 顾轻舟喝了两杯热腾腾的滚茶,才能顺畅舒一口气。 “我母亲一生酷爱干净,佣人说起太太,都说她太过于洁净了。放任她在地下受那么多年的脏乱,她一定不高兴。”司行霈道,“我之前常梦到她,她对着我哭;直到我将她挪到此处,她偶然入梦,都说笑盈盈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有种很纯净的温馨,像个孩子般。 他已经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了顾轻舟。 司行霈也问顾轻舟:“你想念你母亲吗?” “说实话?”顾轻舟侧眸问。 “是实话!” “我是早产的,从我生下来,我母亲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我吃的第一口奶,是我的乳娘李妈给的。 我才两岁,我母亲就去世了,我什么也不记得,李妈将我带到乡下去。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母亲,因为我不缺母爱,李妈非常疼我。 在我心里,李妈才是我的母亲。李妈说要让顾家偿还孙家的,我才愿意进城。司行霈,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有母亲的人。”顾轻舟道。 李妈就是她的母亲,至少在她心里是的。 她们相依为命。 顾轻舟做这些事,看似是为了孙家,为了她的生母,实则是为了李妈。 因为李妈要她报仇。 当然,顾轻舟也恨顾圭璋和秦筝筝,但是没有李妈的话,她是不会如此拼命的。 “那把你的乳娘接到城里来,我们照顾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摇摇头:“李妈说,她不愿意成为的掣肘。等事情结束,她再来。” 司行霈不勉强她。 见过了他的秘密,司行霈和顾轻舟在山上逗留了三天。 司行霈带着她去看了各式各样的武器,甚至教她如何使用大炮。 研究所的人都对顾轻舟毕恭毕敬。 如此机密的地方,顾轻舟非武器方面的专家,又不是军队的高层,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未来的女主人! 他们非常尊重她,从眼神里都能看得出来。 顾轻舟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有点尴尬。 他们夜里住在山脚那两间房子里。 司行霈睡在外侧,顾轻舟睡在里侧。 第二天夜里,顾轻舟听着山峦呼啸的风声,问司行霈:“你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总有个原因的。” “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因为你在我身边。”司行霈道,“我说过,以后我们的命是共享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顾轻舟很想问:那你会娶我吗? 而后她又想,这种问题,会增加他的负担。 他真的想娶她的话,她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太太? 她有足够的金钱和背景,给他提供军队和军火,帮助他打过长江,实现华夏的统一吗? 她有足够的警惕,从刺客手里一次次死里逃生,不让他痛失家庭和妻子的能力吗? 她真的有资格和他比肩而立吗? 爱情可以你侬我侬,婚姻却需要势均力敌。 千百年的“门当户对”,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从检验中得出的真理。 顾轻舟没有问。 也或许,只是因为她不爱他,她没有问这句话的心境。 她任由风吹耳畔,一夜低吟浅唱。 她进入了睡梦里,睡意比较浅,只记得司行霈捞了她两次,每次不小心松开了她,他立马就惊醒了,稳稳将她抱在怀里,才能继续入睡。 他的呼吸是暖的,落在她的脸侧。 顾轻舟稍微一偏头,就能吻到他的唇。她很想汲取那点温暖,特别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但是她忍住了。 她侧过身子,任由他从背后抱住她,她将自己缩成一团。 第三天的一大清早,司行霈给顾轻舟煮面,庆祝她生日,虽然她生日过去两天了。 初八那天到基地,又去见过了司行霈的母亲,他们俩都很累。 司行霈要爬起来煮面时,被顾轻舟拦住了。 顾轻舟说:“后天是西洋历的圣诞节,我们也过个时髦派的节日,跟我生日混在一起。” 司行霈答应了。 “轻舟,长命百岁!”他煮好了面,认认真真端给顾轻舟。 面是他自己揉的,盖头也是他自己做的,鸡汤是昨晚熬好的。 顾轻舟尝了一口,鲜美无比,面条很劲道,盖头也做得香甜可口。 岳城人的口味偏甜,司行霈做的盖头,放的糖和盐的比例总是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谢谢你!”顾轻舟一改往日的娇气,将这碗面端起来,学着司行霈的样子,大口大口吃掉了。 司行霈的笑容深达眼底,轻轻摸她的脑袋,看着她,看得心满意足。 第191章 打猎 旧历的冬月初十,也就是西洋历的圣诞节,司行霈早起给顾轻舟过生日。 他凌晨四点就起来煮面。 副官们都知道,少帅厨艺很好,有时候在营地,伙夫做的菜实在难吃,司行霈会下厨,亲自操办伙食犒赏三军。 若是一个没能力的少帅,将士们肯定会瞧不起他这样。 可司行霈本事过人,不管是军法谋略,还是枪法武艺,都是常人做不能及的。 这样能力的少帅,还能做饭,就是礼贤下士。 司行霈这一手艺,也无形中给自己笼络了军心。 “少帅,要帮忙吗?”凌晨四点半,火头军才醒,看到司行霈在忙碌,吓了一跳。 “不用。”司行霈淡淡道。 他的下手便都知道,少帅对顾小姐用情极深。 以后顾小姐的话,也如同圣旨。 顾轻舟吃得开心,司行霈也就觉得值了。 他们吃完早饭,刚刚到七点,司行霈说:“咱们上山去打猎。” 是司行霈的主意。 “这个时节,山上有什么?”顾轻舟蹙眉,“你不是说机关重重么?” “不是这座山,是从后面那座。”司行霈道。 他已经拿了两杆长枪。 这种枪的子弹很贵,顶得上猎枪的十倍,拿去打兔子实在暴殄天物。 顾轻舟听说要去打兔子,又听说还要再爬山,就往床上一扑,死活不肯起来。 “不去!”顾轻舟抗议道,“那么远,又是山路,累死了都!” “真不去?”司行霈的手,轻轻沿着她的后背摩挲,不轻不重的,摸得有滋有味。 顾轻舟吓了个激灵,坐起来瞪他。 “乖,你不是喜欢打枪吗?”司行霈亲吻她的额头,“难得出来玩,怎么也要带你玩痛快了。” 顾轻舟不喜欢打枪。 她更不喜欢爬山。 “这是寒冬腊月的,山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打什么啊?”顾轻舟耍赖。 “多着呢,野山鸡、山鹿、野猪、狍子、野兔。”司行霈如数家珍。 耍赖这种事,顾轻舟永远赖不过司行霈。 他连衣裳都给顾轻舟准备妥当。 顾轻舟换衣裳的时候,司行霈扛着枪,站在屋檐下抽烟,等着她。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雪茄抽了半支,司行霈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转头想去催催,却见房门打开,顾轻舟走了出来。 她穿着司行霈准备的铁灰色军裤,裤脚塞在军靴里,显得那段小腿纤瘦匀称。 她上身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军用短外套,一头浓密的发高高束起马尾,辫子一甩,英姿飒爽! 司行霈有点震撼:“没想到女人穿军装这么好看!” 穿着军装的顾轻舟,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她脸上的线条都坚毅了几分,颇有巾帼之态。 “这鞋又结实又轻巧,比高跟鞋和布鞋都舒服!”顾轻舟眉宇带着惊喜,轻盈盈的立在司行霈面前,跺脚跟她分享着她的发现。 她很喜欢这军靴! 司行霈将雪茄一丢,拦腰将她扣在怀里,低头就吻她。 远处的亲侍都装作看不见。 顾轻舟很尴尬,推开他骂道:“你又发疯!”“真好看,轻舟!”司行霈低喃,抵住她的额头道,“比穿旗袍更好看,我真想要你!” 顾轻舟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真是随时随地耍流氓! 被踩之后略微收敛,他扛着枪,带着顾轻舟先进入密道。 这条密道四通八达,顾轻舟很努力想记清楚路线,一会儿就绕晕了,而且它不止一个方向。 顾轻舟很惊叹:“你建这个基地,花了多长时间啊?没个七八年,很难建成这样吧?” 司行霈笑:“七八年?真没见识!” 七八年,是不可能建成这样的! 山是最难挖的。 “其实,我只是花了点时间改造,让它更加结实,它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这里曾经是个山寨,从元朝莫名就是著名的土匪窝,几百年被土匪盘踞。 六年前,这里的土匪内讧,我趁机收服了三个当家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兵不血刃接手了这里。”司行霈道。 顾轻舟了然。 司行霈又说:“古时候没有机械,全是手工挖出来的,最是结实,每一块山石都没有被撼动、被震松,每一样都实打实,而且曲折深邃。” “这要是攻打的话,几年都打不下来。”顾轻舟说。 司行霈笑:“嗯,这还算有点见识。” 他们俩沿着密道,约莫走了一个小时,不时攀爬让顾轻舟疲倦不堪。 司行霈背起了她。 他背着顾轻舟,还扛着来两条枪,行动自如的穿梭着。 他还有力气跟顾轻舟说话,声音很平稳,没有半分喘息。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穿过了这座山脉。 “放我下来吧,我能走。”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同意:“你走得慢死了,我总是要等你。等上了山,你再下来。” 他一身腱子肉,很长时间也不会感到疲倦。 顾轻舟却不好意思。 “我走几步,等上山的时候,你再背我吧。”顾轻舟说。 司行霈同意了。 他们俩越过峡谷,中间歇了十分钟,司行霈拿出牛肉干补充体力,顾轻舟也喝了点水。 他们峡谷里走了三十分钟,幸而是大冬天,没有蛇虫毒物,顾轻舟走得也很放心。 而后,他们到了另一处的山脚。 这座山脉,和他们刚刚出来的那座相比,简直是个坟包而已,被衬托得特别矮小。 上山之后,司行霈开始教顾轻舟狩猎。 顾轻舟等了片刻,一只野兔正在觅食,司行霈让她架好枪。 “打中它,要不然我在这山上办了你。”司行霈在她耳边低喃,然后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顾轻舟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臭德行,还出身名门呢,跟土匪差不多! 她有点紧张。 有了司行霈的威胁,顾轻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枪射出,将野兔的腰腹打了个对穿。 司行霈高兴去捡了回来。 野兔还没有死透,血淋淋的还在抽搐,司行霈笑得一脸愉悦:“今天的第一只猎物,是轻舟打的,应该嘉奖!” 顾轻舟不想看,血腥味让她有点作呕。 司行霈别在腰上。 后来,顾轻舟又打了只山鸡。 和她相比,司行霈就打了更多的猎物,五六只山鸡、七八只野兔,还有两只山鹿。 顾轻舟有点疑惑:“这山上的野味怎么这么多啊?” 说罢,那边司行霈就笑了。 顾轻舟恍然:“是你放养的?” “嗯,我每隔三个月就叫人放一次。有时候打猎,也能放松心情。”司行霈笑道。 这算是他自己的猎场。 只是他这个猎场没有栏杆,任何人都可以进山打,只是此处闹土匪,传闻是很可怕的,普通老百姓都不会来。 此地荒芜。 司行霈占领这山脉之后,更是放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鬼怪传说,导致绝大多数的人对此望而却步。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跑过来探险。 不是被暗器杀死,就是误中了奇门阵吓疯,从此这山脉被一层惊悚的传言笼罩。 等他们差不多打好了,已经中午两点。 司行霈教顾轻舟如何剥皮。 “我不要!”顾轻舟拒绝。 司行霈道:“这又不是人,怕什么?以后你不小心流落深山老林,难道就不吃东西了?” 顾轻舟转念一想,世道是挺乱的,以后会怎样,又怎么能猜到呢? 小时候师父也打猎,只是顾轻舟她们接到的猎物,都是剥干净洗好的,她是没有亲手收拾过猎物。 她的乳娘连鸡都不敢杀。 “看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转过身。 司行霈就将她直接抱在怀里。 顾轻舟的身子单薄,落在他怀里,丝毫不影响他炮解野兔。 他一点点教顾轻舟。 剥好之后,他让顾轻舟也剥一只。 顾轻舟原本不会觉得,剥兔子皮是什么为难的事。可自从司行霈带过她去看活剥人皮,从此她就有了阴影。 她咬牙处理野兔,几次差点吐出来,她眼前会浮现那天在刑场的情景,十分痛苦。 最终,她剥好了。 “很不错。”司行霈在她脸上亲了下,“轻舟很勇敢,回头我送你一个礼物。” 哄孩子一样! 剥好了之后,司行霈又叫顾轻舟如何烧烤兔子。 “在山林烧烤,一定要十二分的注意,千万不能留下火星,否则林中大火,你也要被烧死。”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烤的兔子,肉质鲜嫩,他撕下一条兔腿给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慢慢吃着。 吃完了之后,司行霈又教顾轻舟如何做简单的捕猎陷阱。 这些都是山林生存的技能。 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什么,能学一样技能,将来就条逃生的路。 顾轻舟很认真的学着。 陷阱布好,司行霈又告诉顾轻舟,怎么在山林里找水源。 这座山是司行霈的,所以水源旁边有个木通,他拎了水,将烧烤的地方反复泼了三桶水,确定所有的火苗都扑灭,这才带着顾轻舟回去。 “猎物不要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道:“咱们方才不是点火了?有了烟,基地的副官就会知道。一会儿副官就会过来,将猎物带回去。那么多,我扛不动,我还要扛你呢!” 呸,我才不是你的猎物。 第192章 他不记得我 打猎的时候,司行霈说顾轻舟表现很好。 “枪法学得不错,没有辜负我辛苦教你,炮制猎物也很好,应该嘉奖你。”司行霈笑道。 他送了顾轻舟一把匕首。 匕首其貌不扬,外形是简单的玄铁,没有任何镶嵌。 打开之后,匕首也是玄铁造就的,不会金光熠熠,甚至暗沉。 “好用吗?”顾轻舟带着疑惑问。 司行霈就顺势往旁边黄杨木的桌子上一劈。 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桌角就掉下来一块。 顾轻舟震惊:“削铁如泥?” “嗯,这是偶然所得。”司行霈道,“可要小心了,千万别伤及自己。” 顾轻舟连忙点头,紧紧捏牢! 她左看右看,然后也往桌子上劈了一下。 她用了十成的力气,那桌子的另一角,被顾轻舟削了下来。 司行霈笑:“行了,可别糟蹋这桌子,人也没惹你。” 顾轻舟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很漂亮洁白的小糯米牙。 她真心而笑的时候,娇憨可爱,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娃娃。 司行霈真迷恋她,她偶然天真,偶然妩媚,似有种魔力,能把人拉入其中,泥足深陷。 “谢谢你。”顾轻舟道。 “那你亲我一下。”司行霈说。 顾轻舟考虑了下,说:“好像不需要如此,匕首是我打猎的嘉奖。” 这种拒绝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拒绝之后,司行霈恼怒,将她按在床上,亲了个够才放开她。 圣诞节过完,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回去。 他们路过苏州城时,他带着顾轻舟去逛了逛。 苏州的繁华,远不及岳城,可它有种古韵优雅,青砖墨瓦,似走进一副浓郁的泼墨山水画。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进城,其实就是吃吃喝喝的。 顾轻舟换了套桃红色老式的披风,司行霈换了件长袄,他们像古城最普通的两个年轻人。 司行霈非要顾轻舟挽住他的胳膊。 他们去吃了有名的馆子,买了绸缎和首饰,又去听了评弹。 他们去茶馆喝茶,司行霈在窗棂半推的屋檐之下亲吻顾轻舟,心情难得悠闲惬意。 “倒也可以在苏州置办一处别馆。”司行霈道,“我们隔三差五来玩玩。” 这种决定,顾轻舟是沉默不语的。 玩了一整天,到了黄昏的时候,司行霈开车回岳城,凌晨才到。 他们回到别馆时,顾轻舟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司行霈在帮她更换睡衣,甚至用毛巾擦脸和擦手。 他照顾顾轻舟是非常仔细的,从来不嫌劳累。 司行霈说起了狠戾,对顾轻舟倒没有大男子主义,从来不觉得服侍她有损男子气概。 大概是他的男子气概原本就很足,所以不担心损失。 这是他的自信。 翌日醒过来,果然是换了衣裳的。 她睁开眼时,阳光透过衬窗帘布照进来,挂着窗帘的帘勾熠熠闪光。 微风过,檐下风铃簌簌。 顾轻舟起来,披衣下楼,司行霈早已离开了,只有朱嫂在厨房忙碌。 “顾小姐,多谢您的礼物!”朱嫂很感激道,“您出去玩,还想着我,真是太有心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们昨天买绸缎的时候,司行霈特意挑了两匹最昂贵的面料,是宝蓝色和藏青色,适合年长的女人。 买金首饰的时候,顾轻舟喜欢镂花的、卷草纹的,司行霈却买了只不带花纹的金镯子。 年轻人喜欢镂空的,因为好看;而上了年纪的女人则喜欢不带花纹的,因为重实,显得有分量。 顾轻舟当时还以为他是给老太太选的,现在才知道,是给朱嫂的。 他借顾轻舟的名义送给朱嫂。 “不值什么,反正是少帅买单。”顾轻舟有点不好意思,喃喃道。 朱嫂则开心得不得了:“少帅是男人嘛,当然他花钱。顾小姐,下次可别破费了。” 顾轻舟端着茶盏,含混笑着喝茶,遮掩了过去。 她唇角微微翘了下,心情还不错。 抛去司行霈变态嗜血的那一面,他真的是个很温暖的男人,他会给顾轻舟煮饭,也会替顾轻舟买礼物,她累了他会背她,她困了他会为她更衣,甚至会替她讨好老佣人,处理人际关系。 然而顾轻舟又很清楚,他绝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么好,他只是对顾轻舟特别好而已,掏心掏肺。 吃过了早饭,顾轻舟坐在沙发里,想着司行霈的种种,心情就有点飘忽。 她也想起他送给她的钻戒,虽然不是求婚的,却很想戴上去。 这些念头铺天盖地的,顾轻舟无所适从。 她猛然站起来:“去趟颜家吧。” 顾轻舟给颜家打了个电话,问颜太太可有空闲。 “有空的,轻舟。”颜太太笑道。 顾轻舟挂了电话,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匕首放在包里,就下楼了。 下楼的时候,她发间重新戴了朵白花,那是替秦筝筝和太太守孝的,虽然她根本不想戴。 “朱嫂,如果少帅回来问,就说我去了颜家,晚上住在颜家,明天跟洛水一起去上学。”顾轻舟道。 “好。”朱嫂笑眯眯送顾轻舟出门。 到了颜家,顾轻舟才知道颜家来了客人。 是两个人。 一个二十六七的女子,穿着白狐皮的皮草,雍容华贵;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上毫无表情,和这个女子有六分相似,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风氅,俊朗不凡。 顾轻舟猜测:“这是一对姐弟俩。” 这客人只比顾轻舟早到五分钟,还在寒暄。 颜洛水坐在旁边,脸色沉着,好像抽了魂一样。 颜太太客气陪着笑容。 “轻舟来了!”顾轻舟一来,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颜太太冲她招招手。 颜太太介绍顾轻舟,“这是顾小姐,是我的义女。” 然后又跟顾轻舟说,“轻舟,这是谢家大小姐和三少爷。” 顾轻舟愕然:是那个谢家吗? 这个谢三少,就是颜洛水暗恋的那个男人吗? 顾轻舟没有露出端倪,她温柔腼腆,跟谢家大小姐见礼:“您好。” “顾小姐好。”谢大小姐声音婉转温柔,看到了顾轻舟发间的白发,她说,“顾小姐节哀。” 颜太太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会意,起身拉了颜洛水:“洛水,我跟你借下笔记,我功课还没有做完。” 颜洛水茫然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她也不看谢家人,也不看颜太太,举步都要往外走。 谢家大小姐立马也道:“三弟,你送送两位小姐。” 谢三少跟着站了起来。 冬日的阳光,哪怕照在身上,也没有半分温度。 他们出了正院。 颜洛水还没有回神,陡然再相遇,她心里的感情再复杂了,复杂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都怔怔的。 她突然停住脚步。 顾轻舟也停下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谢三少,也站稳了,眸光落在她们俩身上,没什么温度。 “我听说你去了德国留学,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颜洛水努力想做出平淡无所谓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谢三少正如颜太太所言,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从他的面容上也看得出来。 他淡淡说:“我没有去。” 寒暄几句,始终说不到正题上,颜洛水就到了自己的院子。 正巧颜一源回来了。 “谢三哥。”颜一源性格热络,立马将这层薄凉给击碎。 谢三少表情也舒缓了几分。 “谢三哥,你怎么回岳城了?”颜一源笑着打趣,然后看了眼颜洛水,颜一源问,“是不是回来跟我姐姐提亲的?” 颜洛水脸刷的惨白,她厉声呵斥:“你说什么!” 谢三少眸子里的温度,也降了几分。 颜一源受到了无妄之灾,茫然失措,向顾轻舟求助。 顾轻舟就笑道:“五哥,你帮忙招待客人吧,我们先回去了。” 就这样,顾轻舟将颜洛水扶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回来,颜洛水慢慢透了口气,唇上也有了几分颜色。 “谢家来做什么?”顾轻舟问。 颜洛水摇摇头:“我不知道。” 后来,顾轻舟才知道颜洛水的脸色为何那么差。 进门的时候,她先看到谢三少和谢家大小姐,她很惊讶,上前喊了句:“谢姐姐?” “你是”谢家姐姐居然不认识颜洛水了。 颜洛水抬眸去看自己暗恋的男人,他眼底也有陌生感。 不过,他的情绪是一闪而过的,颜洛水也没有看真切。但是他姐姐不认识她了,所以她也认定,谢三少同样不认识她了。 还没有来得及体会重逢的喜悦,颜洛水只感觉一瓢冷水泼下来,她全身心都凉透了。 颜洛水深受打击。 好像她这个人,对谢家从来都没有意义一样! 最可悲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而是他根本不记得你 这种无视是最恶毒的。 颜洛水几乎要崩溃。 偏偏颜一源不懂事,说出提亲的话,让颜洛水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颜洛水的手冰凉。 “没事的。”顾轻舟安慰她,“谢三少肯定记得你啊。而且你和小时候相比,漂亮了这么多,他姐姐惊艳得不敢认,也是人之常情嘛。” 颜洛水不说话。 这种安慰,真是隔靴挠痒,毫无意义。 第193章 摔车 顾轻舟陪着颜洛水。 洛水的情绪很糟糕,惨白着一张小脸,怔愣出神。 顾轻舟细细打量她,心想:“洛水很漂亮啊,怎么谢家三少说忘就忘了她?” 颜洛水的容貌,很难笼统去概况好与不好。她是一张圆圆的脸,五官都不是特别出彩,但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组合得就恰到好处。 第一眼看上去,可能觉得这少女很平凡,不管是模样还是打扮,都是顶普通的一个人;可再看几眼,便会觉得她的眉眼格外雅致。 颜洛水不是第一眼美女,她很耐看,越看越觉得她精致漂亮。 而且,洛水很聪明低调。 “洛水”顾轻舟试图和她聊天。 颜洛水则打断她:“轻舟,你去姆妈那边坐坐吧,我想自己静一下。” 顾轻舟叹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顾轻舟给颜洛水沉默的空间,没有打扰她。 顾轻舟去了颜太太的院子。 等她到的时候,谢家姐弟已经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了,只怕是偶然路过吧? “洛水还好?”顾轻舟一进门,颜太太就问她。 顾轻舟摇摇头:“说要静一静。” 颜太太就叹了口气。 “她什么也不说,都憋在心里不痛快。”颜太太道。 洛水都满了十七,今年虚岁十八。若是倒退二十年,这都成老姑娘了,颜太太想着给她定亲啊,可惜她心里不乐意。 “你说这世道,新不新旧不旧的,把人都给折磨碎了。”颜太太道,“若是清朝,哪里轮得到姑娘自己挑女婿,都是盲婚哑嫁。可现在不行啊,现在政府允许离婚,不等她挑好了,将来她过不下去了,真离了……” 离婚虽然是个时髦的事,老一辈却深感丢人现眼。 万一给颜洛水挑选的丈夫她不喜欢,又知道能离婚,不肯静心过日子,颜家没面子是小事,颜洛水自己很痛苦。 “……谢家那位,估计是真没心对她。”颜太太又说,“我就说了,那孩子心肺都是冷的,捂不热。” 顾轻舟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颜洛水心情不佳,连带着她也犯愁。 颜太太看着她叹气,又说:“小孩子家的,愁什么呀,可不要叹气。” 两个人就转移了话题。 “姆妈,谢家姐姐过来看望您,是有什么事吗?”顾轻舟好奇问。 “他们不是来看我的,是来见你义父的。”颜太太说,“谢家遇到了点麻烦,谢总长被关押了,等着审判呢,想让你义父帮点忙。” “什么事啊?”顾轻舟愕然。 看谢家大小姐从容不迫,顾轻舟还以为她是来走亲访友的。 这份涵养,真叫人惊叹。 颜太太笑道:“能有什么大事?政治倾轧,无外乎就是受到了排挤、冤枉,这些都算是小的。若是真要搞死谢家,他们姐弟俩也到不了岳城。” 事情不大,但是跟军界沾边。 谢家在军界的关系不深,就想到了当初的近邻颜新侬,于是派了孩子连夜赶到岳城求助。 顾轻舟了然。 谢家姐弟俩临时下榻在五国饭店,等颜新侬回来。 中午的时候,他们就见到了颜新侬。 颜新侬跟颜太太说:“咱们在南京那边,能多卖个人情就算一个,毕竟政治和军事也是分不开的。” 他想捞谢家一把。 颜新侬和谢家老爷关系挺不错的,此事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贪污上的,可惜跟军需部有点挂钩,谢家难以脱身。 只要不是出卖党国,其他的罪行都好洗涮,谢家这次是陷在贪污案上了,颜新侬觉得不是难事。 说起来,政府当官的,清水官是做不长久的,谁身上没点脏东西?无非是有人跟谢家结仇了,想要扳倒谢家,或者看上了谢家老爷现在的官位,想要取而代之。 “我已经问过了,不算大事。”颜新侬道,“当然,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轻易就没有重恩。” 只有难办的事,旁人才会心存感激。 “你做主吧。”颜太太道,“若是依着我的脾气,这件事我就不想管。” 颜太太对谢家三少爷耿耿于怀。 “还在想洛水的事?”颜新侬笑道,“这事不怪人家孩子,他又没始乱终弃,他是从一开始就没相中洛水,没这个缘分。” “他凭什么看不中洛水?”颜太太道。 颜新侬笑:“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颜太太回神,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话挺可笑的。 颜新侬是想帮忙的,但是他打算拖一拖,不那么轻易开口应承。 颜洛水的情绪很糟糕,她午饭没有吃。 顾轻舟又去找她,给她端了杯热腾腾的牛奶。 颜洛水吃不下东西,牛奶是流质的,咬牙还是能喝一点的。 她喝水的时候,顾轻舟在旁边不敢说话,屋子里很沉默。 直到颜一源进来,才打破这种沉默。 颜一源只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恼了他姐姐,小心翼翼的找顾轻舟:“洛水还生气呐?” “可不嘛!”顾轻舟道。 “我买了辆脚踏车,咱们去骑车好吗?”颜一源道,“你去邀请洛水啊,就算做我给她赔罪。” 这话,他不敢跟颜洛水说,撺掇顾轻舟去求情。 顾轻舟没有见过脚踏车,她偶然听人说起过,街上也见人骑过,觉得挺新鲜有趣的。 至于骑脚踏车,更是一桩新鲜事。 “洛水,五哥买了辆脚踏车,咱们去骑车好吗?”顾轻舟道,“我还没有骑过脚踏车,会不会给骑马一样。” 颜洛水这会子也缓过劲来了。 “脚踏车?”颜洛水反问。她之前见过女同学骑脚踏车,也很想要一辆,颜太太说太危险了,不给他们买。 脚踏车肯定没有骑马危险,只不过是新鲜东西,大家敬畏而已。 加上隔壁有家小孩子骑脚踏车,腿上摔了一个很大的伤口,当时血淋漓的,颜太太更觉得危险,不许他们碰。 “在哪里啊?”颜洛水打起精神。 “后头院子里呢。”顾轻舟笑道。 她们俩到了院子里,果然见颜一源脚边,放着一辆崭新的二轮脚踏车,深蓝色的,上面还有金灿灿的铃铛。 顾轻舟和颜洛水都感觉好玩,围着它打转。 “你说,这两个轮子前后的,怎么能骑起来?”颜洛水道,“姆妈说危险,我也觉得挺危险的。” 颜一源喜欢打击颜洛水,今天带着赎罪的心,难得心平气和跟她解释:“你瞧见踏板没有?踏板动起来,力量平衡了,这车子就能动。” 颜一源问:“你们俩谁先试试看?” 颜洛水和顾轻舟面面相觑。 “怎么试啊?摔断了腿怎么办?”顾轻舟有点担心。 “我会骑啊,我搀扶着你们。”颜一源道。 说罢,颜一源自己上了车,沿着网球场的四周,骑得非常快且熟练,潇洒极了。 他身上像带着风,这比骑马都好玩。 顾轻舟和颜洛水眼馋的看着他。 颜一源骑了一圈,回来之后道:“你们谁来试试?” “我来吧。”颜洛水笑道。 她上去之后,总是骑不稳,一会儿就要跌下来。 颜一源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你扶稳了。”颜洛水声音打颤,“要是摔了我,我就揭了你的皮。” 她会骂人了,说明心情好了很多。 颜一源这时候就不客气了:“你扶稳了前头,眼睛往前看、往前看,脚下使劲啊,这么笨,快踩啊!” 顾轻舟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颜一源累了身臭汗,一个小时之后,在他搀扶着后座的情况下,颜洛水终于能骑着绕圈了。 她开心极了。 “真好玩!”颜洛水道,“我要骑到学校去!” “你可拉倒吧!”颜一源累得气喘如牛,“就你这样的,非要被汽车撞死不可!” 他们俩又开始抬杠了。 颜洛水学会了,道:“快快,轻舟你也来试试。” 顾轻舟在旁边看了一个小时,颜一源说颜洛水的那些诀窍,顾轻舟都听懂了。 所以,她一上手就像模像样的。 她眼睛平视前方,脚下用力踩着踏板。 “轻舟真厉害,天生就会骑!”颜一源惊叹。 “你别放手啊,我害怕。”顾轻舟很紧张,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夸奖。 骑了一半,顾轻舟越骑越顺利,颜一源实在太累了,见场地是平的,顾轻舟骑得有很卖力,他就松手了。 网球场是圆形的,顾轻舟正紧张得要死,很努力保持平衡,一个余光看到颜一源早已放手,她吓得不轻。 “啊!”顾轻舟想停下来,可手脚这时候已经不受控制了。 她的车子,直直往前方撞过去。 一块大石头,顾轻舟不知怎么了,居然用力踩过去。脚踏车翻过了石头,才猛然坠地,把顾轻舟摔了个半死。 “轻舟!”颜洛水也吓死了。 扶起顾轻舟时,颜洛水使劲打了颜一源几下:“你要死啊,让你扶个车你还放手了,真是除了吃,一无是处!” “我太累了,况且轻舟骑得那么好。”颜一源也很委屈。 顾轻舟浑身疼,衣裳也弄脏了:“没事,听说学脚踏车都要狠摔几次。” 她当时没事,换衣裳之后,总感觉不太舒服。 第194章 贞操 摔了一次之后,顾轻舟就不太敢骑了。特别是车子翻过石块那一下,震得她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虽然胳膊腿没有撞破皮,顾轻舟仍是感觉难受。 她最私密的地方,好似被脚踏车的坐凳给震伤了,一直作痛,而且很厉害。 位置太过于尴尬,颜洛水和颜一源肯定没有留意到,哪怕留意到了也不会问。而顾轻舟也不敢说,她努力忍住。 只是酸疼难当,她有点担心是受伤了。 在颜家吃了晚饭,她什么也没说,努力做出平常的样子。 晚饭之后,顾轻舟仍是感觉疼,她去了趟洗手间,发现衣裳上一大片暗红。 她月事才过去十来天,不可能是月事的。 “受伤了吗?”顾轻舟一颗心全凉了,这是流血了。 是不是把小腹给震碎了?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心下一阵慌乱。 想到颜太太不许她们骑车,顾轻舟也后悔,不该好奇的。 受伤了,顾轻舟就不敢再隐瞒,怕拖下去问题更严重。她尴尬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颜太太:“流了好多血,姆妈。” 颜太太吓得脸色都变了。 “来人,快备车!”颜太太喊道。 颜洛水也过来问怎么回事。 顾轻舟告诉了她。 “……你撞到那块石头上去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应该撞伤了,我站在那么远,都听到好大一声巨响。”颜洛水道。 “你知道你不早说?”颜太太骂颜洛水,“小五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早就给你们说了,不许骑什么脚踏车。你看那玩意儿,放都放不稳,人能骑上去吗?” 军政府的军医院,没有妇科。 颜家的汽车连夜去了德国教会医院。 顾轻舟一直感觉不太舒服,但没有再流血了,她能预感到。 只是很疼,就好像撞伤了。 到了医院,女医生让她脱了衣裳检查,顾轻舟很尴尬。 “没事的小姐,放轻松。”女医生很温柔,也会照顾病患的心情。 顾轻舟也是医者,她应该更明白,所以就放轻松了些。 检查完毕,顾轻舟整理好衣裳,颜太太进来问:“严重吗,可要住院?” 女医生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您是……”医生问颜太太。 “我是她的义母。”颜太太道。 “那她的母亲呢?”医生说,“若是方便,请联系她的父母好吗,这件事挺重要的,我们不好担责任。” 颜太太的一颗心,顿时就全凉了。 这是受了重伤吗? 想到顾家只有顾圭璋,而顾圭璋跟顾轻舟不亲密。 若是有什么意外,顾圭璋会第一个打击孩子的心情。 颜太太怕顾轻舟受不了。 “她没有母亲,是我养活着她。”颜太太道。哪怕是重伤,也要暗中给顾轻舟治好,不能让她的父亲知道了。 顾轻舟那个父亲,是不会替顾轻舟考虑的,到时候颠三倒四乱说话,颜太太觉得他会说出很多难听的话来。 “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颜太太道。 医生点点头,让颜太太跟着她去办公室。颜洛水在病房里陪着顾轻舟。 “还疼吗?”颜洛水非常内疚,几乎要哭出来。 女孩子的私密之处,其实挺脆弱的,哪怕是撞了下,也要疼很久。 顾轻舟不知道是撞坏了什么,反正她是挺疼的。 “还好。”顾轻舟安慰颜洛水,也不敢说实话,怕颜洛水自责。 这件事不怪任何人,是顾轻舟自己没有掌控好脚踏车。 她第一次骑车,颜一源又放手了,她实在害怕紧张,车子失去了控制。 她和颜洛水在病房里等了片刻,颜太太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颜洛水迎上去,问:“姆妈,医生怎么说?轻舟需要住院吗?” “不需要的。”颜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努力撑起几分笑容,“现在就可以回家。医生说撞伤了,开了些化瘀的药,慢慢修养就好了。” 颜洛水看她母亲的脸色,总感觉有大事,不太像没事的模样。 颜太太表情着实沉重。 顾轻舟也看出来了,她的心也很沉重。 一路上,顾轻舟都在想:“怎么不告诉我呢?到底伤得多重?” 回来的时候,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而且不流血了。 顾轻舟又觉得没问题了。 回到颜公馆,颜太太让颜洛水先走,单独把顾轻舟叫到偏厅里,关上门之后,颜太太欲言又止。 “轻舟,发生了一件大事。”颜太太声音沉痛惭愧,“医生说,你这个撞得位置太凑巧,把……把姑娘家那层膜给撞破了。” 顾轻舟一开始没明白。 后来她反应过来,人也呆住了。 “……你说你流血,其实那个是落红。”颜太太道,“轻舟……” 颜太太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觉得颜一源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在旧时代,新婚之夜需要拿元帕给公婆看,有了落红,确定是处,子之身,婆家才会安排三朝回门,亲事才算成功,否则可以退出去的。 现在,新时代的人好像不讲究这个,但男人心里有杆称。 让颜太太拿着顾轻舟沾了红的小衣和医院的证明去给司夫人看,司夫人能相信吗?司少帅又会相信吗? 好好的姑娘家,撞到了那个地方,谁会相信呢? 没了那层东西,顾轻舟就解释不清楚,她等于失去了贞操。 颜太太感觉顾轻舟这一生差不多就毁了。 颜太太实在太痛苦了,她内疚极了,都是颜一源弄什么脚踏车。 “真的吗?”顾轻舟脸色也是惨白。 正如颜太太所考虑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拿着医院的单子和沾血的小衣,证明不了清白。 顾轻舟总是要嫁人的。 “怎么会这样?”顾轻舟喃喃。 颜太太的心,都快要揉碎了,她声音全部堵在喉咙里。 “轻舟,这是你五哥的错。我会去跟司夫人解释,哪怕是以死证明清白,我也会帮你解释清楚的。”颜太太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颜一源实在该死。 颜太太感觉颜家毁了顾轻舟的一生。 “不,不要告诉司家!”顾轻舟握住颜太太的手,“姆妈,不是别人的错,是我自己骑车摔的。” 顿了下,顾轻舟又说,“姆妈,我跟司家迟早是要退亲的。去年司夫人接我回来,就是要办这件事,只不过是我威胁她,她才给我两年的时间……” 有些秘密藏不住了。 顾轻舟就把自己拿书信威胁司夫人的话,告诉了颜太太。 “……司家是要退亲的,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笑话,姆妈您千万别说。”顾轻舟道,“小衣和医院的单子我留着,以后如果有缘的话……” 如果有个男人愿意相信她的话,顾轻舟就嫁给他。 若是没有,她单身也无妨。 况且此事是意外,有的人在意外中丧命,或者断手断脚。 难道那些人也要去死吗? 生活总会有点不如意。 顾轻舟想到,她也不算是个积德行善的人,老天爷让她有点磨难,小惩大诫而已。 “真的吗?”颜太太听到顾轻舟这话,很是意外,“原来你和司夫人之间,还有这种约定?” “是啊。”顾轻舟道。 “是什么信?”颜太太问。 顾轻舟摇摇头:“这个我不能告诉您。” 颜太太颔首:“我多嘴了。” 既然顾轻舟不可能嫁给司慕,此事又是因为颜一源而起,那么顾轻舟可以退了亲,嫁给颜一源啊! 颜太太心中有了主见,内疚就稍微轻了几分。 母女俩默默坐了半晌。 后来颜洛水进来了。 颜洛水很担心,问顾轻舟:“怎样,医生到底怎么说?” 顾轻舟是把颜洛水当挚友,她也曾发誓,以后什么也不瞒颜洛水,故而她将医生开的单子,给了颜洛水看。 “是落红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看完之后,整个人也懵了。 “怎么能伤得了?”颜洛水难以置信,“这怎么办啊轻舟?” 颜洛水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回神过来,又是担心顾轻舟,又是责骂颜一源的脚踏车,恨不能把颜一源拉过来扇几耳光,心情极其复杂。 颜洛水哭了。 顾轻舟没心情安慰颜洛水。 可能是她年纪小,不知道以后会有多么艰难,此刻的顾轻舟,是挺难受的。 以后她的丈夫,心里会有一根刺。偏偏顾轻舟什么也没做,此事就挺委屈的。 “真的跟司行霈做妾吗?他若是有所怀疑,也未必愿意。” 况且,顾轻舟还没有绝望到自甘堕落去做妾的地步。 她整个晚上是没有睡的。 身上的疼痛,慢慢转移到心里。 顾轻舟明白,这不能怪任何人,此事没有先例,他们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颜一源弄来脚踏车,是为了逗她们开心,顾轻舟自己没有骑好,撞了出去,是她自己的错。 只是这会儿,她自己也茫然了。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遭遇不幸。”顾轻舟告诉自己,“我的不幸特殊一些,也许是天意。” 她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没必要担心这种事。 将来若是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会相信她的。 顾轻舟一夜未睡,颜太太也是。 第195章 少帅的纠缠 颜太太一夜没睡,和颜新侬商量再三。 他们两口子也感觉此事太过于敏感,医院的单子和颜太太的佐证,都好像欲盖弥彰。 无法取信于司家! 信任是个很主观的难题,不是说证据越多,得到的信任就越多;有时候证据太多,反而叫人生疑。 顾轻舟这样的遭遇,颜太太简直是想把颜一源拿过来打死。 可惜,这样也无法弥补顾轻舟。 早起,颜太太找了顾轻舟。 “轻舟,我想由你义父出面,退了你和司家的婚事,然后安排你和小五订婚。”颜太太道。 顾轻舟愕然。 回神之际,顾轻舟就明白了颜太太和颜新侬的打算。 这样的打算,其实并不是很好的路,因为顾轻舟是颜家的义女,她和颜一源算是名义上的兄妹,岳城的人都知道。 他们定亲,肯定会有些闲话。 饶是如此,顾轻舟心里也挺温暖的,只是她不能答应。 “可是五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啊。”顾轻舟道,“难道我们要凑合,彼此一辈子不痛快吗?再说,司行霈也不会放过我的。” 颜太太是和颜新侬商量了,这次不想再拖了,哪怕拼了老命,也要逼迫司行霈放开顾轻舟。 当然,定亲的事,还是需要顾轻舟同意。 他们想给顾轻舟一个更好的前途。 就目前而言,退亲之后出国似乎不错,但她的婚姻,颜家帮不了,颜太太更难过。 在这个年代,女人是没有事业的,婚姻是他们唯一的前途。 “我知道,我和你义父都说过了。”颜太太说,“既然你不同意,还是照你的路走。只是你记住,我们是不会给小五结婚的,你何时需要一份婚姻,一个身份,你就来颜家,颜家会满足你一切的条件!” 顾轻舟莫名就很想哭。 她知道颜太太和颜新侬很疼爱她,不惜牺牲颜一源。 但是颜一源没有错啊。 这件事,根本不是颜一源的错,谁都不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责任承担者,只有顾轻舟自己而已,不是任何人。 “姆妈,我现在说什么条件,你们都答应吗?”顾轻舟问。 颜太太慎重颔首。 “我希望你们明白,此事只跟我有关,跟五哥没有关系,他的婚姻不跟此事挂钩,可以吗?”顾轻舟道。 颜太太犹豫。 “姆妈,你答应我。”顾轻舟眸光诚恳,落在颜太太身上。 她的雪眸亮晶晶的,没有半分阴晦,顾轻舟是个很坦诚的人,至少她对颜家真心实意。 弥补的方法有很多种,颜新侬和颜太太尽可能保障她的幸福。 “好,我答应了。”颜太太说,“此事跟小五无关。” 顾轻舟舒了口气。 她去学校上课,身上一直不太舒服,小腹往下很痛,走路也很费劲。 一整天的课上,顾轻舟都在走神。她想把思绪从这件事上挪开,她也想告诉自己,发生了意外,是无法回头的,多想无疑。 可思绪像一头管不住的野兽,一不小心就会自己溜出去,拉也拉不住。 放学之后,颜洛水要送顾轻舟去顾公馆,顾轻舟拒绝了。 颜洛水很担心她,却又不好勉强她。 “我想自己走走。”顾轻舟道。 她出门乘坐电车,隔了三条街就下了,然后在书局里买了本书。 顾轻舟坐在书局角落的椅子上,默默看着她,神色专注。 而后,她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 一抬头,窗外停了辆汽车,司行霈依靠着车门,冲她招招手。 顾轻舟站起身,脚步有点沉重。 她似乎很想告诉司行霈,将她的委屈和担心全部告诉他;但是她又知道,自己跟他是没有未来的。 哪怕他将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她,顾轻舟的结局也不是和他结婚。 此事,就跟他无关了。 “怎么,脸色不太好?”司行霈伸手,捂住了她微凉的双颊。 他掌心的温热,传给了她。 “怎么不回家,都晚上八点了?”司行霈问。 司行霈的副官一直跟着顾轻舟的。 今天没什么事,司行霈问起,顾轻舟回家没有,只是偶然随口一说,副官却说没有,她在书局。 司行霈挺想她的,就过来找她。 而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司行霈很心疼。 上了汽车,司行霈将她抱回来,抱在自己腿上坐了,柔声问她:“受委屈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顾轻舟心中五味杂陈。 她推开司行霈,滑到了副驾驶座位上:“没有,这本书很好看,忘了时间。” 司行霈在外面看了她几分钟,她一直盯着书页,翻也没翻一下,根本不是在看书。 他发动汽车,将顾轻舟带回了他的别馆。 一进门,司行霈给她倒了杯滚热的开水,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酒刚倒好,他转身去放酒瓶的时候,顾轻舟端起他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酒很辛辣,她呛得差点流眼泪。 司行霈接过来,问她:“怎么不开心?告诉我,不说的话,我就会收拾你!” 他的这种话,对顾轻舟已经没有特别大的威胁力。 她端起热水,一口一口喝着,将胃里那点灼热辛辣的酒冲淡。水很烫,舌尖是麻木的。 不知是否那点酒起了作用,顾轻舟居然开口了:“我以前总是想,被你缠上了,我没了前途。” “难道我不是你的前途?”司行霈笑。 顾轻舟摇摇头:“你不是!” 司行霈捏她的脸,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吻她。 顾轻舟任由他的唇紧贴着她的,温暖而炙热,能驱散寒意。 “坏东西,不许你老是气我!”司行霈吻好了,还在她的唇上轻轻啃噬。 他再三询问,顾轻舟仍是不肯说到底怎么了。 因为无从说起。 当天,她住在司行霈这里。 洗澡之后,顾轻舟坐在等下写作业,司行霈在旁边,居然没有打扰她。 她认真而专注的模样很美,司行霈很喜欢。 他以为顾轻舟是在学校里遇到了麻烦。 班级也是个小型社会,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顾轻舟很聪明,司行霈从来不担心她吃亏。 她不肯说,也许是她已经想到了办法。 夜里,两个人躺下时,顾轻舟莫名往司行霈怀里钻。 这件事,顾轻舟没有再提起。 颜太太几次想说,想要弥补,顾轻舟都打断她。 她始终觉得,那次的意外跟颜一源没关系,是她自己不小心的,颜家不欠她什么。 以后的婚姻,顾轻舟只能随缘了。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个信任她的男人。 况且,光从司行霈这里逃脱,就已经够让她费劲的,她哪里还有闲心去想其他? 接下来的两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 顾轻舟这两周,彻彻底底将心收了回来,不再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她想要期末有个好成绩。 她几乎每天到夜里两点才睡,把所有的功课一遍遍复习再复习。 转眼就到了腊月。 圣玛利亚学校的寒假,是从腊月初到正月底,整整两个月。 顾轻舟缺课很久,而且功底不好,同学们都以为她会垫底。 不成想,顾轻舟居然考了个全班第十三名的好成绩,这是居中的,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学监密斯林很高兴:“看得出来,轻舟是下了苦功夫的。” 颜洛水的功课一直很好,而且她没有经历过退学、缺课等,所以很稳定在第三名;霍拢静比较惨,倒数第二,可能会面临记过或者留级。 当然,她哥哥一句话,这些都会不存在。 考完那天,正好是腊月初一。 颜洛水提出去吃大餐。 在餐厅,顾轻舟等人遇到了司慕和司琼枝。 他们兄妹俩笑容满面,心情很不错。 顾轻舟想避开的,结果司琼枝先看到了他们。 司琼枝若无其事的,笑盈盈上前:“洛水姐,顾姐姐,你们下学啦?” 颜洛水勉强笑了笑。 顾轻舟也当做什么没发生,和她寒暄,说了几句话。 她们各自坐下来吃饭。 司慕兄妹俩先吃完,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半个小时之后才出来。 一出来,她们就看到司慕的车子。 司慕依靠着车门,百无聊赖看手表。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咖啡色背心,同色马甲,外头是一件深黑色的风氅。鬓角整齐,眉梢叠锦,他俊朗得令人时不时回眸打量。 看到顾轻舟出来,司慕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霍拢静和颜洛水都看着顾轻舟。 “有事吗?”顾轻舟问。 司慕点点头。 “还是看病的事吗?”顾轻舟又问。 司慕再次点点头。 “我说过了,你的病我不看的。”顾轻舟道,“对不起少帅。” 说罢,她转身要走。 司慕往前走了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他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说。 他从怀里掏出笔,在顾轻舟的手掌里,写了两个字。 顾轻舟一愣。 她抬眸看着司慕。 司慕似乎懂得她的问题,轻轻颔首。 顾轻舟将手攥起来,没有给颜洛水和霍拢静看她手里的字。 “那好,我们找个地方聊。”顾轻舟答应了。 颜洛水和霍拢静有点意外。 等顾轻舟上了司慕的汽车,颜洛水才问霍拢静:“刚才司少帅写了啥?” “没看见。”霍拢静道,“我也不好意思老是盯着他们看。” 第196章 给司慕的承诺 顾轻舟上了司慕的汽车。 司慕和司行霈一样,喜爱雪茄,喜爱烈酒,甚至充满血腥味,只是他稍微文雅内敛几分。 他有文化,学过英文、法文和德文。除了语言,他在德国不仅念军校,也学过军工。 可能是修养不同,司慕身上总没有司行霈那等张扬,他的一切都像身上这件黑色的风氅:表面光洁,内里深沉。 他不能说话。 车厢里沉静如水,片刻之后顾轻舟才开口。 也只能她开口了。 “你确定有顾绍的消息?”顾轻舟坐在汽车里,车窗外鳞次栉比的路灯,一盏盏闪过,偶然有橘黄色的光投射进来。 司慕在顾轻舟的掌心写了两个字:顾绍。 因为这两个字,顾轻舟愿意冒险给司慕治病。 司慕的病,顾轻舟很有把握,她能治好。 顾绍在查自己的身份。他像个茫然无知的孩子,走在一条黑漆的路上,东问问西问问,他觉得能问到消息,已经非常难得,殊不知这条路上的人,都知道了他打探的秘密。 于是,有人先查出了他的秘密,比如司慕。 并不是司慕想查,顾绍大张旗鼓的调查,惊动了情报线上的,他又是司慕未婚妻的哥哥,司慕不想知道都难。 “你知道他的身份?”顾轻舟再问。 光线幽淡的车厢里,司慕轻轻点头。 车子开了约莫十五分钟,司慕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了车子。 咖啡的醇香用屋子里飘出来,给了寒冬的夜晚无尽暖意。 暖流徜徉着,咖啡店里有留声机吱吱呀呀的声音,温馨、从容不迫。顾轻舟和司慕对面而坐,两个人都只要了咖啡,没有其他点心。 顾轻舟捧着咖啡,热流沿着薄薄的骨瓷,传到了顾轻舟的掌心。 司慕开始在纸上写字。 他的字,亦如从前的俊逸。 “南京阮氏。”他写了这四个字,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眉头微蹙:“顾绍是南京阮氏的儿子?” 司慕颔首。 顾轻舟就想起当初路过顾家的那个女孩子,她叫阮兰芷,南京人,在家里非常受宠,秦筝筝和顾缃很喜欢她。 她是阮家的孩子,还是顾家的? 南京与岳城隔得太远了,顾轻舟也无法去查证。 现在看来,那个女孩子是秦筝筝的女儿可能性更大。 当初秦筝筝果然是搞鬼,把顾绍换过来,才有机会被顾圭璋扶正。要不然,她再会笼络男人的心也没用。 顾轻舟的母亲,就是败于这样的阴谋之下。 “为何阮氏要把顾绍换出来?阮家极其富足,不可能舍得丢儿子。”顾轻舟既像是提问,也像是自语。 司慕没有再写字,他也不知道顾绍换到顾家的原因。 剩下的内幕,当然能查到,不过需要时间和金钱,司慕不会深入去查。 顾轻舟抬眸看他的时候,他摇摇头。 司慕摇头之后,又在纸上写:“我可以帮你查。” “不用了,我想此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多谢你。”顾轻舟道。 顾绍会查到的,无需司慕的介入。 顾轻舟愿意接受司慕提供的秘密,就会信守承诺。在实现承诺之前,顾轻舟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顾轻舟将额前的碎发撩拨,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精明而安静,看着司慕道:“少帅,若两种选择:你继续做个沉默寡言的人;第二种得到声音,却又要承担生命的危险,您选择哪一个?” 司慕在纸上写了个“二”。 他没有问顾轻舟,危险来自哪里,他尊重她的顾虑。 只是,他想要治好自己,能开口说话。 顾轻舟就再三强调,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司慕也一再写,他不怕,他想要治好自己。 “为何非要开口说话?”顾轻舟疑惑,“你以前好似不太在意。” 司慕脸上有种静止,整个面部的线条没有牵动半分。 顾轻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不成想他却俯身,写了几个字给顾轻舟。 “魏清嘉”。 他在纸上写了这个名字,递给顾轻舟看。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 他为了这个姑娘,想要开口说话,这个女孩子对他很重要。 “市长家的女儿?”顾轻舟问。 顾轻舟认识的人不多,凑巧知晓顾缃勾搭上了魏市长的女儿魏清雪。 从取名上来看,应该是姊妹。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诧异,涟漪轻微荡过,又归于寂静。 他轻轻点头,告诉顾轻舟,她猜对了,魏清嘉就是市长的女儿。 顾轻舟是他的未婚妻,他似乎想把一切都说明白。假如顾轻舟介意,她可以不替他救治,免得将来抱怨。 司慕也是在暗示顾轻舟,他不会爱她。 他请她医治,用的消息,甚至诊金,不涉足感情。他希望顾轻舟不要太投入,甚至不要误会,免得将来失望。 他的用意,顾轻舟懂了。 “我想,我们之间说得很清楚。”顾轻舟最后总结,“你这个病人我接了,诊金是一根小黄鱼金条,你能接受吗?” 司慕颔首。 “那好,学校放假了,我明天就可以给你开方用药。你是自己选个地方,还是去督军府?”顾轻舟问。 司慕俯身,又在纸上写。 这次,他写了蛮久。 良久之后,他将纸递给顾轻舟,上面写着:“明早八点半,我去接你,地址我来选。” 顾轻舟看完了,说:“可以!” 谈拢之后,顾轻舟轻轻舒了口气。夜风旖旎,像荡开的湖水,有一圈圈的涟漪,她的心情平复不了。 出了咖啡店,顾轻舟对司慕道:“少帅先回吧,我沿着街道走一走,晚些再乘坐黄包车回去。” 司慕犹豫了下。 顾轻舟眼底有很浓郁的坚持。 司慕轻轻颔首,上车发动了车子。他开动车子时,瞧见顾轻舟站在屋檐下,寒风吹起了她青稠般的长发,映衬着她白玉无瑕的面容,她纯净得像药王庙的童女。 她能救命。 顾轻舟挥挥手,衣袂微扬,迎风蹁跹。 司慕点头,车子开出了她的视线,他心中揣着希望。 “为何非要治好自己?” 这当然不是为了前途,也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魏清嘉。 顾轻舟在岳城的时间太短了,而且她不喜欢交际。若是她擅长结交朋友,那么她一定会听说说魏清嘉。 魏清嘉是整个岳城最耀眼的女子,她像个传说,光芒万丈,没人能盖过她的风采。 司慕常常会想起魏清嘉。 顾轻舟沿着街道走。岳城的夜风很阴寒,有海水的咸湿,丝丝缕缕的缠绕着,把人身上的暖气一点点勾走。 路过一家洋酒铺子,顾轻舟走了进去。 “我要两支最好的香槟。”她这样说,财大气粗。 伙计上下打量她,估摸着她的财力,拿出了两支:“这就是了,小姐。” 顾轻舟的钱包打开,里面一叠叠粉色钞票,小伙计一愣,笑着道:“小姐,我拿错了,这两支顶普通,我再给您找找” 顾轻舟拿到了酒,又说:“可有电话?” 卖洋酒的铺子,肯定是有电话的,藏在后头的办公室里。 顾轻舟高价买了两支洋酒,得到了一个打电话的机会。 她打给司行霈常住的别馆。 是副官接的。 “顾小姐,少帅出城了。”副官恭敬道,顾轻舟甚至能听到他扣靴行礼的声音,从电话筒里清晰传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顾轻舟问。 “年三十。”副官道,“少帅还说了,若是顾小姐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属下去办。顾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年三十,就是说,司行霈有整整一个月不在岳城。 “我要给一个人治病,若是少帅问我最近做什么,你就这样告诉他,他知道是谁。”顾轻舟道。 她不是司行霈的下属,也不是他的小妾,但是她的行踪还是跟他禀告了,顾轻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若是他真的要杀司慕,也随他的便。 司慕那边,顾轻舟也提前告知了危险,他愿意冒被杀的风险,这是他勇敢,以后他真的被司行霈毙了,也算他他自己承担责任。 司行霈这里顾轻舟也算提前招呼过了,他不在家,不怨顾轻舟。 顾轻舟从小学医,师父的教导言犹在耳:“大慈恻隐之心无欲无求” 想到她能治司慕的病,却因为司行霈而屡次耽搁,拖延至今,顾轻舟心里就颇为不舒服。 她总感觉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师父多年的教导,她把医者的本分给丢了。 如今终于答应了司慕,顾轻舟松了口气。 怀里抱着两支香槟,顾轻舟乘坐黄包车,回到了顾公馆。 她将香槟放在楼下,对佣人说:“我期末考得还不错,朋友送的酒,你收起来吧,改日待客。” 翌日,顾轻舟早起时,发现顾圭璋不在家。 直到全家人都下楼吃早饭的时候,顾圭璋才满身酒气、衣衫不整回来了。 二姨太连忙去搀扶他。 孩子们默默吃饭。 四姨太则问顾轻舟:“轻舟小姐,您今天有事吗?” 她想借口约顾轻舟出去逛,顺便去看看她的女儿莲儿。 莲儿还养在何氏药铺。 “我今天有点事。”顾轻舟道,“和少帅约好了。” 顾绍就看了眼顾轻舟。 等司慕进来的时候,顾绍的眼神有点乱。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将头低了下去。 第197章 上衣脱了 司慕到顾家时,顾家众人还在楼下,他们吃完饭都要理性坐一会儿,再各自上楼。 “少帅,您吃饭了吗?”三姨太热情待客,想给顾轻舟做脸,免得司慕觉得顾家的人没礼貌。 司慕点点头。 他不能说话这件事,顾圭璋其实不太清楚,所以顾家其他人也不知道。 司慕不言语,显得特别清傲,而且目中无人。 “走吧。”顾轻舟对司慕道,“我阿爸还在休息,以后再过来说话。” 司慕颔首。 他们两个人走出去,顾缃冷冷在身后道:“看那少帅的样子,把顾轻舟当女佣一样!” 她觉得司慕瞧不起顾家,也瞧不起顾轻舟。 三姨太和四姨太也不好反驳,因为司慕看上去就是那样。 太冷了,一句话也不肯说,着实没把顾家放在眼里。 这些议论纷纷,顾轻舟不知道。 司慕在城里也有别馆。 他这别馆装修得还不错,三层乳白色外墙的小楼,高大的院墙,缠枝大铁门上爬满了藤蔓,这个时节没了叶子,只剩下深褐色的藤。 司家的男孩子都有别馆,这也不怨他们。他们家是督军府--那是岳城的军政重地,有诸多不便。 房子外头看着不错,里面就乏善可陈,根本没有装修。 客厅摆放着两张板凳。 一点也不夸张,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两张板凳而已。 顾轻舟愣了下:“这是你的别馆啊?” 司慕颔首。 他明白顾轻舟的疑惑,故而前头领路,把顾轻舟带上了二楼。 二楼也简单,好歹有个会客厅。 司慕的会客厅,比起司行霈的别馆,更是古朴--木制的靠椅左右摆放着,中间是黄杨木的茶几。 这是古式的客厅,没有半分西洋化的痕迹。 司慕在桌子上写字:“诊脉?” 他问,是否现在就开始诊脉。 写得简单,他都懒得用笔了,直接在桌上写画。 顾轻舟道:“上次诊过了,你的病短期内不会有变化,我可以直接跟你说诊断结果。”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清了清嗓子,开始辩症:“一般失音症,都跟肺、肾有关。古时医案上说,‘肺为声之门,气为声之根’,金实则不鸣,金破亦无声。 肺与肾将气上达咽喉,鼓动声带而出声。我听说你在德国的时候,换过数家医院,看过无数名医,都说你的声带正常,对吧?” 司慕颔首。 这是实情,老太太告诉过顾轻舟。 “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你不能说话,问题不在声带,而是体内的肺与肾,我这个诊断你同意吗?”顾轻舟又问。 司慕再次点头。 这个分析,司慕很同意,因为他确定声带是完好无损的。 “既然是肺与肾气的原因,那么就存在虚症和实证的区别。”顾轻舟又道。 这次她不等司慕插嘴,继续道:“我先说实证。” 她实在排除。 她先说实证,就意味着司慕这病是虚症。 司慕心中很明白,静静听她的分析。 “肺实,是指肺气内遏,寒气客于会厌,开合不利,故而无法出声,这是实证导致的声哑。然而,实证此例,会有风寒痰症,你没有这些,定然不是实证。”顾轻舟又道,“然而在中医治疗此等疾病时,很容易就会用实证去考虑。” 司慕就懂了。 怪不得以前也看过中医,都没有治好,原来是当成了实证。 “我个人诊断,你的声哑乃是虚症。你脉沉迟微弱,是肺燥、肾虚。我想,你当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口气屏住没有透上来。 受到大惊吓的人,都会有短暂一瞬间透不上来气。然而你当年就有气虚、肾弱的问题,一口气没有上来,大气原本就虚损,顿时就下陷。 大气一旦下陷,就无法上达咽喉而鼓动声带,这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只是大气下陷而已。 大气下陷,慢慢形成了屏障与胸口,大气再也无法上传咽喉,就一直气短、声带无法鼓动。”顾轻舟道。 这是她的诊断。 她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 说罢,顾轻舟看着司慕,等待司慕的回应。 他相信的话,顾轻舟可以给他整治、开方子。 “我的诊断,你相信吗?”顾轻舟问。 司慕仍在桌子上,用手指写字:相信。 顾轻舟看完,道:“既然你相信,那么我给你开个药方。” 因为是诊断,顾轻舟的手袋里准备了纸笔,她拿出来,写了药方。 “生箭芪一两、当归四钱、升麻二钱。”顾轻舟写好,递给了司慕看。 司慕看罢,颔首。 他其实不懂,具体的用药是正确还是错误,是温和还是凶险,他都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他就不想多问了,全部交给顾轻舟。 “按方抓药,一日一次,一连吃七天。”顾轻舟又道,“因为你是大气下陷,需得借助外力,我想每天给你针灸半个小时。” 司慕疑惑看着她。 “针灸,你不懂么?”顾轻舟问。 司慕这才点点头,意思是他懂的,他只是有点意外。 顾轻舟道:“既然你懂,那么把药方交给副官,让副官去抓药,顺便买个小药炉回来,就在这里煎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让家里知道。” 司慕略微颔首。 他的确不太想让他父母知道。他们知道了,抱以希望。若是希望落空,司慕会感觉对不起他们。 到时候,司慕不仅要承担自己的失意,还要背负内疚。 “针灸也今天开始吧。”顾轻舟道,“大气下陷在胸,你把衣裳脱了,在胸膛用针。” 司慕浓眉轻蹙。 他好像有点放不开。 顾轻舟说:“不妨事的,医者无性别。若是你介意,不用针的话,药可能没那么起效。” 她又说,“你这个病已经五年了,要是当时治疗,单单用药就可以了,现在不行了,没有针灸的辅助,很难痊愈,你思量一下吧。” 司慕被顾轻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估计一想,一老爷们,在乎什么? 顾轻舟看了眼这屋子,里屋是有张简单的床,铺了很干净的被褥,还带着壁炉,只是壁炉从来没烧过。 考虑到施针之后不能覆盖,顾轻舟觉得司慕会冷,她说:“可以先把壁炉烧起来吗?” 司慕颔首,然后指了指自己,再指了下她,意思是我不能开口说话,你想要什么,自己去吩咐。 顾轻舟理解了,自己先去下楼。 司慕这边有十来名副官。 顾轻舟的吩咐,他们恭敬听了,立马去办,没有半分犹豫。 半天的功夫,七天的药全部买了回来,还买了个小药炉。 楼上壁炉里,也放了无烟的银炭。 顾轻舟熬药,将药炉放好,等着它慢慢熬煮,自己就上楼了。 司慕坐在椅子上,表情安静。 看到顾轻舟上楼,两个人突然面面相觑。 “药熬了,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喝。”顾轻舟先开口了,“不要耽误功夫,我先给你针灸吧。” 说罢,她又道,“我先把壁炉烧起来,差不多十几分钟,屋子里暖和了,再开始针灸,你意下如何?” 司慕同意。 自从看到过顾轻舟将一个假死多时的孩子救活,司慕对她的医术就深信不疑。 如何诊断、如何用针、开什么方子,他都没有异议。 顾轻舟就点燃了火柴。 壁炉里银炭,片刻的功夫就将暖流送满屋子,比方才暖了很多。 顾轻舟见差不多了,起身从书包里拿出银针,对司慕道:“躺在床上,把上衣脱了。” 上衣脱了 司慕心里有点异样。 他今年二十岁,失音症就得了五年,生病之前才十五,他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脱过衣裳。 再高冷的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中有点过不去的障碍。 明知是治病,司慕脑海中却不停的盘旋着:“这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普通的医者。” 非要说无性别,那是自欺欺人。再加上对方是他的未婚妻,司慕总感觉脱衣施诊有点暧昧。 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愿意跟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暧昧。 司慕有点尴尬。 顾轻舟回头时,就瞧见司慕立在床边,眉头深蹙,好似很为难的样子。 “没事的。”顾轻舟安慰他,“不疼。”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 这点尴尬,很快被理性敛去,司慕面无表情,眼波幽静似古井无波,他将上衣褪去,露出精壮的胸膛。 司慕一直读军校,也是苦练出来的,并非文弱少年。 他身子的每条曲线,都充满了力量。 “躺好啊!”顾轻舟看到他脱完上衣,垂手立在床边,一脸淡然高冷的模样,她疑惑开口。 说了让他躺好的,他没听到吗? 司慕床上一趟。 他稳稳躺在一堆柔软的锦被里,身子莫名往下陷,后背有点僵硬,人也是紧绷着的。 可能是屋子里天冷了。 顾轻舟取出银针,以平补平泄的手法施诊。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粉润,有种淡淡的珠光色。银针捏在她手里,泛出银辉,落在她的指甲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数根银针,扎入司慕的胸前。 “停针半个小时。”顾轻舟道,“那你先躺好了,不要动,我下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她走出去,司慕才感觉有口气能喘上来,这屋子太闷了。 第198章 魏清嘉 针灸,对于顾轻舟而言很熟练。 顾轻舟学医的第二年,她师父就教她扎针,那时候她才五岁,他们用面人代替活人。 针灸这件事,顾轻舟心里毫无感觉,习以为常了,司慕却很紧张,她看得出来。 “他是不好意思,还是怕我扎伤他?”顾轻舟猜测。 司慕内心可能波涛翻滚,但是他面上是平静而冷漠的,眼波都没有动一下,顾轻舟猜测不到他真实的感觉。 只感觉他肌肉绷得紧紧的,是非常紧张的。 半个小时候,药差不多熬好了。 “把药汤倒在碗里,再端上来。”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她自己则掐着时间,举步上楼了。 司慕在阖眼养神。顾轻舟进来时,他眼皮微抬,眼睛缝隙里看到是她,他又闭眼打盹。 他没有睁开眼,不知是疲倦,还是不太想和顾轻舟说话,来遮掩他的尴尬。 “好了,已经三十分钟了,我起针了啊。”顾轻舟道。 司慕没表示。 顾轻舟也没等他回答,只是例行说一声而已。 屋子里很暖和,司慕半个小时没穿上衣,胸膛是冷的,却比顾轻舟的手暖和多了。 顾轻舟起针的时候,两只手并用,一只手按在他的穴位上,另一只手起针。 她的手掌是冰凉而软滑的,落在司慕的胸膛,像落下一个个痕迹,司慕能感受到。 他呼吸微微屏住。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起针完毕,顾轻舟拉过被子给他盖上,道:“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也可以就这么躺着。” 司慕没有动,他懒得起来。 针刚刚起好,楼下就端了药汤上来。 有点烫,顾轻舟道:“凉一点再喝吧。少帅,已经没事了,我就先回去。明日您要不要换个地方?” 司慕摇摇头。 明天他还在这处别馆。 “那我明日上午九点,准时过来给您施诊。在我到了之后再煎药,这样施诊完毕用药,两不耽误。”顾轻舟说。 司慕起身,将外套披在身上,写了个纸条给顾轻舟。 “我八点半去接你。”他写道。 “可以。”顾轻舟看完之后,说道。 冬天很冷,顾轻舟出来坐黄包车,既浪费时间,又要挨冻。 司慕有车子,来回都很轻松,速度也快,不必在路上慢慢折腾。 说脱了之后,司慕让副官送顾轻舟回去,他自己则没有动,喝了药之后就沉沉睡去。 顾轻舟回到家中,差不多快到了午饭的时候。 “轻舟小姐,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女佣妙儿对顾轻舟道,同时冲顾轻舟眨眨眼,意思是告诉她,并不是坏事。 顾圭璋找顾轻舟时,并没有生气,语气也挺温和。 佣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妙儿窥知了顾圭璋的情绪,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 早上顾轻舟跟司慕出门,顾圭璋肯定很关心。 顾家出了那等丑闻,多少是受人指点的,顾圭璋很想知道,督军府是否会退亲,他战战兢兢的。 他很害怕。 司慕接顾轻舟出去,是不是提了退亲的事? 这些都让顾圭璋很焦虑。 “知道了。”顾轻舟对妙儿颔首,上楼去了。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 而后,顾轻舟听到了皮鞋的声音,房门打开,是顾绍。 顾绍在书房里,好像正在跟顾圭璋说什么,被顾轻舟进来打断了。 “阿哥?”顾轻舟有点意外。 顾绍笑了笑:“舟舟回来了,快进来吧。” 等顾轻舟进来,顾绍又随手掩上了门。 “轻舟先坐。”顾圭璋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对,斜斜依靠着椅子,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揉按眉心。 他昨天喝了一夜的酒。 按说,顾圭璋应该给他母亲守孝三年,给秦筝筝守孝一年的。可如今不是旧时代,也早已没了守孝。 过了五七,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顾圭璋葬礼之后第一次出去玩,有点不开心,好像是有个同僚说起了他母亲,他多心了,以为人家嘲笑他。 后来,顾圭璋就发酒疯,喝得太多,住在外头了。宿醉的头疼,让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老态顿现。 “要去玩几天?”顾圭璋方才和顾绍说话,被顾轻舟打断了,他重新接上,问顾绍。 顾绍道:“七天。” “男人嘛,不能过得太孤僻,既然是朋友约好的,你不去也会被人嘲笑。”顾圭璋道,“去找二太太拿一百块钱。” “阿爸,不用那么多,二十块就足够了。”顾绍道。 “出门在外,不能寒酸!”顾圭璋板起脸道。 顾圭璋念书的时候很穷,偶然很尴尬,偏偏他爱面子,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故而对顾绍特别大方。 顾绍若是心思稍微花俏一点,现在估计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了。 “多谢阿爸。”顾绍低声道。 顾轻舟就好奇问:“阿哥,你是要去哪里啊?” “我们班上的同学,组织寒假去南京玩几天。”顾绍道。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避开顾轻舟的眼睛。 顾轻舟就明白,他还是要去南京查他的身份,他已经知晓自己是阮家孩子的事实,现在应该要去求证,当年为何会被抛弃。 “阿哥,你回来给我带礼物。”顾轻舟道,“听说南京的咸鸭不错,带几只鸭子回来。” “吃什么鸭子,油腻腻的!”顾圭璋宿醉反胃,不能听到油腻的东西。 “那阿哥,你随便带。”顾轻舟改口。 顾绍说好。 他事情说完就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顾轻舟和顾圭璋父女俩。 顾圭璋的嘴脸展露无疑,直接问顾轻舟:“你今天和司少帅去了哪里?” “就是去喝咖啡。”顾轻舟道。 司慕治病的事,他不想让家里人知晓,顾轻舟也就不会告诉顾圭璋。 她想着回头还要去好几天,总得有个借口搪塞。 顾轻舟想了个顾圭璋最容易接受、而且会非常高兴的借口。 她说:“少帅听说我算数课不好,想给我补补课。” 顾圭璋果然大喜。 补课,多好的约会借口! 当年秦筝筝勾搭他,就是说她想学英文,让顾圭璋给她补课。 两个人紧挨着学习,彼此心知肚明,一个转头的动作,唇就能凑在一起,后面就是干柴烈火。 “好好,你要认真学!”顾圭璋高兴道。 既然少帅想给顾轻舟“补课”,说明这桩婚事还没有黄,至少少帅那边没有。假如司家真嫌弃顾轻舟,少帅喜欢她的话,给少帅做妾又有何妨? 顾圭璋心里的小盘算打的噼啪响。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上楼,她把之前的课本都仔细收好,又将书桌整理了一边。 整理完毕之后,就是无边无涯的空虚,特别是上次骑车那件事,重新涌入她的心田,一点点吞噬她。 她心中总感觉缺失了一块。 顾轻舟不是时髦派的人,她不会对此无所谓。 她努力告诉自己说,每天都有人丢掉性命。和其他相比,她现在算是很好的,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有的人离了婚,都能嫁得很好,这根本没什么,如今的世道和从前不一样了。”顾轻舟心想。 尽管如此,这些想法给她的安慰是很稀薄的。 失落和空虚还是铺天盖地的包围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宣泄一下情绪,然后彻底将此事丢开。 但是她哭不出来。 她跃跃欲试,毛巾都备好了,想要大哭的,眼泪却好似干涸了,一滴也挤不出来。她知道,她想要哭,因为心很沉重,肯定是囤积了不少的眼泪。 备考之前,她这些情绪就应该排解的,可那时候她一心铺在备考上,让它酝酿,现在成了大祸。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精神不佳。 早起的时候,顾绍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去赶八点多的火车。 “舟舟,等我从南京回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告诉你。”顾绍道。 他应该是需要亲自去确定。 就像顾轻舟,她也希望自己的仇亲手报,顾绍肯定希望自己去查探消息,而不是别人告诉他。 顾轻舟装作不知道:“阿哥,你要好好玩,给我带礼物!” 顾绍说好。 等顾绍走后,顾轻舟也梳洗好了下楼。 刚到八点半,司慕就准时到了,他站在缠枝大铁门的门口。 顾圭璋不在家,司慕就没有进来,顾轻舟拿了大风氅,跟着司慕出门去了。 第二天针灸,司慕就自然了很多,没有昨天的尴尬。 “试试看,能说话吗?”顾轻舟道。 司慕就试了试,声带无法鼓动,气还是到不了喉咙。 “不用着急。”顾轻舟安慰他,“毕竟这么久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你放心,有我在的话,肯定能彻底根治。” 如此,到了第五天,顾轻舟针灸完毕,让司慕试图说话时,司慕很用力,说了“嘉嘉”两个字。 嘉嘉,是指魏清嘉。 顾轻舟听到了低微的轻语。 司慕也听到了。 他这张千年冰山脸,第一次露出了清淡的笑容。 “能听得吗?”他又说了句。 气很短,声音轻微,似耳边私语,但是能听到。 “能。”顾轻舟道。 司慕轻轻舒了口气。 第199章 聘礼 顾轻舟很有耐心帮司慕治病。 司慕也渐渐习惯了她施针。 第六天的时候,司慕突然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向孤冷沉着的司慕,眼底有很浓郁的绝望,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手腕纤细、肌肤凉滑,落在司慕的掌心,却给了司慕无限的力量和渴求。 他的眼神在问顾轻舟:“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反复? “你昨夜是不是没怎么睡?”顾轻舟很淡定,轻轻拍他的手背。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点点头。 能说话了,司慕心里的事很多,一晚上身不由己的转辗反侧,根本不能入眠。 他想了很多。 他偶然失眠,不会影响什么,只是早起时,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不淡定了。 他所以的镇定都不见了。 没有过希望,和希望摔碎了,是两种不同的打击,后者更严重。 司慕是怕了。 “没事的,等会儿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你要知道,你这才刚刚恢复,一夜未睡,气力不足是很正常的,放轻松。”顾轻舟道。 她平淡的话语,漫不经心的态度,其实是最佳的良药,让司慕知晓,真没什么大事。 司慕也放松了。 顾轻舟的镇定,给了司慕信心,而信心让他情绪安稳。 当天,顾轻舟针灸之后离开,司慕喝了药就睡着了,到了半下午起来,他尝试着开嗓子,说了句“嘉嘉”,他自己听到了声音,他能说话,比昨天好像还大一点。 司慕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没事。 到了第七天,司慕已经能发出嘶哑低沉的轻语。 “金条,给你。”司慕很长时间不说话了,他有点不习惯,像个蹒跚学语的孩子,他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冒。 他答应过顾轻舟,治好了他的话,就给她一根小黄鱼。 司慕不觉得贵。 他看遍了名医,始终没有痊愈的病症,被顾轻舟解决了,她的能耐值这笔钱。 “那我收下了。”顾轻舟将金条放在包里,微笑了下,“祝少帅早日康复。” 司慕颔首,眼眸稍微有了点温度。 顾轻舟收拾东西要离开,想起什么了,对司慕道:“少帅,您能否保密?至少不要告诉督军和老太太。”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疑惑。 这是为何? 他不太懂,顾轻舟治好了司慕,对司家是大恩,她趁机赚取钱财和人情,不是很好吗? 至于将来 司慕大概是不会娶的,但是也会帮着她,安排好她的婚事。 司督军和老太太肯定会感激她的。有了司家的感激,顾轻舟这条路就要好走很多。 “能保密吧?”顾轻舟站在迎风的地方,她的面容沐浴着暖冬的骄阳,墨色宝石般的眸子有金灿温暖的光辉。 这光落在司慕眼里,是金灿且干净的。 她治好了司慕,不管她说什么,司慕都会无条件的答应。 “嗯。”司慕答应了,声音很短促,气力还是没那么容易上来。 顾轻舟又反复叮嘱他,药不需要喝了,但是效果要等待数日,不能着急。 “心浮气躁,更加不利于恢复。你记住我的话,我治病从来不失手。”顾轻舟道。 司慕说:“知道。” 顾轻舟就从司慕的别馆离开。 过年之前,顾轻舟就再也没有见过司慕。 腊月中旬,颜洛水打电话给顾轻舟,她约了顾轻舟和霍拢静去吃下午茶。 三个人在百货公司碰面。 颜洛水难得的好心情。她的心情,让顾轻舟和霍拢静摸不着头脑。 “洛水,有什么喜事吗?”顾轻舟问,颜洛水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颜洛水很少这样的。 哪怕颜洛水能走出谢三少的阴影,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她现在看上去很雀跃,好似有了天大的好消息般。 “没有啊。”颜洛水笑,笑声轻盈如铃。 顾轻舟和霍拢静交换一个眼神,心知肚明:有好事! 具体什么事,颜洛水不肯说,顾轻舟和霍拢静又是很尊重隐私的性格,她们俩没有逼问。 她们很信任彼此的友情,知晓时机恰当时,颜洛水会告诉她们的。 “我听说了一件罕事,司慕能说话了。”颜洛水道。 说罢,她的眸光就落在顾轻舟身上。 离最后一次复诊已经十天了,司慕逐渐恢复了,他现在能正常说话,也习惯了开口,声音流畅,只是比较低沉嘶哑,没那么洪亮有力。 司家高兴坏了! 司督军和司夫人问司慕,病是怎么好的,司慕说认识一位神医。 司家就心知肚明,是顾轻舟治好的。但是司慕不承认,督军又不知道孩子们之间闹什么,只默默将顾轻舟的情分记住,没有张扬出来。 颜新侬也知晓了,当做趣闻告诉了颜太太和颜洛水等人。 “是不是你?”颜洛水悄声问顾轻舟,她倾斜过身子,有点俏皮的问, “是啊。”顾轻舟承认了,“少帅给了我一根小黄鱼。万一传开了,说我治病还收钱,我名声不好听,但是我又想要这钱,就不许他说出来。” 她这么解释,颜洛水和霍拢静颔首,却心知肚明:只怕是不想让司行霈知晓。 颜洛水和霍拢静都知道, 顾轻舟现在陷在司行霈的牢笼里,她逃不开的。 当天,她们三个人吃了下午茶,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之后,顾轻舟请她们俩吃晚饭;晚饭吃得有点撑了,霍拢静就请她们去听戏。 雅间里比较安静,她们一边听戏,一边闲聊。 一直玩到了晚上十点多,顾轻舟才回到顾公馆。 她刚到家,佣人给她开门,顾轻舟才发现二姨太没有睡,坐在沙发里翻阅杂志,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提神。 顾轻舟微愣:“二太太?” 二姨太放下了书,婀娜站了起身,笑道:“轻舟小姐回来了?快坐,我等你呢。” 顾轻舟不解何意,脱了风氅交给佣人,顾轻舟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二姨太将一份礼单给顾轻舟:“今天督军府的副官来了,说是送年节礼。东西都在库房,这是礼单,轻舟小姐您过目。” 司督军说过,过年的时候会跟顾圭璋谈,想把明年的婚期定下。送年节礼,这是一个信号,表明结亲真的要开始了。 顾轻舟心头一沉。 “司慕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确告诉过我,他另有心上人,况且我还治好了他的声音,怎么还送了年节礼来?”顾轻舟有点恼怒。 她翻看了礼单,这次的年节礼十分丰厚,就是照下聘礼之前的礼数来的。 “阿爸见过了吗?”顾轻舟问。 “老爷去太仓吃喜酒了,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才到家。”二姨太道,“要不然我也不会等您到这么晚。” 顾轻舟秀眉微蹙。 她接过礼单,说:“二太太,这么晚了,要不您先去睡,我拿上去慢慢看,明早再去库房瞧瞧。” 二姨太颔首,打了个哈欠:“轻舟小姐晚安。” 顾轻舟微笑:“晚安,二太太。” “轻舟小姐,真是好事,明年咱们顾公馆就要双喜临门了。”二姨太走到楼梯的蜿蜒处,倏然又说了句。 顾轻舟不懂,抬眸看着她。 二姨太立在水晶灯的背面,笑容淡淡的,看不清情绪。 她没等顾轻舟问什么,继续上楼而去。 “双喜?”顾轻舟不解,“还有谁要结婚?” 她说要看看礼单,实则没什么可看的,年节礼的贵重,只是意味着结亲的开端而已。 顾轻舟没说什么,拿着这份礼单上楼。 翌日,顾圭璋尚未回来,顾轻舟早已更衣,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袄,同色长裙,外面穿着一件白狐皮大风氅,映衬得她的脸越发净白如美玉。 顾轻舟去了趟颜家。 她把礼单给颜太太瞧:“照样岳城的风俗,这是不是意味着,明年就要筹备婚事了?” 颜太太看罢,神色凝重:“岳城是有这样的风俗,结婚的前一年,会给女方娘家送重礼,大家心知肚明,该谈出阁的日子了。” 顾轻舟的脸,顿时就垮了下去。 正巧颜洛水也来了。 看到这个,颜洛水也替顾轻舟犯愁。 “司夫人是不应该同意的,她为何没有阻止呢?”顾轻舟疑惑,“她应该千方百计阻止司督军才是啊。况且这些礼单,应该是她准备的吧?她什么意思?” 颜洛水也不太懂。 颜太太反而明白了几分。 “这可能跟魏清嘉离婚的事有关了。”颜太太道。 她话音一落,顾轻舟和颜洛水一时惊呼。 “魏清嘉还活着?”这是顾轻舟的惊叹。 “魏清嘉离婚了?”这是颜洛水的惊叫。 她们俩同时说了出来。 然后,颜洛水先回答顾轻舟:“魏清嘉当然还活着,你以为她死了吗?” 顾轻舟是那么以为的。 司慕说,他想治好自己,是为了魏清嘉。 顾轻舟一直以为,当年他车祸,摔死的那个女朋友就是叫魏清嘉,所以他念念不忘。 她只当对方是个死人。 顾轻舟没打听过魏清嘉,也是想着死者为尊,没必要去探人家的生前事。 颜太太说魏清嘉离婚,顾轻舟这才知晓,自己错得离谱。 “谁是魏清嘉啊?”顾轻舟问。 第200章 挡箭牌 在这件事之前,顾轻舟一直以为:魏清嘉,是魏市长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对于去世的人,不会太影响活着的人,她哪怕在司慕的心里开了花,也跟顾轻舟没关系,因为顾轻舟不想住到司慕心里去。 她从未打听。 哪怕司慕多次提起,顾轻舟也兴趣乏乏。 突然之间,发现其实这人还活着,顾轻舟懵了。 她问,谁是魏清嘉,问得很真诚,眸光里充满了求知若渴! 颜太太是长辈,长辈说话都要有分寸,讲究轻重。 所以,颜太太想在心里打个草稿,整理下话头时,颜洛水却不顾,见颜太太犹豫,她先开口了。 “岳城第一名媛魏清嘉,你不知道她吗?”颜洛水道,表情有点惊讶,就好似每个人都应该知道魏清嘉一样。 顾轻舟摇摇头:“我才来不久,你们没有说过,我上哪里去知道呢?” “也对,你来的时候,魏清嘉嫁到北平都四年多了。”颜洛水说。 颜洛水告诉顾轻舟:“魏清嘉是市长魏林的长女,她从小就是个神通,五岁就会背三百唐诗,特别厉害。” 顾轻舟也有点惊叹。 唐诗,她小时候也背过,没什么成就,背一首忘一首。 “她长大之后,才学过人,她母亲带着她去西欧游历四年,她学会了说流利的德语、英语和法语,简直是奇才。”颜洛水又道,“她十五岁,就参加外交部的宴席,给外交部的总长做翻译,而且她很漂亮!” 有才、有貌、家世好,这样的女子,当得起岳城第一名媛,司琼枝无法望其项背。 司琼枝常常不服气,也很想学得像魏清嘉一样,可惜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 颜洛水继续说魏清嘉,后面的话,涉及到了司慕,因为顾轻舟没打算嫁给司慕,颜洛水说起来也很流畅,毫无顾忌的,一股脑儿告诉了顾轻舟。 “司慕十三岁的时候,魏清嘉就十七岁了,他追求魏清嘉,当时挺轰动的,我哥哥他们常拿来说话,说司慕要娶个姐姐。 你也看得出来,司家的男孩子个子都很高,司慕十三岁的时候,就比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高大些,而且他天生老练沉稳,有次我二哥看到他和魏清嘉一起吃咖啡,竟是颇为般配。”颜洛水道。 魏清嘉那等风流人物,居然看上去了一个小毛孩子,此事外人看来难以置信。 也许,这是魏市长的意思,让她和督军府交好,不要惹恼了司家。 后来他们坐在一起,看到的人发现,司督军的儿子生得很快,看上去一点也不年幼,和魏清嘉颇有郎才女貌的般配之感。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两年之后,司慕不知怎么的,开车带着魏家的二小姐,就是魏清嘉的胞妹魏清筠出城去玩。 车子撞翻了,司慕没事,魏清筠被摔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司慕惊吓过度就哑了,被督军夫人送出去治疗,他跟魏清嘉的爱情无疾而终。 出事的第二年,魏清嘉嫁给了北平望族胡家。听说因为她,她丈夫做了北平政府的外交部厅长,她总是随着丈夫出行。”颜洛水又道,“去年的时候,魏清嘉闹离婚的,消息从那么远的北平传到岳城,可见岳城人对这位名媛的关注从未减轻过。 今年十月份,魏清嘉离婚的消息确实了,而且她在准备,带着她分到的家产回岳城,估计快要到岳城了吧。” 顾轻舟这时候恍然大悟。 司慕性格冷傲,被拒绝之后还缠着顾轻舟救治,原来是他的初恋快要来了。 “司夫人是怕司慕和魏清嘉纠缠不清,先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再慢慢斩断魏清嘉和司慕的瓜葛?”顾轻舟问。 司夫人何等势利? 哪怕魏清嘉是天仙,她也是嫁过人的,司慕不在乎,司夫人却接受不了! “应该是了。”颜太太总结道,“就是这么一桩子事了,要不然也说不通。之前看司夫人为了害你,推你到我们家来治病,可见她对你是没有善意的。” 颜太太很了解司夫人。 司夫人连颜家都看不上,何况顾家?顾轻舟哪有资格入司督军府的大门。 现在司夫人给顾家送了那么一大笔的年节礼,动机实在太明显了。 “怪不得了。”顾轻舟道。 颜太太和颜洛水都小心翼翼看着顾轻舟的脸色。 此事落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顾轻舟却静静笑了下:“我觉得挺好的” 颜洛水心里一个咯噔。 这有什么好? “我不肯退亲,就是想占督军府的便宜;现在司夫人想利用我,给司慕难题,他们也是在利用我。相互利用,我反而没有负罪感。”顾轻舟道。 颜太太却很心疼。 “轻舟啊,还是把亲事退了,不值得这么耽误。”颜太太道,“你有我们撑腰啊!” “一旦退亲,你们再怎么撑腰,我也逃不开司行霈啊!”顾轻舟道。 颜太太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的确如此。 司行霈那边,除了督军府的牵制力,其他人对他是没什么用处的。顾轻舟只要退亲,就完完全全落入他的掌心。 他现在又不肯跟顾轻舟结婚。 颜太太总不能说,让顾轻舟去给司行霈做妾吧? “轻舟,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处境难到这个地步。”颜洛水道,“你怎么办啊轻舟?还有上次骑车” 顾轻舟不想提这件事了,她打断颜洛水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 弄明白了司家下年节礼的动机,顾轻舟心里就稳定了。 她将单子收起来。 “其实,这个单子,那些年节礼都是饵,钓顾圭璋上钩的饵。我现在说什么,顾圭璋都会相信的。”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她心情稍微好转了几分。 她窝在家里看书。 顾绍已经从南京回来了。 他此行南京,已经把事情打听清楚了,他告诉顾轻舟说,这件事阮家没人知道。 当时阮家的太太是从香港回来,路过岳城时动了胎气,不能乘坐汽车了,就留在岳城养病。 阮家临时雇人照顾阮太太。 住在秦筝筝隔壁的宋婶擅长接生,会调养产妇,她毛遂自荐,又能言善辩,阮太太就雇了她。 阮太太脾气不好,对佣人很苛刻,宋婶一肚子火。宋婶那个人有点邪门本事,她能摸得出女人肚子里是男是女。 她跟秦筝筝兴趣相投,秦筝筝怀着孩子的时候,她就说这胎是女儿,顾圭璋没有生儿子的命,秦筝筝很害怕,她知晓再生女儿就不值钱了。 宋婶恨极了东家阮太太,又因为她儿子犯事,急需一笔钱,就跟秦筝筝说,“阮太太怀的是儿子,产期跟你相近。假如你愿意给我一笔钱,让我渡过难关,我就负责把两个孩子换过来。 阮家富贵,阮太太头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若是生个儿子不稀奇,若是生个闺女,阮家肯定当宝贝。 你想想,你有了儿子傍身,将来还不是眼瞧着的荣华富贵?而阮家盼着个闺女,你女儿去了阮家,还不是锦衣玉食?你一点也不亏啊!” 那个时候,顾圭璋已经和孙绮罗结婚了,两个人表面上感情还不错,孙绮罗爱顾圭璋,顾圭璋其实也是心动的。 秦筝筝觉得机会不能错失,万一再生个女儿,冷了顾圭璋的心,就捂不回来了。 “那就换吧!”秦筝筝同意了。 阮太太那时候在岳城待产,阮先生有笔生意要忙碌,他先回了南京,而身边的佣人,只有两个是跟着的,其他都是临时雇的。 临时雇的佣人,都不会尽心,宋婶随便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很凑巧的是,秦筝筝跟阮太太,真的是同一天临盆。 就这样,宋婶把两个孩子给换了,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果然如此。”顾轻舟听顾绍说完,一点也不吃惊。 她当时就猜到,应该是这样的。 “阿哥,你现在怎么办啊?”顾轻舟问。 顾绍摇摇头:“宋婶已经去世了,太太也去世了,这些事宋婶的儿子知道,但是又有谁信呢?阮家很宝贝阮兰芷,他们估计是不会相信我的话。” 阮家那个大家庭里,老太太一共四个儿子,生了十一个孙子,独独阮兰芷是孙女,全家上下当宝贝。 这时候顾绍去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阮家是不会相信顾绍的,顾绍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做顾圭璋的儿子。 “你想通了?”顾轻舟问,“会不会遗憾?” “不会,这就是天意吧。”顾绍道,“这等荒唐事发生在我身上,不是上天之命,又是什么呢?” 他认命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和顾绍说完话,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她感觉有点奇怪。 她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灯,因为电灯的开关在床头,她抹黑进出不方便。 可现在,屋子里一片漆黑。 “谁把我的灯关了?” 顾轻舟警惕心起,浑身寒毛林立,转身就要往外跑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唇,将顾轻舟按在墙壁上。 第201章 坦白 顾轻舟被人按住时,先是大惊失色。 她最近有点草木皆兵。 旋即,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雪茄的清冽。 带着雪茄香醇的气息,凑近了她,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很深,让顾轻舟几乎透不过气。 “司行霈!”顾轻舟气得不轻,被他吻得支吾不清,“你吓死我了” 司行霈放开了她,替她关好了房门,才低声道:“深更半夜跑到隔壁去说悄悄话?” 顾绍打探消息,司慕都知道了,司行霈能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知晓了,所以司行霈很介意。他的女人,半夜去跟她毫无血缘的男人房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顾绍是个文弱书生,司行霈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醋还是要吃的。 顾轻舟不想理他。 她心中好似有块重石,紧紧压住她,特别是见到司行霈之后,这块重石的压力更大,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她隐约之中,很想扑到司行霈怀里去大哭一场,她好像委屈极了。 同时,顾轻舟又明白,她的委屈不是司夫人利用她这件事。 到底因为什么,她不明白,就是委屈难过。 她想抱着司行霈哭,她很种情绪,只想在司行霈面前发泄。 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她没什么值得发泄的。 她心情低落,没兴趣和司行霈说话。将窗帘拉好,顾轻舟拿出一件很旧的毛巾,盖在床头台灯上。 这样,台灯的光被笼罩住。 她再打开台灯,屋子里有很淡很淡的光,这些光不会通过窗帘透出去,同时让屋子里的人适应之后,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顾轻舟坐在床上,双腿往里一收,盘坐着没有动。 她软软的,像是赌气,又像是心事重重。 “怎么,心情不好?”司行霈轻轻摸着她的脸,“跟司慕出去,两个人孤男寡女的,我还以为你很开心呢。” 句句讽刺。 顾轻舟想起,副官说司行霈要等年底才回来,如今他提前了几天。 不知是事情提早忙完,还是特意回来找顾轻舟的。 估计是听说了顾轻舟给司慕治病,提前回来找她的麻烦。 顾轻舟的心情更加沉重、拥堵。 司行霈却狠狠板过她的脸,双手钳住她的下巴:“小东西,你在跟我闹脾气吗?” 顾轻舟打开他的手,他却顺势将她压在,狠狠吻着她的唇。 他吮吸着,很是用力,几乎要将顾轻舟的唇咬破,将她按在床上无法动弹,手早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顾轻舟心里很沉,身上更沉。 她一动不动,任由司行霈为所欲为。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见她躺在红银色绣并蒂莲开的被褥上,盛绽的莲点缀着她,她墨色长发萦绕,像一具艳尸。 她毫无生机般。 司行霈感觉她遇到了事情,他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司慕的事,我反复交代过,不许你给他治病,你不听我的,还给他治好了,此事我不饶你,咱们慢慢再算账。”司行霈将她拢在自己宽阔的胸膛,然后又问她,“你怎么了?” 顾轻舟不答,她沉默着。 她在其他人面前,心里没有这么难过,独独看到司行霈,这股子情绪全冒了出来。 偏偏纷繁错杂,她什么头绪也理不清楚,心就像一块浸满了寒水的海绵,沉淀,随手能掐出泪来。 “轻舟?”司行霈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谁欺负你了?” 良久之后,顾轻舟才缓缓叹了口气,说:“我想睡觉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司行霈哪里肯走? 他是来找她算账的。 见她这样,他又不忍心,故而没有动,紧紧抱住了她。 直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早已熟睡,司行霈才轻轻起身,准备离开。 推开他阳台上的门时,发现顾绍站在寒风里。 这孩子不知站了多久,身上都冻僵了,双颊被冷风吹得通红。 “少帅,你不能这样对舟舟!”顾绍太冷了,声音打颤道,“舟舟是要嫁给你弟弟的,你为何要毁了她的生活?” “与你何关?”司行霈冷漠,静静瞥了他一眼,翻身就跳下了阳台。 顾绍吓一跳,趴在阳台上望下去,司行霈像只迅捷的豹,借助墙壁的一些简单攀岩,他已经稳稳落地,到了一楼的院子。 院墙约莫一米八的高,司行霈却像跨过一条小板凳似的,轻轻跃了过去,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顾绍气得不轻。 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得自己先回房。 顾轻舟睡在司行霈身边,总是特别的沉,除了今天晚上。 所以司行霈起身离开、顾绍在阳台上和他说话,顾轻舟都知道。 她躺着,一动不动的,只感觉司行霈睡过的那一边,被窝渐渐凉了,凉得阴冷的时候,天就亮了。 顾轻舟一整夜没有睡。 这种感觉很糟糕,因为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下起了雨。 顾圭璋也从太仓回来了。 他心情很不错,特别是看到司家送过来的年节礼,更是高兴。 “好,好!”顾圭璋大笑,“今年过年,咱们也要好好热闹一番!” 二姨太提醒他:“老爷,咱们家还在孝期呢。” “规矩改了,不贴大红对联就是了,其他不拘的。革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丢弃那些老枷锁!”顾圭璋道。 他把传统视为枷锁。 顾轻舟没有说话。 顾圭璋又道:“轻舟,今年你帮衬着二太太,准备过年的事。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嫁人,这些操持家务的事都要学会。” “阿爸,我最近不太舒服。”顾轻舟道。 顾圭璋见她脸色是不好,问:“你怎么了?” “可能是期末考的时候太用心了,现在有点虚弱。”顾轻舟一本正经说胡话。 顾缃在旁边,白眼都快要翻出眼眶了。 顾圭璋见她恹恹的,不敢勉强她,只说:“那你也要多问问二太太,不能偷懒。” 顾轻舟道是。 吃了早饭,岳城下起了薄薄的细雨。细雨似愁死,天地顿时一片白蒙蒙的,似轻纱笼罩。 司行霈的司机,冒充司公馆的人,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就去了。 一进门,看到司行霈坐在沙发里,手边放在文件。 来的路上,雨越发大了。 顾轻舟慵懒往沙发里一躺,不愿意说话。 “你怎么了?”司行霈问她,同时又有点担心,“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顾轻舟道,“我不想来你这里。” 雨越发大了,甚至电闪雷鸣。 寒冬腊月,罕见这样的大雨,窗棂被打得簌簌作响,耳边全是水声。 司行霈瞥了她一眼,猜测着她的心思。 她给司慕治病,司行霈也知晓了;如今司慕能说话了,司家准备明年给他们完婚,此事司行霈也知道。 司行霈已经下定了决心,过了正月,把驻地的事捋顺,就有资本和司督军摊牌时,带着顾轻舟离开。 他要重新选个地方做他的督军府,自立门户。 “你还有事吗?”顾轻舟冷漠问,“没事我回去了” 司行霈一把将她拽过来,问道:“你在心虚什么?给司慕治病,还治出感情来了?” “我给谁治病,是我的自由,我又不是你的奴隶!”顾轻舟突然发火,推开他。 司行霈不给她推。 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轻舟,我是不是太纵容你,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司行霈脸色铁青,“你知道你是谁的女人?” 顾轻舟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难过的地方在哪里。 她骑车出了事,她担心跟司行霈交代不了。 谁信呢? 原来,她是在乎司行霈对她的看法,所以她特别难过。 她一直理不清楚,直到司行霈说,你是谁的女人时,顾轻舟顿时就感觉,她无法像司行霈证明她的清白? 她是谁的女人? 她年纪小,经历过的事情不多,所以她心里一直很介意。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直到司行霈出现在她的面前,击垮了她的伪装。 她用力推开司行霈:“反正不是你的!” 她跑了出去。 司行霈一愣。 外头下着大雨,寒雨似利箭落在身上,顾轻舟不管不顾的,冲入了雨幕里。 司行霈又怒又气,这是要冻死吗? 他拉住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突然像疯了一样,又打又踢:“你滚开,你死远一点,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恨死你!” 司行霈以为,自从他处理了秦筝筝,她就不再恨他了,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爱上司慕了? 她挣扎得实在太厉害,司行霈一个恍惚间,居然被她挣脱跑掉了。 他追上去,往前一扑,两个人跌倒在地。 司行霈紧紧压住了她。 地上全是雨水,冰凉刺骨。 天下的雨如流瀑般,倾泻而下。 “你疯了吗!”司行霈吼她。 顾轻舟挣扎,使劲踢打他,使劲的叫,然后突然就呜呜的哭了。 司行霈一愣。 “轻舟?”他柔声喊她。 她猛然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哽咽着说:“司行霈,我出事了司行霈,我怎么办?” 她大哭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反而心安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轻舟,有我呢。” 第202章 司行霈的态度 雨很大。 腊月的岳城罕见暴雨,像夹杂了冰雹,一滴滴打在身上,针扎般的疼,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酷刑。 顾轻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司行霈,说她出事了,她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轻舟乖,起来。”司行霈很有力气,趁着她不闹了,他单手撑起地面,另一只手抱紧了顾轻舟,两个人就起身了。 他快步冲回了家。 回到别馆,司行霈将她抱上楼。 脱了湿漉漉的衣裳,他用毛毯裹紧了她,然后去洗澡间放了热水。 他这里一天到晚都有热水,而且很充足,满满一浴缸,蒸汽迷蒙着,整个浴室被白雾萦绕。 “有点烫。”他对顾轻舟道,“烫点没事,驱驱寒。” 他将顾轻舟放了进去。 水真的很烫,烫得肌肤一阵发红,司行霈以为顾轻舟肯定要闹腾的,毕竟这么烫的水,他都坐不住。 顾轻舟却没有动,任由热流浸润着她的肌肤,一层层的渗透,可以透进她的心里去。 而后,她果然感觉到了暖。 心暖了,四肢百骸也就暖了,暖流经过了心脏,心脏再传运到五脏六腑。 压在心中的那块郁结,说出来是无济于事的,哭出来才能排揎,她已经发泄了,人就没那么难受。 只是,顾轻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坐在浴缸里,用手细细搅拌着水,一阵阵的涟漪滚动。 “出了什么事?”司行霈轻柔她擦洗后背,以及她纤细嫩滑的胳膊,心里一团火蹭的上来了,喉间发紧,说出来的话也充满了欲念。 他想要扑倒顾轻舟。 这样的念头他每天都有,随时随地都存在。可惜他答应过,要等她成年,他会信守承诺。 他忍着这些念头,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很坚强的,她哭得这么厉害,只怕是真有大事。 司行霈问话,她却不回答,坐在浴缸里轻轻撩拨着水,洗自己的长发。 长发漂在水面上,像青稠般柔滑,泛出温润的光。 她不说话了。 “能说什么?”她自己也后悔不跌,不该失态的。 现在要让她怎么说? 难道告诉司行霈:我已经破了身子,不是跟哪个男人,我仍然是清白的,只出了点事故?我以后怎么办,跟谁结婚,谁能相信我?又怎么解释? 这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想跟司行霈! 一个女人跟另一个男人表明清白,除了想跟他,就没有其他意思了! 除了自己的男人,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顾轻舟不想跟司行霈,因为她不愿意做妾。这件事,怎么也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一旦她说了,司行霈就会误会。 他误会她想跟他,离开只是口是心非,顾轻舟这辈子就要被钉上“姨太太”的牌子,就像在脑门上烙一个印,怎么也去不掉。 顾家也曾妻妾同堂,姨太太什么地位,顾轻舟是清楚的。 姨太太是妾,妾就是奴才! 她堂堂正正的出身,不偷不抢,还没有到走投无路,为什么要给司行霈和他的妻子做奴才? 她低垂着眉眼,轻轻用热腾腾的水洗头发,白雾旖旎的视线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肌肤泛出健康的红润。 “轻舟?”司行霈捏住她的下巴,并不用力,软软托在掌心,将她的头偏过来,在她樱红柔嫩的唇上落吻。 司行霈的吻很轻,似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努力忍住自己的冲动,低声问她:“你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说不出来。 她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把这件事告诉司行霈。 这些声音疯狂而自信,好像司行霈知道了,就会可怜她、信任她一样。 但事实呢? 顾轻舟犹豫着。 她不知是否恰当,故而先拉了事,就像唱戏之前的暖场,先开个锣鼓,免得观众寂寞坐不住。 正场戏不能急。 “督军府给我家里送了年节礼,是找下聘的礼数来的。”顾轻舟的手,轻轻在浴缸里画圈。 一个个的圈荡开,宛如涟漪,沿着她雪白的肌肤荡开。 她雪色掌心缓缓升起,突破水面时再缓缓沉下去,像一朵盛绽的雪莲。 司行霈蹲在浴缸旁边,为她擦拭着后背的肌肤,听闻这话,他的手微微顿了下。 “我觉得奇怪,司夫人怎么会真的同意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司慕初恋情人回来了。司慕还念着她,对方是离过婚,司夫人怕他们俩纠缠不清,损害司家的名誉,所以先把我抬出来。”顾轻舟道。 她说得很慢,徐徐道来。 这个暖场,她需要这件事的遮掩。 “因为这个不开心?”司行霈失笑。 “嗯。”顾轻舟软软的应道,“我才帮了司慕,不说感激我,转头就利用我,到底不太舒服。” 这件事,她并不在意,只是拿出来做挡箭牌,很有可信度。 她想试探着问司行霈的意思。 顾轻舟也想简单一点,直白一点,可是她的生活里,弯弯曲曲的事情太多,导致她五步一算,成了习惯了。 “是魏清嘉要回来了?”司行霈问。 “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她当年还追求过我。”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抬眸,诧异看着他。 仔细想想,魏清嘉比司慕大四岁,就只比司行霈小一岁,算是同龄人。 顾轻舟没想到,他们也认识。 司行霈道:“怎么,你觉得她会喜欢司慕?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比同龄的男子心智成熟。魏清嘉比司慕大四岁,她能喜欢比她小那么多的男孩子吗?” 女孩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都会欣赏年纪稍微比自己大点的男人,对比自己小的产生感情可能性不大。 “你喜欢她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吃醋了?”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 司行霈想起魏清嘉,略有所思,倒是真的记得她:“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当然没有轻舟聪明漂亮。 她那时候颇有名气,我年纪小的时候也虚荣,她追求我,竟颇为用心,我也想过先收了她做姨太太的,毕竟那么漂亮有才华的名媛,我脸上也光彩。 后来有次舞会,她主动说她很爱慕我,问我什么想法,我说可以纳她做姨太太的,她又不同意,大概是想做正头太太。 我就说了,这不可能,她哪有资格做我的太太?她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我能给她名分就算不错了。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她,不想浪费时间和她纠缠。” 温热的浴缸里,水的热气尚未散去,仍是热得有点烫。 但是顾轻舟冷。 冷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一头凶猛的厉兽,一下子就扑倒了她,将她狠狠击倒,然后笼罩了她。 司行霈的话,让她浑身发凉。 她身子有轻微的发颤。 “怎么了?”司行霈也察觉到了顾轻舟的发抖,问她。 他大概以为,顾轻舟担心他再次和魏清嘉旧情复炽,就解释道:“轻舟,你不用担心我,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我都看不上,何况她现在是个二手货?她嫁过人的,身子开过了,做我的姨太太都没有资格。” 顾轻舟倏然觉得全身无力。 偌大的浴缸,她四壁都是滑,她扶不住,软软的往下一躺,整个人淹没在浴缸里。 她的黑发在水下泅开,宛如海藻。 司行霈觉得她像是海藻丛里出没的海妖,美得把人的魂魄都勾去! 他将她捞起来,却见她眼红发红,不知是哭了,还是被热水蒸了。 “轻舟,你还担心什么?”司行霈笑问,“你放心,你不会嫁给司慕的,别说蔡景纾是否同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嗯。”良久,顾轻舟应了一声,声音很冷漠。 在这个瞬间,顾轻舟突然看开了。 魏清嘉那等名媛,父亲是市政府的高官,在司行霈眼里,这样的女人都没有资格做他的正妻,何况顾轻舟? 也许是那天在戏院救了他,他说过我们结婚,也许是他带着她去看了他的秘密军事基地和他母亲,给了顾轻舟渺茫的希望。 这些希望,会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也会想:“如果我能做他的正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她骑车,弄坏了身体里的那层膜,这让她受不了,她会觉得,如果她是司行霈妻子的人选,她有点对不住他,她甚至需要给他一个交代。 顾轻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路,她知道方向在哪里。可司行霈给的渺茫希望,在她的路上开了个门。 也许进入了这扇门,她就可以拥有不一样的幸福,虽然她知道这扇门可能只是幻影。 这点幻影,她也想推门而入。 所以她难受,她对骑车那件事耿耿于怀,她甚至觉得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不起司行霈。 直到这一刻。 司行霈评价魏清嘉,把顾轻舟拉回了现实! 那扇虚幻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顾轻舟再也走不到司行霈那里。 顾轻舟更没资格做他的正妻,她没有身份背景、没有名气;顾轻舟不是二婚,但是她的身子对司行霈来说也不圣洁了。 等这扇门关了,确定自己跟他不会有任何结果时,顾轻舟突然释然了。 她骑车的遭遇是挺不幸的,可是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跟司行霈又有什么关系? 第203章 消息 “司行霈的妻子”这个希望破灭之后,顾轻舟对骑车那桩事,就没了执念。 她不在乎了。 她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什么,她不是谁的妻子,就对谁都没有义务。 她以后要走的路,更加明确却坚定。 司行霈帮助过她,对付了秦筝筝,可自己救了他两次,而且都是救命之恩,他怎么报答也是应该的。 顾轻舟不欠他什么。 两次救命之恩,他为顾轻舟做再多的事都是应该的,也是顾轻舟应得的,她不必忐忑。 这点压力全没了之后,顾轻舟的心情好转。 “晚上吃什么?”司行霈问她。 “虾仁炒蓬蒿。”顾轻舟说。 还能想着吃某道菜,她心情还真不错,司行霈仔细看了看,见她的确无事,也就没有深究。 司行霈是很关心她的,只可惜他最近太忙了,没办法顾虑她。他在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占领了他全部的精力。 顾轻舟是真的累了,她坐在壁炉前,将头发烘干,就依靠着沙椅子打盹,差点将围在身上的羊绒毛毯掉入壁炉。 头发彻底干了,司行霈将她抱上二楼。 她中间醒了下,冲司行霈微笑,继续睡着了。 她脸上有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很甜美。 她在睡梦中还知道笑一下,笑得这么甜,司行霈就确定她没事的,将她放在床上。 他下午还要见个很重要的人,就先出去了,叮嘱朱嫂给顾轻舟做饭:“虾仁要新鲜的,轻舟嘴巴最毒,稍微差点的她都能吃出来。” “知道了,少帅,您快去忙吧。”朱嫂笑道,心想少帅疼起人来,真是处处仔细。 顾轻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院子里的路灯亮了。 趴在窗口一瞧,雨早已停了,院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矮矮的冬青树叶子翠得灼目,隐约是一株株的翡翠。 小径的雨花石,泛出五颜六色的芒。 顾轻舟站在窗前,有片刻的怔愣,好像失去了方向感。 她有种头重脚轻的踌躇,良久才慢慢回神。 她更衣梳头,准备回家。 下楼的时候,朱嫂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已经有了半桌热腾腾的饭菜了。 “顾小姐,您睡醒啦?”朱嫂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顾轻舟,热情招呼她,“快坐啊,饭就要好了。” 顾轻舟就坐到了餐桌前,看到了鲜虾仁炒蓬蒿,食欲就上来了,她想吃了饭再回去。 很快,朱嫂将排骨汤端上去,一桌菜就齐了。 顾轻舟邀请朱嫂一起吃点,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朱嫂就坐到了顾轻舟的下手边,和顾轻舟一边闲聊一边吃了晚饭。 顾轻舟吃得很开心。 “顾小姐今天心情好,吃饭也香。”朱嫂道。 困扰顾轻舟一个多月的问题终于放下了额,她心情当然很好。 “是虾仁好吃。”顾轻舟道。 朱嫂说:“少帅让准备的。” 顾轻舟回家之后,司行霈就没有再来找她。 顾轻舟也比较忙碌。 她有自己的计划。 “阿哥,你那边有旧报纸吗?”顾轻舟问,“最好是小道消息的旧报纸。” 顾绍微讶。 “有一点。”顾绍道。 顾绍喜欢收集书籍,哪怕是旧的报纸,到了他手里,也要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放在书架的柜子里。 他打开柜子,寻出一大堆旧报纸。 “这个是胡说八道,专门说名流高官的绯闻,没什么可信度。”顾绍道,“都是前年的,去年家里就没订这个报纸了,阿爸不太喜欢。” 顾轻舟颔首。 她全部抱了过来。 “舟舟,你怎么想看旧报纸?”顾绍好奇。 顾轻舟敷衍:“我找点东西。” “找什么?”顾绍问,“要不要我帮你找?” 顾轻舟摇摇头:“你别管了阿哥,我先回去了。” 她饭也顾不上吃,从早到晚的趴在旧报纸堆里。 顾绍进来的时候,只见她手边放个本子,零零落落的抄了很多东西。 前年一整年的旧报纸,已经被顾轻舟翻完。 她是有收获的,得到了一个名字。 顾轻舟将这个名字记牢,出门乘坐黄包车,去了一家叫《浮世晚报》的报社。 来之前,顾轻舟特意装扮了下,她穿了件宝蓝色的旗袍,外头是貂皮大衣,带着一顶英伦式的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很宽,缀着黑丝面网,面网上镶嵌好几个碎小的红宝石。 她涂了个大红唇,红宝石的光熠熠生辉,映衬着她纤柔的下颌。 她一进报社,就有小编译上来,热情招呼道:“这位太太,您找谁?” 顾轻舟这么身打扮,又有面网遮住半张脸,看上去要成熟十来岁。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金满在吗?” 金满是《浮世晚报》的主笔,他的故事撑起这晚报八成的销量。 看这位太太,只怕是来提供小道消息,想要登出去的。 “在在。”小编译道,然后冲里面的办公室喊,“主笔,有人找您。” 金满是个笔名。 出来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略显得苍老,胡子邋遢的,穿着一件很旧的长衫,袖子还磨破了半块。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倏然见这位很时髦的太太找他,金满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问:“太太,你找鄙人有事?” “金主笔,我很欣赏您的文采,我有点小故事,不知能否入您的眼?”顾轻舟的声音更沉了,“都是我家里的事。” 看顾轻舟的模样,应该是新派暴发户。 新派人家,荒唐事多得令人惊叹,有时候你想破天际,也想不到。 有人提供素材,这是很好的事,《浮世晚报》是娱乐消遣的,又不是正经报纸,故事越是浮夸新颖,越是有卖点。 “当然,这位太太请进。”金满道,也不见他多热情。 顾轻舟却说:“找个茶馆,慢慢说好吗?” 等他们到了茶馆的雅间,顾轻舟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这样她的面容逆光,金满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伙计端了茶上来,顾轻舟就开始讲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很荒诞,说她的继母到她家里小住,和她丈夫有了首尾,现在她丈夫要赶她出门,和她继母结婚。 她继母是先用她十四岁的继妹勾引她丈夫的。 “真的?”金满也目瞪口呆,深感这个故事很劲爆。 “太太,您能说点细节吗?这样更有据可考,增加可信度,也许还能给您讨个舆论说法。”金满道。 顾轻舟看上去心情很低落。 她沉默低着头,转动手里的茶盏:“我不想争了,这世道女人离了婚,也能混得下去。我想去南洋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嫁个土著财主。 我记得你曾经写过一个故事,是说香港的名媛被父亲卖给了英国督查,她不喜欢那个老男人,从香港逃到了岳城,后来去了内地。” 金满记得这个故事。 他遇到那个女子,也是偶然,当时他还给了她一笔路费。 那个故事很好,他分了三期写,最后一期报纸的销量大增,是前面的三倍,老板高兴极了,给了他半年的薪水作为奖金。 “那个故事,是真的吗?”顾轻舟倏然抬眸,问道。 她声音轻柔,呼气如兰。黑丝面网后面,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像蛰伏在暗处的豹子,莫名叫人心悸。 “当然是真的!”金满道。 “我不信!”顾轻舟说,“她父亲是香港的官员,和她家联姻又是巷地督查,她从码头离开,不可能查不到她。” 金满的故事,七成是真的。 他最讨厌别人质疑他。 “太太,码头的漏洞太大了,一个人想从码头逃走,太过于容易。”金满道。 “就像岳城,码头想走一个人,是千难万难的,难道香港不如岳城么?”顾轻舟好奇。 金满就知道,这位太太是个内宅女子,没什么见识。 今天,就要给让她长点见识。 “太太,你知道走什么样子的船,很不容易被查吗?”金满压低了声音。 顾轻舟摇摇头。 “丝绸。”金满道。 顾轻舟故意夸张失笑:“丝绸很精贵吗?为什么丝绸不会被查?” “这是海路不言而喻的规矩,一般全船都是丝绸的,说明里面藏了鸦片膏。敢走私鸦片的,都是和上头打过来招呼,码头的人都不会细查的。”金满声音更低了。 “你什么都知道啊?”顾轻舟唇角一挑,莫名就有了媚态。 她这话,是对男人最大的肯定。 金满得意洋洋,道:“自然。” “岳城走水路的,最方便的是不是船舶汤家?”顾轻舟问他。 “不,是船舶陈家。”金满道,“陈家和英国人有关系,每次走船都是去印度,鸦片膏、军火等,军政府和青帮都不敢插手陈家的船只。” 顾轻舟失笑:“我还是不信。” 金满倏然也意识到,自己太卖弄了,说了不该说的,慌忙打住了话头。 作为报纸人,他们是知道很多隐秘的消息,这些事是不能说的。 可对面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美艳的女人,金满也有男人的劣根性,喜欢在女人面前卖弄自己。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遮掩笑道:“我也是听说的。” 顾轻舟回去的路上,坐在黄包车里,细细擦到了唇上火一样的唇膏,唇角有了个淡淡笑意。 船舶陈家! 岳城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第204章 容光焕发 从报社回来,顾轻舟的心情非常好。 她去找金满,也是看着他的路子野,想碰碰运气。不成想,她的运气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真的被她打听出来。 她打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 若是想要离开岳城,最好乘坐船舶陈家的船只。 然而,船舶陈家靠着走军火和鸦片,从华夏往印度,这是英国人赚钱的路径,他们应该会更加小心。 不是很重要的朋友,他们不会帮忙。 “得和陈家有点关联,让陈家欠我一个人情。”顾轻舟想。 顾轻舟想在明年六月之前,搞定顾家的事,拿到顾家的家产,让顾圭璋自己认罪;同时,她希望可以拿到毕业证。 圣玛利亚中学的毕业证,对她而言是块敲门砖,将来她可以去念大学,或者去厂里做个书记员,她一定要拿到。 那么,最迟在六月份,她要结束这一切。 离开岳城之后,顾轻舟想跟她的乳娘去南洋。 听说南洋有很多华人,生意也好做,稍微有点门路就能立足。 走水路去南洋,是她最好的选择。然而,水路她不太懂,她又掌握着司行霈的秘密,司行霈肯定不会让她走。 她需得悄悄的。 顾轻舟原本想着,也许打听打听,谁家的船只更容易偷渡。 但是她想到,顾绍查探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问了几个道上的人,立马把消息泄露,连司慕都知道他在查什么。 打探消息这条线,对于有情报网络的军政府少帅而言,实在透明。 顾轻舟这边去打听船舶,一个小时司行霈就会知道。 司行霈一旦知道,这条路就堵死了。水路堵死了,其他路更是难行了。 她踌躇了几天,偶然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想到那些资历深的报纸人,他们知道的秘密,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多。 顾轻舟研读了几分小报,发现一个叫“金满”的主笔,简直是博闻广识,而且他喜欢写豪门的秘密,写得几乎都差不离。 顾轻舟研究了他的文章,觉得他这个人知晓很多事,尤其对码头熟悉。 他的很多顾绍更码头有关,欲言又止,却看得出他熟稔其中之道。 果然,在他随口的吹嘘中,告诉了顾轻舟想要知道的秘密。 顾轻舟也要再去打听,看看金满的话是否属实。 前路有了计划,顾轻舟心中更加安稳。 除夕的前一天,顾轻舟还在考虑打听陈家的事时,颜洛水大半夜到了顾家。 顾轻舟都脱了外套上床了,女佣说颜小姐来了,顾轻舟微愣。 她的突然到来,把顾轻舟吓一跳。颜洛水很少任性,她若是拜访,肯定是白天,而且先打电话约了。 这么不请自来,是出了大事!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 她来的时候,二姨太已经在陪着颜洛水坐,佣人还端了热茶。 颜洛水不想喝茶,放下茶盏笑着对二姨太道:“我今天跟轻舟一起睡,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颜小姐哪里的话?”二姨太笑容温婉恬柔,对颜洛水颇为巴结,也不点破。 顾轻舟就带着颜洛水上楼。 一进屋子,颜洛水就往顾轻舟床上扑,脸埋在枕席之间。 “怎么了洛水?”顾轻舟问。 颜洛水道:“你的枕头好香,有玫瑰的味道,我要跟你睡!” 她居然不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姆妈知道你来了?”顾轻舟又问,“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我有点渴了,有清水吗?方才你家佣人端了茶给我,这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啊?”颜洛水自顾道。 她完全自说自话,不接顾轻舟的招。 顾轻舟道:“我下去给你倒杯开水。” 颜洛水点点头。 顾轻舟倒好了开水,就让女佣妙儿端上去给颜洛水,她自己则给颜太太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颜太太声弱气短:“轻舟,谢谢你照顾她,等明早我再派人去接她吧。” “出了什么事?”顾轻舟又问。 颜太太道:“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你明日一块儿来,来了再说。” 顾轻舟说好。 她挂了电话上楼,发现颜洛水居然在装睡。 “洛水,换了睡衣再睡。”顾轻舟推她。 颜洛水不理。 顾轻舟就站在床的旁边,盯着她看。 估摸着这天挺冷,颜洛水也不好意思让顾轻舟穿着睡衣裤立在旁边,跟丫鬟似的,叹了口气,悻悻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顾轻舟追问,“你要是没到我家,我就不问了。你都能半夜跑出去,这是大事啊。” 颜洛水是不太想说的,只顾叹气。 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第二天,顾轻舟耐着性子等颜洛水吃了早饭,和顾家的人寒暄一通,这才两个人乘车去了颜家。 颜一源早早在门口等着。 看到颜洛水,颜一源做贼似的:“姆妈昨夜气了一夜没睡,你当心点啊。我得走了,今天不能触霉头!” 颜洛水拉住他的胳膊:“你不帮我?” “你做姐姐的,好意思让弟弟分担苦难吗?”颜一源道。 “你现在承认我是姐姐啦?”颜洛水没好气。 饶是这样,也没拉住颜一源,颜一源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溜烟跑没影了。 顾轻舟带着颜洛水,去了颜太太的院子里。 颜新侬坐在沙发里,翻阅一份报纸,手边放着一杯清茶。 他将报纸抖了抖折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对颜洛水和顾轻舟道:“都坐下。” 颜太太没有起床,还在里屋。 顾轻舟往里屋看了眼,隐约瞧见颜太太在更衣。 片刻之后,颜太太出来了。 一时间,大家又全部沉默。 顾轻舟一头雾水,不知这面面相觑的是怎么个说法,茫然看着他们。 颜新侬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了:“谢家的孩子,一不流连青楼伎馆,二不涉足烟馆赌场。体面漂亮,学识丰富,说起来算很不错的姻亲。”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了。她忍不住插嘴:“谢家三少要跟洛水定亲了?” 颜洛水头埋得更低,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颜太太连沉如水,不说话。 “是的,轻舟。”颜新侬回答顾轻舟,“我们商量这事呢。” “没什么可商量的,我不同意!”颜太太道,“我的女儿,我当宝贝一样养大的,人家看也不看一眼,糟蹋了她!婚姻是什么?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女人都是树,落到好的土壤,就长得枝繁叶茂,将来开花结果,荫蒙子孙;若是落得不好的土壤,枯萎凋零,最后英年早逝! 谢三什么样子的人,这几年你们也都看见了,他但凡对洛水有心,就不会这样。嫁给他,低声下气讨好他,受一辈子磨难吗?” “我愿意这样。”颜洛水没有抬头,声音却嗡嗡的。 “我不同意。” “你不能包办婚姻,政府不提倡。”颜洛水反驳,声音格外的坚持,“我的婚姻,你要问过我同意。” “你当时投胎到我肚子里,你问过我同意吗?我怀胎十个月,将你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被人家糟践?”颜太太道。 她们母女俩,针锋相对,却没有一个人先露怯。 “我心里痛快。”颜洛水道,“我嫁自己喜欢的男人,吃多少苦我也愿意;若是价格不喜欢的,他对我再好我又不高兴。” “女人,就得嫁对自己好的!”颜太太道。 颜洛水却坚持:“我不要,我不喜欢那个男人的话,他对我再好我都觉得恶心!” 她们坚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颜太太气得胃疼。 颜新侬和顾轻舟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战火蔓延。 颜家母女俩吵架,其实很文雅,更像是交谈,没有声嘶力竭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只是在不停的讲道理。 “轻舟,你觉得呢?”颜太太突然问顾轻舟,希望顾轻舟帮衬着劝颜洛水。 顾轻舟道:“姆妈,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年纪小,没什么生活的阅历,我不知道嫁什么样子的人好” 颜太太叹了口气。 最终是颜新侬,他道:“我同意这门婚事。” 颜洛水猛地抬起头。 她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簌簌打落,扑过来抱住颜新侬:“阿爸,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 她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颜太太则气得变了脸:“随便你们父女折腾,将来不要跟我哭。” 顾轻舟站在旁边,想起上次见到的谢三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明知颜洛水前途堪忧,顾轻舟还是忍不住替她高兴。 她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了。 颜洛水知道自己爱谁,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千难万险,她也敢闯出去,顾轻舟很敬佩她,甚至羡慕她。 就这样,颜家打算正月里给颜洛水和谢三少定亲。 颜洛水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从未这么开心过。 颜太太背后气哭了一场,又见女儿的雀跃,无形中就背叛了自己的立场,支持颜洛水,甚至问她:“想要什么样子的订婚戒指?” 顾轻舟觉得颜洛水很圆满,至少她父母永远都会支持她,不管她做什么样子的决定。 顾轻舟更羡慕了。 第205章 谁配得上我 过年的那几天,顾轻舟一直在研究逃离岳城的路线。 只有半年的时间,她要带查财产和李妈,远渡南洋是很长的一段路,若是没有细心的规划,路上会容易出事。 顾轻舟对路途不熟悉,这些都是功课,她做得很认真。 她根据自身的情况,做了两个计划。 “我不比司行霈笨,只要抢占了先机,加上一点运气,我一定能走得掉。”顾轻舟想。 离开了岳城,顺利到了南洋之后,就是天大地大,司行霈再想找她,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既要准备着逃离,又不能让司行霈的人发现端倪,故而小心翼翼。 顾轻舟这个人,偶然会摇摆不定,一旦下定了决心,她就冷心冷肺,其他的事都不会放在眼里。 她一直都知道,司行霈那里没有她的前途,只是那几次的事,让她恍惚,也晕了头。 清醒之后,她就斩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计划。 司行霈喜欢她吗?也许吧。但是他能给她什么?除了委屈、屈辱、一顿好吃的饭菜,其他都没有。 而她要的是前途,是比肩而立的身份,偏偏这一点,司行霈死也不肯松口。 他有时候在她面前评价其他女人,用词极其绝情,顾轻舟欣赏他从不拖泥带水的态度,却也会敏感:“他说这些话,是不是在敲打我?” 那些女人都没有机会,所以他在告诉顾轻舟,你最后也不用幻想太多。 大年初一,顾轻舟去给老太太拜年,正巧司督军一家人都去了,包括司行霈。 司慕也在,他看顾轻舟的眼神很复杂。 顾轻舟治好了司慕,司慕应该很感激她。然而,家里决定要娶她了,今年就要定下来,让司慕措手不及,又应该恨她。 到底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 总之,司慕看到顾轻舟的时候,情绪特别怪。他不看她,漠然瞧着前方。 司行霈则心里有底,越发肯定这个女人会是他的。有了这样的底气,司行霈就不怎么吃醋了。 司行霈的眸光从顾轻舟脸上掠过,不带半分痕迹,心里却是温暖的,如羽毛轻轻拂过。 他看顾轻舟,就像阳光照过水晶,暖绒、澄澈、笃定! 司琼枝也在场。 每次看到顾轻舟,司琼枝就会想:“阿爸说我偷拿了手表里的东西,我没有,是不是顾轻舟拿走了?” 这件事,司琼枝耿耿于怀。 只是时机没有到,她现在说什么,她父亲都不会相信,反而怀疑她挑拨离间。 顾轻舟又帮她说话了,让司琼枝更加不敢胡言乱语。 大家各怀心思,面对顾轻舟的时候,他们的笑容却是相似的:浅淡,疏离。 “姆妈,慕儿现在能说话,都是轻舟的功劳!”司夫人笑盈盈。 温暖的阳光透过花厅半推的窗棂,在地上落下金灿斑驳荫影,风微动,茜色窗帘曳曳,轻盈灵巧。 司夫人的笑,充满了温婉和善意,对着顾轻舟时,她亦是明眸萃然,态度慈柔,让顾轻舟后背生寒。 顾轻舟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平素恨不能顾轻舟死远一点的司夫人,笑得这么恬静,这背后还不知放什么大招,让顾轻舟不寒而栗。 “我就说嘛,慕儿能说话,肯定是轻舟治好的!”老太太笃定笑得,“这两个孩子啊,天生的缘分!慕儿的病一直不好,焉知不是菩萨的旨意,等着轻舟来?” “我也觉得,他们是注定的一对儿。”司夫人真诚道。 别说顾轻舟不寒而栗,就是司督军,也是震惊万分。 夫人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司督军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她不会无缘无故接受顾轻舟的。 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司督军和老太太不懂,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为何抬举顾轻舟? 因为魏清嘉要回来了,司夫人要从各个方面,斩断司慕对魏清嘉的心思,从家里家外,到言谈举止,完全不同意他跟魏清嘉有瓜葛。 若是魏清嘉愿意做司慕的姨太太,司夫人倒也不介意。 可那是魏清嘉啊,那个女人容貌倾城、心比天高。不过是她丈夫跟外头的女学生约会几次,她就坚持离婚,多么骇人听闻! 司夫人如此厉害,家里不还是好几个姨太太?魏清嘉难道比司夫人更尊贵吗? “姆妈,我们打算明年五月,就把慕儿和轻舟的婚事办了!”司夫人对老太太道。 司慕结婚了,司夫人相信魏清嘉的心高气傲,会主动离开的。 况且,收拾顾轻舟,还是放在眼前比较妥善。 娶她进门又能如何? 有了婆媳关系,顾轻舟更是任由司夫人折腾,她还敢不孝不成?她若是敢不孝,司督军第一个容不下她! “没这么快!”司督军含笑,轻轻握住了司夫人的手,然后用力捏了捏,暗示她该适可而止了。 什么动机,司督军不知道,但是不怀好意是真的。 “这还快?”那边,老太太动心了,“是得早点完婚。若是五月结婚,我明年这会儿就能抱曾孙了!” 长辈们笑语嫣然,晚辈们呆若木鸡。 司慕、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是心绪内敛的人物。 他们三个人听着这些话,白眼珠都快要翻破,脸上仍是一片安静,面沉如水,没有当场失态。 “结婚?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司行霈、顾轻舟和司慕三个人统一的心声。 司慕是死也不会娶顾轻舟的,他对魏清嘉还有执念,这份执念从未消失过。 老太太对这件事很上心,言语之中,恨不能让司督军把司慕和顾轻舟的婚事,提到今年三月来:“这样,我来年准能抱上曾孙!” 司督军尴尬而笑。 司夫人想答应,却被司督军捏住了手,警告之意很明显,她也不太敢了 顾轻舟置身事外,她知道有人比她糟心,不必她去着急上火的。 果然,一向稳重内敛的司慕坐不住了。 “祖母,大哥还没有结婚呢。没有做弟弟越过兄长的,要不然旁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咱们家呢。”司慕道。 司慕声音很好听,低沉缓慢,嘶哑沉稳,无形中加重了他这个人的分量,让他看上去颇有威严。这一点,他和司行霈挺像的。 “我?”司行霈笑道,“我有军功,有地盘,随便就结婚了,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没品位?” 这话,既表明了他要跟军阀世家联姻的目的,也暗示司慕不过是个依靠父亲的衙门,有什么资格跟他司行霈比? 司慕有点沉默,司行霈这脸打得挺狠。 司督军不好说什么,两个儿子的尊严都很重要,他不能随便打某个人的脸。 司夫人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司行霈的每句话,顾轻舟都听到了,也记住了。顾轻舟的心,猛然往下一沉,沉到了谷底,似乎摔得血肉模糊。 出身太重要了! 遇到司行霈之后,她很清楚明白了这一点! 这场高兴开头、尴尬结尾的话题,终于被老太太不着痕迹转移到了菜色上去,彻底抛开了。 吃了午膳,顾轻舟起身回家,说:“我要去给义父义母拜年。” 老太太没有虚留她。 从司公馆出来,顾轻舟去了颜公馆。 颜家来了很多亲戚,瞧见顾轻舟,都纷纷热情称呼“顾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顾小姐是颜太太的义女,颜太太很疼爱她;更知道顾小姐将来要嫁入督军府,成为督军府的女主人。 顾轻舟寒暄了几句,就去看颜洛水了。 半下午的时候,司行霈来了,副官留下来禀明颜太太和颜新侬一声,司行霈就把顾轻舟从后门带走了。 “昨天没有和你守岁,今晚陪我。”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露声色。 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坐在汽车上阖眼打盹。 “他们利用你,心情又不好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习以为常了。你们这些权贵,不都是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他们我不知道,我是很喜欢玩弄你的。”司行霈低声暧昧道。 顾轻舟不语。 “去看电影好么?”司行霈道,“我叫人把电影院空出来。” “好吧。”顾轻舟说。 电影是无声的、黑白的,里面的明星演技却是精湛的,故事也很感人。 他们看的是一部爱情片,女主角很美,司行霈就跟顾轻舟说:“她叫云琅,她母亲跟印度人鬼混生下了她,她皮肤黑,不算好看,鼻子又大。不过在电影里,倒是很有风情。” 顾轻舟就斜睨他:“你睡过她啊?” “我只睡伎女和名媛,这种不上不下的,不会在我的床上。”司行霈说。 他要么睡最尊贵的上等女人,要么睡最低贱的下等女人,中间的他不要。因为上等名媛要权,下等伎女要钱,这两样司行霈能给得起。 中间不上不下的,没享受过权势的好处,不知道索取;又不太受穷,不知道金钱的血腥,会导致她们不要权、不要钱,就会跟他索取感情。 司行霈的感情是稀薄的,他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能给别人呢? “我算哪一种?”顾轻舟倏然问。 司行霈失笑:“我睡你了吗?怎么,你这么迫不及待想做我的女人?” 第206章 索取礼物 气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句话就能将其毁得一无所有。 来看电影时,顾轻舟的心情还不错。 司行霈的话,让顾轻舟沉默,她皎皎眉目染了层薄霜,纤细小手交叠握着,一动不动,身子有点发僵。 电影院里很窒闷,只有无声的胶卷,投影出黑白错落的影像。 顾轻舟没有再说话。 司行霈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就伸手,将她的手拉过来握住。 她掌心冰凉,甚至有点湿濡,司行霈很心疼,说:“轻舟,我答应过你的,在你十八岁之前不碰你,我不会食言,你不要害怕!” 他只是调侃她而已,没想过现在睡她。 自己身体上这点事,司行霈还是能管束得住的。 从第一次见面,司行霈撕开了她的衣裳,那时候开始,他就知晓她主动只能是他的。 他笃定而坚持,就不会心急。他淡定的等待着,等待她的成熟,等待她说自愿的那天。 顾轻舟嗯了声,声音很轻很缓慢。 电影的结尾很悲惨,报纸上的影评说,很多人会伤心大半个月。 顾轻舟没有哭,饶是演的那么好,比戏院好看很多,她也没有感觉悲伤,反而欣慰:总算有比她还惨的人。 司行霈的心,除了装顾轻舟的那一块是温热柔软的,其他地方比石头都硬,悲情的电视剧,在他看来是无病呻吟,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们俩大概是唯一看过这部电影却没哭出来的男女。 “我挺喜欢电影明星的,改日带我去看看云琅吧。”顾轻舟道。 “不用去看她,你想要见她,我吩咐一声,让她过来就是了。”司行霈道。 云琅现居北平,不过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况且她受过司行霈的恩惠,司行霈发电报给她,她肯定得来。 “不不,她是名角,名角都很有架子,我愿意她有架子,若是放下身段就俗气,反而没什么可看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大笑。 顾轻舟有时候的见解,深得司行霈的心。 电影结束的时候,司行霈倒是略有感叹,他轻轻拥吻了顾轻舟。 电影院里有点寒凉,司行霈的唇很炙热温暖,落在顾轻舟的唇上,像印到了她的心里。 她轻阖了双目,一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臂弯里,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这才是顾轻舟,不动声色的顾轻舟。 回到司行霈的别馆时,司行霈准备煮汤圆给顾轻舟吃。 岳城的旧式风俗里,除夕夜要吃汤圆,上元节也要吃汤圆。 朱嫂昨日将汤圆做好了,有芝麻馅儿,也有花生馅儿的,琳琅满目。 司行霈每一样都下了几个,然后捞出一小碗,递给顾轻舟:“汤圆里包裹了银锞子,你若是吃到了,今年会有一整年的好运气。” 好运气么? 顾轻舟今年最需要的,大概就是好运气吧? 她含笑点头:“谢谢。” 结果,她那碗汤圆里,吃出两只小银锞子。 “轻舟今年会好事成双。”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知道,这些汤圆上是做了记号的,司行霈故意放在她碗里,让她开心。 知道是故意的,她还是忍不住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齿。她每次这么笑,说明她心情真的很好,是放下了一切戒备的开心。 “轻舟,什么不开心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高高兴兴的,好吗?”司行霈轻轻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问。 “好。”顾轻舟真心实意道。 司行霈吻了下她的唇。 两个人心情很不错,司行霈就趁机提了要求。 “你会织毛衣吗?”司行霈问她。 现在很少有织毛衣的,因为工厂里机器可以做出来,比手工的还要好。 “不会。”顾轻舟如实道。 “那你跟朱嫂学。轻舟,替我织件毛衣吧。”司行霈将唇凑在她的眉心,轻轻落吻。 眉心是人魂魄之所在,他吻上去,就好似抓住了顾轻舟的三魂七魄,她的思绪被他牵动。 良久,顾轻舟才拒绝:“你胳膊这么长,光织条袖子都要累死了,何况你还这么高大。” 顿了下,见司行霈神色微敛,顾轻舟继续说,“今年冷不了多久,等正月一过,毛衣就穿不住了。你去年不要,今年来要,是发什么疯?” 发什么疯? 除夕夜的时候,督军府里宴请军政府的高官,有位副将穿了件银灰色的毛衣,开心说是新纳娶的姨太太织的。 司行霈当时就很嫉妒。 他也想顾轻舟能给他织一件,他也会当宝贝一样穿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看看。 顾轻舟的拒绝,说得头头是道,司行霈眯起眼睛,带着危险的光,审视着她。 他这眸光犀利狠绝,让顾轻舟无处遁形。 后来她想,答应给他织毛衣,能稍微安抚他,也许他会放松警惕,让顾轻舟的出行计划更加顺利。 “我不织!”顾轻舟心念一转,已经有了打算,干脆利落拒绝他。先拒绝,再答应,才有价值。 司行霈起身,将她压倒在沙发里。 沙发很软,顾轻舟的身子更软,司行霈深陷其中,好像沦陷了,已经无药可救的沦陷在这个女人身上。 司行霈并不惊恐,爱上一个人,是种本事,每个人都会爱上别的人。 人有时候寻寻觅觅,只是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女人,他司行霈遇到了。 他深感幸运,而且他自信她也会爱他! 现在还没有,将来肯定会的。 不爱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说很多的承诺,一旦爱上了,那些话反而千斤重,都堵在心里。 承诺因真诚而变得矜贵。 他轻柔吻她,缠绵旖旎。 顾轻舟忍无可忍时,才松了口:“我给你织条围巾吧,这样容易些。” 司行霈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先织条围巾,再织件毛衣。” “你真是贪得无厌!”顾轻舟冰魄似的眸子里,全是愤怒。她怒容并发,以为很有威慑力,在司行霈眼里却全是风情。 尤其是眼波流转,似琼华如清泉。 他们讨价还价,顾轻舟最终答应,给司行霈织件毛衣,围巾就算了。 “那好吧,我只给你织毛衣。说好了,不许后头再要别的。”顾轻舟道。 毛衣很难,估计要年底才能织好,顾轻舟说:“反正你也不着急穿。” “你这么懒!”司行霈道,同时也退让一步,“只要你肯织,什么时候织好我都喜欢。” 于是,司行霈让朱嫂去买了针和毛线。 他自己喜欢深黑色的毛线,顾轻舟觉得天青色的好看。 她一直喜欢男人穿天青色的衣裳,温文尔雅,很有风度。 “随便你。”司行霈不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较劲,同意了。 朱嫂教顾轻舟,先从毛衣的底下开始,一路往上打,直到快要收工的时候,再留下口子来打袖子。 学了两个小时, 顾轻舟学会了几个针法,她选择用最简单的。不是她偷懒,而是男人的毛衣花俏不好看,简单的针法才显得沉稳。 心里有数了,顾轻舟替司行霈量尺寸。 她一边用尺子量着,一边记在小本子上,很是用心。 司行霈看她,她认真附身写尺寸,一缕青丝落在洁白如玉的脸颊,研态娇媚,他心里出奇的安静。 静得整个世界只有眼前的她。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心里开了花,整个心路花影摇曳,锦簇秾艳,司行霈的心情很好。 “写好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 他趁机搂住了她的腰。在他怀里,她格外娇小玲珑。 司行霈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说:“要记牢了,你男人的衣裳,以后都要你置办,一辈子的事呢!” 顾轻舟默默咬唇不语。 司行霈觉得,睡过了就算是他的女人,而顾轻舟觉得,只有明媒正娶了她,才算是她的丈夫。 当两个人的观念南辕北辙,谁也没办法说服谁的时候,争吵是毫无意义的。 顾轻舟已经在试着收敛。收敛的时候,她也要露出点锋芒,逆来顺受不是她,司行霈会看出端倪。 “我又不是佣人!”她嘟囔。 司行霈就笑。 这个晚上过得还不错,司行霈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匣子,将她从汤圆里吃出来的银锞子装起来。 匣子很小,像个小小的怀表,甚至可以戴在身上。 “这是幸运的护身符,能保佑轻舟心想事成。”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认真收好。 想了想,她挂在脖子上了。 也许,这两个小银锞子,真的能保佑她逢凶化吉,顺利从司行霈手里逃开。 翌日早晨,司行霈翻身起床的时候,顾轻舟也醒了,她睁开眼半坐了起来。 他立在床前穿衣,身材修长高大,军装挺括威严。 穿着军装的司行霈,浑身上下就透出杀伐与狠戾,不同于他便服时的模样。 他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吻了下:“轻舟,我去驻地了,过几天还要去趟苏州,可能上元节回来。在家里要乖。” 顾轻舟嗯了声。 “毛衣要快点给我打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再次嗯了声。 他俯身,又吻她的唇。军服的勋章璀璨坚硬,也有点寒凉,透过顾轻舟的睡衣,落在她身上。 她轻轻颤栗。 司行霈吻了又吻,这才离开。 第207章 顾轻舟的搞鬼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伸在外面的手有点冷,她缩回了被窝,久久没有动。 人有时候存在惰性,特别是没有睡醒的时候。 惰性一上来,就会告诉自己说抛弃所谓的尊严,辛辛苦苦要自尊做什么,做司行霈的猫,将来养在外室,有什么不妥吗? 可一想到外室,就会想到秦筝筝。 自己那么恨秦筝筝,难道也要变成她一样的人? 顾轻舟不寒而栗。 这点惰性,顿时化为乌有。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梳头更衣,回到了顾公馆。 哪怕再艰难,顾公馆也是她的战场。自己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赚。 到了顾公馆,发现家里的餐厅换了崭新的亚麻色桌布,沙发也换了新的坐垫,整个屋子重新打扫,焕然如新。 “我是才隔了一天没回来吗?”顾轻舟微愣。 顾家的楼梯,一直都是光秃秃的,现在铺上了深棕色的羊绒地毯,柔软蓬松,一直延伸到了三楼。 “地毯都拿出来了!”顾轻舟更是吃惊。 佣人正在清洗三楼的洗澡间,把放了多时的旧浴桶抬下去丢了,换上新的红木浴桶。 顾轻舟愣了又愣。 “舟舟?”顾绍在身后叫她。 顾轻舟回神,指了指改头换面的屋子:“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阿爸吩咐的,特意叮嘱二太太,要把整个屋子弄得干净。”顾绍道,“明天还要收拾花圃,听说买了好些花树。家里七八年没有添置新的东西了。” 顾轻舟就想起,前些日子二姨太说,恭喜轻舟小姐,顾家要双喜临门了。 “双喜”,能跟顾轻舟的婚事连在一起的,自然是另一桩婚事了。 “是不是阿爸要娶新的太太了?”顾轻舟问顾绍。 顾绍骇然。 其实,顾绍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从顾轻舟口中说出来,好像就成了事实一样,有点惊悚。 家里添一个人,会打破现有的平衡,让所有人短时间内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心生莫名其妙的恐慌。 “若不是新的太太要登门,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收拾家里的。”顾轻舟道。 退一万步说,顾圭璋知道顾维换头换面成了政府高官的姨太太,他也不会这么隆重迎接顾维。 顾圭璋最会哭穷,若是顾维回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卖惨,从顾维那里得到同情和好处。 只有一个解释,能让顾圭璋这么大下血本,就是他要再娶了。 女方估计不是岳城人。 “你知道新的太太是谁吗?”顾绍问。 顾轻舟摇摇头。 见顾绍脸色微变的样子,顾轻舟笑道:“阿哥,你紧张什么?你三月份就要去法国了,根本不会和新太太打交道。” 顾绍脸色又是一变。 他脸色这点变化,被顾轻舟捕捉到了,顾轻舟不解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留学的事有了意外?”顾轻舟愕然。 顾绍遮掩般咳了咳:“没有。” 说罢,他就回房了。 顾轻舟疑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顾绍的心思,她也是捉摸不透。晚上,顾圭璋回来了,心情特别好,他主动说起了为何装修顾公馆的事。 “我在太仓有门亲戚,倪家的人初十要登门做客。那是我的贵客,大家切莫要轻待了他们。”顾圭璋喜上眉梢。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包括顾缃和顾缨。 原来,新的太太姓倪。 倪并不是大姓,顾轻舟没听说过对方的身份。 大家都沉默了。 几个姨太太,心里都不太好受,家里轻松散漫的日子,又要结束了。 “应该趁着新太太进门时,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二姨太心想,“她立不起来,以后家里还是我的。” 三姨太则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事情办完,离开顾家?再来个新太太,我可不想伺候了。” 四姨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是满腹忧愁。她既没有二姨太的本事,也没有三姨太的洒脱,不能压倒新太太,又走不了。 此事,唯一高兴的,是顾圭璋而已。 所有人不舒服,却不说话了,默默吃着饭,能清晰听到象牙箸碰到瓷碗的声音,轻微,小心翼翼。 顾缃不能忍了,她声音激动而仓促:“阿爸,您是不是要相亲了?我姆妈走了都没过百日,阿爸您这样对得起她吗?” 她说着,就哽咽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饭厅格外突兀。 顾圭璋这边是喜事,还不一定能成功,他自己挺忐忑的,突然被顾缃这么兜头泼了冷水,顾圭璋大怒。 他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姆妈?那是你姆妈吗,那是杀人犯!” 顾缃想到,自己和姆妈一起杀老太太的证据,还在顾轻舟手里,又有顾轻舟在场,她当时就软了,不敢和顾圭璋争。 顾圭璋脾气上来了,顾缃勾起了他所有的怒火,他把顾缃狠狠骂了一顿,甚至说:“从明天起,不许大小姐吃饭,饿她三天,让她长点记性!” 这顿晚饭,被顾缃全部给毁了。 顾缃哭着上楼,伏在枕席之间,心里乱转。 “我要完了!”顾缃嫩白的双手攥住了被角,“阿爸不爱我了,顾轻舟手里有我的罪证,新的太太还要进门,这个家里无立锥之地。” 她想要改变。 顾缃死死握住被角,几乎要将被子捏得变形。 “我要再次破釜沉舟!”顾缃双眸冷锐,紧紧盯着空荡的墙壁,“我都快二十了,成了老姑娘,阿爸却不操心我的婚事,居然要再婚! 他靠不住了,我没了姆妈,没有祖母,剩下的是弟弟妹妹,没人能帮我!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顾缃觉得,她这么拖下去,会老死家中。 新来的太太,肯定不会喜欢她的,到时候还不知道把她嫁给什么腌臜东西,她不能忍。 长久以来在她心中的某个计划,慢慢抬头。 顾缃不能阻止她父亲再婚,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新来的太太! 特别是她的婚姻大事。 “缃缃,不要怕,你一定会成功了!”顾缃反反复复宽慰自己。 顾轻舟不知顾缃的打算,她只是有点好奇,顾圭璋即将要娶的,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肯定有钱,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装修。”顾轻舟猜测。 太仓倪家 也许该去打听打听。 可顾轻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顾圭璋的婚期拖到年底,或者明年,因为他母亲去世了,他还没有守孝。 顾圭璋不在乎,司督军在乎啊。 司督军最是在乎这些旧式的规矩,顾轻舟随便说几句话,顾圭璋绝不敢触怒司督军。 “顾圭璋的婚事拖到年底的话,那时候我都走了,他娶谁不与我相干。”顾轻舟想。 这么想着,她还有很多的计划没有做完,暂时无心去打听太仓倪家。 正月里,顾轻舟做了很多的研究,也拜访了一些同学朋友,看似是拜年,实则是打探消息。 终于,顾轻舟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洛水,你订婚宴的时候,会邀请宛敏吧?”顾轻舟问。 “你想邀请她啊?”颜洛水微讶。 宛敏是顾轻舟班上的同学,对顾轻舟没有善意,甚至因为合唱团的事,跟顾轻舟有轻微的交恶。 顾轻舟这般提议,颜洛水不太明白。 “对啊,我想跟她化解矛盾。”顾轻舟道,“同学之间,干嘛你死我活的啊?” 颜洛水诧异。 顾轻舟这是怎么了? “要不,你今天给她家打个电话?”顾轻舟又道。 颜洛水稀里糊涂的。 不过,她邀请了全班的女同学,昨天还在考虑是否邀请宛敏,后来她念及顾轻舟,将宛敏排除在外,总感觉这样太过于明显。 顾轻舟这些话,颜洛水想了想,就同意了。 她果然给宛敏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宛敏很吃惊。 宛敏知晓颜洛水正月十八定亲的,也知道她邀请了所有的同学,明白她和顾轻舟要好,肯定不会请她的,正有点尴尬之际,颜洛水突然打了电话,宛敏很高兴。 一高兴,宛敏就不计前嫌,对颜洛水道:“那好啊,我一定会去的,恭喜你啊洛水。我家初八的宴席,你们也来吧!” 作为礼尚往来,颜洛水先给了台阶,宛敏也不好意思不下,她家初八的宴席,她就给颜洛水、顾轻舟和霍拢静下了邀请。 拿到宛家的邀请函,一切都很顺理成章,顾轻舟唇角微翘。 霍拢静则不明白:“你们搞什么鬼?” “不是我,是轻舟。”颜洛水笑道,“是她让我邀请宛敏的。宛敏这个人要面子,你给她脸,她就会还礼。” “宛家是学术界的名流,她家的宴席,肯定有很多的文人墨客,我倒是对几个学者有点仰慕,去看看也无妨。”颜洛水又道。 就这样,顾轻舟得到了去宛家宴席的资格。 她对宛家没兴趣。 只是,顾轻舟知道有个人,他一定会去宛家。 顾轻舟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她需要一个很恰当、遮人耳目的机会接近这个人。 还有什么比宴会更适合呢? 顾轻舟早早就把所有的事都推了,准备好新的衣裳,正月初八一早就起床,薄粉淡施,去了宛家。 第208章 勾走了小姑娘 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去了宛家的宴席。 宛家算是学术界的名流。如今的军界和政界,都是宛家老爷子的学生,他们家的宴席很热闹。 岳城正月里的宴席,是延续着前朝的规矩。 早在前清,每年正月里,望族之间都要轮流摆堂会,请亲戚朋友。 到了现在,堂会变换了舞会,换汤不换药,正月里还是要热闹一番。 顾家没有主事的太太,又是孝期,今年就没有安排。 顾轻舟跟颜洛水去宛家,霍拢静没去。 用霍拢静的话说:“轻舟你肯定憋着坏水,还不知要闹腾什么,才不信你想跟宛敏冰释前嫌,我不跟你蹚浑水!” 颜洛水很赞同霍拢静的话,但是她想知道顾轻舟到底用什么心机,非常好奇,就跟着来了。 自从确定了要和谢三少定亲,颜洛水整个人都活泼明媚了。若是从前,她肯定也跟霍拢静一样避而远之。 顾轻舟则大叫冤枉:“我就是想多交一个朋友,你们这样猜疑我!” 霍拢静和颜洛水两脸不信。 她们太了解顾轻舟了。 “她惹了什么事,回头告诉我。”霍拢静对颜洛水道。 颜洛水使劲憋着笑。 宛家的宴席,高朋如云,名流的座驾摆满了整条街,飘渺的钢琴声,远远从花厅溢出,似纱幔飘荡上空,装饰着繁华热闹的气氛。 顾轻舟的见识有限,宴席上很多名流,顾轻舟都不认识的,颜洛水悄悄说给她听。 顾轻舟甚至看到了密斯朱——圣玛利亚学校的理事。 密斯朱不喜欢顾家的孩子,颜洛水上前打招呼的时候,顾轻舟就站在颜洛水身后,半边身子躲避着,尽量不碍密斯朱的眼。 宛敏过来接待了她们。 看到她们,宛敏挺有面子的,一个是军政府未来的少奶奶,一个是军政府高官家的千金,这样的朋友给宛敏脸上添彩。 只是,宛敏还是不喜欢顾轻舟,心里不太舒服。 “洛水,恭喜你啊。”宛敏笑道,压抑着对顾轻舟的不喜,先跟颜洛水寒暄,“没想到你要订婚了!” 若是颜洛水真的不请宛敏,宛敏会很尴尬,毕竟整个班级都去了。颜洛水家里的地位更高,同学们只会笑话宛敏。 既然她请了,宛敏就不免和颜悦色,只是对顾轻舟,始终心存芥蒂。 看到顾轻舟,宛敏心里的那股劲就犯了,恨不能跟顾轻舟一较高下。 她是打算好好跟顾轻舟相处的,至少今天不闹事。只是到了跟前,宛敏的脾气就控制不住了,怎么也要刺顾轻舟几下。 说两句风凉话也好。 “轻舟,你订婚我们都不知道,听说督军府根本没有给你办订婚宴,是不是真的?你们还守着老规矩,口头承诺婚姻呀?”宛敏道。 这话就带着刺儿,无非是说督军府没有把顾轻舟当儿媳妇敬重,很轻视她。 顾轻舟今天是有目的,宛敏说话难听,她也没放在心上。 况且别人不说,督军府就会高看她一眼吗? 实情而已,总会有人议论。 “还真是,我觉得我们一身酸腐气,什么都老派。”顾轻舟笑道,尽量想表现得友好一点,问宛敏,“你定亲了吗?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很多人家求娶吧?” 她是想恭维宛敏的。 没想到,这句话才不知碰了宛敏的哪一根逆鳞,宛敏当场就翻脸了。 宛敏脸色紫涨,唇角微微哆嗦,半晌咬牙切齿道:“等我订婚的时候,一定会轰动岳城,军政学三界全到!” 还是刺顾轻舟,说司家没有给她办个轰动的订婚宴。 顾轻舟自己都不在乎,宛敏在乎个什么劲儿? 那边又来了客人,宛敏就走开了。 “她发什么神经啊?”颜洛水满心不高兴,她准备替顾轻舟接几句话的,宛敏就走了,导致颜洛水的反击都存在心里。 宛敏这个人真讨厌! “看,我说了她对你没有善意吧?”颜洛水道,“轻舟,你到底要干嘛啊?” “就是想交个朋友啊。”顾轻舟说,“你看她说得这么难听,我都没有还嘴。” 虽然没有还嘴,还是把宛敏气得半死啊。 颜洛水轻轻戳了下顾轻舟的额头:“你就作怪吧。” 而后,她们遇到了同学李桦。 李桦是个很热情的小姑娘,又特别依赖颜洛水和顾轻舟,总是想挤到颜洛水她们那群人里。 只是这姑娘太单纯了,一张白纸似的,气场完全不同,颜洛水和顾轻舟虽然喜欢她,却没办法和她深交。 人虽然没有触角,却有很奇怪的感观,是不是有相同气场,能否深交,都能很清楚的分辨。 李桦不在乎,依旧热情活泼。 “洛水,轻舟,方才我们看到他们有人在后院打网球,听说还赌输赢呢!我们去看看吧,我也想去赢一回。”李桦坐不住。 李桦的网球很好。 颜洛水见屋子里都是长辈,就道:“好吧,去看看。” 顾轻舟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也打算出去瞧瞧。 远远的,顾轻舟看到了宛敏。 宛敏站在花坛的前面,笑容款款和一个女人说话,旁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子,正趴在花坛的边沿,摘里面的梅花。 顾轻舟的注意力,都落在宛敏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岁,穿着一件深棕色短身皮草,貂皮的毛油光水亮,能荡出墨色光圈。 这身貂皮很昂贵。 女人气度雍容,眉眼不够温婉柔和,有些宁静的杀伐,攻击力不大,却始终叫人不敢亲近。 “桑桑喜欢梅花的话,我等会儿叫人摘些装了花瓶送过去。”宛敏言语和表情,对这个女人都格外巴结。 那个在玩梅花的小姑娘,叫桑桑。 陈桑桑,船舶陈家第三房的幼女,深得父母和祖父母的欢心,所有人视为掌上明珠。 女人的腔调则很慵懒,淡淡说:“不必麻烦了。” 谁家没有梅花吗? “三太太,我听说您过了年要再去香港?”宛敏又问。 女人平静,声音始终不温不火:“嗯。” 这女人就是船舶陈家的三太太。 船舶陈家的大老爷英年早逝,二老爷是姨太太生的庶子,整个陈氏的大权落在年轻有位的三老爷身上。 三老爷刚满四十岁,已经撑起了庞大的家业,和英国政府那边关系密切,能力卓越。 陈三太太姓庞,其实她是混血儿,跟了她母亲的姓。她母亲是华人,她父亲曾经英国领事馆的参赞,后来回国,在政府谋职。 有了这层关系,陈家的船舶才有底气。 只是,陈三太太生得眉目精致,除了高挺的鼻梁,其他与华人无疑,若是不知道她的底细,根本看不出她的混血儿,她母亲的基因比较强大。 宛敏很想巴结陈三太太,因为三太太是陈家主持中馈的主母。三太太有很多的侄儿,到了婚配的年纪 “三太太。”顾轻舟脚步轻盈,声音柔婉走了过来。 宛敏微讶,心道:“顾轻舟也认识陈家的人?” 陈三太太眸光深邃精明,轻微冲顾轻舟颔首,就将目光投向远处,都没问顾轻舟的称呼,很是冷漠。 这位太太心高气傲。 宛敏忍不住偷笑。 “三太太您好,我姓顾,是海关衙门”顾轻舟欲自我介绍。 “顾小姐,您别处走走好吗?我这里和宛小姐说几句话。”陈三太太道。 她很不客气。 陈三太太原本就严肃,一般人不敢靠近她。 她又是这么一席话,稍微有点自尊的人,都要拂袖而去。 可能是有英国人做靠山,陈三太太总觉得高人一等,很少把岳城的名媛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打扰了。”顾轻舟笑容恬柔,丝毫没有因为陈三太太的话而露出尴尬。 她看到在旁边摘花的陈桑桑,顾轻舟就蹲在她身边,小声道:“你叫桑桑是吗?” 陈桑桑今年八岁,是个娇柔可爱的小丫头,对人没有善恶之分。她圆溜溜的眼睛,像墨色宝石般,有澄澈的清辉。 “桑桑,你过来。”顾轻舟低声,在桑桑耳边说了几句话。 桑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顾轻舟就往旁边走,陈桑桑居然举步跟着她。 宛敏错愕。 陈桑桑多精明啊,跟她母亲一样,是个骄傲的小贱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怎么顾轻舟随便一句话,她就跟着跑了? “唉?”宛敏吃惊,提醒陈三太太。 陈三太太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这是宛家,陈三太太自然不怕有人拐走桑桑,况且她们一直在陈三太太的视线范围。 陈三太太有点吃惊,桑桑是有自闭症的,很少愿意搭理别人。 顾轻舟蹲下,前面都没有一分钟,桑桑就跟着她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你做什么啊?”宛敏大惊,又愤怒又嫉妒,想追上去。 宛敏之前逗了桑桑好久,桑桑一直在掐梅花,根本不搭理她。 怎么顾轻舟随手一勾,桑桑就跟着跑了?这是什么道理? 输给了顾轻舟,宛敏尤其不能忍受,她想要跑过去,把桑桑拽回来,却感觉胳膊一紧。 陈三太太拉住了她。 “宛小姐,不必担心。你去忙吧。”陈三太太冷漠道。 第209章 我们相互不喜欢 顾轻舟把陈桑桑勾走了,最吃惊的是陈三太太。 宛敏想要阻拦,陈三太太拉住了她,先将她遣走,不许她去打扰顾轻舟她们。 陈三太太将宛敏赶走之后,自己也没有上前。 “桑桑怎么跟她走了呢?”陈三太太也很疑惑,远远望着桑桑。 桑桑是自愿的,陈三太太看得出来。 能随便带走桑桑,这位顾小姐本事了得,比陈三太太想象中更厉害。 陈三太太就正眼看了看顾轻舟。 顾轻舟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肌肤白皙。一头浓郁的青丝,映衬在脸侧,越发显得红唇黛眉,精致秾丽。 “桑桑这么自闭的人,居然愿意很她说话?” 桑桑很自闭的,外人只觉得她跟她母亲一样傲气,却不知桑桑承受的痛苦。 很难得,桑桑自愿跟顾轻舟接触,主动追着她走,陈三太太深感意外。 只是陈三太太这种操持家业、甚至内外一手抓的女人,杀伐果断,平素情绪不外露。她再惊讶,面上也是浅淡的,没什么表情。 桑桑和顾轻舟没有走远,而是走到了网球场的边沿,两个人沿着台阶坐下,也不顾地上的灰和冰凉。 陈三太太抽出了烟,纸烟落在她素白纤细的手指间,渐渐点燃了橘黄色的光芒,别样妖娆媚气,同时更加冷酷孤傲,叫人不敢靠近。 有人看到她,想过来说句话,触及她的冷漠,又悻悻走开了。 “真的吗?”陈三太太听到了桑桑愉快又吃惊的声音。 顾轻舟的笑容,比早春的风更加柔和温暖,拂面而过,带出了桑桑的情绪,桑桑笑了。 桑桑居然笑了! 陈三太太大吃一惊,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手里的烟,不知不觉一大串的烟灰,被风吹散,轻轻洒落在空气里。 陈三太太心中震撼,微微眯眼,试图通过顾轻舟的唇语,判断她跟桑桑说了什么。 瞧了半晌,也没看个所以然来,顾轻舟说话的时候,嘴唇启动不大,她声音很柔。 而后,桑桑指了指陈三太太,迈开小步子跑了回来,乳白色的皮鞋落了层灰。 桑桑很久没有这么活泼的跑来跑去了。 陈三太太将半支还没有吸完的烟,踩在地上。 “姆妈!”桑桑奔跑着,脸微微泛出红润,“姆妈,您能邀请轻舟姐姐去家里做客吗?” 轻舟姐姐? 这么短短的瞬间,顾轻舟就得到了桑桑的认可,甚至亲热叫她姐姐 陈三太太眼底的震撼,再也藏匿不住了。 桑桑带着一顶灰色柔软的毛线帽子,两侧软软的头发,映衬着她雪白的脸,像个瓷娃娃般精致。 每次看到这样漂亮的女儿,再想起真实的情况,陈三太太心里抽搐般的疼。 因为心疼,陈三太太对爱女有求必应:“好。” 桑桑露出一个长长的的笑容。 方才的冷漠,现在看起来不合时宜,陈三太太满头雾水,牵着桑桑的手,主动走向了顾轻舟。 一直在远处、视线盯着这边的宛敏,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桑桑跟着顾轻舟跑,还没有三分钟,陈三太太居然主动向顾轻舟走过去?”宛敏震惊,整个人愣在当地。 顾轻舟,难道你会摄魂术吗? 宛敏一刻也不停,使劲盯着顾轻舟和陈三太太,就是想看看,顾轻舟到底搞什么鬼。 陈三太太是正面对着宛敏的。 宛敏瞧见,陈三太太面色大变,愕然看着顾轻舟。 “看来,顾轻舟惹恼了陈三太太!”宛敏心想,也舒了口气。 然后,被惹恼的陈三太太,并没有拂袖而去。 她牵着桑桑,立在原地跟顾轻舟说了半晌的话。 顾轻舟始终没有站起来,只是昂起头,看着陈三太太。 “太不礼貌,太没有教养了!”宛敏在心里骂顾轻舟。 然后,那个高贵傲气的陈三太太,蹲下身子,坐到了顾轻舟身边的台阶之上,只为了和顾轻舟平视。 宛敏整个人都像被敲了下。 “见鬼了吗!”宛敏整个人都都恍惚了下,差点跌倒。 再愚笨的人也看得出来,陈三太太对顾轻舟有善意,至少愿意听她说话。 简直是荒唐! 宛敏很仰慕陈家的身份地位。陈家有英国政府的关系,那是国际的尊贵,宛敏觉得军政府都比不上陈家。 陈家三房是没有宛敏的同龄人,但是长房--也就是三太太的侄儿,有三个人跟宛敏年纪相差不过几岁的。 若是能嫁到陈家,以后说不定可以去英国发展 宛敏巴结陈三太太,一次次的碰壁,不成想陈三太太居然低下身子,平等和顾轻舟说话。 匪夷所思! “她们说什么呢?”宛敏实在太嫉妒了,同时又气愤、又好奇,想知道她们到底在谈什么,故而小心翼翼往那边挪。 宛敏刚靠近的时候,顾轻舟和陈三太太就站了起来。 两个人拂了拂身上的灰。 “轻舟姐姐,再见。”陈桑桑亲热和顾轻舟作辞。 陈三太太也准备先回去了,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 “再见。”顾轻舟挥挥手,笑容温柔。 陈三太太回头,又看了眼顾轻舟,眼神很复杂,复杂到有点善意的地步,宛敏又是一惊。 等陈三太太走远,顾轻舟也要离开时,宛敏突然往前一站,挡住了顾轻舟的去路。 宛敏脸上带着怒色。 她这么怒气冲冲的,把顾轻舟吓了一跳。 回神之际,顾轻舟笑容款款:“宛敏?” “顾轻舟,你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宛敏眯起眼睛,从缝隙里打探顾轻舟,恨不能把她这个人看穿。 凭什么呀! 宛敏那么兢兢业业,陈三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而且宛敏还是主人家的小姐;顾轻舟不过是来做客,三言两语就勾搭上了陈三太太! 凭什么顾轻舟这么好运!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到我家里来做客?”宛敏刻薄,恨不能啐顾轻舟一口,“你还要不要脸?邀请你,你就真来啊?” “以后不来了。”顾轻舟笑道,笑容贞淑,没有半分的恼怒,“我现在才知道,你只是虚伪的邀请嘛。在这之前,我还以为是真诚的。” 宛敏就恨不能撕破她那张脸。 顾轻舟的镇定,让宛敏的挑衅变成了笑话般。宛敏心中如万蚁啃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堵得厉害! 她真恨不能甩顾轻舟两个耳光。 “顾轻舟!”宛敏恨声怒喝。 顾轻舟闲闲看着她。 看了半晌,顾轻舟突然说:“宛敏,你眉眼长得比较英气,平时是很有风情的,只是这发起脾气,就像个男人似的!” 宛敏差点吐血。 她们是站在网球场旁边,四周不停有人来往,都好奇望了过去。 这是宛家的宴席,宛敏不能输了气度,使劲攥了攥拳头,她将怒意敛住:“你跟陈三太太说了什么?我告诉你,陈家先生是我祖父的学生,你不要给我们家惹事。” 顾轻舟自然知道。 船舶陈家,是非常傲气的,跟岳城的名流来往不多。 因为走水路太赚钱了,巴结他们的人太多,他们又不像军政府能震慑别人,索性闭紧门户,不太与别人接触。 在整个岳城,陈家先生只尊重一个人,就是宛敏的祖父--那位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宛老先生。 宛家的宴会,陈家一定会来。 顾轻舟是特意打探过,故意来碰陈先生的。 没想到,今天陈先生还真没来,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就派了他的二哥,以及他的妻子儿女全部来捧场。 偶遇陈先生的爱女陈桑桑,对顾轻舟而言,是很漂亮的意外。 这个意外,让顾轻舟的计划更加顺利、更加自然,而且很可能更容易成功。 “你跟陈家的太太和小姐说了什么?”宛敏道。 终于说到了重点。 宛敏就是想知道,顾轻舟到底说了什么,能得到陈三太太的善意。 有了借鉴,宛敏以后也可以投其所好,争取拿下陈家这层关系。 其实,仰慕宛敏的人很多,宛敏也跟其中好几位暧昧。婚姻是女人的前途,宛敏一直在做好几手的准备。 宛家说是清贵名流,无非就是祖父有点名声,学生遍布天下,而且很多成功的。 可是宛敏的父亲和叔伯,没有人在学术上再有成就。等祖父一死,这层关系就会断得一干二净。 宛敏很清楚,所以她想赶紧嫁了,趁着现在宛家的名声还在,寻个良缘。 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从政、可以从军,可以涉足文坛,可女人的身份地位,只能靠家庭和丈夫给予。 所谓革命、所谓平等,在现在都是空话而已。 “说啊,你到底跟陈三太太说了什么?”宛敏追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你真想知道啊?”顾轻舟凑近她。 宛敏不想跟顾轻舟太亲近,但是顾轻舟低声说话的时候,宛敏身不由己凑近她,试图窥探出与陈三太太打交道的秘密。 “说啊。”耳边,半晌没有声音,宛敏又怒了。 顾轻舟却突然笑了,站直了身子,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 宛敏气得打颤。 第210章 爱情是一场病 宛敏气得发狂。 瞧着顾轻舟走开,宛敏立马追了上去,拉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就看到了宛敏手上的金表。 这种金表,司行霈送给顾轻舟一支,是从瑞士运到香港,英国人的钟表行专卖,岳城没有的。 “顾轻舟,你不要太过分!”宛敏脸色铁青,拉住顾轻舟的胳膊不动手,“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顾轻舟眼眸宁静,像月夜下的海,没有半分波浪。 然而,这宁静深邃广阔,不小心又能吞噬一切。 “宛敏,你挺有钱的嘛。”顾轻舟低声笑道,“我见你们的姊妹,没人像你这样,带如此名贵的手表。” 宛敏大惊,身不由己松开了顾轻舟,将手腕往后藏。 “你胡说什么,这是很普通的金表。”宛敏压低了声音。 果然,她这块手表的来路不正。 顾轻舟笑笑:“哦,那我看错了。”说罢,她转身走了。 这次,宛敏没有再追上来。 顾轻舟在网球场的外边和陈三太太、宛敏等人说话,颜洛水也瞧见了。 回去的时候,颜洛水掐顾轻舟的腰:“不许再卖关子,快说什么事!” 什么事? 这个不能告诉颜洛水。 顾轻舟若真的跑了,司行霈肯定会迁怒所有认识顾轻舟的人,颜洛水就是其中之一。 知道她的逃跑计划,也许会给颜洛水带来灭顶之灾,司行霈疯起来是没有人性的。 他将他全部的秘密都告诉顾轻舟,这是对顾轻舟最大的信任。一旦这个信任被打破,遭受背叛会让司行霈疯狂。 想要从司行霈手里逃脱,计划要周密,要万无一失,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包括她最好的朋友。 这是顾轻舟唯一能给朋友的保护了。 顾轻舟不会告诉洛水,她是故意去接近陈家的人。 她想,洛水应该猜不到她会跑,所以也不会深想。 顾轻舟只说,遇到陈三太太,是个意外,毕竟当时宛敏站在陈三太太身边,顾轻舟不可能留意不到。 “宛敏好像很巴结陈三太太。”顾轻舟道。 颜洛水说:“那个陈家啊,特别傲气的。没办法,军政府不敢动他们,他们家背后有英国人,谁也不想和英国人交恶。” 顾轻舟点点头。 “我只是路过,看到陈三太太的女儿很漂亮,就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我看得出她身患恶疾。”顾轻舟说。 “啊?”颜洛水不是惊讶顾轻舟的医术,而是惊讶陈家姑娘身患恶疾。 顾轻舟的医术出神入化,古语说治病,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按照这个说法,顾轻舟在很多的时候能“望其形,知其病所在”,真正当得起“神医”这个称呼了。 颜洛水一点也不怀疑,顾轻舟能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容,看出她的病因,她只是惊叹,陈家小姐看上去挺健康的,怎么会身患恶疾? “我见过她啊,叫桑桑,很漂亮的小姑娘,她怎么了?”颜洛水问。 陈桑桑看上去不够活泼,漂亮文静,很讨人喜欢。 大概世人都喜欢女孩子文静内敛吧! “她不长头发。”顾轻舟道,“应该说,她是一年前掉了头发之后,就再也不长了。” 颜洛水更震惊。 回想一下,陈桑桑总是戴顶帽子,吃饭的时候都不会摘下来。 帽子底下,有几缕柔顺的头发。 如今想来,只怕是假发了。 “这是什么病啊?”颜洛水问。 顾轻舟道:“脱发一般跟精血有关,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病因就完全不相似。我还没有给陈桑桑把脉,具体说不好。看她的脸色,应该是肌膜不固,头上的毛孔不自然张扩,导致无法滋养发根。” 她看出陈桑桑的问题,同时也明白,陈桑桑肯定不愿意长年累月的戴帽子。 当时,顾轻舟走到桑桑身边,悄声问她:“桑桑,你想不想你姆妈同意你摘掉帽子?” 这一句,一下子就进了陈桑桑的心里。 其他人都不知道陈桑桑戴帽子的目的,还以为是为了好看。 殊不知,陈桑桑常为此闹脾气。 顾轻舟的一句话,顿时就抓住了陈桑桑的心,她吃惊看着她。 “我们去旁边说,好不好?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姆妈以后就不会再逼迫你戴帽子啦。”顾轻舟当时这样说。 陈桑桑立马就跟着她走了。 她们俩在旁边,顾轻舟说了些病状,比如陈桑桑的头皮到了夜里会很痒等,得到了陈桑桑的信任。 再后来,陈桑桑把陈三太太请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的话,陈三太太一开始是不信的:“你才多大啊?你怎么会医术?” 陈三太太怀疑,顾轻舟是并非诊断,而是套到了桑桑的话。 顾轻舟却跟她解释了再三。 最后,陈三太太将信将疑。 顾轻舟对陈三太太道:“你给您两个地址,您派人去问问,是不是有个顾小姐去给他们治病了,就知道我的医术了。” 她治好过赵家的老爷、救活过李家的少爷。 这两个医案,说出去可能像传奇。 陈三太太派人去打听,也许对顾轻舟的信任就增加。 “头上的疾病,不像身体其他方面可以遮掩。陈桑桑那么漂亮,总不能一辈子戴帽子吧?总要面对的。 陈三太太为了此事,只怕没少忧愁。只怕是五分的信任,她也会找我去看看的。能治好桑桑,我也算积德了。”顾轻舟这样告诉颜洛水的。 颜洛水点点头,深以为然。 “再尊贵的人,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颜洛水突然很感慨。 顾轻舟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也许外人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多么耀目,他背后的阴影就有多么浓郁。 “若是遇不到你,桑桑怎么办呢?”颜洛水又道,“轻舟,你要明白,这个世上神医简直比遇鬼还难!” 顾轻舟忍不住笑喷。 这是什么比喻? 颜洛水却很严肃,说:“我认真的,我姆妈生病那两年,我深有体会。普通的病人,永远不会感激医者,甚至怪他们赚钱了。只有疑难杂症,一次次求医失败,一次次丧失希望,才知道神医多么难能可贵! 我们家,也算是有点权势了,当初我姆妈生病,多少名医登门都无济于事,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事情无法更改了,都绝望了。” 说到这里,颜洛水心里就对顾轻舟充满了感激。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顾轻舟道:“轻舟,你一定要治好桑桑。我知晓那等痛苦,你若是治好了桑桑,你会收获极大的功德,佛祖会保佑你的。” 顾轻舟心里也是一动。 也许,她真的需要积累好运,让她能顺利逃脱。 “嗯,我会的!”顾轻舟答应了颜洛水。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颜洛水的情绪波动,想起颜太太当年的病,忍不住又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这双手啊,拯救了颜家! 若是没了姆妈,颜家就真的散了,母亲对家庭的粘合力,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轻舟,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何我非要嫁给谢三。”颜洛水突然开口。 这件事,她从来不跟顾轻舟谈过,怕听到顾轻舟的反对。 “我从小就喜欢他,轻舟。这就像是一种病,谢三才是我的药,旁人解不了的。我觉得自己不幸,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可想想,谁的生活又没有磨难呢?”颜洛水道。 顿了顿,颜洛水又说,“轻舟,也许我将来病好了,会很后悔今天的轻率和冲动。但是,我不能任由自己一直病下去。 轻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神医,你告诉我,将来总会好的,对吗?” 顾轻舟有点恍惚。 颜洛水捏得很重,顾轻舟的手有点疼。 “会好的,洛水!”顾轻舟第一次,真心实意祝福她,“很多人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爱谁,自己要什么样的未来,可是你知道! 每个人都的婚姻都有困难,哪条路都不容易走。你既然选择了,就大胆往前,我和义父姆妈,还有五哥、拢静,都在你身后的!” 颜洛水俯身,抱紧了顾轻舟。 她的情绪有点激动。 顾轻舟就想,在宛家的时候,颜洛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话,否则也不会如此动情。 顾轻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洛水,会好的!” 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心里既想着陈桑桑的病,又想着颜洛水的婚姻。 “我是不是也病了呢?”顾轻舟毛骨悚然的想着。 她为谁而病? 司行霈吗? 顾轻舟猛然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她绝不先病! 司行霈没有病根在她身上,她凭什么要病在他身上? 绝不! 到了正月初九,陈三太太亲自到了顾公馆,邀请顾轻舟初十去陈家赴宴。 “顾小姐,你真的救活过死人吗?”陈三太太眼底的孤傲,已经荡然无存。 她用种怀着希望,同时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让她去问李家和赵家,陈三太太去了。 特别是李家。 李家的佣人很激动,绘声绘色讲述当时李少爷都断气了,然后醒过来大哭的话 李家发丧的事,亲戚朋友都知道,李少数的确是起死回生,这个不是骗局。 陈三太太听到那些话,现在还是懵着的,不敢信啊! 第211章 十成的信任 顾家的客厅换了崭新的水灯吊顶,繁复的枝盏错落,光线明亮璀璨。 在这亮堂堂的光下,陈三太太看着顾轻舟,越发觉得她年幼。 顾轻舟已经满了十七岁,正式算十八的年纪,是一朵花要绽未绽,充满了美丽和神秘,能把人的视线全部吸引。 “你真的会医术?”陈三太太再次发问。 顾轻舟太小了。 擅长医术的,不都是老大夫吗? 顾轻舟微笑:“您若是不肯定,就不会亲自登门的。既然您都有了八成信任,何不大方些,将剩下的二成也给我,让我踏踏实实把桑桑治好?” 陈三太太心头微怔。 顾轻舟这话说得,深得陈三太太的心,她挺欣赏顾轻舟的态度。 顾轻舟在陈三太太面前,永远是带着几分强势和先机,她好像需要自己掌控局面,陈三太太跟着她走。 不卑不亢,陈三太太反而喜欢她这点强势。 可能是厌烦了唯唯诺诺,也可能是跟顾轻舟没有利益纠葛,顾轻舟的这点强势,陈三太太神清气爽! 与人交往,就是图一股子痛快劲儿。 “顾小姐,我是很吃惊的,你年纪这么小,医术就如此好。特别是李家的孩子,那是真事,你的确很有本事。”陈三太太果然拿出十分的诚意和信任,“桑桑的病,我就拜托给你了!” 正如顾轻舟所言,已经有了八成的信任,那还保留什么? “我收诊金的。”顾轻舟斜倚着沙发,青稠般的长发从肩头流泻,似墨色瀑布般旖旎萦绕着。 陈三太太道:“这个自然。” 诊金不怕,陈家船舶的利润,不敢说富可敌国,诊金是给得起的,哪怕顾轻舟狮子大开口。 钱不是问题。 顾轻舟身子往前倾,道:“我的诊金是:您放出话,给了我一根大黄鱼,但是钱我不要,我要您一个承诺,将来我开口求事的时候,您无论如何也要帮我做到。” 无论如何也要办到的事? 这比大黄鱼贵多了。 陈三太太有点犹豫。 而后又想,顾轻舟一个女孩子家,能有什么天大地大的事? 再说了,整个岳城,陈家办不到的事情不多。哪怕办不到,也可以花钱托人去办,总之不是难事。 “好,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你办到!”陈三太太答应了,“陈家人口无戏言,你大可放心。” 顿了下,陈三太太又道,“你若是不信,我倒也可以给你开个字据。” 顾轻舟就笑了。 这种事,若是陈家真的不想办,拿出字据有什么用? 去告吗? 字据是没有必要,顾轻舟需要的给施恩,让陈家欠下她的人情。 “您给我十成的信任,我还给您十成的信任。不需要什么字据,我信任您的。”顾轻舟道。 陈三太太就觉得这孩子合她的脾气,言语中说话很爽利。 一个人评价另一个人,是很难客观的,基本上都带着主观的感情在里头。 顾轻舟还是顾轻舟,但陈三太太将女儿的病情寄托在她身上,怎么看顾轻舟,都觉得相见恨晚,觉得顾轻舟投她的脾气。 其实,顾轻舟是没有变的,变的只是陈三太太的心态。 顾圭璋不在家,顾轻舟和二姨太打过招呼之后,就跟着陈三太太去陈家。 在陈三太太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亲信的女佣在忙碌,桑桑没有戴帽子,光着脑袋坐在琴凳上弹琴。 桑桑十指嫩白纤细,落在黑白相见的亮漆之间,似一双纷飞的蝶儿,特别美丽。 正是因为桑桑漂亮,这光秃秃的小白脑袋,就更加突兀,让陈三太太心里沉甸甸的疼。 “轻舟姐姐!”余光瞥见了顾轻舟,陈桑桑立马从琴凳上滑下来,奔向了顾轻舟,紧紧拥抱着她。 顾轻舟半蹲下身子,将陈桑桑抱了起来。 桑桑很瘦,不知可有四十斤,顾轻舟轻而易举抱住她。 “桑桑真好看。”顾轻舟笑道。 桑桑很高兴,她已经七岁了,知道什么话是夸奖她的。 而后,桑桑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有点失落道:“没头发,要不然更好看!” “不,真正的美人儿,头发只是点缀,不是必须。桑桑好看,没有头发也好看。”顾轻舟很笃定的说。 桑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满心欢喜的拉着顾轻舟一起玩。 陈三太太觉得顾轻舟和桑桑颇有缘分,也不催促,让桑桑和顾轻舟说了一会儿话。 顾轻舟还跟桑桑联弹了一支钢琴曲。 玩了一个多小时,桑桑送给了顾轻舟一个很漂亮的小发夹,陈三太太终于进来,打断了她们。 “桑桑,轻舟姐姐是来给你治病的,咱们让轻舟姐姐把脉,好吗?”陈三太太一改人前的练达冷漠,柔声细语对女儿道。 桑桑听到治病,就想到喝那些非常难喝的药,很不高兴。 不过,她喜欢顾轻舟,这点不高兴又散去几分。 “好。”桑桑软软的回答着。 陈三太太舒了口气。 顾轻舟笑道:“桑桑,你把胳膊伸出来。” 桑桑很乖巧的,将胳膊伸到了顾轻舟面前。 把脉的过程很枯燥,约莫五分钟,桑桑几次想抽回手,顾轻舟按住没让,陈三太太也仔细安抚她。 诊断结束了之后,外面传来了新鲜蛋糕和奶茶的香醇,桑桑立马跳起来:“姐姐,我们去吃下午茶。” “桑桑你先去,给姐姐点好吃的,姐姐一会儿再去。”顾轻舟道。 桑桑看着顾轻舟,又看了看陈三太太,知晓她们有话要说。她也很想听,却又很馋下午茶,犹豫再三之后,桑桑先走了,想着吃饱了再回来。 等桑桑一走,顾轻舟和陈三太太就进了隔壁的偏厅说话。 “怎样?”陈三太太问顾轻舟,“还能治吗?” 桑桑前年去英国,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人也奄奄一息,然后就开始掉头发。 陈家立马将她挪回了岳城。 回来之后,桑桑的病情开始稳定,身体也慢慢好起来,只是头发越掉越多,最终脑袋光秃秃的,再也长不出来。 陈家给英国的各大医院递了病例,想问问能否医治。 他们不敢轻易再把桑桑送去英国,怕再次水土不服发病,命都没了。若是英国有可靠的疗程,那么冒险也要一试,结果英国那边的医生,各执一词,都是含糊其辞,只说“尝试”,没人敢确定。 陈家合计,若是送桑桑出去,未免太冒险了。 梁衡再三,陈家在华夏请中医,内服外敷的方法都用了,见效甚微。 “能治。”顾轻舟道。 陈三太太有点恍惚。 顾轻舟说得还轻率,可信度上大打折扣。 这么难的病例,怎么顾轻舟随口说承诺能治? “桑桑这是水土不服导致心脾受损,血不能养发。我看她最近气血还不错,肯定是一直在调养,但是发根已经肌膜不固,哪怕是气血足了也无法孕养新的头发。”顾轻舟道。 陈三太太听到这里有点害怕:“那怎么办?” “针灸。”顾轻舟说。 陈三太太犹豫了下。 关于针灸,之前有位中医也是如此提议的,遭到了陈家的反对。 目前骂中医是个流行趋势,学者们以批判中医为荣。 陈三老爷对此挺忌讳的。 “针乃金,金入脑、入心,都是要死人的!”陈三老爷道。 陈三老爷就怕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反而给桑桑落下个脑瘫的毛病,那就得不偿失,所以家里请中医可以,针灸也是万万不行。 “顾小姐,您觉得需要在哪里用针?”陈三太太问。 “主要是上廉和阿是穴。”顾轻舟道。 陈三太太又问:“上廉和阿是穴,都是在头上吗?” “当然不是啦。”顾轻舟笑道。 陈三太太就松了口气。 顾轻舟告诉她说:“上廉在小臂的下方,阿是穴不是固定的穴位,它一般是病根所在,比如桑桑这病,阿是穴可以选在后背。” 不是直接在头皮上用药,而是在手臂和后背,倒也不损害脑子。 哪怕失败了,对桑桑的伤害也不大。 陈三太太同意了:“顾小姐,什么时候开始针灸?” “若是您需要和家里商量商量,我们明天开始;若是您不需要,现在就可以开始。”顾轻舟道,“一共需要八天,每天需得半个小时以上。我建议您还是跟先生商量,明天再说。” 陈三太太想,她先生的确是对针灸比较忌讳。 虽然不是针灸脑袋,仍是要入针的,此事怎么也要支会他一声。 “桑桑的病呢,老爷要知道疗程,其他人是不管的。我盼着桑桑早点好,这样吧顾小姐,您再陪桑桑玩一会儿,我去给老爷打个电话,他现在人在香港。”陈三太太道。 顾轻舟点点头。 陈三太太这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先生在电话里说:“针灸胳膊和后背?这可能没用,别叫人骗钱了!” “她不要钱。”陈三太太说。 陈三先生更是不信:“不要钱?那肯定没用。” “我想给桑桑试试。”陈三太太坚持。 他们夫妻俩磨合了一个小时,最终陈三老爷妥协了。 “现在就开始吧,顾小姐。”陈三太太放下电话,如释重负道。 第212章 挑拨离间 顾轻舟给桑桑施针。 桑桑是小孩子,小孩子活泼乱动,情绪控制力不强。 顾轻舟给她用针,上廉穴用毫针,刺入一寸深,桑桑有点疼,甚至难受,不停想要去拔掉它。 当刺阿是穴的时候,因为是密刺,桑桑又感觉痛苦,想要挣扎。 “桑桑,你乖乖听话,过几天就能长出头发了。”陈三太太安慰女儿。 这些话没有太大的作用,桑桑挣扎个不停,想要把针拔掉:“姆妈,好疼!” 陈三太太和顾轻舟两个人按住桑桑。 “我不要,我不要!”桑桑突然大哭大叫,挣扎着要跑。 把她制服住了之后,顾轻舟和陈三太太都累了满身的汗。 “桑桑,你乖。”顾轻舟和陈三太太都安抚她。 桑桑将头埋在陈三太太的怀里,小声啜泣。 过来良久,桑桑才抬头看顾轻舟,问:“轻舟姐姐,是不是疼了之后,我就可以不戴帽子出门啦?” “正是!”顾轻舟道。 桑桑嘟着嘴巴,委屈道:“我不想戴帽子,我能忍住疼。” 说着,眼泪啪嗒的掉。 别说陈三太太,就是顾轻舟一个外人看到了,也心疼得不行。 桑桑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她有着超越年纪的懂事。 陈三太太轻微叹气。 半个小时之后,针拔了出来,顾轻舟还给陈三太太一副药方,主要是荣血养气的,给桑桑每日服用一剂。 第二天,正月初十,顾轻舟早上七点半就到了陈家。 “今天家里要来重要客人,我不能缺席,所以早点来看桑桑。”顾轻舟道。 这次的针灸,桑桑忍痛乖巧,不再闹腾了。 针灸完毕,到了早上八点半,陈三太太派司机送顾轻舟回家。 一回来,发现顾圭璋等人,全部锦衣盛装,坐在客厅里。 “你去哪儿了?”顾圭璋没带好气的问。 “出去了一趟。”顾轻舟道,“阿爸,我上楼换衣裳。” 顾圭璋还想说什么,顾轻舟已经跑上去了。 她也换了套比较华贵的衣裳下楼——月白色苏州盛绽白牡丹的旗袍,这件衣裳做工精良,用料讲究,一看就是上等货。 大家都等在下楼,却没人说话。 四姨太怀孕八个月了,一会儿就要上趟厕所,很是麻烦。 顾圭璋想:“倪家的人看到怀着孕的姨太太,未必就高兴。” 想到这里,顾圭璋就对四姨太道:“你先上楼吧,不要下来了,我派人送饭给你。” 四姨太微愣,旋即明白过来,心里挺高兴的,她也不太想见到新太太,给她立规矩。 “老爷,那我上去了。”四姨太站起身来,很听话的要上楼。 她的听话,让顾圭璋满意。 “轻舟,你送送四姨太。”顾圭璋看到坐在最外面的顾轻舟,让她搀扶四姨太上楼。 四姨太现在起身都费劲,上楼没人扶着不行,女佣们则全部在厨房忙碌,跟前没人。 顾轻舟道是,上前扶住了四姨太:“您慢点走。” 小心翼翼陪着四姨太上了二楼,搀扶她在沙发里坐下,顾轻舟准备离开的时候,四姨太喊她。四姨太欲言又止:“轻舟小姐,莲儿养在何氏药铺,也不是个事儿,我知道何家很忙碌。” 顾轻舟也觉得。 慕三娘有五个孩子,还要帮衬着照顾生意,家里家外的,累得够呛。 莲儿才两岁,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慕三娘估计也分身乏术。 这件事,顾轻舟也想找四姨太谈,没想到四姨太先开口了。 “轻舟小姐,您若是能替我想个法儿,让老爷接纳莲儿,将莲儿养在顾公馆,我会永远感激您的。”四姨太道。 顾轻舟对四姨太,已经不止一次施恩了,然而四姨太从未报答过,甚至一再提出要求。 让莲儿回到顾公馆? 这谈何容易? 顾圭璋那么抠门,他不会再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更何况他要娶新太太了,新太太岂能容得下这一大家子? 顾轻舟以为,四姨太找她商量,是用她自己的存款租赁一间房子,再雇一个老妈子照顾莲儿。 没想到,四姨太这么贪心,想把莲儿直接接回来。 顾轻舟眼波微动。 她不想帮四姨太,不过,她有件事,倒是可以用到四姨太。 “若是莲儿接进来,等我想用四姨太的时候,更加方便。我今年一定要拿到家产,到时候四姨太和她的孩子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棋子了。”顾轻舟心想。 棋子越多越好。 她犹豫着,纤长羽睫轻覆,又想:“如果不是我,四姨太和她肚子里的,现在估计是一尸两命了。我帮助过她,那么她也应该为我做点事。” 有了这样的打算,顾轻舟没有拒绝四姨太。这件事很难,却不是不可能的,顾圭璋跟前,顾轻舟总能找到漏洞。 顾轻舟问四姨太:“你很想母女团聚?” 四姨太则以为顾轻舟松动了,趁着她心软,四姨太立马道:“是!” “不管将来过得多糟糕,你想愿意把莲儿带在身边吗?”顾轻舟又问。 四姨太道:“这个是自然了,母女一起,哪怕是吃苦心里也高兴。” “会不会后悔?”顾轻舟道,“你也知道家里的光景,此前来说人人自危。” “不会不会,什么境地,我都不会后悔的!”四姨太笃定说,“轻舟小姐,求您了。您这次能帮我,我以后肝脑涂地报答您!” 顾轻舟眼眸安静,纤浓的羽睫低垂着,她声音轻轻的,像羽翼滑过心湖:“那你要记牢自己说过的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不是挺好的吗? 两个人说了几句,顾轻舟脚步轻盈下楼去了。 中午十点半,太仓倪家的人终于来了。 这次是相看顾公馆,但名义上是倪家带着倪小姐到岳城来采购春上的衣衫。 “欢迎欢迎!”顾圭璋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外头是咖啡色的马甲,里面衬衫的袖子露出来,竟是颇有风度。 顾圭璋中等个子,没有发福,快五十岁了,状况还不错。 倪家七个人,远远望去就是一大群,两辆汽车从火车站接过来的。 人太多了,彼此打量着,都在揣摩对方的身份。 顾圭璋走向一个穿着银灰色格子大衣、带着一条雪色毛线围巾的女子,声音格外的温柔:“倪小姐,一路辛苦了。” 倪小姐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我还好,就是我大嫂有点晕车。” 原来,她就是顾圭璋相中的继室。 顾轻舟在内的顾公馆众人,目光都落在这位小姐身上。 这位倪小姐是高挑的身段,身材太过于消瘦,就显得干瘪瘪的。她一张小脸,很厚的浓刘海遮住眼睛,眼皮有点肿。 从她的外貌上,看不出这个人是好是坏,顾轻舟对她保留意见。 顾轻舟估摸着,这位倪小姐有二十七八岁。 这个年纪未婚,只怕很有故事。 一行人进了屋子。 倪家其他人看不出端倪,就是倪小姐的那两位兄弟,身上有种很奇怪的味道,让顾轻舟没有好感。 顾圭璋指了指自己的孩子和妾室们,随意介绍了几句。 倪小姐那边的亲戚,顾圭璋都是认识的,无需介绍。 所以,顾轻舟跟姨太太和兄弟姐妹们一样,一头雾水看着倪家众人。 吃饭的时候,倪家一位二十来岁的男人,眼睛盯着顾缃,看个不停。 顾缃瞥见了,先是一阵恼怒,然后转眸瞥了眼顾轻舟,见这人不看顾轻舟,只看她,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满足。 这点满足,仅仅是来自赢了顾轻舟。 顾缃忍不住唇角微弯。 她这么一弯唇角,就给了对方无尽的幻想。 后来顾轻舟才知道,这位男人是倪家的九少爷,倪小姐的胞弟。 “顾大哥,你们下午不去跳舞吗?”倪家九少爷问顾圭璋。 这声大哥,一下子就把顾圭璋叫得年轻了,顾圭璋心中甚是得意。 “你们想去跳舞?我请我请。”顾圭璋道。 “大家都去啊!”倪家九少爷又道。 顾家的人不说话了。 几位姨太太沉默着。 顾缃心里很反感,顾缨则害怕,顾绍坐在顾轻舟身边,轻轻拉顾轻舟的衣摆。 这个家里,现在只有顾轻舟的话,稍微有点分量。 “阿爸,您瞧这么多人,舞厅的席位最多是四个人的,去了也坐不下。”顾轻舟道,“不如我们改日,您先去?” 倪家的人,都看了眼顾轻舟。 他们判断,顾轻舟就是与司督军府定亲的那位,要不然也轮不到她说话。 “也好。”顾圭璋同意。 带着女朋友的家里人去跳舞吃茶,是应该的;但是,约会的时候还把小妾和儿女带上,算怎么回事? 顾圭璋不喜欢这等不伦不类,又不好意思拒绝未来的小舅子,支吾着,直到顾轻舟打了个圆场,帮顾圭璋解围了。 顾圭璋感激看了眼顾轻舟。 倪家九少爷盼头落空,狠狠刮了顾轻舟一眼,在心里骂:“丑女多作怪!” 抽空的时候,倪家九少爷跟就他姐姐说:“顾家其他人还好,就是那个穿白色旗袍的女孩子,对姐姐你没有善意!” 白色旗袍,是指顾轻舟。 倪小姐微愣。 “姐姐,她偷偷冲你翻白眼呢。”倪家九少爷道,“而且你来了是大日子,她穿得那么素,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倪小姐心里,从此就落下了一根刺。 第213章 狠踢一脚 倪家的人打算在岳城住五天,主要是考察顾圭璋。 顾圭璋比倪小姐大一半,都可以做倪小姐的父亲了,而且家里妾室孩子一大堆,不仔细怎么行? 顾圭璋为了表示热情,特意腾出客房给他们住。 三楼也空出两间,给倪家八小姐和四太太。 顾轻舟后来才知道,顾圭璋相中的那位倪小姐,在家里排行第七。 “她小时候算命,说二十五岁之前结婚的话,会有一场大的浩劫,可能会丢掉性命,一定要到二十五岁之后,方可一世平安。 倪家是很相信的,就把她留到了现在。她今年二十八了,配老爷是年轻了点,不过也不算小丫头,以后只怕也容易相处些。”二姨太告诉顾轻舟和三姨太。 最近家里人特别团结,就连二姨太和三姨太相互看不顺眼的,暂时放下了成见,一致对外。 “二十八岁还不结婚,也是骇人听闻。”三姨太道。 顾轻舟没说话,只是配合着点点头。 “这门亲事怎样?”二姨太问顾轻舟。 顾轻舟不是火眼金睛,她哪里能把人看透? 倪家的太太和小姐们,似乎没什么问题,就是很端庄内敛的内宅女子。 只是倪家那两位男人,身上带着很不规矩的气息,和倪家的女人不太符合。 “要么就是倪家的女人太能装了,要么就是倪家背后有什么鬼,女人们都不知道,外人更不清楚。”顾轻舟这样猜。 这些猜测耸人听闻,她也没有告诉二姨太和三姨太,只是保持警惕。 顾轻舟笑道:“我哪里知道?再说,此事是阿爸做主。” 打探完了,顾轻舟起身上楼。 走到三楼的楼梯口,顾轻舟看到原本住在一楼客房的倪家九少爷,站在顾缃的房门口,使劲捋了捋擦得油光范亮的头发,然后敲顾缃的房门。 顾缃打开了门房,愣了下。 “缃缃,我看你吃晚饭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你没事吧?”倪家老九恶心巴拉的,舔着脸问。 顾缃反胃。 “我没事。”她冷漠着要关房门。 倪家老九却抵住了,不许她关,摇晃着他那油得苍蝇都站不住脚的头:“缃缃,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是你的老舅啊,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讲。” 顾缃这时候有点慌了。 顾轻舟慢腾腾走了过来。 倪家九少爷一愣,不太好意思继续挡顾缃的房门,顾缃趁机重重将房门关上,门直接摔倒了倪家老九的鼻子上。 他一阵好疼,慌忙后退了几步。 再看顾轻舟,倪老九就恶狠狠的。 顾轻舟不理他,绕过去准备直接进房间。 倪老九却突然过来,撑住了顾轻舟的房门:“小丫头,你懂不懂尊卑啊?” 顾轻舟屡次搅合了他的好事,倪老九很恼怒。 他似乎想欺负顾轻舟。 看着他凶神恶煞,想要进顾轻舟房间的样子,顾轻舟倏然抬脚,重重一脚踢在他的小腹。 他没有防备,更没有想到顾轻舟这一脚如此重,一下子就跌倒在地。 顾轻舟用力关紧了房门。 倪老九微愣,继而大怒。 他想要把顾轻舟的房门砸了,而后又想到,这是顾公馆的三楼,他闹出太大的动静,把顾圭璋惊动了,他也交代不了。 倪老九捂住疼痛的小腹,一步一拐下楼去了。 顾轻舟这一脚,踢得非常重,比普通女人的脚都重,再往下一点,就要踢断倪老九的命根子。 “这个泼妇!”倪老九深感顾轻舟不好对付,以后要告诉他姐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收拾顾轻舟。 “长得又丑,还如此泼辣,这个贱人!”倪老九心里大骂,“老子不收拾她,就不叫太仓倪一横了!” 顾圭璋并不知道,倪家之所以发达,在太仓是做不规矩的事的。当然,那些事很隐秘,只有几个主心骨知道。 比如这位倪老九,太仓的烟馆都是他在打理,他的嫂子和姐姐都不清楚他在背后搞什么鬼。 这是个不要命的角色,顾轻舟惹了他,他岂能善罢甘休? “老子要剁了那个贱人!”倪老九回到一楼的客房,从床头掏出一把短刀,想要上楼把顾轻舟砍死。 他是怒意攻心,一辈子没受过这等屈辱。 跟他同屋的,是他的四哥。 “小九,忍一忍!”倪老四劝弟弟,“事情还没有成功,你别坏了家里的好事。这位姓顾的,有不少的钱财,又迷恋老七的姿色,这事稳打稳的。” 倪老九坐着没动。 倪老四又说:“等事成了,生米做成了熟饭,姓顾的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及姨太太,还不都归了你享用?你太心急!” 倪老九慢慢回神,人也清醒过来,将刀子放回了枕头底下。 “你以为我饥色啊?”倪老九往床上一趟,“是姓顾的那个淫荡女儿勾引我,你没看到她偷偷冲我抛媚眼吗?” 顾缃不会勾搭倪老九,倪老九无权无势,长得有普通粗壮,顾缃看都不看一眼。 那天的笑,只是赢了顾轻舟之后得意的微笑,并非回应倪老九,倪老九却误会了,心花怒放。 “行了行了,别胡闹!”倪老四道。 倪家接下来很规矩。 顾轻舟从床垫底下,将司行霈送给她的短刀放在手袋里,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趟银行,将她的勃朗宁取了出来。 顾轻舟去了趟陈家施针,结束之后,陪着桑桑玩了一个小时,在陈家吃了午饭,还见到了陈家的老太太和其他诸位太太。 陈家对顾轻舟很友好,因为顾轻舟是三太太的客人,上下都巴结着。 饭后,顾轻舟去了趟颜公馆。 颜家在准备颜洛水的订婚宴会,颜太太很忙碌,而且颜家的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小姐也回来了,带着各自的孩子。 三小姐第一次见顾轻舟,也很喜欢她。 “啊,手枪!”顾轻舟的手袋放在椅子上,被颜家大少爷的长子玩闹着打落,勃朗宁滚了出来。 满屋子人一愣。 顾轻舟连忙收起来。 颜太太脸色都变了:“轻舟,你出了什么事吗?怎么随身带枪啊?” 普通人随身带枪,肯定是预知了危险。 顾轻舟想支吾,所有人都看着她。 颜太太急得不行。 “那个”顾轻舟犹豫着,慢吞吞解释,“我阿爸从太仓结了门亲,那家人过来相看我们家。 那位姑娘有个兄弟,他身上莫名其妙有点煞气,总之我觉得他不像正经人。而且他半夜敲我大姐的房门,我踢了他一脚,怕他报复,所以带着枪防身。” 颜太太震惊。 “是什么人家啊?”颜太太道,“你们家老太太这才走了多久,你父亲不用守孝的吗?” 顾轻舟就尴尬咬了咬唇。 颜家大少爷说:“轻舟,你既然感觉有问题,我派人去帮你查查那家人的底细,如何?” “最好不过了,谢谢大哥。”顾轻舟道。 颜太太说:“你枪都带身上了,就别回去了,我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就说家里忙着给洛水订婚,要你这个义妹帮忙。” 顾轻舟颔首。 当天晚上,她就住在了颜家,翌日再去陈家给桑桑治病。 如此往复,直到倪家离开了,顾轻舟才回去。 顾圭璋对此很不满意。 “你眼里还有我吗?”顾圭璋骂顾轻舟,“你如此没规矩,叫倪家的人怎么看你的家教?” 顾家,还有家教吗? 顾轻舟觉得好笑,她冷漠着听着,没有还嘴,也没有露出半分轻松。 顾圭璋是不敢动手打她的,只说:“你以后不准这样,听到了吗?” “知道了。”顾轻舟懒懒道。 顾圭璋离开之后,顾轻舟去了趟客房。 客房还没有收拾,里头味道很重。烟味、脚气臭味、身上的异味,很复杂。 顾轻舟四处查看,然后蹲在地上,看到了一抹黑烟。 她用手沾了点,放在鼻子底下一闻,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了。 回房之后,顾轻舟仔细把此事的前因后果想了想。 然后,她等着颜公馆给她查探结果。 “也许,有了个更好的机会来了。”顾轻舟想。 正月十七,顾轻舟最后一次去给陈桑桑针灸。 短短数日,陈桑桑头发,已经有了稀薄的一层绒毛。 陈三太太高兴得快要落泪。 “顾小姐,你简直是太神了!”陈三太太拉住了顾轻舟的手,激动得双手微颤。 同时,陈三太太给远在香港的丈夫打了电话。 “真的,长成了一层,眼瞧着就要浓密了。”陈三太太道。 电话那头,陈三老爷也很意外,没想到还真有这等神医。 “好好感谢人家。”陈三老爷道,“等我回去,若是真的好转了,我也要亲自谢谢顾小姐。” 后来,两个月之后,陈三老爷从香港回来,远远就瞧见爱女桑桑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牵着她母亲的手,站在阳光下,笑盈盈看着他。 桑桑的头上,已经长出了短短的头发,浓密、乌黑,像个小男孩子般,可能不够好看,但是足以让陈三老爷震惊得立在原地。 良久,陈三老爷才上前,紧紧抱住了桑桑。 “阿爸,我长头发了。”桑桑声音甜软糯柔,像天籁般动听。 陈三老爷激动得眼角浮动水光:“桑桑,你长头发了!” 而后,陈三老爷对陈三太太道,“神医,真是神医!” 陈三太太故意冷哼:“你还说人家是骗子。” 陈三老爷尴尬赔笑。 从此,陈家是非常感激顾轻舟的,这份恩情,足以让陈家帮她做任何事。陈三老爷和陈三太太,都是打心眼里感激顾轻舟。 这是后话。 第214章 爱意的毛衣 顾轻舟治好了桑桑之后,陈家拿她当朋友,陈三太太偶然打电话请她去做客,顾轻舟都推辞了。 “三太太,您别感谢我,记得我的话,我是要过诊金的。我要了什么,您都记得吧?”顾轻舟冷漠道。 陈三太太微愣。 在顾轻舟出手之前,陈三太太想着,她一个小姑娘,能要天要地么?当时没当回事。 直到顾轻舟真的治好了桑桑,陈三太太才重新正视她这个人。 李家的孩子死而复生、赵先生的疾病,都是耳闻。 耳闻的震撼,远远不及亲眼所见。桑桑的病愈,就是陈三太太亲眼瞧见的,这也意味着,顾轻舟有着过人的本事。 既然顾轻舟有超乎常人的能耐,将来也就有超乎常人的请求,陈三太太不得不重视。 她甚至察觉,顾轻舟不太想让跟陈家多接触。 肯定不是她讨厌陈家,而是跟她将来的要求有关。 具体是什么,陈三太太猜不到,却很尊重她的决定,从心里感激她。 打那之后,陈三太太仍是将她视为恩人,却不敢再打电话去结交她了。 颜洛水订婚宴的前一天,司行霈终于从驻地回到了岳城。 第一件事,就是翻墙进了顾轻舟的房间。 当时才晚上八点半,顾轻舟正在灯下和顾绍说话。 顾绍留学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三月前要把手续办好。 顾绍舍不得走,在和顾轻舟诉说自己的犹豫与不忍心。 顾轻舟却让他一定要走,因为新太太进门之后,可能会因为省钱而打搅,回了顾绍的前途。 司行霈推门进来,顾绍先吓了一跳,继而惊惶结巴:“你你你你肆无忌惮!” “出去!”司行霈拽住顾绍的胳膊,拎小鸡似的,把顾绍推了出去。 顾绍一个踉跄,闯到了阳台上的栏杆,胸口的肋骨闷疼。 “我也觉得你挺肆无忌惮。”顾轻舟的眼神全冷了,斜眼睥睨他,“现在才几点,你逛窑子呢?” 话说得如此重,这是真生气了。 是气他爬上来,还是气他把顾绍扔出去? 司行霈伸手抱她:“气性这么大?” 顾轻舟推开他的手,转身熟稔的锁好房门、拉上窗帘、用毛巾盖住台灯,然后拉了电灯。 一切那么熟悉,可见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 久到习以为常! 这才是最可怕的。 当一个人对所有羞耻甚至屈辱的事习以为常时,就会成为别人网里的猎物,逃不开,躲不掉,如温水里的青蛙。 她的房间,司行霈来去自如,以前还知道躲躲藏藏,现在完全不顾了。 “真生气?”司行霈笑,脸凑到她眼前,温热的气息拂面,带着男子特有的清冽。 顾轻舟甩开他的手,独自坐到了床边。 司行霈高高大大立在她面前,顺势一压,就将顾轻舟整个人压在床上,唇落了下来。 顾轻舟想要躲,怎奈无处可逃。 唇被他的唇碾揉着,他的气息包裹着她,快她快要窒息和迷乱。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脱了鞋子到顾轻舟的床上,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你把我阿哥扔出去。”顾轻舟想起自己的气还没有歇,低声抱怨他,“你太过分!” 司行霈应了声:“下次不会了,轻舟” 声音很轻。 顾轻舟等着他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他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她讶然。 顾轻舟的手,轻轻摸他的脸,发现他毫无警觉,在她身边沉沉睡着了。 屋子里的灯光很暗,顾轻舟掀起毛巾的一角,让灯台的光透出来,看到了司行霈的脸。 他眼底的阴影很深,双颊也越发消瘦,像是很多天没有睡觉。 “轻舟,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碰我,我会误伤你。”她记得司行霈这么说过,他睡觉是很警惕的。 这次,他却没有了。 在她身边,他放轻松了。 顾轻舟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摸到了那件毛衣,刚刚起了个头,还没有打两圈呢。 想着他的念叨,顾轻舟借助微弱的灯火,开始织毛衣,反正她也睡不着。 早点织好给她,也算自己言而有信。 她对针织不够熟练,又怕掉针,就织得很慢,不知不觉中,隐约听到楼下的钟响了一下。 顾轻舟拿出怀表,果然到了一点。 她也略感疲倦。 一抬头,发现司行霈正在看着她,神色专注而认真,唇角有淡淡的微笑。 “你醒了?”顾轻舟道,然后将毛线往身后一放准备藏起来,略微尴尬。 司行霈坐起身,道:“拿过来我看看。” 顾轻舟只得递给他。 她以为司行霈肯定要说,这都大半个月了,怎么才这么点啊,猴年马月能织完啊? 不成想,司行霈却是说:“过来,手给我看看。” 顾轻舟不解。 她站在床边,将双手递给他。 司行霈握住,只感觉她的手指莹润白皙,像玉笋般精致美丽。他轻轻吻了下她的指腹,问:“打毛衣,手疼不疼?” 顾轻舟心中微微一荡。 十指连心,这话大概不假。他吻上来,顾轻舟就感觉那个吻,炙热缠绵,落在她的心头。 她良久才敛住心神,说:“这话太外行了,毛衣的针戳不破手指。” 司行霈笑:“还是会戳到,虽然不破,也很疼的。轻舟,我不着急穿,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很有耐心等。你慢慢打,别伤了手。” 顾轻舟的心,一瞬间又热又潮,险些逼下眼泪。 她用力夺回了手,说:“怪矫情的!真心疼我,就不会让我打了。又不是买不到。” “当然买不到。”司行霈道,“爱意是买不到的。” “我打的毛衣没有爱意。”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我觉得有。” 顾轻舟就觉得,他的话让她瘆得慌。 “快走吧,明天是洛水订婚宴,我要睡了,要不然气色不好。”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自然是不肯走,躺在她的床上和她闲聊。 “这次出去很累吗?”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道:“一点事,我三天没有睡觉了。” 说到这里,司行霈脸色微微沉了下,他计划好的事情,出了点变故,可能要拖上几个月。 这让他颇为烦躁。 顾轻舟依靠在他的怀里,一开始还跟他说话,后来迷迷糊糊眼皮打架,说什么就记不清了。 司行霈亲吻她的唇,在她这里睡了个很好的觉之后,凌晨两点他离开,回他的别馆去了。 颜洛水的订婚宴,司行霈也会去的,毕竟是颜家的喜事。 他明天可以继续见到他的轻舟。 第215章 司慕的打趣 顾轻舟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九点。 洛水的订婚宴在晚上六点半,现在还来得及。 顾轻舟先下楼吃饭。 全家都吃过了,厨房留了点米粥。 二姨太在楼下,笑着对顾轻舟道:“我特意吩咐佣人别喊你,说你昨晚准备给颜小姐的订婚宴礼物,肯定很劳神了,老爷也没说什么。” 顾轻舟道谢:“多谢你替我遮掩。” 她随意喝了几口,就上楼换衣裳。 这次的礼服,是颜家送的,颜洛水亲自去挑选的。 颜洛水给顾轻舟选了条雪白色卡夫绸的无袖礼服裙。裙子很长,在地板上拖出逶迤的弧度,绸布又柔又软,似水纹在周身荡漾,掀起雪色涟漪。 裙子里面,是一双很高的高跟皮鞋,也是颜洛水选的,这样衬托得顾轻舟更加高挑成熟。 “这鞋子太高了,我只怕穿不了!”顾轻舟道。 “一定要换啊,我给阿静也是这样的,要不然不一样。”颜洛水反复叮嘱过。 顾轻舟没办法,将裙子换上了,还在里面穿了件玻璃丝袜。 下楼的时候,她将裙摆拉起来,提在手里,怕在地上拖脏了。 顾绍看到了她。 她的鞋跟太高了,走路不稳,下楼梯的时候,很怕一跤摔下去,正茫然看着楼梯。 顾轻舟想扶住栏杆下路的,可惜一双手抓住了裙摆,腾不出手来扶栏杆,她整个人都有点抓狂,不能理解这件衣裳的美丽,只感觉累赘极了。 顾绍走过来,很想帮忙,说道:“我我抱你下去吧。” 顾轻舟正在为难,闻言点点头。 顾绍试了下。 虽然顾轻舟很轻,可顾绍文弱单薄,他抱得很吃力,可能会两个人一起摔下去。 “还是背着吧,稳妥些。”顾绍道。 顾轻舟说:“没事,你扶住我的胳膊,我们慢慢走下去。” “快上来。”顾绍温柔道,坚持要背着她下去。 顾轻舟跟顾绍是不客气的,就趴在他身上。 顾绍将她背到了大门口。 上了汽车,顾轻舟才舒了口气。 摇下车窗,顾轻舟对顾绍道:“谢谢阿哥。” 寒风中,她淡施脂粉的双颊,仍是泛出一抹鲜艳嫩红;鸦青色的长发斜垂在左边的侧脸,墨发红颜,美得能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 顾绍觉得她好看,比去年刚回家的时候更好看。 原来女孩子可以长得这么快,短短一年就能破茧成蝶。“玩得开心点,舟舟。”顾绍道。 顾轻舟点点头,重新摇上车窗,司机老孙将车子开了出去。 颜洛水的订婚宴,是设在颜公馆的舞厅--偌大的舞厅,远胜过五国饭店的大堂,地龙烧得暖暖的,屋子里暖流徜徉。 白俄人的乐队早已准备就绪,钢琴声、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声音,交汇飘渺,飘荡在颜公馆的上空。 “若是两家都在岳城,那订婚宴设在男家家里也不好,设在女方家里也不好,索性就设在饭店;可谢家在南京,既然在岳城摆订婚宴,宴席肯定是设在我们家了。”这是颜太太告诉顾轻舟的。 订婚宴是最近几年时新的。 从前也有订婚,可礼俗不是这样的,宴席到底摆在哪里,没有俗成的讲究,方便或者高兴就行。 顾轻舟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后院。 “轻舟,你看上去像踩了高跷!”颜洛水心情极好,从窗口看到顾轻舟,走路滑稽,双手抓住裙摆,颜洛水笑个不停。 顾轻舟瞪她:“还不是你!选了这长裙和鞋子,我能不跌倒就不错了!你这鞋子太高了,我从来没穿过这么高的高跟鞋。” “阿静和你一样的鞋子,她走路就很稳啊。”颜洛水道。 霍拢静也调皮了,故意气顾轻舟,站起来麻溜走了几圈。 顾轻舟就先扑倒了霍拢静,再去捏颜洛水的脸。 颜家的大嫂进来,笑着对她们道:“别闹别闹,洛水的妆还没有上好。” 她们在颜洛水的院子里,吃了午饭,大嫂重新给顾轻舟和霍拢静也上了一层薄妆,到了下午四点,她们俩就先去了前头。 顾轻舟一直挽住霍拢静的胳膊,整个人贴在她身上。 “轻舟,难得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霍拢静和颜洛水一样,都是坏透的,看到顾轻舟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开心。 大概只有这个时候,顾轻舟才表现得像个小孩子,而不是持重沉稳。 “你还说!”顾轻舟想抽出手打霍拢静一下的,怎奈实在腾不出手来。 到了舞厅时,顾轻舟远远闻到了美酒的香醇。 舞厅很大,是将两间花厅中间的屏风撤去,合并成了一间。 屋子里很暖和,进门的时候,众人都脱了外套,交给门口的印度侍者。 环顾四周,宾客如云。 舞曲早已响起,舞池里不少人在跳舞,旁边的长条桌子上,摆满了酒水。 高跟鞋不怕平坦光滑,就怕坑坑洼洼。一进舞厅,顾轻舟终于能顺利走路了。 “我先去坐会儿,这鞋穿得我的脚好疼。”顾轻舟道。 霍拢静点点头,将她送到西南墙角的椅子上坐稳。 “我去端酒,你想要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霍拢静问。 “红的。”顾轻舟道。 霍拢静就去了。 她刚到桌子那边,颜一源就凑了上去,不知说什么,很兴奋拉着霍拢静去了舞池。 顾轻舟没得酒喝。 她坐了下,脚稍微舒服了点,准备起身时,突然有个人坐到了她的旁边椅子上,长腿往前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轻舟侧眸,看到了司慕。 司慕头发梳得整齐,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燕尾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松开两粒纽扣,既雍容倜傥,又风流不羁。 顾轻舟看着他,他也看着顾轻舟。 顿了下,他伸出手,道:“顾小姐你好,我叫司慕,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认识我!” 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他还有点幽默。 大概是他从前不能说话,哪怕逗趣也说不出来,故而特别高冷。 “少帅,您好。”顾轻舟回握了他的手,“很荣幸认识您。” 简单的握手,彼此抽回了手掌,司慕问她:“你一个人来的?带了舞伴吗?” 顾轻舟摇摇头。 司慕就有点为难,他今天是给他妹妹司琼枝做舞伴的,没办法照顾顾轻舟。况且,司慕也不是很想跟顾轻舟接触太多,怕给顾轻舟希望。 “没事,回头宾客会照顾我的。”顾轻舟道。 司慕看到司琼枝在跟一个男孩子说话,就对顾轻舟说:“跳支舞吗?” 先跟她跳支舞,算是尽了他的义务。 “不不,我脚疼。”顾轻舟拒绝他。 顾轻舟治好了司慕,又是司慕的未婚妻,他看到了她独坐,过来打声招呼,这是场面上的客气。 司慕是个很有礼数和风度的人。 客气到了,他也不勉强,道:“那我先过去了。” 顾轻舟点头。 独坐了片刻,顾轻舟起身去拿酒。 而后,有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头皮都麻了,差点炸起来时,身子倏然一动,她就被人推到了帘幕的后面。 司行霈稳稳抵住了她。 “我方才,瞧见你和司慕有说有笑。”司行霈神色阴郁,眸子里带着炙热的怒焰,“轻舟,你这样不守妇道,胆子是长毛了吗?” 第216章 人品不好 司行霈将顾轻舟推到帘幕后面。 来来往往都是客人,顾轻舟唇色都白了,她吓得半死,快要哭出来。 司行霈瞧见她这样,很不忍心,安抚她道:“别怕,咱们去偏室。” 舞厅的旁边,有个小偏室,是主人家休息时用的。 偏室上了锁。 司行霈拔下顾轻舟头发的发卡,将其捋直,往锁孔里捣鼓几下之后,偏室的门就开了。 他们俩进了偏室。 顾轻舟终于能顺利喘气。 “你有病吧?”顾轻舟大怒,压抑声音咆哮,“你可知道四周都是人?你还要不要我活?” 司行霈不语,静静看她。 偏室很小,只有一套沙发,一个茶几,一个暖水壶。 “你不能这样!”顾轻舟的怒意还没有发泄完,她怒目而视,“这是大舞会,到处都是眼睛,若是旁人看到了,我就不用做人了!” 司行霈仍是沉默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阴冷,薄唇微抿,似被严霜轻覆。 顾轻舟继续恼怒:“什么叫不守妇道?我跟司慕在一起,那叫光明正大;跟你在一起,才叫” 司行霈用力吻住了她,将她后面的话都堵住! 他吻得很深,有淡淡的雪茄香冽,缠绵悱恻,几乎要把顾轻舟嵌入自己的身体。 顾轻舟一开始还挣扎,慢慢没了力气,任由他将自己箍在怀里,汲取着她的甘甜。 良久之后,司行霈松开了她。 他唇上沾了她的唇膏,顾轻舟用帕子替他擦拭。 这个动作很轻柔,司行霈所有的怒意,好似顿时化为乌有,他的眸子里有点温度。 擦拭干净了,司行霈接过这帕子,道:“谁给你化了妆?像鬼似的,太浓了!” 他用帕子帮她去掉一些香粉,露出原本嫩白自然的肌肤,这样更好看。 顾轻舟今天很美丽,雪色卡夫绸衬托着她纤瘦高挑的身材,高跟鞋的映衬之下,她的身躯有了玲珑韵致,那头黑发低垂着,泛出淡淡清辉,映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玉无瑕。 可惜妆容有点重,擦去之后,方露华采。 顾轻舟则不说话,任由他擦拭。 她真的很生气。 她将这繁重的高跟鞋脱了,缩在沙发里,整个人都有点委屈。 “是我不对。”司行霈哄她,“你要是看到我跟其他女人说话,也会发火的。” 顾轻舟不会。 她只会高兴。 但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她知道司行霈听了会不高兴的。 司行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拿出条钻石项链,给顾轻舟道:“换上这个,比你这条珍珠项链更漂亮。” 顾轻舟不想换:“我不要,我就喜欢珍珠!” “我特意给你买的,戴上我瞧瞧。”司行霈将她抱过来,替她换了。 钻石璀璨坚硬,比珍珠好看,司行霈很满意。 他亲了亲她的面颊,说:“我先出去了,外头还有应酬。回头我请你跳舞,不许拒绝,知道吗?” “拒绝了怎样?”顾轻舟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拒绝了,我就当众亲你!”司行霈道,“你试试看!”跟他跳舞也没什么,在舞会上,又不会只跟自己的男伴跳舞,况且顾轻舟还没有男伴。 “知道了。”她声音嗡嗡的,很不愉快。 司行霈低头,在她发间落吻,这才起身出去。 顾轻舟的心情,瞬间就不太好。 方才司行霈将她搂她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看到呢? 明天,会不会整个岳城会沸沸扬扬呢? 她躺着,任由思绪浮动,颈项间的钻石项链,冰凉坚硬,像司行霈身上的勋章,落在顾轻舟的肌肤里。 她躺了半个小时才起来,从偏室出去。 出来的瞬间,她眼观八方,发现没人往这边看,她微微松了口气。 舞厅里的宾客越来越多。 顾轻舟也看到了宛敏。 宛敏穿着一件银红色软绸洋装晚礼服,短短的头发上,带了个很璀璨的钻石发箍,一段雪颈没有任何装饰,越发显得肌肤细腻润泽。 宛敏也看到了顾轻舟。 四目一接,宛敏立马撇过头去,非常恼怒的攥了下手。 “轻舟?”霍拢静端了酒,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默默喝了两口。 “方才,我站在你身后,挡住了视线。”霍拢静低声对顾轻舟说了句。 顾轻舟微愣,继而明白她说什么。 司行霈搂顾轻舟的时候,霍拢静看到了,她站在一个很巧妙的位置,挡住了其他人。 然后,司行霈就行动迅速把顾轻舟拉到了旁边的偏室里。 顾轻舟心里五味杂陈,既松了口气,同时又很尴尬。 她不想要这样的关系! 她希望自己的爱情是能见光的,她甚至可以跟好朋友分享喜悦,而不是让朋友为她遮掩。 司行霈简直是让顾轻舟狼狈不堪! “谢谢你,阿静。”顾轻舟低声。 霍拢静拍了下她的肩膀:“傻丫头,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你还在这里犯愁,岂不是辜负了洛水?今天是洛水的好日子。” 顾轻舟就打起精神。 六点半的时候,订婚宴正式开始。 顾轻舟参加过一次,跟上次没什么差别。 谢家三少爷叫谢舜民,虽然他不喜欢洛水,订婚宴上还是给足了面子,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润,似乎压抑着喜悦。 颜洛水更是容光焕发。 带上戒指的时候,顾轻舟都感受到那戒指璀璨晶莹的光芒。 她想起司行霈也送过她一枚,比颜洛水的这枚更大、切割更完美。 可惜,她从未戴过。 钻石是冰凉的,只有赋予了意义,它才漂亮。顾轻舟的那枚钻戒,比颜洛水的更大更昂贵,却远不及这枚漂亮。 谢舜民吻颜洛水的瞬间,颜洛水的眼泪滚落下来。 后来就是宴会和舞会。 热闹到了八点的时候,颜洛水正在跟顾轻舟和霍拢静说话。 “沉手吗?”霍拢静问她。 颜洛水大笑:“一点也不沉!” 她们说笑着,颜太太和颜新侬也来了,其他宾客纷纷上前。 宛家的长辈也带着孩子们过来。 顾轻舟看到宛敏站在她父母身后,眼神很阴森盯着顾轻舟,似乎在想什么馊主意。 而顾轻舟,留意到宛敏父母旁边的一对小夫妻。 “这是小四和女婿。”宛敏的母亲这样介绍的。 原来,那对小夫妻,是宛敏的姐姐和姐夫。 顾轻舟看了眼宛敏的姐夫。 眸光很静,掠过之后不露痕迹。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包括宛敏。 宛敏是很憎恨顾轻舟的。前几天她去陈家,陈家三太太的态度一落千丈,估计是顾轻舟在背后说了宛敏的坏话。 宛敏从陈家老太太和三太太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嫁入陈家的希望渺茫。 毁人婚姻,就是断人前途,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宛敏恨得牙关痒痒。 当着颜洛水父母和未婚夫的面,宛敏倏然心生一计。 她上前,笑嘻嘻对颜洛水道:“洛水,恭喜你订婚啊!你的未婚夫好眼熟” 她说着,略有所思笑道,“我好几次看到轻舟跟男伴出去逛街看电影,就是这位吧?” 然后她问谢舜民,“你也是轻舟的亲戚么?”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紧。 颜太太和颜新侬错愕,看着宛敏,眼底有很浓郁的憎恶:好好的,这个姑娘在洛水订婚宴上,污蔑洛水的未婚夫和挚友,这是什么缘故?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震惊。 宛家的先生和太太更吃惊,因为宛敏这席话,他们没有看到颜家众人的怀疑,反而是全部盯着宛敏。 宛敏这时候心里也露怯:难道我忽略了什么? 为何他们不怀疑顾轻舟? 哪怕是谎言,这种事情都要稍微疑惑一下吧。 宛敏有点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颜家很信任顾轻舟,更信任新女婿,宛敏这步棋好像走的不对啊? 哪里不对,宛敏不知道! 有很短暂的沉默,约莫一分钟,然后顾轻舟准备开口时,谢三少开口了。 “我不是顾小姐的亲戚。”谢舜民看着宛敏,静静道,“你和你姐夫带着同款的金表,都是瑞士货,香港那边叫情侣手表,可见你跟你姐夫早有首尾。 勾搭自己的姐夫,不可能是为了做妾。不管是追求人伦破灭的享受,还是蓄意破坏姐姐的家庭,你这个人都是人品恶劣败坏! 所以你说我和顾小姐约会,这种恶毒又拙劣的谎言,我一点也不惊讶。毕竟你眼里的世界,都是跟你一样的!” 场面倏然又是一静,静得落针可闻。 宛敏和她姐夫两个人,同时将手往背后收,无意识的。 这就更加肯定了他们的私情,就等于是承认了。 宛敏的父亲,好似被人重重掴了一耳光,现在一阵空白的麻木,整个人都震惊了,而后痛感一点点涌上来。 宛敏的姐姐先回神,眼泪簌簌落下,转身就跑了。 她姐夫急忙去追。 宛敏的母亲站不住了,她父亲用力扶住了她,尴尬着告辞,先离开了。 宛敏脸上雪白,完全没了颜色。 颜太太和颜新侬等人,往旁边站了站,懒得看这个女孩子。 颜洛水却噗嗤笑了,对谢舜民道:“你嘴巴好毒辣!” 第217章 我从小爱她 宛敏的一席话,还是掀起了一点涟漪,至少颜太太是挺生气的。 气宛敏没有教养,颜太太说:“她这是想给洛水添堵!人家大喜的日子,跑来泼这种脏水,她到底还有没有家教?” 颜新侬和颜太太、颜洛水非常信任顾轻舟,因为顾轻舟在司行霈的手里,她敢勾搭谁? 司行霈消息灵通,若顾轻舟真的和谢舜民约会过,谢舜民是不可能完完整整活到现在的。 司行霈的报复心很强,这点颜新侬和颜太太都知道。 况且谢舜民常年在南京,又是政要的儿子,他若是到了岳城,岳城军界或者政界甚至青帮,不可能没有风声。 毕竟政治是非常敏感的。 谢舜民没有来过,这点身为军政府高官的颜新侬知道,颜太太也清楚,宛敏的挑拨,完全是恶毒的谎言,且骇人听闻。 “好好的姑娘家,这么不知检点、心地恶毒,也不知道宛家是怎么教她的!”颜太太叹气,“宛家是书香门第,没想到这么道德沦丧!” 然后颜太太又说,“那些读书名流,瞧不上军阀,又瞧不起暴发户。依我说,最龌龊肮脏的,就是他们才对!” 这是气狠了。 洛水的这门婚事,颜太太从一开始就不满意,今天宛敏的话,简直是踩断了最后一根线。 “姆妈,您别生气了,大喜的日子。”顾轻舟安慰颜太太。 颜太太拍了拍她的手。 颜新侬也说:“犯不着为了个小丫头生气,现在的孩子懂什么呢?” 顾轻舟劝了很久,亲自将颜太太送到旁边的偏室休息,良久才出来。 那边,谢舜民正在和颜洛水说话。颜洛水眼底全是崇敬和仰慕,望着谢舜民。 谢舜民表情平淡,甚至有点冷漠。 但是,此刻再看他的冷漠,顾轻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舞会到了一半,谢舜民也跟颜洛水跳了很多支舞。 后来,谢舜民的某位亲戚表哥请颜洛水跳舞。舞会的时候,家里人也要相互邀请,表示尊重。 谢舜民就走到了顾轻舟身边:“顾小姐,能请您跳舞吗?” 顾轻舟目光一扫。 司行霈之前还在的,后来不知去了哪里,顾轻舟答应过等他跳支舞的,现在不见了人影。 她微微犹豫,道:“谢谢。” 顾轻舟手上带着乳白色镂花手套,手套是丝绸的,凉软柔腻,落在谢舜民的掌心。 颜洛水朝这边看了眼,冲顾轻舟挤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谢舜民跳舞。 谢舜民带着顾轻舟滑入舞池,两个人靠得不算太近,顾轻舟道:“你这个人好聪明,细致入微,那么小的事你也观察到了。” 她说宛敏那块手表的事。 那块手表,顾轻舟是上次就留意到了。 谢舜民语气平淡清冷,声音没有感情:“过奖了,这是你的功劳--那个女孩子说你的时候,你眼睛在她和她姐夫的手表上穿梭了下。” 顾轻舟愕然,继而失笑。 “那你能观察到我的表情,仍是很仔细!”顾轻舟道。 谢舜民不再言语,默默跳着舞。 顾轻舟看到远处衣袂蹁跹、笑容款款的颜洛水,心中涌起了维护之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看不出洛水很爱你?”谢舜民表情不变,无喜无悲。 颜太太说他冷心冷肺,果然如此。 不过感情这种事,有时候就需要缘分,并非你付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因为付出,需要投对方所好,才有价值,否则只会添增对方的反感和烦恼。 谢舜民若不喜欢颜洛水这种类型的女孩子,颜洛水付出再多也无益。 已经订婚了,不再是他爱不爱都无所谓,顾轻舟心里不平:“你既然不爱,完全可以拒绝订婚的!既想要颜家的关系,又不想爱洛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 谢舜民仍是像没听到一样,表情都不动一下,似一樽木雕。 顾轻舟眼眸深敛,眸光里有点敌意,看着谢舜民道:“你对洛水,真的就一点爱意也没有?” “我爱她。”谢舜民声音疏淡而冷漠,“我从小就爱她。” 顾轻舟错愕。 这个回答,让顾轻舟大吃一惊,意外之极。她脚步停下,害得谢舜民也停下,身边的那一对跳舞的人就撞到了他们俩身上。 顾轻舟震惊看着谢舜民,想从他脸上找出他说反话的讥讽。 但是没有,他很认真,态度诚恳。 他爱颜洛水! 顾轻舟停顿了下,继续跳舞,不想再次被人撞到。 “我不明白。”顾轻舟从震惊中难以回神,“你爱她?” “嗯!”谢舜民道。 “我看不出来。”顾轻舟道,“大家都看不出来,包括洛水自己。” 谢舜民沉默。 “既然两情相悦,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样子?”顾轻舟蹙眉,“你变态啊?” 谢舜民对这个评价,没什么恶感,反而真心思考了下,可能自己真的有点变态吧。 “你很了解洛水?”谢舜民问。 顾轻舟点点头。 “那你知道洛水爱谁吗?”谢舜民问。 “你啊,全家都知道,她爱谢三公子!”顾轻舟说。 谢舜民摇摇头:“她不爱我。” “你不是谢三吗?”顾轻舟眼里全是茫然。 若谢舜民不是故意耍她,就是这中间有点诡异的隐情。 谢舜民高冷孤傲,虽然他表情很认真,顾轻舟更倾向于他在戏耍她,故意说话误导她而已。 要不然,顾轻舟理不清楚这里面的乱七八糟。 一支舞结束,顾轻舟再也不想跟谢舜民接触了,他这个人身上阴森森的,带着莫名其妙的神秘。 顾轻舟担心颜洛水,她好似踏入漩涡了。 后来,顾轻舟去问颜太太:“谢家有几个儿子啊?” “四个。”颜太太道。 “那三少跟谁是双胞胎?”顾轻舟问。 颜太太笑道:“他不是双胞胎。” 顾轻舟一头雾水。 “怎么了?”颜太太问。 “没事,我就是好奇。”顾轻舟笑道,“若他也是双胞胎,那么将来洛水肯定生双胞胎,对吧?” 颜太太失笑,轻轻摸她的脑袋:“你这小脑瓜儿,想什么呢?” 顾轻舟悻悻,去找了个椅子坐下。 霍拢静也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阿静,你觉得谢三少喜欢洛水吗?”顾轻舟问她。霍拢静看了眼舞池里的两个人,谢三少看上去很不好接近,但是他眼底的光很平静柔和。 “至少不讨厌吧。”霍拢静道,“我跟他没有接触,不知他的秉性。” 顾轻舟颔首。 沉默想了想谢三少的话,顾轻舟隐约理出了几分头绪。 为何谢三少说他从小爱洛水,又说洛水根本不爱他? “阿静,你觉得洛水有秘密吗?”顾轻舟倏然将视线从谢三少身上,转移到了她的闺蜜颜洛水身上。 颜洛水的对顾轻舟和霍拢静真诚,不代表她这个人没有程府。 相反,颜洛水程府很深。 颜家的这对双胞胎,其实是两极化:颜一源有多单纯,颜洛水就有多深沉。 “你觉得洛水没有秘密?”霍拢静失笑反问。 顾轻舟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一点端倪。 “轻舟,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有秘密很好,有时候秘密不能说,只因要保护自己的朋友。洛水也有她的秘密,我觉得挺公平。”霍拢静道。 是啊,她们都有秘密。 正因为自己的事不能对人言,就格外理解朋友独自承担的痛苦。 “洛水爱谢三少吗?”顾轻舟问霍拢静。 霍拢静笑了笑:“我哪里知道?” 而后,司行霈和颜新侬从偏厅走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 司行霈一抬头,就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霍拢静身边,穿着雪色卡夫绸的长裙,那雪色映衬着她的肌肤,越发显得肌肤剔透雪白,似凝霜赛雪。 她像一朵盛绽的白玫瑰,丰神凛冽,馥郁香。 司行霈心里有暖流徜徉,走上前去。 “很乖嘛,等着我请你跳舞?”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微笑了下,尽量不露端倪。 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原属平常事。 只是顾轻舟心里有鬼,总是担心自来哪里的目光太过于精明睿智,将他们看穿。 “放松点小东西。”司行霈低声对她道,“你在欲盖弥彰你知道吗?” 顾轻舟紧绷的后背,果然放松了些。 舞曲舒缓轻柔,司行霈和顾轻舟的距离恰当,就是最普通的那对男女,跳着简单礼貌的交际舞。 “跟我义父说了什么?”顾轻舟问,“你们好像聊了很久。” “很想知道啊?”司行霈失笑。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随便你,爱说不说。” 司行霈的指腹,不着痕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顾轻舟的身体又紧绷起来,她低声警告他:“不要这样!” 司行霈对她小惩大诫,见她实在太害怕了,不忍心逗她,果然后背的手不再搞小动作了。 他是打算要带顾轻舟离开岳城的,可惜有了新的变故,此事还得再拖一拖。 司行霈要给顾轻舟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跟你义父说,我准备邀请几个很重要的客人到岳城来玩,问问你义父的意思。”司行霈笑道。 他笑容里,有阴谋的味道。 能跟颜新侬商量的,肯定是军事上的朋友。 “什么客人,是谁?”顾轻舟好奇问。 第218章 将我放在心里 司行霈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请顾轻舟跳舞。 以前都是错过了机会。 司行霈握住顾轻舟的手,虽然隔着镂花齐肘的软绸手套,仍是亲密无间。 她的手,比丝绸略带几分温度,故而触感更好。 舞池里的地面很光滑,甚至能倒映出人影,司行霈和顾轻舟从未经历过这般繁华热闹,他们躲躲藏藏的时候多。 司行霈害怕的,不是世俗的流言蜚语,而是他的仇敌找上顾轻舟。 他没有把顾轻舟带出去见过世面。 这个瞬间,司行霈爱极了热闹,身边的人都在看他,他很满足。 他似乎想要更多的人知道,这是他的女人! 这种荣誉感,是其他事都无法比拟的,他心中温暖踏实。 顾轻舟站在他身边,是他最荣耀、最灼目的勋章! “什么客人啊?”顾轻舟还在问方才的问题,不知司行霈早已思绪飘忽。 见司行霈不肯回答,顾轻舟换了个方式问,“跟我有关么?” “跟我有关的事,都跟你有关!”司行霈低声道。 可见,跟顾轻舟没有直接关系。 既然没有,司行霈又喜欢卖关子,顾轻舟就懒得再问了。 “你不说算了。”顾轻舟道。 结束之后,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司慕和司琼枝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司琼枝笑容恬柔,对着顾轻舟,她也是笑得灿烂,对顾轻舟没有丝毫的敌意般,柔软依靠着她的兄长,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幸好顾轻舟见识过她的手段,否则真要被她欺骗了。 “可要我送你回家?”司慕问。 “不用了,我今天住在颜家。”顾轻舟道,“义母这边还要善后,我要帮帮忙。” 善后的事有佣人,颜太太自己都不管,更不需要顾轻舟帮忙的。 只是,司行霈打算带顾轻舟走,顾轻舟就不会回顾公馆去。 “这样啊。”司慕道,往前走了几步,司慕略有所思,“轻舟,明天有空去吃咖啡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司琼枝吃惊看了眼她哥哥。 顾轻舟也略带疑惑。 “重要的事吗?”顾轻舟问。 司慕点点头:“很重要,我想先跟你说。” 先跟顾轻舟说? 是不是想要退亲? 听说魏清嘉不日就要到岳城,司慕坐立难安,他到了需要跟家里摊牌,解除婚姻的时候了吧? 娃娃亲这种事,在当今社会如此可笑,司慕自己都接受不了。 他从未想过娶顾轻舟。 他原本有更委婉柔和的方法处理此事,但是魏清嘉要回来了,时间不等人。 “过段日子再说,行吗?”顾轻舟试探着问。 司慕走到了顾轻舟身边:“明天吧轻舟,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看来,就是退亲的事。 “好吧。”顾轻舟心里有底,也觉得此事该办了,就道,“那明天上午十点之后,你过来接我。” 司慕松了口气。 看顾轻舟的态度,她对退亲隐约也是知道的,而且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 司慕感觉此事有谱,心里挺高兴的。目送司慕离开,顾轻舟的表情有点深沉。 现在退亲,时机真的不好啊! 不过,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呢? 司家已经给了她一个立足的机会,让她顺利报了母亲的仇恨。 再拖下去,对司慕不公平,毕竟他不欠顾轻舟什么。顾轻舟不能把自己的难题,强加在司慕身上,耽误他的婚姻和爱情。 司慕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这么想着,顾轻舟心中就有了准备。司行霈那边,她会重新建一个方案来对付他,不能依靠任何人。 “靠司家是靠不住的,再靠下去,可能身败名裂。”顾轻舟想。 她跟司慕退亲,哪怕被人知晓她跟司行霈来往,旁人的闲话里,也只是带着嫉妒;但是,她身为司慕的未婚妻,被人知晓和司行霈相处,这就是世俗不容了。 远处,颜一源正在缠着霍拢静:“我送你啊,阿静!我的车子就在外头。” “不用。”霍拢静很干脆拒绝他。 司琼枝往那边看了几眼。 颜一源从前是很喜欢司琼枝的,直到霍拢静出现,他就把司琼枝丢开了。 司琼枝的眸光一顿,很快撇过去。 宾客离开之后,顾轻舟被司行霈带去了他的别馆。 “明天我要早起,约了司慕。”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一愣。 他脱了上衣,在冰冷寒凉的空气里,露出他结实坚硬如铁的胸膛,对上了顾轻舟,眯起眼睛问:“你说什么?” “我说,约了司慕!”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平淡而绵柔,“他说有很重要的话想先跟我谈,估计是想提退亲的事了。” 司行霈神色稍微松了几分。 “这件事,早就该办了。”司行霈道。 从前顾轻舟不愿意,说怕学校同学知道了,看不起她,嘲笑她。 司行霈无法容忍她在学校受人欺凌,一想到同学们的指指点点,而她又不能发火,默默承受委屈的样子,司行霈就心疼得不行! 于是,司行霈听了她的话,没有去给她退亲。她和司慕的婚事,拖到了现在。 “我明天代你去。”司行霈又道,“我得在场,你敢对他眉来眼去的,我就一枪毙了他!” “那你还是一枪毙了我好了!”顾轻舟冷漠道。 司行霈搂住她的腰,用精壮的胸膛压住她:“毙了你?便宜你!你敢背叛我,我就把你压在身下,弄得你腿都合不拢,没日没夜的折腾你,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着,身上就有点沸腾,小腹处升起阵阵热流。 顾轻舟尴尬将头撇开,推他:“你这个人,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这些下流的想法!” “男人对女人,下流的想法是最崇高的敬意!没有下流想法,意味着这个女人没有魅力。”司行霈道。 顾轻舟咬牙:“那是你!别的男人跟你不一样,别人都很君子!” “假的!装的!”司行霈笃定道。 顾轻舟的手,就贴在他的胸口。 她的掌心柔软,而司行霈的胸口结实温热,两下一印,彼此心头都微动。 司行霈低头,轻轻琢了下她的唇,然后道:“我去煮些宵夜,宴会的时候没有吃饱。” 他又问顾轻舟,“想吃什么?” 顾轻舟没有特别想吃的。 “螃蟹粥吃吗?”司行霈自己拿主意。 “嗯,吃的。”顾轻舟同意。 司行霈就下厨房去忙碌了。 他忙碌的时候,顾轻舟依靠着门,一口一口喝着牛乳,目光在司行霈身上穿梭着。 厨房的灯是暗淡的,橘黄色的芒,落在司行霈的脸上,给他的面容渡上了层柔软旖旎的光。 他的杀气敛去,只剩下英俊,甚至眸光专注中平添了温柔。 顾轻舟一口牛乳含在口中,半晌才咽下去。 “轻舟?”司行霈正在切生姜,忽然喊了顾轻舟一声。 “啊?”顾轻舟不解。 “你男人好看吗?你都站在那里犯了半天的花痴。”司行霈头也不回,声音里有很清淡的笑意。 顾轻舟感觉一阵热浪蓬上了面颊。 她嘟囔着转身往楼上走,低声抱怨道:“自恋,臭不要脸!” 海鲜粥的主料是螃蟹,需得小火慢慢炖着。 他炖粥的功夫,顾轻舟已经洗好了澡,换了套丝绸印花浴衣。天气冷,她外头又穿着厚重的风衣,趿着拖鞋下楼。 她洗了头,楼下的壁炉胖可以烤火,头发干得快些。 壁炉里的火很暖,顾轻舟一边烘头发,一边将檀香木掉进去。 很快,满室馨香。 “司行霈,这是什么?”顾轻舟从沙发的底下,找出一本书。 说是书,更像是某种设计图。 图片很奇怪,顾轻舟看不懂,她歪头想了半晌,问司行霈。 司行霈瞧了眼,道:“这是飞机。” “飞机?”顾轻舟立马坐正了身子,“我听说美国人有飞机了,可以上天!” 司行霈忍俊不禁。 “那、那飞机可以去哪里?”顾轻舟问,“你见过飞机吗?” “没有。不过,美国人在昆明建了个飞机场,很快就有了。”司行霈道,“有了飞机,去美国都不用坐几个月的轮船,几天就到了。”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 “司行霈,你是不是在想飞机的主意?”顾轻舟问他,“你今天跟义父商量接待什么客人,跟此事有关吗?” 司行霈不能泄密。 他用“女人不要过问军机大事”,打断了顾轻舟的话。 司行霈做的海鲜粥,味道很清淡,鲜美异常,顾轻舟一连吃了两碗。 “好吃。”她眯眼睛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娃娃。 司行霈每次看到她这样笑,就知道她真心的高兴,不由心情愉悦。 他轻轻摸着她的脑袋,但愿他的轻舟,能一辈子如此快乐无忧,就像此刻这样。 睡觉的时候,司行霈将顾轻舟搂在怀里,低声说了句:“轻舟,不要勾搭司慕,不要对他笑。” “嗯。”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答应道。 “轻舟,将我放在心里好吗?”司行霈轻轻拂过她的面颊,“跟我在一起,你会开心的。” 顾轻舟已经睡熟了,没有回答他的话。 翌日,司行霈还有事,早起的时候看着顾轻舟,想要叮嘱几句,又感觉话都说过了,重复毫无意义。 他心里莫名揣了几分忐忑,去了军政府。 第219章 拿钱赎身 顾轻舟起来之后,去了城里的一家咖啡馆,没有直接去颜家。 她从咖啡馆里打电话去督军府。 副官接了电话。 很快,司慕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喂,顾小姐?” “少帅,你不用去颜家了,直接过来吧,我已经到了。”顾轻舟道。然后,她就把咖啡馆的地址,告诉了司慕。 正月十九了,岳城天气晴朗,咖啡馆的一株梧桐树,发出脆嫩的新芽,远处望过去是深褐色的虬枝,走近了就能瞧见薄纱般的翠叶。 早上的咖啡馆没什么人,顾轻舟选了临窗的位置,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就拿出书来看。 她在温习圣经,即将要开学了,顾轻舟要进入学习状态,免得毕业时成绩不好拿不到毕业证。 咖啡馆的环境很好,真皮座椅软软的,充满了咖啡和蛋糕的香醇;桌上的玻璃花瓶里,养着一支水仙花,花瓣晶莹如雪,金色骄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瓶中清波金芒点点。 司慕停稳车子之后,首先就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侧颜很美,青稠般的头发有淡淡光泽,温润娴雅,她肌肤似凝脂,皓腕凝霜雪,轻轻拧眉的瞬间,也有云锦叠叠的神采。 是个顶漂亮的小姑娘,比去年好似成熟了,也更加妩媚美丽。 司慕敲了下玻璃窗。 顾轻舟抬起头,看清楚站在窗外的是他,略微颔首,表情端庄得恰到好处。 “等了很久?”司慕进来,坐到她对面,问道。 “不曾,也是刚坐了一会儿。”顾轻舟将书合起来,放在书包里。 她面前的咖啡凉了,就重新叫了一杯。 司慕也要了杯清咖。 顾轻舟吃着蛋糕,一块蛋糕快要见底的时候,司慕终于开口了。 “轻舟,你给我治病,我很感激你。”司慕道。 顾轻舟抬眸。 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金灿温暖,全部融入她的眼底,让她的眼芒有映射人心的魄力。 她说:“不用感谢啊,你给了钱的!难道你去医院看病,也把医生当恩人吗?我卖给你手艺,你付款了,两清!” 司慕一愣。 这么说了,他心里就好受多了,后面的话也更加顺畅。 “在你给我治病之前,我就说过,我有个心爱的姑娘,她叫魏清嘉。”司慕轻轻转动了下咖啡杯,用指腹摩挲着咖啡杯上的骨瓷玫瑰,声音平稳道。 “嗯。”顾轻舟应了声,端起咖啡慢慢喝着,“你当时说过的,我也知道。我说了不介意这件事,才给你治病的。” 喝了一口,她放下加糖,搅得咖啡杯中涟漪跌宕。 司慕就觉得顾轻舟很明事理。 “轻舟,我小时候没有见过你,这门亲事我甚至是最近才知道。轻舟,时代已经不同了,有人革命推翻旧王朝,为的就是后辈们能过上新日子。”司慕又道,“从前的盲婚哑嫁,多少人忍气吞声,我们难道也要这样吗?” 司慕不敢相信没有爱情的婚姻。 从前的家族联姻,司慕不敢相信。他是新时代的学子,他不会想着娶姨太太,故而对他的妻子要求就特别高,他的爱只在她一个人身上。 顾轻舟达不到这样的要求。 顾轻舟很痛快的摇摇头:“最好不要这样,我也不赞同盲婚哑嫁。” 司慕知道顾轻舟好说话,却没想到她好到这种地步,当即又松了口气,人就彻底放松了。 “轻舟,我想退掉这门婚事。你很好,但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往往需要缘分。我把你当很好的朋友,但是我对你没有爱情,这点我也很遗憾。”司慕道。 “我对你也没有。”顾轻舟眨了下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 司慕笑了下。 顾轻舟的话,让司慕彻底放心了。 “你同意吗?”他问顾轻舟,“退亲的事,你同意吗?” “同意。”顾轻舟说。 “那好,我们一起去跟我父母说。”司慕道。 顾轻舟摇摇头:“少帅,我对你没有爱情,我也不想嫁给你,但是退亲的事,谁提出来谁就承担责任。” 司慕一愣。 “你可以去提,我这里没有异议。”顾轻舟道,“但是我不会跟你一起,长辈问起,我甚至会说我不愿意。这样,他们会给我点好处。” 司慕眼底寒光微动。 他从高兴到失望,也只是短短的瞬间。一瞬间,对顾轻舟的好感化为乌有。 原来,她这样市侩! 也不能说她市侩。若是她真的贪图小利,她就不会愿意退亲,毕竟做司家的儿媳妇,好处更多。 司慕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她这个人很自私冷漠,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付出。 哪怕是付出,她也要索取回报。 退亲对她没好处,而且她无所谓,所以她不会去提。 司慕一个人去提,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他父亲很可能不同意。 这时候,司慕就需要开出个条件,一个能让顾轻舟心动、值得她付出的条件。 “你能帮我吗?”司慕想明白之后,声音温醇,“我可以付钱。” 顾轻舟的眼眸就亮了下。 没人不喜欢钱,顾轻舟尤其喜欢! “你出价多少?”顾轻舟问。她纤浓羽睫微抬,眼波里有贪婪且镇定的碎芒,盈盈绕绕的,让她这个人看上去特别庸俗。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种,一旦站了人间烟火,就没了那份仙气。 司慕接触过的女人,只有魏清嘉不这样。 “十根小黄鱼。”司慕道。 顾轻舟笑了,阳光下她的笑容娇艳,宛如桃蕊盛绽:“少帅,您打发乞丐呢?” “我暂时只有这么多钱!”司慕道。 “那你回去想想办法,我要五根大黄鱼。”顾轻舟道。 五根大黄鱼,就是五十根小黄鱼,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司慕身上没这么多钱。 就像司行霈说过,司行霈有自己的军功和地盘,司慕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依附于家庭的少帅,是个衙内。 “我会想办法!”司慕道,“拿到钱,你会跟我去督军府,共同说退亲的事吧?” “当然!”顾轻舟道。 司慕很讨厌顾轻舟的做派,却也能理解,毕竟人都要吃五谷杂粮,钱是必不可少的。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魏清嘉那样的好命。 魏清嘉好像是一个不沾尘埃的女人,她美得有仙气。 说完了,顾轻舟对司慕道:“要不你先回去?我还想略微坐坐,看会儿书。” 司慕点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先把账单付了,还多给了一笔钱,防止顾轻舟后来再叫东西吃。 事情差不多说清楚了,司慕回到了督军府。一路上他在想:我这算不算拿钱赎自由身?想到这里,司慕一阵恶寒。 路过大门口时,遇到了他哥哥司行霈出门。 司行霈开着汽车,路过他时特意停下车,人也不下来,只是从窗口里伸出脑袋,问他:“做什么去了?” “一点私事。”司慕道。 司行霈似笑非笑,眼神锐利在司慕身上打转,看得司慕毛骨悚然。 他们兄弟向来不和。 小时候,司慕还试图跟司行霈亲近,吃过几次亏之后,司慕再也不做蠢事。 “督军方才问你了。”司行霈懒懒说了句,开车出去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司慕,眼神很阴冷。 司慕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后院。 刚踏入拱门,就遇到了他母亲。 “姆妈。”司慕道。 司夫人问他:“一大清早去见轻舟了,什么事?” 顾轻舟打电话到督军府,司夫人是知道的。 司夫人不忌讳顾轻舟和司慕见面,甚至巴不得他们多来往,这样彻底断了司慕对魏清嘉的念想。 “没什么事,就是说几句话。”司慕抬脚往里走。 下午的时候,司慕出去了趟。 司夫人叫了跟着司慕的副官,问司慕干嘛去了。 “少帅去了趟青帮,找九爷借钱,说了三成利,要借五根大黄鱼。”副官道。 司夫人微讶。 五根大黄鱼对督军府来说不算什么,对普通人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钱,司慕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他早上去见顾小姐,说了什么?”司夫人又问。 副官道:“不知道,好像这笔钱是要给顾小姐的。” 司夫人当即猜到,司慕想要退亲,顾轻舟趁机讹诈。 这个该死的顾轻舟,她知道两年之约快要到了,总归是需要退亲的。在退亲之前,她需得讹一笔钱。 偏偏这笔钱,司慕给得心甘情愿。 “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司夫人让副官出去,她静坐良久,眼眸中有犀利透彻的光。 作为母亲,司夫人的想法很简单:离婚过的女人做儿媳妇不行、儿子深爱的女人做儿媳妇也不行。 偏偏这两样,魏清嘉都有。 司慕一旦和魏清嘉结婚,他那么喜欢她,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哪里还有司夫人的地位? 当然,司夫人也不会同意顾轻舟真的嫁给司慕。 顾家那些肮脏事,司家是不想沾的。 只是这个当口,她需要顾轻舟站稳了司慕未婚妻的身份,让魏清嘉无处插足。 “顾轻舟,看来要便宜你一次了!”司夫人考虑再三,心中有了个主意,一个他儿子不吃亏,又不敢闹退亲的主意。 第220章 好到极致,坏到极致 顾轻舟一直坐在咖啡馆,中途侍者给她添了两次咖啡、两块蛋糕,以及一杯果汁、一杯温热的清水。 这么热情,让顾轻舟有点诧异,她抬头看了眼侍者。 侍者说:“方才那位少爷付钱了,还有剩下的,小姐要不要尝尝我们新做的蛋糕?” 顾轻舟微愣了下。 想到司慕那么生气之下,还是帮她付了钱,顾轻舟感叹:“他真是个绅士。” 要是司行霈,估计直接把她卖在这里了。 “新做的什么蛋糕?”顾轻舟问。 “是黑森林。”侍者说,“您一定要尝尝,比红宝石的还要好。” 顾轻舟失笑:“那你端一块来。” 就这样,司慕给的钱,都花在这里了,咖啡馆的侍者对顾轻舟很满意,毕竟她这个上道,没有把钱要回去。 剩下的钱,都做了小费。 这家咖啡馆的黑森林的确不错,巧克力很香醇丝滑。 顾轻舟一口气吃完,意犹未尽。 她吃饱了,中途借用了下咖啡馆的洗手间,然后就坐着看书。 咖啡馆也挺厚道,没有催她离开。 后来光线变淡了,有谲滟的红,顾轻舟抬头,原来是斜照映上了玻璃窗,火霞绚丽,似一朵盛绽的繁华,丝丝缕缕潜入。 已经晚上五点了。 这间咖啡馆离顾公馆不远,黄包车十分钟就能到家。 顾轻舟收拾东西,见门口有黄包车等着,她上车,回到了顾公馆。 “今晚司行霈会来的,他肯定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顾轻舟心想。 果然,才到七点司行霈就爬上来了。这次,他没有走后楼,而是从侧面爬到了洗澡间,再从洗澡间进入顾轻舟的房间。 顾家所有人都在一楼吃饭,完全不知道贼进屋了。 顾轻舟吃了饭上楼,吓了一跳。 “过来。”他大摇大摆冲她招手,像自家的卧房,已经肆无忌惮到了这等地步。 顾轻舟立马落锁。 “今天和司慕说了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她要钱了,司慕没这么多钱,表示会凑给她。 司行霈蹙眉:“为这个拖?你明天就去跟他退了亲,这笔钱我给你!” 顾轻舟斜睨他。 她打开衣柜,拿出睡衣来换。 脱去毛线罩衣,她的头发从衣领倾泻而下,似流瀑般,那青丝宛如无数的丝线,密密斜织,像编了张极大的网,将司行霈拢住。 他呼吸有点紧。 “我不是为了司慕,而是为了司夫人。”顾轻舟一边更衣,一边和他轻声说话,“司夫人认定我贪婪,若是什么都不要,她更加不放心我。” 她自顾自语,“再说了,怎么也是一趟婚姻,我什么都不要就同意退亲,不是说明我大度,而是我廉价!我不能这么廉价把自己给卖了。” 说话的功夫,她解开了旗袍。 旗袍褪去之后,隐藏在她发丝见的后背肌肤,似玉般泛出白皙的光,略有略现。 她的大腿纤瘦圆润,一直往下,白皙得像雪,能晃到人的眼睛。 顾轻舟的睡裙准备套在身上的时候,司行霈一把夺了过去,将她按在床上。 他亲吻她,抚摸她。 他粗粝带着薄茧的手,沿着她腰际的曲线缓缓往上滑。 “不行!”顾轻舟压住他的手,不许他继续下去,“会有动静,被人听到就惨了。我家的洗澡间不方便,你弄完了我一身脏,没办法洗!” 她这些话,在他听到都是废话。 她旖旎的姿色已经魅惑了他的眼,除了继续下去,司行霈找不到后退的路了,他快要迷失,沉沦在她身上。 顾轻舟之所以更衣,是想赶紧躺到床上,万一有人敲门,甚至破门而入时,司行霈能快速溜走,她也有得遮掩,毕竟她换了睡衣在自己床上,没什么不妥。 她这是自保。 司行霈无数次将她按在床上,无数次帮她洗澡,无数次和她在浴室里嬉戏,她背着他脱衣更衣,也没觉得怎样。 然而,这对他却是另一种刺激。 换了个环境,同样的事带来不一样的视觉冲击。 司行霈忍不住了。 他第一次在她自己的床上,和她做着最亲密的事,属于男人和女人的事。 “不要这样!”顾轻舟使劲挣扎,压着声音想吼,又不敢出声,就一点气势也没有,因为司行霈在意蓄势待发了。 她再挣扎,床就吱呀吱呀的响,害得她不敢动了。 眼泪打湿了枕巾,一点也没耽误司行霈。 结束之后,他用衬衫给她擦手,发现她的手掌都磨红了。 “轻舟。”他亲吻着她的唇,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向她道歉,“你太诱人了,我实在忍不住!轻舟,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他没有吃她,只是在她面前舒缓了自己。 “好恶心!”顾轻舟拉着被子盖住脑袋,呜呜的哭。 “不是第一次这样,怎么又恶心了?”司行霈失笑,钻在被窝里抱她。 她的身子玲珑纤瘦,纤腰盈盈一握,落在司行霈怀里,格外的娇小。 司行霈心里关于她的那一处,软得不可思议。又软又柔,稍微动一下就会荡漾,涟漪一圈圈的包裹着他。 “这是我家,我的房子。”顾轻舟哽咽着说,“我的生活一块净地也没了,你恶心死了!” 司行霈抱紧了她。 她还小太了吧? 等她以后长大了,她也许会知道这是人的本能,没有这种念头的男人才是有病的。 “你快走吧,我要去洗洗!”顾轻舟哭罢,推他离开。 司行霈哪里肯走? 他搂住她睡。 顾轻舟哭累了,爬起来去打水,拎了半桶水进屋子里,自己擦洗干净,又逼着司行霈去洗。 “你洗过了。”司行霈不想动,嫌弃水脏。 顾轻舟捏他的耳朵:“快去!” 司行霈叹了口气,心想这老婆好凶,以后他得妻管严。 总之,他被顾轻舟逼着去洗了。 洗了比没洗要舒服,而且水桶里有淡淡的馨香,那是顾轻舟的味道,司行霈很喜欢。 洗完了,顾轻舟换了干净的被褥,然后将旧的被单都塞到了水桶里,这才重新躺下。 “你在我那边,也没这么讲究!”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原本就是猪窝,我掉进去了懒得自救。我这里是圣洁之地,不能有秽物。” 这是骂他呢。 他栖身而上,又吻住了她,手沿着她凉滑柔软的腰际曲线轻柔摩挲。 在他的调治之下,顾轻舟的身子全软了,又轻微的颤栗。 司行霈很喜欢,这才心满意足躺好。 后半夜他离开的时候,看到木桶里脏的被褥,想着他的轻舟明早起来肯定要自己洗,怕佣人看见痕迹。 天这么冷,司行霈怕她冻手。 他将木桶拎起来,从三楼跳跃下去,翻墙出去了。 顾轻舟早起,发现水桶不见了,沉吟一下就明白了司行霈的用意,她没有动。 春寒料峭,顾轻舟缩在被子里,想着他那个人,心竟有点动摇。 司行霈这个人,让顾轻舟特别矛盾。 他若只是个温柔细心、处处为她考虑的男人,顾轻舟飞蛾扑火也就认命了;若他只是个变态的、将她压在床上男人,顾轻舟恨他也就恨得义无反顾。 偏偏他将两种都做到了极致。 好得极致、坏得极致! 顾轻舟并非侠类,不食烟火四海为家,她是个特别庸俗的小女人,她想过平安踏实的日子,偏司行霈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 日子晃晃悠悠过了几天。 顾轻舟家里也难得平静。 二姨太在准备四姨太临盆用的东西,和三姨太一起猜孩子的性别。 三位姨太太很和睦;孩子即将出生,和太仓倪家的事很顺利,听闻倪家会给七小姐很丰厚的陪嫁,顾圭璋一改之前的失落,整个人精神抖擞。 月底,有件事让顾圭璋的快乐达到了顶点。 司督军正式找了顾圭璋,谈及顾轻舟和司慕的婚事。 “定在今年腊月吧。”司督军道,“老太太的孝是要守的,我们司家是老派人家。” “是,是!”顾圭璋大喜。 司夫人好像更赞同这门婚事,当天晚上就对司督军道:“这个月二十五,安排一场晚宴,两家碰个面,算是咱们对亲家的敬重。” “如此甚好。”司督军道。 司督军原本打算过完年就谈顾轻舟和司慕的婚事,接过“昆明要建飞机场”这件事,让司督军无瑕旁顾。 幸好司夫人提醒他。 如今,司夫人又提出两家一起吃个饭,处处展现了她的诚意。 魏清嘉的消息,的确是往司夫人慌了,想赶紧定下司慕的婚姻。 动机是不对的,但结果是好的,司夫人终于同意了司慕和顾轻舟的婚事,如了司督军的愿。 对司督军而言,有了这个结果就行。 “晚宴选在哪里?”司夫人问。 “这你做主啊。”司督军说。 过了一天,司夫人对司督军道:“我想问问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不如定在司公馆,宽敞又亲热。饭店没有人情味,督军府又太严肃了。” “好,随你。”司督军道。 于是,当天顾家就接到了请柬,请顾家所有人,包括姨太太们,去司公馆赴宴,宴席是晚上六点开始。 顾轻舟拿到请柬的时候,微微愣了下:“为什么要办宴席?又为什么设在司公馆?” 目的和地点,都有问题! 第221章 醉酒的司慕 接到请柬,顾青是沉默良久。 这背后肯定有阴谋。 请顾轻舟的,阴谋自然是针对她。只是,顾轻舟不知道司夫人又要干嘛。 “魏清嘉要回来了,司夫人不是应该给我几分甜头吗?她又想对我干嘛?”顾轻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司夫人。 司夫人同意顾轻舟和司慕结婚,是为了对付魏清嘉。哪怕想开宴会,司夫人也会制造舆论压力。 这个压力,主要是给魏清嘉,让魏清嘉不敢靠近司慕,要不然就会被人误以为她接近有妇之夫,想做司慕的姨太太。 司夫人当然不怕魏清嘉,甚至有无数的手段可以让魏清嘉消失。 但是最后呢? 最后,她儿子总会知道,甚至会揣测,只会冷了她儿子的心,从此母子心生罅隙,得不偿失! 司夫人要的,不是魏清嘉的消失,而是她儿子照她的预期发展,听她的话,不要被媳妇迷惑。 魏清嘉是来打扰这个预期的。 司夫人不能主动出击,她所作的一切,都要让司慕找不到任何抱怨她的借口。 儿子的未婚妻是早年定下的,她为了儿子的婚姻操持,有错吗? 当然没有! 而顾轻舟和司慕的事闹得越大,越是板上钉钉,魏清嘉就越不敢靠近司慕。 魏清嘉曾是岳城第一名媛。这样的高台,能让她走下了做姨太太吗?同样不可能,除非她摔下来,粉身碎骨,从此声名狼藉。 司夫人相信魏清嘉不会那么傻! “名媛的身份,带给魏清嘉的好处太多了,她绝不会为了司慕不顾一切的。”这点,顾轻舟知道,司夫人更加知道。 所有事都在司夫人的掌控之中,顾轻舟也会成为她的棋子。 “然而,家宴是达不到舆论压力的,司夫人办这件事是为了什么?”顾轻舟心想。 司夫人不会诚心结亲。 她既然安排了宴席,都是为了造势,让所有人知道,这门亲事督军府真的会认,而且在准备了。 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应该开个极大的舞会,甚至把记者都请过来,拍几张顾轻舟和司慕亲密的照片,从此公布于众。 但是司夫人没有。 “司夫人还留了后路——收拾我的后路。”顾轻舟想。 魏清嘉棘手,用顾轻舟对付魏清嘉,却不壮大顾轻舟的实力。 司夫人步步为营。 介于此,顾轻舟知道今天的家宴,不是为了曝光婚事,而是有其他的缘故。 顾轻舟在司夫人的计划里,司慕也在。 后来,顾轻舟灵光一闪:“若是我的话,与其防备儿子和魏清嘉勾搭,还不如釜底抽薪,先斩断儿子的念头。” 司慕才是主要的。 只要拿住了司慕,魏清嘉就不足为虑。 顾轻舟又想到司慕对她说,他是新派读书人,他不会娶姨太太,而且他认为婚姻应该彼此忠诚。 他有责任心。 顾轻舟猜测到了几点,到底这次晚宴是为了什么,还真被她猜出了一些头绪。 “……真的就要结亲了?”顾家还是云山雾绕的,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顾圭璋兴奋得满面红光,将他最好的衣裳拿了出来换上,颇有派头。 几位姨太太心里打着鼓。 顾轻舟嫁给司慕,就是麻雀变凤凰。若是富贵这么容易得,就不会有那么多孜孜不倦的追求了。 “轻舟小姐,您还是当心点,小心使得万年船。”二姨太低声道。 三姨太第一次真心赞服二姨太的话:“是啊轻舟小姐。你配司少帅,自然是配得上的,可还是得当心。小心点,终归不是坏事,对吧?” 四姨太也说:“轻舟小姐您看,连姨太太都要请去,这司家何止是诚意?简直是低声下气的。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可司家那等权贵门第,低成这样就可疑了。” 顾轻舟心里暖暖的。 人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善良的。 顾家的三位姨太太,顾轻舟帮过她们,或者承诺帮她们,她们对顾轻舟就充满了善意。 这点善意,比春风过和煦温暖。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很聪明,几位姨太太自觉加起来也不及顾轻舟足智多谋,话题点到了,就不想再说了,免得扫兴。 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五。 这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薄雨。春雨如愁丝,在屋檐下一圈圈的荡开,远处的桃树被滋润着,隐约泛出了嫩红的花苞。 顾轻舟每次去司公馆,都会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老式衣裳。 她穿了件天水碧绣海棠盛绽的斜襟元宝襟衫,下面是湖色素面长裙,外面套一件滚了狐白毛的雪锻素面风氅。 清淡、娴雅,有种早春的生机。 “好看。”顾绍站在阳台上,看到顾轻舟在梳头,赞赏她道。 顾轻舟穿老式的衣裳,一定要用一把珍珠梳篦将长发绾发。 她最会绾头发,会弄好几种发髻,最常用的是低髻,垂在后脑勺,别样的端庄。 “舟舟,我借了个相机,打算过几天跟同学去骑马。我给你照张相,将来在去了法国想你的时候可以看看。”顾绍道。 说罢,他脸有点红,忐忑等顾轻舟答应。 “好,你来照。”顾轻舟笑道。 她端坐在椅子上,含笑望着镜头。那镁光灯一闪的时候,她一动不动,任由顾绍将她的笑容留在相机里。 顾绍摆弄着相机,道:“过几天洗出来,送给你一张。” “谢谢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也回房更衣。 下午四点,顾家的人乘坐两辆汽车,去了司公馆。 到了司公馆的时候,雨更加小了,像薄雾萦绕着,若是不打伞,一会儿就能将头发和眉毛染一层白雾。 老太太的院子里欢声笑语。 司家的人早已到了。 司夫人难得今天好脾气,正在陪着老太太说笑。 一行人进来,司夫人先站起身,笑道:“亲家来了?” 这一声“亲家”,把顾圭璋叫得忘乎所以,简直要露出喜极的神色。 顾家的姨太太们,则很安静,跟在身后不言不语。 顾缃带着不屑的冷嘲,顾缨有点怯场,不敢往前,顾轻舟和顾绍立在后面,含笑不语,等大人先寒暄。然后,顾轻舟才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说了好些寒暄的话,然后道:“应该白天请客的。你婆婆说,新派人家都把最重要的一顿饭安排在夜里,我们也赶赶时髦。” 然后,他们去了司公馆后头的一间院子。 院子很宽敞,搭了戏台,请了两位名角唱堂会。 司督军和司慕早已等候多时。 司行霈没有来。 “为何非要安排在晚上?”顾轻舟心想,“老太太不喜欢晚宴的,总说晚宴不伦不类,从前没有晚上做客的习俗。” 她这么想着,就看到了司慕。 司慕坐在花厅的正桌旁边,心思飘忽。 大家入座,点心先上来,老太太把戏折子给顾圭璋:“亲家点出戏。” “老太太,您先请。”顾圭璋这点应酬的本事还是很足的,场面上过得去。 老太太非要他点。 最终,顾圭璋挨不过,点了一出比较热闹的戏。 戏台上锣鼓喧天,旌旗漫卷,顾轻舟沉默坐着,没有言语。 坐在她身边的,是司夫人的爱女司琼枝。 司琼枝不计前嫌般,跟顾轻舟说了几句话。 “顾姐姐,你冷不冷?”司琼枝突然问。 顾轻舟道:“还好。” “我的手套方才丢在老太太那边了,你能陪我去找找吗?”司琼枝道,“路有点滑,我害怕。” “是什么样子的?”顾轻舟问。她想让佣人去找。 “我也说不好。”司琼枝立马道。 顾轻舟心中就起了警惕。 她知道事情来了。 “走吧,顾姐姐,我们来也好久没有单独聊聊。”司琼枝热情笑道。 老太太望了过来,用眼神鼓励顾轻舟,多和小姑子来往。 顾轻舟只得站起身:“也好。” 随着司琼枝出了花厅,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暗淡,路灯陆续亮起。 顾轻舟随着司琼枝往老太太那边去。 在老太太院子的西屋,司琼枝找到了她放在茶几底下的一双银红色手套。 “找到了。”司琼枝高兴道。 她坐起来,并不打算走。 “你坐啊,顾姐姐。”司琼枝道。 顾轻舟环顾了下屋子,没什么异常,她却感觉身子不太舒服,有点沉重。 司琼枝说了什么,顾轻舟懵懵懂懂没听清楚。 顾轻舟不着痕迹,将自己袖子里的银针打开,从自己指端刺入。 强烈的疼痛,让顾轻舟彻底清醒过来。 这时候,司慕来了。 司慕脸上有点红,好像是喝了不少的酒,身上也有淡淡的酒气。 他一进来,司琼枝像受惊了似的,站起来道:“二哥,我先出去了。” 她一溜烟跑了,随手将屋子里的门反锁。 司琼枝一出去,顾轻舟突然一猫身子,躲到了沙发后面。 司慕微讶,不解何意看着她。 “轻舟?”司慕想要说话,身子趴过来的时候,顾轻舟一把捏住了他的后颈。 后颈的穴位被捏紧,司慕眼前逐渐昏花,手里半分力气也没有,昏死了过去。 第222章 设计春景 司慕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扎了两支银针。 “别动!”他听到什锦隔子后面,传来顾轻舟的声音。 司慕没有动。 他犹豫了下,慢腾腾坐起来,没有拔下手腕上的银针。 “怎么了?”司慕问。 司慕脑袋深很沉,像是压了块石头,心口也跳得厉害,像是慌张。 顾轻舟从什锦隔子后面转出来,手里捧了个小小的香炉。 她正在用一张塑料袋,将香炉小心翼翼装进去,而她自己的鼻子两侧,各有一支银针,面上别了个巾帕。 她这样的装束,让司慕吃惊。 “发生了什么事?”司慕震惊。 他这么一震惊,人就清醒了很多,眼前也更加清晰。 顾轻舟将塑料袋系好,东西丢到墙角的一个箱子里,然后重新找了个香炉,放到了原位,这才摘了巾帕,问司慕:“你感觉如何?” “脖子疼。”司慕想到她偷袭自己,而且很顺利的成功了,不免心下罕然,同时有点尴尬。 好歹他也是军校毕业的,怎么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偷袭了呢?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当时很奇怪。她明明知道司慕看到了她,却像小孩子躲猫猫一样,藏在沙发后面。 藏得太简单了,衣摆都没藏住。 这么滑稽,让司慕觉得好笑,对她就放松了警惕。 哪里知道,这点放松警惕,差点要了他的命。顾轻舟熟知各种穴道,她掌控先机的情况下,近身偷袭很容易的手。 顾轻舟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解释道:“你进来的时候,中了轻微的毒药,神志没那么清楚,反应力也不太好,所以我才偷袭成功了。” “什么什么!”司慕震惊。 毒药? 他什么时候中了毒药? 顾轻舟跟司慕解释。 她的解释,司慕是不信的,可他的身体却有了明显的反应。 单单是她靠近,司慕就有了欲念,可见她的话是不假。 司慕尴尬叠起腿坐,略带遮掩。 “谁做的?”司慕问顾轻舟。 “你心中明白的。”顾轻舟道。 她不会点明。 同时,顾轻舟又说:“演出戏如何?你配合我,到时候就一清二楚了。” 司慕沉吟了下。 “少帅,你今天不演戏的话,以后这种事层出不穷。我知道你重视亲情,但有时候好心办坏事,亲人才是最麻烦的。不如你索性撕破脸,以后就避免一些了。”顾轻舟道。 她的话,司慕犹豫了下, 还是听了进去。 “好,我配合你!”司慕道。 顾轻舟笑了下。 约莫过了五分钟,顾轻舟将司慕手上的银针拔下来。 顾轻舟收起银针,然后又拔下自己的发簪,一下子就戳破了司慕的手。 很疼。 血流了出来。 放完这点血,司慕感觉脑子里更清楚了,至少自己没有那些绮丽的幻想,自己能掌控心绪。 “怎样?”顾轻舟问他。 司慕故意和她闹,说:“疼!” 顾轻舟失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认真说!” 这个动作,让司慕不高兴:“不要拍我的头!”顾轻舟略带歉意笑笑。 司慕警告完了,也认真道:“清楚了很多。” 顾轻舟就放心了。 西屋是供客人休息的,有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挂着银丝半透明的帐子,里面的锦被干净整齐。 司慕决定配合顾轻舟演戏,他的耳朵贴着大门。 听到脚步声时,他给顾轻舟做了个手势,顾轻舟就爬到了床上,放下帐子。 等司慕进帐子时,顾轻舟正在脱外套,将一只雪藕般的胳膊露出来。 司慕一惊,眸光顺势落到了她的肩头,圆润白皙,肌肤似有光泽。 他的呼吸顿时错乱。 “干嘛?”顾轻舟眼神冷漠,“你别装蒜,你体内的药效早过了。快上来,脱衣裳!” 司慕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脱衣裳。 上次针灸的时候,她就让司慕脱了外套,然后她微凉的指腹按在上面,司慕至今还记得那点感觉。 男人有时候很奇怪,哪怕不爱,也能对这个女人起欲念。 司慕体内的药还残留四成,他脑子是清楚的,身体是不受控制的。 顾轻舟装作没有瞧见。 司慕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躺到被子里。 顾轻舟也钻入被窝。 她的手搭在司慕的胸口。 小臂柔软、肌肤白皙凉滑,贴着司慕的肌肤,司慕全身都紧绷了。 有团火,在他身体里快速游走、激荡,快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击打崩溃。 司慕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紧紧攥住手指,将方才戳破的伤口重新撕开,疼痛让他更清醒。 有人轻轻开了房门。 司慕的呼吸屏住。 而后,那人脚步轻盈,站在帐子外面看了半晌,最后悄悄撩起一角。 帐内,两个人并头而睡,被褥盖在他们的下半身,顾轻舟一边身子缩在被子里,另一边胳膊搭在司慕身上。 那人悄悄放下帐子。 什锦隔子后面,有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的香已经燃尽了,那人将这个香炉带了出去,同时推开半扇窗户,等冷空气涌入,她才不急不忙的出去,关好了房门。 顾轻舟和司慕立马坐起来。 两个人快速穿好衣裳。 顾轻舟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窗有点高,司慕托起了她的身子。她身子柔软纤瘦,司慕的手臂倏然无力。 “快回去躺好。”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前头院子里的宴席已经开始了,热菜上了两道,却不见了今天的两个小主角儿--顾轻舟和司慕。 “这两孩子哪里去了?”老太太着急,让佣人去找。 司琼枝道:“方才我去找手套,顾姐姐要陪我去的,后来二哥来了,要说几句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说忘记了。” “在哪里说话?”老太太问。 司琼枝道:“在您院子里的西屋。” 老太太就指了女佣阿娴,让阿娴快去找:“肯定还在西屋!” 然后又道,“他们年轻人,说起话就没完没了的,都忘了时辰了,也不饿吗!” 司督军笑道:“饿了会来找吃的,又不是两个小傻子。” 众人都笑了。 既然知道去向,他们也就放心,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戏台上的热闹喧嚣。 片刻之后,阿娴慌慌张张进来了,脸通红,几乎要哭出来:“老太太” 司老太吓一跳,还以为她的宝贝轻舟和孙子出事了,筷子不知不觉掉在桌子上,一口气憋住:“怎么了!” 这话问得声色俱厉。 “就是就是”阿娴实在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的。 司夫人一拍桌子:“快说啊,慕儿怎么了?” 她这下有点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包括隔壁那桌的顾家姨太太和孩子们。 顾圭璋也蹙眉,怕顾轻舟惹事。 阿娴难堪又尴尬,在司夫人的厉喝之下,她噗通跪在老太太脚边,大声说:“老太太,二少和顾小姐,他们他们在并头睡觉没穿衣裳” 她很紧张,像是被司夫人吓得,其实不然。 不过她这点紧张恰到好处,声音很大,保证整个花厅的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阿娴的意思,大家都懂了。 顾圭璋先反应过来,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张脸气得惨白,嘴唇哆嗦骂道:“这个小贱人,她居然这么不要脸!” 顾轻舟还没有过门,就和司慕睡了,如此下贱! 顾圭璋担心司家不要她了,他到手的富贵荣华飞了。 哪怕她跟司慕感情再好,就不能选个其他日子吗? 顾圭璋的心,从高处跌落,摔得粉碎!他不能任由顾轻舟这么毁了他! 他豁然站起身,要去找顾轻舟,活活打死她! “站住!”司督军厉喝。 顾圭璋就停下了脚步,真不敢走了。 “走,我们去看看!”司夫人迫不及待站起身,好似很生气,急匆匆出了花厅。一出来,她唇角就有淡淡的笑意。 还不错,这件事办得挺顺利的。 司夫人脚步快捷走了,老太太这时候才回神,怕司夫人厮打顾轻舟,顾轻舟吃亏,当即对司督军道:“你是死人啊,快去拦住你媳妇!” 说罢,老太太也要去。 司家的二太太搀扶住她。 其他人或震惊或幸灾乐祸或担心,纷纷跟着司老太,出了花厅。 司督军拉着司夫人。 司夫人气急了,稍微等了老太太几步,最终先冲到了屋子里。 她就是要让众人看看,顾轻舟和司慕睡在一起,故而一把掀开了帐子,想把屋子里的春景,全部展现出了。 帐子一掀开,司夫人自己傻眼了。 跟着司夫人进来的司督军、老太太和顾圭璋,站在床前,也有点傻眼。 大家都没有动,好似被定住了。 床上的光景,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 后面的人也挤了上来,却不太敢往里挤。 “我一定要看到顾轻舟的狼狈!”只有顾缃,使劲扒开众人,甚至把司夫人挤了个踉跄,挤到了床边。 顾圭璋瞪了她一眼,她视若无睹。 顾轻舟毁了,她敢做这种出格的事,以后司家不会要她,全岳城的男人也不会要她。 顾缃简直是神清气爽,她一定要看到这么痛快的一幕。 千辛万苦挤进来,看清楚了床上的情景,顾缃和众人一样愣住,她一时间没控制住,失措惊呼:“怎么会这样?” 第223章 抬高赎金 老太太西屋的床上,躺着司慕。 只有司慕。 司慕衣衫整整齐齐,鞋子都没脱,像是累极了,阖眼熟睡。 床上的被褥整齐,没有半分凌乱,完全没有欢愉之后的痕迹。 司慕只是拉开了被褥的一角,盖住肚子。 说好的并头睡觉呢? 说好的没穿衣裳呢? 香艳的一幕、丢人现眼的一幕,都哪里去了? 顾缃看到这样的光景,和自己预想中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顾缃太失望了,忍不住惊呼:“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司慕一下子就惊醒了,茫然坐了起来。 醒过来之后,瞧见床边围满了人,司慕又吓一跳。 他浓眉紧蹙,看清楚了众人,很奇怪的问道:“怎么了?祖母,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全部沉默。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还说什么。 他们一路上想了很多,此刻全部堵在心里。 “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司慕更清醒了几分,见没人回答,他又问老太太。 老太太回神,慈祥笑道:“好孩子,没事的。” 然后她转身,对众人道:“好了,找到慕儿了,他原来躲在这里睡觉!大家都出去了,饭还没有吃完呢。” 后面的几个人,也纷纷看清楚,床上只有司慕--衣着整齐的司慕。 不仅司慕是整齐的,就连床也是整齐的。 “佣人干嘛撒谎?” 众人离开,只有司督军、顾圭璋、老太太、司夫人和女佣阿娴在场。 顾家的四姨太大着肚子,走路比较慢,二姨太搀扶住她,三姨太跟在她们身后。 她们三个人落单了,四姨太一肚子疑惑:“那个女佣不是说,亲眼看到轻舟和少帅并头睡觉吗?还说没穿衣裳,说得那么真切,怎么只有少帅一个人?” 二姨太笑容浅淡,声音低低的,轻不可闻道:“轻舟是谁?这等算计,能让她入套,那也太小瞧轻舟了。” “这是谁的套?”三姨太在背后好笑,有点想不通。 让众人看到顾轻舟和司慕睡,对别人有什么好处? 老太太和司督军喜欢顾轻舟,哪怕是真的睡了,老太太和司督军就正好生米成熟发你,早日给顾轻舟和少帅完婚。 他们是订了亲的,睡了属于小过失,不算大过错。 这个套的目的是什么,三姨太疑惑了。 总不会是顾轻舟自己设的?若是顾轻舟设的,她应该在屋子里才对。 顾家的姨太太们不清楚内幕,全都懵了,有点看不清情况。 她们看不清,顾圭璋自然也不知道。 顾圭璋满头雾水:“轻舟哪里去了?”这个瞬间,顾圭璋倒是宁愿顾轻舟跟司慕睡了,以后哪怕是做姨太太,司家也丢不开顾轻舟。 可惜! 甚至老太太也没弄明白这到底闹什么! 只有司督军和司夫人一清二楚。 “我进来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了!”女佣阿娴跪在地上,身子如筛糠般发抖,使劲给老太太和众人磕头。 没人说话。 “老太太,我真的看到了!”阿娴哭着,朝老太太求助。老太太回味过来,差不多也明白了,阿娴是被人收买,而她看到的,和现在屋子里的情景,肯定是不一样的。 顾轻舟和司慕这两个孩子黄雀在后。 老太太明白了之后,心就凉了半截——她对阿娴不薄,没想到阿娴却受人收买,做出这等事。 司督军瞥了眼司夫人,司慕也看了眼他母亲。 司夫人心里跟明镜一样,知晓糊弄不了丈夫和儿子,很紧张攥紧了手。 “轻舟呢?”司夫人试图转移视线,先把顾轻舟找过来,再见机行事。 “我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点了迷乱人神志的香,轻舟说这种香对身体不好,她去厨房住些绿豆汤,解毒。”司慕一字一顿,缓慢说道。 司夫人眸子乱转,心里有点慌。 这点慌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怕什么? 阿娴还在哭,磕头求饶。 司督军道:“你先下去吧!” 阿娴求助般看着老太太,想走又不敢走,可怜兮兮的望着。 老太太对她没了半分怜悯,道:“你先下去!” 阿娴出去的时候,顾轻舟端着热腾腾的绿豆汤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笑盈盈道:“戏演完啦?” 司夫人眸光凛冽,落在她身上,恨不能在她身上钉出个窟窿来。 顾轻舟视若不见,她直言不讳。 老太太的气不顺了,愤然问司督军:“怎么回事,不打算跟我这老太婆解释解释吗?” 然后又道,“你们眼里还有我?” 司夫人的身子晃了下,气势丢了一大半。 顾轻舟将绿豆汤放在茶几上,坐到了老太太身边,轻轻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回握顾轻舟的,轻轻叹了口气。 “祖母,我来说吧。”司慕清了清嗓子,也坐到了老太太身边,握住老太太的手道,“您先别生气。” 老太太点头,让他快说。 司慕就从头说起:“我从前的女朋友嘉嘉,她离婚要回来了,估计这几天就要到岳城。” 老太太微讶:“嘉嘉啊?” 她对那个嘉嘉挺有印象的。 当年跟司慕出去玩,死掉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嘉嘉的妹妹,此事老太太还记得。 想忘掉都难,毕竟是一条人命。 “是啊。”司慕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他整了整心绪,继续交代。 司慕知道老太太喜欢顾轻舟,所以隐去他想跟顾轻舟退亲这件事,只说他的前女友要回来了。 “我姆妈担心我和嘉嘉旧情复炽,她又不喜欢嘉嘉。她知道阿爸和您喜欢轻舟,索性让我和轻舟好事成真,这样我不管是出于自己的良心,还是您和阿爸的压力,都不敢提退亲的话。 我喝的酒里,放了很烈性的药,让我控制不住自己。顾轻舟喝的茶里,也特意下了药。这屋子点了个香炉,香炉让人一时昏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轻舟察觉到了,她擅长针灸,给我放了点毒血,将香炉移花接木换掉了。女佣以为事情成了,还没有看清楚就去报信,轻舟都不知道。”司慕道。 司慕把自己和顾轻舟都摘清。 老太太不傻。 前因后果,这会儿全懂了。 司慕的话,也只能相信八成。 司夫人能出这样的计策对付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司慕有了退亲的念头,司夫人劝不住他。 怎么才能劝住他? 就是让老太太和司督军都看看,他已经占了轻舟的身子! 再敢提退亲,别说司慕自己内心过不去,就是司督军和老太太,也要打断他的腿。 司慕是不损失什么。 万一真的不成,司慕还是退亲了,他仍不损失什么。 所有的事,都在顾轻舟身上。 “一派胡言!”司夫人冷哼道,“慕儿,我辛苦怀胎九个月将你生下来,就是让你如此污蔑我吗?” 司慕低头。 司督军面沉如水。 这个时候,司督军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家里,司慕不喜欢顾轻舟,司夫人对顾轻舟没有半点善意。 简直头疼! 人家也是娶儿媳妇,就没见这么闹过! 幸好顾轻舟聪明,今天这事没成,要不然司督军怎么对得起顾轻舟的外祖父? 司夫人完全不顾念她和孙绮罗的旧情,对孙绮罗的女儿下这般狠手,司督军很难过。 司督军开口:“姆妈,我想把今天家里服侍的佣人,全部抓到军政府的监牢,都审一审,把事情弄清楚!” 司夫人脸色变了。 她知道司督军疼她,还指望这件事家丑不外扬。 现在,司督军却想捅到军政府去,这是生气了,而且气狠了! 司夫人气息不稳 “好,查一查吧!”一向主张家和万事兴的老太太,立马同意了。 这就是告诉司夫人和司慕:老太太就要顾轻舟这个孙儿媳妇,他们若是还有半点孝心,就不许再打顾轻舟的主意。 一直沉默着的顾轻舟,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顾轻舟知道,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清楚。 他们的每句话,都在表达他们的立场。 顾轻舟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对方的立场是什么。 “老太太,何必闹得不开心呢?”顾轻舟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唇齿相依,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一家人?再怎么说,一家人都会磕磕碰碰,这不就是过日子吗?” 司督军抬眸看了眼顾轻舟,心想:这个儿媳妇真是大度。 老太太也感觉:轻舟这丫头自信,而且能魄力!这么好的儿媳妇不珍惜,真是昏了头。 司夫人则松了口气,知道不会真的去闹大,顾轻舟还是很识时务。 司慕则心口一紧:“再想退亲的话,顾轻舟肯定要抬高筹码。” 他这么想着,顾轻舟就冲他眨眨眼,证实了他的猜测。 司慕一阵好气:要是今天这事成了,你也有损失好不好?凭什么我得再不给你钱! 真想重振夫纲,教教这个贪婪的小妮子! 这个念头吓他一跳。 他并不是顾轻舟的丈夫,也永远不会是的。 他沉默着,瞥开了头,不再看顾轻舟了。 司慕不是傻子,他并非没有感触。他和顾轻舟接触不多,顾轻舟贪财不假,但是她医术高超、人聪明机敏,是个很难得的女孩子。 若没有嘉嘉,司慕倒也可以试着接受这个未婚妻。 第224章 督军府的客人 宴会匆匆结束了。 顾轻舟随着众人,回到了顾公馆。 顾圭璋单独把顾轻舟叫到了外书房,问她:“今天司公馆的事,我到现在还是糊涂着,你知道是闹什么吗?” 不清楚头尾的人,的确不知道到底闹什么。 顾轻舟需要给顾圭璋一些甜头,这样他就会信任她,凡事听她的。 “我知道一些。”顾轻舟道,“前些日子,少帅跟我说,想要退亲。” “什么?”顾圭璋大惊,脸色顿时就变了。 少帅要退亲? 早知道这样,今天的事成了该多好!哪怕退亲,司家也能给顾轻舟一个名分,做个姨太太都行,顾圭璋依旧是司督军的岳丈。 他才不管顾轻舟的处境,也不会管她是否幸运,死活与他无关了。 顾圭璋要的是权势。 在顾圭璋心中,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女儿则是用来为娘家争光的。 顾轻舟这点都做不到吗? “这么重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答应了?”顾圭璋额头冒青筋,怎么这一个个的,全不省心? “没。”顾轻舟用手指轻轻缠绕着自己的头发,显得很孩子气。 她这样孩子气,顾圭璋就会无形中把她当傻子。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顾圭璋大大松了口气,跌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少帅居然要退亲?” 顾圭璋抬头看了眼顾轻舟,算是很标准温顺的少女,选妻子就要这样的,少帅有什么不满意?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对妻子要求那么高干嘛? 再说,顾轻舟也不是没有姿色的。 “是这个意思吧。”顾轻舟道,“不过,司家应该不同意,要不然也不会把我和他往一处凑。” 顾圭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闹了这么大半天,就是将顾轻舟和少帅绑牢? 简直是如有神助! 顾圭璋这时候就彻底弄明白,到底搞什么鬼了,他忍不住展露笑颜:“轻舟,你是挺招长辈心疼的。” 司家的长辈喜欢顾轻舟! 司夫人为了绑牢顾轻舟和少帅的婚姻,不惜做出这等手段! 顾圭璋几乎要笑出声来。 看来,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变故了,顾轻舟死也是司家的人。 顾圭璋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安稳归位,从来没这么踏实过。 他一得意就忘形,将腿往桌子上一放,毫无仪态。 “轻舟,你能有这样的造化,阿爸高兴,也算对得起你母亲和你外公了。”顾圭璋笑道。 顾轻舟纤柔的手指,忍不住攥起来,粉润的指端发白。 什么厚颜无耻的人,还敢提她的外公和母亲? 他们是怎么死的,顾圭璋不知道吗?孙家的家产落到哪里去了,顾圭璋也不清楚吗? 顾圭璋是用什么卑鄙无耻的心态,敢提起孙家? 顾轻舟到现在都明白,为何她母亲当年会看中顾圭璋? 因为顾圭璋英俊吗? 肯定是! 顾圭璋过年半百,姿态还是不错的,太仓倪家的七小姐能相中他,并不单纯是因为他有钱,他还有几分魅力的。爱情会冲昏头脑。 顾轻舟忍住怒意,情绪慢慢收敛。 趁着顾圭璋心情不错,甚至对她寄予厚望,她的话都会听的时候,顾轻舟问顾圭璋:“阿爸,阿哥去留学的话,需要几年?” “四年。”顾圭璋提到这件事,心情更好了。 儿子有出息,对顾圭璋来说是种荣耀。 “那大概需要多少学费和生活费?”顾轻舟问。 “这就贵了。”顾圭璋道,“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一根小黄鱼吧!” 那就是八百到一千块。 的确很贵。 普通人一个月才几块钱的工钱,若非大富大贵的人家,谁有钱去留学? “阿爸,您是每年寄钱给阿哥,还是一次性给他?”顾轻舟问。 “每年寄。”顾圭璋道。 “干嘛不一次性给了呢?”顾轻舟轻柔道,“万一家里有什么事,真拿不出钱,也不会耽误阿哥念书。” “你放心,你阿哥念书的钱,阿爸还是存住了的。”顾圭璋笑道。 顾轻舟关心兄长念书,而且句句都是为了顾绍好,顾圭璋心情挺不错的,好似顾轻舟很懂得家族荣誉。 顾轻舟微笑:“阿爸,您有您的考虑,我不敢说什么。要是我的话,阿爸要娶太太了,四姨太又要生弟弟了,我远在异国他乡,就会担心家里的变故,心里总不踏实,没办法好好念书了。当然,阿哥是男孩子,他不会胡思乱想。” 顾圭璋微愣。 这些,倒也是实情。 顾绍是很可靠的,从来不乱花钱,他对自己的前途很看重,顾圭璋相信他。 把钱一次性给他,更能防止以后时局改变,钱汇不过去,倒也不是不行。 顾绍一个人在法国,没有钱傍身,会没有依靠。 顾圭璋觉得此事要重新考虑。 顾轻舟的话有点自私,甚至乱揣度人心,却都是实情。 “阿爸,我先上楼了。”顾轻舟道。 顾圭璋摆摆手。 上楼之后,顾绍刚刚洗好澡,坐在床边擦他短短的头发。 看到顾轻舟进来,他局促拉过被子。 “阿哥,我跟你说件事。”顾轻舟道,“如果阿爸找你谈,你就要全部的学费,至少要五根小黄鱼!” 顾绍吃惊:“要这么多钱干嘛?家里每年都会汇钱。” “你不能侥幸,阿哥!别说国际大的局势,就是岳城的时局,甚至顾公馆的时局,都会发生改变。你把剩下三年学费留在家里,万一有什么变故,你叫天天不应。 阿哥,你听我的,阿爸找你谈的时候,你就往大处谈,他很信任你!这笔钱,一定要拿到手。将来有了学问,就不愁前途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要夺得家产,想要顾圭璋服罪,到时候顾圭璋死了,顾家散了,顾轻舟自己逃了,谁给顾绍寄学费? 顾绍离开之后,这件事肯定会发生的。 顾家的钱,都是顾轻舟外公的,不是顾圭璋的。她愿意培养顾绍,顾绍就拿得心安理得。 “阿爸只怕不愿意吧?”顾绍低声道。 顾绍最清楚顾圭璋了,他爱财如命,岂能一口子把巨款交给不满二十岁的儿子? “他会愿意的。”顾轻舟道,“我说的话,他都会考虑。” 顾绍颔首。 提到去留学,顾绍心情低落,没有半分雀跃之感。 他舍不得岳城,舍不得家,舍不得舍不得轻舟。 “舟舟,我去留学了,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顾绍头压得更低,像个无助的孩子。 顾轻舟想拥抱他。 她忍住了,只是站在旁边,说:“你是我哥哥啊,将来就是我的娘家人,我怎么会忘记你?” “可我跟你没有血缘” “有血缘的人,一定有亲情吗?顾缃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不是照样帮太太将老太太杀死?”顾轻舟说,“阿哥,你烦恼这种事,就太傻了,也辜负我待你的心!” 顾绍连忙抬头:“我不是那个意思,舟舟” “我懂。”顾轻舟道,“阿哥,你要努力成才啊。” 顾绍慎重点点头。 翌日,顾圭璋果然找顾绍谈了这件事。 顾绍说:“若是汇款,金条是过不去的,那么现金就要有汇率,这中间的折损至少有上百块。” 这点顾圭璋也知道。 他从前没考虑过,主要是不太放心顾绍身负巨款。 如今见顾绍是考虑清楚的,也知道厉害,顾圭璋有点心疼中间的折损,道:“我再考虑考虑。” 顾绍把这话转述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想着:会成功了,阿爸松动了。 顾绍的学费要过来,这样他念书就没有后顾之忧。四年之后,他就应该是个成年人,会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顾轻舟希望自己和顾圭璋的仇恨,不要牵扯其他人。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个顾公馆,顾轻舟去年来的时候,始终置身事外,对这里面的人没有好感。 自从秦筝筝死后,姨太太们没了顾虑,开始随着本性,对顾轻舟也有善意的时候,顾轻舟就不恨她们了。 除了顾圭璋和顾缃,就连顾缨,顾轻舟都希望半年后她能有个托付之处。 顾轻舟这边家务事处理完毕,洛水打电话给她:“我从南京回来了,给你们带了礼物,快来。” “你们”,是指顾轻舟和霍拢静。 洛水定亲之后,第二天就跟着谢舜民去了趟南京,见过谢家其他的亲戚朋友,听说摆了三天的酒宴,很是热闹。 快要开学了,谢舜民亲自送洛水回来,洛水兴致很高。 顾轻舟就去了。 刚到颜家门口,就见颜太太带着几位儿媳妇在送客。 来客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太太,带着一位和顾轻舟同龄的小姐、一位十四五岁的少爷。 “这是哪里的亲戚?”顾轻舟问。 她没见过颜家这位亲戚。 “不是我家的亲戚,是督军府的。”颜太太笑道,“这是西南军政府程督军的太太和少帅小姐。” “西南?”顾轻舟问,“他们军政府在哪?” “昆明。”颜太太道。 顾轻舟顿时想起司行霈说过的那席话。 汽车早已离去,顾轻舟望着尾尘落下的放下,微微愣了下。 第225章 顾轻舟盯梢 督军府的客人,来自昆明。 顾轻舟想起前几天的事 司行霈说过昆明,也说过飞机场,顾轻舟下意识觉得此事跟司行霈有关。 而且那夫人还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姐,顾轻舟很敏感,心里突突的跳了下。 “轻舟,我给你们带了珠宝和点心。”颜洛水高兴迎接了出来。 洛水从南京带了桂花鸭回来,这是顾轻舟念念不忘的。 中午在颜家吃饭,洛水的二嫂子曼惠还没有回去,坐在旁边说起了之前离开的程夫人和程家小姐少帅。 “姆妈,您说程夫人带着孩子们到岳城玩,不单单是玩吧?”曼惠问。 颜太太心里非常清楚程家的目的。 顾轻舟坐在旁边,颜太太不想提这个话,笑着打岔:“就是来玩的,程督军要去南京述职,他们路过来玩一趟,过几日还要跟着去南京呢。” “我看着不像,程夫人在打听大少帅呢,您没发现吗?”曼惠笑道。 她话一说话,突然觉得大家都沉默了,所有人都低头吃饭,特别是颜洛水和霍拢静,顾轻舟则愣了下。 颜太太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曼惠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得要领。 女人都喜欢八卦啊,怎么现成的八卦,她们全避而不谈? 顾轻舟夹了块鸭肉,慢慢撕开来吃,味同嚼蜡。 “昆明即将要建飞机场。”司行霈曾经用一种贪婪的目光,告诉顾轻舟。 他在打昆明飞机场的主意,顾轻舟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势在必得,可能会用尽手段。 司行霈又说过:“过了年又两个重要客人到访,和你义父商量接待。” 客人么,会不会就是昆明程家? 司行霈早就知道他们来要,还是他出面请他们来的? 顾轻舟又想起司行霈说,他将来要娶个出身世家望族的太太,强强联姻,辅助他打过长江,一统华夏。 程家显赫,而且有美国人撑腰 顾轻舟想到这里,心中逐渐明朗。她的心好像覆了层厚厚的冰,透明清晰,什么都看得见;又冰凉寒冷,冻得没了生机。 上次误会他要和蔡可可结婚的时候,顾轻舟大怒,不惜拿枪要杀他。 现在却再也没这种愤怒了,心里很平静,甚至悲凉。 越是看得清楚,越是无能为力。 “南京好玩吗?”那边,霍拢静打破了沉默,问颜洛水。 “和岳城相比,就像古城啦,哪怕是有总统府在,仍是古色古香的。我们去吃了几家有名的馆子,像六春堂;又去夜游秦淮河,去了趟清凉寺。”颜洛水笑道,“他大姐把几天的行程都安排好,简直是马不停蹄的。白天吃喝玩乐,夜里不是舞会就是麻将搭子,我都没有一天十点之前睡觉过。” “才这几天,肯定要让你玩好。”二嫂曼惠接腔。 话题就提起来。 颜洛水说起南京的吃喝玩乐,新鲜有趣,颜太太和霍拢静又在旁边帮腔,顾轻舟也偶然插嘴一句,彻底就丢开了程家的事。 颜洛水兴致很高,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欢喜。 西南程家的是,顾轻舟也装作不知情。 她甚至想:“若是司行霈兢兢业业想占程家的便宜,甚至和程家结亲,那么我就更有机会逃走了。” 那时候,司行霈会放松对顾轻舟的警惕。 反正是要走的,这个大的前提不会改变,随便他娶谁了。 顾轻舟即将开学了,吃了饭之后,颜洛水和霍拢静约着她去买衣裳、置办文具,顺便去看场电影。 “南京什么都好,就是看电影不方便。”洛水道,然后又说,“这一点我倒是不介意。” 她们绝口不提昆明来的程家,就好像没这回事。 顾轻舟也不想扫兴。 逛街的时候,霍拢静说:“回头去吉昌菜社吃饭吧?我阿哥说,吉昌的草头圈子味道不错,我最近挺想吃的。” “好啊。”顾轻舟附和着。 她们到的时候,楼上的包厢用完了,霍拢静正在跟伙计交涉,顾轻舟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是和某位男士一起下楼的。 瞧见她们,司行霈略感吃惊,走过来道:“你们来吃饭?” 他眼睛看着顾轻舟,见她的衣领被披肩弄得折进去了,司行霈伸手,想替她抚平衣角。 顾轻舟警觉,往后一躲,司行霈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是啊,少帅。”颜洛水回答。 跟他一起的男人,也走过来打招呼。 “行霈,你认识的?”这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成熟稳重,肌肤有点白,却像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他气色很差,颇有点虚弱,眼睛没什么身材,阴森森的。 “嗯。”司行霈笑道。 女孩子是淑媛,司行霈也不介绍,只是喊了老板,让他跟她们安排包厢。 “长头发的那位,生得好看。”他们上楼的时候,男人试探着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动作的亲昵,落在旁人眼里,是很明显的,他跟顾轻舟关系匪浅。 几个女孩子里,只有顾轻舟是放下头发的,长长软软的披散在肩头,捂住了脖子,暖融融的。 司行霈转过头,眸光深邃,不露痕迹道:“是吗?你倒是很有眼光。” 他声音平和,眼神却锋利无比,让这人心头一震,下意识发怯。 这个人叫程艋,是西南督军程稚鸿的长子,司行霈跟他有过一点交往,帮过他一点小忙。 这次他们全家北上,路过岳城时,司行霈很主动接待他,程艋也感念司行霈的恩情。 说实在话,司行霈不喜欢这个程艋。 程艋此人,外貌十分阴柔,没什么男子气概,倒像是阴狠柔毒之辈,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 他们正说着,有辆汽车停在门口。 一个穿着粉红色风氅、脚穿鹿皮镶嵌白狐毛短靴的女孩子,轻盈盈落在他们面前。 “霈哥哥!”女孩子恨不能立马扑到司行霈身上。 她就是西南督军的独女程渝,性格活泼开朗,和顾轻舟同龄,却比顾轻舟天真很多。 她喜欢司行霈,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司行霈下意识往二楼瞥了眼。 二楼的包厢雅间,有个人光明正大趴在窗口往下看。 是顾轻舟。 顾轻舟立在窗口,光明正大盯梢,长长的头发迎风缱绻,摇曳着淡墨色的波浪。 司行霈心中莫名的踏实,温暖,甚至想爬上楼去,将她搂在怀里亲吻。 他就喜欢她这么大张旗鼓盯着,就好像他是她的,也只是她的,她盯得理直气壮! 司行霈不动声色,笑着将程渝推开:“买好了?” “是啊!”程渝继续贴上来,像八爪鱼一样,“霈哥哥,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我从来不看电影。”司行霈道,“要看,我只陪我老婆看。” 程渝的脸,刷得通红。 她误会了,羞赧中带着雀跃,道:“霈哥哥,你这个人顶坏,占我便宜!大哥,你帮我说句话呀!” 程艋实在受不了他妹妹的矫揉造作,想要离她远点。 程渝漂亮开朗,落落大方,怎么在司行霈面前,这些优点全没了?程艋真想装作不认识她。 女人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就跟白痴似的,各种做作。 那辆车里,还坐着程夫人和程家的三少爷程逵。 “阿渝。”车上,程夫人声音婉柔动听,喊了程渝。 程渝没办法,只得上车去了。 旋即,这辆车开走了;程艋坐司行霈的车,司行霈的车子紧随其后。 离开的时候,司行霈将手伸出车窗外,朝着楼上的女人勾了勾,然后再挥挥手告别。 唇角微翘,司行霈的心情好到了顶点。 顾轻舟看了半晌,一开始有点恼怒,后来听到他说“只跟我老婆去看电影”,心里莫名照进来些许的阳光。 他冲她比划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 她不想笑的,甚至有点失落生气,但是她忍不住扬了唇角。 司行霈一定知道,一定知道他比划的动作她会开心。 “盯好了?”身后,颜洛水看到顾轻舟露出笑容,就打趣她,“怎样,小妖精有没有吃了你的男人?” “什么话!”顾轻舟嘟囔。 她和司行霈之间,是不能见光的。 颜洛水和霍拢静好似知晓这是忌讳,也从来不在她面前调侃,直到这一刻。 她们吃完饭离开时,顾轻舟刚要上车,就听到背后有喇叭声。 一回头,她瞧见司行霈的车停在不远处。 颜洛水好笑,推顾轻舟:“快过去吧。” “我又不认识他!”顾轻舟道,她钻上了颜家的汽车。 结果,司行霈的车子就跟了一路,不声不响到了颜公馆的门口。 顾轻舟下车时,就感觉有人影冲向了她,司行霈捏住了她的胳膊。 顾轻舟一惊。 “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抱你走?”司行霈低声问。 颜洛水很识趣的快步往家里跑,不等顾轻舟了。 顾轻舟道:“松手,我跟你走!” 上了汽车,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 司行霈的车子开出去,顾轻舟突然说:“你这个人真缺德!” “我怎么缺德?”司行霈失笑,“我又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吗?” 第226章 谁先动心 顾轻舟说司行霈缺德,司行霈不认。 “你既想要人家老子的飞机,又想勾搭人家小姑娘,你不缺德谁缺德?”顾轻舟翻白眼。 司行霈哈哈大笑,伸手过来捏她的脸。 她肌肤微凉,捏起来软滑柔腻,似一段云锦跌入心田。 她知道司行霈是为了飞机,不是想要眠花宿柳,司行霈很高兴。 有什么比自己爱的女人了解和信任自己更美好? 司行霈车子开得很稳当,他很享受两个人坐在幽闭空间里,呼吸着相同的气息,她吐气如兰,他气息清冽。 “轻舟?”司行霈喊她,声音似暖阳般熨帖温柔。 顾轻舟转颐。 “今天为什么趴在栏杆上看?”司行霈问,“怕我跟那个小丫头勾搭?” “我就是出来透个风,谁想要看你?”顾轻舟道,“再说了,我看看你就不勾搭人家啊?” “你看着,我哪里敢?”司行霈笑道,“轻舟,你凶起来很吓人,像只母老虎!”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继而她沉默着不说话。 “轻舟?”司行霈又喊她。 顾轻舟再次转头看着他。 “我今天很高兴!”司行霈道,“你趴在那里看,生怕我跟别人走了,我心里非常开心。就好像有了个束缚,你束着我!” 顾轻舟愕然:“被人束缚心里还高兴?你是不是变态?” 司行霈又哈哈大笑。 “你在乎我,才会束缚我,我当然高兴。从小到大,没人替我做主,我一切随心所欲。以后,我交给你做主。”司行霈道。 “我不在乎你,也不想给你做主!”顾轻舟道,“我只是不想自己太狼狈!你一旦定亲,我就会更尴尬。” 司行霈舒了口气。 不管顾轻舟是否承认,她都是在意的,甚至是紧张的。 “我不会娶程家的二小姐。”司行霈道,“我的贵客是程家的大少帅和程夫人,不是那两个小鬼。” 司行霈最讨厌这种事情上闹误会,他要给顾轻舟解释得清清楚楚,不让顾轻舟胡思乱想。 压在顾轻舟心头的阴霾,好似被拨开,她的心也轻松了很多。 “还生气吗?”司行霈道。 “从来就没生气过。”顾轻舟嘟囔,将头看向了窗外。 司行霈笑,心想: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他忍不住又伸手去捏她的脸。 而后,他一只手扶住方向盘,一只手握住顾轻舟的手。 她总说她不会爱他,但是她在意他,这是个很好的开端。只要他不作死、不伤害她,她会爱他的。 这只是时间问题。 司行霈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自信。 现在事实告诉他,这绝不是盲目的自信。 如今不是快要实现了吗? 司行霈一生都是大开大合,做什么事都是用尽极致的手段,唯有在顾轻舟身上,他跟着她磨蹭、细致、缓慢。 命运让他爱上了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教会了他耐心。 顾轻舟以为,司行霈开车是带着她去自己的别馆,又要做那些肮脏的事,她心里很抵触、恶心。 她正想跟他吵一架,才发现他们不是去别馆的路。 “去哪里?”顾轻舟问他。 “去跳舞吧。”司行霈道,“我看你也吃饱了,跳舞消化消化。” 顾轻舟想了想,摇摇头。 “不要去舞厅了。司行霈,我想去看电影。”顾轻舟道。 司行霈心中流过暖流。 他说,他只会跟他的老婆去看电影,那么她是明白的? “好,去看电影。”司行霈答应得毫无犹豫。 顾轻舟反而踌躇了下:“真去啊?” “真去!” 电影院里有点冷,只有他们两个人,司行霈买了全场的票。 他脱下风氅,盖在她的身上。 顾轻舟的身子很小,他宽大厚重的风氅,几乎将她淹没,风氅里很暖,有他的味道,宛如他的怀抱。 这次的电影是一部滑稽剧。 司行霈觉得有趣,笑个不停,笑声爽朗不带任何心机。 顾轻舟认识他一整年了,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这是种万事笃定,很有希望的笑声。 好像一个人从前活得行尸走肉,终于明白自己的希望是什么。 他一边笑着,一边握住顾轻舟的手。 披着风氅的顾轻舟,手仍是很凉,司行霈掌心的温暖,一点点送入她手里。 顾轻舟莫名有点困。 她依靠着他的肩膀。 司行霈的肩膀很宽厚结实,顾轻舟靠上去,司行霈就没有动。 他还是会被电影逗乐,然后笑得前俯后仰,顾轻舟靠在他身上,他笑得的时候,笑就像会传染一样,顾轻舟忍不住也笑了。 这天晚上,顾轻舟留在司行霈的别馆,上床睡觉的时候,她主动搂住了他的腰。 “轻舟,我今天过得非常开心,比我从前所有的日子加起来都开心。”司行霈亲吻着她的头顶,而后又亲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往他怀里缩。 “你呢?”司行霈问,“你过得开心吗?” 顾轻舟含混支吾:“我不知道。但是你先开心的话,我可以尝试着去开心。” 司行霈就吻住了她的唇,低声说:“一点也不肯吃亏的小东西!”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绮丽的梦,猛到烟雨迷蒙的三月,司行霈带她去钓鱼。她坐在旁边,将脚浸在河水里,说:“司行霈,脚冷。” 司行霈就抱住她亲吻。 第二天,晨曦熹微时,顾轻舟就醒了,脚果然伸在外面,冻得冰凉。 她难得比司行霈醒得早。 顾轻舟穿好衣裳,站在阳台上吹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听到楼下厨房的声音,朱嫂已经来煮饭了。 屋子里的光线还是有点暗淡。 一个回眸,就能看到熟睡的司行霈,他的侧颜俊朗无俦,安睡中的他,毫无往日的杀伐,安静、英俊。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清新且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她人也清醒很多。 她下楼。 “顾小姐,这么早就醒啦?”朱嫂永远都是开心快乐的,慈眉善目。可能是她总是一副好心态,故而做出来的饭菜也格外好吃。 “朱嫂早,要我帮忙吗?”顾轻舟问。 朱嫂笑道:“少帅是舍不得的,他宁愿自己做,也不肯让顾小姐下厨。我这里该洗的都洗好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现在就等着起油锅,你帮不上的,快出去坐。” 顾轻舟坐到了沙发里。 而后,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行霈穿着睡衣,出现在楼梯口。看着顾轻舟安静坐在楼下,他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走了。”司行霈笑,一头凌乱的发,给他的俊颜添了邪魅,美得惊心动魄。 他睁开眼不见了顾轻舟,是吓了一跳的,立马想去找。 看到她仍坐在那里,司行霈心情好转,慢慢上头梳洗。 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时,就没了早起时的魅惑,颇有军人的威严。 “朱嫂煮的汤包好吃。”吃饭的时候,司行霈给顾轻舟夹了两个包子,“吃完,你身上都没二两肉!” “我实在吃不下。”顾轻舟道。 司行霈瞪她。 顾轻舟跟他讨价还价:“这样好不好?我先咬一口,就算我吃了,然后你把剩下的吃完?” 司行霈眯起眼睛:“轻舟?” 顾轻舟不寒而栗,立马把汤包端了过去,心想这个魔鬼! 她带着委屈,一口一口的硬塞,心情是不太好的。 副官进来,低声对司行霈道:“少帅,霍龙头来了。” 司行霈微讶。 顾轻舟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霍钺了,过年的时候他回了趟苏北老家祭祖。 他们苏北老家的祭祖规矩,女孩子不能上香,故而拢静没有去。 “这么早?”司行霈微讶,“请进来。” 霍钺穿着青灰色的夹棉长衫,同色长裤,一双墨色素面布鞋,鬓角整整齐齐的,乌黑浓密,带着金丝边的眼睛,像个学富五车的学究。 司行霈每次看到他这身打扮就牙疼。 明明是个屠夫,杀人不眨眼,偏偏要办慈善人,好似温柔文雅。 “霍爷。”顾轻舟站起身。 她这个动作,刺激了司行霈。 怎么回事,看到霍钺就这么毕恭毕敬,看到我怎么就不知道尊敬? “坐下!”司行霈蹙眉对顾轻舟道,“他是什么爷啊?老流氓一个!” 顾轻舟觉得他太无理,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吃枪药了?” “没有,他吃醋了。”霍钺谦和笑道。 顾轻舟一愣,继而脸上微红。 霍钺又对司行霈道:“若论流氓,比不上你司少帅” 再说下去,他非要把顾轻舟牵扯进来。司行霈刚跟顾轻舟改善了关系,不想被霍钺挑拨。 “坐坐坐!”司行霈使劲压手,“吃早饭了吗?” “还没。” 朱嫂就重新给霍钺添了碗筷。 顾轻舟也坐下来,继续艰难啃司行霈夹给她的那两个包子。 霍钺倒是不客气,也不说什么事,先把早饭吃完了。 汤包挺好吃的,剩下的都被霍钺吃完。 两个人的早饭,原本是有很多剩下的,霍钺来了之后,差不多就吃尽了。 “找我有事?”饭后,司行霈问霍钺。 “不是找你,是找轻舟。”霍钺道,“我找轻舟有事。” 第227章 旧相识 霍钺是特意来找顾轻舟的。 专门跑到司行霈的别馆找 顾轻舟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她努力想要当做无所谓,心里的尴尬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收敛情绪:“霍爷,您找我何事?” 顾轻舟对霍钺始终心存敬重,大概是觉得霍钺像个长辈。 他总是斯文端正,偏偏又是杀人不眨眼,顾轻舟从心底很怵这样的人,总感觉他发起火来,威慑力更大,下意识很尊重他,不敢惹恼他。 “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跟我一样的病,也是请医用药无数,越拖越重,正好我听说了。”霍钺道,“既然你能治我的,也许能治她,所以请你去看看。” 司行霈不乐意了,将瓷勺丢在碗里,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说:“我的女人是医生吗,你随便就来请?” “我记人情。”霍钺笑道,“你知道我的人情不能白给,而且说话算数。” 司行霈略微有点松动。 霍钺跟司行霈,是势均力敌的两个人,他的能耐不比司行霈小,有时候司行霈也需要帮助。 能帮到他的,大概只有霍钺。 而霍钺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求他帮忙比登天都难,除非许下重利。 能得他一个人情,自然不错。 司行霈就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抿唇笑。 对于看病,顾轻舟是不矫情的,谁请都去。她知道生病的痛苦,也挺师父说过,要救世人,这是医者的本分。 “那你要给两个人情,一个是我的,一个是轻舟的。”司行霈道。 霍钺点燃一根雪茄,橘黄色的火光亮起,他的笑容和煦温暖:“凭什么要给你一个?怎么,轻舟卖给你了?” 顾轻舟脸色一落。 “你还挑拨离间?”司行霈欲怒。 霍钺笑道:“你不胡搅蛮缠,我倒也可以考虑卖给你一个人情,不过你将来要求不能太过分。” “什么算过分?”顾轻舟在旁边插嘴,“是指违背正义,还是其他的?” 霍钺轻轻将雪茄的烟灰顿在青色官窑烟灰缸里,笑了笑:“青帮的人,不靠正义吃饭。在我这里,不凌辱妇人、不杀虐幼童、不欺师灭祖,其他都不算过分。” 他的话,中了顾轻舟的心思,顾轻舟忍不住笑了:“霍爷,您还挺有江湖道义!” 言语之中,不乏有点敬重和欣赏之意。 司行霈看在眼里,从桌子底下捏她的腿,眼神酸溜溜的。 顾轻舟吃痛,轻呼一声。 “不许当着我的面,夸其他男人,知道吗?”司行霈道。 霍钺含笑,眉宇间略带挑衅,司行霈气个半死。 “轻舟,这个人如此霸道,你何必忍他?”霍钺继续道。 顾轻舟低下头笑。 事情说清楚了,司行霈也同意,顾轻舟就去准备。 顾轻舟上楼更衣,下来时司行霈也准备妥当。 “我送你过去。”司行霈道。 霍钺笑:“你这么不自信?” 司行霈薄唇微抿。 顾轻舟也道:“司行霈,我去给人看病,这是救死扶伤的大事,你不要跟着了。你今天没事吗?”当然有事了。 司行霈将她捞过来,想要吻她。 顾轻舟大窘,霍钺还在旁边看着呢,顾轻舟没有堕落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她从他身子底下猫了出去。 从别馆出来,顾轻舟乘坐霍钺的汽车,霍钺突然道:“轻舟,他是很喜欢你的。” 顾轻舟沉默。 “阿静在家里干嘛?”她寻了个话题。 “快要开学了,她在温习国文。除了国文,其他的功课她也看不懂。”霍钺道,“她念书是最不上心的。” 顾轻舟失笑。 霍拢静是非常不喜欢读书的。 见霍钺不再提司行霈,顾轻舟的心就平稳了些,她问霍钺:“病家是谁?” “是法国参赞兰波特大使的夫人。”霍钺道。 “法国人啊?”顾轻舟吃惊。 “她是中国人,十五岁才跟她父母移居法国,会说中国话,和我是同乡。”霍钺道。 顾轻舟哦了声。 “她也是发热吗?”顾轻舟又问。 “她是发冷,特别怕冷。哪怕是盛夏,她也不出半滴汗,一直用暖被裹紧。她住在南京,这次是路过岳城去法国,想去法国求医。我去看她,向她引荐了你。”霍钺道。 顾轻舟略有所思。 霍钺又问:“轻舟,这种病你见过吗?” “同病不同源,哪怕是一样的状况,也有可能是不同的病因。我还没有见过她,没有给她把脉,不敢说是否见过她的病例。”顾轻舟道。 霍钺颔首。 法国参赞不住在岳城,却在岳城有两处产业,家里的佣人常年打扫。 这次路过岳城,准备船票去法国,正巧参赞有点事,他夫人就见见老朋友。 霍钺是她的老友之一。 兰波特大使的房子在法租界,车子进去之后,远远就瞧见了黛瓦红墙,坐落在梧桐树的后面。 梧桐树批了层薄薄新妆,脆嫩的青芽在枝头瑟瑟。 “霍爷。”兰波特家的佣人认识霍爷,恭恭敬敬把霍爷往里请。 “夫人呢?”霍爷问。 佣人道:“夫人在玻璃房里。” 家里新添了玻璃顶的房子,四周不通风,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 兰波特夫人坐在其中,身上裹着毛毯。 佣人说霍爷来了,兰波特夫人急忙站起来,转过头来。 她化了妆,脸上涂了厚厚的香粉,两颊是桃粉色的胭脂,唇上是红色的唇膏,让她看上去很美丽。 顾轻舟从她脸上看不出她的气色,只知道她的眼神很虚,没什么力气。 “嫣姐。”霍钺叫她的名字,像朋友那样,而不是叫她兰波特夫人。 兰波特夫人十五岁之前,都叫聂嫣,她和霍钺不仅是同乡,早年就认识了,两家交情还不错。 聂嫣比霍钺大五岁,小时候只觉得是个小弟弟,机灵调皮。没想到十几年后再见,他竟有如此卓越的成就,且生得英俊不凡。 “你来了?”聂嫣说话没什么力气,软软道。 霍钺半蹲在她身边,问:“今天感觉如何?” “不还是那样?”聂嫣笑道,“冷,周身都冷,我这可能是中了诅咒。” 她说话的功夫,已经看到了顾轻舟。 女人天生有种敏锐,喜欢谁、不喜欢谁,都靠第一眼的感觉。 聂嫣看到了顾轻舟,顿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她是谁,她为何会跟着霍钺? 聂嫣上下打量顾轻舟。 霍钺介绍道:“嫣姐,这位是顾小姐,她就是我说的神医。上次我的病,也是顾小姐治好的。” 聂嫣吃惊。 她看着霍钺:“你开什么玩笑?” 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女,说她是神医? “没有说笑,她就是神医。”霍钺坚定道,“嫣姐,你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聂嫣温柔道。 霍钺笑了笑,冲顾轻舟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一直沉默,含笑听他们寒暄,直到霍钺递眼色给她,她才上前道:“夫人,我略通点医术,给您请脉,可以么?” 聂嫣眼眸透出寒光。 不信任、憎恶,一览无遗。 “试试吧,嫣姐。”霍钺在旁边道。 聂嫣脾气很大,只有在霍钺面前,才略微收敛。 她犹豫了下,道:“那好吧。我怀疑任何人,也不能怀疑你。” 说罢,聂嫣将手伸出来。 聂嫣并不算太瘦,只是生病之后,双手的肌肤没有半分光泽,皱巴巴的。 顾轻舟的手按上去,聂嫣的肌肤冰凉。 把脉的过程挺漫长无聊。 聂嫣盯着顾轻舟看,总想从顾轻舟脸上看出端倪。 越看,聂嫣就越生气:这个女孩子好年轻! 聂嫣今年三十四了,她再怎么保养,肌肤也不会像十八岁那样有弹性,眼神也不会那么清澈,双颊亦不会如此红润,嘴唇更不会那么莹润饱满。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她们哪怕庸俗,也能用天真来遮掩。 聂嫣很憎恨这样的少女出现在霍钺身边,她随时随地提醒聂嫣,自己老了! 老了,不服不行,岁月对任何人都公平。 “好了。”顾轻舟不疾不徐把脉完毕,将手收了回来。 站起身,顾轻舟对霍钺道:“霍爷,能借一步说话吗?” 霍钺颔首。 他们俩站在玻璃房外的屋檐下,顾轻舟压低了声音。 “霍爷,我知道我们不算特别亲近,您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我想向您介绍两点我自己。”顾轻舟说。 霍钺讶然,不明所以看着顾轻舟。 迎上他惊讶的目光,顾轻舟笑了一下,继续说:“第一,我在祖师爷跟前发过誓,对待我的病家,会用尽全力,绝不敢懈怠松弛,更不敢故意伤害病家,否则就是欺师灭祖,不得好死的。 第二,我这个不容易被激怒。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能保持我的理性,除非我做事有目的。这两点,我希望您能随时随地记住。” 霍钺还是不太懂。 “好,这两点我都相信。”霍钺道。 如愿以偿的,霍钺看到顾轻舟露出了笑容。笑容很甜,像早春的话,璀璨明媚,一层层的盛绽。 霍钺能看到这样的笑脸,让他相信什么都心甘情愿了。 第228章 呛在水里 顾轻舟先给霍钺交代了一通。 “她到底什么病?”霍钺问顾轻舟,“你能治疗吗?” “能治好。”顾轻舟道,“她这个病,医学上叫‘真热假寒’,是体内有热。您判断的不错,她跟您当初的情况类似。不过,她这个病想要治好不容易。” “怎么?”霍钺心中微沉,有点发闷。 顾轻舟道:“医药起效不大,以为她中焦受阻。霍爷,您知道中药是提高自身的营卫,让自己的营卫再去战神病痛。” “要针灸吗?”霍钺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需要针灸。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有有点冒险。” “什么办法?”霍钺问。 顾轻舟笑道:“要出其不意,您稍等,稍后再告诉您,您信任我即可了。” 顾轻舟跟霍钺交代清楚,回到了玻璃房。 “夫人,咱们能走走吗?外头阳光很暖和,您应该多晒晒太阳。”顾轻舟对聂嫣道。 聂嫣知道外面的阳光很明亮,她又不是瞎子。 可是外头有风。 正常人无法体会到聂嫣的痛苦。风吹在身上,就像透过皮肤,吹入每个骨头缝里,浑身上下冷得打颤。 她特别怕冷。 女人怕冷不算什么大毛病,之前她也掉以轻心,直到忍无可忍了。 “去走走吧。”霍钺也在旁边说。 霍钺说话了,聂嫣不肯在他面前露出虚弱来,故而让佣人拿了件貂皮长款大衣,她紧紧裹着,跟顾轻舟出了玻璃房。 一出来,冷风就使劲往身上灌,聂嫣打了好几个寒战,想要缩回去。 顾轻舟身姿娉婷,闲闲立在旁边。也许她没有恶意,但是她这般轻松无畏的表情,刺激了聂嫣。 聂嫣今天是卯足了劲,不能输给一个小孩子。 成熟的女人怎么了? 聂嫣的智慧、经历、人脉甚至财富,顾轻舟都比不上! 怕她不成。 霍钺跟在身后,顾轻舟就笑道:“霍爷,我想跟夫人说说她的病情,有些话不方便男士在场,不如您先寻个地方坐,等我们一等?” 霍钺就看了眼聂嫣,问:“你能走吗?” 这话刺激了聂嫣。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为什么不能走? 聂嫣愤然,她很讨厌顾轻舟把她当长辈,而霍钺也如此认同。 “能走,你先去喝茶吧。”聂嫣道。 顾轻舟就跟聂嫣并肩而行,她也没有搀扶聂嫣。 聂嫣走得比较慢。 “您的脉大而洪,说明体内有热,而且是大热。”顾轻舟对聂嫣道,“其他医生应该是告诉您有寒,对吧?” 聂嫣点点头。 她这个情况,霍钺已经跟她说过了,当初霍钺也是这样。 霍钺发热,所有人都说他体内有热,只有顾轻舟说是有寒。 因为情况相反,所以越治越重。 聂嫣也是久治不愈,所以她觉得自己和霍钺讲述的差不多。 “那我为什么怕冷?”聂嫣问。阳光透过虬枝,在地上落下斑驳阴影,聂嫣尽量往光圈里走,不肯错失半分。 迎春花已经开了,嫩黄的花朵倒垂在枝条上,装点着早春的萧条。 顾轻舟随手摘了一串花,捏在指缝间甩来甩去的玩。她素手白皙莹润,比花娇艳。甩花的样子没有半分矫揉造作,反而是俏丽可爱。 她真年轻! 年轻真好,漂亮,再有心机都看上去天真无邪。 聂嫣嫉妒她,特别是她跟霍钺一起来的,聂嫣就嫉妒得发狂! 那边,顾轻舟跟在聂嫣解释,为什么她会发冷。 “医书上说‘真热假寒’,当一个人体内的热邪到了一定的程度,会阻碍气机。气机全部堵塞在中焦,无法达到体表时,身体表面就会感觉冷,很冷! 所谓温暖,都是自身的热流涌动,然后穿很好的衣裳,将这点热流保存在身体的四周,不让风吹散,持续保持温暖。 而夫人您,您体内的热气受困与中焦,无法传达到体表,那么外面再大的热量,也无法吸收到您的肌肤里,毕竟您的肌肤呼吸是有限的。 体内的热无法透出来,所以,哪怕是盛夏,您也会感觉凉;冬天,热流散得更快,您那点稀薄的热量,根本无法提供保暖,所以你冷成这个样子。” 顾轻舟声音柔婉,解释得头头是道。 她看上去很专业,很有学问。 聂嫣生病期间,情绪控制力没那么强。她的嫉妒,很快就冲破了她的理智,她一边和顾轻舟往后院,一边道:“你医术学得不错,是霍钺出钱给你请的师父?” 顾轻舟扬眸,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带着上下打量,好似是说:你是谁,凭什么管霍钺给不给我钱? 聂嫣感觉被冒犯、被触怒。 “你才大多?”聂嫣问顾轻舟,“跟了霍钺多久?” “夫人,不是跟他多久的问题,而是他现在身边只有我。”顾轻舟倏然萃然一笑,笑容明艳妩媚。 聂嫣浑身打了个颤,呼吸有点不稳。 “你是霍爷的阿姐?”顾轻舟又问,“若是他不说,我还当您是姨母呢。不过,您应该可以做我的姨母,您今年四十有了吗?” 聂嫣脸色全变了。 我真的老成这样了吗? 她无法置信! 生病的人,原本就敏感多疑,顾轻舟的话,彻底刺激了聂嫣。 “你除了这张年轻的脸,还有什么!”聂嫣大怒,“我可做不了你的姨母,我的外甥女都是淑女,没你这样的荡妇!” 顾轻舟不为所动。 聂嫣的注意力,从顾轻舟进来开始,就完全不再治病。 她虽然结婚了,嫁得还不错,顾轻舟却可以看出来,聂嫣喜欢霍钺。 喜欢到第一眼看到顾轻舟,她就心生嫉妒的地步! 顾轻舟治病,不会强行去要求别人做顾轻舟想要的,而是给病人他们自己想要的。 “那可惜了。”顾轻舟笑道,“霍爷说,他没什么文化,不喜欢端着的,他就喜欢低等的、下贱的女人,够味!” 这是司行霈的话。 庸俗的话,顾轻舟故意说得洋洋得意,早已激怒了聂嫣。 不仅如此,顾轻舟还脚步轻盈的往前跑,跑到了室外游泳池旁边。 兰波特大使的游泳池,碧波荡漾,清澈见底。如此冷的天,那位大使晚上回来都要游泳。 顾轻舟站在泳池旁边,一只脚金鸡独立,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跌入泳池里。 她如此玩闹,自然也是很可爱的,尤其是那头青稠般的长发,随风摇曳着,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她俏丽的影子,煞是美丽。 “夫人?”顾轻舟冲聂嫣勾勾手指,“你偷偷暗恋霍爷,是不是?可惜你太老了,他根本不爱你,对吧?” 这席话,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聂嫣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年轻,你拥有一切吗?”聂嫣朝顾轻舟冲了过来,她想要把顾轻舟溺死在水池里。 不成想顾轻舟早有防备,身子一绕就错开了。 聂嫣手脚不稳,差点跌倒时,顾轻舟倏然抓住了她的头发。 聂嫣的头发是烫过的,蓬松垂在脑后,一抓一大把。 然后,顾轻舟把聂嫣推入了水池。 水池约两米,聂嫣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她会游泳的,可是水里太凉了,她一掉入,她的貂皮大衣就千斤重,带着她沉沉往下坠。 “救命,救命!”聂嫣使劲扑通,想要爬上来时,顾轻舟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将她使劲往泳池里按。 这间花园洋房是临时落脚,佣人原本就不多,现在都在前头,没人跟着往后院来。 聂嫣吓死了,拼命想抓住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很灵敏,不让她抓,将她往水里按。 很冷,冷得刺骨! 聂嫣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她是兰波特大使的第四任妻子,给兰波特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十三岁,女儿才七岁。 兰波特前几任妻子,一共给他生了十一个小孩子。 聂嫣亲眼瞧见,兰波特根本不把那些孩子放在眼里。 等聂嫣一死,兰波特再娶,同样没人善待她的孩子。 况且她才三十四岁,她生命正是繁花盛绽的年纪,她凭什么要被一个荡妇呛死在自家的泳池里? “救命,救命!”聂嫣这会儿,吃奶的力气都涌出来了。 人在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极其强烈,那么重的貂皮大衣沾水,聂嫣仍是没有沉入水底。 “嫣姐!”霍钺不放心,进来找聂嫣,瞧见了这一幕,他惊呆了。 霍钺立马跑到了跟前。 顾轻舟很大声:“霍爷,记住我方才的话了吗?” 霍钺一愣。 聂嫣在水里扑腾,双腿早已抽筋,可是她拼了全部的力气,想要活下去。 “救命,阿钺救我!”聂嫣呛了好几口水,朝霍钺求救。 霍钺却愣在旁边,看着顾轻舟。 聂嫣全身的恐惧都起来了:原来,他们是来杀她的吗? 不,她不要死! 就这样,聂嫣在水里扑腾了将近五分钟,才彻底昏死过去。 “好了,把她捞上来吧。”顾轻舟对霍钺道。 霍钺眉头紧锁,不知何意。 他答应过相信顾轻舟的,所以他没有问。 顾轻舟一直拽着聂嫣的头发。 霍钺用力,将聂嫣身上的貂皮大衣脱去,这才能把她抱上来。 第229章 痊愈 霍钺将聂嫣抱上来,压出她肺里的水,聂嫣半晌才有了意识。 她大哭大叫:“杀人犯,魔鬼!滚开,你们俩都滚开!” 她跄踉着要跑,生怕霍鉞帮顾轻舟杀她。这个时候,她吓坏了,完全不考虑动机。 若是平常,想想也知道蹊跷! 霍钺拉住了她:“嫣姐,方才轻舟在给你治病呢!” “你撒谎,滚开!”聂嫣魂魄早已吓得离体,使劲掴了霍钺一巴掌,又抓又挠,有一下碰到了霍钺的眼睛。 霍钺吃痛,手上的力气一松,聂嫣挣脱开来就跑。 她很有力气。 跑起来飞快,瞬间就消失在回廊的回头,霍鉞和顾轻舟都没有反应过来。 聂嫣这是在逃命。 她从后院逃出来,立马摇铃把佣人都叫到跟前,同时给巡捕房打了电话。 很快,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就到了。 等顾轻舟和霍钺到了大厅时,听到聂嫣正在打电话,用很圆润流畅的法语冲着电话那头又哭又喊。 这大概是打给她丈夫的。 聂嫣和她丈夫兰波特大使是去法国治病,他们的孩子还留在南京,家里只有几个随行的佣人。 这几天兰波特顺带处理点政务,在家的时候不多。 “霍爷,您瞧瞧这是怎么回事?”法租界巡捕房的人,都认识霍钺,而且受过霍钺的恩惠,让他们抓人,他们是不敢的。 这可是青帮龙头。 法国佬会走的,青帮永远在华夏,这些华人小巡捕也有亲戚朋友,得罪青帮,以后日子不过了吗? 法国人再厉害,也抵不过青帮。 巡捕站在旁边,没敢造次。 “没事。”霍钺淡然,轻轻撩起衣摆,坐在了沙发上。 几位巡捕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中国人,都害怕霍钺。霍鉞摆明了不想解释,他们愣是不敢问。 岳城的阎王,霍鉞就是其一。 聂嫣打完电话,紧紧裹着佣人递过来的羊毛毯子,头发一直在滴水,她脸上的妆容全花了,眼线晕开,眼睛乌黑,配上她苍白的面孔,鬼气森森的。 几个巡捕下意识低了头,不敢看她,瘆得慌! “愣着做什么,将他们抓起来啊!将那个女人抓起来,她要谋杀我,要谋杀参赞夫人!”聂嫣歇斯底里大喊。 霍钺坐着不动:“嫣姐,你得信我,轻舟是给你治病。”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轻巧话?我都快要死了,我信你?”聂嫣又想哭又想笑,面目狰狞。 她是被顾轻舟吓疯了。 她的头发丝一个劲在滴水,脸上也湿濡着,不是游泳池的,而是一头一脸的大汗。 聂嫣很久没出这么多汗了。 她在游泳池里挣扎的时候,那是求生般的挣扎,可见力气用得多狠;然后从后院跑出来,一路狂奔,从未跑这么快过。 “阿钺,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用这等毒计害我?”说着,聂嫣悲从心中来,面容一改,哽咽着哭了。 兰波特大使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这位参赞个子并不高,生得却很胖,约莫五十来岁,一脸的浓胡子,蓝眼睛。 聂嫣扑到他怀里哭。他安慰娇妻。 聂嫣的情绪一直不能平复,用法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像竹筒到豆子,顾轻舟和霍鉞都听不懂。 兰波特大使就对霍钺道:“霍龙头,请您出去,以后我们不欢迎你。” 他的中文算是比较流畅的,口音不佳,表达却没有问题。 他虽然是法国领事,却也懂得时局,强龙不压地头蛇,霍钺这等人,掌控岳城的三教九流,最好不要太得罪他。 他们路过而已,不想结仇。 霍钺就站起身:“鄙人先告辞了。” 顾轻舟跟在霍钺身后,出了兰波特家的大门。 上了汽车之后,霍钺先跟顾轻舟道歉:“今天实在是对不起你” “没把咱们关到巡捕房,就是看着您霍爷的面子。再说了,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没数吗?”顾轻舟笑道。 霍钺舒了口气。 “轻舟,你为什么那么做?”霍钺这时候才问道。 为什么?治病呗。 顾轻舟就把她的治病方法,告诉了霍钺。 霍钺听罢,问:“真的有效吗?” “您若是有怀疑,就等着看看嘛。”顾轻舟笑道,“最迟后天,我们就会知道结果。” 兰波特家那边,聂嫣洗了个热水澡。 壁炉烧了起来,她坐在壁炉前擦头发,脸上泪痕犹存。 她丈夫安慰她。 聂嫣却忍不住伤心。 “我真是生死里走了一遭。那个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心肠却如此狠毒。她明知道我生病,明知道我怕冷,却将我推到泳池里。”聂嫣哭道,“这不是害命吗?” 她丈夫握住了她的手。 聂嫣又哭道:“我是太信任老朋友了,又念着霍钺是一方龙头,稍微能帮您几分,就和叙旧情。哪里知道,他心存歹念!” 她丈夫是个蛮有智慧的老头子。 沉吟了片刻,她丈夫兰波特先生说:“此事有点蹊跷。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杀你、害你,这是算哪门子事?” “也怪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聂嫣道。 她极力证明,顾轻舟就是想杀死她。 她丈夫摇摇头:“那也不至于!霍钺不可能眼瞧着不管,我觉得这中间有点蹊跷,是我们忽略了。” 聂嫣觉得她丈夫跟她不是一条心,顿时就心灰意冷。 佣人煮了粥,聂嫣一口气吃了两碗热腾腾的,出了一脑子汗,她就去睡觉了。 她屋子里烧了地龙和壁炉,暖流徜徉。 她丈夫肥胖怕热,临时歇在楼上,不跟她一起住。 聂嫣躺在床上,想起今天的事,心情很低落。 她难得的身子发暖。 太累了,又深受打击,聂嫣迷迷糊糊就睡熟了。 半夜的时候,她热醒了,一抹后背,全是汗。 “来人,把窗户开开,怎么这么热?”聂嫣热得心烦气躁。 佣人一直在门口摆个小榻,夜里照顾她,闻言进了卧室,却看到聂嫣在发愣。 聂嫣正在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后背,然后盯着双手发愣,脸上有种喜极而狂的表情。 “热,热!”聂嫣声音诡异,重复着说道,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佣人低声问:“太太,您怎么了?” “我出汗了,我睡出了满身的汗!”聂嫣哽咽着大笑,“我身上发热!” 自从生病以来,她酷暑盛夏盖被子,醒过来身上都是干燥微凉,从未睡得这么全身发燥过。 如今,在春寒料峭的岳城,她第一次全身冒汗。 她站在窗口,风吹在脸上,是凉寒的,舒服的寒凉,不再是刺骨的冰冷。 聂嫣就像疯了似的,笑着流泪。 “快,电话拿给我!”聂嫣道。 她坐在床上,给霍钺打电话。 这会儿已经半夜了两点了,霍钺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睡得迷糊。 电话那头的声音太过于诡异,霍钺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好了阿钺!”聂嫣声音带哭腔,又带笑意,“我流了很多汗!” 正常人来说,流汗很平常,对聂嫣来说,却是痊愈的开端。 “别冻了,好不容易好转,还是赶紧去床上躺着,捂紧了。”霍钺道,“明日一早,我带轻舟去给你复诊。” 提到顾轻舟,聂嫣有点不好意思。 她现在终于明白,顾轻舟将她按在水里,不是想要杀她,而是给她治病。 霍钺没有说错。 想到自己那么刻薄,聂嫣非常不好意思,她尴尬咳了咳:“阿钺,那位顾小姐会不会怪我?昨天我” “不会的,别多想。”霍钺道,“赶紧捂好被子,再出些汗,病就早日康复。” 聂嫣挂了电话,她丈夫也从楼下拖着肥胖的身子下楼。 屋子里很热,兰波特先生透不过气,耐心听妻子说自己好转的状况,他也是非常吃惊。 “那我明天也要见见那位顾小姐。”兰波特先生道,“你快躺好吧!” 早上七点半,兰波特先生亲自给霍钺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兰波特先生给霍钺道歉:“昨天太无礼了。” 然后又问霍钺,“那位神医,今天她会来吧?” “会去的,还要复诊嘛。”霍钺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兰波特先生松了口气,“华医真的有巫术,他们随手就能治好疾病,简直是神奇!” 这位法国领事,对顾轻舟赞服不已。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为何将生病的人推到游泳池里,病情就能好转?兰波特先生想听顾轻舟亲口解释。 聂嫣也起床了。 她洗了个热水澡,将全身的汗味冲掉,然后穿戴整齐。 五分钟之后,她的身子仍是暖和的,甚至有汗。 从前,她每次洗完澡,最多暖和五分钟,后面又是冷得发抖,这次却不同了,她知道 自己的病情减轻了,心情极好。 “我给霍龙头打过了电话,他很快就会来,还会带着那位神医。”兰波特对聂嫣道。 聂嫣点点头。 她想,她应该认认真真给顾轻舟道歉,昨天她实在傲慢、无礼、甚至粗鲁没有家教。 而顾轻舟,就凭她受辱之后依旧帮聂嫣治病,而不是负气一走了之,聂嫣应该尊重她。 第230章 神医的度量 顾轻舟夜里仍在司行霈家。 不是她不想回去,是司行霈不放。 司行霈说:“你让你跟别的男人出门了,你得补偿我,多跟我住几天,要不然下次我就把你锁在家里,哪里都不许你去!” 顾轻舟争不过他,气的骂他:“你跟变态一样!” 司行霈使劲吻她:“落变态手里了,你还想跑?” 为了留住她,他连变态都自认了,顾轻舟深感无力。 早上,司行霈下楼,就听到了电话响。 电话那头是霍钺,找顾轻舟。 司行霈接了电话,气就不顺了。他很小气,一直记得霍钺惦记过他的轻舟,至今耿耿于怀。 “差不多就行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司行霈悠闲抽着雪茄,将脚搭在茶几上。 “要复诊。”霍钺言简意赅,“我过去接轻舟。” “欠你的吗,你调遣我的女人这么理所当然?”司行霈较劲,故意找事。 司行霈这两天在算计一件事,这件事非要霍钺帮忙不可。 霍钺看穿了他,道:“想要什么?直接说,别兜圈子!”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透,司行霈挺满意的。 “轻舟去复诊,倒也可能。霍钺,你先过来,我跟你商量点事。”司行霈道。 霍钺握住电话的手有点紧,略感警惕。 司行霈是一只饿狼,他说商量点事,还要面对面,不会是什么小事。 “何事?”霍钺问。 司行霈笑了下。 笑得霍钺毛骨悚然。 犹豫了下,霍钺也没耽误,开车到了司行霈的别馆。 下车之后,客厅里只有司行霈。 “轻舟在楼上,她等会儿下来。”司行霈道。 霍钺坐下,司行霈扔了根雪茄给他。 第一次见司行霈主动给霍钺点烟,霍钺点燃之后,透过烟雾打量他。 “你这么客气,那今天求我这件事,有点大。”霍钺道,“这么快就要把人情讨了去?” 司行霈笑,一副狐狸般的狡诈。 “你名下的跑马场,借我用一用。”司行霈道,“就用一天。” 他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跟霍钺提了。 霍钺深感棘手。 司行霈的计划,虽然不知道是在筹划什么,总感觉很危险,而且司行霈自己也在危险的范围里。 “你能顺利脱身吗?”霍钺问。 “我自有度量。”司行霈道,“成败就看这次了。” 霍钺蹙眉,然后压低了声音:“轻舟知道吗?” “能让她知道?”司行霈说,“女人都求稳,她只怕非要闹腾不可。” 霍钺就不再说什么。 司行霈这个人,习惯了刀口讨生活,险中求胜是他惯常的。 既然他自己作死,霍钺也不拦着他。 “行,我来安排。”霍钺道。 司行霈点点头。 “不过说好了,将来有什么事,别抱怨我。”霍钺又道,也别告诉轻舟。 顾轻舟下楼时,见他们俩相谈甚欢,甚至神神秘秘的,就问:“你们说什么?” “大事,女人别过问。”司行霈上前,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今天去复诊,带把枪去,免得再被人赶出来。” 霍钺略感尴尬,说:“这倒不必,今天不会这样。” 顾轻舟也道:“我是医者,又不是屠夫。” 临走的时候,司行霈又顾轻舟:“晚上想吃什么?” “红烧牛肉。”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知道了:“晚上回来给你做。” 霍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去兰波特家的路上,顾轻舟跟霍钺打听,司行霈早上说了什么:“我听到什么脱身不脱身的” 霍钺很遵守和司行霈的君子之诺,笑着遮掩:“轻舟,你很关心他?” 顾轻舟立马沉默。 这点她是不承认的。 到了兰波特家,兰波特先生和聂嫣早早等待着。 看到顾轻舟,聂嫣走上来,大大方方给了她一个拥抱。 聂嫣伸手给顾轻舟,让顾轻舟摸一下:“看,我的掌心有点热,大半年没这样了!” 顾轻舟果然摸了下。 还是凉,只不过病情比昨天好了一半,聂嫣心中激动,情绪也高昂,看上去状况很好。 兰波特先生也用他不太标准却蛮流畅的中文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请坐。” 佣人端了咖啡。 顾轻舟端起来尝了一口,味道很香醇,就又喝了一口。 聂嫣开口了:“顾小姐,我的病还要再吃药吗?” “现在可以吃药了,药效能起来。吃点药,巩固下药效。”顾轻舟道。 兰波特先生则说:“内子的病,在南京治了半年无效,顾小姐略微出手,她就病情就清减了一半,您是会巫术吗?我对中国文化不太了解,只知道苗疆的巫术,就有巫医。” “巫医、符医,这个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医术很好。”顾轻舟笑道,“您知道这个,还是很中国通的。” 兰波特很喜欢别人夸他“中国通”,顾轻舟这个马屁就拍到了点子上,他脸上有种敬重的笑容,好像要将顾轻舟引为知己。 “不过,我不是巫医。”顾轻舟话锋一转。 聂嫣和兰波特先生都看着她。 他们想听听顾轻舟,怎么解释昨天的事。 “华医的医案上说,人都是有精气神的。药物不是用来杀死病毒,而是用来提高人自身的营卫,人的营卫再去对抗病毒。 就像兰波特太太,您生病了,热邪内附,受阻中焦,体表就感受不到热;而中焦受阻,药物也到不了您的营卫之关键处。 我用的方法,医学上叫‘战汗’。人在受到极大的危险时,自身会奋力搏击,虚弱的营卫会全部动起来,确保身体的存活,出一大身汗。 兰波特太太在水中挣扎,寒水将冷气再次代入身体。身体求生的本能,会运气全部的营卫,来保护身体,对抗病邪。 在水中挣扎,营卫运起,浑身发汗,兰波特太太又疾步奔走,更是发热。大汗将体内的热邪排除,中焦通畅,身体的热气逐渐传到了体表,所以不再那么畏寒了。”顾轻舟解释道。 她这个解释,兰波特先生能接受。 因为西医里,也有用酒精擦拭身体,物理降温退烧等方法。 顾轻舟用的“战汗”,让身体濒临极大的危险,所有虚弱的营卫自发强悍,奋力搏击,出了身大汗,就是中医的“物理治疗”。 看聂嫣神清气爽的样子,顾轻舟的方法是成功了。 “我给兰波特太太把脉,又瞧见了她的气色,她并非虚弱到无法反抗的地步。”顾轻舟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敢让她尝试这种方法。虽然冒犯了太太,但是我心中有数,是绝不会害您的。” 聂嫣尴尬笑了笑。 想想,当时她们俩针锋相对,聂嫣是以为顾轻舟要杀她的。 正是有了这样的误会,掉入水中之后,聂嫣没有糊涂,没有花费心思去猜测顾轻舟干嘛,而是直接以为自己要被杀死。 没人在生死关头不拼命! 说到底,顾轻舟那些话,都是在误导聂嫣。 医者治病,煞费苦心! “昨天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聂嫣道,“顾小姐,我再次向你道歉,也向你道谢。” 顾轻舟笑:“不必如此,您是霍爷的朋友,霍爷请我来治病,我尽本分!” 然后,顾轻舟又道,“礼貌和教养,都是后天修成的。当人在疾病之中,后天修成的东西,哪里还顾得上?您放心,那些话我早已忘记了。” 聂嫣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这样的女孩子,彻底要把她比下去了。 年轻、漂亮,聂嫣比不了;医术超群,多少人比不了。 也许,她很有资格站在霍钺身边。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轻舟笑着解释:“不管您信不信,我都要告诉您,我跟霍爷只是朋友,我订婚了。” 聂嫣微讶,忙笑着问:“是吗?未婚夫是谁?” 顾轻舟羞赧微笑。 后来聂嫣跟霍钺打听,才知道顾轻舟的未婚夫是军政府的少帅。 人家将来是岳城第一夫人,自己不过是小小参赞太太,居然跟她较劲,聂嫣深感失了尊严。 总之,顾轻舟在被她辱骂之下,还救了她,聂嫣很感动。 后来,她给顾轻舟送了重礼,既是道歉,也是结交。 当天,顾轻舟和霍钺留在兰波特家吃饭,聂嫣的病情还没有完全好,穿得很厚,略微坐了坐又回房去了。 复诊结束,顾轻舟留下几副药方,让聂嫣按方抓药,就跟霍钺一起离开了。 “我的衣裳还在司行霈那边,您送我去他的别馆吧。”顾轻舟道。 霍钺点点头。 到了别馆,知道司行霈不在家,霍钺没有进去。 站在门口告别时,霍钺看着顾轻舟的身影,略感恍惚,他深看了几眼,没有动。 顾轻舟等别馆等司行霈回来。 她坐在楼上温习功课。 一直到深夜,仍没有司行霈的身影,顾轻舟还以为他去了驻地。 将东西收拾好,顾轻舟准备明天回家。快要开学了,她还有功课没有做完。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一道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两辆汽车开进了院子。 顾轻舟趴在窗口,只当是司行霈深夜归来,不成想却看到两名副官架着司行霈下车。 司行霈浑身是血。 第231章 生死相依 没有月色的夜,放眼望去都是青褐色,只有汽车的远光灯,照出一缕缕碎芒,将夜幕割开。 空气里有春寒的清冷,也有血的腥稠。 顾轻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下楼的时候双腿发软! 她到了楼下,知道了司行霈昏迷不醒,副官已经将司行霈放到了楼下客房的床上。 另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他的军医——一整车军医! 军医们带了很多仪器,包括吸氧器机。 他们跟着扛司行霈的副官进了屋子,所有人将屋子挤满,器械泛出冰凉的光。 “顾小姐。”一名常跟着司行霈的副官,顾轻舟前不久才知道,他叫邓高,司行霈和其他副官都叫他登高,他恭敬给顾轻舟行礼。 “顾小姐,您先上楼吧,别冻了您。”登高道。 顾轻舟批了件风氅,她将风氅拢紧,说:“我不冷。” 不知为何,声音有点抖。 她无意识添了下唇,唇是冰凉的。 登高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快步跑上楼,又急匆匆下来,手里拎了双拖鞋。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忘记了穿鞋。 她的脚落在地板上,早已冻得通红,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穿好鞋,登高又给顾轻舟端了杯热水。 顾轻舟站在门口,她没有吵闹,没有哭泣,也没有质问,只是呆若木鸡望着忙碌的军医们。 “顾小姐,这里有军医,您帮不上忙,不如先坐坐?”登高哄着她,试图安慰她。 中医在急救方面,是远远不如西医的。 司行霈浑身是血,顾轻舟的确帮不了,屋子里全是军医,她挤进去只会碍手碍脚,耽误军医救治司行霈。 犹豫了下,顾轻舟望回走,退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她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眼睛一直望着客房的方向,看着里面透出来的灯光,人影闪动。 胡军医的声音,吩咐着,顾轻舟却听不进他具体说什么。 她耳边嗡嗡的。 良久,顾轻舟才意识到,副官登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话。 “你说什么?”顾轻舟问。 登高愣了下。 他说了很多,也不知道顾轻舟是哪句没有听懂,他努力回忆着,试图找出她的问题。 顾轻舟却没有等他,她继续发问:“少帅他,是怎么受伤的,伤了哪里?” “是遇到了枪击,少帅为了保护程小姐,挨了两枪。”登高道。 顾轻舟豁然站起来。 副官大叫不好,顾小姐要吃醋了。 少帅为了程小姐拼命,顾小姐能高兴吗? 不应该说得这么仔细的! “我没事,你不用陪着我。”良久之后,顾轻舟淡淡开口。她的嘴唇有点麻木,声音也不太像她的。 她重新坐回沙发,将自己缩在沙发里,双腿垫着,伸手触摸风氅上的绒毛。 这是白狐毛,很柔软暖和。 她一下一下的捋着这白狐毛,眼睛不时望一下客房的人影晃动。 副官在旁边说什么,她再也听不到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身上批了件毛毯。 毛毯很重,几乎压垮她。 一抬头,她看到了朱嫂。朱嫂担心,半蹲在她面前:“顾小姐,他们说你坐了一夜。上去睡一会儿吧,少帅没事的。” 顾轻舟看了眼窗外。 雕花窗棂上,镶嵌着玻璃,预示着新旧的更替。天已经大亮了,璀璨的骄阳升起,从窗棂投进去,在地上落下斑驳荫影。 漆黑的夜色早已退得无影无踪,她坐了很久吗? 其实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司行霈挨了两枪,陷入昏迷。 顾轻舟将毛毯拢在身上,道:“军医出来了吗?” 朱嫂摇摇头,眼眶就红了。 顾轻舟不说话。 朱嫂劝了她几句,她不听,朱嫂就任由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忙碌了。朱嫂是个特别简单的女人,哪怕天塌下来,顶着天的人都要吃饭。 厨房是不能断火的。 到了早上八点,经过六个小时的抢救,军医终于取出了司行霈体内的两颗子弹。 “没有大碍,子弹都避开了要害。”胡军医出来,对顾轻舟道。 “还有生命危险吗?要不要转到军医院去?”顾轻舟问。 “不用了,就在家里修养吧。”胡军医道,“我每天都会来的。” 顾轻舟点点头。 她像泄了气似的。 等军医们离开,顾轻舟进了房间去看司行霈。 司行霈胳膊上挂着盐水,人还没有醒过来。 顾轻舟想伸手触碰他,又考虑到自己的手可能很脏,需得洗洗,否则把脏东西带给他,让他发烧。 她既不想去洗手,又不想离开,就立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司行霈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得吓人。 顾轻舟站着看,看得有点恍惚,有点入神。 朱嫂后来端了个椅子给她。 她坐着看。 不知不觉,顾轻舟就趴到了床上。 她感觉有人摸她的头发,力道没有控制好,手劲有点重,一下子就把她惊醒了。 “丫头。”司行霈声音嗡嗡的,气喘不上来气,说话很慢,“去睡。”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道:“我不困。” 司行霈端详她。 明明才一会儿没见,怎么好似隔世之感? 副官说她在客厅坐了一夜。 司行霈身上很疼,心里却温暖和煦,好似阳光全照进来。 “哭了吗?”他问。 “没有。”顾轻舟回答。 “怎么不哭?”他好似挺失望。 “你欺负我的时候,我才会哭,其他时候哭不出来。”顾轻舟说,“你为其他女人英雄救美,我在这里为你抹眼泪?你想得美。” 司行霈笑。 他一笑就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军医立马进来,问他调整了下呼吸器,低声道:“少帅,别说话了,还没有过危险期呢。” 然后,军医又对顾轻舟说,“顾小姐坐,不要惹少帅开口说话。” 顾轻舟点点头。 后来,他们俩都没有说话。 司行霈看着她,唇角有淡淡的笑意。哪怕是经历了生死,一睁开眼就看到顾轻舟坐在身边,再大的痛苦也值得了。 顾轻舟则觉得此次事情不简单。 “他一年到头常遇到这种事,怎么这次就没有避开?”顾轻舟心想,“是真的运气不好,还是故意而为?” 故意挨两枪,从此就成了西南程家的大恩人,将来飞机场甚至引进飞机的渠道,怎么也要介绍给他吧? 顾轻舟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像司行霈的做派。 她为什么要伤心? 人家明明是自找的! 若不是自导自演,那就是真的英雄救美,更轮不来顾轻舟哭天抢地了。 她很累,脑袋抬不起来的时候,软软趴在他的床边睡觉。 睡不着,心里跟过风似的,一阵阵全是心绪,搅合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来。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顾轻舟也握住他的。 有人来探病,被副官拒之门外。 “少帅的病情很危急,不能见外人,军医说防止感染。”副官这么说的。 外头有女孩子的哭声:“我就是想见见霈哥哥,他会不会死?” 顾轻舟没有动,头枕在胳膊上,看着他们俩紧握的手,他手背上原来有这么多的伤疤,纵横错落。 他说,我十岁就在战场里捡尸体、做后勤 外面的声音没有断:“霈哥哥不会有事的,我要去看看,我不会感染他的。” “让我们看看吧,看了才安心啊。要不是少帅,阿渝还不知怎样呢。”这样程夫人略感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夫人,军医是这么吩咐的,我们也没办法。”副官刚正不阿。 程家的人被拒之门外。 中途的时候,司行霈突然喊:“轻舟!” 他喊得很轻,声音软软的。 “嗯?”顾轻舟答应着,坐起来看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醒过来。 他在睡梦中喊着她。 陆陆续续的,他说:“红烧牛肉” 昨天顾轻舟走的时候,说了晚上回来想吃红烧牛肉。 哪怕是重伤,都还记得他的轻舟要吃什么。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顾轻舟突然崩溃了。 她挣开他的手,冲到了洗手间。 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怎么擦去,都无法止歇。她一开始只是流眼泪,不让自己出声,后来根本就控制不住,双腿早已软了,趴在浴缸的边沿,哭得惊天动地。 副官和朱嫂等人,站在门口,想要进去劝顾轻舟。 胡军医来了。 见状,胡军医说:“别打扰她,让她一哭会儿吧,她也是吓坏了,哭出来就好了。” 顾轻舟哭得很伤心。 有个笼子,已经罩了下来,将她的心锁住了。 但是她想要挣脱。 “怜卿薄命甘做妾”,她到底是有多薄的命,才自甘堕落到了如此的境地?司行霈对她这么坏,为什么一顿饭她就能被收买? 她想去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枪杀刺客,当时吓坏了,司行霈喂她吃粥。 顾轻舟从未说过,那是她这辈子记忆中第一次有人喂她吃饭。李妈怕她软弱,从来没有喂过她。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不感动。 她一直哭,哭得疲倦不堪,趴在浴缸上睡着了。 良久之后,她冻醒了,这才站起来,上楼更衣。 身上全是水。 第232章 一起到老的承诺 当天晚上,司行霈就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一直没有发烧,身体特别好。 军医让他喝点稀粥。 “让轻舟来喂我。”司行霈提要求。 军医和朱嫂都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办法了,坐到他的床边,一口一口喂他,就当将他的好,如数还给他,彼此不亏欠。 “是不是吓坏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冷漠道:“你出事了,我为什么要吓坏?再说,你又不是为了救我!” “好大的醋味。”司行霈失笑,“当真没有吓坏?” 顾轻舟沉默不语。 她喂他时,他不吃了。 军医说:“少帅要多吃点,垫好胃,回头要吃很多的西药。胃里没东西,光消化西药,人难受。” “难受就难受吧,他也不太在乎。”顾轻舟说。 司行霈见她真生气,就端过粥碗,一口气全喝了。 半个小时之后,军医果然拿了很多药给他。 司行霈一大把全扔到嘴里,一口水咽下去,干脆利落。 药吃好了、粥也吃好了,军医和朱嫂的任务都完成,暂时离开了客房,只有顾轻舟坐在司行霈跟前。 司行霈伸手握住她的手。 顾轻舟将手一缩,做到墙角的椅子上,埋头用手指撩拨披肩上的流苏,不理他。 “轻舟?”司行霈低声喊她,“你过来。” “我坐在这里挺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笑:“你过来,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顾轻舟犹豫了下,重新坐到了他的床边,听他说话。 司行霈反而不知如何启齿。 屋子里沉默,只有风吹窗帘的簌簌声。屋檐下光影一错,原来是早春的燕子归来,落在屋檐下搭窝。 他不说,顾轻舟就问了。 她只问自己最想要听到的:“是不是你自己安排的刺杀?” “是。”司行霈如实道。 顾轻舟道:“我就知道。若是真的遇到危险,你不会伤得这么重。我认识你不到一年,危险多了去,你都能逢凶化吉,这次肯定是有意而为。” 司行霈唇角微扬,心想我的女人果然了解我。 顾轻舟又问:“想娶程小姐?” 司行霈立马否定:“不!当时应该是程家大少爷遇险,我也只是被打穿胳膊,没想到程家那个蠢货扑了过来,幸而我避开了要害挨枪。” 说到这里,司行霈对程渝有说不出的恨意。 没见过那么蠢的女人! “你现在是程小姐的救命恩人,想娶她很容易。事情更加顺利,你一直想跟军阀世家联姻,机会来了。”顾轻舟又道。 她说话的时候,羽睫低垂,白玉似的脸上,落下阴影。 司行霈攥住了她的手,攥得很紧。 “轻舟,我没有想过娶她!”司行霈道,“你看着我的眼睛!” 顾轻舟抬眸,眼底碎芒盈盈,眼波清湛流沔。 她的眼底,倒映出司行霈的模样。 “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话你听到了不曾?”司行霈问。 顾轻舟颔首:“听见了。” “相信吗?”他又问。 “相信。”顾轻舟道,“我问了,你回答了,我就相信你!我只是要问清楚,免得将来某一天发生口角。” 司行霈将她拉过来。 凑近了他,他轻琢了下她的唇,低声道:“傻丫头!” 后来顾轻舟说司行霈这个人,要钱不要命。 为了军火,他连这种苦肉计都敢使,差点把自己赔进去。子弹是不长眼的,司行霈说过,他丛林没把命当回事,包括他自己的命。 他真的是这么做的。 武器对司行霈来说,比命重要! 在这方面,顾轻舟帮不了他。 他将顾轻舟困在身边的时候,心思是专一的,没有将她视为小妾,这点顾轻舟心中终于平衡了。 但是,程家的事是他的机会。 顾轻舟不想成为绊脚石。 司行霈受伤这些日子,都是顾轻舟在别馆照顾他。 他可听话了。 白天的时候,顾轻舟就和他在后院里,逗那两只狼玩;晚上回到卧房,有时候顾轻舟给他念几页书,有时候弹钢琴。 岁月很安静。 司行霈说:“将来华夏统一,没有内战,没有入侵,我们俩就去苏州安置一个宅子,我煮饭给你吃,你弹琴给我听!” 顾轻舟想到他为了武器不惜重伤自己,心里是有气的,她冷冷道:“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我尽量吧!”司行霈笑。 顾轻舟顿时就不说话。 司行霈哄了她半晌,她才说:“不是尽量,是一定!” “好,一定!”司行霈笑道,“我们一起,活到你头发白了,牙齿松了,我还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依靠着他,眼睛稀里糊涂就湿了。 第三天,颜新侬来看司行霈,颜洛水跟着一块儿来了。 “轻舟,你好几日没有回家,你家里人起疑了,昨天你姐姐去我们家,说你阿爸让你回去。”颜洛水道,“不过,姆妈已经打过电话,说你跟我去了南京,过几日再回去。” 顾轻舟颔首,道:“多谢你帮我遮掩。” 提到这个,颜洛水多少有点小心翼翼。 “我知道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还没有走,霍钺就跟霍拢静过来探病了。 正好大家都碰到了。 几个女孩子说话,霍钺就在楼上和司行霈密谈。 他们俩谈了很久,大概是谈善后的事。 众人离开之后,顾轻舟端了热水,过来给司行霈擦脸擦手。 “见这么多人,万一感染了就要发烧。”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很享受般,任由她拧了毛巾在他脸上和脖子上擦拭着。 他一时玩心大起,对顾轻舟道:“替我擦擦身子!” 顾轻舟的脸,顿时就不自在了。 “怎么,你没见过啊?”司行霈问。 顾轻舟觉得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即拉下脸,说:“你以后自己吃饭吃药、自己洗脸洗手,我要回家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轻舟!”司行霈急了,在身后大喊,“你站住!你要造反啊?” 听到顾轻舟下楼的声音,司行霈有点急了,慌忙起身来追。 军医说,他最近几天都不能下床。 他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去而复返的顾轻舟,司行霈心间一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钻心的疼。 顾轻舟吓坏了,将他扶到床上,摇铃喊了副官上来,让副官赶紧去请军医。 “我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顾轻舟掀他的衣裳。 司行霈任由她看。 伤口是很疼的,但是没有裂,也没有流血,顾轻舟稍微松了口气。 司行霈打趣她:“轻舟,我身体好看吗?” 顾轻舟瞪他。 军医来了之后,顺势给司行霈换药,问他们闹什么。 伤口确定没有撕裂,顾轻舟的心终于归位。 “是该擦擦身子,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少帅也难受。”胡军医道,“这样吧,顾小姐去打热水来,我来帮少帅擦。” 司行霈一阵恶寒。 “老胡你别恶心我,我这还疼着呢!我宁愿难受死,也不想让你擦!”司行霈嫌弃,直截了当的说。 胡军医无奈摇摇头。 真的,司行霈从小在军营混,什么脏乱没有受过? 他让顾轻舟擦身子,那是他们俩的小情趣。 胡军医后来也明白过来。 晚夕的时候,司行霈闹着要给他擦拭,说身上痒。 “我去打电话叫胡军医。”顾轻舟不惯他。 司行霈不同意:“就你了!” “那你不许闹。”顾轻舟说。 她端了热水过来,一点点为他擦拭,然后换了套干净的病号服。 整个过程中,司行霈都很听话的,没有闹腾。 忙好了,顾轻舟说要去睡觉时,司行霈让她睡在自己身边。 “我怕不小心动了,碰到你的伤口。”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没那么矜贵!过来,你躺在我身边,我心里才踏实些。” 顾轻舟就小心翼翼依靠着他睡。 她的两只狼不知何时上楼了,纷纷躺在床边。 顾轻舟伸手就能摸到它们。 “司行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们都成了大狼了。”顾轻舟道,“我估计着它们能围攻住一头成年的狮子。” “过几天去苏州打猎,带它们去见见世面。”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不同意:“狼到底是野性的,万一开了杀戒,以后咬人怎么办?”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狼,木兰就趴在床边,想要跳到床上。 顾轻舟挪出一角给木兰睡。 后来,顾轻舟睡着了,做了很多梦。 快要天亮的时候,顾轻舟迷迷糊糊的。 突然,顾轻舟听到一声狼嚎。 她微讶,发现木兰在拱她,顾轻舟睁开眼,已经是晨曦了。 一辆车子停在院子里。 “他伤得怎样?”这是司督军的声音。 副官要拦。 “混账,你是哪里的副官?是军政府的副官,还是他司行霈的副官?”司督军怒喝。 副官不敢拦了。 顾轻舟吓得半死,立马躲到了柜子里。 司督军速度很快,他冲上楼的时候,司行霈刚醒。 受伤的司行霈,反应要差很多。 他父亲站在跟前,吃惊看着他,司行霈倏然想起床上还有个人,也许心下一震。 伸手一模,摸到了一手狼毛,木兰躺在顾轻舟睡过的地方。 司督军诧异道:“儿子,你没毛病吧?好好的,你养两只狼,还放一只在床上睡?” 第233章 癖好 司督军大概以为司行霈有什么诡异的癖好,受伤了还跟狼睡,而且最近一年荒唐事锐减,难道他的怪癖转到动物身上去了? 这可就严重了。 司督军走的时候忧心忡忡。 司行霈伤得不算特别厉害,只是他在外头造势,说自己快要死了,司督军辗转通过西南的程稚鸿知道此事,担心坏了。 他连夜从驻地赶回来。 他们父亲关系不和,这点不假,司行霈对司督军意见很大,可是水往下走,司督军仍是很疼这个儿子的。 “阿霈,你也该结婚了。”司督军语重心长道,“哪怕不结婚,也该放几个姨太太在身边。你瞧你养两只狼” 司督军唉声叹气的走了以后,司行霈,气的青筋暴突,想把木兰扔下去。 木兰是狼,不知道司行霈的恼怒,司行霈就把气发泄在让木兰上床的顾轻舟身上。 “说了多少回,我床上只能睡一个母的!你再让它爬上来,老子就宰了它!”司行霈怒道。 顾轻舟也生气了。 要不是木兰,副官根本拦不住司督军,顾轻舟就要被司督军撞见。 司行霈无所谓,撞见了就讨了顾轻舟做姨太太,可顾轻舟怎么办? 木兰救了顾轻舟一命。 顾轻舟更加觉得,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她一定要逃离司行霈的牢笼。 “我要回家,我不能这样跟着你!”顾轻舟恼怒道。 “好,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去。这次我不能翻墙了,还是直接进入。轻舟,我觉得你阿爸知道你勾搭上了我,哪怕做姨太太,他也会高高兴兴把你送给我的!”司行霈咬牙切齿道。 顾轻舟顿时气的半死。 这段日子,他们俩相处得不错,司行霈又不见程家的人,保证不会娶程渝,梦中念叨着她要吃的红烧牛肉,顾轻舟是有点松动的。 她以为,自己能承受,直到差点被司督军抓住,顾轻舟躲在衣柜里,才惊觉自己还是做不到。 她没办法跟司行霈的! “你混账!”顾轻舟大怒。 司行霈抓住她的手,轻轻吻她的掌心,他先消气了,哄她道:“轻舟,我就是说说,我什么时候真的害过你?” 顾轻舟沉默。 “我喜欢木兰。”顾轻舟道,声音低沉,“你不喜欢她,下次我把她带到顾公馆去。” 木兰和暮山一开始被顾轻舟带去颜家,后来顾轻舟不放心,又送到司行霈这里,就养到现在。 有副官专门负责木兰和暮山的饮食,对它们很用心,每顿都是牛肉,故而它们长得很快,已经有成年狼的体型了。 司行霈立马就服软,说:“好了,我不赶木兰走,可以了吗?轻舟你乖,我伤还没有好呢。” 软磨硬泡的,顾轻舟走不开,就留在他那边。 到了二月初一,学校开学,顾轻舟就去上学了。 她白天去学校,放学之后回来照顾司行霈。 到了初五,司行霈就能下地,他坐车去了驻地。 军医说他太冒险了,拦都拦不住。 同时,司行霈去见了程家的人。 程家对此事深信不疑,毕竟是司行霈亲自安排的,滴水不漏的成全了司行霈的英雄救美。 “阿霈,我们初十去南京,督军的军事会议结束了,我们从南京再南下。不如你送送我们?”程夫人对司行霈道。 程渝红了脸。 他们带着二十多名亲卫,却要司行霈送,不就是想让程稚鸿见见司行霈,变相等于相亲吗? 程渝都明白,司行霈自然更明白了。 他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还挨了两枪,差点把命搭进去,难道就是为了娶个白痴一样的女人? 他心中冷笑。 顿了顿,司行霈道:“夫人,恕我不能相送,我这伤口可经不起车马劳顿。再说,驻地一大堆的事。我知道世道不太平,我再派一些副官,专列送您和小姐少爷们去南京,您意下如何?” 被拒绝了。 程渝脸色微白。 程夫人也有点意外,还以为司行霈肯定会知道这其中的分量。 只有程夫人的长子程艋道:“妈,行霈兄的伤势未愈,怎么能坐火车呢?” 程夫人觉得火车挺稳的,根本不会牵扯伤口。 不过,让他一个病患远去南京,的确是影响他的伤口愈合。 程夫人揣摩司行霈的心意,不想去南京的意思,大概就是婉拒了和程渝的婚事。当然,也可能真的只是伤口问题。 “司行霈受的伤,是不是比咱们看起来的要重?”程夫人这么想。 要不然,她找不到司行霈拒绝的理由。 是嫌弃程渝不够漂亮,还是程家的背景不够雄厚?似乎都不是。 唯一的解释,就是司行霈的伤势挺严重的。如此想来,程夫人心里舒服多了。 “司行霈对程家,是重恩。”程夫人心想。 到了周末,顾轻舟回了趟顾家。 顾家的姨太太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她们终于怀疑顾轻舟夜不归宿的去向了。 顾轻舟也解释了:“是去了趟南京。” 其他人将信将疑,因为从未听她提起,却又找不到破绽。 顾圭璋则是相信的,甚至说:“女人家,应该多见见世面。” 周一上学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宛敏。短短数日,宛敏就像经历过一场大病,气色极差。 不过,没人注意到宛敏,她们在谈另一桩八卦。 顾轻舟她们原本不知道,是同学李桦拿了报纸给她们瞧:“快看,魏清嘉回来了。” 第一名媛,魏清嘉回来的消息,在岳城酝酿发酵了很久,正主终于到了。 小报头版是魏清嘉的照片,远景,黑白相片间,她浅浅含笑,姿容绝艳。她穿着一件长款貂皮大衣,身材曼妙婀娜,刘海很厚,很小巧精致的脸,风采绰约。 远景照片能这么美丽,她本人肯定更漂亮。 “这就是魏清嘉啊?”顾轻舟看得有点入神。 “是啊!”李桦一脸羡慕,“她生得真好看,而且她才华横溢!老天爷肯定是偏心眼,将我们每个平凡人的优点摘掉一成,堆给另一个人,创造一个天之骄子,供万人景仰!” 顾轻舟失笑:“你怨念好大!” “可不是吗?我们辛辛苦苦念英文,怎么也学不会,她随随便便出去游历几年,就流畅说好几种语言,你说气人不气人!”李桦道。 颜洛水道:“语言嘛,说在写后头,你要是去游历,专门学语言,你也会的。” “她还那么漂亮!”李桦嘟囔。 众人都笑了。 晚上放学,顾轻舟去看司行霈,说到学校里的八卦,就说起了魏清嘉。 “她终于回来了。”顾轻舟道,“你说她从前喜欢你,以后还会喜欢吗?” “这个是自然,我如此有魅力!”司行霈道。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司行霈这边已经能出门了,他今天还去了军政府开会。 有件事他没有告诉顾轻舟,司督军让司夫人张罗着,放个漂亮姨太太在他身边,他拒绝了。 那天看到一只狼躺在司行霈床上,而且司行霈行事极端不拘一格,司督军很担心他的健康。 “司行霈,你以前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顾轻舟问他。 魏清嘉那么漂亮,他都不动心吗? “能睡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顿时气的脸通红,啐他:“跟动物一样!你就不能有点人性吗?” 司行霈一头雾水:“就是你说你喜欢某种食物,不是因为好吃?喜欢某种料子,不是因为好看?喜欢只是目的的前奏,我喜欢我能睡到的女人,怎么就没人性?” 顾轻舟哑口无言。 司行霈又凑近她,低声暧昧说:“轻舟,我现在喜欢你。” 顾轻舟一阵恶寒。 第二天,司行霈去了驻地,军医说不行,他也不肯听,顾轻舟也劝不了他。 程家的人去了南京,司行霈很顺利和程督军的长子程艋成了至交,而对他有好感的程小姐,死心塌地爱上了他。 整个计谋对他来说,是非常成功的。 顾轻舟对此不置一词。 又到了周末,顾轻舟去看望慕三娘和何微,才发现何微脸色不太对,整个人都消瘦了。 顾轻舟微讶。 “阿微怎么了?”顾轻舟问。 慕三娘叹气。 “我没事。”何微有气无力,“姐,我今天还有一个家教,先走了。” 何微走后,慕三娘才告诉顾轻舟,之前跟何微定亲的那位,给何微写了封信。 “来信说要退亲。”慕三娘又是难过,又是恼火,“退亲也就罢了,他们见异思迁,我们也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家,非不给退。可是那位呢,写信说是因为微微去做家教,抛头露面的,他们家要脸……” 顾轻舟一听,顿时就气炸了。 家教而已,根本谈不上抛头露面。 “他们什么大户人家,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顾轻舟怒道,“再说,靠自己的手脚赚钱,怎么就不光彩?” “内地的女人,哪怕补贴家用,都是做做针线活去卖,或者浆洗,总之逃不出内宅。他们不懂家教是做什么,只怕把微微当歌女舞女那样了……” 顾轻舟觉得不至于。 男方是念过书的,怎么会不知道家教是什么职业? 感觉是故意找事退亲。 可是为什么呢? 第234章 心不在焉的晚饭 顾轻舟去接何微。 何微做家教的地方,顾轻舟过去一次,转两趟电车就到了。 何微下午三点出来了。 二月春寒料峭,顾轻舟现在梧桐树下,阳光晒过嫩绿枝头,在她身上落下斑驳光圈。 暖暖的,她的笑容也是柔婉的。 何微看到她,眼泪顿时滚落,奔过来抱住了顾轻舟,大哭起来。 接到信,何微一直没有哭。她怕父母伤心,努力忍着。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为什么退亲? 谈不上失恋,何微是痛苦而迷茫,好像她引以为傲的努力,被人否定了。 “姐,我现在都想不起他的样子,当初见几面就订亲,想着女人都是要嫁人的,父母满意就行了。明明谈不上喜欢,怎么他退亲了我这么难受?”何微倾诉道。 “就是有个人否定了你,是个人都会很难过。”顾轻舟道,“你有学问又漂亮,将来自然会遇到良人。” 何微强撑着,憋得厉害,在顾轻舟面前哭过一次以后,心情稍微好转。 “只当缘分没到吧。”何微道。 “我请你吃饭,再去看电影,好吗?”顾轻舟道,“咱们好好玩,就什么糟心事都没有了。” 何微点点头。 时间还早,她们俩先简单吃了点,就去看了电影。 看的是滑稽戏,何微笑得开怀,出来之后不停跟顾轻舟讨论,说电影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好玩。 “我第一次看滑稽戏,那个人扮猴子实在太像了,好灵活。”何微笑道,声音里已经没了失落。 顾轻舟笑道:“我也觉得好玩,下次你有空,我们再约。” “好啊。” 从电影院出来,她们俩肚子都饿了。 顾轻舟带何微去吃法国菜,之前司行霈带她过去的那家餐厅。 黄包车到了法国餐厅门口停稳,顾轻舟和何微下车,远远就瞧见从玻璃门里透出来的幽淡光芒。 钢琴柔和婉转的曲调,早上传了出来,像纱缦轻扬,飘渺在餐厅的上空。 “这边好贵!”何微一瞧这餐厅,门口停满了汽车,应门的侍者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心里发怵了,拉顾轻舟的袖子,“姐,我们换个地方吃吧,又不是谈买卖,我们不值得花这个钱!” “没事,姐姐有钱。”顾轻舟笑道。 其他不说,光上次敲诈司夫人那笔钱,都够顾轻舟吃半辈子的。 何微就笑了:“姐,你说你有钱的时候好漂亮潇洒!女人就是得靠自己,别人再怎么嫌弃我,我也不能放弃我的家教,我努力赚钱不丢人!” 有很多的道理,说是说不明白的,需得某个瞬间的顿悟。 何微在这个瞬间,她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和一个男人的婚姻相比,她更愿意坚持从前的规划,做个事业女性! “你明白就好!”顾轻舟笑道。 她跟何微进了餐厅。 餐厅里没有开水晶吊灯,只有每个桌子上两盏小烛火,橘黄色的光线冷而媚,衬托一张张美丽或高贵的脸。 顾轻舟和何微坐下,点了菜。 菜还没有端上来,顾轻舟就看到了司慕。 这家法国菜餐厅,座位之间的间距很小,每次顾轻舟和司行霈来,司行霈都是包下全部。 因为间距小,顾轻舟看到了司慕,司慕也看到了她,他愣了愣。 司慕身边,是一位妙龄女郎。她穿着深紫色卡夫稠连衣裙,裙子曳地,身姿绰约。 她和顾轻舟一样,是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不是烫成卷曲的,披散肩头,肩头圆润纤薄,肌肤胜雪白皙。 顾轻舟认出了她,她就是魏清嘉! 和报纸上相比,她更加漂亮,笑容优雅,一颦一笑足矣逼退世间繁华。 顾轻舟羽睫低垂,装作不知道。 司慕愣了下,然后走了过来:“轻舟,微微,你们俩吃饭?” 何微吃惊:“阿木,你能说话啦?” 她一惊反应不小,声音有点高,和何微背靠背坐着的魏清嘉也留意到了,她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和顾轻舟一撞,顾轻舟先笑了下。 “想吃什么,全在我账上。”司慕特绅士。 顾轻舟却挤兑他:“你有钱啦?” 赎身钱还没有给呢。 司慕摸了下鼻子:“饭钱还是有的。” “那多谢了,不过我今天做东请微微,改天你再请吧。”顾轻舟不占他的便宜。 司慕不再说什么。 两桌临近,她们说什么,司慕听不进,但是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顾轻舟。 烛火映照之下,顾轻舟脸上没什么稚气,反而很媚。眼风掠过,娇媚流动,气度一点也不输其他女人,只是比不上魏清嘉。 “……可惜我学问不好,要不然我也想去找个家教。”顾轻舟道,“做家教也是本事。” 她在安慰何微。 司慕听到后半句,以为她要去做家教。 “她那么好的时候医术,为什么要去做家教?”司慕心想,“随便去找个小诊所,不就能赚钱吗?” 他又想:“她缺钱到了这个地步吗?” 心思暗转间,魏清嘉跟他说什么,他没有听到,直到魏清嘉喊:“少帅?” 司慕说:“什么?” 魏清嘉好笑:“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是不是?” 就在这时,顾轻舟不知说什么,哈哈大笑。笑声听不大,但是她前仰后合的样子,俏丽可爱。 司慕又有点走神。 他看到顾轻舟,就会想起她微凉的指尖,按在他的身上,触感凉软细腻。 他和魏清嘉这顿晚饭,吃的比较沉默,他的余光能瞥见顾轻舟,能听到她的声音,心里莫名会去她的话。 饭后,他送魏清嘉出来,提出送她回家,魏清嘉拒绝了。 “少帅,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你应该知道,我妹妹的死我是不会忘记的。若是你不介意,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若是少帅不想只做朋友,以后还是别来忘了!”魏清嘉笑容款款,再绝情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都是旖旎动听。 “我知道,清筠的死,是我的错。嘉嘉,谢谢你还把我当朋友。”司慕道。 魏清嘉一愣。 莫名的,她脸色更难看了,司慕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魏清嘉走下台阶,不等司慕说什么,上了自家的汽车,重重关上车门。 司慕没有动。 魏清嘉的车子还没有走远,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慕已经转身了,去看着餐厅,似乎等人出来! 第235章 履行旧约如何? 岳城是华东第一大沿海城市,号称不眠夜城,夜色绮靡妩媚。 餐厅门口的灯火很暗淡,营造法式的浪漫与奢华。 司慕依靠着车门抽烟,望着碧穹点点繁星,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想了很多,其实心绪一点也不乱,只是往一个方向去想,怎么也拉不回来。越想越深入,越想越难以自拔。 等他划燃第四根火柴,想要点起第四根雪茄时,他瞧见了顾轻舟和何微。 司慕走了上前。 薄寒缭绕的春夜,两位女孩子出门之后感觉冷,都缩着肩膀,把自己的脸藏在大衣的衣领里。 她们吃饱了,心情很好,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我都有点撑了。”顾轻舟笑道,“第一次吃这么多。” “我也是。”何微道。 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她们俩笑呵呵的,甚至商量沿着街道走半个小时,再乘坐黄包车。 司慕就到了跟前。 “阿木?”何微先看到了司慕。 顾轻舟转头,眸光在餐厅门口的幽淡灯火映照之下,碎芒盈盈,似有潋滟的波纹荡漾。 她的眼睛好看。 司慕感觉她稚嫩,但是某个瞬间,她的稚嫩里能流露出一点媚态,这种媚态不做作,从天真里溢出,让人心头发热。 “要回去了吗?”司慕先开口,声音有点暗哑,“我送你们吧。” 何微很想问,你不是跟女孩子约会吗,怎么等着送我们? 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到底跟司慕不熟。 司慕见顾轻舟蹙眉欲拒绝,他道:“轻舟,回头我还有点事和你说。” 顾轻舟还惦记着退亲之后的那笔钱,她必须要到手,这是她应得的,她退出了这门婚姻呢。 那是极大的一笔钱,将来跑路的时候作为资本,她这才道:“行,多谢少帅。” 到了司慕车子旁边,顾轻舟看到了地上的烟灰和烟蒂,足见他是等了多时,而且不停的抽烟。 司慕不是老烟枪,他的烟瘾没那么大,这么会儿功夫抽了三四根,说明他很忐忑,用抽烟来压抑情绪。 顾轻舟看了眼他。 明明只是普通的瞥视,司慕愣是不自然起来。 他微微撇开了脸。 送何微到何氏药铺,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慕三娘在灯下缝被子,等着何微回来。 见何微笑盈盈的,还有顾轻舟和司慕相送,慕三娘彻底松了口气。 “这么晚了,也不虚留你们,快回去吧,路上开车要小心。”慕三娘道。 “姑姑,我们先走了。”顾轻舟笑道。 他们走出何氏药铺,慕三娘和何微一直在目送他们。 慕三娘心里感叹道:“轻舟和少帅真是般配。” 何微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触,只是想起方才跟司慕约会的女孩子,何微就有点替顾轻舟担心--将来家里放那么一位姨太太,岂不是要整日置闲气? 这些事,何微管不上,而且她相信顾轻舟能处理好,她也不想再管了,母女俩关门,何微把自己看的电影说给慕三娘听。 睡觉的时候,慕三娘字旁边缝被子,何微情绪高昂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 慕三娘慈祥微笑,心想:“轻舟带微微出去散心,果然开导了微微。” 这样,慕三娘就不再担心了。 司慕和顾轻舟从何氏药铺的胡同出来,他很绅士为顾轻舟拉开了车门--副驾驶座的车门。 顾轻舟微愣。 继而想到他有话说,也就没拒绝。 说什么?顾轻舟心里暗揣了下,大概是:能不能先退亲,钱我过几天再给你,到时候给你加利息等。 她坐了上去。 车厢里有雪茄淡淡的清冽,烟草的香味弥漫着。 车子开了七八分钟,司慕都没有开口。 顾轻舟想:“他肯定在组织语言说服我退亲。”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没有打扰他,任由他把词句编造得天花乱坠,顾轻舟只想要钱。 当初定亲的时候,明明是司夫人想要巴结顾轻舟的外公,如今退亲,怎么也要付出一点。 司慕开口了,果然是说钱的事:“你要去做家教,缺零用吗?” “没有啊,我哪有资格去做家教?”顾轻舟笑道,“我才念了一年的书,是微微要去。” 跟钱有关,顾轻舟就不打扰他。 想想,顾轻舟也反思自己,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不过,退亲是必然的,哪怕要再多,司慕也必须给,顾轻舟又心安理得。 片刻之后,司慕突然问:“轻舟,你给我治病的事,你还记得吗?” 顾轻舟点点头,很明白司慕在打感情牌,就顺着他的话说:“当然,我治疗过的每个病例,都会记录在册,将来整理成医案” 司慕却好似很失望。 他的唇微抿着,又不言语了。 “你第一次给病人针灸,会一直记得吗?”良久之后,司慕突然又问。 “记得啊。”顾轻舟道,“我第一次针灸,是对我师父下手,当时刺足三阴,我弄断了一根针,吓死了。” 司慕又沉默。 好像顾轻舟的回答,跟他预想中的答应有天壤之别。 他不是问这个! 可他应该问什么? 难道要他问:我总记得你的手按在我身上,你还记得吗? 这又问不出来。 问出了,怎么都感觉不太恰当。 就这么沉默着,终于到了顾公馆门口。 车子停下来,顾轻舟准备下车时,司慕突然道:“轻舟” “少帅,你不必欲言又止。”顾轻舟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同意退亲的,你什么时候把钱拿给我,我什么时候就去跟司督军谈。” 司慕呼吸一顿。 顾轻舟继续道:“我明白你很着急。既然着急,就快点去凑钱吧。你堂堂军政府的少帅,哪里借不来这笔钱?” 司慕沉默。 他的手握住了方向盘,没有动,心中各种情绪涌动,面上不露半分端倪,反而让他看上去很冷漠。 顾轻舟等了一下,见他不说话了,就自己推开车门准备下去,司慕却倏然开口。 “轻舟,你觉得咱们履行旧约,会如何?”司慕问。 顾轻舟差点扭到腿。 她下了车,趴在车门上,想把他的表情看个清楚。“我开玩笑的。”司慕赶紧补充,然后用力关上了车门,撞到了顾轻舟的头。 顾轻舟捂住脑袋后退,司慕的车子立马扬长而去,没有调转车头,直接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很快,汽车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顾轻舟揉了揉撞疼的头,心想:“司慕今晚在魏清嘉那里碰壁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是那番态度。 不过,司慕是有原则的,退亲这件事顾轻舟不用担心,他会拿钱给她的。 没过几天,上学的时候班上又在议论,原来是小报拍到了司慕和魏清嘉去逛街散步的照片。 两个人郎才女貌,格外的般配。 顾轻舟班上二十几个女学生,并非每个人都喜欢顾轻舟,于是她们拿着报纸在背后嚼舌根, “差太多了。魏清嘉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名列前茅,顾轻舟总是垫底。没魏清嘉漂亮,也没有她有才华,家世更是不如魏清嘉,怎么少帅会选她做未婚妻?” “是娃娃亲,他们很早的时候订下的!” “现在还流行娃娃亲啊?” “订下了的,毁约会很难听,再说顾轻舟攀上这门亲事,她肯退才怪。” “这么说来,魏清嘉倒是挺可怜的,被这么只鸠占了巢。” 这些话是背着顾轻舟说的,顾轻舟或多或少有点耳闻。 说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只是不会为了这些闲话去着急上火的。 魏清嘉、司慕,对顾轻舟来说,是两个跟她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人。也许有点交集,不过是人生微小的岔路,顾轻舟总有撇开这些岔路口,回到正路上。 上午的算数课上,顾轻舟按在课本之下写信。 信是给何微的。 昨天收到了何微的信,她在信中情绪好转,跟顾轻舟说:“姐,我原本是打算念完中学就嫁人、工作的。如今阿爸说,家里生意好了,想让我去念大学,将来若是能去银行做事,自然比报社或者工厂薪水要高。大学里还有奖学金,我昨天去三家大学,拿了章程” 她认真打算着前途,顾轻舟想给她鼓励,甚至可以资助她念完大学。 顾轻舟的医术是慕宗河教的,她没有给过半分学费。何微是慕宗河的外甥女,若是能帮衬她完成学业,也算顾轻舟回报了师父。 正在写着,坐在顾轻舟正前方的宛敏突然转过脸,冲顾轻舟笑了笑。 顾轻舟吃惊。 任课的胡修女就走了下来,走到顾轻舟身边,轻轻敲了几下她的桌子。 顾轻舟吓一跳,赶紧把信收起来。 “上课要专心点啊。”胡修女走上讲台,对所有人道,实则是警告顾轻舟。 顾轻舟立马端正了身姿。 宛敏没说什么。 下课的时候,宛敏突然换到了顾轻舟和颜洛水的后排。 她们后排是坐着李桦和蒋春妮。 宛敏跟蒋春妮调换了座位,坐到顾轻舟的正后面。 顾轻舟回头,宛敏又冲她笑了下,笑得顾轻舟毛骨悚然。 总感觉宛敏要做点什么才甘心。 “宛敏,你为何要换座位?”顾轻舟直接问她。 宛敏微愣。 第236章 邀请 宛敏坐到了顾轻舟的后排,顾轻舟上课都没什么心思,时不时往后瞥一眼。 甚至学监都留意到了。 宛敏很得意,她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压倒了顾轻舟。 同窗一年,宛敏感觉顾轻舟变了。 和同龄的女孩子相比,顾轻舟的眼神更加潋滟。某在瞬间,她稚气的面上,就有点不易察觉的妖媚。 这点很勾人,可能顾轻舟还不知道。 女学生之间的仇恨,多半是来自学校的竞争。 自从领唱的事之后,宛敏就恨上了顾轻舟。密斯用顾轻舟替换宛敏,让宛敏技不如人,心生憎恨。 而陈三太太的漠视,更是加剧了这种憎恨。自从顾轻舟和陈三太太接触之后,陈家更是斩断了和宛敏的接触,宛敏肯定是顾轻舟搞鬼。 直到颜洛水的订婚宴上,宛敏攻击顾轻舟,被颜洛水的未婚夫当场拆穿,而后宛敏在家的日子就非常难过。 家里所有人都恨宛敏。 “我那么疼爱你,你却做出这等事!”这是宛敏姐姐的哭啼,“你怎么不去死?你们俩,一起去死好了!” 宛敏以为姐姐会厮打她,但是没有。她姐姐哭着,保持着她的尊贵和优雅,没有上前厮打。 姐姐说:“打你,脏了我的手!” 宛敏的母亲是个传统女性,面对小女儿的举动,她也是寒心透了,对宛敏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怕是陌生人,你参与人家的婚姻都极其不道德,何况那还是你亲姐姐?你是不是狼心狗肺?” 宛敏的父亲直接不理她,对她失望透顶。 家里还有两位庶兄,听说这件事之后,对宛敏冷嘲热讽,传遍了宛家上下。 “敏敏,你怎么说也是念过书的,难道就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你想要效仿娥皇女英啊?”有位堂姐笑话她,“两姊妹服侍一个男人,真是一桩美谈,对吧?” 一时间,宛敏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她在家里坚持是过不下去了。 宛敏偷偷哭了好久,却无人同情她。 出事之后,她那个抱着她亲吻时情话绵绵的姐夫,回家之后对她姐姐下跪、磕头,痛哭流涕将过错都推给宛敏,说是宛敏勾引他的。 “我根本不喜欢她,是只爱你啊,我是昏了头。”姐夫说。 那时候,宛敏才知道,原来她姐夫一直是爱着她姐姐的,不惜给她跪下。 宛敏四面楚歌。 她做错了什么? 宛家其实没那么有钱,而宛敏想要包装自己,嫁入豪门,就需要行头和机会。她全家只有她亲姐姐运气比较好,嫁给了比较富足的暴发户的儿子。 宛敏想问姐姐要钱,每次她姐姐都问:“你要钱买什么?” 若是东西稍微出格一点,她姐姐就说:“我的钱都是婆家的,家里是要记账的,被婆婆知道我拿钱贴娘家,我们宛家的脸都丢光了。” 宛敏觉得她姐姐在故意推脱,不肯帮她。 反而是她姐夫,花钱是不用记账的,要多少有多少。 好几次,宛敏要钱的时候,她姐姐没办法,都是问她姐夫要的。 宛敏就想:“我为何要通过姐姐的手,每次听她唠叨废话?” 于是,她绕开了她姐姐,直接勾搭她前夫,赚取了无数的行头,她俨然是大富大贵的宛小姐,毫无寒酸气。 可是她那个蠢得要死的姐夫,居然跟她买情侣手表! 宛敏自己没看出来,她以为名表都是类似的。 功亏一篑! 宛敏的生活一团糟糕,她父母恨她,一直资助她的姐姐更恨她入骨。 这件事在家里传开了,估计亲戚朋友都听说了,她的婚姻估计也毁了。 再想要嫁得好,唯一的出来就是勾搭一个南边的富商。 宛家是学术名流,她祖父在文坛的名声还是能利用的。 南边的商人喜欢附庸风雅,娶宛家的小姐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宛敏知道自己毕业之后的方向了,这和她之前规划好的人生南辕北辙。归根究底,都是拜顾轻舟所赐。 若没有合唱团领唱的事,就根本没有后续的遭遇,顾轻舟是毁了宛敏人生的开端。 既然宛敏毁了,她在临近毕业之前,也要送顾轻舟一份大礼。 顾轻舟问宛敏,为何要调座位。 她问得很直接,好似知晓了宛敏有什么计划。 宛敏心中一怔,被她吓一跳,心想:“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打算?” 复而又想:“她只知道我对她没有善意,又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难不成我会被她看穿?” 宛敏自负是聪明机灵的,胜过于顾轻舟。 光从学业上比,顾轻舟就远不及宛敏。 宛敏成绩比顾轻舟好多了,这就说明,她比顾轻舟聪明多了! 和她姐夫的事情败露,仅仅是她没怎么见识过名表而已,这又不是她的错。 宛敏坐到了背后,颜洛水和顾轻舟都芒刺在背。 李桦是个活泼天真的孩子,而且很容易相信别人。 宛敏跟她做了半天的同桌,她就将宛敏视为知己,连她家几个人、平常什么时间段出入、父亲的工作、兄弟姐妹们的婚姻,全部告诉了宛敏。 “宛敏想要干嘛?”午饭的时候,颜洛水问。 颜洛水也好奇,宛敏到底是想收拾她,还是想收拾顾轻舟? 宛敏和顾轻舟有矛盾在先,可是戳破宛敏、让她在家里处境艰难的,却是颜洛水的未婚夫。 “谁知道呢?”顾轻舟笑道,“她不怀好意就是了。” 顾轻舟功课吃力,还有很多的事要忙,也没空理会宛敏。 有时候,顾轻舟还会跟宛敏斗嘴。 “宛敏,你会不会从背后捅我一刀?”顾轻舟笑容楚楚,眸光熠熠落在宛敏脸上,一派温和。 宛敏气得唇色发白。 同桌李桦则没有看懂这场无硝烟之战,她哈哈大笑:“轻舟你放心啦,我帮你看着宛敏。” 宛敏脸色更难看。 “那我就拜托你啦。”顾轻舟道,转脸看着宛敏,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寒芒涌动,带着狡狯冲宛敏眨眨眼。 宛敏一口气就提不上来。 她不想理顾轻舟。 翌日早上,顾轻舟到了学校,发现蒋春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跟宛敏和李桦聊天。 “轻舟来了?”蒋春妮是个很温柔腼腆的小姑娘,当即站起来,给顾轻舟让座。 “你坐你坐。”顾轻舟道,然后她坐到了颜洛水的位置。 顾轻舟没有回头,听了她们说话,才知道是宛敏带了点心,给蒋春妮和李桦吃,感谢她们愿意和她调座位。 这就有点刻意巴结。 顾轻舟知晓宛敏是冲着自己或者颜洛水来的,她如此对李桦和蒋春妮如此善待,让顾轻舟有点吃惊。 想利用蒋春妮和李桦对付顾轻舟? 怎么对付? 顾轻舟跟这两位同学都不算深交,哪怕是前后座,也是泾渭分明,只有李桦偶然凑趣。 “洛水,你了解李桦吗?”顾轻舟问,“你觉得她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吗?” 颜洛水瞠目结舌。 在认识顾轻舟之前,颜洛水总是独来独往,在学校从来不与人结交。而后,她和顾轻舟成了同窗,又认识了霍拢静,交友圈子大增。 但是跟李桦,始终没有深交过,总感觉像两块干干的面团,没有那点湿气的调和,怎么也揉不成一团。 “没有吧?”颜洛水凝眸沉吟,“其实我们都不太了解李桦。” “我只知道李桦网球得打好,她父亲是市政厅的小官,做什么的来着?”顾轻舟问。 颜洛水失笑,她哪里知道? 这厢顾轻舟和颜洛水刚刚议论完李桦,下午游泳课结束,顾轻舟先出来洗澡,在更衣室擦头发的时候,李桦也出来。 换上衣裳,李桦对顾轻舟道:“这个周末是我生日,快要毕业了,想请大家去我家的花圃玩,轻舟你愿意赏光吗?” “这个周末?”顾轻舟含笑,眼眸微敛,不动声色问。 “是啊。”李桦道,“也不是所有的同学,就十来个人。你也来吧轻舟,不需要带礼物的。” 她说得诚恳,而且顾轻舟素来喜欢她的,道:“好的,我一定去。” 李桦松了口气,她真害怕顾轻舟不答应,让她尴尬。 顾轻舟又问她:“你家里还有花圃吗?” “对啊,你不知道我家里还做花卉生意吗?岳城八成的鲜花,都是我家大棚里供应的,花圃平时是我大伯打理。另外呢,我家庄子上还有个小花圃,供我们家的鲜花用度。”李桦提到家里的生意,非常开心,“花圃外头还有池塘,可以钓鱼” “在城郊啊?”顾轻舟问。 李桦以为她不想去,忙道:“我们家有车子,很方便的,那边也有好些工人和佣人,什么都方便。” 顾轻舟考虑的,跟李桦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宛敏去吗?”顾轻舟又问。 李桦压低了声,说:“我我还没有邀请她,毕竟我跟她是后来相识的,所以就” 顾轻舟就发现,这个温柔活泼的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傻。 她早就看出了,顾轻舟和宛敏不和睦,所以过生日就不请宛敏了。 顾轻舟笑了笑,答应了李桦的邀请。 她答应了,李桦再邀请颜洛水和霍拢静的时候,她们俩就没有多推辞,直接答应了。 第237章 顾轻舟的遗忘 顾轻舟从未放松对宛敏的警惕。 宛敏做得明显,自然是有招数的。 顾轻舟后来也懒得多管,心想:“见招拆招吧,宛敏还能玩出什么赏心悦目的大花样吗?” 只是那天放学,看到宛敏和李桦一起去校门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她们两家好像挺近的,也不是天天都有汽车接,天气好的时候,她们跟顾轻舟一样,也是乘坐电车回去。 “她们俩关系很好啊,新朋友一般都是很投入的,李桦怎么不请宛敏呢?”顾轻舟心想。 到目前为止,顾轻舟仍是很信任李桦的。 李桦对顾轻舟肯定是善意的。 只是,有时候好心容易被人利用。 “若是李桦有问题,肯定是宛敏利用了她。”顾轻舟心想。 怎么利用? 肯定跟生日宴有关。 顾轻舟仍是不动声色,而且也不跟朋友们谈论此事,她心中有数即可。 她和颜洛水、霍拢静告辞之后,自己去乘坐电车。 刚回到顾公馆,二姨太一脸激动。她努力忍着,仍是笑容满面,任谁都知道有好事情。 “怎么了?”顾轻舟笑问。 “轻舟小姐,督军夫人给您打电话了,您还没有放学。她让您放学之后,给她回个电话。”二姨太笑道,脸上喜容不减。 瞧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好事了。 只是,司夫人打个电话,为什么二姨太如此欢喜? 这点欢喜,可不像是替顾轻舟高兴而已。 “怎这样高兴?”顾轻舟问。 “督军夫人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二太太?”二姨太笑意深达眼底,“轻舟小姐,您跟她说过了?” “我没有,估计是她打听到的。”顾轻舟道。 顾轻舟没想到,司夫人居然在拉拢二姨太;而二姨太没怎么接触过权贵,对司夫人那席话很上心。 二姨太吃惊,更加兴奋了,双颊红扑扑的,颜色秾丽。 有了司夫人撑腰,新太太进门之后,只怕也要顾忌二姨太几分,让二姨太在顾家有个立足之地。 女人的要求,有时候少得可怜,只需要片瓦遮身。 顾轻舟看到二姨太的喜悦,她也笑了笑,没有扫兴去说什么主意别上司夫人当的话。 她去给司夫人回电话。 电话那头,司夫人的声音慈爱温婉:“轻舟啊,周末过来吃饭,周五我派副官去接你,晚上就住在家里吧,咱们也好些日子没有聊过了。” 顾轻舟听得毛骨悚然。 司夫人前不久才想陷害顾轻舟的清白,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怎能转眼就装作若无其事? 顾轻舟也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去回应她,但是考虑到自己和司慕即将退亲,根本没必要和司夫人周旋,顾轻舟就直接戳破。 “睡在督军府?”顾轻舟的笑声,像早春和煦的夜风,缠绵悱恻,轻轻柔柔通过电话机传给司夫人,“怎么,还没有正式结婚就可以跟少帅睡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二姨太坐在她身边。 二姨太悄声:“轻舟小姐,你说什么呢?”她生怕顾轻舟得罪了司夫人。司夫人一梗,呼吸顿住,估计是气得不轻。 “夫人,上次的事,您都忘记了吗?”顾轻舟继续戳刀子。 司夫人就想把电话给砸了。 真想一枪毙了顾轻舟! 从遇到顾轻舟,司夫人就没占过半分便宜。顾轻舟这个人狡猾奸诈,别说司琼枝,就是司夫人自己,也栽在顾轻舟手里。 不得不说,顾轻舟是司夫人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 她的心思通透,观察敏锐,想要对付她太难了。 “轻舟,过去的事就算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司夫人忍着滔天盛怒,继续对顾轻舟道。 自从司夫人算计顾轻舟和司慕,司慕就不怎么跟司夫人说话了。 司慕从小性格就内敛,哪怕再生气他也不说,但是他记住,而且他会用行动来反抗。 他最近和魏清嘉接触很频繁,甚至主动吩咐副官给魏家送礼物。 当着司夫人的面! 司夫人想劝,不敢劝。女人没有自己的事业,年轻时依靠父亲、长大了依靠丈夫,老了依靠儿子,就像藤蔓,想要爬得更高,就需要依靠最高大的树木,自己是立不起来的。 将来的荣华富贵,都要靠儿子,司夫人哪里敢冷了儿子的心? 今天早上,司督军说起某位参谋生病,就提到了医生。 说到医生,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了顾轻舟身上。司督军说起顾轻舟,也记得前不久的事,当即不说话了。 考虑到司夫人的所作所为,只是拉紧司慕和顾轻舟的关系,司督军并不那么反感。方法不对,目的是好的,而且跟司督军的想法一致。 司督军也盼望着儿子能喜欢顾轻舟,这门婚事能顺利完成。 所以,司督军对司夫人的怒意不大,只是不能随便原谅她,免得她下次再为所欲为。 司夫人补救般,对司督军道:“要不,我请轻舟来过周末吧。现在新派人家,到婆家过周末,不算什么的。” “这倒也不错。”司督军笑道。 然后,司督军问司慕:“你这几天都在家里,周末就陪陪轻舟。你们俩从小分开,都没怎么接触过,应该相互了解,轻舟很好的,做你老婆是配得上,你可别犯糊涂” 司夫人以为,司慕肯定要拒绝,甚至会说些难听的话。 不成想,司慕握住筷子的手微停,然后道:“好。” 司夫人吃惊。 她看得出来,司慕是很愿意跟顾轻舟接触的。 难道他会爱上顾轻舟吗? 司夫人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但是不管怎么说,能把这面墙补起来,将魏清嘉挡在墙外,就算她胜利了。 于是,司夫人给顾轻舟打电话。 电话通了,顾轻舟一番毫不客气的说辞,把司夫人气个半死。 电话那头,顾轻舟的话并未说完,她笑声清脆悦耳:“一家人?夫人,前年冬月的话,我都记得呢。今年冬月就要兑现了,哪里是一家人啊?” 司夫人忍怒。 顾轻舟更是毫不留情的刺激司夫人:“我见过少帅和魏清嘉约会,他们好般配,夫人您觉得呢?” 司夫人气得脸色紫涨,恨不能扇顾轻舟一巴掌。 魏清嘉那个嫁过人的破鞋,凭什么陪她的儿子! “对不起夫人,我同学周末过生日,我们约好了出城去玩,不能去督军府了,抱歉。”顾轻舟道。 说罢,她挂了电话。 司夫人则狠狠把电话给砸了。 她气得心头直犯疼。 顾轻舟的拒绝,司夫人也转告了司督军和司慕。 司慕没说什么,脚步微停,然后回房。 他向来话很少,司夫人也不知道他是不高兴,还是松了口气。 司督军则很理解:“她们年轻人嘛,都有交际,那下周吧。下周有空的话,再请她来。” 司慕回房,一个人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他沉默坐了很久。 翌日,司慕六点多就把车子开到了顾轻舟家附近的街上。 等顾轻舟出门去乘坐电车时,司慕跟了上来,按响了喇叭。 顾轻舟吓一跳。 她还以为是司行霈。 一回头看到是司慕,微微吃惊。 “上来,我送你去学校吧。”司慕道。 顾轻舟知道,她附近不远处,有司行霈的眼线。他们保护着她,同时也监视她。 顾轻舟没什么秘密,她不怕司行霈监视,反而是那点保护,让她很有安全感,她不介意那些人跟着她。 若是她今天让司慕送她去学校了,司行霈回头肯定要发火。 他一发火,就让死里折腾顾轻舟,顾轻舟受不了他那样。 她笑笑,站着不动,只是弯腰问:“有事吗?” “上来吧。”司慕说。 “我还是很喜欢乘坐电车。”顾轻舟笑道。 司慕只得下车。 他穿着铁灰色的军装,挺括整齐,军靴锃亮,修长有力的腿,阔步绕过汽车走过来。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司慕问。 顾轻舟一头雾水:“什么误会?” “那天我说,我们履行旧约,是不是吓到了你?”司慕问。 顾轻舟都忘记了。 她恍然道:“哦怎么,你真想赖账啊?” 司慕摇摇头。 他表情很认真,问她:“你吓到了吗?” “没有。”顾轻舟说,“你什么时候拿钱给我啊?你放心,随时拿钱随时办事,我不拖沓的,你不用天天来催啊。” 司慕沉默。 “少帅,我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你的话怎么会吓到我呢?”顾轻舟笑,“况且,你说过什么,你不提醒的话,我根本不记得了。” 这话不假,顾轻舟是真的忘记了,她最近考虑的事太多,司慕不再她网里,她不需要打捞他。 朝阳温暖明媚,他逆光的脸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微微抿唇。 顾轻舟等待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司慕突然转身,上了汽车。 车子飞速驰骋,消失在顾轻舟的视线里。 顾轻舟看着汽车扬起的青烟,稀里糊涂的,好像做梦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她糊涂的想,司慕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突然的来了,又突然的走了,给顾轻舟留下一阵迷茫。 第238章 无法改变的样子 “司夫人和司慕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司慕离开之后,顾轻舟愣在原地,考虑了很久,最终得出结论。 要不然,他们不会频繁找顾轻舟。 司慕回家快一年了,何时和顾轻舟有过如此频繁的接触? 以前他遇到顾轻舟,都是眼睛直直的看过去,装作瞧不见。 魏清嘉回来,这个僵局就被打破。 他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肯定是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这是司慕的话。 什么误会? 难道误会他不想退亲? 顾轻舟没有这样的误会,而他很害怕顾轻舟如此误会。 他迫不及待想要退亲。 顾轻舟一时想不到他的计划,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就乘坐电车去了学校。 下午放学,一辆汽车停在学校门口,车上是司行霈的副官。 果然,早上司慕找顾轻舟,已经引起了司行霈的注意,甚至担心。 顾轻舟乖乖上车。 “少帅在书房。”副官说。 书房在一楼的西侧,两边墙壁上各挂着浓墨重彩的油画,色泽繁盛斑斓。书房是花梨木的门,厚重古朴,带着黄澄澄的金属把手。 金属把手在灯下,泛出金灿灿的光芒,柔和温暖。 顾轻舟敲了门。 “进来。”司行霈的声音传出来。 顾轻舟推开书房的门,只管司行霈负手立在一张华夏全舆图前,仔细打量着舆图,夕照从窗口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 他的目光,落在西南一角,还在打昆明飞机场的主意。 风起,他鬓角的碎发微乱,斜照落在他的眸子里,他深邃的眼眸染了灿烂的橘红,似星辰大海。 顾轻舟看着他,有点愣神。 他很英俊,顾轻舟从未见识过哪个男人比他更英俊。 就连颜洛水都承认,司慕哪怕再养尊处优,亦不及司行霈的气质出众。 天生的,谁也比不下去。 司行霈没有转头,眼睛盯着全舆图,却喊她:“轻舟?” “啊?”顾轻舟回神。 “别这样看男人,看得男人心花怒放,真想要你!”司行霈道。 女人崇拜的眼神,是对男人最崇高的奖赏。 顾轻舟这么盯着司行霈,司行霈心念欲动。 顾轻舟啐他:“流氓德行!”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司行霈理所当然道,“我只对轻舟流氓。” 顾轻舟抿唇不语。 他站了片刻,看完之后坐在藤椅里,习惯性拿出了雪茄。 顾轻舟夺过来,将雪茄重新装回去,道:“胡军医说了,两个月之内不要抽烟。” “没事,有次我受枪伤,差点打中心脏,我第二天就抽烟了。雪茄是好东西,能解百病。”司行霈来夺。 顾轻舟不给:“没有这种说法!” 她往后躲。 司行霈就顺势压住了她。 “你给我吃,我就不抽烟了。”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轻舟,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适合行房。”顾轻舟的耳朵火烧火燎,从耳根一直红到了双颊。 她心中有潮涌动,慢慢涌上来,几乎要让她昏厥。 “你又无理取闹。”顾轻舟道,“今天什么也没有,雪茄没有,别的也没有!” 司行霈吻她。 吻着,手就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她的肌肤很好,像一段最上等的绸子,柔软细腻,甚至有点凉。 冰肌玉骨,大概就是顾轻舟这样的。 司行霈的手,节节攀升,、、。 短短一年,司行霈掌心的柔软已经长大了很多。 他的小女孩儿,终于成了小女人,女人味很足。 生得真好,每一样都好。 “轻舟,你长大了。”司行霈凑在她唇边低喃,“我想要你!” 顾轻舟按住他的手,说:“还是伤患,怎么一点自觉也没有?” 司行霈还是没有放过她。 他玩出了新的花样。 他身上有枪伤,顾轻舟不怎么敢挣扎,怕弄裂了他的伤口。而他不在乎的,他根本没把生死放在眼里。 事后,顾轻舟背对着他,将他弄在自己胸口的东西一点点擦拭干净。擦着,眼泪就下来了。 每次这种事结束,她都好难过,她不喜欢这样。 一年了,她仍是恶心。 司行霈慌了,将她抱过来,用布满伤疤和薄茧的手,轻轻擦她的眼泪:“别哭,轻舟,是我不好。” 当然是他不好,他从来就没好过。 顾轻舟抽噎:“真讨厌这样,你为何非要这样?男人和女人,就不能光说说话、散散步、聊聊天吗?你非要把关系弄得这么肮脏,把我弄得这么脏!” 司行霈耐心劝导她:“轻舟,你所说的脏,是人类传宗接代的最基本行为。人类为了延续,就需要它。它跟吃饭、喝水一样,是很正常的需要,不能用任何的道德来评价它。难道你也觉得吃饭脏吗?” “你胡说八道!”顾轻舟骂他,“你恶心死了,还扯一大堆道理。” “我没有胡扯,我在跟你讨论千百年来的陋习。”司行霈道,“道德一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子嗣视为宗族大计,却又一边批判传宗接代的行为,你觉得合理吗? 这不就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轻舟,这件事从来都不脏,说它脏的人,只是想用它来约束人性。我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我没有在外头勾三搭四,我喜欢你,和我喜欢上你,这两件事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 顾轻舟抓过书案上的文件打他:“恶心,还扯一堆废话!你走开!” 她还想着他的伤口,也没有狠打,到底气难消,哽咽着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咬出很深的牙印。 司行霈一点痛感都没有,顾轻舟反而牙酸了。 顾轻舟心情很不好。 每次觉得司行霈还不错,他转身就要做一件事来恶心她。 真是从未消停过。 “他一直都只是司行霈,不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顾轻舟抹着眼泪想。 司行霈就在那里,想要靠近他,就要接受他,而不是改变他。 也改变不了。洗澡的时候,顾轻舟一直在想,假如没有遇到司行霈,她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 她认识的男人不多,在乡下的时候没有男孩子给她献过殷勤,因为李妈这方面管得很严格,谁家男孩子敢围着顾轻舟打转,李妈就要去找他的父母,甚至告诉族长。 到了岳城,认识的同龄男孩子屈指可数。 掂过来掂过去的算,顾轻舟觉得自己会喜欢顾绍那种性格的。 顾维温柔,他像一朵白玉兰,高高在枝头,素雅洁净,哪怕是伤心了,也是低下头默默流眼泪。 最不喜欢的,大概是司行霈这种兵痞,粗鲁恶俗,而且下流。 可是现在,被司行霈一路胁迫,走到了这一步。 顾轻舟洗好澡出来,坐在沙发里擦头发,司行霈没有雪茄可以抽,烦躁的将书页撕下来卷成圈圈,衔在嘴里。 他这幅哀怨的模样,顾轻舟哭笑不得。 “司慕找你做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就把昨天司夫人相约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还是想提退亲吧,可惜他没钱。”顾轻舟道,“所以磨磨蹭蹭的,不知道是想赊账,还是想延后。” “去退掉,钱我给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眉:“你又来了,我要的不是你的钱,是司家退亲给的赔偿费,这完全不同,你懂吗?” 司行霈当然懂,他只是不想顾轻舟和司慕再有接触。 每次司慕去见顾轻舟,司行霈都有拿枪将他打成窟窿的冲动。 “下次见他,就是他给钱,不准私下里和他接触。”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轻舟,你要知道,你给他治病这件事,我已经很宽容了。” 顾轻舟不想和他吵。 她迭眸擦干了头发,换衣裳回家。 回到顾公馆的时候,众人已经吃过晚饭了,问顾轻舟怎这么晚回来,顾轻舟随意找了个借口。 “轻舟小姐。”顾轻舟回房之后,二姨太过来敲她的房门。 顾轻舟开了门。 二姨太主要是想说司家的事。 顾轻舟拒绝了司夫人,在二姨太看来是很愚蠢的,甚至会失去她立足的根本。 “轻舟小姐,我知道您现在很有信心,可是没有了司家的关系,老爷是不会像这样听您的话。”二姨太道。 她也是好心。 这个家里,顾轻舟能拿捏得住顾圭璋,而顾轻舟聪明,性格上却也有女人柔婉的一面,只要不惹她、不和她作对,她很好说话。 二姨太像找到了依靠,她不想这个依靠倒下。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顾轻舟道,“我和司家接触的时间长,更加了解司夫人,我不会贸然行事的。” 二姨太就放心了。 她说:“轻舟小姐,你素来是聪明的,既然你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 二姨太离开之后,顾轻舟更衣准备睡觉。 睡到了半夜,突然听到楼下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顾轻舟被这声惨叫声吓到了,从睡梦中醒过来,大惊失色。 而后,惨叫声又传了上来,顾轻舟急忙披衣下楼去看。 第239章 置身事外的筹划 楼下的惨叫,吓到了顾轻舟。 发出惨叫的,是顾家的四姨太香雪,她的羊水破了,正在宫缩。 一阵阵的宫缩,让她痛不欲绝,叫声惨烈。 众人正在手忙脚乱送四姨太去医院,顾圭璋抱住她的身子,二姨太和三姨太帮忙抬脚,将四姨太挪到了汽车里。 “好疼,好疼!”四姨太还在哭。 众人都下楼了,包括顾缃和顾维、顾绍。 顾圭璋的汽车先走,二姨太和三姨太也要去,看到顾轻舟站在旁边,就问:“轻舟小姐去吗?” 顾轻舟点点头,钻进了车厢。 她穿着绣牡丹盛绽的拖鞋,披着一件很厚的风氅,里头是睡衣,倒也看不出来,因为她裹得紧紧的。 顾绍等人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 顾缨问顾缃:“阿姐,我们怎么办?” “回去睡觉。”顾缃道。 顾绍也跟着她们姊妹俩上楼了,想去也去不了,家里的汽车都开走了。 坐在汽车上,顾轻舟听着二姨太和三姨太说话。 “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有点不舒服,当时就该送去的。”二姨太自责。 三姨太道:“是老爷想挨到白天,毕竟夜里急诊太贵。” 顾轻舟不言语。她觉得三姨太猜测不错,顾圭璋是没当回事,想拖到白天。 四姨太身体不错,之前在乡下生了莲儿,这个孩子很快就落地了。 凌晨四点到的医院,四点五十孩子就呱呱坠地,是个女儿。 顾圭璋脸色不好看。 他不想要女儿,想要个儿子。 天亮之后,女眷们都可以进去看四姨太和孩子。 婴儿重五斤四两,红扑扑、皱巴巴的不漂亮,二姨太和三姨太却昧着良心夸,将这孩子夸得跟一朵花似的。 四姨太一直在阖眼打盹,一脸的疲倦和难过,她大概也是想生个儿子吧? 在顾家,闺女有什么用呢? 顾圭璋四个女儿了,他怎么对她们的,四姨太也瞧见了。 正是因为瞧见了,所以心灰意冷。 顾圭璋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抽烟时,顾轻舟上前,对他道:“阿爸,我同学约了去给她祝贺生日,可能要去两天,要不我打个电话辞了吧。” “辞什么?”顾圭璋挥挥手,“你不用交际的吗?答应了别人再去辞掉,以后谁跟你来往?” 他烦躁将烟蒂扔地,踩灭:“生了个败家精,什么值得高兴?再说你在家能帮什么忙,是能换尿布,还是能喂奶?去忙你的!” “是。”顾轻舟道,“阿爸,我先走了。” 顾圭璋摆摆手,示意她先走。 晨曦熹微,二月的清晨微寒,袖底被凉意浸透,远处的薄雾似轻纱萦绕,碧树繁梢沐浴在湿润的晨雾里。 远处的天际,朝霞璀璨红艳,将层云染透,骄阳躲在锦缎般的云后面,半遮半掩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顾轻舟却感受不到春暖花开。 顾轻舟回到了病房,跟她们告辞,先回家梳洗,再去李家汇合。 李家有装花卉的大货车,车厢里有淡淡的花香,还有泥土的气息。因为有十四个女孩子,汽车装不下,只得用货车。 李桦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味道不好闻,众人还是争先恐后怕了上去,没有露出嫌弃,怕同学笑话自己矫情、没教养。 每个人都要漂亮精致的蒲团垫在长凳子上。 顾轻舟上车之后,就依靠着颜洛水打盹,霍拢静也来了,坐在顾轻舟的左手边。 李桦一路上都很激动,不时唱歌,和大家说笑。她天生活泼,而且才艺出众,又没什么心机,跟李桦玩很放松。 “轻舟是不是病了?”看到顾轻舟在睡觉,李桦担心问。 顾轻舟没有真正睡着,她在打盹,闻言睁开眼睛说:“没有,我凌晨三点就醒了。” 然后,她把姨太太生了个女儿的事,告诉了众人。 顾轻舟的同学,多半都是原配嫡女,对姨太太生的孩子,都怀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厌恶。 她们说了很多自家的事,都是关于姨太太的,颇有同仇敌忾之感。哪怕家里的姨太太还不错,也不好意思在这个大环境下说。 顾轻舟就继续打盹。 “阿桦,你怎么不请宛敏?”李桦凑到顾轻舟身边时,顾轻舟问她。 李桦不太好意思。 “你说实话。”顾轻舟道,“是不是宛敏说了什么?” 李桦就点点头:“宛敏说,你和洛水可能不太喜欢她,她来的话就太扫兴了。我想着,我跟你们更亲近些,没道理不请你们,只请宛敏,所以她自己这么说了,我还是很高兴的,宛敏蛮会替我着想。” 宛敏不这么说,李桦也不会请她的。 李桦也许天真单纯,可她家里是从政的,父母可不傻。 颜洛水是军政府总参谋的女儿,顾轻舟是军政府未来的儿媳妇,这身份地位远胜过宛敏。 “那来花圃过生日,是不是宛敏提议的?”顾轻舟笑问。 李桦道:“是啊是啊,轻舟你猜得真准。宛敏说,我今年是十八岁生日嘛,总要过点不一样的,每年都是吃蛋糕,几个朋友送礼物,实在没意思。” 顾轻舟就知道。 宛敏巴结李桦多时,不可能是白费心思。 顾轻舟笑了笑,对李桦道:“今天会有惊喜。” “真的?”李桦激动,“你安排的吗?” “不是,宛敏安排的。”顾轻舟笑道。 李桦不解:“宛敏?” 顾轻舟很肯定的点点头。 “她会来吗?”李桦道,“她自己说,她不方便过来的,其实我知道你和洛水是不介意的” “她会来的。惊喜到了,她怎么能错过呢?”顾轻舟道,“也许,她还会带其他人来。” “谁谁谁?还有谁?”李桦这会儿已经一头雾水了。 顾轻舟轻轻拍了下她的手:“问明白,就不是惊喜啦!” 李桦情绪很好。 今年没有长辈、没有父母在身边,过生日全部由着她的性子来,她简直是放飞的雀儿,扑棱着翅膀,恨不能一刻也不歇。 说着话儿,大货车停稳,司机放了个矮矮的板凳。 众人踏着板凳下车,又新鲜又刺激,情绪都很高涨。 早春的岳城树木青翠,尚未繁花似锦,故而到了花圃,远远就瞧见大棚里红绿相间,争奇斗艳,大家的兴趣都被提起来。 宛敏道:“先落脚喝点茶,还是先去花圃看看?” “先去花圃!”众人异口同声。 在花圃里管事的佣人,拿了胶皮雨靴给她们。 李桦道:“都换上啊,花圃了全是泥,别把你们的皮鞋弄脏了。” 雨靴是李家特意准备的,都是崭新干燥的,穿进去很舒服平坦。 众人就随着李桦,进了第一间花圃大棚。 大棚里温暖,花香甜腻。 里面种着玫瑰,各式各样的,园工才洒了水,饱满的花瓣上,晶莹的水滴点缀,幽香烈艳。 有大红玫瑰、粉玫瑰、白玫瑰甚至还有珍稀之极的黑玫瑰。 宛敏铰了几朵玫瑰花送她们玩。 除了玫瑰,还有其他的品种,亦如兰花、水仙、百合、白菊、桂花、白茶等,各种品色、各种时节的鲜花都有。 女孩子都爱花,一时间全部沉沦了,在花圃里流连了两个小时,都不太想出来。 管事进来说:“五小姐,现在都一点钟了,午饭已经备好了。” 李桦笑道:“下午再来,先去吃饭吧。回头带你们去看我家自留的花圃,比这个还要好玩。” 众人就高高兴兴的去了。 这片庄子,几乎没有多少农家,全是李家的田地,搭满了数不尽的花卉大棚,有好几处宅子,都是李家的工人和管事们住。 最中间有一座庭院,老式的房屋,木门木窗,进门就是一座两人高的屏围,绕过屏围才是院子。 院子里的用料讲究,家具古朴精致,整堂屋的楠木家具,顾轻舟都看傻眼了。 楠木最是昂贵,胜过于从意大利运过来的沙发,李家居然摆在乡下。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床,这叫什么床?”里卧传来女孩子们欢喜的叫声。 顾轻舟看了眼,瞧见了一张紫檀的拔步床,这种床就像个小房子,有门有窗,里头还打上各种小柜子,放首饰、放点心等可以。 就在她们围着老式的拔步床惊叹,纷纷要围上去的时候,顾轻舟悄无声息出门了。 她沿着田埂往外走,约莫走了十分钟,逐渐到了主路,看不见李家的宅子时,才停下脚步。 她等了不到三分钟,就看到树林后两名副官跑过来,他们已经换了最平常的衣裳,灰色长裤,青褐色上衣,像个农夫。 “顾小姐,出了什么事?” 每次顾轻舟落单,特别是往偏僻的地方走,就是希望跟着她的副官们能露面,这是不言而喻的约定。 “今天庄子上会来一批人,可能有好几个,你们留心点,看到就抓起来。枪带了吗?”顾轻舟问。 这些副官,都是警惕非常、武艺高强,而且带着枪的。 “带了,顾小姐。” “抓住之后,仔细审,手段狠一点,让他们全部交代清楚。审明白了,放个信号枪给我递信,就在附近守着。”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他们也不问什么人,只是听吩咐办事。 第240章 目瞪口呆的境地 吩咐完毕,顾轻舟沿着田埂往回走。 不远处的大路上,顾轻舟看到一辆比较破的车子开过去,心中略微留意,继续往回走。 顾轻舟回到院子里时,十来个同学脱了鞋挤到拔步床上,把床挤得滴水不通,连颜洛水和霍拢静都上去了。 看到顾轻舟,她们还喊:“轻舟快来,还有位置。” 非要所有人都挤上去,像沙丁鱼罐头,挤得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她们却快乐极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 “你们好幼稚。”顾轻舟道。 “出来玩嘛,别扫兴,快来!”颜洛水道。 顾轻舟一边笑一边脱鞋。 床真的挤不下去了,顾轻舟就站在床沿上,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哈哈大笑,明明没什么趣事,却开心极了。 一群孩子。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也变成了孩子。 吃了午饭,李桦安排所有人休息,每个人都有间屋子。 乡下的房子宽敞,床特别大,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住了同一间。 下午再去花圃玩。 李家自留的花圃,鲜花更加秾艳,这个时节就培养除了白茶,丰神凛冽。 “你们喜欢什么?都选一盘,走的时候我让管事包好,回头送到你们家里去。”李桦道。 众人就不客气了。 顾轻舟也选了一盆白茶花。 颜洛水和霍拢静都选了兰花。 兰花比较昂贵,李桦此举真的是颇为大方,而且她的家里人肯定是提前交代了,有意多结交同学。 顾轻舟不动声色,跟着吃喝玩乐,没有任何的闲话。 晚上,是李桦正式的生日。 同学们都从各自的手袋里,拿出礼物送给李桦。因为手袋不方便装大的,所以大家的礼物,都是些小首饰,方便携带。 顾轻舟送了一对南珠耳坠,各缀了小钻石的璎珞。 霍拢静和颜洛水都是送的黄金手链。 李家的佣人做了鲜花饼,又煮了长寿面,还从城里买了生日蛋糕回来。 晚饭之后,顾轻舟悄悄拉李桦的胳膊:“出去走走好吗?消消食,就在这附近。” 庄子上黑灯瞎火的,李桦是不太敢去的,但是她这个人天生不会拒绝别人,顾轻舟提议,她就迎合了。 李桦提了站汽灯,顾轻舟跟着她,两个人沿着老宅漫步而行。 “鲜花饼很好吃,甜而不腻。”顾轻舟道。 “你喜欢啊?”李桦高兴,“走的时候,我让他们做一点,你带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 “好,谢谢你。”顾轻舟道。 倏然,李桦听到噗通一声,好似是什么掉下来。 她有点紧张,举灯四下里查看,可惜汽灯的光微弱,什么也看不清。 “你听到声音了吗?”李桦问。 顾轻舟道:“可能是癞蛤蟆掉到水里了。” 李桦哈哈大笑:“你真有想象力。” “不是的,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前年年末才到岳城。癞蛤蟆掉到水里,就是这个声音。”顾轻舟说。 李桦知道这个内幕,只是顾轻舟的做派优雅,很难想象她是乡下养大的,李桦常常会忘记。 逛了一圈,顾轻舟往黑暗的远处看了眼,和李桦回了屋子。 一回来,颜洛水和霍拢静就问顾轻舟:“你在搞什么鬼?” “我没有搞鬼,是有人在搞鬼呢。”顾轻舟笑道。 她们这边说着话儿,那边堂屋有同学喊她们:“轻舟,阿静,你们出来玩啊,我们打算击鼓传花” 击鼓传花是古时文人间很风雅的事,不过到了今天,就成了凑趣的。 女孩子们摆了只鼓,一张偌大的桌子,中间摆放着白酒、红酒和辣椒水,旁边一个大签筒,李桦正在埋头写问题,一朵去了干净刺的黑玫瑰放在中间。 “花落到谁手里,谁就抽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奖赏一朵玫瑰,答错了就喝酒或者辣椒水,或者回答一个很隐秘刁钻的问题。”李桦支持大局。 顾轻舟直摇头。 颜洛水和霍拢静倒是觉得有趣。 女孩子们都很兴奋。 她们不住校,所以等于是第一次一起过夜,这种兴奋刺激得她们根本睡不着。 顾轻舟的手很快,每次花差点落到她手里,都被她带过去了。 而签筒里的问题,个个都很很难,有出自圣经,也有出自算数课本。 同学白彦连输了两次,被迫回答两个问题,比如“和未婚夫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果然是很刁钻。 顾轻舟在旁边笑,她一边和她们玩游戏,一边留意外头的动静。 宛敏大概不知道庄子上的女孩儿们放开了淑女的形骸,玩得这么时髦前卫,这么开放活泼。 她在安静的等待着,像一条毒蛇,蛰伏,伺机反咬一口,报一箭之仇。 从岳城到宛敏家的花圃,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 到了晚上九点,宛敏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很低,说:“宛小姐,成功了。” 宛敏大喜。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这招棋走得很好。 她换了衣裳,头发零散披着,小心翼翼避开了宛家的所有人,绕到了后门。 后门处,宛敏叫了黄包车,报了李桦家里的地址,去了李公馆。 李公馆这会儿都睡了,除非是有应酬,九点的时候一般人家都上床睡觉了,特别是天还这么冷。 佣人开门,不情不愿的,宛敏急促道:“快快快,去通禀李太太,你家五小姐出事了!” 佣人吃惊,五小姐不是去花圃过生日了吗? “快呀!”宛敏催促佣人。 佣人回神,立马往二楼跑,去敲了李家太太的房门。 李太太和李先生已经洗了澡躺下,两人各自拿着书看,听到动静时,夫妻俩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李太太问。 佣人就把宛敏的话,告诉了李太太。 李太太遇事冷静,裹着外套下楼。见宛敏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冻了,李太太心里也沉了沉。 “宛小姐” 宛敏不待李太太说什么,就急促拉住了李太太的手:“出事了,李太太!我祖父有个学生叫朱博,今天在家里做客,他办了个民生日报,自己做了主编。 报社的人打电话给他,说有人报案讲,花圃那边出了案子,好像是一伙子海盐帮的人,将在河边嬉闹的女学生们糟蹋了,还掐死了一个,丢在水边。报社的人问朱博借车去拍照片。 我在旁边,听到电话里那个编译说,‘老板,若是李家的人赶在前头来报信,就拍不到尸体了,消息就不值钱了’。李太太,我吓坏了,我真是吓坏了。” 李太太听完,双腿一软,只差没晕过去。 血瞬间冲到了脑子里,李太太唇色发白,站也站不稳。 宛敏哭得全是泪:“李太太,怎么办啊?之前阿桦邀请我,我家里有点事就没去,但是我记得她说过的地方,就是那个编译说的庄子上” 李先生也下楼了。 闻言,李先生的表情跟李太太差不多,夫妻俩全吓蒙了,气都喘不上来。 庄子上没有电缆,无法通电话,那些管事肯定怕承担责任,这会儿还不知怎么乱呢。 最可怕的是,一群帮派的人路过,糟蹋了女学生,还掐死一个,死的是谁? 若万幸,死的不是李桦,可圣玛利亚的女学生,哪个家里背景简单? 人死在李家的花圃,对方的家长怎么也要折腾李家,赔巨款少不了的,就怕那姑娘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赔钱都打发不过去。 若是非常不幸,那个人是李桦呢? 李太太透不过气,她用力攥紧了宛敏的手,几乎要把宛敏的手掐出血。 宛敏感觉到,李太太温热的掌心,一下子就凉了。 “快,备车,备车!”李太太大喊,声音已经走音了,不成样子。 李先生也喊了管家过来,又让人去通知他的大哥和二哥,然后他们夫妻俩乘车,先去了乡下。 不管是情况多么糟糕,他们都要去稳定局面。 宛敏在旁边扶住李太太:“我也要去,她们都是我的同学。” 她哭得实在可怜,李太太不忍心,道:“好孩子,上车吧。” 车子飞一般的出城,司机用最大的速度,往花圃赶。 李太太在幽黯的车厢里,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掉。 “菩萨保佑,若阿桦这次顺利渡过难关,我愿意给您重塑金身,余生吃斋念佛。”李太太暗中双手合十。 车厢里什么也看不见,宛敏的唇角,则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这件事是她筹划的。 为何选择李桦? 第一,除了颜洛水和霍拢静,顾轻舟就只跟李桦关系不错,李桦能邀请得了顾轻舟;第二,李桦一旦出事,宛敏可以借口天天到李家来看望她,李桦有好几个堂兄和兄长未婚,她常出现,生得又漂亮,也许宛敏会有新的机遇,不需要远嫁南方 李先生的官不大,但是李家很有钱,他们家的花圃生意,日进斗金,此事很多人知道。 顾轻舟不晓得,因为她对同学的家世没那么在意。 宛敏却很留心。 宛敏身上有一笔丰厚的积蓄,都是她勾搭她姐夫时赚得的,她用来收买海盐帮的人,让他们在花圃附近待命。 她给了那群人三张照片,其中就有李桦和顾轻舟,另外一个是蒋春妮。 到了夜里,制造点混乱,女孩子们吓坏了会乱跑,到时候很容易得手。 宛敏想要杀死的蒋春妮,因为蒋春妮没什么背景,她之所以念圣玛利亚,是因为她姐姐是富商的姨太太,她死了,没人会深究不放。 蒋春妮死了,顾轻舟和李桦被糟蹋了,宛敏可以放出消息,说对方是冲着军政府去的。 顾轻舟自己被糟蹋,还要背上害死同学和连累李桦失身,那么她会被军政府退亲。 退亲了,又失了身,又要承受李桦家里的报复,以及蒋春妮姐姐的落井下石,顾轻舟生不如死,受万人指点,就像宛敏现在遭遇的一样。 这是宛敏的计划。 她不去花圃,因为她要置身事外,她要给李家报信,获得李家的好感。 她相信,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李桦一定会崩溃疯掉,那么李太太会考虑到宛敏是她的好友,同意她来开导李桦。 这样,宛敏就能很顺利出入李家,而且常来常往,可以钓到大鱼。 把顾轻舟逼入绝境,给自己营造一个机会,牺牲几个无关要紧的同学,宛敏觉得自己很成功,这个想法很天才。 “在接到电话之前,我还担心事情有变故,没想到这么顺利。”宛敏心想,天助我也。 李太太不知身边这条毒蛇的想法,只是魂不附体的担心着。 就连李先生,也是思虑混乱,彻底没了主张。 他们夫妻俩快要崩溃了。 谁能想到,好好的去庄子上玩,会有这等可怕的遭遇? 汽车四十分钟就到了庄子上。 进了庄子时,李太太忍不住攥紧了宛敏的手,她很害怕。 “没事的,李太太,阿桦吉人自有天相。”宛敏安慰她。 李太太紧张得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她。 到了门口,等李先生和李太太下车时,他们听到了屋子里的喧闹。 这喧闹中,有人尖叫。 李先生吓坏了,使劲敲门。 佣人打开了门时,李先生疾步进了院子,就看到大堂里灯火通明,一群女孩子围着桌子,他的宝贝女儿李桦,正站在桌子上跳舞。 裙摆缱绻,李桦像只漂亮的花蝴蝶,舞姿轻盈,在桌子上蹁跹。 “好!”围着女孩子们,个个拍手称赞,甚至大笑大叫。 “我跳了,我跳了啊!”李桦很轻盈的跳下桌子,笑容满面,声音清脆愉悦,“快快快,不准失言,轻舟和洛水喝辣椒水。” “辣椒水,辣椒水!”其他人拍着桌子,打着节拍喊,起哄着让两个少女喝辣椒水。 然后,她们又大笑大叫,兴奋极了。 这模样,分明是玩疯了,一点淑女形象全丢开,而且十几个女孩子,一个也不少,哪怕是出事了的样子? 李先生和李太太震惊。 李太太那口气,终于透了出来,李桦没事,其他孩子也没有。 半晌,他们俩转过脸,去看同来的宛敏。 而宛敏,脸色煞白,震惊看着这一幕幕,嘴唇哆嗦着:“怎么会这样?” 第241章 抓个现行 深夜,天色青黑,薄寒袅袅。 屋子里的人玩疯了,也喝醉了大半,丝毫没有留意到院子里进了人。 庭院子站着的三个人,却久久没有挪脚,望着这一幕,不敢相信。 桃蕊在轻寒的夜风吹拂之下,如烟似雾,落英缤纷,花瓣被风转起,萦绕着衣袂蹁跹。 “没事吗?”压在李太太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 她亲眼看到了女儿活蹦乱跳的,其他天大的事,李太太都能承受。 她松了口气。 只要李桦没事,其他都好说! 李先生和李太太都是精明百倍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精明能干,李桦在父母的爱护之下,始终无需操心俗务,故而保持着她的天真可爱。 到底怎么回事,李先生和李太太心中有了八成的肯定:这是宛敏搞鬼的。 没出事,宛敏却说得有板有眼,因为这是她的策划。 “姆妈!”李桦先看到了李太太,惊喜着跑出来。 她输了很多次,喝了不少的酒,双颊酡红,比桃蕊更加秾艳,只是舌头有点控制不住,说话声音很大。 她扑到了李太太怀里。 软软的女儿,身上带着酒香的热气,一切都那么真实,李太太的心彻底归位了。她从未觉得女儿这么可爱过,简直是她的珍宝! 她抱住了李桦。 “宛敏,你也来了?”李桦看到宛敏,更是高兴,“我今年的生日过得真圆满!你们都来了?” 她最后才看到她父亲,挣脱母亲的怀抱,扑到了李先生怀里,“阿爸,我没有喝醉。” 李先生跟李太太的感触差不多,抱到热乎乎的孩子,才知道虚惊一场,终于有心思来考虑其他事了。 宛敏说,有人打电话说出事了,可那到底是什么人,黑灯瞎火的看到了? 又从那里打的电话? 花圃离岳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路途,中间没有镇子,想要打电话就得回城。 这一切都是漏洞。 李先生和李太太管事爱女心切,此刻才看出端倪。 屋子里的喧闹,暂时停止了。 女孩子们都不太好意思,毕竟平日里被教导做淑女,一时间放出本形,在长辈面前多少有点难为情。 顾轻舟是唯一没有喝酒的。 她看着宛敏面无人色,眼神飘忽,甚至想跑的样子,顾轻舟微笑,上前对李桦道:“该你罚酒了。” “胡说,明明是该你喝辣椒水了。”李桦笑道。 李太太情绪不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顾轻舟走到了李太太跟前,低声道:“您肯定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吧?今天是阿桦的生日,十八岁一生才一次,咱们别打扰她们。” 李太太看了眼顾轻舟。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是懵懂的,唯有顾轻舟比较清醒。 可见,她处理好了一切。 李太太欣慰看了眼顾轻舟。 宛敏这时候就想跑,顾轻舟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喊了声:“阿静?” 霍拢静走了出来。 宛敏被霍拢静钳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她想要叫,霍拢静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了她的喉咙:“宛敏,别扫兴啊,阿桦难得过个快乐的生日。” 背着众人,没人看到宛敏被胁迫。 宛敏吓得腿全软了,声音梗在喉咙里,再也出不来。 李桦稀里糊涂的。 李先生跟着顾轻舟,先出了院子。 李太太坐下来,陪着喝了一杯酒,笑道:“多谢你们来给阿桦过生日,好好玩,我不会告诉你们父母的。难得你们赏脸,薄酒粗茶,怠慢了啊。” 众人露出了笑容。 李太太真和善。 有了这点鼓励,半醉的、束缚了半生的女孩子们,意犹未尽的玩闹了起来,丝毫不觉得方才宛敏和李氏夫妇到来的诧异。 脑子里是半醉的,眼前是繁华奢靡的,心里是快乐的,哪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亦或者,她们将不快乐的事,主动屏蔽。 李太太喝完酒,安抚好了李桦,急匆匆跟了出来。 在不远处的一栋小院子里,六名农夫打扮的人,双腿双手脱臼,无力依靠着墙壁,浑身是伤。 李家的管事在跟李先生解释:“大约在一个钟头前,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就看到了门口摆着他们。 我叫人将他们抬进来,还想锁着呢,发现他们的手脚都被人下了,动不了,就没有绑,只问他们。” 管事指了指这个人,他们浑身是伤,还有一个人的左边的胳膊,从手臂到手指,肌肤活生生被剥去,他早已疼昏了。 而其他人,都吓坏了,争先恐后的交代着。 “我本想等他们交代清楚了,我这边做好记录,明日一早送去警备厅,再回家报备,不成想老爷和太太连夜到了。”管事道。 宛敏看到那血淋淋的胳膊,差点吐了。 李先生脸色铁青。 顾轻舟和霍拢静站在旁边,两位女孩子表情恬柔,一副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太太问,“谁能说一说?” 管事就指了最西边的匪徒,道:“太太,他说他是领头的,让他自己告诉您吧。” 李太太就走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挨了打,看着同伴被活剥了一条胳膊,现在所有的神志都崩溃了,一见李太太问话,立马老老实实的交代,半个字都不敢错。 “我们是在海盐帮犯了事被赶出来的,平日里海盐帮接一些违反帮规的活,孟爷不敢动用帮里的人,怕吃帮规,就找我们。 孟爷说,让我们来这个庄子,夜里在院子外放火,把屋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吓唬出来,然后找到这三个人。 三个人都要破了身子,另外一个短头发的,多糟蹋几次,让她疯了最好;还有一个掐死;一个长头发的,动她一次就行了,将来把责任都推给她,让她活着受苦。”这人如实道。 李太太的双手,止不住的痉挛。 一模一样,和宛敏告诉他们的一模一样。 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不可能存在什么路过拍照的记者。 唯一的解释,宛敏就是那个背后的买主,所以她知道。 李太太回身,重重掴了宛敏一个耳光。宛敏差点跌倒,李太太抓住了她的胳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这个蛇蝎毒妇!”李太太哭着骂,声音早已走样了,气得浑身都发冷,“她们都是你的同学,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她们全毁了?你还特意要把阿桦给弄疯,阿桦到底怎么对不起你?” 没人来拉。 宛敏全身脱力。 她想要挣扎,甚至想狡辩说她没有,是有人陷害她,却说不出口。 她在去通知李家的那一刻,早已自证,她就是那个买凶的! 她是接到了电话,确定事情非常顺利,已经做完了再去李家报信,得到最后的胜利成果。 哪里知道,根本不是海盐帮的人报信的额,而是有人故意设套,让宛敏钻进来。 果不其然,宛敏得意忘形,踏入了陷阱,她已经没办法抽身了。 “好了,好了!”李先生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他的宝贝女儿没事,所有人都没事,他上前抱住了李太太。 “把他们全部送到警备厅,让警备厅立案吧,这件事我们已经管不了了。”李先生道。 宛敏回神,挣扎着坐起来。 她被李太太打了两巴掌,双颊生疼,说话也口齿不清:“不要,不要送我去警备厅!” 她爬起来就跑。 她可以跑到南方去。 霍拢静将她抓住,在她腿上一踢,重重的一脚,霍拢静的左腿顿时骨折。 骨裂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昏厥,她大叫起来,再也没有力气去跑。 李家的下人,连夜把宛敏和这六个人绑的结结实实,送到了警备厅,顺便让警备厅的人去抓孟爷,最好拿到宛敏买凶的实证。 李太太坐在椅子上,连声念“阿弥陀佛”。 顾轻舟坐到了她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太太问顾轻舟,“人是你抓的?” 顾轻舟点点头:“阿桦说,来庄子上过生日是宛敏提议的。宛敏之前和她姐夫苟合,被我们拆穿,她在家里不好过,所以伺机报复我。 只是我没想到,她想要牺牲阿桦和蒋春妮来对付我。阿桦和蒋春妮在学校不设防,所以我跟了来,斩草除根,免得宛敏下次再的手。” 李太太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手:“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是?” 她不认识顾轻舟。 她甚至想问,顾轻舟用什么方法,将那些人都弄得如此之惨烈。 “我姓顾,叫顾轻舟。”顾轻舟自我介绍。 李太太和李先生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军政府的少奶奶。 “顾小姐,阿桦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李太太感激对顾轻舟道。 李太太心里明白,假如没有顾轻舟,阿桦根本不会陷入险境。顾轻舟帮她,是应该的。 但是,李太太很想结交顾轻舟,故而用好听的话来恭维她。反正阿桦没事,让顾轻舟得点人情又能如何? “李太太,您别这么说,大家没事就好。”顾轻舟道,“对了,暂时就别告诉她们了,她们今天玩得好开心。” 李太太颔首。 霍拢静也心照不宣。 然后,她们重新进了屋子。 李太太又陪着喝了一杯酒,就和李先生临时歇在管事的西厢房里。 正院这边,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她们才渐渐累了,东倒西歪的睡着。 第242章 司行霈的维护 顾轻舟从庄子上回来,当天下去就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她用了司行霈的副官,自然要通禀一声,免得司行霈为她担心。 司行霈去了军政府,直到深夜才回来。 “轻舟,我一点也不担心你,这个世上的阴谋诡计,对你是无用的。”司行霈抱紧了她,低声道,“我只怕枪炮无眼。你没有经历过战争,不知道哪里有硝烟,无法躲避” “又没人刺杀我。”顾轻舟道,“我要是过你这样的日子,天天担心被刺杀,我会疯掉的。” 司行霈一顿。 而后,他更加用力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会保护你的,轻舟。” 顾轻舟失笑。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顾轻舟还是回了趟家。 顾圭璋已经给四姨太生的女儿赐名了,叫“顾纭”。 顾轻舟给这位小妹妹送了一副镯子。 宛敏的案子,警备厅是送到了法院,公开审理,司行霈关注了。 他要求速办此案。 于是,案子的审理提前,直接安排是在周二。 顾轻舟班上一半的同学,才从李桦生日宴的兴奋中回神,才听说宛敏被抓了。 “怎么会这样呢,那天晚上,宛敏不是去了花圃吗?她怎么犯事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 “我想起来了,那天李太太和李先生也去了,带着宛敏一起!” “宛敏犯了什么事?” “好像是买凶杀人。” “杀谁啊?” 全班沸腾了。 正好是自习课,她们就围着学监密斯林,央求密斯林带她们去看法院的审判。 “不行。”密斯林拒绝。 女学生们不依不饶。 密斯林没办法了,去请示了校董。 在岳城,法院是新鲜事物,公开审理更是寥寥无几,算是大事了。对方是圣玛利亚的女学生,而且是宛老先生的孙女,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校董不同意学生请假去看,但是李先生和太太为李桦请假了,特意带着李桦去瞧。 同时,李太太打电话给蒋春妮的姐姐,让她也带着蒋春妮去,长点见识。 大人总感觉孩子单纯,其实孩子没有经历世事,才是最不懂得节制和害怕、甚至不懂得仁慈,所以宛敏如此心狠手辣。 “宛敏是不是被冤枉的啊?”李桦去法院之前,还在可怜宛敏。 然后,经过了审判,知道了前因后果,蒋春妮当场吓哭了,李桦也全身发冷。 出了法院,蒋春妮趴在花坛那边吐,她姐姐在劝说什么。李桦想过去安慰她,腿却千斤重,怎么也挪动不了。 李桦帮不了任何人。 “宛敏好可怕!”回到家里,李太太哄了她半晌,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要不是轻舟,我和春妮是不是都完了?” “是啊。”李太太也后怕。 李桦哭得更厉害:“姆妈,我好害怕!” “没事,没事!”李太太道,“宛敏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宛敏的案子,认证、物证俱全。她买凶的钱、凶徒都在场。 她爷爷有几个学生很有出息,却是在北平政府任官,跟岳城军政府说不上话。 宛敏想要陷害的,是岳城军政府少帅的未婚妻,此事就没有反转的余地。行凶未遂,宛敏最终被判了有期徒刑八年。 “八年?”不少人议论,“太便宜她了!” “你懂什么?她关到牢里,还想出来吗?岳城是谁家的天下?” 宛敏关在牢里,当然只是个敬畏法律的借口,而她的归宿,司行霈早已替她想好了。 当天晚上,司行霈就弄了个和宛敏容貌五分相似的人进来,将宛敏弄出去杀了。 而军政府的监牢,拒绝宛家的人探视宛敏,没人知晓宛敏已经死了,包括顾轻舟。 但是,顾轻舟能猜到宛敏不好过,司行霈是不会放过她的。 宛敏被判刑,学校立刻开除她的学籍,抹去她这个人的痕迹,不想被她牵连,名声不好听。 宛敏的父母很难过,只是因为宛敏丢脸,让他们抬不起头。说起宛敏,都是责骂她。 而宛敏的姐姐,冷漠道:“她这是罪有应得!” 和她相恋的姐夫,也只是一时走错了路,后来重新回到了她姐姐身边。宛敏去坐牢了,不在眼前晃,她姐夫也松了口气,生怕她再来纠缠,影响自己和妻子的感情。 总之,司行霈拒绝宛家的人探监,实则是多此一举,宛敏的父母和姐姐,从未想过去看她。 他们只担心她八年之后出来,怎么再给他们抹黑。 “她死在牢里就好了,一了百了。”她父亲这样说。 宛敏的案子很快就结束了。 大家谈论了几天,慢慢归于消寂。 倒是教会了李桦和蒋春妮这两个傻姑娘一点人情世故,让她们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蒋春妮特意做了点心,送给顾轻舟:“谢谢你救我一命。” “你做的饼干,跟洛水做的一样好吃,谢谢你。”顾轻舟笑道。 蒋春妮含笑点头,然后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和顾轻舟不太熟,破天荒的拥抱了一下顾轻舟。 李桦家里给顾家送了不少的鲜花盆栽,还有鲜花饼。 各种各种的盆栽,大约送了二三十盆。 这些都是很名贵的。 “轻舟,你这同学挺懂得礼数。”顾圭璋高兴。 他又给太仓发电报,请倪小姐到岳城来玩,这些鲜花都是给他充门面的,他心情不错,觉得顾轻舟能能耐,会交朋友。 顾轻舟的确是救了李桦,因为宛敏是李桦自己结交的朋友,不是顾轻舟带给她的厄运,顾轻舟等于也救了她。 “谢谢李太太,送我们这么多花。”顾轻舟给李家打了个电话。 李太太热情笑道:“不谢不谢。顾小姐,改日过来吃饭呀?” “学校要小考了,等小考结束了,再去叨扰您。”顾轻舟道。 宛敏的事,司行霈做了很多,但是他没有跟顾轻舟谈过,好似事不关己。 倒是司慕,特意去接顾轻舟放学。 顾轻舟不想跟他接触。 司行霈对他们接触很防备,顾轻舟不想和司行霈有这种误会。 顾轻舟是要离开司行霈的,在离开之前,她和司慕接触太多,司行霈对她的惩罚就越重。 他总是用很恶心的方法收拾她。 司慕的车子到了学校门口时,顾轻舟想躲开。 她从西边的校门溜出去。 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了喇叭声。 司慕看到她往回溜,知晓圣玛利亚还有个后门,就去找她了。 后门处,一整排高大粗壮的梧桐树,夕阳金灿的余晖,从树影里筛过,落地金黄。 顾轻舟想躲,没躲开。 “我听说了你同学的事。”司慕走下车,对她道,“有没有吓到你?”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然后,她说,“你怎么来了?” 司慕哑然。 他想说路过,又说不出口--没这么巧合的路过。 “你没吓到就好。”司慕答非所问。 “谢谢关心。”顾轻舟道。“对了,你的钱筹好了吗?” “还没有。”司慕道。 顾轻舟瞪圆了眼睛,说:“这点小钱,需要筹备这么久吗?” 司慕微微笑了下:“这点小钱?” 顾轻舟知道,她要得挺多,但是对司慕而言,应该是微不足道。 “你现在筹了多少?”顾轻舟问,“要不这样吧,你有多少给多少,我周末就跟你一起,去把婚事给退了,如何?” 反正快要毕业了,反正顾轻舟快要收拾顾圭璋了,军政府的这层关系,不再是顾轻舟必须的拐杖,而是锦上添花的关系。 司慕一怔。 他眸光微敛,高大的身材矗立,落下修长的影子,挡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感觉气氛一紧。 “玉佩呢?”司慕问她,“你先把定亲的玉佩给我,我再给你钱。” 玉佩被司行霈抢走了。 “我没戴在身上,周末拿给你。”顾轻舟道,“那周末见?” “好,周末见。”司慕笑了下。 顾轻舟觉得他突然开心了。 果然又不想给钱, 又想要退亲。等顾轻舟终于松口,他就露出了笑容。 真小气这个人,和他母亲、妹妹一样。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道:“我先走了,不用你送的,你也早点回去吧,再见。” 说罢,她转身就走。 司慕犹豫了下。 看着她避之不及,司慕没有追上去,他望着她上了黄包车,然后黄包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司慕依靠着车门,点燃了一根雪茄。 轻吐云雾,那云雾在他眼前幻化,是一幅幅瑰丽的图。 司慕回到家里,问他妹妹司琼枝:“你们女孩子周末喜欢去什么地方?” 司琼枝微讶:“你要约会啊?” 司慕不答,唇角却微微扬了下,若有若无。 司琼枝就知道,是和魏清嘉。真奇怪,他们两个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人,非要约周末见面,难道是想重温从前的日子吗? “阿哥,你当心姆妈知道。”司琼枝悄声,“姆妈不喜欢魏小姐,你别惹姆妈生气了,小心一点。” 司慕心情不错,轻轻揉了下司琼枝的头发,转身走了。 司琼枝在这件事上,跟她母亲不是一条心,她倒是宁愿她哥哥跟魏清嘉好。 魏清嘉一直都是司琼枝奋斗的目标,她对魏清嘉没有恶感。假如司慕能和魏清嘉重修旧情,司琼枝会第一个替他们遮掩。 第243章 例行吃醋的少帅 春潮微寒,蝴蝶停歇在桃蕊枝头,慵懒煽动翅膀。一阵轻风,落英如雨,地面落满了粉红花瓣,像一张瑰丽的锦图。 杨柳依依、春暖花开的日子,终于降临人间。 顾轻舟也换上了春装。 她去找司行霈,要回被司行霈抢走的玉佩。 “要玉佩作甚?”顾轻舟问司行霈要玉佩的时候,司行霈很警惕,微微眯起眼睛。 他双目有神,微眯时透出一种犀利的锋芒,能在人身上辟出一个洞来。 顾轻舟解释说:“司慕要。” “他凭什么要?”司行霈冷漠看着顾轻舟,用眼神审视她,“当初是父母定亲所赠的玉佩,让他母亲来找你母亲要,跟他没关系!” 然后,他又很快抓住了重点,一把将顾轻舟捞过来,宽大的手掌轻轻在她的后背摩挲:“又见他啦?轻舟,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顾轻舟推他。 推不开,一下子跌入他的怀里,被他紧紧贴着胸膛抱紧。 “轻舟,你胆子多大?”司行霈亲吻她的脸颊。 她脸颊柔软,有种淡淡的香甜,既像是孩子的乳香,又像是女人的香粉,总之味道很好,能让人沉沦。 他的轻舟胆子是不小的,她什么都敢做。 司行霈发现,顾轻舟这些日子好似很乖,乖得有点异常。 按时报备、玩新花样也不用力拒绝、吵架两三下就歇火,从前她可以敢拿枪拿刀对着他的。 泼辣的小猫咪突然收敛了她的利爪? 司行霈深感不妙,这段日子是不是太忙,忽略了什么? 这小妮子这么乖,不像她! 他的轻舟是从不吃亏的,更不在他身上吃亏的,而现在,她乖得恰到好处 “轻舟?”司行霈轻咬她的唇,“又跟司慕见面,你诚心气我是不是?” 顾轻舟不悦,阖眼不理睬他,一种委屈至极的表情,眼帘轻垂。 司行霈顿时心软。 他态度柔软了,亲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见他柔和下来,才肯解释:“宛敏的事,司慕知晓她想要害我,去学校接我放学,我特意绕开他了,他还去后门堵我了。我没有让他送我回家,你爱信不信。” 她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司行霈撩拨着她的青丝,吻她雪白细腻的颈。 “我信。”司行霈低声道,“我的话轻舟肯信,轻舟的话我也相信。”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转过身,依偎着他。 司行霈的头搁在她凉软的发丝上,握紧她的手。 “轻舟,要一直相信我,我给你的都是为你好。有时候,你认为的最好,在我这里行不通的,你跟着我就是了,我绝不害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 两个人倏然有了默契,司行霈起身,从楼上保险柜里,把顾轻舟那半块玉佩找出来。 顾轻舟摩挲着温润的玉。 “是不是舍不得?”司行霈问她,“毕竟戴了这么多年。” “没有,这个很重要,李妈没有给我戴过,是我到岳城来的前一天,她才给我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下, 司行霈问:“轻舟,你乳娘对你好吗?” “当然好!”顾轻舟立马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当年她的女儿比我大一个月,因为要喂养我,她的女儿奶水不足,瘦得皮包骨头,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那时候我们在乡下,她的孩子体弱多病,不停的生病,我师父不擅长儿科,而且小孩子腑脏娇弱,药根本起不来作用,都是为了我。” 司行霈略有所思。 “你想她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点点头:“想啊,每天都在想,她是我母亲。” “那把她接过来吧。”司行霈亲吻她柔软的面颊,“接过来,我孝顺她!” 顾轻舟沉吟。 她离开乡下的时候,李妈跟她分析了很多。 她出去了,她的医术就要问世,到时候会牵扯到师父。当年慕家的事,轰动天下,至今还有仇敌。 慕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所以没人找慕三娘的麻烦,只是她师父慕宗河,绝不能被人知晓下落。 上次顾轻舟托了姑父何梦德去乡下看师父和乳娘,结果只是见到了齐老四,并未见到她师父。 顾轻舟离开,乳娘和师父会藏起来,直到顾轻舟彻底胜利。 她师父从此又要多藏几年。 都是为了顾轻舟。 “不行。”顾轻舟道。 “呵,还说你孝顺?”司行霈睥睨她。 “不是一回事!孝顺不是按你想要给的,强加在老人家身上,而是给老人家她自己想要的。”顾轻舟道,“对我而言,听李妈的话,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 司行霈不再勉强她。 只是,他越发想要查一查顾轻舟乳娘和师父的底细。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和何氏药铺关系不错,喊慕三娘叫姑姑。 慕三娘是什么来历,虽然掩藏得很深,司行霈还是查到了。 若是这样,那么顾轻舟的师父,很可能就是慕宗河。 可是慕宗河死了十几年。 若真是慕宗河,他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的? 他对共和有做极大的贡献,清王朝已经被推翻,他可以享受英雄般的待遇,为革命贡献了力量,不再是弑君犯上的罪人,他为何不出来? 怕保皇党? 司行霈觉得不可能。 “轻舟叫慕三娘姑姑,她是否以为自己的师父就是慕宗河?”司行霈心想,“她师父到底是谁?” 司行霈很敏锐。 当他觉得事情蹊跷的时候,肯定有阴谋。 他感觉顾轻舟的师父,八成不是慕宗河。 那么顾轻舟的乳娘呢? 顾轻舟是灯下黑。 当一个人习惯了身边人的存在,就不会去想他们为何而存在。 顾轻舟在乡下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有见到了她的乳娘和她的师父,才能彻底知道。 司行霈想了想,决定再次派人去找,这次一定要寻到人。 顾轻舟拿到了玉佩,起身要走时,司行霈又按住了她。 “周末我抽空出来,我们去做一件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毛骨悚然:“什么事!” 他的手指,略有略无滑过她的面颊,引起她轻微颤栗时,他说:“种树。” 种树? 种什么树? 这又是什么暗语? 顾轻舟凝眸打量他,想从他脸上窥见端倪,却又感觉他这个人五官很完美,肤色很深却招人喜欢,不知不觉走神了。 她撇开眼。 她再次要走的时候,司行霈在背后轻声说:“轻舟,你知道怎么处理玉佩的,别让我教你。我一般教人的话,是要收取高昂学费的。” 顾轻舟哆嗦了下,这个魔鬼! 她现在能听懂司行霈所有的暗示,他除了疯狂就是想男女床上那点事,他任何的暗示,都是朝那方面去。 “知道了!”顾轻舟细小的糯米牙牙齿饱满樱红的唇,赌气恼怒的样子,反而华采咄咄。 司行霈也惊讶。 短短一年,她变化好大,她身上有种少女单纯与女人妖媚的融合,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在她身上。 顾轻舟很有魅力,这点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不止司行霈会喜欢她。 男人是个奇怪的物种,他们希望女人天真,同时希望女人娇媚。这两种矛盾的渴求,很难得到满足,而顾轻舟身上就有。 “轻舟!”司行霈原本是要放她走的,后来想到也许外头还有其他人惦记她,顿时就不放心了。 他将她压在大门上,将她手中的玉佩抢过来。 “我会派人送给司慕。”司行霈低头就吻她的唇。 “你又来了!”顾轻舟忸怩着身子,想要从他胳膊底下滑出去。 她动来动去的,早已勾起了司行霈全部的欲念。 司行霈的吻,越发深邃,几乎要穿透她。 “冬月初八。”司行霈低喃,“还有九个月,我就能吃了你!” 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一定要赶紧走!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怎么解释自己骑车那件事? 司行霈肯定不会相信,他会发疯的。他一发疯,就有人要遭殃,顾轻舟需得离开,让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样就无人丧命于他的枪下。 没人会受到牵连。 “我今天不想,我实在没有心情!”顾轻舟推搡他,“让开了,浑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这种事,跟动物一样!” “没动物有我这么频繁,也没有我这么持久!”司行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舟,我是全天下最能让你快乐的人。” 顾轻舟气得哭了。 她使劲踩他的脚。 “我恨你!”她哭着骂他,“每次觉得你还好的时候,你就要发病,你太过分了!” 这些话,似隔靴挠痒,根本无法阻挡司行霈。 司慕接到玉佩,是顾家的佣人送过来的,佣人说:“轻舟小姐功课忙,少帅记得她的话就行了。” 玉佩有点冰凉,沉沉的。 司慕接过来,看了看,又和自己那块对上。 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因为当年割开之后,裂缝处进行了打磨,磨掉了那些菱角,让它温润。 缺少的那些,再也对不上了。 好好的玉佩,为什么非要裁割?司慕也觉得不吉利。 司慕烦躁将它们往柜子里一丢,一点也不想看到。 第244章 少帅的用意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别馆逗留了很久,他才放她离开。 临走的时候,木兰扑倒了顾轻舟怀里,使劲舔她的脸,舔得顾轻舟一脸口水,顾轻舟还笑眯眯的,开心得不行。 要死司行霈这样,她早发火了,司行霈不快看着她。 当暮山也扑过来的时候,司行霈立马将它拉开。 别说男人,就是公狼靠近顾轻舟,他都要吃醋。 顾轻舟笑得不行。 “我真想把木兰带回去。”顾轻舟道。 自从木兰救了她一次,对顾轻舟来说,它就不再是单纯的母狼,隐约是顾轻舟最亲密的伙伴之一。 她想随时随地看到它。 “你家里人不会起疑?”司行霈问。 “没事,他们会以为是大狗,我就说是义母送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那你带回去。” 真要带走的时候,木兰又不肯去了,它呜咽着,和暮山首颈相依,死也不肯离开;而暮山,亦步亦趋的跟着。 顾轻舟觉得自己拆散了它们,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算了,还是不要拆开了,他们感情很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笑,搂她的腰:“轻舟最近多愁善感。” 顾轻舟推开他。 周五的中午,颜洛水说未婚夫周末接她去南京,她问顾轻舟和霍拢静要什么礼物,被四周的同学听到。 上次李桦的生日会,拉近了不少人的感情。 “好好,一个个说,我都给你们带。”颜洛水笑道,拿出笔把同学们要的礼物记上,从南京给她们带。 颜洛水被同学们围住,顾轻舟和霍拢静站在走廊上,趴着栏杆聊天。 “你周末干嘛?”霍拢静问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我阿哥总说,我周末不应该在家里睡觉,多出去走走,我答应他,这个周末去逛逛。” “那我周日陪你吧,周六我没空。”顾轻舟道。 霍拢静就明白,她周六要陪司行霈的:“那我们周日约。” “好。” 顾轻舟回到家,就让佣人把玉佩送给了司慕,自己没有去。 她想,司慕也未必愿意见到她。 周六下起了春雨。 绵绵细雨飘荡,庭院一丛丛的花,花瓣上滚满了晶莹的雨滴,摇摇欲坠。 顾轻舟更衣出门。 “去趟颜家。”她这样说,“可能周日下午回来。洛水去了南京,我义母一个人在家,我要陪陪她。” 二姨太道:“应该的。老爷说了,这些应酬您要用心点,给我们问颜太太的好。” 顾轻舟点点头。 她淡淡舒了口气。 顾轻舟去了银行门口,司行霈早已等待多时。 春雨浸润着马路,路面泛出青灰色的水光,路旁的垂柳吐绿,新嫩的长短柳条迎风摇曳。 顾轻舟撑伞走过来。她存在杏色的旗袍,外头只是批了件极浓的长流苏披肩,流苏在她周身徜徉,如水纹荡漾。 她缓缓走过来,司行霈只感觉一步步踏在他的心上。 他的轻舟真好看。 现在还小,再过一两年,也许就是风华绝代的佳丽! 司行霈觉得,将来顾轻舟的姿容,是不输魏清嘉的,也许取代魏清嘉,成为岳城第一名媛的,会是他的轻舟。 那时候,会有多少男人惦记她? 司行霈握紧了方向盘,真想把她藏在家里,不许任何人偷窥。 可轻舟是尊贵的,她不是司行霈的物品,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藏是不可能的,只能看紧她。 上了汽车,顾轻舟拂了拂衣袂的潮湿,道:“做什么去?今天下雨,天又冷了。”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果然凉凉的。 他脱下自己的风氅,披在顾轻舟的肩头:“不做什么,就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他的风氅很厚重又暖和,落在顾轻舟的肩头,热流包裹着她,她微微扬起脸笑。 司行霈就捧住她的脸,亲吻了下她的唇。 他带着顾轻舟去了自己的别馆。 别馆两旁的路已经挖开了,放了很多的梧桐树幼苗。 顾轻舟问他:“要栽树?” “嗯。”司行霈道,“我想在这里种两排梧桐树。过了二十年,这条小路就能树影成荫,孩子们走过,知道这是父母当年栽种的。” 顾轻舟呼吸一顿。 孩子 司行霈还真是想得很远。 顾轻舟发现,司行霈的心态是有了变化的,他开始筹划人生了。 他从前是不会的,从前总想着有一日会死,所以每天都是最后一天。 可最近,他开始想着孩子、家庭,甚至长久。 然而,他始终没有松口,没有说过娶她。 唯独这件事,他一直没变过。 顾轻舟的心,潮潮的,像浸泡在冰凉的水里,又冷又沉重。 “我们总要给孩子们留点什么,他们才能记住岁月。”司行霈笑道。 他把车子挺稳,上楼取了雨衣和军靴给她。 雨衣很大,一直拖到顾轻舟的脚踝。这是军用雨衣,最小的型号顾轻舟都穿大了。 司行霈认认真真替她扣好了纽扣,又系上帽子的带子,顾轻舟的头发落在雨衣里,只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 她的面容精致,眼睛颇有神采。 出了门,雨好像大了,打湿了顾轻舟的面颊。 “你扶稳了,我来埋土。”司行霈道。 “你行不行啊?”顾轻舟担心,“你的伤口好了吗?” “不要问男人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愣,继续想到自己的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气得半死。 她再也不管他了,跳到坑里去扶住树苗。 司行霈埋土进来,小心翼翼不往她身上扬,顾轻舟一点点踩着泥土上来,半晌才将一棵树种好。 种好了,她看着犹带嫩芽的梧桐树,竟有种成就感:这是他们种的树。 司行霈种好两棵,就把铁锹给顾轻舟:“你来埋土。” 顾轻舟在坑里的时候,坑足有她半个人深,轮到司行霈,坑却只及他的大腿,他随便就能进出。 “好重!”顾轻舟没想到司行霈轻松拿起来的铁锹这么沉手。 “不许懒!”司行霈道。 顾轻舟埋土,下意识往他身上浇。 司行霈气得捏她的脸:“你要活埋我?没良心的东西,我把活埋了,谁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就吐吐舌头。 她脸上被他弄脏了一块。 最终,她累得一头的汗,才把这棵树栽好。 司行霈拿出一根绳子给她:“你把这棵树系上绳子,以后跟你儿子吹牛,就是是你种的。” 顾轻舟失笑:“就是我种的,为什么算吹牛?” 她脸上的泥土痕迹仍在,有点俏丽可爱,同时也脏兮兮的。 司行霈想给她擦拭,发现自己手上都是土,于是他弯腰舔她的脸。 舔得她一脸口水,而且他舌尖落在面颊上,酥酥麻麻的,顾轻舟躲闪不及,嫌弃死了:“哎呀!” 脚下一滑,她就跌入另一个坑里。 司行霈慌忙进来捞她,问:“摔疼吗?” 顾轻舟说没事。 司行霈心念一动,就在坑里吻她。 顾轻舟推他,又擦脸,接过袖子上的泥土,又弄了满脸。 像个大花猫。 是司行霈的猫! “种个树你都不安分!”顾轻舟气得踢他。 他们俩从上午一直忙到黄昏,才把那二十八棵梧桐树栽好,从别馆一直延伸出去,一整条路都是梧桐树。 将来,是会被炮火摧毁,还是树木成林? 顾轻舟不知道,甚至司行霈也不知道。 世道会怎样,他们俩会怎样,他们都猜测不到,只是此刻很开心。 他们俩没有吃午饭,将这些树全部栽种好。 傍晚的时候,雨更大了,也免了浇水。 顾轻舟脱了浑身是泥的雨衣,累得爬不起来,坐在地毯上。 “怎么坐地上?”司行霈问。 “身上脏,怕弄坏了沙发。”顾轻舟说。 她软软的,声音也糯软轻柔,没什么力气。 “怎么了?”司行霈坐到她身边。 “累。”顾轻舟说,“胳膊没力气。” 司行霈笑:“你就是不愿意种树。以前带你去打枪,一整天也没见过你喊累。” 顾轻舟喜欢打枪。 开枪会让她心情激动,故而不会觉得累。 虽然隔天就整条胳膊都酸麻。 “你等着,我去放洗澡水,你泡澡,我煮饭好吗?”司行霈轻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点点头。 等热水放好,司行霈把顾轻舟抱了上楼。 顾轻舟躺在温热的水里,浑身舒展,人也有了精神。 这天说不出来的疲倦,心情却很好。 司行霈则是精神抖擞,这点小活对他而言非常轻松,压根儿没什么影响。 他煮了好几样的菜,有鱼有肉。 顾轻舟在浴缸里打了个盹儿,滑到了水里,一下子就呛精神了。 她爬起来更衣下楼。 “怎么突然想起种树?”顾轻舟站在窗前,等着吃饭,看见了外头一丛丛的梧桐树,问司行霈。 “树是坚定的,只往上长,不挪地方。”司行霈没有回头,淡淡道,“几十年、几百年,它矗立、奋发、强壮,枝繁叶茂。” 顾轻舟愣住。 鬼使神差的,她觉得司行霈在试探她,甚至敲打她。 他知道她想走? 他想告诉她,一个人想要更好,不一定要离开,原地奋发也能成才,这就是司行霈最根本的用意吗? 顾轻舟莫名有点慌张,她屏住了呼吸。 她应该说点什么,可话全部堵在心里,她什么也没说,站在那里,直到司行霈喊她吃饭,她才回过头来。 第245章 深入骨髓的爱恋 栽树这件事,顾轻舟心中有鬼,怕越说越错,索性不再追问。 司行霈则漫不经心。 他最擅长狩猎。 他和顾轻舟相识一年多,他说不碰她,就真的做到了。对于他要的东西,司行霈沉稳、有耐心,他是个极好的猎人。 他色,但是他不急。 他的态度,以及他的表情,顾轻舟无法证明任何事。 顾轻舟从一开始就害怕他,从最基础的地方就输给了他。 哪怕再斗智斗勇,顾轻舟都没底气能赢他。 这是司行霈啊,多少阴谋诡计里滚过来的男人,岂是顾轻舟这等稍微有点才智就能撼动的? “我明天约了阿静。”顾轻舟道,“先回去了。” 司行霈一把将她抱起来:“吃了我的饭,还想跑?” 他把顾轻舟扔回沙发里。 凑过来闻她身上的香味,顾轻舟有点痒,下意识要躲,两个人就厮闹了半晌。 “不要回去!”司行霈道,“今天累了一整天,回去做什么?我明天要出去了,可能又要半个月才能见到你。” 顾轻舟想到他会挽留,也早已跟二姨太打过招呼了,不回去无妨。 为了司行霈,顾轻舟在家谎话连篇,都是他逼迫的。 顾轻舟不会随便跟人吐露真言,当她无法说明的时候,她宁愿沉默。可面对司行霈的事,她只能撒谎来遮掩。 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能深想,一深想就会恨他。 晚上临睡,顾轻舟检查他的伤口,看今天刨了一整天的坑,伤口开裂没有。 结果无妨,他伤口已经长好,做那么重的活儿,也毫无影响。 “我很小就知道,我的伤口比别人恢复得快,这是天生的,老天爷给的资本,所以我从小就敢闹。”司行霈道。 怪不得他如此大胆。 他的疯狂,也是天生的。 顾轻舟说:“你是占尽了所有的好处,老天爷真厚待你。” 他出身好,生得好,又天赋异禀。 “若你乖乖在我身边,我就承认老天爷厚待我。”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往旁边躲。 司行霈从身后搂住她,手放在她的小腹处,暖暖的温热着她。 她太累了,又吃得饱饱的,躺在温暖的被褥里,顾轻舟睡得香甜。 司行霈关了灯,在黑暗中抱紧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 这天晚上,司行霈做了一个梦,梦到顾轻舟穿着一件月白色绣花旗袍,牵着孩子,站在刚刚的台阶上。 风吹动她长发,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墨色光晕。她笑容恬静,端庄温柔。 她手里牵着的男孩子,粉雕玉琢,穿着格子小西装,里面是背带裤,打着咖啡色的小领结,长长的眼睫毛,眼睛水灵漂亮,像极了顾轻舟。 司行霈走上前,却见那孩子放开了顾轻舟的手,大喊“阿爸”,绕过司行霈,扑到了另一个男人怀里。 司行霈一回头,看到了司慕。 他猛然惊醒。 醒过来,发现怀里空空的,司行霈不知到底哪个梦,一时间脸色雪白。 顾轻舟呢?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凝固,恐惧沿着他的心脏,扩散至四肢百骸:他的女人呢? 难道她的存在,一直都只是他的南柯一梦吗? 司行霈半睡半醒,整个人陷入诡异的境地里,他捻开了床头的灯。 而后,他听到了响动。 水箱下水的声音。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正在擦湿漉漉的双手,见司行霈双目发愣坐在床上,紧紧盯着她,顾轻舟吓了一跳。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猛然跳起来,将她搂在怀里。 他搂得很紧,让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捶打他:“你要谋杀我?” 司行霈就忍不住笑了。 她还是他的! 他实实在在抱住了温热的她,是他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做梦。 司行霈想过失去她的感觉,却从未意识到,她早已布满了他的整个生命。若是将她移走,就会将他连根拔起,命也没有了。 “轻舟,我要藏好你。”司行霈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这样就没人会伤害你。” 顾轻舟大概是难以共鸣:“大半夜不睡觉,你发疯啦?” 顾轻舟不知他到底发什么疯。 她推开他,倒头就睡着,片刻的功夫重新进入梦想。 听闻她柔软均匀的呼吸,司行霈再也无法入睡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整夜没有动。 早上顾轻舟问他:“你昨晚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顾轻舟见他神色不对,幸灾乐祸道:“你害怕啊?” “害怕!”司行霈眸光慎重看着她,难得的严肃,“我很害怕!” 顾轻舟不知缘故,心想他今天真奇怪,打趣的话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吃过早饭,司行霈去了驻地,先开车把顾轻舟送到书局门口。 顾轻舟乘坐黄包车,到了和霍拢静约好的咖啡店。 霍拢静已经到了。 “你来得好早。”顾轻舟道。 霍拢静说:“反正也没事,在家里无聊,索性就出来了。” 她们俩刚坐定,就见一辆汽车停在咖啡馆门口。 霍拢静突然对顾轻舟道:“低下头。” 顾轻舟不解何意,还是把头深埋了下去,问:“怎么了?” 霍拢静没回答。 过了片刻,顾轻舟听到脚步声,有人欢欢喜喜走到了她们身边:“轻舟,阿静!” 是颜洛水的胞弟颜一源。 顾轻舟终于明白霍拢静为何要她低头了。 “好巧啊!”颜一源毫不客气,坐到了顾轻舟旁边的椅子上,盯着霍拢静看,“我刚刚路过,觉得有点像阿静。” 颜一源很热情。 他追求霍拢静也有了点日子。 霍拢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又顾念颜洛水,不好意思下狠手。 颜洛水带着他赌场,想吓吓他,正巧有个人出千,被赌场的人剁掉左手。 霍拢静以为颜一源要吓死的,不成想颜一源从背后搂住霍拢静,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阿静别看!” 他的声音发抖,手也在发抖,甚至冰凉。 吓成那样,还是想护住霍拢静。 霍拢静挺瞧不起自己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心里就有点黏黏糊糊的,没有像以前拒绝颜一源来得干脆。 后来,霍拢静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却仍是频繁送到他的信和礼物。 颜一源看上去风流不羁,是个不成材的纨绔子弟,但是写一手极好的字,遒劲潇洒,宛如游龙。 霍拢静会想:“字如其人,他字这么好,人也差不多哪里去吧?至少心气是好的。” “五哥,你这是干嘛去啊?”顾轻舟问。 “去跑马场,我同学今天约了赌马。轻舟,阿静,你们也去吧?我订个包厢。”颜一源兴奋道。 “我们没空。”霍拢静冷冷道。 “那你们去做什么?”颜一源不死心,几乎低声下气的问,“你们带上我呗。” 顾轻舟打圆场,笑道:“你不去赌马啦?” “我那帮狐朋狗友,一个月要约七八次,少去一趟也不耽误什么。”颜一源铁了心要跟着她们。 甩都甩不开。 霍拢静和顾轻舟是打算去做旗袍的,颜一源立马自告奋勇,说知道哪家的裁缝铺子是最好的。 “罗五娘的铺子,做旗袍最好。她会双面绣,如今都成了绝活。”颜一源道。 于是,他一路跟着,叽叽咋咋的带顾轻舟和霍拢静去了罗五娘裁缝铺。 一进门,顾轻舟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临窗的沙发里抽烟。 这间裁缝铺,价格外头的数十倍,故而铺面宽敞,四周设了整排的沙发椅,还有点心香茗,十分奢华。 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司慕神色深敛,脸上毫无表情,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 “二哥?”颜一源也看到了他,热情打招呼。 司慕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从顾轻舟身上一掠,不带痕迹的掠过去,微微颔首,并不打算过来说句话,依旧面无表情,保持着他的姿势。 颜一源走到了跟前。 顾轻舟和霍拢静则进去挑选布料了。 “这块墨绿色的料子,最好绣白茶花,很容易出彩的,只有您这样的身段气质,才穿得出来。”小伙计正在拿料子,给一位时髦女郎往身上比。 那女郎微微侧颐,顾轻舟看到了她的脸,是魏清嘉。 “就要这块吧。”魏清嘉微笑,纤柔下颌微扬,神采似叠锦流云,美得令人惊叹。 顾轻舟不得不说,她见过的女人里,魏清嘉是最漂亮的。 当然,司夫人和司琼枝也很漂亮,只是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尚且年幼,不及魏清嘉这般繁华盛绽的最佳年华。 顾轻舟和她错身,过去选料子。 阿静选好了一个样式,一个女帮佣给她量尺寸时,顾轻舟站在货架前选择,她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走了过来。 一回头,她看到了魏清嘉。 顾轻舟以为她要走过去,魏清嘉却停在了她面前。 “您是顾小姐吗?”魏清嘉眼波潋滟,笑容婉柔,声音也很动听,问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 “魏小姐,您好。”顾轻舟道。 “您好,顾小姐。”魏清嘉深处纤细嫩白如玉的手,和顾轻舟握手。 两个人第一次打招呼,还算融洽。 “顾小姐,我有件事想问问您。”魏清嘉开门见山道。 第246章 前女友的挑衅 裁缝铺子里,新丝绸的味道并不好闻。 魏清嘉站在站在顾轻舟面前,她美艳又端庄,神色和善温柔,不管男女面对她时都无法产生恶感。 漂亮的人总是招人喜欢。 “顾小姐,我听子原说,你最是擅长医术,是真的吗?”魏清嘉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敬意。 “略通几分。”顾轻舟道,然后问她,“子原是谁啊?” 顾轻舟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魏清嘉失笑:“你不知道司少帅字子原吗?”她朝外面努了努嘴巴。 原来,是司慕的字。 未婚妻的字,需要别的女人提醒才知道。 顾轻舟凝眸看了眼魏清嘉。 她的眼芒莹然,似一泓清泉。当眼风掠过时,这泓清泉起了点涟漪,略有略无的,愣是让魏清嘉心里一怔。 颇有几分锋芒闪过。 这点锋芒,叫人寒芒在背。 再看时,顾轻舟已然是一副单纯柔婉的模样,魏清嘉狐疑,方才她那点锋芒,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顾小姐,我有点事想拜托你,是求医。明天能约你吃咖啡,咱们细谈吗?”魏清嘉问。 魏清嘉的端庄温柔,看似毫无攻击力,平易近人。 若不是她刻意在司慕的未婚妻面前炫耀她知道司慕的字,无形中攻击顾轻舟,顾轻舟也会觉得她人不错。 现在么 顾轻舟眯了眯眼睛,原来第一名媛不是好当的,没有心机能成名么? 漂亮有才华的女子多了去。 没人是单纯的小白花,就能名噪一时。 “是谁生病了吗?”顾轻舟笑道,完全不动声色。 魏清嘉怎样,跟顾轻舟无关,她不太在乎魏清嘉的内里。 和魏清嘉完美的笑容相比,顾轻舟的笑容就简单天真多了。 “这个,明天细谈好吗?”魏清嘉欲言又止。 她所说的病情,有点隐晦。 顾轻舟不太想跟她接触,故而刁难:“明天细谈倒也可以,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治病很贵的。以小黄鱼计算,一个病家两根以上的小黄鱼。” 魏清嘉心中盘算:一个病例两根以上的小黄鱼,真是天价! 两根小黄鱼,够在教会医院住一两年的了。 不过,再回头想想,也不能这么算。 若是生病了,病人是愿意多花钱早点治好,还是愿意去教会医院躺一两年? 自然是想早点治好。 “诊金好说。”魏清嘉笑道,“那您何时有空?” “明天放学吧。”顾轻舟笑道。 两个女人这边柔声细语,似春风拂过般。 司慕却不知不觉走了过来。 他落在顾轻舟脸上的眸光,冷漠疏离,像极了初相见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顾轻舟将他的消息卖给了司夫人,害得他被捉回家。 顾轻舟也不在意。 魏清嘉则道:“我跟顾小姐说点事。少帅,我选好了,您要再看看吗?” 她对顾轻舟说话时,称呼司慕为“子原”,到了司慕跟前,却又带着几分距离感称呼“少帅”。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最是有吸引力了。 顾轻舟微笑,心想司慕真可怜,他会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骨头都不剩。 当年魏清筠的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司慕跟魏清嘉好,又勾搭人家妹妹,像享齐人之福;也许是另有隐情,不过凑巧出事了而已。 顾轻舟不了解司慕,她也不太想知道。 “买了几身?”司慕声音低醇温柔,有点暗哑。 “两身。”魏清嘉道,“春装不需要做太多,很快就要换夏装了。” “再买几身吧,总要换的。”司慕道,“难得罗五娘有空,你的旗袍都交给她绣。” “不必了。”魏清嘉谦虚节俭,“我虽然有点赡养费,也要自力更生,能省就省点吧。” “我来付钱。”司慕道。 魏清嘉笑容微敛,道:“这可不行,我不喜欢男人为我花钱。” 不占小便宜,如此美貌却自食其力,是个男人都会刮目相看,甚至沉迷她。 魏清嘉真是女人的典范。 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就应该学学她的做派。 顾轻舟在旁边笑了下,没插嘴。 魏清嘉道:“少帅等我一下,我去量尺寸,咱们就可以走啦。” “顾小姐,那明天见?”魏清嘉又对顾轻舟颔首,礼貌周到,不恃美而骄。 “好。”顾轻舟道。 魏清嘉就先过去了。 顾轻舟以为司慕也要走,故而她冲司慕微笑一下,当作告辞,继续选她的布料。 身后的影子,却一直都在。 顾轻舟忍不住回头,发现司慕站在她的后面,眸光幽黯,不言不语的盯着她。 顾轻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问:“怎么了?” “周末不是功课很多吗?”他道,声音冷漠至极,像深潭里的水,没有半分起伏,亦阴冷寒凉。 “哦,做完了啊。”顾轻舟撒谎都撒的很随意,漫不经心道。 这难道不明白吗? 她不想见他而已,很清楚直白啊,顾轻舟不知他为何非要问清楚。 司慕呼吸一顿。 “少帅再见。”顾轻舟以为他要走了,转头继续选料子。 看了几匹,余光发现司慕还在那里。 他静静看着她,看得顾轻舟很不自在。 她想,算了,山不转水转,我走好了。 她往外走,司慕却突然往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轻舟眉头微蹙:“干嘛?” 司慕低头看她。 他眼神很冷,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是顾轻舟看不明白,总之他有点生气就是了。 顾轻舟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跟踪你和魏小姐约会?” 司慕眼眸一紧。 “你想多了,这是颜五少选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有这家裁缝铺。再说了,我不是打探消息的,你跟魏小姐约会,不与我相干。”顾轻舟解释,“方才,是魏小姐先找我说话的,不是我故意找她。” 司慕眼底的寒芒更甚。 他更加生气了,脸色铁青。 顾轻舟看着他,道:“借过好吗?你想在这里为难我的话,你自己也尴尬,魏小姐更尴尬,不是吗?” 说罢,她就挤过去。 她的身子从缝隙处过去,司慕倏然一动,顾轻舟就撞到了他怀里。 他搂住了她。 顾轻舟脸色也变了,她很讨厌这样,似乎拥抱她只是司行霈的特权。 她重重踩了司慕一脚。 司慕吃痛的空隙,顾轻舟已经从旁边挤了出来。 她面容阴沉,从裁缝铺子里走出来,站在屋檐下,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桃蕊的清香,也有淡淡的寒凉,让顾轻舟胸腔里压抑着的怒意缓缓散去几分。 她今天答应好好陪阿静的,顾轻舟不想带着怒气,扫了阿静的兴致。 司慕跟了出来。 顾轻舟全身戒备,往旁边挪动。 司慕立在她身边不远处,并未继续靠近。 “对不起,我方才唐突了。”司慕跟她道歉。 他很多时候都非常绅士。 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举止失态了。 自从收到了她派人送过来的玉佩,知晓周末她不会见他,他心里就存了一口气,郁结让他情绪低落。 他平素言语不多,不高兴也没人知道,只是抽烟比往常多多了。 在这里再次遇到她,说好周末做功课的她,却跟着朋友出来游玩,司慕有种被戏弄、被欺骗的恼怒。 这些恼怒,让他冲昏了头。 司慕不是那么浅薄的人,挡住她的路、拥抱她,不太像他的做派,他亦知道自己轻浮孟浪了。 “好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了。”顾轻舟冷漠道,拒他千里之外。 司慕的心,沉了又沉,像落在一口幽深的古井里,没有阳光,阴冷潮湿。 他不再说话,顾轻舟也不说话。 两个人站了片刻,直到魏清嘉出来,笑道:“少帅,您在这里啊?现在走吗?” “走吧。”司慕道。 他和魏清嘉下了台阶,远处停着军政府的座驾,他拉开车门,请魏清嘉上车。 司慕这方面总是很礼貌,轻舟记得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也替她开了车门。 等魏清嘉坐好,他关上车门,瞧见顾轻舟还站在那里,他脚步一愣。 顾轻舟则立马转身走了铺子。 司慕的手,紧紧攥起来了起来,指关节发白。 司慕的车子离开,霍拢静看了看顾轻舟的脸色,见她心情还不错,她就没说什么。 反而是颜一源,不知内幕,善良体贴的安慰顾轻舟。 “司家什么门第?魏清嘉再漂亮有名气,也是离过婚的,司督军和司夫人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二哥,充其量是个姨太太。 轻舟,除了我们家,谁家没有姨太太?像我阿爸那样的男人太少了,姨太太一点也不可怕,好对付着呢。再说了,有了姨太太,你不用服侍二哥啊,我们还整日吃喝玩乐,多开心?”颜一源道。 幸好顾轻舟不爱爱慕,要不然他这番安慰,非要气死顾轻舟不可。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真是天壤之别。 顾轻舟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反而被逗乐了。 颜一源自然当顾轻舟听进去了,他也有成就感。 一回眸,瞧见霍拢静略有所思,颜一源立马心领神会:“阿静你放心,我绝不娶姨太太!我阿爸都不娶姨太太,我们颜家的男人都专一!” “关我何事?”霍拢静烦躁转过身,唇角却有一抹压抑不住的微笑。 她很快速敛去,没人瞧见。 第247章 未婚妻旧爱的硝烟 周一上学,班上热闹极了。 颜洛水带了很多礼物,包括学监们也送到了。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女同学,也送了小小的礼品,都是南京著名的小点心。 东西味道不是绝美,只是罕见。 颜洛水很有心。 “你们俩周末干嘛去了?”颜洛水满面红光,神采奕奕道。 自从订婚,颜洛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好了起来。 她脸上铺了层喜悦,眼睛有神,唇角上提,面色红润,漂亮又妩媚,像脱胎换骨。 就连颜太太也承认,当初松口同意定亲是正确的。 颜太太说,颜洛水的爱情,未必能长久、能善终,但是她现在的快乐,是其他人无法给予的。 “我们去做了旗袍。”顾轻舟道,“洛水,谢三少送你回来的吗?” “嗯。”颜洛水抿唇笑,双颊有抹淡淡的红润。 顾轻舟想起订婚宴那天,谢三少说他从小暗恋洛水,顾轻舟对颜洛水就没那么担心了。 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颜洛水的爱情,大概不会以惨淡收场。 颜洛水回来了,约了晚上去看电影。 “我不去了,我晚上约了魏清嘉。”顾轻舟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都吃惊看着她。 尤其是颜洛水:“我不在两天而已,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天在裁缝铺子里遇到了魏清嘉。”霍拢静解释,然后又问顾轻舟,“她约你做什么?” “她说是看病。”顾轻舟道,“我说了,看病可以,起价两根小黄鱼,她同意了。管她呢,有钱赚就行。” “你干嘛非要赚这个钱啊?”颜洛水不解。 “我出师的时候,师父说不能以任何借口,拒绝病人的求医,这是师门的规矩,要以慈悲之心济世度人。”顾轻舟道,“我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 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需要极大的慈善之心。我既不能违背师命,拒绝别人的求医,又不愿意跟她接触,就出了难题,想让她知难而退。哪里知道,她答应了。” 颜洛水和霍拢静顿时就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霍拢静道:“你师父颇有大医之风。” “是啊。”顾轻舟道,“听说他惹了大事,估计也是因为太慈悲了吧?我跟他不同,我可以慈悲,但是赚不到钱,我的慈悲就不开心。” 霍拢静和颜洛水都笑喷。 “你这是假慈悲。”颜洛水道。 “我也知道。”顾轻舟笑,“我现在还是不太懂慈悲。不过没关系,我懂得不能拒绝病家的求医,就算没有辜负师父的托付了。” 真正的悲天悯人,是需要修炼的,不是天生的。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 顾轻舟年纪小,经历过的事少,让她做到师父那般的悲悯,很为难她。 她只是在囫囵吞枣的消化师父的话,真正的深奥,她其实不懂,要不然她也不会收诊金。 她总觉得:我替你解除了病痛,你给我诊金,理所当然! “你师父是谁啊?”颜洛水道,“你这手医术,都能起死回生,难不成你师父是华佗转世?” 顾轻舟大笑。 她师父是曾经享誉天下的第一名医慕宗河。 可惜,慕家十几年前,涉足一桩旧案,抄家灭族,惨不忍睹。 慕家的女眷,有几个蒙旧友照顾,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比如何氏药铺的老板娘慕三娘,她现在并不叫这个名字。 若是顾轻舟说出师父的名字,别人就会顺藤摸瓜找到慕三娘,何氏药铺不得安宁。 关乎重大,师父极其信任顾轻舟,才将医术教授给她,顾轻舟不能恩将仇报。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们我师父是谁。”顾轻舟笑道。 放了学,顾轻舟去了学校门口。 结果,来接她的仍是司慕。 司慕和魏清嘉坐在车子里,司机开车。 晚霞透过车窗照进去,璀璨明艳。 司慕平常都是自己开车的,不喜欢用司机。只是,他在魏清嘉面前,总是有点阴影,故而就带了司机。 瞧见顾轻舟放学,司慕没有动,沉默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她走出来,眼神微敛。 他落在顾轻舟脸上的光,冷淡阴凉。 魏清嘉下车,笑盈盈走了过来。 她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魏清嘉穿着一件深黑色的旗袍,外头套一件棕色貂皮大衣,纤细圆润的小腿从车子了伸出来,轻盈聘婷落在车外。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这里。 魏清嘉的艳光,足以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让景色和女人们都黯然失色,只剩下她绝艳的姿容,点缀这个世界。 “好漂亮,这是谁啊?”来接孩子的男人们,痴痴望着她。 这等绝色佳人,平常都是见不到的,难得今天会遇到,男人们贪婪看着她。 女人们则嫉妒不已,酸溜溜道:“不过如此嘛。” “是魏清嘉吧?”不知谁说了句。 “好像真是她!哎呀,报纸上说她回来了,果然不假。” “她来接谁啊?” 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魏清嘉寒暄几句,就绕开了。 顾轻舟每次看到魏清嘉,都要惊艳一次。 老天是厚待魏清嘉的,她身上每一处都完美,从五官到身段,甚至举止笑容,都有精致的韵味。 总之,若是世人知晓她是司慕的前女友,又知道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那么顾轻舟简直是猪粪不如了。 魏清嘉享受众人的目光,毫无忐忑,落落大方的含笑,只是喊了顾轻舟:“顾小姐?” 顾轻舟上了汽车。 司慕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不言不语的。 “少帅怎么来了?”顾轻舟好奇。 “我不能来吗?”司慕反问,冷漠又憎恶道。 顾轻舟只是单纯的好奇,甚至带着几分打招呼的意思,她的态度是友善的。 被司慕这么一堵,她顿时觉得没意思,尴尬闭了嘴,不再和司慕说话了。 魏清嘉笑容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那点快意一闪而过,她笑容恬静:“是我请少帅的。他向我引荐了顾小姐,我想请他一起来。顾小姐,您不介意吧?” 前女友想约见未婚妻,还把司慕带着,顾轻舟若真打算和司慕结婚,这会儿估计要气死了。还好! 顾轻舟庆幸自己即将跟司慕退亲,她对魏清嘉也出奇的和蔼,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看好戏的心态接触。 有了这种心态,顾轻舟是挺轻松的,就是不知魏清嘉和司慕怎么想。 司慕应该也很轻松,毕竟他是要退亲的。 唯一不太轻松的,可能是察言观色的魏清嘉吧? “不介意。”顾轻舟道,“魏小姐,应该不是您自己生病了吧?” 顾轻舟能“望其形、知其病”,魏清嘉没有什么疾病,就是有点气色不足。 魏清嘉身材消瘦,平素少食,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不是。”魏清嘉道。 对于病家,魏清嘉好似很警惕,小心翼翼的,始终不露半点口风。 他们三个人寻了家西餐厅坐下。 这家西餐厅全是双人座,没有雅间,英国人开的,若是几个人来,就合并桌子。华人一开始不适应,后来视为时髦。 这个时间点,正是晚餐时分,餐厅里人满为患。 临窗的两张台子合并,司慕先坐下了。 魏清嘉指了司慕对面的席位,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坐啊。” 这是正位。 她以为顾轻舟会谦让,或者因司慕发火,她不肯坐在他对面,这样她就坐在旁边拼凑的桌子上。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像个外人。 没想到,顾轻舟含笑点头,不说二话就坐下来。 魏清嘉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 她太意外! 正常情况下,女孩子不都应该推让几下吗? 若是顾轻舟推让,魏清嘉就顺水坐到司慕面对。 可现在的情况时,他们俩同桌而坐,魏清嘉在旁边添副台子,就好似服侍的人一样。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魏清嘉是离婚过的,若是被人看到,只怕以为魏清嘉要做司慕的姨太太吧? 这太敏感,对魏清嘉太不利了。 魏清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坐啊,魏小姐。”顾轻舟还笑盈盈的招呼她。 司慕也看出了魏清嘉的窘迫。 他站起来,道:“嘉嘉,你坐这里。” 两张台子并列,司慕想了想,他坐到了顾轻舟身边的台子上。 这样,两位女士同桌,他靠近顾轻舟而坐,所有人都不尴尬了。 司慕坐下,闻到了顾轻舟身上淡淡的玫瑰清香。 她用的洗发香波是这种味道的,好几次去司公馆吃饭,亦能闻到。 醒酒器里,装着潋滟的红葡萄酒。 司慕先给魏清嘉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然后就不管顾轻舟了。 气氛又是一愣。 魏清嘉接过来,为顾轻舟倒了半杯。 “顾小姐,其实挺难以启齿的,生病的是家父。”魏清嘉道,“他对此事颇为忌讳,去看了西医,没什么疗效,夜里疼得睡不着。 他也不好意思告诉我,是他的姨太太跟我关系还不错,很担心他的健康,他已经七八日疼得无法入睡,想问问我,是否认识更好的西医。 我将此事告诉了少帅。少帅说,你医术极好,擅长外科,所以我想请您去看看,是否能治好他。” 第248章 少帅发脾气了 魏清嘉说,她的父亲生病了,但是讳疾忌医,不愿意多说,她很担心父亲的健康。 无疑,她父亲去过教会医院,治疗了半个月,效果不佳,病情越来越严重。 然而对自己的病重,魏市长是遮遮掩掩的,好似很尴尬。 魏清嘉离婚回来,她父亲是很生气的,对她也不及从前疼爱,魏清嘉很想在父亲面前立功,夺回父亲的支持。 这样,魏清嘉就能在岳城站稳脚跟。 她从前太傻了,远嫁到北平去,最后弄得自己狼狈收场。 这次回岳城,魏清嘉是踌躇满志,目标明确的。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里:司慕、司慕的未婚妻,甚至她自己的父亲。 魏清嘉会布一个极大的局,最终收网时,只有她大获全胜。 “疼得彻夜难以入睡?这就算急病了。”顾轻舟道,“是哪里疼?” “左边腰侧。到底为何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不肯给我看,姨太太也不敢细说。”魏清嘉道。 病人自己很抵触,那么顾轻舟登门,可能会听到一些闲话。 她有点为难。 而后,顾轻舟谨记师父让她背诵过的《大医精诚》,哪怕她不能无欲无求的不收钱,也不能拒绝给人看病。 这是她的医德。 大慈大悲,才有医德。 若是其他事,魏清嘉这么若有若无的挤兑她,顾轻舟早就甩手走人了,独独病痛求到了她跟前,她不能走。 顾轻舟从不觉得自己善良,更不会以德报怨,她只是坚持她行医的底线--遇病能治,无论病家言行多么苛刻,都要治好。 这是医家的准则,是医者的品德。 顾轻舟想做个合格的中医,给落寞的中医争口气,给师父脸上添光彩,所以她牢记医德。 “我还没有见到病家,不知能否救治。”顾轻舟道,“魏小姐若是方便,就安排一下面诊,我才知道如何用药。” 这就是同意去看病了。 魏清嘉的笑容轻快了起来:“顾小姐,多谢您能出手。” 顾轻舟微笑,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气。 魏清嘉见她答应了,也可以和她拉近关系,笑道:“你年纪比我小,可以叫我姐姐的。” 女孩子之间以姐妹相称,妻妾之间也可以。 妾室都要喊正室叫“姐姐”。 魏清嘉回来之后,屡次和司慕接触,她到底是怎样打算的,顾轻舟不知道。 顾轻舟不知魏清嘉让她叫姐姐,到底是出于哪种考虑。她不想被魏清嘉占便宜,故而装傻微笑,不言语。 “魏小姐,我明天下午是游泳课,密斯特许我通过的,我不用上。若是你能安排好时间,我可以请假出来,你下午两点派人去学校门口接我即可。”顾轻舟道。 魏清嘉点头:“好,我尽可能安排。” 牛排端了上来。 司慕接过魏清嘉那盘,小心翼翼为她切好,十分的绅士。 然后,他就埋头切自己的,不理顾轻舟,也不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也不在乎。 大家都沉默。 魏清嘉寻个话题,说:“我也是圣玛利亚毕业的,后门那边还有一株槐树,挡住了院墙,现在被砍了吗?” “没有啊,还在。”顾轻舟说。魏清嘉略带回忆:“那时候,子原中午给我送点心,都是通过那棵树爬进来,然后吃完了他再爬出去。”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种宁静娴雅的笑,像沉浸在往事里。 司慕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以为你忘了。”司慕说。 “怎么会忘了呢?”魏清嘉感叹般,“那时候我才十七八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然后,她好似突然想起了顾轻舟,解释道,“顾小姐还不知道吧,我以前和少帅是很好的朋友” 拜托,顾轻舟为什么会不知道?全岳城都知道司慕追求过魏清嘉好吗! 魏清嘉这么一解释,顾轻舟反而觉得她别有用心。 顾轻舟也不是好惹的,她故意恍然道:“哦,是这样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她声音拖得有点长。 司慕蹙眉:“别冷嘲热讽!” 其实,顾轻舟的嘲讽没那么明显,魏清嘉也一次次刺顾轻舟啊,这是女孩子之间的心机。 魏清嘉话里有话,司慕装作不知道,到了顾轻舟这里,他就不放过了。 被司慕点破,顿时所有人都很尴尬。 魏清嘉也难堪。 司慕独独跟顾轻舟过不去,顾轻舟笑了下,她并不在意。 她不在乎司慕这个人,故而他的打击对顾轻舟的伤害很小。 顾轻舟吐了吐舌头,继续吃她的牛排。 司慕却猛地灌进了一杯酒,他重重将酒杯顿在桌子上。 然后,他继续倒酒。 顾轻舟充耳不闻,任由司慕在旁边发脾气,她声音温柔对魏清嘉道:“上次我们说好的,我去看病,诊金是两条小黄鱼,魏小姐您没忘吧?” 你都故意找茬怎么多次了,不让你放点血,我就太亏了。 顾轻舟不能不治病,故而就在钱财上捞一把,不能便宜了魏清嘉。 魏清嘉话里有话,司慕发脾气,这是他们的事,顾轻舟却没有故意挑事。 她若是想挑事,完全可以将司慕当初和魏清嘉在一起时,魏清嘉追求司行霈的事戳破。 但是顾轻舟没有,她觉得做人和行医一样,都要有底线。 魏清嘉没回答,司慕却冷冷问:“你这么爱钱吗?” “当然!”顾轻舟神色一戾,“君子爱钱,取之有道。我的医术值这么多钱,少帅不知道吗?” 司慕转过脸,狠狠望着她。 他眸子阴沉。 顾轻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因为她非要钱才退亲吗? “你要的钱,都是取之有道吗?”司慕冷冷道,“你确定不是坐地要价?” 魏清嘉见他们要吵起来般,眼眸略微一动,又快速敛去,对司慕道:“子原,诊金是应该的,你放心吧,我身上还有钱的。” “魏小姐,你若是有钱的话,可以借少帅一点!”顾轻舟冷哼,“我看他是没钱了,事情办得不如意,就找我发脾气!” 说罢,她站起来离开了。 顾轻舟走的时候,重重将椅子一推,一声巨响。 魏清嘉就想:“这个女孩子好大的脾气!” 魏清嘉这般出身高贵、才华过人、姿容谲滟的人物,都不敢在司慕面前如此放肆,顾轻舟却这般不懂事。 看来,顾轻舟还是天真的,她不知道权势的好处,也不知道权贵们的喜好对她多重要! 魏清嘉和司慕都以为顾轻舟是去了洗手间。 可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一问侍者,才知道顾轻舟是直接走了的。 魏清嘉微讶:“她怎么这样走了?太不礼貌了” 说罢,她立马打住,不能批评顾轻舟,至少不能在司慕面前批评。 司慕用力灌了一杯酒,道:“要是我,我也要走!” 说罢,他站起来也走了。 魏清嘉愣住,继而神色大变:司慕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自责,还在怪魏清嘉? 魏清嘉想了想自己说过的话,句句得体,反而是司慕自己发火了。 司慕到底是在怪谁? 他去结账的时候,魏清嘉跟了上来。 司慕的汽车送她回家。 车厢里,魏清嘉问司慕:“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得罪了顾小姐?” “不是,是我失态了。”司慕道,“我今天很没有风度。” 魏清嘉也看出来了,司慕是挺针对顾轻舟的。 司慕素来成熟稳重,他今天对顾轻舟,像是一肚子气的。 若司慕真的讨厌她,会无视她。故而他恼怒的样子,好似并不是那么憎恨顾轻舟,魏清嘉有点糊涂了。 五年不见,司慕长大了,不再是魏清嘉能掌控的小孩子,魏清嘉在他面前,多了份小心。 送魏清嘉到了市长府上,司慕没有进去坐。 他和魏清嘉告辞。 “你去坐黄包车。”司慕给了司机几块钱,让他下车,司慕要自己开车。 因为魏清筠的死,司慕不敢再开车带魏清嘉了。 其实他喜欢自己开车。 司机则道:“少帅,还是我开车吧,您好像喝醉了。” “无妨,我没有醉。”司慕道,“才几口酒而已。” 司机发现,司慕的确是眼神清澈,舌尖流利。 方才在车里,司慕和魏清嘉说话的时候,有点微醺的样子,原来他是故意装醉。 司慕把车子开到了顾公馆。 已经是晚上八点,司慕来敲门的时候,顾家众人还在客厅说话,准备要上楼睡觉的。 他突然登门,所有人都吃惊。 “阿爸,轻舟回来了吗?”司慕问顾圭璋。 顾圭璋震住。 岳城的习俗,订了亲就要改口,这个不假,可司慕从未叫过。 这是第一次。 顾家的其他人也全部愣住。 司慕来过顾家数次,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每次都是很冷漠,由副官代答。 他第一次开口,居然喊顾圭璋叫“阿爸”,顾圭璋激动地快要昏过去。 “回来了回来了。”顾圭璋语无伦次道,“少帅,你吃饭了吗?” “轻舟在楼上?”司慕反问,不回答顾圭璋的问题。 “是是是。”顾圭璋彻底没了样子,乱七八糟的回答。 “是哪间房?”司慕有问。 顾圭璋忙道:“左手边第二间,门上的把手断了一半,那间!” 司慕颔首,道:“阿爸,我跟轻舟说几句话。” 说罢,他转身上楼,往三楼去了。 第249章 我想和你结婚 司慕上楼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脚步声。 皮鞋的声音很重,而脚步非常快,顾绍和顾圭璋都没这么迅捷,顾轻舟当时就吓傻了。 她以为是司行霈来了。 直接从楼下走上来,司行霈疯了不成? 顾轻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敲门声响起时,她清了清嗓子,压住满心的焦虑,故作镇定的问:“谁啊?” 门外是司慕的声音:“是我。” 顾轻舟吃惊,怎么回事?她微微一愣,打开了房门。 司慕站在门外,顾轻舟盯着他看,他也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的眼眉露出几分凛冽:“骂我还没尽兴,要来给你女朋友找场子吗?”她挡住门,并不打算让司慕进来。 她对他充满了戒备。 “不是。”司慕道,声音低沉,“可以说几句话吗?” 顾轻舟不想请他进自己的房间。 闺房是顾轻舟的私人地盘,只有她亲近的异性可以进入。 司慕不算。 顾轻舟从房间里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出去谈吧。” 司慕没异议,能谈谈就行,哪里谈都愿意。 他们俩下楼时,顾家众人全部双目炯炯盯着,似乎想把他们俩剖析挖开,看看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顾圭璋则喜不自禁。 方才司慕叫“阿爸”了,这门婚事就算彻底定了。 其他人里,表情最明显的就是顾缃--顾缃脸上带着嫉妒的愤然,狠狠瞪着顾轻舟。 凭什么呀! 顾缃还以为司家要退亲的,凭什么司慕就看上了顾轻舟,还心甘情愿喊“阿爸”? 几个姨太太,都是替顾轻舟高兴。 顾轻舟是她们的依靠,比顾圭璋可靠,她们都希望顾轻舟能有个强悍的靠山,能和军政府的关系更牢靠点。 “要走了啊?”顾圭璋一副谄媚又兴奋的模样,上前问司慕。 司慕欲回答时,顾轻舟抢先了。 “不是,我们出去说几句话,我马上就回来了。”顾轻舟道,“阿爸,你们早点睡吧。” “不用急,反正还早。”顾圭璋道,恨不能把女儿白送给司慕。 司慕也发现了,但是他没什么表情。 顾轻舟道:“知道了,阿爸。” 说罢,她就和司慕出了大门。 顾公馆所在的这条街,也算热闹,附近的住户不少。 灯火之下,风扬轻尘蹁跹,橘黄色的灯光想纱幔,笼罩着茫茫夜色。 司慕的车子停在路边。 顾轻舟站定脚步,转身问司慕:“有什么话,你说吧。” 天气晴朗,夜风也和煦温暖,有醉人的桃蕊清香。 司慕依靠着车门,抽出了雪茄裁开。 他每次心情紧张或者失落的时候,都希望抽烟。 他划燃火柴,十指掬起,拢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他的手指修长洁白,骨节分明。 轻吐了青烟,司慕慢慢道:“我今天很失态” 顾轻舟沉默,等着他说完。 他何止失态? 在顾轻舟看来,司慕今天是很过分的,虽然她不怎么在意。 司慕停顿了下,继续道:“周末我们约好了,你失言在先;裁缝铺子遇到你,你态度又傲慢;今天吃饭的时候,你言语又过激,我心里存了一肚子火,所以冲着你发作了,我很抱歉。” 顾轻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好像都是她的错! 她失约是真的,可态度傲慢是哪里的话? 顾轻舟冷笑。 男人在爱情里,果然很盲目,魏清嘉在他未婚妻面前炫耀他们的旧情,他是不在乎,还是没听出来? 怎么反而都是顾轻舟的错? 顾轻舟感觉,魏清嘉诉说往事,司慕是很得意的。他没有顾虑到顾轻舟的感情,却处处维护魏清嘉。 故而,顾轻舟的反击,在司慕听来是主动的攻击。 他爱魏清嘉,他维护她,跟顾轻舟没关系。 “对不起,轻舟。”司慕又吐了青烟。 “我原谅你。”顾轻舟道,羽睫微扬,眼眸在橘黄色灯火下幽静,似月色的海,“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司慕颔首:“多谢。” 顾轻舟笑了下。 夜风初时温暖,吹久了也感觉凉飕飕的。 顾公馆院墙上的藤蔓,已经爬满了翠叶,风吹绿浪,在夜里似鬼魅舒展。 顾轻舟拢了拢衣襟,凉意如水般浸透了翠袖,她说:“解释清楚了,那我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 司慕却喊她:“轻舟。” 顾轻舟停住脚步。 “退亲的事,我不想考虑了。”司慕道,“我不打算退亲。” 顾轻舟立在那里,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半晌脑袋里都嗡嗡作响,难以置信盯着司慕:“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打算退亲了,我会和你结婚。”司慕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告诉她。 顾轻舟太意外了,脑袋还是懵的。她在司行霈面前说话肆无忌惮,现在处于懵逼的状况,她也没好好组织言语,脱口而出道:“你有病吧?” 司慕微愣。 顾轻舟的声音收不住:“你一边约会魏清嘉,一边说要跟我结婚,还说你会忠诚婚姻,怎么这会儿就要享齐人之福?你真龌龊。” 司慕脸色沉了下去。 他的呼吸有点重。 顾轻舟的话,说得很难听。 一阵风过,夜风将顾轻舟满头青稠般的长发扬起,似海藻般荡开。她用手按住乱飞的头发,人也慢慢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继续辱骂司慕,人也理智了很多。 顾轻舟将头发随手挽住,想着这事不对劲,故而靠近了几分,道:“你怎么想的?” 司慕却不言语。 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沉默,狠狠吸唇边的雪茄,将烟雾全部吞噬入腹,再缓缓推送出来。 这阵青烟,差点呛到了顾轻舟。 “你喜欢我?”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司慕嘴角微翘,有个冷冷的笑意,他抬眸回视她:“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 顾轻舟松了口气。 “那为何不想退亲了?”顾轻舟又问。 “没有为什么。”司慕狠狠吸完最后一口,将雪茄踩在地上,用力将它踩灭,“不是请求你,这是通知你。我不同意退亲,你若是想退,就去找我的父母商量。” 说罢,他上了汽车。 顾轻舟拉紧了车门,不让他关上:“你说清楚!” 司慕去掰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凉,像极了她针灸时的触感。 司慕原本是要掰开的,却鬼使神差的紧紧握住。 他握得很用力,然后用力一带,将顾轻舟带进了车子。 顾轻舟就跌入了他的怀抱。 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司慕随手关上了车门。 他开车的动作很流畅,等顾轻舟爬起来时,车子已经发动了,离开了顾公馆门口。 “喂!”顾轻舟大怒,想去抢他的方向盘。 司慕冷冷道:“小心,你不想和我一起撞死吧?” 顾轻舟抢夺方向盘的时候,车子打飘,差点撞上了路牙。 她收回了手。 顾轻舟不想死,更不想跟司慕一起死。 “开回去!”顾轻舟脸色铁青,声音冷冽呵斥道,“已经很晚了,请你把车子开回去!” 司慕不理会。 他的车子开得很快,穿城过巷,转瞬的功夫,顾轻舟就不认识路了。 她知晓言语无法取得胜利,司慕今天心情不好,他是不会送她回去的。 顾轻舟下楼时,手袋没有拿,兜里没有半分钱,她没办法坐车回去。 车子很快,顾轻舟若是跳车,肯定要摔断胳膊。 不值得! 她估量着局势,心里越发冰凉,人却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 车子到了海堤。 海堤的四周,全是赌寮,这个时间热闹非凡,吆喝喧嚣。 海风很大,又带着腥湿。 司慕把车子停稳,深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不说话。她实在生气,半句话也不肯跟他说,沉默着。 后来,司慕下车抽烟,顾轻舟坐在汽车里。 他一连抽了三根,情绪才稳定下来,上车将顾轻舟送到顾公馆。 他没有解释。 突然把顾轻舟拉到海堤是做什么,他也没说;为什么那么爱魏清嘉,却不同意退亲,他更没有明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顾轻舟问他。 司慕不回答。 到了顾公馆,顾轻舟急匆匆上楼回家。 司慕的汽车开到了街角,顾公馆看不到他,他却能瞥见屋脊的时候,停下了车子。 他又开始抽烟。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司慕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想别人知道,仅此而已。 雪茄抽了两口,他将其丢出车外,没有回督军府,直接开夜车去了驻地。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司慕都没有回城。 他在逃避。 他逃避什么,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只是他不说。不告诉任何人,这就是司慕,他习惯了所有事憋在心里。 这是过去五年的习惯。 那时候,他想说也说不了。现在能说了,却再也没有倾诉的心境,习惯了缄默。 顾轻舟则不知道此事。 她回家之后,洗了澡的功夫,情绪就平复了。 要退亲的是司慕,不要退亲的也是他,真是个毫不负责的男人。 顾轻舟对此事不急,反正是能退掉的。她原本就有自己的计划,若不是司慕提起,她都没想现在就退亲。 既然司慕出尔反尔,顾轻舟仍退回原计划,她不损失什么。 第250章 湿热病邪 司慕的到来,打扰了了顾轻舟。顾轻舟躺在床上,还是考虑了很久,为何司慕突然不退亲了。 他退亲是为了魏清嘉,不退亲也是为了魏清嘉吧? 为什么呢? 怕司夫人对魏清嘉下杀手,想祸水东引,用顾轻舟挡枪? 顾轻舟想到这里,心里发凉。她明明不想跟司慕和魏清嘉纠缠,可事情到了她头上,她也是不怕的。 这么一纠结,她到十二点才睡觉。 毫无意外的,她早上就起晚了。 她正要出门,见顾绍正在吩咐司机老李送他。 顾绍的学校和顾轻舟的学校,是在岳城的两端。 顾轻舟道:“阿哥,我来不及了,我要是迟到的话,密斯会骂死我的。你成绩那么好,迟到了也不会挨批” 其实不用解释的,只要她说她需要车子,顾绍肯定会给她的。 顾绍站在早晨温暖的阳光里微笑,朝阳映衬着他校服的纽扣,泛出熠熠金光:“快上车吧。” 他的笑容,永远都是干净的。 顾轻舟道谢,不再磨蹭了,让老李赶紧去圣玛利亚学校。 到了学校,校工正要关门。 顾轻舟塞了一块钱,才让校工网开一面,放了她进去。 小跑到教室时,任课的密斯也是刚刚才到,顾轻舟松了口气。 “以后要早点啊。”密斯很温柔,叮嘱顾轻舟道。 顾轻舟乖巧听话,低声道是,回答了自己的座位上。 同桌的颜洛水问她:“怎么迟到了?” “一言难尽。”顾轻舟随口道。 可能是早上的迟到,导致顾轻舟一上午都兵荒马乱。 她答应过魏清嘉,今天去给她父亲看病,此事仍在计划里,顾轻舟没有忘记。 在她心里,求诊到了她跟前,就是她的病家。她不会因为魏清嘉或者司慕,就拒绝出诊。 依照约定,顾轻舟去跟学监请假。 学监例行问了几句,就给顾轻舟签了请假书。 等她校门口时,魏家的汽车已经等候多时。 魏清嘉抱臂坐在车厢里,略微出神,好似心事重重。 看到顾轻舟,司机提醒魏清嘉:“大小姐,有人出来了。” 魏清嘉回神。 顾轻舟上了魏家的汽车,魏清嘉道:“昨天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顾小姐今天不来了。” “答应了的事,怎么好不来?”顾轻舟微笑,笑容疏淡。 魏清嘉恭维了她几句。 过了片刻,魏清嘉又解释:“子原这个人啊,脾气一直都挺好的,很少见他发火,他昨天只怕是有点烦心事。” 这是在暗示顾轻舟:司慕一向不发火的,他就是讨厌你,才那么恶声恶气的。 这种带着恶意的暗示,顾轻舟全部装听不懂。 她不喜欢司慕,也不喜欢魏清嘉,他们俩怎样你来我往的,顾轻舟才不参加。 魏清嘉又解释,顾轻舟倒是笑了:“无妨的,魏小姐,后来少帅去了我家,跟我道歉了半天,我不生气啊。” 一句话,把魏清嘉堵了回去。 魏清嘉修为极高,这种事心里发哽,笑容却不减半分,从她脸上看不出她是否恼怒或者担忧。 顾轻舟没空研究她的心思。 到了魏公馆的时候,听到了琴声。 一个穿着月白色中袖元宝襟旗袍的女孩子,坐在琴凳上弹琴。 “这是我妹妹。”魏清嘉介绍道,然后喊那女孩子,“雪儿,这是顾小姐。” 这就是魏清雪,顾缃结交上的朋友。 “我知道,是缃缃的妹妹嘛。”魏清雪阴阳怪气道,“阿姐,果然是人以群分,你才回来几天,就认识顾小姐啦?” 这话,既是攻击顾轻舟,也是攻击魏清嘉。 这位妹妹不喜欢魏清嘉。 魏清嘉笑容丝毫不动,就像刻在脸上的,楚楚动人。 “我跟顾小姐有缘嘛。”魏清嘉不以为意,“阿爸在吧?” “在书房。”魏清雪说。 魏清嘉就领着顾轻舟,去了书房。 魏市长下午有个会议,特意在家里等魏清嘉的。 顾轻舟进来,他早已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含笑礼貌:“顾小姐。” “魏市长,您好。”顾轻舟的礼数也不少,和他寒暄。 很快,话题就不顺畅了。 魏市长直截了当告诉顾轻舟:“鄙人小疾,不敢劳烦顾小姐。司督军前些日子跟鄙人喝酒,还夸顾小姐冰雪聪明。你和嘉嘉成为朋友,以后相互作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并不想让顾轻舟治病。 魏清嘉还没有说动她父亲,就直接把顾轻舟接了过来。 一时间,场面有点僵。 “阿爸!”魏清嘉站起来,“您应该让顾小姐试试。” “不妨事,医生也说了,这个需得一段时间才好,我最近都在吃药。”魏市长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又几分烦躁,“嘉嘉,你的孝顺,阿爸是知道的。” 他觉得魏清嘉在刻意讨好。 魏市长对这个女儿,多少是有点冷心了。 魏清嘉结婚的时候,魏市长不同意,她非要一意孤行;好歹结了,魏市长希望她能相夫教子,老实本分,结果她又离婚了。 离婚听上去时髦,真正落到了自家头上,却是晴天霹雳,魏市长的脸都丢光了。 魏清嘉离婚归来,就不再是魏家最闪耀的女儿,她成了让魏市长丢人现眼的女儿。 魏市长对魏清嘉很有意见,魏清嘉也察觉到了,所以她费尽心思讨好魏市长,希望得到魏市长的支持。 父亲的支持,才能让她安稳在月岳城落足。 “魏市长,我学的是中医,跟西医不同。假如您想试试的话,我可以给您把把脉。”顾轻舟笑道。 魏清嘉拉住了魏市长的胳膊,眼底全是哀求:“阿爸!” 魏市长很疼这个女儿,态度稍微和软了。 他是不相信顾轻舟的,毕竟顾轻舟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 女人会什么医术? 魏市长素来觉得,女人就是属于男人的,她们漂亮温柔就足够了。说女人有本事,也只是刺绣方面的,其他的本事,魏市长是不相信的。 他的漠视和不信任,很明确的表达出来。 “有劳顾小姐了。”魏市长敷衍道。 顾轻舟诊脉的时候,魏市长一直在问顾轻舟,司督军最近可好、司夫人可好、司老太身体如何。 “市长,我这里把脉,实在无法分心,回头咱们再闲聊吧。”顾轻舟道。 魏市长微笑,心中却在冷哼:“装模作样!她一个女人,她若是能有本事的话,这世上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在他心里,女人大约是低等的物种,不可能会很高深的医术。 顾轻舟诊脉良久,终于松开了魏市长的胳膊,收回了手。 “是不是发作快一个月了?”顾轻舟问,“长在左边腰侧的疱疹,一开始有灼热刺激,后来就疼得睡不着?” 魏市长知晓,这是魏清嘉告诉她的。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 “是不是吃了西药,涂抹了药膏也无效?”顾轻舟问。 魏市长又点点头。 顾轻舟就道:“那您把衣裳掀起了,我看看疱疹的样子。” 魏市长蹙眉,有点不好意思。 犹豫了下,他把衬衫从裤子拉出来,掀起一角给顾轻舟看。 魏清嘉也凑过来瞧。 是疱疹,一共有六七丛,都在左边的腰侧。疱疹个个有黄豆粒大小,水样透明,看上去很可怕。 “西医怎么说?”顾轻舟问。 魏市长道:“说是湿热。” “您这个的确是湿热熏蒸的,不过吃药和外敷,效果都不大,因为毒血不出去。需得针灸放血,然后火罐拔出湿毒。”顾轻舟道。 顾轻舟又说:“您这个病的起因,乃是肝气郁滞、湿热所致,毒血已经在了,吃药也散不去。” 她主张给魏市长施针。 魏市长有点介意。 老实说,魏市长不信任她,更加不相信放血治疗。 若是可以放血,西医早就做了。 “不如,我给您试试?”顾轻舟笑道,“若是好的话,我连续给您针灸八天,您这病就能痊愈;若是不行的话,我明天就不来了。” 对方是军政府的少奶奶,魏市长也不好直接赶她走。 她又是魏清嘉请过来的,司慕也说她的医术不错,怎么也要给她点面子。 放了血而已,又不会死。 “那就试试吧。”魏市长道。 顾轻舟让魏市长去客房,将上衣卷起来,平躺着。 “魏小姐,您派人去买几个火罐回来,我没有带,只带了针。”顾轻舟道。 顾轻舟没有行医箱。 她从手袋里拿出三菱针,先在魏市长的龙眼、阿是穴放毒血。 毒血放得不多。 “以后呢,两天放一次毒血;每天针灸和火罐,八天就能痊愈。”顾轻舟又道。 放血之后,火罐还没有到,顾轻舟就先给魏市长针灸。 她在魏市长的支沟、阳陵泉穴位,以平补平泄的手法刺针,停针三十分钟。 “倒也不疼。”魏市长躺着,心中仍是不屑,“就用这么小的针刺来刺去,有个屁用?老子只当哄军政府的少奶奶玩,若是她高兴了,让嘉嘉给司慕做个姨太太,倒也全成了嘉嘉。” 魏市长是心高气傲的,只是魏清嘉都离婚了,还能有什么盼头? 能做姨太太就不错了,总好过嫁给无权无势的穷小子。 第251章 我以医术服人 顾轻舟说,这种疱疹乃是湿热所致,肝气无法排揎,用药是不行的,需得用针灸和火罐。 中医都是这些方法,报纸上整天批判。 魏市长也看报纸,也是时髦人,所以对中医的抵触心理很强烈。 顾轻舟放的毒血不多,不会伤及性命,魏市长就任由她折腾,懒得多嘴。 “明天,我一定要说更加严重了,这样她就不好意思再来了。”魏市长心想,“嘉嘉是游历过欧洲诸国的,居然还相信这种老套的骗局。她在北平那几年,越发不如从前机灵了。” 魏市长的这些心思,顾轻舟和魏清嘉都不知道,但是他嫌弃的表情很明显,顾轻舟就懂了。 忙完了,就到了下午五点。 顾轻舟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若是有效,明日再找我吧。” 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很确定,一定会有效的。 果然是个狂妄不知轻重的孩子! “顾小姐吃了晚饭再回去吧。”魏市长挽留她。 顾轻舟摇摇头:“不打扰了,今天家里说好了,要回去吃饭的。” 魏清嘉再三挽留。 顾轻舟坚持回家了。 她走后,魏清嘉也陷入了沉思,她在想司慕的话。 司慕介绍的顾轻舟,说她医术了得,而顾轻舟自己,从未露怯,好像很相信自己的医术。 那么,顾轻舟的医术到底怎样呢?会不会是司慕故意逗她? 若是这样的,魏清嘉想在父亲跟前重塑好感,反而落个急功近利的恶名,就太得不偿失了。 “阿爸,你觉得好点了吗?”晚饭之后,魏清嘉去问魏市长。 魏市长摇摇头:“哪里能好?” 他昨晚半夜一点多疼醒,就一直没有睡,此刻魏市长哈欠连连,道:“你先出去吧,我要歇一会儿了。” 魏市长侧躺着,手放在自己肌肤生疱疹的地方,感觉到它刺辣辣的疼,其实有点担心。 他吃西医都一个月了,没什么效果;而涂抹药膏,把那些疱疹涂得越发透亮肿大,丝毫没有憋下去的意思,魏市长也很着急。 “会不会危害我的健康?”他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要痛醒,彻夜难眠,他也担心酿成大祸。 心思转来转去,又想到了今天下午来治病的顾轻舟。 放那么点血,随便插几针,再用火罐,就能把西医精心治疗了一个月不见效的疱疹给消了? 不可能! 魏市长的六姨太端水给他喝药,顺便问她:“大小姐介绍的神医,给您诊断了吗?您现在感觉如何了?” “狗屁神医,是军政府二少的未婚妻!”魏市长不屑道,“嘉嘉想重新巴结司慕,我是看出来了。她拿自己的老子当幌子,越发没了良心,你说养女儿有什么用!” 六姨太笑着,不敢接口。 魏市长自己骂孩子们,骂得可凶了,却不许外人说半句闲话,包括姨太太们。这方面,魏市长非常护短。 “那就是没用啦?”六姨太只关心魏市长的疱疹,到底何时能消去。 “没用!”魏市长嗤之以鼻。 喝了西药,跟六姨太闲话几句,魏市长迷迷糊糊进去了梦乡。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稀薄的衬窗帘照进来,满屋明亮温暖。 魏市长突然愣住。 早晨了吗? 他拿过怀表一看,已经早上八点了! 他急忙推醒了身边的六姨太,声音急促道:“快醒醒,我是不是做梦?是早上八点了吗?” 六姨太哎哟一声:“可不是嘛。我睡得太沉,起晚了都。” 回眸,却见魏市长露出了诡异的神色,那表情像是惊喜里带着忐忑,又难以置信。 六姨太微愣:“老爷,您怎么了?” “我一觉睡到了天亮。”魏市长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美梦般,对六姨太道。 六姨太先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明白:“啊,您昨晚没疼醒!最近这几天,您每天都要疼整晚的,昨天却没有!” 魏市长颔首。 是啊,他昨晚没有疼醒。 因为什么?因为那些西药吗? 当然不是,那些西药他都吃了很久,若是有效果的话,早就起效了。他一夜安睡,是因为顾轻舟昨天给他针灸了。 “阿弥陀佛,那位顾小姐真神!”六姨太激动不已,“大小姐说给您请位神医,还真是神医!” 魏市长点头:“是挺神的!” 他掀起衣裳看了看,疱疹其实还没怎么消,毕竟才针灸了一次。 顾轻舟说了,痊愈的话,需要一连治疗八天。 “来人,去请大小姐!”魏市长高声喊道,声音里有难得一见的喜悦。 他实在高兴。 昨天还猜测顾轻舟是骗子,这会儿魏市长觉得自己该打,希望顾神医不计前嫌,好好把他这个病治好。 总拖下去,魏市长担心酿成大祸。 如今,终于有了点眉目。 魏清嘉来了。一路上,她也是忐忑,怕顾轻舟治坏了她父亲,父亲要骂她的。 到了之后,才知道是父亲的病情已经在好转。 “真的?”魏清嘉也是吃惊,原来顾轻舟的医术,真的厉害到如此地步吗? 魏清嘉记得,司慕说起顾轻舟的医术时,口吻温柔,眼眸里有淡淡的神采,双目放光,很与有荣焉。 魏清嘉那时候想,司慕是不是喜欢顾轻舟? 后来跟他们接触,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司慕不喜欢顾轻舟,他对顾轻舟很苛刻。 但是顾轻舟的医术,还是震惊了见多识广的魏清嘉。 “真的好转了?”魏清嘉高兴,“阿爸,恭喜您,终于药到病除了!” “是啊!”魏市长也松了口气,看到了希望。 他饱睡之后,人的精神状况比较好,故而没有发火,态度甚至很慈祥。 “真没想到,顾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了不起的医术!”魏市长道,“人不可貌相!” 魏市长瞧不起女人,更看不起中医,现在他都刮目相看了。 顾轻舟用医术告诉他,中医和女人,都是很厉害的! “顾小姐这般能耐,真真国之栋梁!”魏市长夸顾轻舟,就停不住口了,“怪不得督军府要娶她。我还说她毫无背景,如今看来,司督军器重是她的能耐啊!”“是啊,顾小姐是好能耐的。”六姨太在旁边帮腔。 魏清嘉却表情微敛。 顾轻舟这么厉害吗? 魏清嘉以为,她的对手都很弱小,很容易就被拿捏住。 直到她知道了顾轻舟的医术。 魏清嘉需要重新估量顾轻舟,从而重新定位她在自己计划里的分量,更好的完成她此行的目的。 “阿爸,我去接顾小姐放学。”魏清嘉道。 白天,魏市长去了市政厅,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只有下午的时候疼了半个小时,其他时候安安静静的,他都快忘了自己得了顽固疱疹的事。 到了黄昏,魏市长迫不及待回家。 那时候,顾轻舟已经到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顾轻舟和魏清嘉聊了很多。 “魏小姐,我不想将来和你牵扯太多,诊金您先给了。”顾轻舟道,“你要信任我,我不会私吞你的财务。” 魏清嘉心想:“这么个爱财如命的孩子,哪怕医术好,也是个学术呆子,我为何要防备她?” 总之,魏清嘉很痛快把两根小黄鱼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讨厌魏清嘉,也讨厌怀疑她的魏市长。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顾轻舟很认真负责治好了他,她觉得自己的医德到位了。至于两根小黄鱼的诊金,是她应得的。 顾轻舟放在手袋里。 “今天不用放毒血,毒血是隔天一次。”顾轻舟给魏市长用针,魏市长问怎么不放毒血时,顾轻舟跟他解释。 魏市长现在很听从医嘱,不多话了。 顾轻舟一连八天,每天放学都到魏公馆,给魏市长针灸和拔火罐。 顾圭璋知道了,高兴得不行,说顾轻舟:“你又替阿爸拓宽了人脉。” 顾轻舟撇撇嘴,在背后有个讥讽的微笑。 八天之后,那些透亮臃肿的疱疹,个个干瘪了下去,肌肤平整了,虽然看得出痕迹,却摸不到任何东西了。 魏市长的疱疹,全部好了。 “真是神医!”魏市长高兴坏了,不时跟人说,顾轻舟的医术如何了得,而且是中医。 作为市长,他推崇中医,给下面做事的人递了个信号。 当天的岳城晚报上,就重点介绍了岳城的中医,甚至夸了顾轻舟。 从怀疑到信任,只有短短八天的时间。 魏清嘉看顾轻舟的时候,更加慎重了,绝不敢将她视为小孩子。 有了慎重,魏清嘉顾全大局,再也没有暗搓搓的戳顾轻舟了,而是对她越发客气。 她越是客气,后面憋着越发的招数。 “顾小姐,三月初四是我的生辰,你要来参加宴席。”魏市长亲自邀请顾轻舟。 为了表示慎重,他还用大红烫金的帖子,亲笔给顾轻舟写了请柬,另外用送了五十块钱作为诊金。 顾轻舟一并收下了。 这是魏市长唯一写过的请柬,顾轻舟怎么说也要给面子的。 她答应了,三月初四去魏家赴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对于魏清嘉,顾轻舟保持她的警惕,却不因噎废食,用很淡然的态度对待她。 第252章 送行 又到了周末。 司行霈这次出去,又是大半个月未归。顾轻舟和司慕深夜相见的账,可能要留到以后算。 顾轻舟紧绷了心弦。 “他这次要气死了。”顾轻舟想。 司行霈特别爱吃醋,独霸的心思很强烈。 司慕半夜到顾轻舟家里,还把顾轻舟拉到了海堤去,司行霈肯定知晓。 虽然他会惩罚顾轻舟,自己也要气得不轻,顾轻舟竟在担心的空余,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我一定是疯了,整日想给司行霈找不痛快。”她想。 司行霈不痛快了,她能痛快吗? 三月初一,顾绍远渡法国的邮轮,下午一点准时出发。 顾圭璋帮他准备好了所有的手续,将五根大黄鱼金条交给英国的银行保险柜,再转渡到法国,顾绍到了法国就能取到。 这中间花了不少的手续费,但比汇率低多了。 顾圭璋就是划算。 顾轻舟的建议,顾圭璋听进去了。 顾绍念书没有后顾之忧,不管顾家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牵连到他,顾轻舟颇为欣慰。 “阿哥,这个给你!”顾轻舟拿出一个绣着白茶花的香囊,递给了顾绍。香囊的白茶绣工极好,开得丰神凛冽,还用金丝镶嵌了边沿。 顾绍接过来,先是惊叹这香囊的精致,复而又感觉沉手,问:“是什么?” 打开一瞧,居然是一根黄澄澄的大黄鱼金条。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顾绍大惊,要把香囊还给顾轻舟,“我不能要,你自己收好了。你哪里来的钱?” 顾轻舟不接,轻轻包裹住顾绍的手:“阿哥,阿爸给你的钱,刚刚足够你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你远在异国他乡,万一出事了,没钱傍身怎么办?” “我可以好好念书赚取奖学金,还可以做点零工。”顾绍道,“舟舟,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听老师们说,师兄的奖学金很丰厚。” 顾轻舟坚持要给他,说服他收下:“将来你回国了,再还给我不迟,就当我借给你的,反正我暂时也用不上。” 她一直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但是手掌很软。 顾绍心里潮潮的,终于有了离别的伤感。 他舍不得人其实很多,父亲、舟舟,大姐和缨缨,甚至去世的秦筝筝。 哪怕秦筝筝对他虚情假意了十几年,顾绍犹记养大了他的恩情。 最舍不得的,独数顾轻舟了。 兄妹俩沉默对坐,直到后半夜顾绍才回去睡觉。 初一这天早上,下起了薄雨。 顾家众人十点就吃过了中午,一起送顾绍去码头。 细雨迷蒙,添了春寒,翠袖底下的寒意越发缱绻。 雨丝斜斜密密的编织着,打湿了衣袂,似勾勒绚丽的锦图,轻盈宛如冰消纱,遮掩着离别的伤感。 码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汽笛声轰隆悠长。 “到了巴黎,就给家里拍电报。”顾圭璋也舍不得儿子,连声惜别,“出门在外,交朋友要当心,不要上了别人的当。切不可花天酒地。” 顾绍道是,恭敬温顺。 二姨太也上前,说了几句送别的话。顾缃和顾缨姊妹俩舍不得顾绍,特别是年纪小的顾缨,忍不住哭了。 “在家照顾好自己。”顾绍对顾缨道,眼睛发酸。 旅客涌入闸口,四周全是送别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好了,快登船吧。”顾圭璋催促,“别误了行程。” 顾绍道是:“阿爸,我走了,您保重身体!”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雨伞,挤到了顾家众人面前,他笑容从容温和。 众人微讶。 他们不认识此人。 当他们以为是顾圭璋的朋友时,这人却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方才远远看着像您。您这是要去哪里?” 是陈家的三老爷。 这是船舶陈家远走欧洲的船只。 顾圭璋瞧着这人气度不凡,心想是谁,怎么认识顾轻舟的? 顾轻舟的人脉,比顾圭璋想象中还要深,顾圭璋心下有几分得意:顾轻舟是他的女儿,他最成功的杰作。 “不是我,是我阿哥要出法国。”顾轻舟微笑,然后又解释道,“这是陈家三老爷,这船只是陈家的。” 顾圭璋倒吸一口凉气。 船舶陈家,他们有英国人的背景,连青帮和军政府也要给他们家几分面子,而陈家是出了名的难结交,顾轻舟居然认识? 这个女儿,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 顾圭璋不免得意。 “这是我阿爸。”顾轻舟也介绍顾圭璋。 顾圭璋态度还算得体,和陈三老爷握手寒暄。 远处,闸口处的邮轮正在鸣笛,这是第二声笛了,意味着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船。 这声笛很悠长,足足拉了一分钟。 说话声也会被淹没,大家都沉默了。 等笛声过去,陈三老爷道:“顾老爷可要送送顾少?这邮轮途经杭州,会停船半个小时,您再下来,乘船而返,左不过一两天的功夫。” 顾绍很心动,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是没空的,他衙门里的事一天也耽误不得。 “阿爸,我想想阿绍!”顾缃立马道,眼眶红红的。 顾圭璋很不喜欢她,当即肃然道:“你送什么?还不够误事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回来?” “这个无妨,若是顾小姐想去,还坐我们家的船回来,我们家的船到杭州,当天就有船返回。”陈三老爷道。 顾绍却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舟舟,你送我吧,我们说说话。阿爸,您让舟舟送我吧,再坐陈老爷家的船回来,舟舟没事的。” 他眼底满是离别的伤感。 正巧今儿也是周末。 顾圭璋见陈家也是想卖人情给顾轻舟,顾绍又愿意顾轻舟送,顾圭璋就道:“轻舟,你替我们送送你哥哥。” 顾缃不平:“阿爸,阿绍是我亲弟弟,凭什么轻舟去送?” 陈三老爷回眸,看了眼顾缃。 这一眼,带着审视和责备,好似这位大小姐没有教养,顾圭璋面红耳赤,尴尬极了。 顾缃太无教养! “不许胡闹!”顾圭璋压低了声音,眼神狠戾落在顾缃脸上。 顾缃吓一跳,含泪不语。她去看顾绍,却发现顾绍的目光都在顾轻舟身上。 眼瞧着闸口的人越来越少,连船员都登船了,快到了开船的时候,顾圭璋挥挥手:“快走吧。” 顾绍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顾轻舟,上了舷梯,脸上是淡淡的笑,再无之前的失落和伤感。 顾圭璋也松了口气。 孩子开开心心的远行,比什么都强。 雨尚未停歇,迷蒙谲滟,铺陈在天地之前,缱绻萦绕。 顾绍进船舱放行李,顾轻舟挤在甲板上,跟岸上的人挥手告别。 而后顾绍出来,船已经离岸很远,码头上的身影,只剩下飘渺的影子,看不清楚了。 “阿爸他们回去了。”顾轻舟指了指人群,并没有顾圭璋等人。 顾绍微笑,并不介意。 邮轮破浪而行,雪浪翻滚蹁跹,围绕着船身起舞。 “真没想到,你还能送我一程。”顾绍开心,像个雀跃的孩子,无意间得到了一件自己最想要的礼物。 离家的愁苦一扫而空。 邮轮上,特别是远行的邮轮上,并不那么枯燥。 顾绍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大衣,背影修削,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不够高大,却是温柔漂亮,很容易招人喜欢。 雨越下越大,他们回到了船舱,去餐厅吃饭。 这个时间点,餐厅供应午饭。 邮轮刚刚出发的时候,船上还有新鲜的菜蔬,饭菜的质量不错。 旁边有人搭腔,问去哪里。 “你们住几号船舱?”一位太太先试探着问。 几号船舱,就知道是头等舱还是此等舱,亦或者大通铺。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位太太自己先道:“这次的头等舱挺紧缺的,我们是通过了好几趟的关系才买到的,你们呢?” 还在试探,他们是否住在头等舱。 “我们买的早,很早就买到了。”顾轻舟说。 这就意味着,顾轻舟他们也是头等舱的。 这位太太埂热情了,很想找旅伴,却又不愿意和次等舱的接触,打探清楚之后,她笑道:“我们是五号舱,你们几号?” 正巧是隔壁。 顾轻舟就说了,他们是六号船舱。 “我们是去巴黎,你们去哪里?”一个中年太太,带着两个年轻的孩子,慈眉善目,能言善道。 她带的女孩子,约莫十七八岁,跟顾绍差不多的年纪。 “我哥哥也是到巴黎。”顾轻舟笑道,“我在杭州下,只是送他。” “杭州可以下?”这位太太吃惊。 杭州当然不可以下,只是船员要从杭州补充辎重,顾轻舟得到了陈三老爷的特许,可以船员通道下去,其他旅客是不行的。 顾轻舟笑笑。 她没有回答,这位太太也圆滑,不再追问了,而是道:“你们也是到巴黎,这太好了,好几个月的旅程,咱们得相互照应。” 旁边的女孩子,打量一眼顾绍,羞赧低下了头。 顾绍吃饭的功夫,旁边还有人搭腔。 这位太太长袖善舞,根据打探消息,知晓了头等舱有三户人家是去巴黎的,顿时就拉成了小帮派。 第253章 司行霈的贼船 船上的气氛很好。 有人离愁难过,绝大多数都是带着远行的兴奋。 小小餐厅很热闹。 “阿哥,你有伴了。”有人拉帮结派,顾轻舟很高兴,觉得顾绍一路上有个依靠。 刚开始发船的时候,大家还没有经过几个月的海上残酷洗礼,身体健康,感觉新鲜,所有人都情绪高昂。 和顾绍搭腔的那位太太姓石,下午三点钟,顾轻舟和顾绍在船舱里聊天,石太太就喊他们去跳舞。 顾绍不想去。 “顾少,你这样不行的,好几个月的旅行,若是你不多活动,身体吃不消的。”石太太好似颇有经验,其实她也是第一次远行。 她丈夫在法国教书,夫妻俩常年分居,她这次是带着孩子们,彻底和夫妻团圆的。 “阿哥,你一个人旅行,万一走到半途不舒服,都没人照顾你,应该结交几个朋友。”顾轻舟道,她也建议顾绍去跳舞。 可是,顾绍只想安安静静和顾轻舟聊天。 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顾绍蹙眉。 顾轻舟就拉着顾绍去了舞厅。 舞厅里灯火璀璨,船身很稳,如履平地般。 不少人跳舞。 石太太对顾绍道:“顾少,去请我们家大小姐跳跳舞,男孩子别害羞。” 她知道顾绍是去法国留学,家里应该不差,男孩子又漂亮体面,很想替他和自己的女儿撮合。 顾绍礼貌道:“我想先跟我妹妹跳。”石太太的撮合,顾绍也懂,他心里很反感。 说罢,他赌气般将顾轻舟拉入了舞池。 顾绍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有淡淡的清香,掌心也温暖干燥,绵柔细致,像女孩子的手。 顾轻舟笑道:“石太太要不高兴了。” “她这个人太自来熟了,我不喜欢。”顾绍低声。 顾轻舟失笑。 跳了两支舞,顾轻舟有点晕。 光坐着不觉得,跳起来打转时,顾轻舟就不舒服了。 她可能晕船,就对顾绍道:“阿哥,我去趟洗手间,你去请石小姐跳舞啊。出门还是要交际的,我看石太太为人还不错,以后你少不得托她照顾。” 顾绍不情愿。 顾轻舟去了洗手间,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望着洗手间玻璃窗外头的大海,海浪翻滚,一望无垠,心里莫名发憷。 她居然晕船,那将来怎么跑啊? 顾轻舟要慎重考虑走水路这件事。 她趴在梳洗台上,吐不出来,胃里一阵阵的翻滚,难受了片刻。 吐了片刻,顾轻舟压抑着反胃,出了洗手间。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人按住。 她大惊,继而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男子的清冽,混合着雪茄的香味,丝丝入扣般,打上司行霈的烙印。 她抬眸看到司行霈的脸,更加吃惊了。 “你你怎么会在船上?”顾轻舟实则太吃惊了,惊呼道。 司行霈将她压住,轻轻在她唇上摩挲了下:“小轻舟,见到我吓成这样,你做坏事了?” 顾轻舟讶然。 明知故问! 他肯定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我在码头看到了你。”司行霈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要跟人私奔了,故而上来找你。” 之前在餐厅时,顾轻舟总感觉有道炙热的目光盯着她。 她望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司行霈! “轻舟,船上好玩吗?”司行霈含笑打量她,估计是确定她不是跟顾绍私奔,而是送顾绍一程,态度还不算恶劣。 “好玩什么?”顾轻舟在他面前,无意识卖惨,“我有点晕船,这要是坐三四个月,我非得病逝了不可!” 她觉得是卖惨,司行霈听了,却感觉他的小女人在跟他撒娇,心情愉悦,又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原本船就晃,你们还去跳舞,能不晕?” 他也订好了船舱,是特等舱,豪华宽大,把顾轻舟带了过去。 他给顾轻舟一颗西药:“吃了,就不晕船了。” 顾轻舟却犹豫:“你是不是要毒死我,然后把我扔到海里,毁尸灭迹?” 司行霈微怒,将药扔到了自己嘴里,掰开她的下颌,用舌尖将药送到了她的喉咙里。 顾轻舟想要吐出去,司行霈麻利给她灌了一口水,那药丸就顺着水流到了胃里。 “杀了你?”司行霈睥睨她,“哪怕杀了你,我也不会把你丢海里,怎么也要过把瘾再扔!” “恶心!”顾轻舟拿东西砸他。 手被司行霈扣住,他身子轻覆,将顾轻舟压在桌子上,雪锻桌布上的海棠花,映衬着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的黑发落在海棠花间,花的秾艳没有夺去顾轻舟的华采,反而点缀着她的妩媚。 清湛眼波流转,顾轻舟身上妖媚顿现,司行霈喉间发紧。 她总在某个瞬间,眼波一动时,美得让人想要犯罪,好似不狠狠蹂,躏她就对不起她这绽放的潋滟。 司行霈见过很多的美人,有人美得圣洁,不沾尘埃,好似稍微用力都亵渎了那份美,而顾轻舟不算其中。 顾轻舟越长大,越有种诡异的妖媚,就像妖精般,她身上好似有点污点,让人想犯罪、想沉沦。 “我哥哥还在舞厅!”顾轻舟立马攥紧了他的胳膊,“司行霈,你别发疯。” “好,去打声招呼,我们就下船了。”司行霈将她拉起来。 再不起身,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不是司行霈的自控力越来越差,而是他的轻舟越发勾人魂魄。 “啊?”顾轻舟吃惊,“怎么下船?” 司行霈挑眉一笑:“我自有办法。” 顾绍在舞厅是等得很着急。 他并没有去请石小姐跳舞,而是焦虑等着顾轻舟回来。 这是船上,应该没什么大事,顾绍怕顾轻舟吃不惯船上的饮食闹肚子,也不好意思去敲门。 他也怀疑,顾轻舟根本没有去多久,只是他太担心了,误以为时间过得很慢。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的时候,顾绍猛然站起来,脸色大变。 “阿哥,我方才遇到了少帅。”顾轻舟解释。 顾绍低垂着头,不言语,也不跟司行霈打招呼。 “好了,说完了我们下船。”司行霈搂顾轻舟的腰。 顾轻舟急忙躲开。这是岳城的船只,船上肯定有岳城的人,要是认出他们了怎么办? 她往旁边绕。 “下船?”顾绍则吃惊,“不是说到杭州吗?” “到杭州下,和现在下,又有什么不同?”司行霈道,“反正不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绍唇色雪白。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切齿。 司行霈脸色也慢慢沉了下去:“我说错了吗?” 顾绍和顾轻舟没有血缘关系,司行霈是知道的。他们俩兄妹情深,司行霈也愿意维护,只是他有个度,过了这个度他就不能忍受。 顾轻舟可以送顾绍,却不能送起来没完没了的。 怎么着,是打算今晚一起歇在船上吗? “走吧!”司行霈拉起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狠狠甩开。 没有甩动,却被司行霈趁机搂在怀里,他声音狠戾:“轻舟听话,别逼我把这船开回岳城,你知道我怎么收拾你。” 顾轻舟气得眼泪簌簌滚落。 她不想顾绍看到她哭,故而没有转脸,被司行霈携带者出了舞厅。 顾绍追上来:“舟舟?” 他的声音渐远,顾轻舟的余光看到司行霈的副官,将顾绍堵在舞厅的门口,不许他继续追上来。 顾轻舟气哭。 “土匪,强盗!”她骂司行霈,眼泪簌簌的。 司行霈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到底是被我气哭的,还是舍不得那个软脚虾?” “混账!”顾轻舟觉得他侮辱了顾绍,扬手就要打他。 司行霈捉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要是别人骂我是软脚虾,你肯定不屑反驳,为何到了顾绍这里,你这么激动?” 顾轻舟的激动,就等于承认了顾绍的软弱。 正是因为如此,司行霈的话,才算是对顾绍的侮辱。 被戳中痛处,因为那个痛处和弱点是真实存在的。 “你欺凌弱小,臭不要脸!”顾轻舟啐他,“放手!” “欺凌弱小?”司行霈好笑,“顾轻舟,若是你不跟他眉来眼去,他连被我鄙视的资格都没有。考虑他的自尊之前,先想想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顾轻舟眼泪又涌出来。 不是伤心,也不是软弱,就是生气,被司行霈气得无可奈何。 船员的后舱,有个小小的门可以放下小艇。 船停了下来,放下了小艇,司行霈先下去,然后副官替顾轻舟系好了绳子,把顾轻舟也放了下去。 艇很小,茫茫海洋没有半只船舶经过。 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灰蒙蒙的,寒意一阵阵扑上来。 副官们也放了两只小艇下来,一共六名副官跟着。 司行霈自己划船。 “若是一个大浪,我们俩都要葬身海底。”顾轻舟哆嗦着,紧紧拉拢了大衣。 司行霈却没有回答,而是朝上面看。 他示意顾轻舟回头。 顾轻舟转头,看到顾绍站在甲板上,正在跟她挥手。 “阿哥,再见。”顾轻舟也挥手告别。 邮轮速度很快,越来越远,顾轻舟只看到甲板上天青色的身影,一直矗立不动,却不知顾绍早已流了一脸的泪。 第254章 这是我太太 天阴蒙蒙的,四周的空气,带着海浪的湿濡往身上扑。 顾轻舟一抹头发,发现头发已经一层薄雾般的水汽,湿漉漉的。 司行霈自己划着小艇。 顾轻舟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又被湿风打潮,她抱紧了胳膊,恨不能将自己缩在大衣里,抱成一团。 司行霈脸上却带着惬意,慢悠悠划船。 良久,顾轻舟问:“我们是不是要靠这小艇滑回岳城?” 司行霈笑道:“那得划上一天,我胳膊不要了?” “你这胳膊断了也没事。”顾轻舟刺激他。 司行霈站起来,过来捏她的脸。 小艇在他起身的时候晃晃悠悠,顾轻舟吓坏了,生怕自己掉下去,她双手紧紧攥住两边的舷,大叫:“司行霈,你不要乱动。” “这么胆小?”司行霈觉得有趣。 她抱着胳膊缩成一团的样子,软萌可爱,像只无辜的小奶猫。 司行霈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像猫--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像只黑猫。 “这是海上,没有底的,掉下去就活不成了。”顾轻舟苍白着脸,“你太可恨了,还有划多久?” 她的话刚落,远处有邮轮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快要靠近顾轻舟他们时,邮轮停了下来。 司行霈划船,邮轮上开了个小门,他把顾轻舟托了上前,继而自己才爬上去。 顾轻舟到了邮轮上,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稳了。 终于不用死在海上了。 那海浪一阵阵打过来,吓到顾轻舟了,顾轻舟太惜命了。 “团座。”穿着船长制服的男人,过来给司行霈行礼。 顾轻舟发现一个规律:若是司行霈自己的下属,他们就称呼他为“团座”;只有督军府那边或者非军方的人,才会称呼他少帅。 这条船,是司行霈自己的。 “这是短途的邮轮,从天津到杭州,明早再返回。”司行霈低声道,“我之前在船上,就给这条船发了电报,我能让你死在海上吗?” 他做每件事,都是筹划精准。 有顾轻舟在,司行霈的筹划就更加仔细,确保万无一失。 顾轻舟的担心,实则多余,司行霈是不会让她吃苦的。 在海上漂泊,顾轻舟也许能忍受,司行霈可舍不得她那么辛苦。 “这条船不经过岳城,船上没有江南的人,没人知晓我们的来历。”司行霈又道,“走,去洗澡更衣,咱们等会儿要去跳舞。” 不用清场,没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放开手脚的玩乐。 司行霈把她带到了特等船舱。 船舱很宽敞,里面的洗澡间热水充足。 顾轻舟的头发,被海浪打湿,全部贴着头皮,非常不舒服。 她先进了洗澡间。 认真反锁了门,顾轻舟痛痛快快把一身的咸湿洗去,热水让她微微发汗,浑身轻松。 明明只是洗了个澡,却像退了身泥似的。 她出来时,司行霈正在关门。 方才有人送东西进来。 他转过身,顾轻舟看到他手里拿了套洋装,黑稠无袖的,裙摆如鱼尾。 “晚上穿这套。”司行霈道,“回头我们去吃饭。” 他把衣裳放下,就脱了自己的外套。 当他把衬衫脱去,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时,顾轻舟下意识往旁边躲。 司行霈勾起她的下巴:“又害怕?” 他倒是没折腾她。 今天,他想让顾轻舟开心。她不高兴的事,司行霈再想也要忍住。跟着他不容易,他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给她最好的。 他脱衣裳,只是想去洗澡罢了。 等他洗好澡出来,顾轻舟已经换好了衣裳,弯腰擦头发。 黑色礼服裙很长,长及脚踝。她纤细的胳膊、圆润细腻的肩,都露在外面;从胳膊往下,是胸前一段很丰腴的曲线,弯腰时低垂着,更是沉甸甸的。 司行霈深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半晌将头发擦干。 半干的头发柔软,有淡墨色的光泽,落在她身上。 黑发、黑裙,映衬着她的脸,越发觉得她肌肤白皙,胜雪般的莹白,细腻光洁。 黑衣让她看上去神秘,而微扬下巴,又有几分倨傲。 这个瞬间,司行霈觉得她像黑玫瑰,美得惊艳。 “轻舟,你真好看!”司行霈上前搂住了她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躲避:“你最会甜言蜜语了。” 他上百次夸她好看。 在司行霈眼里,顾轻舟是最好的,完美无瑕,每一样都精致,恰到他心田的完美。 他喜欢她的外貌,也喜欢她的聪明,更喜欢她的坚持。 他爱这个女人,深入骨髓的爱她,她稍微勾动手指,司行霈都能为她赴汤蹈火。 从前涉足风月场,都是蜻蜓点水,司行霈第一次深陷在爱情里。 他一旦爱上了,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他不再任性妄为,他开始小心翼翼筹划,为她建一个安全、幸福的未来。 哪怕是落在她唇上的吻,也没了从前攻城略地的狂野,他轻轻的吻过,生怕弄疼了她。 当她是他的,他就会细心呵护她,让她开心。 他只用浴巾围住下面,肌肉微隆的胳膊抱紧了她,顾轻舟将头埋在他怀里。 “去吃饭好吗?”司行霈放开了她,自古去寻了套礼服船上。 “好。”顾轻舟道。 他穿上礼服时,就没了军人的杀伐,反而有点富少的倜傥风流。 送顾轻舟礼服过来的时候,还送了一条长羊绒的浓流苏披肩,也是黑色的。 黑衣黑发,她的唇更加秾艳鲜润,像个神秘的妖精。 她将手搭入司行霈的臂弯,被他带着去了餐厅。 一进门,就有好几双眸光落在他们身上。 “好漂亮的一对。” “真登对!不过,男人更帅气些,他是谁啊?” “这船是从天津出来的,莫非是耿家的七少爷?” “不太像吧,耿家七少爷都三十了,能这么年轻吗?耿七少再漂亮,也老了些” 餐厅的人小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时,顾轻舟正在吃蛤蜊蒸蛋。 这邮轮上供应中餐和西餐,顾轻舟和司行霈都喜欢中餐。 这碗蒸蛋香滑,顾轻舟下午乘坐小艇时受到了惊吓,早已饥肠辘辘,故而拿起勺子就不知道停歇。 “慢点吃,小东西!”司行霈给自己倒了杯花雕,慢腾腾喝着,看着顾轻舟奋战这碗蒸蛋。 “我饿。”顾轻舟口齿不清,继续狼吞虎咽。 司行霈笑,不再说什么。 等顾轻舟吃了两碗,胃里终于有了半饱的感觉时,她放下了勺子,津津有味对司行霈道:“这蒸蛋好吃!” “下回我给你做。”司行霈道。 顾轻舟使劲点头:“好好。”她眯起眼睛笑,一脸的狡猾。 司行霈就知道她在算计他——算计他给她做好吃的。 这等小事被她算计,司行霈心情是不错的,给她点甜头,她高兴他就高兴,很值得。 “方才那个药真管用,我这会儿就不晕船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西药起效更快。你要不要去学个西医?琼枝就在圣约翰大学读医科,我也可以送你去。” 顾轻舟摇摇头:“我答应过师父的。” 答应师父是一点,关键还有其他的理由,她即将要走了,现在实在分不出心思去读书。 她光应付毕业考试和司行霈,就耗尽了八成的心智;另外两成的心智,还要用来收拾顾圭璋。 “轻舟,你应该学着变通,老一代的规矩,对现在来说不管用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是不同意。 他们吃了饭,去舞厅的时候,有人跟他们搭讪。 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俩体面漂亮,似乎把顾轻舟和司行霈当成了他们的同类人,故而热情寒暄。 他们是到杭州游玩的,若是司行霈和顾轻舟亦是旅客,就可以同行。 司行霈自称姓李,因为他遇到顾轻舟时,顾轻舟也是这么骗他的。 “这是我未婚夫,我们前不久才订婚的。”女孩子对司行霈,有种近乎爱慕的亲昵和热情,试探他和顾轻舟的关系。 “我们结婚了,这是我太太。”司行霈闲闲说道。 顾轻舟一怔。 莫名的,有一股热流涌上来,她双颊发烫。 她很想解释,自己不是司行霈的太太,可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怔愣了下,微微一笑。 “真的?”这女孩子有点失望,“你们结婚多久了?” “快一年了。”司行霈笑道。 女孩子就沉默了下,估计很失望。 而她的未婚夫,居然没看出来这女孩子搭讪司行霈的心思,顾轻舟对男人的敏锐力实在无语。 然后,这女孩子又说顾轻舟的衣裳好看。 “这是哪里做的?”她问。 “是我派人去香港订做的。”司行霈道,“我太太这身还不算顶好的,你若是也想做,我可以告诉你裁缝铺子。” 顾轻舟没有动,手指微微发僵。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松口,称呼她为他的太太? 虽然只是个谎言。 顾轻舟心里一阵暖,一阵寒,木呆呆的愣着,一直没有说话。 那对年轻人就觉得她冷傲,寒暄几句,又不能勾搭司行霈,就走开了。 “怎么了?”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问她,“脸色不太对。” 第255章 顾轻舟的吻 那对男女走开之后,顾轻舟脸色不佳。 “怎么了?”司行霈问她。 男人有时候真可恨,不知是迟钝,还是装傻。 “不许说我是你太太!”顾轻舟警告他。 她的警告里,带着三分的试探,七分的抗拒。她不需要自己多想,因为希望最终会导致失望。 她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失望了。 她甚至希望司行霈反问:“凭什么不许?” 但是司行霈没有。 司行霈微笑,俯身过来轻吻她的面颊:“你太讲究了。” 她抗议了,他没有坚持,所谓“太太”,只是玩笑话罢了。 他的回答,肯定了这件事。 顾轻舟心中明了,仍是揣着几分失落。好在一开始就没寄予厚望,这点失望也慢慢消散。 她还能指望什么? 这点小误会,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顾轻舟也抛开了。 她早已知晓结果。 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司行霈从遇到她那天开始就不停的告诉她。 “我阿哥肯定很伤心,都没有好好告别。”顾轻舟心中唯一不忍的,只有这件事了。 司行霈简直是土匪强盗。 别说顾绍跟她毫无血缘,就是公狼暮山扑过来,司行霈也会吃醋。 “你跟了他去?”司行霈冷冷道,用力搂住了她的要,“跟我出来玩,还想别的男人?顾轻舟,你皮痒了吗?” 顾轻舟推开他。 往前跑时,又被他拽住了胳膊拖出来,落入他的怀抱里。 她瞪他。 司行霈很清楚,闹起来又是没完没了的。 顾轻舟从来不会服软。 在她面前,只有收敛些,她才会听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司行霈不想毁了今天,他压抑着醋意,轻轻拥着她:“轻舟,好好陪我一天吧。万一我哪天不幸身亡,你都没留下好回忆,全是乱七八糟”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的手已经紧紧捂住了他的唇。 她的手很软,有淡淡的清香,绵柔细腻。 司行霈顿时心情很好,那些醋意消失无踪,他轻轻吻她的掌心:“还算你有良心!” 她舍不得他死。 他带着顾轻舟跳舞,好几次将她转起来,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华灯照耀之下,她的眉眼璀璨,像是从黑衣黑发里盛出来的娇媚,谲滟灼目。 他们俩玩疯了。 舞厅里的其他人也玩疯了,大家都很开心。 司行霈开了一瓶葡萄酒,一瓶白兰地,不知不觉中居然喝完。 晚上七点,舞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俩却玩累了,回到了船舱里。 顾轻舟鞋子也不脱,先猫到了床上,选了个最恰当的位置躺好。 司行霈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狠狠吻她,而是侧躺着,将脸贴着她的脸。 两个人跳舞喝酒,脸都是烫的。贴在一起,似乎越来越烫。 顾轻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香。 “轻舟?”司行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喃道。 顾轻舟嗯了声。 她微微阖上眼,等待他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吻她,甚至做些其他的事。良久,他没有动。 顾轻舟侧颐,瞧见他双目炯炯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看得顾轻舟心里发渗。 她微愣,问:“怎么了?” “轻舟,吻吻我。”司行霈低声,声音暗哑温醇,像那杯白兰地,带着诱惑的香气,令人沉醉。 他们相遇以来,都是司行霈吻她,强吻着,不许她反抗。 她从未回应过。 从前吻她时,她会哭;后来吻她时,她会蹙眉不悦,现在吻她,她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忍耐,好似交代任务。 方才,她阖眼等待,唇却微微憋了下去,很委屈的样子。 她没有主动吻过他。 “你又胡闹了。”顾轻舟侧身,将纤细窈窕的后背对着他。 司行霈的手,沿着她的后脊椎骨轻轻摩挲着。 滑到尾骨时,一阵阵激流涌动,顾轻舟立马翻身压下,不许他动了。 “轻舟,吻我一下。”司行霈哄诱着她,徐徐图之。 他不急不躁,像小火炖着她,炖得缠绵悱恻。 顾轻舟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她。 他倒影里的她,比镜子里的好看,也许在他眼里,她便是这样美丽的。 司行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顾轻舟和他纠缠,最后都要败下阵来,除非她大哭大闹,而她今天很开心,不想哭闹了,她打算顺从他。 “就一下,不许再有其他要求。”顾轻舟道。 司行霈嗯了声,眼睛微弯。 他可能喝醉了,眯起眼睛笑时,英俊得邪魅,比他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好看百倍。 “我一身的酒气,你也是。”顾轻舟道,“我去漱口。” 司行霈说好。 他很听话的,去了洗澡间刷牙。 而后,顾轻舟端了杯蜂蜜水,自己漱口完毕,再交给他。 司行霈端起来,仔仔细细漱了两遍。蜂蜜水有点浓稠,所以很甜,有木樨的清香。 他半坐在床上,扬起脸看顾轻舟。 顾轻舟犹豫着,走到了他身边,捧起他的脸。 她的唇慢慢落下来,饱满柔软,微凉,贴上了他的;而后,他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很甜,是蜂蜜水的清甜。 她答应了他,故而吻得很讲道义,没有敷衍,没有浅尝辄止。她学着司行霈素日的样子,缓缓将柔软的舌尖顶过来。 司行霈环抱住她的腰,心头直跳,想要反身将她压住,但是他忍了。 他没有破坏此刻的旖旎。 这个吻持续了一分钟,松开时,他们俩脸都有点红。 司行霈抱紧了她,将头压在她的身上:“轻舟,多谢你!” 他提了要求,她做到了,两个人心情都不错。 两人躺在床上,司行霈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细语跟她说话。 他今天难得的好心情。 后来,是他先迷迷糊糊睡着了,精壮结实的胳膊,稳稳抱住顾轻舟。 夜里起风了,邮轮上颠簸不已,顾轻舟 睡到三点多就醒了。 她口渴得厉害,想要起来喝水。 她一动,司行霈就被惊醒了。 “口渴。”顾轻舟道。 司行霈摇了摇床头的铃铛,约莫五分钟之后,有侍者推了餐车过来。 餐车里有一壶很温暖的热水,有一大杯果汁。除此之外,还有咖啡、蛋糕、煎蛋、牛乳和稀饭,两样精致爽口的小菜。 顾轻舟胃里燥热,她倒了杯凉凉的果汁,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喝着,双腿盘在椅子上,俏丽可爱。 司行霈也有点烦热,就去冲澡了。 “睡不着了。”等司行霈出来,顾轻舟抬眸对他道,“昨晚睡得太早,现在失眠了。” “穿好衣裳,去甲板上吹风。”司行霈道。 天还是黑的,远处的海也是黢黑无垠,浪花在船边蹁跹萦绕,顾轻舟换了自己的衣裳,又披着司行霈的大风氅。 凉风一吹,整个人神清气爽。 司行霈依靠在她下风处的栏杆上抽烟。 “坐习惯了,船也没什么可颠簸的。”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将来无所事事,真想乘船环游世界。去新加坡,去美国,再去欧洲。每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住几年” 司行霈吐了口云雾,道:“等江南江北统一了,我们的国土没有强烈环伺,我就带着你去玩,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轻舟一顿。 海风撩拨着她的青丝。 她甩了下头发,青丝就轻轻从司行霈脸上滑过,有淡淡玫瑰清香。 “司行霈,你觉得华夏统一是你的责任?”顾轻舟问。 “当然,要不然老天爷干嘛把我生得这么横?”司行霈道,“他给了我最想要的一切:我比别人机敏,又比他们心狠,伤口愈合都人类都快,我还有你!” 拥有越多,责任就越大。 司行霈觉得,他是结束军阀动乱割据的不二人选,他拥有维护统一的责任。 需要实现这样的理想,前路坎坷。 顾轻舟叹了口气,心想:“我帮不了他。” 邮轮到了杭州,停歇四个小时。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逛了逛,吃了一家不错的馆子,还去了趟西湖。 快要开船的时候,司行霈将顾轻舟送上船,对她道:“这条邮轮不经过岳城,但是他们会入港将你放下了。” 顾轻舟微愣:“你呢?” “我原本就打算到杭州的,有点小事,军事上的,你莫要问过。安心坐船回去,副官会照顾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讶。 这点她倒是真没有想到。 她伸手抱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摸她的脑袋,笑道:“舍不得我?” “没有。”她低声道,“注意安全。” 司行霈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几下,这才下船。 顾轻舟一个人乘船,没有去玩,一整天都在埋头睡觉,翌日凌晨三点才到码头。 码头早有汽车准备妥当,副官将顾轻舟送到了顾公馆。 佣人开门,睡意很浅的二姨太下楼了。 “担心死我了。”二姨太看到顾轻舟,轻抚心口,“你总算回来了。” “我没事,说过了要两天嘛。”顾轻舟微笑,准备上楼。 二姨太道:“我也是担心受怕,你走得这两天,家里很不安生。还好,你安全回来了,阿弥陀佛。” “家里怎么了?”顾轻舟上楼的脚步一顿,站在楼梯蜿蜒处,问二姨太。 第256章 偷偷摸摸的约会 二姨太告诉顾轻舟,家里很不安生。 不是谁惹事,而是生病。 顾公馆病倒了三个人:三姨太、四姨太刚出生的小女儿,以及顾缃。 “三姨太和大小姐只怕是前日去码头送二少爷,受了点风寒,又相互传染,都发烧了;纭小姐娇弱夜啼,只怕家里的病气袭扰了她。”二姨太道。 她们俩说话,楼上传来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印证了二姨太的话。 声音这么洪亮有力,顾轻舟觉得无碍,只是这撕心裂肺的太可怜了。 顾轻舟无心睡眠,她和二姨太一起去了四姨太的房间。 四姨太生怕吵醒了顾圭璋,正在焦虑万分哄孩子。 “轻舟小姐,您回来了?”四姨太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偏偏脸色惨白,心中忧虑,笑容比哭还难看。 顾轻舟上前,摸了下孩子的脑袋:“不发烧。” 四姨太略感欣慰:“是不发烧,可她这一两天总是哭个不停。” 不仅夜里哭,白天也哭,睡得很少。 孩子少睡多哭,这可能不是好征兆。 “可能是你奶水里,温热的东西太多了,这两天是不是都在吃红枣炖鸡?”顾轻舟问。 四姨太微讶,二姨太也吃惊。 “正是正是。”四姨太急忙道,“不能吃,对吗?我只是想好好滋补,让她长得好些。” “太滋补了,这样温热滋补的食物,你吃得太多,自己身体温热旺盛,奶水传给她了。你是大人,你吃了能承受,可她是小孩子,她的腑脏柔脆,这样滋补的东西,她吃了上火。今天不要喂奶了,喂点稀粥吧。”顾轻舟说。 四姨太点头:“好,我听您的。” 顾轻舟让她把孩子的脚从包被里解出来,这样她轻轻给孩子梳理经络。 二姨太站在旁边,好奇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很认真。 不过四五分钟,小孩子的哭声渐渐止住,打着小哈欠,眼睛惺忪想睡觉了。 “轻舟小姐,你连婴儿都能照顾,真是医术了得!”二姨太在旁边悄声称赞顾轻舟,她声音很小,怕再次吵醒了孩子。 顾轻舟微笑。 “二姨太,你先去睡吧,我再看看纭儿,等她彻底睡熟了我再走。”顾轻舟道。 二姨太颔首,仍压着嗓子:“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四姨太道。 自从秦筝筝死了之后,新太太快要进门,这三位姨太太心中都明白,她们谁也没资格管家做正房太太,故而她们特别团结,不再内耗去尔虞我诈。 这种团结的气氛很好,至少顾轻舟每次回家,看到饭桌上的笑容,心情会好很多,就连顾圭璋也察觉了。 二姨太走后,顾纭也慢慢进入了梦乡,睡得香甜,四姨太重重舒了口气。 顾轻舟准备走的时候,四姨太拉住了她。 两个人坐下,四姨太低声问顾轻舟:“上次托您想办法的事,您想到了吗?您放心,只要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替您做。” 四姨太上次托顾轻舟,把她的女儿莲儿接过来。 莲儿至今还在何氏药铺。 慕三娘很辛苦照顾她。虽然四姨太给钱,顾轻舟也补贴,到底辛苦了慕三娘。 慕三娘五个孩子,家内家外一手抓,她其实是很累的。莲儿是顾轻舟送过去的,她不好意思拒绝。 长久下去,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会累垮慕三娘。 “我正在想办法。”顾轻舟道,“你愿意跟老爷直接明了的坦白?” “是,只要能把莲儿养在身边,我什么都愿意说。”四姨太眼泪涌了上来。 顾轻舟略微沉吟。 “不能直说。”顾轻舟道。 四姨太微讶:“撒谎啊?” “当然要撒谎。老爷自己女儿太多,我瞧着他对纭儿态度都挺冷淡的,何况是你跟其他男人生的莲儿?”顾轻舟道。 四姨太顿时脸色惨白,忐忑不安看着顾轻舟:“轻舟小姐,您这么聪明能干,太太都不是您的对手,您一定有办法!” “所谓的办法,是既托人情,再花金钱。”顾轻舟道,“四姨太,此事没那么容易办。 这样吧,你先帮我做一件事,等事情办成了,我再把莲儿接过来。我答应你,两个月之后,帮你做好此事。” “您需要我做什么?”四姨太急切道。 只要能把莲儿带在身边,四姨太做什么都愿意。 莲儿太可怜了,因为四姨太的疏忽,她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样子,四姨太想要弥补她。 “你过来。”顾轻舟招招手。 四姨太附身。 顾轻舟就把她要四姨太办的事,悄声告诉了她。 四姨太不太明白:“您这是要做什么?” “别问,照办就是了。”顾轻舟道。 四姨太立马点头:“您放心,老爷还是很信任我的,我能帮您做到。只是,这也需要慢工出细活,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太急促了,会引起老爷反感。此事一举不成,就再难周转了。” “我知道。”顾轻舟道,“这个家里,只能你能办到,你小心行事,七月份之前能办妥,就算你成功了。” 四姨太颔首。 顾轻舟吩咐她办的事,对四姨太自己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甚至她也想如此做,只是之前没这么胆。 商量了半晌,晨曦就从浅色浓流苏的纱窗里映进来,天已经亮了。 顾轻舟昨儿在船上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抖擞的。 她上楼洗澡、更衣,准备上学。 去阳台上拿鞋的时候,看到顾绍的房间黑黢黢的,家具被搬到了一楼客房,空空荡荡的,门也没关,顾轻舟心里倏然一阵窒闷。 生活的改变,总会让人在某个瞬间无所适从。 “不知道阿哥怎样了。”顾轻舟怔怔的想。 他一定很难过。 就在顾轻舟想着顾绍的时候,顾绍正躺在船舱里,盯着一张照片出神。 黑白相片上,顾轻舟的笑容璀璨明媚,青鸦鸦的长发,非常好看。从衣裳到笑容,每一样都精致无比。 顾绍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鬓角。 他很想家,很想舟舟。 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以前这个时候,他坐在窗台前的书案上做功课,就能瞧见隔壁淡淡的灯火,以及舟舟收拾床铺的身影。温馨,宁静。 “我什么要去留学!”顾绍恨不能从船上跳下去,游回岳城。 而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顾绍没有动,装作睡着了。 敲门声却持续了很久,传来石小姐的声音:“顾少,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来打牌啊?” 顾绍仍是没有回答。 石小姐好像恼了:“你这个人真讨厌,你哪怕睡了,现在也醒了吧?快起来啊!” 她很不懂事。 顾绍睡了,凭什么为了她起来?她也知道把人吵醒了,为何还要使劲敲门?一点也不尊重别人。 顾绍又想起了顾轻舟。 顾轻舟绝不会这么没眼色,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任性妄为。 想到这里,顾绍越发心酸难过。 他紧紧将顾轻舟的照片贴在胸口,就是不理石小姐。 ------ 转眼到了三月初四。 这天是魏市长的寿宴,在五国饭店摆了宴席。 岳城人越发流行去饭店摆宴席,不像从前,一定要摆在家里的。 宴席是晚上。 颜洛水家里也接到了邀请,正好顾轻舟要去,颜洛水就陪她。 “阿静去吗?”颜洛水问。 “我阿哥会去的,我不想去。”霍拢静道。 “那你晚上干嘛?”颜洛水问。 霍拢静道:“回家睡觉啊,要不然干嘛?” 颜洛水拉她去,霍拢静很坚持拒绝,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所以这天放学,颜洛水和顾轻舟先走了,霍拢静等了十分钟才出去。 霍家的汽车早已停稳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上跟朋友有约会,晚一点回家。”霍拢静道。 霍公馆的人,素来毕恭毕敬:“是,大小姐。” 等他们走后,霍拢静约莫到了三分钟,就见一辆崭新的道奇汽车,稳稳停在学校门口。 颜一源穿着笔挺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带着领结,绸缎衬衫雪白,跟要去结婚似的。 霍拢静无语良久。 “你干嘛打扮得像个小白脸?”霍拢静咬牙切齿骂他。 颜一源很忐忑:“不是第一次约会吗?我、我得慎重些。” “什么约会?”霍拢静翻白眼,“只是报答你,跟你去看个电影,跟约会没关系!你头上擦了多少油?” 颜一源这打扮,完全是照暴发户的中年男人去装扮的,油头粉面。只是他生得白净好看,年纪又小,这么打扮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总归颜一源是收拾得太漂亮了,招摇过市的,霍拢静不想理他。 她转身要走。 颜一源急了:“阿静阿静,我去洗掉行吗?” 他焦虑的样子,霍拢静又不忍心了,道:“算了,走吧。” 颜一源就喜滋滋的替霍拢静打开了车门。 上车之后,颜一源保证一百遍,以后再也不擦头油了。霍拢静支着胳膊往车窗外,好似漫不经心,实则他的每句话都听进去的。 “呆成这样,肯定在娘胎的时候,智慧全被洛水吸走了。”霍拢静想。 想到这里,就有点好笑。 第257章 司慕左右为难 五国饭店被魏家包场了,门口停满了香车宝马。 顾轻舟和颜洛水下了汽车,门口迎客的魏市长看到顾轻舟,就跟见到了亲人一样热情:“顾小姐,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言语之中,也是客气极了。 像把顾轻舟当个大人物。 “魏市长,祝您福寿绵长。”顾轻舟道。 “借顾小姐吉言。”魏市长热情道,“顾小姐,您这边请。” 他宾客也不接了,直接把顾轻舟领到了座位上。 顾轻舟的席位,在主桌之下的另一桌,除了魏市长自己的儿女,就是其他政要门第的孩子。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顾轻舟隔壁的座位,居然是司慕。 而她对面的,就是魏清嘉。 顾轻舟一时间,倒也敢断言,魏市长如此安排,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 把顾轻舟和魏清嘉摆在司慕同一张桌子上,岂不是让顾轻舟黯然失色? 但是顾轻舟又不能走开。 这等场合,她不在司慕身边,反而是魏清嘉和司慕对面,明天不知传出什么闲话,总归对顾轻舟不利就是了。 “应该是好心,这张桌子原本就是给权贵家的晚辈,还有魏家的孩子们。难道把司慕移出去?不管是把我们三个人谁安排出去,谁都尴尬。”顾轻舟心想。 今天这个宴席,她不应该来的。 她不管是名气还是容貌才华,都不及魏清嘉的万一,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此刻,一定会被人比的,顾轻舟是要丢脸的。 颜洛水坐在另一桌。 “少帅,你也来了?”顾轻舟搭讪。 司慕“嗯”了声,转过脸去,不想理睬顾轻舟。 顾轻舟就觉得司慕这个人没良心,虽说退亲她高额索取有失轻重,但是她也治好了司慕的顽疾,难道不算恩情吗? 因为凑不出钱,所以对她冷言相向? 她这边心中鄙视司慕,那厢魏清嘉就站了起来。 “顾小姐。”魏清嘉含笑,绕过桌子走到了顾轻舟身边,“刚放学吗?” “是啊。”顾轻舟微笑。 “最近功课忙不忙?”魏清嘉跟顾轻舟寒暄。 他们三个人,又坐到了一起。 今天是魏市长的寿宴,请了好些记者,这时候镁光灯就在顾轻舟眼前闪过不停。 司慕好似恼怒,起身对魏清嘉道:“嘉嘉,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魏清嘉不知何意,就跟他走了。 司慕当然是不想三个人被凑在一起,明日小报乱写。 但是他们俩一起离开,镁光灯拍得更狠了,好像想把顾轻舟的狼狈全拍进去,明天作为桃,色小报的头条。 司少帅顾念旧情,当场带着前女友离席,将未婚妻抛却,多好的素材! 顾轻舟含笑,眼眸安静,笑容恰到好处的温柔,不回应不理睬。 拍了几张,魏家的人就过来阻拦,不想这些记者打扰到贵宾。 司慕和魏清嘉这一走,就半晌没有再回来。 顾轻舟百无聊赖坐着,心想:“若是更得体些,司慕应该拉我走,毕竟这样更加顺理成章。但是,魏清嘉可能脸上无光,司慕当然舍不得。” 这些心思,只是在心里走来走去,根本无法引起情绪上的波动,顾轻舟想得无聊极了。 正是因为无聊,顾缃进来的时候,顾轻舟瞧见了。 顾缃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她身边跟着一男一女。 男士是魏家的二少爷魏清俦,女孩子是魏家的三小姐魏清雪。 “轻舟,你也来了?”顾缃声音嘶哑,她这几天染了风寒,过来给顾轻舟打招呼。 这是前所未有的。 顾轻舟道:“我刚到不久。阿姐,你风寒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顾缃道,一副姊妹友爱的模样。 顾轻舟狐疑看了她一眼。 宴席开始之后,魏市长讲了几句话,场面很大,话题很空。 司慕和魏清嘉一直没有回来。 而后是魏清嘉上台,祝福她父亲五十大寿,赢得阵阵掌声。 “她还是那么漂亮高贵。” “魏市长今天请她祝酒词,可见仍是最器重这个女儿。” 自从魏清嘉引荐顾轻舟成功,魏市长对她的态度大改变,又器重起她来。 司慕就在魏清嘉上台发言的时候,坐回了席位。 他不看顾轻舟。 顾轻舟就没有开口,沉默坐着。 宴席开始之后,顾轻舟就埋头吃饭。 中途,顾缃特意过来找魏二公子,好像有话跟他说。 “要不,等舞会开始的时候再说?”魏二公子好似有点不乐意。 他对顾缃的态度,暧昧却又高高在上。他是喜欢顾缃的,却没有喜欢到娶她做太太的地步。 故而他有时候冷漠。 顾缃大概是懂的,她脸上带着谄媚的微笑:“就两句话。” 她有点风寒,说话的时候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声音很嘶哑。 魏二公子眉头蹙得更紧。 同桌的人都看着他。 魏二公子无法,只得站起来,跟着顾缃去了饭店门口的走廊。 顾缃轻轻柔柔的,说了几句话。 魏二公子突然脸色骤变。 “真的?”他问顾缃,“你撒谎!” “这件事关乎重大,我能骗你吗?”顾缃叹了口气,依旧用帕子半遮掩口鼻,不想将风寒传给魏二公子。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魏二公子。 纸条是一张收据,皱巴巴的。 魏二公子看完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甚至有点惊惶。 “我妹妹会医术,魏市长前不久好像有点疾痛,是轻舟治好的。二少瞧见了吗,方才我妹妹是魏市长亲自迎进来的。”顾缃低声道。 魏二公子唇色更白。 “若是她告诉了魏市长,那二少您怎么办?她手上可有证据,实打实的证据。”顾缃叹气,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 魏二公子的高傲,这时候全不见了。他将收据紧紧攥在手里,问顾缃:“现在怎么办?” “去求求她吧,看看她能否放过你。”顾缃道,“不过,轻舟这个人心思挺深的。她未婚夫曾经是你姐姐的男朋友,所以她可以找你的茬儿,也是吃不准。” 魏二公子脸上,就浮动了戾色。 顾缃很无辜:“总之呢,东西在她手里,我想帮你也没办法。我也想帮你偷到,只是她藏得很紧,等我慢腾腾去着手偷窃,只怕她早已下手了。 二少,我建议您还是跟轻舟谈谈,她到底是女孩子,而且这件事跟她没关系啊,你哄她两句,给点承诺,比如让你姐姐离她未婚妻远点,她会把东西给你的。” 魏二公子慌乱的心智,半晌理不出头绪。 顾缃一茬接一茬的说,魏二公子一句话也搭不上来。 “对不起啊二少,我风寒尚未痊愈,不能与人共餐,先告辞了。”顾缃道。 她在门口叫了黄包车,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离开了五国饭店。 离开之后,顾缃坐在车里,用宽大的围巾捂住脸,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看到魏二少那点狼狈,顾缃真开心。 顾缃很早就知道,魏二少对她是心存玩弄,既追求她,又不想跟她定亲,把她当交际花。 秦筝筝一直教顾缃力争上游,顾缃岂能栽在一个纨绔子手里? 今天,她就要拿下魏二少,让他心甘情愿求婚。 当然,还可以趁机坑顾轻舟一把。 宴席尚未结束,魏二少突然走到了顾轻舟身边,低声道:“顾小姐,借一步说话。” 司慕看了眼,眉头微紧。 而后,他又转过脸,不与他相关。 顾轻舟微讶。 她跟魏二少没有过接触,对方又是年轻男子,当他一脸焦虑,甚至惊惶找她说话时,顾轻舟不明所以。 “好。”她站起身。 两个人站到了大门口,魏二少却欲言又止。 顿了顿,魏二少道:“顾小姐,方便现在寻个地方,咱们认真说说话吗?我是很有诚意的。” “现在?”顾轻舟一头雾水,“不方便。” 魏二少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强悍,更是不敢惹怒她:“那顾小姐,等宴席之后我送您回家,咱们再详谈可以吗?” “什么事?”顾轻舟问。 魏二少道:“这里不方便说,顾小姐你也不必试探我,我知道你的本事。” 顾轻舟听得云山雾绕的,完全不知头绪。 她从魏二少脸上看不出表情,却记得方才顾缃找他说话了。 那么,这是顾缃的意思吗? 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放心让你送吗?”顾轻舟问,“要不,你跟我一起,乘坐颜公馆的车子回去?” 魏二少急了:“这怎么行啊顾小姐?顾小姐,您有什么要求,都能告诉我。您想啊,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跟跟督军府的少奶奶作对?” 顾轻舟就觉得,顾缃摆了个局。 到底什么局,她完全猜不到了。 顾轻舟知道,她身后总有司行霈的副官跟着,这位魏二公子倜傥风流,可是体力稀薄,未必奈何得了顾轻舟。 顾轻舟手包里,还有司行霈给她的短刃,她带着防身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顾轻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她答应了:“好,劳烦二少送我。” 魏二少重重松了口气。 “多谢顾小姐肯通融,感激不尽!”魏二少道。 顾轻舟回到了席位上。 她对魏家和魏家的孩子们都不了解,而顾缃跟他们接触了很久。顾缃到底在搞什么鬼,顾轻舟一筹莫展,她愣神了片刻。 第258章 贞节牌坊 顾轻舟心不在焉。 司慕同样。 他们俩坐着,不说话。 当然,他们所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舞会的时候,当男伴来邀请魏清嘉时,魏清嘉瞥了眼司慕。 这一眼很明显,不同于她之前的内敛隐忍,带着很明确的暗示,当着顾轻舟的面,提醒司慕请她。 而司慕恍若不见。 司慕神色恍惚,并不想跳舞的样子,魏清嘉绝艳容貌微微一沉,就接受了其他男士的邀请,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很美,披散的黑发摇曳,别有风情。 满舞池都是烫过头发的淑媛,卷曲带着时髦风,魏清嘉这头漂亮的直发,格外惹眼。 她的头发很漂亮,却没有顾轻舟的好看,只是没人会拿头发比较罢了。 “少帅,夫人说您和顾小姐别闲坐了,两个人去跳跳舞吧。”司夫人身边的副官,走过来低声对他们道。 魏市长的五十大寿,办得隆重,岳城八成的政要名流悉数到场。司督军军事繁忙没有来,司夫人却怎么也要捧场。 远处那桌主席,司夫人穿着天水碧绣牡丹花的旗袍,披件羊绒长围巾,髻鬟高堆,神色端庄。她上了年纪,仍是姿容绰约,腰身窈窕,不免叫人艳羡司督军的好福气。 雍容温婉的司夫人,不时假装抬眸,看一眼司慕。 司夫人是真不喜欢魏清嘉! 魏清嘉张扬,能夺了司夫人的风采,而且她离过婚。 和顾轻舟相比,魏清嘉成熟、练达、妩媚精致,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这气质极佳,是顾轻舟比不了的,司慕会更加欣赏魏清嘉。 感情最难控制了,司夫人也不能把自己儿子的眼睛挖出来,只得寄希望于顾轻舟,希望顾轻舟能拉住司慕,哪怕拉不住,在他们中间添添堵也好。 而顾轻舟跟傻子似的,根本没看到危机! “真是该聪明的时候蠢得要死。”司夫人心里骂顾轻舟。 司夫人就派了副官过来。 “少帅,您请顾小姐跳舞吧?”副官说了一遍时,司慕和顾轻舟还在愣神,他尴尬着重复第二遍。 没办法啊,这是夫人交代的任务。 顾轻舟就抬眸,清湛眸光落在副官脸上。 司慕也回神。 顾轻舟等着司慕拒绝时,司慕却站起身,面无表情冲顾轻舟弯腰,邀请顾轻舟跳舞:“顾小姐?” 四周的人,不时在打量他们。 顾轻舟若是婉拒了司慕,就等于把自己放在难堪的境地:旁人不会说司慕被回绝,而是觉得顾轻舟有问题。 世道的流言蜚语,对攀结权贵的弱女子更加苛刻。 顾轻舟处境维艰。 “好,多谢少帅。”顾轻舟权衡,将手搭在司慕的掌心。 司慕手掌也结实,不像顾绍那般温暖柔软,也不像司行霈那边粗粝坚硬,他的手有点薄茧,不厚,也不温暖,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就如司慕的人一样——冰凉、冷心冷肺。 跳舞的时候,顾轻舟看到魏二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依靠着栏杆抽烟,一脸灰败的模样。 魏二少那席话,更是叫顾轻舟摸不着头脑。 想了这么久,顾轻舟还是毫无头绪,不知方才魏二少那番话的用意。 倏然,顾轻舟感觉手上一疼。 她吸了口凉气,回过神来,发现司慕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攥得非常用力。 等她抬眸看着他时,他才松开。 “怎么了?”顾轻舟眼底浮动不耐烦。自从司慕出尔反尔不肯退亲,顾轻舟对他的好感和耐心就消耗完了。 “专心点!”司慕冷漠道。 他的余光也瞥见了魏二少。 方才魏二少找顾轻舟聊天,司慕也是知道的。回来之后,顾轻舟就沉思怔愣,现在还发呆,司慕心中一把无名火,烧得他心尖发疼。 “哦。”顾轻舟道。 一支舞曲四分钟左右,顾轻舟却感觉漫长。 怎么都无法结束。 司慕不开口,顾轻舟也不说话,只随着他的舞步蹁跹。 旁边有人看他们。 顾轻舟的舞姿也很美,甚至比魏清嘉更美,引人注目。 司慕是看不到的。 “没什么想问问我的吗?”司慕倏然问。 顾轻舟不解:“问什么?” “为何反悔,不肯退亲。”司慕道。 “为何?”顾轻舟问,问得漫不经心,甚至没兴趣。 她只想退亲。 至于不退亲的苦衷和理由,顾轻舟半个字都不想知道。况且,退亲不退亲,司慕自己能做主吗? 整个司公馆,外有司督军和司行霈,内有司夫人,内外都轮不到司慕主张。 等到了六月份,顾轻舟的事情处理完毕,直接去找司夫人,退亲很容易的,司慕还能扭得过他那阴狠多谋的母亲? 到那时候,顾轻舟无非是少点钱罢了,她根本不担心。 和司慕商量退亲,原本就不是顾轻舟的计划之一,只是司慕提出来的,她为了他而改变了自己的筹谋,可怜他和魏清嘉的感情而同意。 现在,司慕自己又反悔了,顾轻舟再次退回到自己正常的计划里,她一点损失也没有。 司慕为何不肯退?顾轻舟不关心,不在乎,也不生气。 她问完了之后,眼睛瞥见了司行霈的副官。 司行霈的副官一袭正装,混在宾客里。 顾轻舟想:“这个人身上肯定带着枪。我回头要跟魏二少走,最好去借他的枪。” 而后她又想,“我包里有司行霈给的匕首,若是近距离的话,匕首比枪要方便多了。” 顾轻舟想知道,顾缃给魏二少用了什么阴谋。 这件事不弄明白,顾轻舟就很被动了。 她不想一再被顾缃算计。 司慕正想解释,看了下她的眼睛,发现她又去看别人了,她心不在焉。对于司慕反悔的理由,她也没兴趣。 她对司慕没有半分情愫,司慕看得出来。 他的心,顿时拧成了一团,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他握住她的手跳舞,掌心有她的微凉和柔软,心里却发涩。 “等会儿我送你回家,路上慢慢说。”司慕良久才开口。 “不用了,方才魏二少找我,有点事和我商量,看着挺神秘的,可能跟我姐姐有关。”顾轻舟道,“下次吧。” 司慕握住她的手,又有点紧。 一曲终于结束,司慕却没有像个绅士一样把她送回去。他立在原地,看着其他人纷纷退场,再有新的人进来。 顾轻舟挣脱,想要离开。 司慕微微用力,贴在她后背的手一带,几乎将她带入怀里,没有动。 另一支舞曲就响起了。 顾轻舟讶然,抬眸去看他。 “再跳一支吧。”司慕道,“我姆妈看着呢。” 顾轻舟微愣,继而心头一震:“你知道啊?” 她以为司慕混沌,原来司夫人什么心思,司慕全部知道。 那么,一旦他退亲,司夫人就知道没有退路,为了阻止他和魏清嘉,会对魏清嘉下手吗? 司慕不肯退亲,是为了保护魏清嘉? “你害怕退亲了,魏小姐人身没有安全?”顾轻舟问。 司慕沉吟了下,点点头:“是的。” “你倒是挺痴情的。”顾轻舟道。 她这话很平淡,既不是褒奖,也没有贬义,就是概括一下事实。 “别讽刺我。”司慕却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真没有!我挺感动的,这年头像你这么长情的男人不多,魏小姐很有福气。” 司慕薄唇微抿。 他脸上有种难堪又痛苦的神色。 他似乎赌了口气,很冲动道:“我一点也不长情!我是正常人!五年了,什么都会变,我也会变,我并不为此而羞耻!” 顾轻舟不懂他的思路:“为什么要羞耻?” 司慕又不说了。 顾轻舟却听明白了:“你不喜欢魏小姐,喜欢上别人了?你还为此感到羞耻?” 司慕不答。 顾轻舟想:司慕这个人,真该背一座贞节牌坊! 五年前他才十五岁,今年他二十岁,一个人从懵懂到成熟,这中间的改变是巨大的。 况且魏清嘉嫁人了,他们俩分手了,司慕再移情别人,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他要感觉羞耻? 分手,就该为前任守一辈子寡啊?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司慕恼怒。 顾轻舟笑不可抑:“对不起,我有点忍不住。” 司慕看着她不说话。 顾轻舟慢慢才敛去笑,道:“你不喜欢魏小姐,喜欢上谁了?” “我没有不喜欢嘉嘉。”司慕倏然又冷漠,硬邦邦道,“我是说,我也可以改变,也有去喜欢其他人的能力。” 喜怒无常的司慕,顾轻舟这等神医,也摸不准他的脉。 他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肯定跟魏清嘉有关。 而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顾轻舟也猜不到。 这支舞结束之后,司慕将顾轻舟送回了位置上。 而后,他走过去请司夫人跳舞。 顾轻舟独坐。 有男士邀请她,顾轻舟却实在没心思去应酬,她还在考虑顾缃和魏二少的事,就拒绝了。 舞会结束之前,顾轻舟去找了颜洛水,就说她要跟魏二少有点事,回头要跟魏二少走。 “什么事?”颜洛水关心。 “我也不知道。”顾轻舟说,“等我问清楚了,明天上学再告诉你!” 第259章 少帅英雄救美 顾轻舟考虑再三,临走时还是去找了司行霈的副官。 “把你的手枪给我。”顾轻舟道。 副官吃惊:“顾小姐,是遇到危险了吗?属下送您回去。” 要枪,肯定是预知了危险。 副官怕出事了,自己担不起责任,他准备去开车。 “什么事也没有,你把手枪给我就行了。”顾轻舟道,“我等会让跟魏二少一起离开,你们跟紧点。也许会有事,你们三分钟之内能支援就行,别贸然出头。” 副官道:“顾小姐,还是属下送您回去吧。” “真不用。”顾轻舟道,“此事我一力承当,跟你没关系,我会告诉少帅的。” 顾轻舟很坚持。 副官怕其他宾客看出端倪,不好再坚持了。他犹豫了下,就答应了。 他腰里别着两把枪,拿出一把给顾轻舟。 顾轻舟看了眼,是一把左轮小手枪,一共六发子弹,一颗也不少。 “您会用吧?”副官又担心追问了句。 “会。”顾轻舟笃定道。司行霈带她练过这种枪。 她放在手袋里。 顾轻舟离开饭店的时候,瞥见了司慕。 司慕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正巧那走廊挂了一串日式风铃,风过簌簌作响,甚是悦耳。 顾轻舟等魏二少开车过来,百无聊赖,听到声音就望过去,也是随意的,结果却看到了司慕。 司慕正在望着她。 他那厢光线幽淡,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以及他落在顾轻舟脸上的眸光,深沉又伤感。 顾轻舟一时诧异,下意识回头,想看看她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要不然无法解释司慕如此看着她。 她有什么可看的? 身后有人,熙熙攘攘都是离席回家的,却没有顾轻舟熟悉的,更没有魏清嘉。 再看司慕时,屋檐下已经没人了,只剩下那串风铃,发出悦耳动听的轻响,好似方才只是顾轻舟的幻觉。 顾轻舟摇摇头。 “顾小姐?”魏二少的车子开了过来,按响了喇叭。 顾轻舟上了汽车,她将手袋放在腿上,拉开一个口子,将手伸了进去,短刃退了鞘,握住了把柄。 手枪在另一边,早已开了保险,可以随时开火。 她一只手上握住短刀,一只手扶住手袋,看上去是很乖巧的样子。 车子开了出去,约莫三分钟,远离了五国饭店时,魏二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顾小姐,你真的拿到了账本?” 什么账本? 顾轻舟知晓,这是顾缃的圈套。 魏二少是帮凶,还是和顾轻舟一样的棋子,顾轻舟暂时拿捏不准。 她说话含糊:“二少这是何意?我不太懂” 她说的是实情,语气却故意话里有话,好似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魏二少则对顾缃的套圈深信不疑,坚定以为顾轻舟是拿了账本的,他态度诚恳,甚至低声下气道:“顾小姐,你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只是账本千万别给我阿爸。我阿爸心脏不好,他会气死的。”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魏二少在外头欠下了巨款。 顾缃知道这个秘密,拿这个秘密做文章。 “我姐姐跟你说了什么?”顾轻舟直接问。 既然魏二少以为顾轻舟拿住了他的把柄,就会对顾轻舟言听计从。 “缃缃说你认识霍龙头,跟霍龙头的妹妹是至交,又对霍家有恩,所以我在赌场欠下的账,九爷把账本都给你。”魏二少果然老老实实。 九爷,就是霍钺身边的锡九,他算是青帮的二把手。 魏清嘉回来了,司慕对她念念不忘,身为未婚妻的顾轻舟想要整垮魏家,自己挣面子,利用旧情去找锡九,要魏家的秘密,很说得通。 而魏市长还不知道,魏二公子最近沉迷赌博,已经输了两万多块的巨款。 在五百块就能买一栋花园洋房的岳城,魏市长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一百二,两万多块摆在督军府,都是一笔巨款。 这笔钱,魏二公子是填补不上了。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大姐,你放心吧,我会替你想办法,让我大姐离司少帅远些,我保证!”魏二公子急道,“账本你千万别给我阿爸!” 其实顾轻舟到了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糊涂。 顾缃做这件事,她图什么? 顾轻舟没有拿到账本,魏二公子这么一说,顾轻舟反而可以去找锡九,拿捏魏二公子,让他替自己办事。 这对顾轻舟很有利。 可是为什么? 顾缃是绝不会帮顾轻舟的! “这些事,都是我姐姐告诉你的?”顾轻舟问魏二少。 她已经问过一次了。 “是啊。”魏二少道,他也有点糊涂了。 顾轻舟更糊涂了。 “顾缃想嫁给魏二少,她既然知道有账本的事,怎么不自己去拿了,威胁魏二少和她定亲?”顾轻舟不得其解。 顾轻舟觉得,这也许是个连环套。 秦筝筝最喜欢设连环套了,顾缃深得其母真传,她难道不会吗? 当然,她没有秦筝筝那么聪明,这个连环套并不深。 正是因为顾缃不聪明,顾轻舟不能按常规的套路去考虑她,谁知道她下一瞬会做什么脑残的事,出乎顾轻舟的意料。 她这边正想着,突然有辆黄包车,直接从旁边窜出来。 魏二少开车时说话,不够专心,眼瞧着这一幕,他整个人就吓坏了,连忙想要调转车头,车子一下子就撞到了路牙子上。 “这是谁啊?”魏二少大怒,立马下车。 他刚下去,就被人反背按住。 车厢一晃。 有人重重将魏二少按在车上,顾轻舟当机立断,锁好了她这边的车门,爬过来将驾驶座的车门猛然带上。 她这点小聪明,很快就被无情挤垮。 一声巨响,她座位旁边的玻璃窗,一下子就被砸开了。 碎玻璃四溅,好几块落到了顾轻舟身上,她的手背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有人来拉车门时,顾轻舟一刀捅下去。 这刀非常快,利落将那人的手捅出一个窟窿,又快速拔出。 “啊!”车外传来惨叫,“这娘们手上有刀!弄死她,弄死她!” 惨叫声不绝。 顾轻舟这时候反而镇定了:“原来,顾缃的计划在这里!真是个蠢计划。” 然后,后座的车窗也被敲破,有个人从后座进来,想要拿住顾轻舟时,顾轻舟早已猫到了座位下面。 她看清楚了那个人,一枪放出去,正中他的左肩。 顾轻舟不是惜他的命,而是想留下活口,好知道顾缃的阴谋诡计。 “有枪!”远处,有个男人声音颤颤巍巍,“他妈的,不是说了才一个弱质女孩和一个废物纨绔子吗?” 废物纨绔子倒是真的,一下子就被制服了,动弹不得。 他们将魏二少敲晕了。 “这是顾缃收买的人,目标很明确,是我和魏二少两个人。”顾轻舟想。 若是赌场的人,不会对顾轻舟下手。 四周寂静了下。 一道灯光亮起,照澈了顾轻舟的车子,她以为是司行霈的副官到了。 “全抓起来!”不成想,她听到了司慕的声音。 司慕随行是带着两名副官的,车上有长枪。 方才顾轻舟放枪,早已惊动了他,他的枪法非常准,一枪一个,瞬间将几个匪徒的膝盖打穿。 遍地哀嚎。 耳边枪声不绝。 等顾轻舟出来时,但见地上躺着四个男人,个个凶悍异常,膝盖全伤了,痛苦倒地不起,惨叫不觉。 司慕的副官,将他们搜身、捆绑,扔到了车子后座。 顾轻舟慢慢推开车门站起来。 司慕的车灯很亮,顾轻舟走下车,他就瞧见顾轻舟的额头、手背,都被碎玻璃滑过,血涌了出来。 其实没多少血,也只是划破了小口子,只是已经晕开,就像一大片似的,甚是骇人。 司慕疾步走过来,扶住了顾轻舟的肩膀:“伤了哪里?” 顾轻舟能站住,她不着痕迹推开司慕,道:“我没事,就是玻璃碎片太多了,落到了身上。” 她摸了下额头。 血痕擦去,就不再流血了,可见伤口的确很细小浅薄。 她并未大碍,手枪关了保险,短刀入鞘,她拎着手袋走下来,人畜无害的模样,一头黑发在夜风里缱绻。 “你怎么来了?”顾轻舟抬眸问他。 车灯映照之下,她眸光熠熠,好奇望着他。 司慕一愣,说:“我路过” 哪有这么巧的路过? 他是一直跟着顾轻舟和魏二少,他不放心魏家这孩子。 司慕不愿意用坏心去揣度魏清嘉,可是他总是下意识觉得,魏清嘉想要取代顾轻舟。 魏清嘉不知道司慕的心思,也许她会出手? 司慕很不放心顾轻舟跟着魏家的孩子一起走,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她。 司慕远远跟着,直到他听到枪声,才吓坏了,急忙上前。 不管怎样,先收拾了这群人,再去找顾轻舟。 他还以为顾轻舟早已吓晕,或者受伤,不成想顾轻舟轻盈盈走了下来。 放枪的,居然就是她。 司慕眸光微凝,看了她一眼,只感觉她细腻红润的娇颜,有种别样的风采,他道:“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 “不,找个地方审审他们,我要知道顾缃到底想干什么!”顾轻舟眼底涌动锋芒。 “顾缃?”司慕诧异,“你姐姐顾缃?” 第260章 反施计谋 就近有家饭店,这个时间段正值收摊关门。 司慕的副官去打点:“老板,借您的院子用用。” 老板一瞧这模样,是当兵的,当时就吓住了,唯唯诺诺道:“军爷,您看我们这都收摊了” “就用一会,处理点私事。”副官塞了十块钱给这老板。 小饭店十天的盈利也没有十块钱,老板手头微颤,心里发热,就同意了。 老板很快就把前门关紧上板,打开了后门,让他们进去。 副官将这几个人扔到了院子里。 看了眼情况,老板自己带着伙计,先躲进了屋子里。 顾轻舟和司慕、魏二少魏清俦坐在大堂喝茶。 魏二少被人敲了后脑勺,一个大包,疼得头昏脑涨的;之前的舞会喝了酒,这会儿晕天黑地,跑出去吐了之后,就趴在桌子上不动弹。 他吐完了,漱了口也是酒气熏天。 顾轻舟和司慕不约而同挪到了旁边桌子上坐。 这点小默契,让司慕唇角微动,而后又归于寂静。 “吃饭的时候,我姐姐就把魏二少叫了出去,后来魏二少稀里糊涂说了很多话,我也不懂,只敢肯定是顾缃设了个圈套。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她设了局,我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别被人背后算计了。上了车之后,魏二少才跟我说了他赌钱的事。”顾轻舟道。 已经出事了,魏二少输钱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顾轻舟觉得,司慕迟早要跟魏清嘉结婚,这魏二少就是他小舅子,更是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此事再瞒下去,魏二少会闯出更大的祸。 戳穿了,魏市长除了打孩子一顿,还能怎的?肯定要帮他摆平账务的。 那么一大笔钱,大约值两根大黄鱼,对于平常百姓而言是天大的巨款,对魏市长而言,大概就是肉疼放血的钱了,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司慕甚至可以帮帮魏二少,在魏清嘉面前立功,更容易得到佳人的芳心。 “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更不会去拿账本。”顾轻舟解释道,“可魏二少对我姐姐的话深信不疑,以为真是我拿了。他大概是觉得我想收拾魏小姐。” 说到这里,顾轻舟顿了下。 她不恨魏清嘉,在她看来对方是个陌生人,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想要弄死魏清嘉?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继续道:“少帅,认真说起来,这件事也跟你有关。魏二少能这么想,魏小姐肯定也这样想。她很忐忑不知前途,你应该咬牙把亲退了。司夫人不管怎样反对,你们俩都可以一起商量。 女人很傻的,有了前途就会拼命。你们男人是不懂,世道太苛刻了,名分对女人很重要。我知道,你是想搞定家里所有事,事情有了十成把握再跟魏小姐谈,免得她失望。可是你不松口,魏小姐是不会安心的。” 说到这里,顾轻舟莫名其妙有点感触,她眼眶微红。 她忍不住想起了司行霈。 司慕诧异看着她。 为何她感触如此深? 他心念浮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浮上来。 “我明白。”司慕道,“我会说清楚的。” 不是跟魏清嘉,而是跟顾轻舟。 今天时机不恰当,改天他会请顾轻舟吃饭,认真把事情和她说清楚。 五年了,司慕念念不忘的魏清嘉回到他身边时,他好似突然之间就顿悟了。 有了对比,他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想娶谁,想要怎样的爱情和婚姻。 他在顾轻舟面前羞于开口。 好好的念着魏清嘉,突然她回来了,又不爱她了,移情到别人身上,这不是神经病吗?顾轻舟能相信吗? 司慕对这件事很慎重,所以他踌躇再三,没有给一个明确的态度。 顾轻舟今天这番话鼓励了他,他应该和她说清楚,让她心里也踏实。 他不肯退亲,不是因为他想维护魏清嘉,也不是他舍不得钱,更不是他想调戏顾轻舟。他唯一想的,是想跟顾轻舟过这辈子。 至少暂时有这等念头。 从前他不懂,他只会常想起顾轻舟。 直到魏清嘉回来,司慕发现,自己对她的爱情,居然永远停留在十五岁那年。现在的魏清嘉,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亦或者,司慕爱的,一直都只是自己记忆中的魏清嘉。 记忆有时候会欺骗自己,它美化了魏清嘉,让她变成司慕最爱的模样,实则早已不是魏清嘉了,只是司慕的一个寄托。 魏清嘉出现了,这个寄托和现实对不上号,爱情顿时化为乌有时,司慕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年少的时候爱过魏清嘉,那是他最美好的初恋,也许对顾轻舟的感情永远比不上,可他知道自己开始了。 既然他开始了,他也希望顾轻舟能开始。以后爱情是深是浅,就看他们俩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顾轻舟好像对此不报希望,她冷漠置身事外。 直到今天,司慕才突然明白:她是不是也担心一腔深情错付,最后司慕会选择魏清嘉,所以她才不肯投入? 跟她说清楚,她也许会安心,从此就开始和他相恋吧? 司慕心绪涌动,想找个机会跟顾轻舟说明白时,副官走了进来。 “少帅,已经审问清楚了。”副官道。 他们俩喝茶的时候,院子里不时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司慕全然没有听到,他的心思全在别处,见副官说审好了,他有点吃惊。 “怎么说?”顾轻舟先开口,因为司慕有点愣神的样子,顾轻舟等不下去。 副官就把那群人的交代,一一告诉了顾轻舟。 旁边桌子上的魏二少,也恍恍惚惚的抬头,聆听副官的审词。 “买主是个老太太。” “什么样子的老太太?”魏二少好奇。 顾轻舟道:“不管是什么样子的老太太,她都只是奉命办事,后背的主事者是顾缃。” “为何?”魏二少问。 他不是不相信,相反魏二少知道顾缃做得出来。他勾搭顾缃良久,对方始终不肯答应,可见她是很有野心的。 魏二少只是好奇,顾轻舟为何回答得如此干脆,丝毫不带猜疑的,指定就是顾缃。 “因为她会是背后的受益者。”顾轻舟道,“你等着看。” 魏二少不再说什么。 世道如此乱,市长的公子被绑架,如果做的隐秘,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买主说,先把人质关到码头的破船里,等上五天,就给他们一根小黄鱼。”副官道。 那四个人,不是青帮、洪门的人,也不是海盐帮的,他们是水上的水匪,专门劫持江面上的旅客。 “果然是猫有猫道。”顾轻舟眉宇冷冽,“顾缃她居然找到了江面上的水匪,只怕想破脑筋,也想不到这条路。” 司慕颔首:“的确如此,江面上的人上岸作案的不多。” 藏在江面上,更是难找了。 顾缃让藏他们五天,这样不管是军政府,还是魏家都要急死了。 顾圭璋不关心顾轻舟的死活,但是顾轻舟的朋友们会很担心。 大家都找不到的时候,顾缃“偶然”找到了,到时她就是魏家和军政府的大恩人。 她成了魏家的恩人,魏家上下感激她;她再威胁魏二少,如果不求婚就把他烂赌的事告诉魏市长。 这样,魏二少一是害怕她泄密,二是感激她救命,肯定要求婚的;而魏家其他人,考虑到她是军政府少奶奶的姐姐,又刚刚救了顾轻舟,也是军政府的恩人,再加上魏二少开口了,自然会认同她。 从前魏家没考虑过顾缃,只因为顾缃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太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犹豫不决。 等她成了恩人,她自然水涨船高。 只是可怜了顾轻舟,被绑架五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司家和顾家会怎么相信她的清白? 顾轻舟站起来,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其中两个人被打得七荤八素,顾轻舟问另外一个尚且完整的人:“怎么跟买主联系?” “明天早上七点,在圣母路的书局门口,放一本《论语》,就意味着事情成功了;《论语》里夹着码头号,就是五天后靠岸的地方,买主会去接人交钱。”那个人道。 “很好,你把《论语》和字条都准备好给我。”顾轻舟道。 “在船上。”那人道。 顾轻舟给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就把这个人压起来。 等他们出门了,顾轻舟对魏二少道:“二少,你想不想看一出好戏?” “啊?” “你到邮轮上去玩几天,五天之后准时回来,看看顾缃给你演的这出戏,如何?”顾轻舟道,“你不是问,为何我认定主使者是顾缃吗?那到时候,你可以亲眼瞧瞧。” 魏二少道:“也好。” 正好消失几天,让他阿爸也担心一下,想想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万一儿子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说不定这样,他阿爸会少打他几棍子。 有了这样的考虑,魏二少道:“我配合你,回来之后我也去找你。到时候哪里见?” “咖啡店见吧。”顾轻舟给了他一个地址。 魏二少头疼得厉害,现在只想找张床躺下,正巧对街有个小客栈,他就先去休息了。 司慕问顾轻舟:“你也要躲五天?可有地方去?若是没地方,我帮你安排。” 第261章 顾缃的虚伪 司慕问顾轻舟:你可有地方去? 顾轻舟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她可以去颜家,也可以去司公馆,还可以去霍公馆,甚至司行霈的别馆。 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后盾,可以成为依靠。 或者长久下去,岳城就是她的家了。 “有。”她道。 她盈盈一笑,很笃定的说她有地方去,不需要司慕的帮助时,司慕心里感觉很复杂。 他既失落,自己不能帮助她;同时又欣慰,顾轻舟是个很有本事的女孩子,她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的辅助,她很独立。 司慕脑海中盘旋着的,总是她救活李家孩子时的怡然微笑:有能耐、有气度,却不露锋芒,温柔娴雅。 他想,他之所以对她有懵懂的好感,是因为他很欣赏她的能力。 几千年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被推翻才十来年,女性能有这样自立的进步,对男人来说是新鲜的诱惑力,让人无法自拔。 比起美丽的容貌,顾轻舟的能耐更叫人沉沦。 “我送你过去。”司慕道。 “那你送我去颜家吧。”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到了颜家,司慕将顾轻舟送到了正院时,颜太太和颜新侬是有点吃惊的。 他们吃惊的表情,让顾轻舟尴尬得无地自容。 义父义母肯定在想,顾轻舟这头勾搭着司行霈,那头又跟司慕来往,脚踏双船,不本分。 她也不想司慕送,只是大半夜的,她实在疲倦,有种劫后的紧绷感,让她害怕乘坐黄包车,怕再出意外。 她脸上的难堪是很明显的,司慕心头倒是有点恍惚的蜜意——顾轻舟的难堪,在司慕看来是种羞赧。 女人的害羞,是有很明显的暗示。 “总参谋长,我不打扰了。”司慕很识趣,转身要走。 “少帅请。”颜新侬要送司慕。 他们两个人出门了。 颜太太想问,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词。 女孩子都敏感,顾轻舟也不例外。 顾轻舟在司行霈那边的身不由己,在司慕这边又需得应酬,颜太太何尝不懂她的进退维谷?她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只是总得说点什么。 有时候,多说和不说,一样让人误会难受。 就在颜太太搜肠刮肚寻找几个适合的词时,顾轻舟先开口了:“今晚遇到了歹人,姆妈您看我额头,伤口肿了么?” 颜太太吓了一跳,其他心思顿时化为乌有。 顾轻舟的额头上是有条小小的痕迹,已经肿得比四周的肌肤高,没有流血,伤口也不是很长,更加不深,但是一眼就能看到。 颜太太吓得头皮发麻:“遇到什么事了?” 如今世道是挺乱的,岳城里也乱,只是没想到顾轻舟会出事,颜太太吓着了,什么男女来往,再也顾虑不上。 女佣也去告诉了颜洛水。 母女俩围着顾轻舟,顾轻舟就把那件事,仔细告诉了她们。 “太过分了,她还是个人吗?”颜洛水怒道,“不能放过她,否则她肯定还有下次!” 慈善的颜太太,也是汗透脊背:“亲姊妹下这样的狠手,实在恶毒!这个女孩子,缺乏教养!”“我看就是歹毒!”颜洛水怒道,“姆妈你记得秦氏害死了老太太和轻舟的姆妈,秦氏的女儿,能是什么善茬?” 颜洛水又心疼又生气,快要哭了。 颜新侬进来时,已经知晓了大概,司慕把事情告诉了他。 “我暂时不回家了,学校也不好去,暂时躲几天。”顾轻舟道,“姆妈,我就住在这里,洛水放学拿笔记给我,不耽误我的功课。” “这样最好不过。”颜太太道。 顾轻舟就暂时住在了颜家。 她告诉颜家众人,她要把顾缃引出来,让她不打自招。 她装失踪,颜家上下也配合她。 魏二少在客栈睡了一夜,凌晨的时候清醒了,去对街的裁缝铺换了新的长衫,戴了帽子。 他身上没什么钱了,只有一块金表,换了八十块。 买张船票只需要一块三,剩下七十多,足够他吃喝玩乐五天的。 顾轻舟和魏二少都有了打算,他们休息得不错。倒是顾缃,一夜没睡,睁着眼睛等顾轻舟。 万一顾轻舟回来了呢? 坐等右等,始终没人上楼,春夜里有夜猫哭啼,跟婴儿似的,顾缃毛骨悚然。 天亮了,顾缃去了趟顾轻舟的房间。 房门紧锁,从顾绍的房间进去,后阳台可以瞧见顾轻舟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她昨晚没回来。 顾缃大大松了口气。 她去了趟书局。 书局里有个老太婆,是老板的丈母娘,跟着女儿女婿讨生活,最是精明能干的。 她把《论语》交给了顾缃。 “事成了!”顾缃双颊爬满了喜色。 早晨的骄阳映衬着她的脸,这位少女脸色细嫩红润,好似羞赧乖巧的模样,谁能想到她前不久才买凶害人呢? 书局的老太太静静看着顾缃,挺瞧不起她的:这般小年纪就如此恶毒,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顾缃给钱挺痛快的。 “我先回去了。”顾缃拿着《论语》,金灿骄阳将淡金色光线铺满地面,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顾缃穿着一件粉红色旗袍,走入璀璨的阳光里,似一朵盛绽的桃蕊,年轻美丽,路上有行人侧眸看她。 明明这般美丽的年纪和外貌,为何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年轻人,总是令人费解。 顾缃回去之后,从《论语》里找到了字条:“本月初九,下午四点半,十九号码头,船头三色旗。” 拿到了这些,意味着成功了,顾缃却不放心。 她洗了澡,将昨晚一夜未睡的疲倦敛去,顾缃去了趟魏公馆。 顾缃很投魏清雪的脾气,又刻意巴结她,魏清雪挺喜欢顾缃在身边凑趣的,跟个小跟班似的。 “怎么了?”顾缃问。 魏清雪正在喝粥,一只手捧着脑袋,头疼欲裂的样子,还穿着睡袍。 “刚醒,昨晚喝多了酒,头疼死了。”魏清雪道。 她们俩说着话,外头女佣嘈嘈切切,似乎在议论什么。 魏清雪喊了一个女佣,让她进来。 “外头说什么?” “是二少那边的人,说二少昨夜没回来,问三小姐见到他了没有。”女佣道。 “肯定又去哪里喝酒了。”魏清雪道,“要不然就是勾搭了某位交际花,再不然就是去赌了。” 顾缃沉默坐着,心情却是极好。 想起魏二少可能正在吃苦,顾缃就全身舒爽——让你把我当交际花!当初可是你先勾搭我的! 勾搭完了,又不肯认账,平白给顾缃希望,顾缃岂能让他好过? 得知魏二少一夜未归,顾缃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她挺高兴的,事情并无意外。 饶是如此,她也未曾放松警惕,在魏家转了一圈之后回家。 “轻舟回来了吗?”顾缃问二姨太。 过去一年多,顾轻舟周末夜不归宿,是很常见的,从前秦筝筝闹过,每次不是在颜公馆就是在司公馆,都抓不到顾轻舟的把柄。 如今秦筝筝去世,二姨太自然更加偏袒顾轻舟了,道:“直接上学去了。” 这话说得颇有水准,不回答顾轻舟昨晚未归,又点明她勤奋上进,去了学校。 顾缃却微愣。 此事关乎顾缃的前途和命运,为了万无一失,她去找了学校的眼线。 学校有她相熟的校工,她以前也是圣玛利亚的学生。 姐姐去打听妹妹的踪迹,完全说得过去, “没有,顾小姐今天没来。”校工告诉顾缃。 顾缃又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初六这天,顾缃就哪里都没去,呆在家中等待着。 到了初七,再去魏公馆时,发现魏家上下要么着急担心,要么恼火生气,因为魏二少两天两夜没归家了。 魏市长特别生气:“不成体统!他再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其他人则担心,派了下人到处去找。 没有找到,魏二少杳无音信。 “二哥最怕阿爸了,他怎么敢两天两夜不回家?”魏清雪也担心,“他别是被赌场的人抓了吧?缃缃,你说我应该告诉阿爸吗?” “别啊,你会气坏魏市长的。你不是说,魏市长心脏不好?他有了个万一,你怎么办?”顾缃低声。 魏市长若是死了,魏家还有什么地位?那么,魏清雪的婚姻又该如何? 魏清雪咬了咬牙,忍住了。 顾缃离开了。 回到顾公馆时,顾缃提到了顾轻舟:“轻舟两天没回来了吧?” 顾圭璋一想,好像是的。 “轻舟人呢?”顾圭璋问。 顾轻舟没说过,二姨太不知该怎么撒谎,支吾道:“可能在颜家吧?” “她没打过电话啊?”顾缃故作惊诧,“那会不会出事了?我们以为她在颜家,颜家以为她回家了” 她这话一说,二姨太立马满头的冷汗。 是啊,轻舟呢? “我、我赶紧给颜家打个电话。”二姨太哆嗦。 顾圭璋颔首。 电话那头,顾轻舟坐在旁边写作业,听着颜太太很夸张的反问:“啊?轻舟不在家吗?她没来过我们家啊。” “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不是去了督军府?” 颜太太语气很紧张,好似顾轻舟出了大事一样。 顾轻舟可以想象,顾缃此刻一定是高兴坏了的。 第262章 凶手落网 顾缃撺掇二姨太给颜公馆打电话。 放下电话的时候,二姨太手软了,只差哭出来:“颜太太说,轻舟没有去过颜公馆。” “什么?”顾圭璋震惊。 那顾轻舟呢? 顾圭璋兵荒马乱的找顾轻舟。 他去了颜家,也去了司督军府和司公馆,甚至去了魏家。 因为顾缃说:“闻家三小姐告诉我,当天她二哥就是跟轻舟一起走的。” 顾圭璋到魏家的时候,魏家也急疯了。 “他们俩是不是私奔了?”魏清雪担心。 “不可能!”顾圭璋甚至魏市长,都异口同声道。 顾圭璋心里发憷:不会的,轻舟不会那么傻,放弃督军府的婚姻跟一个纨绔子私奔! 千万不要! 顾圭璋的几个孩子里,只有顾轻舟争气,她可千万别把顾圭璋的前途给毁了,顾圭璋就盼着和司家结姻亲呢。 魏市长也害怕:这混子若真拐走了督军府的少奶奶,督军府的少帅丢不起这个脸,疯了也要弄死他,甚至会牵连魏市长。 顾圭璋越发在心里赌咒发誓:“找到了轻舟,就不许她乱跑,以后每天都要住在家里,最迟九点回家!” 所有人都乱了。 “别是路上出事了吧?”魏清嘉安慰父亲说,“二弟的汽车那么招摇” 就在这时候,魏家找到了魏二少的汽车,藏在一处破旧的弃宅里。 车厢里有血,是顾轻舟捅伤那个绑匪时候留下的;前后车窗破了,后车窗还有子弹打过的痕迹。 魏家立马报案。 警备厅的人介入,断定就是绑架。 “这是被谁绑了!”魏市长也着急了,一手去找魏清俦,一手去查他在外头闯了什么祸事。 再怎么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儿子。 孩子没找到,魏清俦在赌场欠下巨额赌款,倒是被魏市长查到了。 魏市长气得半死。 “不是自己跑了,就是被赌场的人剁了。他欠如此巨款,砍他两只手都不为过。”魏家的人说。 魏市长怒火攻心,又担心又生气。 慢慢的,半个小时后,魏市长气消了,只希望孩子只是自己害怕跑了,不是被人杀了。 那些赌款虽然多,魏市长也不是还不起,儿子二十岁,却不能说丢就丢了。 到了第五天的早上,顾缃去了魏公馆,魏清雪问她:“你们家有什么消息吗?” 顾缃摇摇头。 魏市长甚至说:“顾小姐,若是你们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 顾缃道是。顾缃很得意,幸好把顾轻舟一起绑了,这样她每天来魏家打探消息,都顺理成章,所有人都会打理她。 要不然,大家担心得要死,谁理顾缃? 到了下午四点,顾缃又来了,神色惨白道:“魏市长,我阿爸派人去找,有人回来报信时,我阿爸出去了,他告诉了我,说有人在码头看到了魏二少和我妹妹。” “什么?”魏市长大惊。 “真的!”顾缃连忙点头,“我来不及通知我阿爸,先来告诉您!” “好好,好孩子!”魏市长惊喜交加,“若是消息实属,你就是救了阿俦的大恩人。” 顾缃心中狂喜,面上不露声色。 魏家其他人听说找到了,也是喜不自禁,好几个人跟着魏市长一起出门,开了三辆汽车,大家一同去了顾缃所说的码头。 到了十九号码头,果然瞧见了三色旗,迎风舒展。 顾缃松了口气,心情愉悦。 “一切都这么顺利!”她忍不住要赞叹自己的本事了。 看到三色旗,魏市长什么也不顾,立马令人将船拉过来。 “是哪路兄弟,快放了我儿子出来,什么都好商量!”魏市长高喊。 船里没人回答。 他自己就跳上了船。 “阿爸,让我去吧。”魏清嘉拉住父亲。 魏市长摆摆手,自己上船了。 一艘小渔船,里面全是腥臭味,没有人。别说人了,就是一条死鱼也没有。 顾缃站在岸上,准备好了眼泪,打算等魏二少下来,就扑到魏二少怀里哭。 她哭得越缠绵,魏家就会越明白过来,订婚是迟早的,魏二少再也逃不开了。再说了,顾缃可是吩咐那些人,往死了折腾魏二少的。 魏二少脱险,顾缃不信他不感激自己。 可是,当魏市长一脸茫然出了船舱时,顾缃心里咯噔了下。 “阿爸,弟弟呢?”魏清嘉忙问。 魏市长摇摇头,又焦虑看顾缃:“顾小姐,你确定你听到消息是这里吗?你们家是谁去探听的消息?” 顾缃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呢? 人呢? 明明计划得很好,怎么到了这个关键时刻,魏二少不见了? 顾缃问:“不在船里?” 魏市长摇摇头:“不在。” 顾缃神色不自然。 她有点不相信,推开了众人,自己爬了上去。 没有,什么也没有! “人呢?”顾缃冷汗流了下来,她忍不住把纸条拿出来,再看几眼。 本月初九、下午四点半、十九号码头,三色旗船。 没有错! 日期、时间、地址、船只,全部没有错。 十九号码头很偏僻,此刻就这么一艘破船,不会有问题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顾缃站在这里,心里一阵阵发紧的时候,她听到了外头有人惊呼:“二哥!” 是魏清雪的声音。 难道是魏清俦跑了? 既然只是躲起来,那还是顾缃的功劳。顾缃赶紧把纸条收好,从船舱钻出来。她是恩人,她还要抱住魏清俦大哭呢。 等顾缃出来时,她整个人愣住了。 她不仅看到了魏清俦,还看到了顾轻舟、司慕以及他们身后的一大群人。 “这是”不止顾缃懵了,魏市长和魏家所有人都懵了。 怎么有点看不明白? “顾缃啊顾缃,真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手辣。”魏二少看到从船上下来的顾缃,什么都明白了。 顾轻舟说得没有错,是顾缃策划的。 顾缃出现在这里,就是明证。 魏二少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着顾缃。 顾缃的唇色更加惨白,她强装镇定,道:“二少,你回来了?你吓死我了。” 说着,她就要扑过来抱住魏二少哭。 魏二少没有躲闪。 顾缃抱住他的时候,他的手就伸到了她大衣的口袋里。 顾缃察觉,立马去抢时,魏二少已经把纸条从顾缃的衣裳里找了出来。 他重重推开了顾缃。 码头的路泥泞不堪,顾缃没站稳,直直栽倒在地。 “阿爸,您看看吧。”魏二少将纸条看完,递给了魏市长。 魏市长一开始满头雾水,这时候也慢慢理清楚了。 顾缃不是偷听到的,她是有了确实的消息。 为什么别人会递消息给她? 因为她就是主谋,只有这个解释了。 “阿爸,那四位就是绑匪,当天晚上我们和少帅就抓到了他们,等着顾缃上钩,免得她下次再害人。”魏二少道。 躲这五天,魏二少的目的就是逃避赌款的责骂,不完全是为了抓住顾缃的铁证。 魏市长看完了纸条,脸色深沉。 没有错,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地址,这是绑匪给买主的。 顾缃就是那个买凶害人的主犯。 弄清楚了,魏清雪上前,狠狠掴了顾缃一巴掌:“你这个贱人,枉我把你当姐妹,你居然害我哥哥!” 顾缃尚且站稳,又被魏清雪扇得跌倒在此。 她想要哭,却知道没人同情她的哭声。 “就是我,我恨不能你们兄妹都去死!”顾缃突然哈哈大笑,“他把我当表子玩弄,你把我当跟屁虫,还说什么姐妹,贱人!” 魏市长吃惊看着顾缃。 顾缃自己招认了。 不过铁证在前,她不招也逃脱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司慕将那四名绑匪和顾缃,一起送到了警备厅。 顾轻舟则回家了。 是司慕送她回家的。顾圭璋大喜,好似直接的荣华富贵又回来了。 “阿爸,这件事是大姐做的。”顾轻舟道。 她把顾缃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顾圭璋。 “什么,送到了警备厅?”顾圭璋吃惊,“家丑不外扬,她是你姐姐,天大的错也应该先把她送回家,我自己处理!” 司慕眸光寒凉,落在顾圭璋脸上。 “岳父,您不问问,轻舟有没有被吓到吗?”司慕冷漠开口。 顾圭璋一怔。 顾轻舟则早已习惯了。 “没事。”顾轻舟对司慕道,“少帅,谢谢你帮忙,你先回去吧。” “不是,少帅,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圭璋急忙解释。 司慕显然是生气了,不想听,不咸不淡说了句:“岳父,我先告辞了。” 顾圭璋的话还没有说完,司慕就走了。 司慕这么一甩脸,是吓到了顾圭璋,生怕这女婿跑了。 顾缃那边,是她咎由自取,顾圭璋感觉丢人现眼,却再也不敢责备顾轻舟不遮拦了。 很快,警备厅就把案子审理清楚了。 这四名水匪,身上有十来条人命,判了死刑,明天行刑;顾缃买凶杀人,但是未遂,案子还在审理,估计要一两个月才会有结果。 最大的可能,顾缃被判入狱,坐几十年的牢。 “挺好的。”顾轻舟很满意,“和杀了她相比,我宁愿她尝尝牢里的滋味。” 不过,远在南京的顾维,这次还是会出手的吧? 上次秦筝筝的事,她没有成功,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顾缃的。 “顾维快要回来了。”顾轻舟把顾缃推老太太下楼的照片,细细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放在柜子里。 这是顾轻舟的猜测。 顾维是否回来,顾轻舟其实不担心,她从来就没怕过顾维。 “让警备厅的人拖,顾缃的案子多拖一段时间,别着急判。”顾轻舟找到了司行霈的副官,让他去吩咐。 拖到顾维到来为止。 第263章 粗俗的司行霈 顾缃犯事被抓,暂时未审理,顾圭璋找顾轻舟商量。 “轻舟,她损害的是顾家的体面。娘家是女人的靠山,是女人衣裳的里衬。婆家再光鲜,这里衬破烂不堪,将来总会被翻出来,自己丢脸。 阿爸不是为你姐姐说情,也不是为了顾家,全是为了你。你想想看,你将来是要做岳城第一夫人的,多少眼睛盯着你,一点小事都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何况这么大的事!”顾圭璋语重心长。 他的每句话都对,顾轻舟亦听进去的。 顾家最近是多事之秋。 从顾维被开除之后又逃跑,顾家的名声就一落千丈,成了笑话。顾轻舟的同学们背后嚼舌根,顾轻舟全知道。 而后,又是秦筝筝杀老太太、自爆杀顾轻舟的生母,让顾家再次推至风口浪尖;如今顾缃买凶绑架。 顾家的名声,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若顾家的名声是一块锦裘,现在已经是烂透了,烂成一团齑粉,随便揉揉就化为灰烬,顾圭璋却以为只是破了个口子,想让顾轻舟去缝补,重新穿起来遮羞。 顾圭璋以为能遮掩,能挽回声誉,他实在想得太美好,也太过于天真。 从秦筝筝的案发开始,顾家再也无缘上流社会,顾轻舟也不可能顺利嫁入督军府。 唯一心存幻想的,是顾圭璋。 顾轻舟早已看透。 顾圭璋说的是实情,但他不是为了顾轻舟,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名声对顾圭璋更重要。 “轻舟,你同司督军说情,先将你姐姐的案子压下,咱们再从长计议。”顾圭璋道。 顾轻舟不想听他啰嗦,说:“好,我去试试吧。” 她随口答应,并没有去说情的打算。 顾圭璋不知道,司慕压下了一些消息:顾缃买通绑匪的时候,暗示让他们糟蹋顾轻舟。 她对顾轻舟可是半分情面都不留! 顾轻舟的善良,用在顾缃身上,不仅多余,而且可笑。 顾缃不需要,她从未给顾轻舟留过余地。若今天倒下的是顾轻舟,顾缃会落井下石。 “轻舟,你一定要好好说。”顾圭璋再三叮嘱。 顾轻舟没有去。 顾缃的事,她要拖着。 后来,顾轻舟听说魏市长把魏二少的赌债给还了。他叫人按住魏二少,打了他三十板子,屁股打开了花,魏二少半个月内只能趴着睡觉。 为了戒掉魏二少的赌瘾,魏市长将他关到一处破旧的老宅里,紧锁门窗,每天佣人送新鲜的饭菜。 “关押半年。”魏市长能下得狠心管教儿子。 魏二少没有被水匪绑架,却被他父亲囚禁了。 不过沾赌这种事,不下狠手去管教,将来倾家荡产,魏家也没人同情魏二少。 周末的时候,司行霈终于从杭州回来。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司行霈想找她算账的,但是见面之后,将她软软的身子搂住,一切的气都烟消云散。 他的轻舟安全无虞,司行霈心中踏实而温暖。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勾搭司慕。”顾轻舟同他解释,“当时是魏家的宴会” 她尚未说完,司行霈低头就吻住了她,唇齿缠绵时,他低喃:“知道了轻舟,我相信你。” 顾轻舟倏然心口一热。 她手脚顿时无力,心中也乱糟糟的,许久才感觉站不稳,搂住了他的腰。 一句很简单的话,让顾轻舟心田暖得不可思议。 又暖,又柔软。 “真讨厌你这个人。”松开时,顾轻舟气息紊乱,整了整头发,低声道。 司行霈捏她的脸:“我做什么你不讨厌?” “都讨厌。”她说,眼睛却弯了下,像两只小小的月牙,甜滋滋的。 “口是心非!”司行霈道。 顾轻舟转过身不理他,偷偷骂他臭不要脸。 当天中午,朱嫂煮了饭,顾轻舟和司行霈吃完饭,窝在客厅沙发里。 她在温书,司行霈在看文件。 “功课很紧张?”司行霈见她学习很认真,问道。 “上次为了收拾顾缃,请了一周的假。”顾轻舟道。 她低头看书,青丝垂落半缕,落在雪白的颈旁,娴雅如玉,浅颦淡笑都有韵致,司行霈看呆了。 回过神,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文件上。 这些文件都是他从军政府取回来的,其中还有一封私人信件。 信件很隐秘,外头是一种阳刚有劲的笔力,写着督军府的地址和司行霈亲启,戳着南京的邮戳;打开信封,里面还有一封。 里面的信,则是很漂亮的蝇头小楷,这年头还有人写如此漂亮的毛笔字,真是不简单。 司行霈一眼就认出来,递给顾轻舟看。 “谁写的?”顾轻舟问。 “魏清嘉的笔迹。”司行霈道,故意带着几分得意洋洋,气顾轻舟。 他气顾轻舟,顾轻舟也气他:“还记得她的笔迹?果然是念念不忘啊。” 司行霈从小在军营混,他认识的人多半是粗人,而女孩子多半是写钢笔字,能写一手毛笔小楷,少之又少,故而记得。 这个跟魏清嘉没关系,哪怕是个五十岁秃顶男人写这么漂亮的毛笔小楷,司行霈也会记得。 “打开看看,看看她说了什么。”司行霈笑道,并不解释。 他甚至想让顾轻舟吃醋。 男人真奇怪,女人为他吃醋时,他会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顾轻舟原本只是气他,可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倏然愣了下,然后心口就发堵。 最近走到哪里,都会成为魏清嘉的陪衬,顾轻舟越想越糟心,连司行霈这里最后一块净地都没有了。 “不想看。”顾轻舟冷冷扔了回去。 司行霈见她真生气,心中顿时舍不得,也知道自己犯贱了。 他搂住她,低声告诉她:“轻舟,你知道我记性很好的。我接触过的女孩子,多半都是瘫在我床上,谁给我写信? 魏清嘉写过,她用毛笔字这一点,现在就罕见了,所以我记得。若是她用钢笔字,我肯定忘记了。” 顾轻舟忍不住低笑。 司行霈举手要撕掉时,她又好奇:“等等,我看完再撕。” 展开信,一共写了三张纸。 字的确是很美,像魏清嘉一样的美。身为第一名媛的魏清嘉,果然是多才多艺。 顾轻舟看到她这样写着: “少帅: 回岳城短短数日,忙碌奔波,疲于应酬,第一次灯下闲坐,夜深人静时给兄写信,睡衣袖底微寒。” 看到这一段,顾轻舟身不由己想到,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佳人,坐在灯下写信的样子。 实在诱人! 魏清嘉肯定也知道,所以她写得如此情真意切,却又旖旎,引人遐思。 “厉害。”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这个女人好有手腕,叫人挑不出错儿,却又不得不为她沦陷。她明明每个字都一本正经,我愣是觉得香艳无比,只有绝色佳人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司行霈蹙眉,捏她的脸:“好的不学,这些放荡的东西,你倒是一点就通!你长大了,肯定是个妖精!” 顾轻舟朝他吐舌头,继续看。 魏清嘉整封信,都是很简单干净的用词,说她回了岳城之后,受到了亲戚朋友们的善待,对她很好。 只是顾轻舟不明白,她好不好的,干嘛长篇累牍告诉司行霈? 她不是和司慕在约会吗? “犹记兄左边胳膊枪伤,阴雨天酸痛,如今可大安了?若是能寻个人揉按,不知可能解痛?” 顾轻舟看到这里,可以想象她柔软的小手,按在司行霈的胳膊上。 真是 顾轻舟想象着,浑身颤了下,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顿了顿,顾轻舟收敛心绪,觉得自己神经质多想了。她问司行霈:“你左边胳膊还疼吗?” 司行霈翻了个白眼:“矫情,都五年了,疼个屁!” 见顾轻舟看了半晌,才看完第一页,司行霈实在没耐心了:“有什么可看的?走,上楼去说话。” 信丢在一旁,把顾轻舟抱了上去。 这次,司行霈不再放过顾轻舟了,使劲折腾一回,将前几次的忍耐补了回来。 事后,顾轻舟躺着,软软睡觉,司行霈餍足之后精神奕奕,下楼把文件都抱了上楼。 他坐在旁边翻阅,看着顾轻舟熟睡,青稠长发铺满了雪白枕席,安静像只猫儿,司行霈心里踏实又满足。 他越发笃定,她就是他的,再也躲不开了。 晚上顾轻舟回去时,司行霈对她道:“明天去打猎,如何?” “去苏州啊?”顾轻舟问。 “苏州太远了,你学校功课重,就在城郊吧。”司行霈道,“你早点过来,可要我去接你?” “不必。”顾轻舟道。 她原本要出门了,转头瞧见了魏清嘉的信,顾轻舟走过去拿起来,放在手袋里:“我还没有看完呢。” 她促促小鼻子,有点呆萌可爱。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会露出这点可爱的小模样,司行霈忍俊不禁。 “看完了之后,要不要把内容告诉你?”顾轻舟故意问他。 自己女人的小心思,司行霈如何能不明白? “若是她想献身给我,让我爽一夜的话,就告诉我;若是谈感情、诉旧情,就不用了,没兴趣。”司行霈道。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给他:“粗俗。” 她却是第一次觉得他的粗俗挺好的。 夕阳的余晖灿烂,顾轻舟眼底落入了晚霞,是暖暖的橘红色,心情亦如晚照旖旎,轻盈又温暖。 第264章 顾轻舟身上的烙印 当天回去,顾轻舟坐在窗台前的书桌看魏清嘉的信。 琐事里穿插一些好似简单明白,实则能引人瞎想的片段,比如说夜凉了,她写字的时候脚冻得疼;比如说她有点水土不服,腰身瘦了一大圈。 明明很简单,顾轻舟愣是想到了她的玉足、她的纤腰,甚至她平坦的小腹。 魏清嘉也许无意,顾轻舟却很多心。 “顾轻舟,你要是个男人,肯定是个色胚。”顾轻舟暗骂自己。 她一个女人都能这样联想,顾轻舟不信男人不会,所以她笃定魏清嘉写这些是别有用心。 信的最后,魏清嘉约了司行霈,三月初十在西餐厅见面。 “若兄繁忙,不必抽空赴约,我最近消瘦,一个人也能吃掉两个人的分量,算是我赚了。”魏清嘉这样解释。 俏皮可爱,懂事,甚至提到了自己的消瘦单薄,是个男人都会怜惜,肯定会赴约的。 顾轻舟觉得,看到这样的话,男人再忙也会去的。 这封信,简直可以作为范本。 顾轻舟拜读完毕,对魏清嘉更是佩服不已。 “这个女人好厉害,每句话都是字斟句酌,哪怕拿去挑刺,也寻不到半点错处,反而是读信的人心思肮脏,浮想联翩。”顾轻舟想。 这就是高明之处。 第一名媛果然不是好当的。 顾轻舟将信看完之后,收起来放在手袋里。 翌日,顾轻舟六点就起床了,吃过早饭去找司行霈,将信总结给他听。 “她都说了她吃两份占便宜,就让她吃两份吧。”司行霈漫不经心,对顾轻舟说别的女人很不满意。 顾轻舟则试探:“真不去?她约了吃饭,大概是献身之意。” 司行霈伸手捏她的脸,将她的衣领拽住,拖到自己跟前,凑在她耳边道:“我只要轻舟的献身。” 顾轻舟神色微变。 她重重打司行霈的手。 司行霈松开,她跌回自己的座位,将衣领整理好,沉默不说话。 “我不会要她。”司行霈过了一会儿,突然很认真对顾轻舟道,“记住了吗?” “嗯。”顾轻舟颔首。 “要相信我。”司行霈说,“我不骗你。” “好。”顾轻舟的心情稍微好转。 车厢里稍微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却总想说点什么,她实在是佩服魏清嘉。 “她好有手腕。”顾轻舟道。 “擅长心机的人,生活得都不幸福,需得处处去算计,有什么可羡慕的?”司行霈道,“再说了,她那些手段都是勾引男人,小智慧而已。你比她更有智谋,而且都是大智慧!傻姑娘,你是身怀巨宝,却去羡慕别人衣着绫罗!” 顾轻舟心里暖暖的。 司行霈是随时随地捧着她,能夸她的地方,他都要夸大十倍来赞扬她。 被甜言蜜语浸泡久了,心里总是能沁入丝丝蜜意。 “你油嘴滑舌。”顾轻舟将头转向了车窗外,轻轻缭绕自己的头发。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脸,说:“这件事我没有撒谎。轻舟,魏清嘉的智慧,只是用在勾搭男人身上,你的智慧用在医学,用在其他方面,你这样很厉害,明白吗?” “我也想勾搭男人。”顾轻舟强词夺理。 司行霈掐她的胳膊。 他居然掐,像小孩子一样,掐得似蚂蚁咬过般的疼:“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顾轻舟抱着胳膊,低下头笑。 他们寻了一处荒山。 这个时节,没有放养的猎物,实在找不到什么。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山上逛了一上午,才猎到了一只兔子。 上次司行霈教过顾轻舟,如何给猎物去皮毛。 顾轻舟上手很快,利落将这只兔子的皮剥了。 司行霈站在旁边,直直看着她,半晌没有动。 顾轻舟费解:“怎么了?剥得不对吗?皮毛去掉了,内脏也挖干净了,还有什么?” 司行霈双目熠熠:“顾轻舟,你脸上有字。” 他连名带姓的叫她,还说很奇怪的话,顾轻舟愕然。 她用胳膊去擦。 没有墨迹,顾轻舟道:“什么字?” “司行霈的女人。”司行霈道,“这几个字,都写在你脸上呢。” 顾轻舟微愣。 她看了眼手里的兔子。 她的枪法,她行事的狠辣,除了保存了她原本的习惯,其他都是司行霈教的。 她十六岁遇到他,她成长的过程,是他在谆谆教诲,她身上打着他的烙印。 顾轻舟惊恐,手里的兔子落地。 她疾奔而去,坐在山泉旁边洗手。片刻之后,司行霈拎着兔子过来了,将它洗得干干净净,准备就在这里烤了吃。 “害怕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不回答。 她洗干净了手,抱着小腿坐在旁边,头枕在膝盖上,看着司行霈架上火,去烤那只兔子。 透过闪跃的火光,顾轻舟仔细看司行霈的脸。 看罢,她歪头继续沉默。 司行霈也洗了手,坐到了她身边,笑道:“不高兴?”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吃兔肉,会不会开心点?”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嘟囔:“也许吧。” 司行霈俯身,轻轻吻了下她的唇,道:“又闹小孩子脾气。” 他温柔照顾她、教导她、栽培她、宠爱她,顾轻舟看着他这个人,就有点舍不得挪开眼。 遇到司行霈,是她最糟糕的一段经历;而和他相处,又有她最美好的部分。 他给顾轻舟喂饭,替她洗澡,好似她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将她培养成人。 他之前疼爱她;现在不仅疼她,还信任她。 当然,他还是会索取,将顾轻舟按在床上,这点永远让顾轻舟无法释怀。 他也只有这一点不好,其他都好! 他将烤好的兔肉递给她,顾轻舟慢慢咬着,嫩滑多汁,鲜美异常。 “好吃。”顾轻舟道。 司行霈得意:“当然好吃,也不看看是谁烤的!”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躺在后座睡觉。 到了别馆,司行霈也不吵她,直接把她抱到了楼上。 顾轻舟平时念书很辛苦,一到周末就要睡很多,像个婴儿。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睡醒了,神清气爽。 她想起某件事,对司行霈道:“你不许动顾缃。” 司行霈蹙眉。“这件事,能不能都交给我?”顾轻舟道,“顾缃最好不要死,她死了就太便宜了她,而且我希望她能把顾维引回来。 顾维当初是陷害我不成,反而被开除,离家出走的,她对我充满了恨意。她好像悬在我头顶的剑,我希望早点看到她的实力。” 司行霈想,他可以也杀了顾维。 不过,顾轻舟从来没吃过亏,她有自己的打算,司行霈不打扰她。 “当心点。”司行霈道。 接下来的生活,没什么大事。 四姨太新生的女儿也不再闹腾,顾轻舟吩咐的事,四姨太也在着手准备。 顾缨如今只剩下自己,势单力薄,很乖,从来不敢惹事。每次吃饭的时候沉默,甚至会讨好二姨太几句。 学校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周五的早上,顾轻舟随口问了句:“周末有空吗?” 她想找颜洛水补习功课。 “舜民周末过来。”颜洛水道。 顾轻舟又问霍拢静:“你呢,要不要周末一起温习?” 霍拢静却好似做了坏事被抓,她支吾道:“我不想学习,我周末没事,就想在家里睡觉。” 她刻意强调自己无事,让顾轻舟和颜洛水有点狐疑。 没约到人,顾轻舟就打算周末自己温习了。 放学的时候,顾轻舟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司慕。 她微讶。 司慕依靠着车门抽烟,灰色风氅衬托着修削背影,引得很多少女面红耳赤的讨论:“是谁?” “他好帅!” 司慕是很帅的,除了司行霈,他比绝大多数的男孩子都要英俊。他气质很好,不像那些纨绔子油头粉面,而是长腿宽肩,气度倜傥雍容,又带着几分阳刚。 “来找我的?”顾轻舟走上前,问。 “嗯。”司慕道。 “什么事?” “祖母让你明天过去吃饭。”司慕熄了烟,“我过来告诉你一声,顺便送你回家。” 顾轻舟想:不可以打个电话吗? 邀请吃饭这种事,打个电话去顾公馆就可以了,为何非要到学校找她? 顾轻舟心中起了警惕,司慕是不是又有事? 司慕的事,都跟魏清嘉有关? 他那么喜欢魏清嘉,知道魏清嘉在他眼皮底下,给他哥哥写那么暧昧的信,还寄到了他家里吗? 顾轻舟眼底闪过一抹同情和怜悯。 “不用送,我乘坐电车就可以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信任她,她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不喜欢顾轻舟和司慕多来往。 司慕站着没有动。 夜风吹拂着他大衣的衣袂,似落寞。 “明天早上九点,我去接你。”司慕道。 “不必麻烦,我家里也有车,坐过去很方便。”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也好。” 他打开车门,重重关上。 顾轻舟以为他要走,不成想他坐在车子里,低垂着脑袋,并没有发动车子。 略等了下,顾轻舟就先走了。 后来坐在电车上,她总感觉司慕的车子就在身后,好几次拐弯时,她都看到了。 顾轻舟心中越发费解。 “司慕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顾轻舟想。 第265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轻舟心中略带疑惑。 司慕最近的表现,加上他之前说过的话,好似都在暗示,他有点喜欢她。 这就神奇了。 一个人看惯了魏清嘉的美艳,怎么会喜欢顾轻舟这等青涩稚嫩的小女孩子? 除了司行霈。 司行霈的品位一向变态。 况且司行霈也不是因为顾轻舟的外貌而喜欢她,而是因为她第一次救过他的命,从此视她不同。 那司慕又是为什么? 因为顾轻舟治好了他的病? 这更不可思议。 “明天跟他谈谈。”顾轻舟想。 若是自己误会,大不了略微尴尬;若是没有误会,就要趁机把顾轻舟敲诈司夫人,答应今年冬月一定会退亲的话,告诉司慕。 他没必要投入感情,迟早是要退亲的。 顾轻舟周末出去交际,已经成了必备。 “司督军未必肯帮忙,我想去见见老太太,能否说动老太太求情。”顾轻舟对顾圭璋道。 故而,顾圭璋更加不会阻拦她的出入。 吃过早饭,差不多到了八点,顾轻舟喊了司机老李,让他开车送自己去司公馆。 司公馆门口一株梨树,斜枝旁逸,晶莹如雪的梨花落了满地,似雪锻般精致漂亮。 顾轻舟敲开了大门。 老太太这两天心情很好,正在带着儿媳妇和孙女们打麻将,见顾轻舟来,更是高兴。 “今早两只喜鹊落在窗棂上,我就说有好事,原来是轻舟要来!”老太太高兴,让顾轻舟坐到了她的下手边,帮她看着牌。 顾轻舟见状,老太太根本不知晓顾轻舟要来。 什么邀请,是司慕编造的,他想带顾轻舟过来看老太太。 顾轻舟必须和他聊聊。 他这样下去,对自己和顾轻舟没好处,甚至会惹恼司行霈。 约莫过了五分钟,司慕就到了。 今天天气晴朗,顾轻舟换了月白色的中袖斜襟衫,翠绿色澜裙,俨然是单薄的春装打扮,司慕也脱了风氅。 他穿着一件灰色马甲,同色条纹西裤,雪色的衬衫挽起袖子,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袖口的黑曜石纽扣,泛出温润的光。 他鬓角整齐,双眸深邃,迎着阳光走进来,身上像带着几分灿烂的暖金色。 司慕和司行霈是不同的,司慕不管是气质还是外貌,都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明媚,不像司行霈,外表漂亮华贵,内心阴暗复杂。 “慕儿也来了,你们俩一定是约好的!”老太太更高兴了。 司慕道:“是啊,很久没有过来看祖母了。”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的尴尬,也不想解释。 “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老太太笑呵呵的,“你也坐下。” 二太太已经起身,把位置让给了顾轻舟,她下去吩咐置办午膳。 司慕就坐在老太太和顾轻舟中间的桌角,不时看看老太太的牌,再看看顾轻舟的牌。 顾轻舟算数学得不怎样,不代表她不擅长心算,相反她心算和记忆很厉害,牌桌上打过什么她都记得。 每次老太太缺什么牌,都是顾轻舟放冲。 司慕忍不住笑了下。 哄得老太太更开心了。 吃了午饭,老太太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你们俩先去看看电影,再回来吃晚饭,吃了晚饭回去。”老太太打着哈欠道。 顾轻舟和司慕道是。 两个人从司公馆离开,中午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缩的很短,身上暖融融的。 顾轻舟道:“我们寻个僻静的咖啡店,去说说话,好吗?” 司慕点头:“嗯。” 他素来不会反对什么。 他开车,顾轻舟坐到了后座。 中途司慕也没有打算和她聊天。跟顾轻舟相比,司慕有点拘谨,他有事情和顾轻舟谈,在心中打好草稿。 选了咖啡店僻静角落坐下,顾轻舟的位置靠窗,阳光暖暖照进来,桌上一支白玫瑰,开得封神凛冽,幽香馥郁。透明玻璃瓶里的水,被阳光照透,在桌上落下小小淡淡的虹。 司慕端着骨瓷咖啡杯,修长手指沿着咖啡杯的描金牡丹的纹路来回摩挲着,没有开口,也没有看顾轻舟。 “少帅,我有件事想问你。”顾轻舟开门见山,说了她的问题。 她打破了沉默,对司慕来说是稍微有点轻松。 他道:“你问。”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顾轻舟问。 司慕那口咖啡,顿时就梗在喉咙上,上下不得。有点香醇,也有点甜,再细细品位,还带点咖啡的苦涩。 各种味道混合,复杂浸润着他的味蕾。 司慕似乎很用力,才将这口咖啡咽下去,唇齿间有醇香。 “为何如此问?”司慕反问她。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理解,一一解释给他听。 她是背着窗户坐下,背光的地方,她的面容有点暗淡,反而是那头长发,有淡墨色的清辉,映衬着她的眸子,眸光格外清透。 “你若不是稍微喜欢我,就是别有所图。”顾轻舟道,“我其实可以装傻,接受你对我的好,但是对你不公平,我要问清楚。” 司慕从她的话风里,听出了一个信号。 她想要拒绝他。 若是他说喜欢她,她一定会回绝。所以她不装傻充楞,不接受他的追求。 她如此干脆利落,司慕是很欣赏的。顾轻舟不跟他玩暧昧,是个负责任的女孩子,她有种大丈夫般的智慧和心气。 “你误会了。”司慕道。 他否认了, 不想把这条路堵死。 他和顾轻舟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明明是上苍眷顾的一对,不可能是以退亲收场,他需得留条后路。 他不愿意听到她拒绝的话。 “我母亲不惜陷害我们,她希望我多跟你接触。我以为,你不会讨厌多个朋友,没想到给你造成了困扰。”司慕道。 顾轻舟双颊微红。 她尴尬的时候,喉间发紧,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问清楚了,总比稀里糊涂的要好,顾轻舟对司慕的答案,有种松口气的轻松。 “对不起,我有这样的误解,也是挺不要脸的。”顾轻舟自嘲。 “不,是我没有说清楚。”司慕道。 顾轻舟埋头喝咖啡。一杯咖啡喝完了,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司慕放下咖啡杯,沉吟良久问她:“若是我愿意了解,试图去喜欢你,你愿意回应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尖微微发颤,只是面上看不出半分。 “我不会!”顾轻舟道,“我希望我的丈夫从头到尾只爱过我。” 司慕感觉一瓢冷水,兜头泼下。 她很介意他和魏清嘉的过往。 他曾热恋过魏清嘉,整个岳城的人都记得,他不可能简单说他会忘记,让顾轻舟也忘记。 忘不掉的,哪怕到了他们七老八十,都会有人提起。 魏清嘉实在太惹眼了,司慕又是权贵之子,一段风流佳话,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况且,我到岳城的时候,拜托夫人承认我的身份,是有条件的。我答应她,两年之后会去退亲,就是今年冬月,我不会失言。”顾轻舟道。 她很想解释,不是她不喜欢司慕,而是配不上他。 可这种假惺惺的安慰,没什么作用。 在司慕看来,她就是拿他前女友说事、拒绝他好感的人。 顾轻舟的任何安慰语,对司慕来说都没有意义。 “原来是这样。”司慕良久开口,声音冷得像寒冰。 他开始了,顾轻舟拒绝了,司慕的心就阖上了。 他对顾轻舟,只是有很懵懂的好感,还没有发展到爱情的地步。他以为他们会结婚,所以试图去培养。 况且他见到了魏清嘉,发现自己曾经的爱情,早已远离,他心中有点孤寂,想要另一段爱情的慰藉,所以他对顾轻舟略有好感。 这点好感很薄弱,很快就能消散。 他倒是很感谢顾轻舟,把事情掰开来说清楚。 虽然他不高兴。 回到司公馆的时候,司慕借口军政府还有点事,提前离开了。 顾轻舟笑盈盈的,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当司慕是真的很忙。 在司公馆吃了晚饭,顾轻舟乘车回家。 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口时,发现镁光灯几乎要把整个夜空照亮。 “这是拍谁啊?”顾轻舟疑惑,“记者们这么用力?” 她还没有看清楚,车子就开走了。 顾轻舟略带好奇,又回头看了几眼,隐约瞧见了红毯上,一个聘婷身影缓步而行,具体是谁,顾轻舟不认识。 “可能是某个电影女明星吧?”顾轻舟想。 和司慕聊过之后,很长时间,顾轻舟都没有再见过司慕。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三月的小考,顾轻舟成绩很不错,到了班上的第十一名,算数课到了中等,她毕业应该不成问题,顾轻舟暗暗松了口气。 这段日子没有白辛苦。 小考结束是周四,学校放一天假,连同周末,就是三天休息。 “我带你们去南京玩吧,我的新房快要准备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颜洛水高兴道。 顾轻舟和霍拢静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都答应了。 她们往外走,突然有人喊顾轻舟:“顾轻舟小姐?” 这声音很陌生,顾轻舟微讶。 她回头,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略感熟悉的脸。 第266章 同行是冤家 顾轻舟放学,有人突然喊她。 一回头,顾轻舟愣了下,不太认识对方。 是颜洛水在旁边道:“密斯朱好。” 原来是密斯朱。 顾轻舟每次见密斯朱,她都是盛装浓抹,妩媚妖娆又贵气十足。 现在的密斯朱,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头罩一件天蓝色的绒布外衣,穿着平底布鞋,头发挽成低髻,低调清雅,很漂亮精致,却跟顾轻舟记忆中的密斯朱对不上号。 她这般打扮,顿时就没了杀伐之气,似个小家碧玉。 “颜小姐。”密斯朱跟颜洛水颔首。 而后,她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有点事想麻烦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从秦筝筝算计顾轻舟,利用密斯朱给顾轻舟下拌子之后,顾轻舟还以为密斯朱很讨厌顾家的人,平素见到了也是躲着她。 她主动来找,还是一派温和客气的样子,顾轻舟有点吃惊。 是什么事? 难不成是顾维从南京回来了,找密斯朱的麻烦,密斯朱想让顾轻舟去说情? 不至于啊,密斯朱有美国教会的背景,别说尚副部长的姨太太,就是正头太太,也不敢伸手去碰朱家吧? “好。”顾轻舟心里胡乱想着,嘴上就答应了密斯朱,跟着她往旁边说话。 两人往回走,退到了教学楼的屋檐下时,夕阳余晖映照着这栋小楼。梧桐树的枝叶茂密,点点碎芒从树叶缝隙里落地。 “顾小姐,我和陈太太有点交情,她说你的医术很好,向我引荐了你。”密斯朱开门见山,没有绕弯弯。 顾轻舟才知道,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怎么可能跟顾维有关? “是陈三太太?”顾轻舟问,“船舶陈家?” “正是。”密斯朱道,“桑桑的头发,已经生得很浓密,扎两只小辫子,陈三太太别提多高兴。她很少夸人的,却对顾小姐赞不绝口。” 顾轻舟笑了笑。 陈三太太是挺感激顾轻舟的,毕竟桑桑头发的问题,算是恶疾了。若是不能治好,桑桑以后嫁人都难。 这年头,名媛不能做事业,会被视为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所以顾轻舟拯救了桑桑的前途。 像密斯朱这样的事业女性,少之又少,不知承担了多少的流言蜚语。 “陈三太太过誉了。”顾轻舟道,然后在密斯朱脸上打量了几下,“密斯朱,您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母亲。”密斯朱道,“我母亲痢疾,已经八九天了,越来越严重,人瘦得只剩下半把骨头。” “带血吗?”顾轻舟问。 “是啊,带血。”密斯朱轻轻叹了口气,“痢疾最难治了,要不然也不会求到顾小姐这里。” “那咱们现在就去?”顾轻舟道。 密斯朱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痛快,心中挺满意的。 顾轻舟不拿乔,密斯朱跟她说话很痛快,密斯朱又问她:“你需要拿行医箱吗?” “我不拿。”顾轻舟道,“带着太累赘了,况且你想要什么药材,我指个药铺给你,你都能买到。”她颇为自信。 密斯朱和陈三太太有点私交,她见过桑桑之前的光头,对顾轻舟的医术是不应该怀疑的。 但她就是疑惑,怎么如此小的女孩子,会有那等厉害的本事? 到了学校门口,颜洛水和霍拢静还在等顾轻舟。 “你们先走吧,朱家的老太太有点小疾,我去看看。”顾轻舟对她们道。 密斯朱不是找麻烦的,颜洛水和霍拢静也就放心了。 “密斯朱,您别太担心,老太太会康复的,轻舟是神医妙手,总能药到病除。”颜洛水安慰了几句。 她们先离开,顾轻舟也上了朱家的汽车。 华灯初上的岳城,最是热闹繁华,很多人出来应酬,路上的汽车堵塞了片刻,霓虹的灯火落入车厢里。 密斯朱问了她学校里的事,功课怎样等。 顾轻舟一一告诉她。 “胡修女很喜欢你,她说你算数很用心。”密斯朱道。 顾轻舟微讶,没想到密斯朱居然会知道她的事。 当初秦筝筝闹得那么尴尬,密斯朱没有趁机刁难顾轻舟,顾轻舟是满感激的,觉得她这个人心地磊落。 “胡修女很照顾我。”顾轻舟道。 车子到了朱公馆门口时,只见一群人正在往里走。 领头的男人四十来岁,很胖,穿着条纹西装,看上去像只排球般,几乎要滚来滚去了。 他是密斯朱的大哥。 “这是什么人?”见兄长领着几个人往里走,密斯朱问。 她打量这群人,其中一位六旬老者,身后跟着两名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背着只古朴、夸大的行医箱。 “这是马老先生,我从武汉请过来的。”朱家大老爷说,“马老先生是做过御医,他的医术精湛,请他给老太太瞧瞧。” 御医? 顾轻舟也看了眼此人。 能在太医院任职的,医术肯定是极佳,涵养也极好,只是这位马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的,好似孤傲得很。 “哦。”密斯朱反而有点尴尬。 怎么办,她还请了顾轻舟。 难道两医同时看吗? 别说重视规矩和传统的中医,就是西医,也挺忌讳自己的病人去找其他医生吧? 早知道大哥请了马老先生,密斯朱就明天再去请顾轻舟了。 “这是你的学生?”朱家大老爷也瞧见了顾轻舟,问密斯朱,只当顾轻舟是来探病的。 “她就是陈太太说过的那位顾小姐。”密斯朱直言道。 “那位神医?”朱大老爷讶异,转头细细打量顾轻舟。 顾轻舟不知道,她在岳城的上流社会,其实已经很有名气了。 稍微打听都知道,督军府未来的少奶奶是位神医,不过医术的真假,就众说纷纭了。 旁边有个人笑出声:“神医?” 忍俊不禁的,是帮马老先生背行医箱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岁,跟着马老先生学习中医数年。 到现在为止,这位年轻人还摸不准脉,他知道中医很难,没有十年八载不能出师,可这位女孩子不过十六七岁,居然被人称为神医! 都说南边世道变了,尤其是岳城,灯红酒绿很是奢靡。 可没想到,岳城变得如此可笑,将一个奶娃娃奉为神医。 疯了吧这位朱大老爷? “对,顾小姐的医术不错,回头可以向马老先生请教一二。”朱大老爷笑着打圆场。 这会儿,朱大老爷也挺尴尬的,怎么一下子请了两名中医来? 怎么解释? 是他们不信任马老先生,还是不信任顾小姐? 朱大老爷猜的不错,马老先生的确是恼了。 “不敢当啊,老朽十岁学医,苦学二十年,三十岁才敢出师;而后行医三十年,在太医院供职十五年,从来不敢自称神医,今天是开了眼界了。”马老先生静静道。 他声音很平静,语气却句句带刺,讽刺顾轻舟的同时,又讽刺朱大老爷。 将一个奶娃娃称为神医,你们是眼瞎心盲了吧? 顾轻舟则没想那么多。 她是来治病的。 既然对方请了御医,老太太的痢疾,自然能痊愈。 顾轻舟始终遵从师门规矩,尊敬同行的长者。 两医同请,在古代并不是忌讳的事。在古代,医者乃是医匠,市农工商里,勉强算“工”,地位低下。 大户人家请医,每次都是一口气请七八名大夫,让他们“辩症”,谁的辩词得到了病家的认可,谁就可以出手整治。 所以,辩症是学医人必须学会的手段,顾轻舟的师父曾单独教过她。 只是到了今天,中医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留下来的人不多,名家更是少之又少。 很多西医无法治愈的病痛,病家会转而求中医。 这求的不是治病,而是最后救命的希望。从而这十几年来,很多的老中医傲气,绝不容许其他中医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医案里。 他们再也不接受“辩症”这一几千年的传统了,因为这一传统,对医者充满了轻视。 “朱小姐,要不我先回去吧。”顾轻舟敬重前辈,更不想因为两医同请而不愉快,影响朱老太太治病。 所以,听到了马老先生的讽刺,顾轻舟主动避开。 她这点敬意和仁慈,并未得到马老先生和他徒弟们的理解。 “不战而退?”马老先生的徒弟笑道,“这位小妹妹,你平时是怎么招摇撞骗的,怎么今天见到了我师父,就吓得要躲开?” 朱大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年轻人,你得罪了军政府的少奶奶,还想活着走出岳城吗? “我没有招摇撞骗。”顾轻舟淡淡道,说罢,她转身还是要走。 马老先生却刻意想给晚辈一点教训,免得这个小姑娘再冒充神医,败坏中医的声誉。 中医现在如此差,便是被这种人带累坏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吧。”马老先生倨傲,微扬起脸,通过鼻孔看顾轻舟,“免得以后有人说我倚老卖老,打压后辈。” 他就是要逼顾轻舟留下,然后狠狠羞辱她,让她以后再也不敢用中医行骗,算是为中医行业清理门户了。 第267章 戳穿假神医 顾轻舟感受到了挑衅。 她不害怕挑战,尤其是医术上的。她从小就自信,都是师父和乳娘对她的栽培。 对于医术,顾轻舟是很有信心的。 她之前的退让,是她不想搅合病家的治病,也是敬重前辈。既然马老先生非要她留下,而且说话难听,顾轻舟也不躲避。 她从来不给师门丢脸,今天也要会会御医了! “朱小姐,那我就献丑了。”顾轻舟笑道,她同意留下来。 既然他们想要她试试,那就试试吧,顾轻舟的师门没教过她露怯。 众人继续往里走。 马老先生的两位徒弟很没有素质,他们一路上小声嘀咕,说顾轻舟的坏话,却偏偏能让顾轻舟听到。 他们是故意说给顾轻舟听的。 “《金匮要略》背完了吗?就敢出来行医。” “什么行医,我看是行骗还差不多。别说《金匮要略》了,只怕《大医精诚》都没有背熟。” “现在人骂中医,都是一粒老鼠屎毁了一锅粥。” 顾轻舟全听见了。 他们给她添堵,她当然也要以其人之道对付他们。 顾轻舟转头,冲他们微微笑了下,问道:“你们学了几年,现在会切脉吗?有人把我当神医,有人把你们当大夫吗?” 路灯的光暗淡,顾轻舟穿着校服,笑容璀璨明媚,及腰的长发摇曳着,映衬得她的眼眸越发乌黑透明,似乎能映到人的心里去。 她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不让前头的人听到。 “你”这位年轻人顿时气炸。 顾轻舟的话,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们入行晚,哪怕师父格外器重,也还是不能独立去看病,连简单的小病也没人请他们。 就这方面,顾轻舟比他们强多了。 这两个人神色全变了。 顾轻舟微笑,跟上了密斯朱,不再管他们。 而后,那两位小徒弟再也没说话了。 “都是捡了软柿子捏。”顾轻舟想。 一行人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进屋的时候,顾轻舟有点吃惊。 和想象中不一样。 朱家这位老太太,不像司老太的念旧,这位老太太屋子里全是崭新的家具。 宽敞的屋子,高高的屋穹垂着水晶吊灯,一张西式大床,屋子里的其他家具,也全是西式的。 朱老太太今年七十岁了,穿着真丝睡衣,身上披着貂皮大衣,坐在沙发里抽烟,微白的头发是烫得蜷曲的,还细细描了眉,涂了个深红色的唇。 枯瘦、脸色蜡黄,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端庄美丽,甚至时髦。 青烟从她红唇里溢出,枯瘦却修长的手指,优雅夹住香烟,有点妖艳。 顾轻舟突然很喜欢这位老太太。 谁说只有年轻人时髦派? 谁说老太太一定要老气横秋? 这位老人家对新生活的热切,顾轻舟很欣赏,哪怕她带着病容的脸上,也有三分矜贵,更是打动顾轻舟。 “我老了也要这样漂亮,不能叫年轻人小瞧了我,以为我过时老旧。”顾轻舟想,一下子就给自己树立了标榜。 这是顾轻舟的感触,马老先生却丝毫不觉得。 看着朱老太太的做派,生病了还涂抹妆容,特别是那红嘴唇更是显眼,一向守旧的马老先生在心中骂:“为老不尊!” 他的两个小徒弟,立马敛声屏气,心想:“这位老太太肯定严厉,不慈祥。” 这模样的老太太,浑身上下透出精明和犀利,气场太过于强大,一般人不敢靠近。而她又上了年纪,更是叫人害怕。 他们进来,老太太也有点吃惊。 “请了这么多大夫?”老太太蹙眉,脸上的线条僵硬,的确有点苛刻阴冷。 这不怪她,人老了,面部曲线不及年轻人那么灵活。 “不是的,姆妈。”密斯朱没了在外头的雷厉风行,也无素日的苛刻严厉,在老太太面前很温顺,她柔声细语对老太太道,“只有这两位。” 她指了指顾轻舟,又指了指马老先生。 老太太微讶:一个太老,一个太小。 这都是请的什么人! 尤其是顾轻舟。 老太太细细打量顾轻舟,有点好奇,甚至有点喜欢:这小丫头生得漂亮,眉眼不算特别的精致,却有点媚气。 顾轻舟年纪小时看不出来,现在眉眼越发长开了,她偶然凝眸的时候,别有风情。 朱老太太不喜欢一板一眼的女人,顾轻舟投了她的眼缘。 “姆妈,让大夫给您把把脉吧。”朱大老爷说。 老太太拉了九天,人痛苦不堪,后肛都脱落了,她也想能赶紧治好。对于大夫,老太太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那劳烦大夫了。”老太太。 大老爷就给马老先生使了个眼色。 这位马老先生叫马冼。他瞥了眼顾轻舟之后,不声不响坐下来给老太太诊脉。 痢疾是不太好治,需得用到一个巧字。有时候取不到这个巧,总是久治不愈。 马冼诊脉,约莫十分钟,他又看了眼老太太的舌苔和面色,站起身道:“顾小姐,您是神医,也过来给切脉看看。” 朱老太太抬眸,看了眼顾轻舟。 “你是不是陈三太太说的那位顾小姐?她说你是神医。”朱老太太突然道。 顾轻舟道:“陈太太过誉了,我其实也只是跟桑桑有点医缘。” “你过谦了,我听说你还将一个死去多时的人治好。”朱老太太道。 马冼的徒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太夸张了! 西学东渐多年,人们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愚昧了。人死了之后,是身体的每项器官停止了工作,不是灵魂离体。 什么把灵魂招回来,死而复生,都是骗人的把戏! 这位顾小姐,不知怎么弄了这些传闻,居然还有很多人相信! 愚昧、可笑! 朱老太太目光严厉,瞪了眼这位小徒弟。 小徒弟立马敛声,心里更加瞧不起顾轻舟。 “老太太不嫌弃的话,我就献丑了。”顾轻舟道,“我先给您把脉吧。” 朱老太颔首。 顾轻舟把脉,也是约莫十分钟,才将脉象探视清楚。 她收回了手,道:“我看好了。马老先生先看的,请他先诊断,我再说吧。” “顾小姐,您是神医,不如你先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马冼道。 他这席话,讽刺味十足。 马冼脸上,有种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想看着顾轻舟出丑。他绝不是谦让,而是不想顾轻舟照抄他的诊断。 若是马老先生说完,顾轻舟跟着说:“就是这样,我也是如此看的”,然后再借机去宣扬她治好了朱老太,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马冼绝不让她占这个便宜。 “那我就先说了。”顾轻舟道,“老太太脱肛了,脉沉而细,应该是久病导致的元虚邪恋、脾虚已极,不能再用任何攻下的药了,应该用温补的药。” 马冼在这个瞬间,目瞪口呆。 他见过庸医,却没见过这等庸医! 学医的人都知道,“痢无止法”,痢疾一般都是湿热过重造成的,需得清热排湿,凉血解毒,切不可用温补的药。 一旦用了温补的药,肠道固涩,所有的热毒还留在肠道里,痢疾只会越来越重,甚至会有性命风险。 这就是神医? 岳城人捧一个小姑娘,就是捧这种医术的? 马老先生觉得荒唐,这等败类,居然敢言医? 简直是把病人往死里治! 马老先生觉得,是时候戳穿这个假神医,让她颜面扫地,让世人知道这个女娃娃的骗术了! 他心中生了一计。 当顾轻舟说完,朱大老爷问马冼:“马老先生,您的诊断呢?”,马冼却沉吟一瞬,问:“你们信任顾小姐吗?” “当然信任。”密斯朱在旁边接话。 顾轻舟是她请过来的,她当然很信任她。 马冼又看着老太太。 朱家的老太太很有智慧,性格也练达,马冼眼底的轻瞧,朱老太早就看到了,她不喜欢这个老头。 她更加喜欢顾轻舟,愿意给顾轻舟面子。 “我也信任顾小姐。”朱老太道。 马冼微笑:“既然这样,我的诊断和顾小姐有点出入,你们信任顾小姐的话,我就不多言了。” 朱大老爷急了:“马老先生,是不是顾小姐看错了?” “顾小姐可是神医。”马老先生答非所问,阴阳怪气的。 朱大老爷就知道,这位老爷子跟顾轻舟较上劲了。 可是不能拿他母亲的病较劲啊! “老先生” 马冼打断了朱大老爷的话:“朱先生,令堂说了,她信任顾小姐。为人子者,应该遵从母亲的话,还是让顾小姐给老太太治吧。” 气氛有点僵。 朱老太和密斯朱不高兴,心想这位老头子闹什么脾气? 顾轻舟却笑盈盈站起来,眸光温柔:“那多谢老先生承让,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马冼冷笑,转身就出去了。 他的两个徒弟连忙跟上。 朱大老爷追了出去,哀求道:“老先生,您既然来了,千里迢迢的不能就这么走了啊,诊金都好说,我们盼着你救我母亲的命呢!” “我是那等不顾人生死的庸医吗?”马冼微笑,“朱大老爷,我们暂时住在五国饭店,等老太太不信任那位女娃娃时,她才能信任我,到时候您再来请我。直到老太太康复之前,我都不会离开岳城的。” 第268章 自打脸 “老先生,您怎么也要开个方子再走啊!”朱大老爷很胖,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肯求这位马老先生。 朱家是花了钱,托了人情请马冼来治病的,既然都来了,怎么如此不负责任,和一个小女孩子怄气? “大老爷,大夫和病家之间,最需要那点医缘。若是无缘,仲景在世也治不好风寒。老太太信任顾小姐,她跟顾小姐更有医缘。”马冼道,“我暂时无能为力。等顾小姐认错了,您再去五国饭店找我,我不离开岳城。” 认错? 难道顾小姐的诊断不对吗? 朱大老爷急了,还要追上去,怎奈这位老爷子太执拗。 “这叫什么事!”朱大老爷懊恼,“这位老先生,脾气也太大了,不顾病家的死活啊这是!” 对马冼,也多了份怨言。 马冼则不管,他就是要教训教训那个狗屁伪神医。 马老先生带着他的徒弟们,住到了五国饭店,在楼下留了口信:“若是一位姓朱的老爷找我,就直接告知他门号。” 五国饭店奢华昂贵,两位徒弟第一次住这等豪华之所,不免心中惴惴。 “师父,咱们到岳城来,不治病还住这么好的饭店,钱怎么办?”年长点的徒弟问。 马冼却很有信心:“放心,朱家会送钱给我们的,住饭店的房钱,肯定也是从他们家身上出。到时候,诊金我要他们翻倍的给。” 两个徒弟听着兴奋,问马冼:“师父,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马冼就趁机教徒弟,以后出去行医,切不可犯这么大的错误,给师门丢人现眼。 “痢不可止,温药是大忌。痢疾腹泻,但是你不能止泻,懂吗?你得排。导致痢疾的,都是肠道湿热,这湿热若是被止住,会越积越深,最终危害病家的性命。”马冼道。 两个徒弟恍然大悟。 “可那位顾小姐用温药,她要害死朱家老太太啊?”小徒弟不忍心,“师父,您应该救朱家老太太,不能任由那女孩胡闹。” “糊涂!”马冼侧眸冷瞥徒弟,“病家和医者,讲究医缘。老太太亲口说,她信任顾小姐,你去跟她争,争得面红耳赤,有什么体面?只会引起病家的反感,更加不信任你。 你保留几分尊严和体面,让病家吃了庸医的苦头,她才会知道你医术的价值。放心,我看过那老太太的脉象,她一两天死不了,让那女娃娃折腾她一回。 那个女娃娃,居然是岳城的神医,以后还不知多少人遭殃!为师这次就要教教她规矩,为中医清除败类!哼,痢疾用温补的药,她师父是哪里来的草包,这样教她的?” 马冼是气得不轻。 中医为何举步维艰?就是因为这种骗子太多了,伤害的人也太深,导致人人不信任中医,中医落寞。 很多人说,世道变了,中医成了骗子,这本身就是糊涂话。 从来都不是中医去做了骗子,而是骗子冒充了中医,诋毁了中医的名声。 像顾轻舟这种的,就该折了她的双手,让她再也不能诊脉。 马冼这边气得半死,顾轻舟却给朱老太太开了药方。 “这叫‘保元化滞汤’,您之前的痢疾,的确是肠道湿热。我师父说过,痢疾用清热凉血的寒凉之药,将热毒排解出去,切不可用温药。 但是,一旦病家脉沉而细,体内的热毒已经排泄干净了。那为何痢疾还是不止,而且更加严重呢?是因为寒凉之药攻下太猛了,导致极度的脾虚,犯‘虚虚之戒’,这种情况最容易出现在老年人身上,因为老年人的五脏六腑不及年轻人恢复快。 这种情况很罕见,数百名痢疾患者,才可能出现您这样一例,所以有的大夫看错了,还用攻下的药,让您更加严重。 有的大夫可能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为了自保,不敢用温补的药,怕出事。医者艰难,不求大功但求无过。 您若是信任我,我用温补的药下去,您明早起来,痢疾就能止住。我看过很多的病例,希望您能给我十二分的信任。”顾轻舟道。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又说:“您身体已经极虚,再攻下的话,只怕” 朱大老爷听得愣住。 密斯朱对顾轻舟是深信不疑的。陈三太太多谨慎的人,她推荐顾轻舟的时候,那等语气和神态,非常推崇! “她真是华佗在世。你别看她年纪小,中医就是这样的,天赋比什么都重要,我估计她背后有个很神秘的师父。” 密斯朱也是精心调查过,才去找顾轻舟的。 朱老太微眯眼睛,细细打量顾轻舟,然后笑道:“你这个丫头,投我这刻薄老太太的脾气。” 她同意了。 老太太同意了,朱大老爷什么多余话也不敢说了。 顾轻舟给她开了药方:“诃子肉三钱、炮姜一钱、白术三钱、甘草一钱、党参三钱。” 药方开好,她递给了密斯朱,说:“这药用来煎水服用。我再开个食疗的方子,放在饭面上蒸,直接吃就好了。” 她开了人参一钱、南枣一枚、莲肉三粒。 顾轻舟还告诉密斯朱:“去何氏药铺抓药,那是我家的亲戚,他家的药我信得过,也照顾他家的生意。” 密斯朱和老太太失笑。 照顾生意这种话,顾轻舟说得理所当然,倒是没有遮遮掩掩把病家当傻子。 密斯朱连夜派人去取药。 何梦德雇了个小伙计,夜里住在大堂,听到敲门声,说是顾小姐开的方子,把何梦德叫起来抓药。 药抓好了,朱家的佣人替老太太熬好。 朱大老爷在旁边说:“姆妈,就吃两贴,若是不行的话,再去请马老先生。我听马老先生那意思,顾小姐的方子只怕没用。” “同行是冤家,他诋毁顾小姐呢。”老太太笃定道。 朱大老爷不敢违逆母亲,应诺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马老先生早早起床,哼着几段戏词,心情很好的收拾行医箱,把朱老太的药方写好,药材从行医箱里拿出来。 想到顾轻舟,马老先生不觉又好笑:“一个女娃娃,自称能起死回生,连行医箱也没有,居然有人相信她是神医!可笑,世人居然可笑到这等地步!”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忧国忧民了。 他心情不错的吃过了早饭,剔牙的时候心想:“朱家那老太太,昨儿肯定拉了一整夜的痢血。” “师父,朱家什么时候来请咱们啊?”他的小徒弟沉不住气。 马老先生看了眼墙上挂钟,气定神闲道:“不出九点。” 刚到九点的时候,就有人敲门。 马老先生面容上,有了个笃定且从容得得意的微笑。 两个小徒弟大为赞服:“师父好神算!” “旁的事不敢说,中医用药这方面,你们师父称第二,华夏就没人敢称第一,除非他是慕家的传人。”马冼得意,从容不迫笑道。 徒弟们一边恭维师父,一边开了房门。 打开房门时,却吃了一惊。 不是朱大老爷,而是五国饭店的经理。 “贵客,今天十点房间到时了,您还住几天?请您移步大堂,把房钱交了。”经理客客气气道。 马冼的徒弟愣住,马冼自己也有点失望。 在徒弟面前吹牛,当场被打脸。 “再去交两天的房钱。”马冼咬牙,对徒弟道。 他脸色不太好看。 徒弟也不敢说话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十二点,朱家并没有来人接马老先生去看病。 “不可能啊!”马老先生自己也有点吃惊,“他们家老太太的命不救了吗?昨天温补,今天应该发作,不可能拖这么久!” 他又想,“是不是朱大老爷没听清我住的地方,或者找过来,楼下的人忘记告诉他?” 马老先生饭也顾不上吃了,对小徒弟道:“你去趟朱公馆,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的命,他们如此不当回事吗?” 小徒弟道是。 这一去,来回要一个半小时。 马冼的心情也慢慢平复。 “哼,温补治痢疾,荒唐!”马冼再次笃定道,“肯定出事了,是不是老太太死了?” 若是死了,朱家肯定不会再来找他了。 马冼觉得自己应该出面,去把这件事闹大,证明就是顾小姐治死了朱老太太。 想到这里,马冼坐不住了,带着另一名徒弟:“走,我们也去朱家。” 等他们到了朱家时,路上和之前的小徒弟错过了。 “马老先生,您徒弟回去了。”佣人告诉他道,“大老爷说了,辛苦您跑一趟,诊金还是会给您的,您不必来催,大老爷现在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晚上抽空去见您。” 马冼见这佣人从容,没有半分焦虑,问:“你家老太太的病怎样?” 佣人一听就大喜:“全好了!老太太昨日夜里喝了药,只起了两次夜,平时要起十七八次的。从早上到现在,一次也没腹泻,真真全好了!” 马冼只感觉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全好了? 怎么可能全好了? 温补的药治痢疾?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医术? 不可能! 马冼眼前直冒金花,只差要晕倒,他不敢置信。自己学医从医几十年,从未发生过这等怪事。 痢疾,他少说也看了七八十病例,怎么会有差错? “那个顾小姐呢?她是哪里人?”马老先生神色惨白,问佣人。 好像他要去找顾小姐拼命一样。 佣人被他吓一跳,退后一步关紧了大门,骂道:“发神经啦,吓死我!” 第269章 神医顾轻舟 马冼神色恍惚回到了饭店。 虽然佣人很不礼貌,后来还是给马冼开了门。 马冼进了朱家的正院,那老太太坐在桌前吃饭,还是那么刁钻,为老不尊,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涂着红嘴唇。 见马冼进来,朱老太太用雪白的餐巾一抹唇,像血溅落在餐巾上,开了朵秾艳的花。 “昨儿不肯诊断,今日是来偷师学艺,想要顾小姐的药方?”老太太气定神闲看着这位马老先生,言语刻薄。 她的病是真的好了,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她吃了两次米粥,肚子里有点闹腾,却没有排泄。 马冼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他的两个徒弟,看他的表情,充满了怀疑。 他当场拂袖而去。 回到酒店之后,两个徒弟偷偷跑到楼下抽烟。 他们议论起这病例,说:“到底是师父太不行了,还是那个顾小姐太厉害了?” “你没听朱家的人说她是神医吗?” “我听到了,可是我不相信,还以为是吹嘘她的。现在看来,她真是神医。师父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温补大忌,全说错了!看看,人家顾小姐居然真的用温补之药治好了!” “之前朱家请了好几位大夫,都没有治好老太太,说明这病得取巧,不能用平常的思路去治。神医就神在常人不能及的地方了。” “朱家不是说,顾小姐能起死回生,只怕也是真的吧?” “我看是真的!岳城这么繁华的城市,人都鬼精鬼精的,没本事就能被人成为神医?很难。师父这次栽在小女孩子手里,太冤枉。” “我觉得不冤枉!咱们一直学不会,许是他根本没什么本事。” 朱大老爷为人厚道,客客气气送了三十块的诊金给马冼。 马冼居然厚脸皮收下了。 朱大老爷虽然给得诚心,但是心里也不太舒服,毕竟马冼没有出半分力,连一句诊断都没说。 他好意思收这么一大笔诊金,脸皮忒厚。 他的两个徒弟,看师父的眼神就多了份轻蔑。 医术不行还贪财,他到底是不是做过御医的人,怎么眼皮子如此浅? 回去之后,两个徒弟纷纷辞了师门,一个去了药圃做药农,一个去了北平拉车,再也不想跟这个师父熬资历了。 这是后话。 痢疾这种病,一旦止住了,后来就没什么大事,来得快去得快。 周日的下午,顾轻舟再去复诊的时候,朱老太太就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有个美国人牧师来探病,朱老太太一口流利的英语,和牧师侃侃而谈,顾轻舟坐在旁边,很是仰慕她。 朱老太七十岁了,衣着华丽得体,妆容端庄。 这位老太太真是精致了一辈子。 谁规定老了就一定要慈祥,做个老太婆的模样? “你这丫头,使劲盯着我瞧,是看老妖怪?”朱老太太笑道。她知道很多人看不惯她,在背后说她老而为怪。 年轻的时候还会在乎流言蜚语,现在已经压根儿不放在心上,甚至能借来调侃。 “不不,我是觉得,您这样真好,一辈子都高贵美丽。”顾轻舟艳羡道,“我很羡慕您。” “只有老太婆羡慕小姑娘年轻的,没听说过小姑娘羡慕老太婆的。”朱老太太哈哈大笑。 调侃归调侃,顾轻舟的话,还是让她开心极了。 密斯朱给了顾轻舟诊金,顾轻舟收下了。 “以后常来玩。”密斯朱笑道,“我母亲很喜欢你,你投她的脾气。之前咱们有什么过节,你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顾轻舟笑道,“只要老太太不嫌弃,我会常来打扰。” 等顾轻舟再上学的时候,同学拿出一份校报给顾轻舟看。 原来,密斯朱授意学校写了一份赞扬顾轻舟的长文,配上了顾轻舟的照片,说她乃是神医,妙手仁心等。 顾轻舟一下子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 她吃饭的时候,食堂有小女孩子路过,都会称呼:“顾师姐好。” 密斯朱的恩人,谁敢不捧着? 顾轻舟失笑。 这样,她再也不用担心毕业了,甚至密斯朱会给她推荐到美国很好的大学去。 若是能逃开司行霈,顾轻舟会有非常好的前途。 她心情不错,对颜洛水和霍拢静道:“密斯朱这个人真不错,恩怨分明。” 霍拢静沉默了下,突然严肃道:“我跟你说顾轻舟,你得保证我毕业!” 她拉紧了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和颜洛水哈哈大笑。 “原来,你担心毕业的问题啊?”颜洛水和顾轻舟笑得不行。 霍拢静恼怒道:“怎么不担心?被留级很光荣么?” “好,我会跟密斯朱说。”顾轻舟道,“你放心。” 于是,颜洛水非要霍拢静请客吃饭。 她们都不缺吃饭那点钱,还是会起哄,闹腾着要别人请,这是女孩子之间的乐趣。 顾轻舟坐在汽车的左边,颜洛水坐在中间。 她们三个人嬉闹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司行霈。 那是一家钟表行,非常大的透明玻璃,灯火明亮璀璨,远远就能看到。 顾轻舟对司行霈很熟悉,哪怕他脱了军装,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时,顾轻舟也一眼认出是他。 他正在位一位女士带上手表。 那位女士笑容恬柔,远远望过去非常美丽,就是鼻子有点大,皮肤有点黑,比司行霈还黑。 倒是颇有异域风情。 “云琅!”顾轻舟一下子就想起她是谁了。 那是当红的电影明星云琅。 云琅是华人和印度人的混血,她父亲好像是印度的皇室成员,故而她身价不低。在黑白电影里,没人看得出她肌肤偏黑,只觉得她五官和身段美艳绝伦。 “司行霈和云琅关系不错,他们只是朋友。”顾轻舟这么想。 旋即她又想起司行霈的话:“女人不能睡,花心思去照顾她干嘛?” 他为云琅买名表,难道只是为了做朋友? 别傻了,那可是司行霈。 顾轻舟心里乱转,情绪一下子就跌落到了深渊。 她记得曾经遇到他和其他女人逛街,那时候心情雀跃,知道自己逃脱有望,现在为何找不到那时候的心绪了?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动作很慢。 “怎么了?”颜洛水问她。 “想点事情。”顾轻舟支吾。 这顿饭吃完,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时,坐在灯下温习功课,怎么都看不进去,那些字像在她眼前飞,她一个也抓不住。 “司行霈会跟云琅上床吗?”顾轻舟想。 她不是司行霈的妻子,甚至都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不必对她忠诚。 那么,忍了一年的司行霈,今天晚上会开荤吗? 顾轻舟想要抛开这些思绪,整个人却陷入纷乱里,怎么也退不出去。 她一直在想。 等阳台门一动,司行霈爬起来的时候,顾轻舟整个人愣住,怔怔看着他。 是幻觉吗? 司行霈身上带着酒气,低声笑道:“又看我看傻了?” 他指了指隔壁房间,“那个小白相走了,你夜里会不会怕?”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扑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有酒气,有雪茄的气息,独独没有女人的脂粉气。 顾轻舟眼眶一热,眼泪就夺眶而出。 司行霈吃惊:“怎么了轻舟,谁欺负你了?” 顾轻舟不说,只是趴在他的怀里哽咽。 她没有出声,却哭得厉害,肩膀一下下的耸动。 司行霈急忙抬起她的脸,见她一脸的泪,细细吻她:“别哭别哭!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我去剁了她全家。” 顾轻舟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轻轻捶司行霈:“混账东西,这么暴力血腥,一点人性也没有!” 司行霈习惯了她这些话,顺势轻轻吻她的唇。 “怎么了?”司行霈追问。 顾轻舟不答,只说没事。 “你这两日忙什么?”顾轻舟问他,带上试探。 “李文柱派了个奸细到我身边,我先放出点假消息给她,端午之前把李文柱收拾了。”司行霈低声道。 顾轻舟微讶。 “奸细?” “嗯,你应该知道吧,有次我们去看她演过的电影,就是叫云琅的。枉老子那时候救过她的命,真是没良心!”司行霈骂道。 顾轻舟就知道,司行霈花心思跟女人来往,都是有目的的。 她又问了句:“李文柱是谁?” 司行霈跟李文柱的矛盾由来已久了,当初他被李文柱追杀,才遇到了顾轻舟。 那么多节车厢,他独独进了她那一间,想来真是缘分不浅。 “李文柱是我们的媒人!轻舟,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给他单独摆一桌。”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心头一怔。 她下意识问:“我们会结婚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司行霈反问她。 顾轻舟立马将自己退回到壳里:“不愿意!” “你每次都说反话。”司行霈搂紧了她,“轻舟,我现在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 他把她吃得死死的。 他很笃定,这个女人已经爱上了他,如同他爱她一样的深。当然,也许他爱得更深,但是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是一样的。 顾轻舟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紧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沉沦吧? 第270章 司行霈心中的神龛 顾轻舟关了灯,去顾绍那边锁好了他的正门,回头再锁好自己房间的门,就没人能进来。 阳台敞开。 这是司行霈爬到她家里时,她第一次开了阳台的门。 夜风袅袅,有熏甜的花香,琼华清湛撒入地面,窗帘摇曳着清辉,地上似渡了层白银。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并躺着,两个人用气声说话。 “要陪云琅几天,摸清楚她的底细,才能给李文柱一击重创。”司行霈悄声告诉她,“会不会吃醋?” 顾轻舟侧躺着,望着窗外,梧桐树的树荫在夜风里款摆,似鬼魅伸展枯瘦的胳膊,能把人的灵魂拿住。 她声音嗡嗡,低沉嘶哑:“会跟她睡吗?” “我若是跟她睡了,你是不是又要嫌弃我,骂我脏?”司行霈从背后轻轻咬她的耳朵,问。 “是的。”顾轻舟道,“不过,我一直很嫌弃你,哪怕你不跟她睡。” 她声音很轻,像柔软的夜风。 司行霈掰过她的肩膀,凑在她唇边,轻轻柔柔啄她的唇,道:“不会,我不会跟她睡,也不会跟任何女人睡,除非你愿意。记住了吗?” “嗯。”顾轻舟道, “相信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微笑,悄声道:“你说了,我就相信。” 司行霈心中暖融融的,压紧了她:“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舍不得卖,你又不缺钱。”顾轻舟道,“哪怕卖了,你也要爽一次才肯。” 司行霈笑不可抑,又不能放肆大笑,整个人都有点抖,趴在她身上笑个不停。 他当然舍不得,这是他的宝贝! 笑声是会传染的,顾轻舟也被他带笑了。 这个瞬间,两个人像傻子似的。 “轻舟,看见我脸上的字了吗?”司行霈在琼华如霜的夜里,拉住顾轻舟的手,让她摸他的脸。 “你又来了。”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包袱上次用过一次了。 司行霈却一本正经说完:“我脸上烙着顾轻舟的男人字样,瞧见了吗?” 顾轻舟道:“呸,又色又粗俗,我不要!” 结果就是被他按住,狠狠折腾了一番,司行霈的手早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她不知道司行霈何时离开的,但是她心中真的对云琅的事毫无芥蒂。 他答应过她的事,她都愿意去相信。 晨曦如薄纱的清晨,顾轻舟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喝水。 她想起了司行霈。 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爱情却润物细无声般,一夜时间破土萌芽,悄然生长了。 司行霈没有明确说过,但是他能松口暗示,说明他有了九成的打算。 他想和她结婚。 顾轻舟心里安定。 “假如他愿意娶我做正房太太,那么我可以辅助他。我没有丰厚的家底,娘家没有兵权,但是我的医术可以为他结交人脉,我可以替他照顾家庭,稳固后方。”她这样想。 她有这样的自信。 她是个五步一算的女人,她能做好政客的太太。 “骑自行车的事,司行霈也会相信的,那件事一查就知道,医院还有医生的证明,他知道我的为人。”顾轻舟又想。 顾轻舟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盲目乐观了。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女人变得愚昧和混沌。 她觉得,她对司行霈的爱情,已经在萌芽了。 能不能顺利成长、再开花结果,顾轻舟也不敢保证。 这等乱世,什么都会变。 顾轻舟慢腾腾将一杯热茶喝完,更衣去了学校。 周末的时候,顾轻舟去了趟朱家,见到了密斯朱。 顾轻舟直言不讳:“霍拢静的功课不好,她现在也蛮想能顺利毕业的。密斯朱,你上次说有什么困难来找你,这个算困难吗?” 密斯朱喜欢直言不讳的女孩子。 顾轻舟的利落,密斯朱挺欣赏的,再加上老太太对顾轻舟赞不绝口,这个忙是必须要帮的。 “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你放心,你们两个人都能顺利毕业。”密斯朱承诺道。 “多谢您。”顾轻舟道。 她回头将此事告诉了霍拢静。 霍拢静微笑,说:“我阿哥都办不到,你帮我做到了,轻舟你真厉害。我要怎么感谢你?” “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顾轻舟挑眉笑道。 霍拢静略感为难。 “你在乎成绩,想要顺利拿到毕业证,说明你开始在乎世俗对你的看法,甚至是你男朋友家长对你的看法,是不是?”顾轻舟狡狯而笑,“你在跟谁约会?” 她猜得不错。 霍拢静对学习是漫不经心的,她突然之间求上进,肯定是为了面子。 女孩子从冷寂到爱面子,肯定跟某个男人有关。 “你真是只小狐狸,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霍拢静悄悄打了她的手背一下,“你这么聪明做什么?” 顾轻舟笑。 霍拢静道:“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约会,只是不想毕业的时候太难看了。” “那你最近和谁去看过电影、吃过饭?”顾轻舟又问。 霍拢静抿唇不答。 “是不是颜五少?”顾轻舟又追问。 霍拢静立马捂住了她的唇,低声道:“你不许告诉洛水。” 果然被顾轻舟猜到了。 顾轻舟失笑:“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出卖你呢。” 没过几天,报纸上拍到了司行霈和云琅约会的照片。 云琅是女明星,又是印度公爵的私生女,生得颇有异域风情,是很惹眼的。照片上,他们俩并排而走,中间有个很宽的距离,一点亲密感也没有。 顾轻舟忍不住微笑。 司行霈算是言而有信的。 又到了周末,司行霈派人打电话给顾轻舟,约她出来。 “事情搞定了,云琅带着我想给她的消息,去了李文柱那里。”司行霈道,“没有睡她,手都没有拉一下,你怎么奖励我?” 顾轻舟瞪圆了眼睛:“这还要奖励啊?你洁身自好,不是为了自己的品德高尚吗?” “顾轻舟!”司行霈咬牙,“好,你这么蛮不讲理的话,下次别怪我”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顾轻舟想着,素日总是他哄她,难得他今天像只小狗般摇尾巴炫耀他的忠诚,怎么也要哄哄他,给他点肯定。 “那我亲亲你,可以吗?”顾轻舟道,“其他东西我也没有,毛衣还没有织好。” 司行霈笑。 他站在那里不动,顾轻舟踮起脚尖,走到了他跟前,凑上去亲吻他。 她的吻是温柔的,轻软的。 司行霈抱住了她。 只有和顾轻舟在一起的日子,司行霈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彩色的,是有滋味的,是温暖的。 就像她的吻。 两个人纠缠许久,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院子里溜狼。 暮山跑得飞快,木兰则总是萦绕在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想起了一件事:“魏清嘉的邀约,你不会去的,对吧?” “不去。”司行霈道,“我以后只跟顾轻舟约会。” “她还喜欢你吗?”顾轻舟问,“是不是自从她回来,还没有见过你?” “嗯,太忙了,无关紧要的人,为何要见?”司行霈道,然后打量顾轻舟,“你总是说她,怎么,她欺负你了?” “不是。”顾轻舟立马道。 魏清嘉没有欺负顾轻舟,只是因为司慕,总有人把她和魏清嘉比较。 每次比较,都是狠狠贬低顾轻舟,来衬托魏清嘉的才华、美貌和气质,顾轻舟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她不讨厌魏清嘉,如果可以不被比较,顾轻舟甚至欣赏她。 “这个世上,没人比轻舟更漂亮,更有本事,更有气质!”司行霈搂紧了她的腰,“有人说魏清嘉比你好,那就是瞎了眼!” 客观来说,魏清嘉就是样样比顾轻舟优秀。 可哪怕全世界都把顾轻舟贬下去,司行霈这里,她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地位。 司行霈心中有个神龛,顾轻舟就供奉在那个神龛里,他几乎要对她顶礼膜拜,将她捧在掌心。司行霈不信仰神佛,不敬畏天地,他只信仰顾轻舟。 顾轻舟拉住了司行霈说:“你不要瞎眼,就行啦。” 司行霈一把揽过她的肩膀,轻轻吻她柔软的发。 这天离开的时候,司行霈站在门口依依惜别,顾轻舟也头一回心中沉淀,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四姨太抱着顾纭上楼找顾轻舟,顺便把顾轻舟吩咐她做的事,告诉顾轻舟。 “我已经告诉了老爷,说太仓倪家可能是外强中干,老爷听进去了,他会去打探。到时候,轻舟小姐再派人放出消息,老爷估计是不会娶倪小姐了。”四姨太道。 顾轻舟不想顾圭璋和太仓倪家结亲。 上次见过倪七小姐,很端碗温柔的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兄弟如何不堪,倪七小姐却是有可取之处的,顾轻舟不想她被顾圭璋糟蹋。 倪小姐才二十七八岁,难道以后守寡? 这件事,顾轻舟或者其他人去说,都不太方便,除了四姨太。 四姨太也不想顾圭璋和太仓倪家结亲,更不想新太太进门,她办此事亦是心甘情愿。 “轻舟小姐,那您如何安排,把莲儿接回来?”四姨太问。 “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顾轻舟道。 第271章 算命与前途 顾轻舟从手袋里,拿出一根黄澄澄的小黄鱼。 这种小黄鱼金条,约莫值八百块到一千块,能买半栋顾公馆这样的花园洋房。 四姨太不解。 “这就是我接莲儿回来的花费,四姨太您别以为我只是随口一提,不付出代价。”顾轻舟道。 四姨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心头发热,感动又惭愧。 她对顾轻舟没有恩情,顾轻舟为了帮她们母女团聚,竟然花费巨资。 只是这钱用来干嘛,四姨太不太明白,她想了想,问:“轻舟小姐,您是想收买老爷啊?” 顾轻舟失笑:“你只能想到这种方法?” 都说一孕傻三年,四姨太比从前呆多了。她刚进顾家的时候,看上去很谨慎、贪婪又很聪明,甚至野心勃勃。 然后四姨太怀孕了,秦筝筝死了,她再也不用尔虞我诈,人就变得懒散。 脑子不用就生锈了,长时间享受富贵安逸,四姨太现在没什么脑力,想不出阴谋诡计来。 顾轻舟一回神,心想:“呆些是福气,擅长算计的女人,都是命不好需要争抢的。” 心念微转,顾轻舟见四姨太着实想不到她要干嘛,就道:“此事你不必知道,信任我即可,莲儿很快能接过来的。” 四姨太颔首。 顾轻舟叮嘱四姨太,今天晚上就要把莲儿的事,先告诉顾圭璋。 “说实话吗?”四姨太有点忐忑不安,惴惴道,“老爷会不会” “老爷最恨别人骗他。”顾轻舟道,“我原先也打算让你隐瞒,换个说法。现在考虑到,承认莲儿是你生的,这一点很重要,你不说他也会猜疑,反而让他心中更不高兴。 至于怎么生的,随便你说,怎么可怜怎么说。莲儿为何到了城里,手指怎么回事,这个不能说实话,一说就要牵扯到老太太的死,得不偿失。” 四姨太咬唇。 想到莲儿的手指,四姨太眼底立马浮动一层雾气。 她恨不能把秦筝筝挖出来鞭尸。 四姨太恨秦筝筝,却没有想过拿顾缨出气,她还是有点底线。 自从接触了秦筝筝,见识了她的狠毒之后,顾轻舟对有点底线的女人,都心怀敬意,因为她知道这有多难。 四姨太哽咽着回答:“我明白了,轻舟小姐。” 春暖花开的晚上,樱桃花蕊初绽,被琼华浸润着,洁白晶莹,一两只彩蝶栖息花丛,夜安宁而平静。 四姨太的身材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她换了件真丝睡衣,勒紧了腰带,露出她玲珑丰腴的身段。 她需要和顾圭璋详谈。 把顾纭交给佣人,四姨太去书房找顾圭璋,将顾圭璋拖回自己的房间。 满室旖旎,顾圭璋陶醉了,欲压倒四姨太时,发现四姨太一脸的泪痕。 “怎么了?”顾圭璋着急,“别哭别哭,有什么事都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四姨太就把莲儿的事,告诉了顾圭璋。 能说的、不能说的,四姨太在心中度量清楚了。 “那老头的三儿子,没有娶媳妇,总是围着我打转,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他把我按在草垛上。事后,我是想过投河自尽,却发现怀了身子。没过三个月,老头子死在新姨太太身上,我更是不敢说。 肚子大了,正好又是冬天,我躲躲藏藏的,万幸没人看出来,把她生下来了,交给了相熟的亲戚照顾。 这个孩子,没人知道她。最近那个亲戚家里受穷,过不下去了,把孩子抱到城里来。我央求轻舟小姐,安顿在她乳娘妹妹的药铺里。 老爷,您把她接过来吧,以后您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两个女儿都孝顺您,我也一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顾圭璋听得目瞪口呆,所以绮丽的心境全没了。 他沉了脸。 这件事四姨太从未跟他说过。 四姨太到顾家来的时候,保养得不错,顾圭璋压根儿没看出她生过孩子。 她嫁过人,这点顾圭璋当然介意。他不恨四姨太,只恨秦筝筝。若不是秦筝筝作梗,当初四姨太就留下来,也没有后来的糟心事。 几位姨太太里,顾圭璋对四姨太是有爱情的。 到了现在,他待四姨太始终不同于其他人。 只是,把乡下的孩子接过来放在眼前,时刻提醒自己,他爱的女人被别人搞过,还生了野种? 顾圭璋冷冷一笑。 “你到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顾圭璋咬牙。 他生气极了。 四姨太则使劲哭,哭得楚楚可怜,胸前的衣襟敞开,露出一大片嫩白的柔软,随着她的哭泣起伏不定。 这样摇曳的雪浪,对男人来说极具诱惑力。 顾圭璋却毫无心情。 听四姨太说完,他恼怒拂袖而去。 四姨太有点担心,又去找顾轻舟,把她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轻舟小姐,我说错了吗?” “这件事里,没有对错,就看老爷的心思。”顾轻舟道,“你不必忐忑,我自然帮你安排好了剩下的,你做好自己的事——使劲央求他,其他交给我。” 四姨太颔首,怀着忐忑心情下楼去了。 当天晚上,顾圭璋没有回来,被四姨太的消息震撼了,气得不轻,出去喝酒了。 顾轻舟香甜睡了一夜,翌日早起。 一对乳燕落在她窗前的梧桐树上,扑闪着稚嫩的翅膀,点缀着静谧的早晨。 顾轻舟吃过早饭,就去了老城区。 “从前有个算命老灵的郭七,他现在还在这边摆摊吗?”顾轻舟问。 路人告诉她:“还在呢,这会儿他还没有出摊,小姐你多等会儿。”然后指了路。 顾轻舟走过去,狭窄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各种小贩,有人贩卖蔬菜,有人贩卖针头线脑,也有布和鞋袜。 各式各样的,将整条街堵塞住。 顾轻舟挤了半晌,在街尾瞧见了一处幡布写着:“铁口直断郭半仙。” 她等了一个钟头,快到了九点半,郭半仙才来了。 他眼睛没有全瞎,隐约还是能看得清人影。 “姑娘算命?”郭半仙打着哈欠,一口酒气未散,道,“手伸出来。” 顾轻舟听闻过他有点本事,却不知他的秉性,贸然收买他,顾轻舟也怕出事,所以伸出了手,先给他摸骨,再慢慢探讨其他。 彼此也算有个了解。 郭半仙一边摸骨,一边絮絮叨叨说顾轻舟的生辰八字:“戊申年壬戌月初一生的,那天正好是鬼头节,这日子不好。” 第一句就说错了。 他说顾轻舟是十月初一生的,实际上顾轻舟是冬月初八生的。 她笑笑,不以为意,她今天又不是来算命的。 “生而富贵,可惜是亡国之人,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郭半仙继续絮叨。 顾轻舟忍着笑,听他慢慢道来。 世道是挺乱的,军阀割据,山河破碎,但是不能用“亡国”来形容吧? 像顾轻舟这么大的女孩子,若非要说亡国之人,那大概只有清政府皇室的人才可以如此说了。 顾轻舟是汉人。 至于父母双全,更是不对,顾轻舟母亲都死了十几年。 “命中有贵人,可惜坎坷。”郭半仙又道,“再往后的事,就太长了,说不准,说不准。” 这个人挺奇怪的,其他算命的人,都只说前途,没人说过往,他反而说前途看不准,那他能有生意吗?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荒诞无稽,顾轻舟半晌才整理心绪,说起正经事,道:“郭老先生,我找您做一笔大买卖,您意下如何?” 顾轻舟以为,这老头会很有底线,轻易不肯被收买。 她正要苦心说服他。 不成想,这老头那只尚且没有全瞎的眼睛,立马迸出精光,问:“要我去装神弄鬼骗人?可以可以,给多少钱?” 顾轻舟:“”真是一点底线也没有啊! 看来这种事,他没少做过。 顾轻舟拿出三十块,放在他面前。 这三十块钱,足够郭七生活大半年的,他现在租房,每个月才二块六的房租。 他的手苍白,指甲缝隙里油污污的,立马接过钱,仔细辨认真假。 钱是真的,郭半仙喜得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姑娘大方,看来所求之事也不容易办。”郭半仙道,“你放心,我们算命的,就是吃坑蒙拐骗的饭,我保证给你办圆了。” 喂,说好的铁口直断呢? 这么光明正大告诉客人,你只是在坑蒙拐骗,你还想要生意吗? 顾轻舟被他逗乐,实在很喜欢这老头,那股子贪财劲,搁在他身上,竟是有点可爱。 顾轻舟也一时玩心大起,问他:“郭半仙,你真的会算命吗?” “会。”郭半仙口吻笃定道,“你看我瞎了一只半的眼睛,是为什么?因为我还有半只眼睛,是开了天眼的。” 顾轻舟噗嗤一声笑。 “那你说说我的前途。”顾轻舟道。 郭半仙表情严肃:“小姑娘,你给钱这么痛快,我才告诉你,没人能看清楚前途。前途不在人的命里,它在人的脚下。开天眼的术士,只能看人的过去。说前途的,都是骗子。” 顾轻舟微愣。 “那我的过去怎样?”她鬼使神差的问。 “要说好,也不算太好;若说不好,也算是很好。”郭半仙摇摇头,“你想听什么?” 第272章 顾轻舟步步为营 郭半仙问:“你想听什么?” 顾轻舟心中莫名一顿。 他之前算得就乱七八糟,顾轻舟为何还要继续听他说? “我不想听了。”顾轻舟道。 “真不听?”郭半仙笑呵呵的,“若是你想听,这次算你便宜点,给五块钱就够了。” 五块钱,够普通伙计一个月的工钱,顾轻舟是傻子吗? “真不听。”顾轻舟道。 郭半仙反而笑得更开怀:“好丫头,是个聪明人。你若是一辈子都这么聪明,将来自有前途。” 顾轻舟又被他说得满头雾水。 总之,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自称坑蒙拐骗,的确很擅长拿捏人心。 顾轻舟转移话题,把自己要郭半仙去办的事,都告诉了他,让他明天准时去海关衙门的那条路。 郭半仙答应得稳稳的:“我办事,小姐放十二分的心,不能白赚你的钱!” 顾轻舟颔首。 这一点,郭半仙倒是有口碑。 从摊子上离开,顾轻舟去了趟烟馆,她还要找锡九爷办点事。 坐在黄包车里,顾轻舟身不由己想起郭半仙的话:“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 她莫名心中有点忐忑,很想继续去问清楚。隐约中,顾轻舟很希望她母亲还活着。 可是怎么问,都像是假的。 郭半仙连她的出生日子都说错了。 他就是个骗子而已,不过比较有手腕,所以很多人推荐他,说他灵验。 顾轻舟心绪微转,不再想此事了。 到了烟馆,顾轻舟将早已准备妥当的帽子带上,压低了帽檐,对管事的道:“我姓顾,要见九爷。” 管事立马把顾轻舟领上来,顾轻舟不是第一次来了,管事知晓她是九爷的贵客。 锡九爷坐在躺椅里抽烟,旁边有个人在念账给他听。 顾轻舟进来,锡九连忙坐起,客气笑道:“顾小姐来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锡九说了句“失陪”,让人给顾轻舟端茶,他就去接了电话。 他拿起电话,听清楚对面的声音之后,态度恭敬。 片刻,顾轻舟听到他说:“老爷,顾小姐在这里。” 是霍钺打过来的电话。 锡九挂了电话,笑呵呵走过来,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老爷一会儿就过来。” “不必不必,我是来找您的。”顾轻舟道。 可是霍钺已经在来的路上。 顾轻舟原本想,这点小事不好麻烦霍钺,就找了锡九帮忙。 既然霍钺来了,顾轻舟直接跟霍钺讲也是一样的。 霍钺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黑色布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带着黑框玳瑁眼镜,俨然是个书呆子。 “怎么到烟馆来了?”霍钺道,“这里鱼龙混杂的,你若是有事,打电话给九爷就是了。” “我找九爷,说点买卖上的事。”顾轻舟笑道。 霍钺问他什么事。 顾轻舟就道:“我想让九爷给我介绍一支股票,就是九爷自己能掌控的,想让谁赚钱就赚钱,想让谁赔钱就赔钱的股票。” “这是想坑谁?”霍钺笑问。 “我阿爸。”顾轻舟道。 霍钺不解看着她。 顾轻舟拿出五百块,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这笔钱不多,应该不够偿付损失的,九爷能否帮帮我?” 锡九看了眼霍钺。 霍钺点点头。 “倒是有支股票”锡九道,“若是顾小姐要派人来玩,很容易控制。不过顾小姐自己别玩股票,这玩意儿跟赌一样。” “我知道的,谢谢九爷教导。”顾轻舟道。 锡九微笑,就把那支股票,告诉了顾轻舟。 等顾轻舟走后,锡九说起她:“挺乖的女孩子,笑起来也好看。” “还聪明。”霍钺喃喃,心中似有千斤重,默默叹了口气。 “老爷喜欢她。”锡九笃定,跟霍拢静一样,一下子就猜出霍钺的心思,“我瞧她也甚好,跟老爷挺般配。” “没有的事。”霍钺站起身,“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心中却有一团火,烧着霍钺。 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女人! 霍钺讲道义,兄弟的女人不碰,这是青帮的帮规,身为龙头的他,自然不会去触碰帮规。 可是放不下。 每次见到她,心中都有点火,烧得又热又疼。 这大概就是想要却得不到的痛苦吧?若他真的能得到顾轻舟,会特别珍惜她吗? 霍钺也不敢保证。 顾轻舟不知道这些,她事情办完就从烟馆离开了。 晚上回家,四姨太问顾轻舟事情办得如何,顾轻舟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等着看好消息吧。” 然后她又告诉四姨太,“今晚再撒撒娇,把莲儿只有八根手指的事,告诉老爷。” 四姨太脸色微变。 让她提起这件事,岂不是在自己的伤口撒盐? 四姨太觉得顾轻舟太残忍了,她眼神微黯,低声道:“一定要说这件事么?” “嗯。”顾轻舟道。 四姨太忍着眼泪,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一点头,眼泪就滚落在手背上,炙热滚烫。 顾轻舟没有打扰她,退了出去。 晚上,四姨太依言,将此事告诉了顾圭璋。 “若不是她身负残疾,一只手被狗咬断了两根手指,我也不会如此让老爷为难的。”四姨太哭着道,“老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我锦衣玉食却没办法心安啊。若是老爷不肯,就放了我走,我带着孩子们自己去过日子。” 顾圭璋却没有露出上次的烦躁。 他诧异看了眼四姨太。 “八根手指?”顾圭璋问,“是哪只手断了两指?” “左手。”四姨太哭得更伤心,惨痛欲绝。 顾圭璋就想起今天下午遇到的事。 他的车子爆胎,停在半路上,司机自己换车胎时,顾圭璋站在旁边,百无聊赖,却见一个瞎眼的老头子,手里拿着幡,原来是个算命的。 “先生姓顾?”老头突然问。 顾圭璋吃惊,这老头若不是故意来等他,就真有点本事。 “你怎知道?”顾圭璋佯装没好气。 老头说:“我故意在路上埋了钉子,等着贵客的汽车砸了。昨晚算了一卦,今天遇到的贵人姓顾。” 顾圭璋一听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 感情是这老头弄坏了他的汽车。 他正要发作时,听到这老头又说:“顾先生运气极佳,就快要遇命中贵人,带财又带官运,将来是顾氏的兴旺之人。” 顾圭璋忍着怒气:“是吗?” “是啊,是个女童,左手只有三指,既是你的女儿,又非你的女儿。顾先生若是信我的话,去摸摸她的断手,定能大发横财。”郭半仙道。 顾圭璋还想问,这老头就站起来,慢腾腾的走了。 “唉,可惜了,亲生父女却无缘分,注定要犯凶煞,非要以你死我活收场。”郭半仙看到了顾圭璋,就知道他跟顾轻舟是父女。 这话,郭半仙是自言自语,顾圭璋是听不到的。他絮絮叨叨,往旁边小巷一拐,就没了踪迹。 顾圭璋很生气,事后坐在车上,想着那老头的话,骇人听闻。他也想不通什么断手孩子。 直到四姨太告诉他。 难道,自己今天真的遇到了活神仙,教授他生财之道? “孩子在哪儿?”顾圭璋问。 四姨太大为吃惊:“在、在药铺。” “带我去看看。”顾圭璋道,“等我看到了孩子,再考虑其他事。” 顾圭璋和四姨太都听顾轻舟说过,何氏药铺的老板娘是她乳娘的妹妹。 顾轻舟的乳娘,是顾轻舟的生母找来的人,她到底什么底细,顾圭璋是不清楚的。 至于那个妹妹,听说是穷苦人,顾圭璋更是不感兴趣。 “不敢劳烦老爷,我明日去抱了她来。”四姨太立马道。 莲儿在何家养了大半年,慕三娘很用心照顾她,何微姊妹也很疼她,短短半年,莲儿已经生得白皙微胖,圆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像极了漂亮的四姨太。 顾圭璋一看到这孩子的模样,心想:“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他又看了看孩子的断手。 那只左手,整整齐齐被砍断两根手指,只有三指。 顾圭璋觉得恶心。 他拉了下,匆忙松开。 他犹豫了起来。 一个瞎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只是,哪有瞎子这么准,一下子就说清楚孩子的特征? “先留她住半个月吧。”顾圭璋说,“容我再考虑考虑,家里也不宽裕。” 四姨太却激动得哭了:“是是,多谢老爷。” 莲儿就暂时跟四姨太住在一起。 四姨太高兴之余也担心,又去找顾轻舟:“轻舟小姐,老爷怎么会突然松口?他真的会留下莲儿吗?” “我是花了一整根小黄鱼的。”顾轻舟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你管好莲儿,让她听话乖巧就行了。” 四姨太连忙点头。 顾圭璋松口留下莲儿,只是一时被算命的话迷了心窍,有点想发财想疯了。 他想,养一个孩子要不了多少钱,若她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岂不是白占了便宜? 他想试试看。 第二天早膳,顾轻舟看报纸,然后对二姨太道:“二姨太,你有闲钱做股票吗?” 二姨太失笑:“我哪有钱?” 顾轻舟指了指这一支:“我同学家里是证券行的,她偷偷跟我们说,最近有支股票大赚,问我们要不要赚些零花钱,她阿爸有内幕。” 二姨太立马道:“这分明就是坑你们的钱,轻舟小姐,您可别上当。” 顾轻舟撇撇嘴:“我想也是,哪有那么便宜事轮到我们呢?” 她将报纸放下。 顾圭璋却心思一动。 那个算命的说他要发横财,一旦接了三指女童回来,财运和官运都不断,他已经接回来了,那么财运是不是应在股票上? “我看看。”他道。 顾轻舟递给了他,解释道:“阿爸,我还没有买,我不懂股票。” 顾圭璋也不怎么玩股票,他不是吃这碗饭的。家里有点股票,都是长期稳定的,这种不常见的,他一向不碰。 他很有原则,花钱可以,但是两样东西他不沾,一是赌博,二是鸦片。 这种股票,就跟赌博一样。 顾圭璋平时不会动心,今天却鬼使神差的想:“那个瞎子说我的财运到了,是不是应在这件事上?” 他去了衙门,坐立难安,心中总想着那支股票。中午休息,他让司机开车出门,悄悄去了趟股票行。 他花了一百块买了点。 试试吧,万一那瞎子说对了呢?哪怕说的不对,也就是一百块钱的事,损失不算特别大。 第273章 巩固了胜利 顾圭璋入了那支股,顾轻舟很快就知道了。 九爷递信给她。 若是其他人,未必会上这个当,顾圭璋却一定会,他这个人太贪婪。 莲儿接到顾家,已经四天了。 这四天,四姨太既开心又担忧,怕顾圭璋半个月后赶莲儿走。 顾轻舟放学之后买了蛋糕,送给莲儿吃。 莲儿软软的眸子,低声叫姐姐,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很乖巧听话。她眼珠子乌黑,想墨色的宝石,看得人心里都柔软了。 “轻舟小姐,老爷会不会再送莲儿走?”四姨太担心受怕。 “你别杞人忧天,一切都有我呢。”顾轻舟道。 四姨太感激:“轻舟小姐,您这样帮我们,真是菩萨心肠,老天爷会保佑您的。” 顾轻舟微笑。 四姨太房间的窗帘摇曳,夜风熏甜,亦如那蛋糕的香醇。 四姨太仍是担心。 没想到,这天下班,顾圭璋心情极好的回来了。 他甚至在吹口哨,像个活泼的毛头小子。 “什么好事啊?”大家都在猜。 “轻舟小姐,您知道吗?”几位姨太太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也不知。” 二姨太大着胆子去打听,才知道顾圭璋从股市赚了一大笔钱。 “老爷说,他在股市陆陆续续的投入了五百块,赚了二十倍回来,我的天!”二姨太也震惊,这是在太多了,是大发横财。 “那赚了好几套房子!”三姨太也惊呼,“老爷运气真好。” 顾轻舟沉默听着。 赌博不就是这样吗?先给甜头,你才能继续上当。 顾圭璋则得意洋洋。 接过来的几天,他赔了点,整体还是赚了的,他至少赚了一万块。 这差不多是顾圭璋一整年的年薪和各种灰色收入的总和。 短短几天,能赚了一年多的钱,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辈子的,顾圭璋能不兴奋吗? “我真的要发财了!”顾圭璋的贪婪越发厉害,他把赚来的一万多,全部投入股市,准备大赚一把。 没过几天,又有一件事让顾圭璋很高兴。 和顾圭璋平级的陈桁陈次长,总是跟顾圭璋争功劳,这次他得罪了总长,被总长点名批评,让他停职三天反省,隐约是要赶他走。 “陈桁一旦离开,将来我就是总长的不二人选。”顾圭璋想。 海关衙门的总长,别说钱财多不胜数,就是官威也大。 总长看上去只比次长大一级,但是地位却要高数倍。 “我最近运气不错。”顾圭璋心情极好。 他回家之后,给了四姨太十块钱,道:“去给莲儿做身衣裳,等我周末有空,把她的户籍办理了,她就是我的养女。” 四姨太喜极而泣。 她要去跟顾轻舟道谢,顾轻舟却道:“不能这么容易。” 四姨太不解。 “你想要莲儿的养女身份牢固,就把心静下来,一切听我的安排。”顾轻舟道,“我会让老爷永远不反悔收养莲儿。” 四姨太不太懂,老爷已经很高兴了,为何还要再安排? “轻舟小姐,咱们还是别折腾了。”四姨太小心翼翼道,“这样已经很好了。” 顾轻舟却摇摇头,她要让顾圭璋坚信,莲儿是能给他带来好运的人。 顾轻舟让顾圭璋没有侥幸,一切就是莲儿带来的,顾圭璋需得坚信这点。 顾圭璋的自私,只有顾轻舟懂,四姨太不明白。 顾轻舟猜测得不错,顾圭璋运气起来了之后,又开始想:“我今年运气好,也许跟任何人没关系,那个莲儿,只是凑巧到我家里而已。瞎子胡说八道!”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不乐意收留莲儿了,只是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来。 顾圭璋的自恋,以及自私反复,顾轻舟摸得一清二楚。 四姨太果然也听了顾轻舟的话,不敢再说什么。 接下来没过几天,顾圭璋那支大赚钱的股票却套牢了。 顾圭璋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果然,股市是没保障的,还是不应该入。”顾圭璋懊恼极了。 他又想:“我投入进去的,都是我赚回来的,不吃我的老本,赔了也无碍,还是有点赚头。” 只是人都贪心,剩下那点赚头,已经无法让顾圭璋满足了。 他心情还是不好。 正巧四姨太抱了莲儿在跟前,顾圭璋一股子邪火,都发在这孩子身上:“明天给我送走,一家子瘟神,我不倒霉才怪!” 四姨太吓了一跳,不知老爷为何又反复了。 她死死抱住了孩子。 “还说三指女童旺我,还说什么是女儿又非女儿,什么狗屁东西,她根本就不是我女儿,哪里来旺我?”顾圭璋愤怒的想。 他股票被套牢,心情实在太差。 顾轻舟就对四姨太道:“明天一早,还把她送回到何氏药铺去。” 四姨太双腿发软,只差给顾轻舟跪下:“轻舟小姐,您再去求求老爷啊,上次老爷都说了要把莲儿收为养女,怎么又变卦了?” “老爷一向爱变卦,你不知道吗?”顾轻舟道。 顾圭璋是很自私的,让他心甘情愿养大一个孩子,还是四姨太跟别人生的,光凭瞎子几句话,以及股市那点赚头,根本填不满顾圭璋。 顾轻舟好事做到底,不能中途再去花钱处理此事。 “轻舟小姐,那我就全拜托给您了。”四姨太道。 四姨太回过神来,也知道顾轻舟说的是实情。她心里全明白,她只是不甘心女儿再次被送走。 “放心。”顾轻舟道。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再安排女佣,把莲儿抱到何氏药铺去。 正好顾圭璋下楼了。 顾轻舟故意对四姨太道:“你把首饰卖一套,凑点钱送她到乡下去,比什么都强。城里米珠薪桂,你也要体谅阿爸的艰难。” 顾圭璋满意点点头,这个家里只有顾轻舟一个脑子清楚的人。 四姨太忍泪点头:“全听轻舟小姐的。” 还算四姨太识大体。 顾圭璋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他去了证券行,发现他那支股票还在迭。 上次那么赚钱,现在都快要赔光了。 “这支股还是能救活的,需得再投入,低价买进。”大厅里有人夸夸而谈。 不少人听了,纷纷去买。 顾圭璋则犹豫了,到底要不要买呢? 后来他一咬牙,再补了五百块的。 于是,他在这支股票上,投入了一千块,加上赚回来的一万块,全部套在里头。 这一万一千块,足够在岳城买三四栋极好的花园洋房了,顾圭璋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更没想到的是,中午时他接到消息,那支股票又跌了,现在抛出的话,顾圭璋连一千块的本钱收不回来。 他整个人都慌了。 后悔和懊恼几乎要挤垮了他:“早知道不该贪心的!” 到了下午,海关衙门的总长,居然和陈桁次长一同进出,两个人看上去很不错,而且陈桁又回来上班了。 顾圭璋大惊:“陈桁怎么翻身了?” 陈桁一旦翻身,将来总长的位置,就轮不到顾圭璋了。 明明横财爆发、官运亨通,怎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是了,是那个孩子!”顾圭璋突然想起了莲儿。 他接莲儿回来,是他一切顺利的开端;然后,他答应给莲儿入户籍,认为养女,却一直没有去办,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股票就跌了。 再后来,他把莲儿赶走,他的股票跌入深渊;而原本应该被排挤出去的陈桁,居然又回来了,顾圭璋的官途重新渺茫。 “三指女童,是女儿又非女儿,就是指莲儿啊!”顾圭璋迫不及待。 他也不等下班,直接就跑走了。 火急火燎回到家中,他大喊四姨太的名字:“香雪,香雪!” 四姨太在楼上给顾纭做小衣裳,闻言下楼,看到了顾圭璋,她又害怕:“老爷,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出,你过来。”顾圭璋道,“快,快去把莲儿接回来。” “啊?”四姨太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 老爷今天怎么疯疯癫癫,感觉不成个样子。 这次,他真的愿意收留莲儿吗? 四姨太迟疑,带着狐惑看向顾圭璋。 顾圭璋催她:“快去抱来,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去把她的户籍办了,以后我们就是她的养父母。” 四姨太微愣。 继而,四姨太喜极而泣。 这一变故太让她难以置信了,心想:“轻舟小姐是怎么办到的?” 老爷之前说办户籍,认为养女,只是随口一提,没打算认真去做,现在居然催促着去办,太神奇! “轻舟小姐真是神人,她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四姨太坐车去何氏药铺的路上,心思再也静不下来,不时在心中惊叹顾轻舟的能耐。 不管顾轻舟是如何办到的,莲儿暂时被接到了顾公馆。 顾圭璋还专门拿出五十块钱,再让四姨太去给莲儿做衣裳。 “轻舟小姐,您到底用了什么法儿?”等顾轻舟晚上放学,四姨太迫不及待问她,“老爷真的要收养莲儿了。”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顾轻舟笑道,“你好好照顾莲儿吧,这孩子可怜,顾家欠她的。” 秦筝筝剁了莲儿两根手指,顾轻舟觉得这账,应该由顾圭璋来还。 所以她帮四姨太,将莲儿弄过来。 哪怕将来顾家散了,莲儿还是可以正大光明跟在四姨太身边,世道不管说什么,母女团聚,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 第274章 讨好太太 莲儿接回来的第二天,顾圭璋那支被所有人视为垃圾的股票,竟然破天荒的开始涨了。 顾圭璋对这一变故,心里既有底,同时又惊叹。 “莲儿果然是旺我的。”顾圭璋心想。 又过了几天,陈桁再次离开了海关衙门,这次他是调到了外地。 当然,陈桁调到外地,是铁路部门的次长,油水更丰厚,等于明贬暗升,陈桁很高兴,只是顾圭璋不知道罢了。 顾圭璋还以为陈桁倒霉了,心情大好。 从此,他将莲儿视为掌上明珠,比顾轻舟等人受宠多了。 “以后顾家的兴旺,都要靠这孩子了!”顾圭璋哈哈大笑。 二姨太和三姨太眸光掠过安静娴雅的顾轻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缨正襟危坐,不敢说话。 顾轻舟觉得这些都是莲儿应得的,毕竟她那两只手指,是被秦筝筝丧心病狂剁去的。 顾圭璋那支股票,差不多回本,能赚一千多块时,又有下降的趋势,顾圭璋这次不敢再贪心,全抛了出去。 那一万块没保住,好歹本钱回来了,还赚了一千多。 和输得一无所有相比,这一千多的赚头,顾圭璋是真心满足了。他经历了这一次,发现自己没有玩股票的本事,从此就不敢再乱下股市了。 “没想到,他自制力这么高!”通过这件事,顾轻舟对顾圭璋倒也刮目相看。 她以为顾圭璋一无是处,没想到他对外头的诱惑,居然有很强的抵抗力,这比绝大多数的人厉害了。 顾轻舟眼眸微敛。 “也许,对我来说这是新的一条路。”顾轻舟默默盘算着。 莲儿到顾家,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顾维离家出走、秦筝筝自杀、顾绍去留学、顾缃还在牢里,顾家减少了一半的人,有种家破人亡的荒凉之感。 莲儿的到来,给家里补充了新鲜的血液,每个人都泛出一种活力。 在何氏药铺生活了大半年的莲儿,学会了慕三娘的善良热情,甚至会讨好人,二姨太和三姨太很喜欢她。 “我做了件好事。”顾轻舟这样想。 何家则很舍不得莲儿。 慕三娘偷偷抹眼泪。 哪怕是养只猫狗,半年了也有感情,何况是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 顾轻舟特意去安慰她:“您这么辛苦,也该清闲些。” “劳累惯了,莲儿可招人疼了。不过,孩子还是要跟着亲娘。”慕三娘很理解,就是舍不得。 莲儿其实也舍不得慕三娘,第一天到顾家,夜里还问姑姑呢,四姨太说以后不住在姑姑家,莲儿小声抽噎了很久。 四姨太心疼得不行。 这事顾轻舟没有告诉慕三娘,怕慕三娘听了更伤心。 何微不在家。 顾轻舟道:“微微不是说要考大学,会辞一份家教,怎么还这么忙?” “大学是要考的。”慕三娘提到这个,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上次帮你姑父从牢里出来的霍爷,你还记得他吧?” “记得。”顾轻舟点头。 “他后来到我们药铺抓过两次药,问起何微做什么,我就说她做家教。霍龙头说,他很想念点英文,又没有可靠的家教,想请何微,周六周日各上两个钟头的课,一个周末给十八块,顶得上微微去教四个月的家教。 微微问我,这个能不能去。我想着霍龙头虽然是青帮的,青帮却讲道义,又是轻舟认识的朋友,不会害微微的,我就让她去了。”慕三娘道,“我不是图这个钱,就是希望微微轻松一点,周末只教四个小时,很快就上完了。” 顾轻舟却愣了片刻。 她这么一愣,慕三娘有点担心:“怎么,你觉得不妥?” “没有没有!”顾轻舟立马笑道,“霍爷是很有道义的人,他是绝不会害微微的。这个家教很好,我只是觉得,霍龙头打杀那么厉害,居然还要学英文” “是啊,霍龙头一派儒雅!”慕三娘也道,“我也是吃惊,他居然是青帮龙头。” 顾轻舟笑。 从何氏药铺出来,顾轻舟心里就想这件事。 霍钺怎么突然想请微微做家教? 正好这天,顾轻舟要去看司行霈,就把此事告诉了他。 “霍爷居然要念英文,是不是有点奇怪?”顾轻舟道,“他打算和英国人做生意啊?” 司行霈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毫无仪态,把穿着军靴的脚搭在桌子上,一边翻阅文件,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想睡何微。” 顾轻舟愕然,抓起一本文件就往他身上砸:“你思想龌龊。” 司行霈一把将文件抓住,放在手边,冲顾轻舟勾勾手指:“过来。” 顾轻舟走到了他身边。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修长浓密,像一把小扇子,眼芒清透。 “若是霍钺想睡何微,你打算怎么办?”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哑然。 她能怎么办? “何微要是不愿意,我就会去跟霍爷谈谈。”顾轻舟道。 司行霈放下了腿,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捏她的鼻子:“当初你义父义母也跟我谈了,你现在愿意跟我,他们会不会尴尬?” 顾轻舟又是一默。 “所以,这种时候你就少管闲事。”司行霈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外人搀和就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想起什么,半晌才反驳了一句:“我现在也不愿意跟你!” 司行霈就顺势把书桌上的文件全部拂到地上,把轻舟压倒。 深棕色的书桌微凉坚硬,顾轻舟躲闪不开,已经被司行霈侵身压住。 “真心话?”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挣扎:“你快让开,这样太过分了。” “我摸摸,看看轻舟是不是又口是心非了。”司行霈笑道。 手就很顺利从她衣襟底下钻了进去。 顾轻舟今天穿着月白色斜襟上衣,衣摆宽松,司行霈很顺利就攻城略地了。 “轻舟,你这个妖精!”司行霈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男人都愿意把命给你!” 顾轻舟挣扎,道:“混账,别闹了。” 衣襟却被司行霈给解开了。 就在司行霈意乱情迷的时候,有人敲门:“少帅?” 是个年轻的女声。 顾轻舟吓得心都乱跳,继而有吃惊: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在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回神,依旧压住顾轻舟,手下不停的揉捏,问:“何事?” “我姆妈问,蛤蜊还要买吗?今天的菜市场没有,要去码头买。”女声继续道。 姆妈? 朱嫂的女儿?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却深深吻她。 片刻之后,他的唇离开了顾轻舟的,才回答:“要买,快去!” “是!” 等脚步声远离书房时,顾轻舟的衣裳已经被解开,她雪白的肌肤尤胜雪绸,黑发映衬在脸侧,双颊红润,唇色饱满鲜亮。 像只勾人魂魄的妖精。 “别这样!”顾轻舟骂他,“我以后不来了,你太混账了!我恨你!” 这些话是没有意义的。 司行霈爱她,更爱她这句完美无瑕的娇躯。 等司行霈结束时,顾轻舟后背已经被书桌磨红了。 她又哭了。 司行霈将她搂住。 她扣衣裳的纽扣。这种布的扣子,不会被拉断,只会拉得有点变形,顾轻舟一粒粒扣上,一脸的泪痕。 司行霈吻她的后颈。 顾轻舟躲,骂道:“我恨你,我就知道你这德行,一辈子也改不了!” 他弄到她胸前,那味道很淡,却实实在在落在她的胸口,顾轻舟擦拭的时候,总感觉洗不干净。 司行霈最近特别爱这种方式,他好像对她那两只已经长大觉醒的玉兔偏爱极了。 “你好恶心。”顾轻舟哭着说,“我真的是” 她每次下定决心,想把他的好处都想起来,他必定要恶心顾轻舟一次。 总之,她难过了很久。 上楼洗澡,顾轻舟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 朱嫂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买了很多菜回来,包括蛤蜊。 “顾小姐!”朱嫂很热情的招呼顾轻舟。 顾轻舟却看了眼那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比顾轻舟大,约莫二十来岁,穿着白底碎花斜襟短衫,梳着很长的辫子,辫子又粗又乌黑,五官和朱嫂很像,非常的清秀。 只是,她脸上有点愁苦,看到顾轻舟之后甚至很害羞,往朱嫂身后站了站。 朱嫂介绍道:“顾小姐,这是我女儿阿潇,她刚从婆家回来,小住几天,过来帮忙打扫卫生。” 阿潇是嫁过人的。 顾轻舟没由来松了口气。 阿潇脸上还是有点羞怯,低声道:“顾小姐好。” 司行霈随后也下楼。 “见过阿潇了?”司行霈对顾轻舟道,“她跟我亲妹妹一样。” 阿潇低垂着头,不说话了。不知为何,这句话让阿潇挺难过的。 司行霈见她这次回来,跟上次不太一样,好像很沉默,心想她估计是出事了,回头再问。 他将袖子撸起来,道:“蛤蜊呢?” 朱嫂将新鲜的蛤蜊递给他。 司行霈摩拳擦掌:“今天给我太太做一道蛤蜊蒸蛋,讨好讨好太太!” 朱嫂被他说得哈哈大笑。 顾轻舟脸微红:“真讨厌你这个人,说什么话?” 阿潇则吃惊,错愕看了眼司行霈。 第275章 奸细 司行霈在朱嫂面前,称呼顾轻舟为“太太”,朱嫂别提多高兴了。 简直像要娶媳妇了一样。 “少帅,你能收心成个家,你姆妈也就放心了。”清洗蛤蜊的时候,朱嫂低声对司行霈道,“顾小姐真是个好女孩儿,我的眼光错不了,你娶了她就是有福气。” “是是是,都听您的。”司行霈笑道,“没想到,我家轻舟挺有婆婆缘的。” 朱嫂更是笑得开心。 司行霈则恍惚了下。 他想,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会不会也很喜欢轻舟? 应该会的,轻舟那么招人疼,谁能不爱她? “小两口就应该这样,你疼她她疼你的。”朱嫂笑呵呵说道。而后,看到远处正在摘菜的女儿阿潇,不知和姑爷闹什么脾气,朱嫂又有点担心。 她叹了口气。 阿潇是佣人的女儿,只能嫁脚力夫、车夫这样的劳苦人。 司行霈出面,给她定了门亲事,对方家里是个小财主,住在乡下,只有一个儿子,很简单富足的门庭,朱嫂特别满意。 姑爷叫玉川,是个干粗活的汉子,平日里没什么话,到了家里只会埋头做事,朱嫂很喜欢他。 朱嫂有好几个孩子,都还不错,全是司行霈安排的。 阿潇一开始跟姑爷感情很好,最近几年却常闹事,特别是这两年,磕磕绊绊的不少。 主要是跟婆婆不愉快,迁怒到姑爷身上。 朱嫂知道原因,没好对司行霈说,司行霈帮不上忙。 这次回来,阿潇左边胳膊青了一大块,她说是不小心撞的,朱嫂觉得像是被谁给打了。 当然不可能是姑爷,她家姑爷虽然是个大老粗,却疼阿潇,只有阿潇打他的份,没有他打阿潇的。 朱嫂不敢告诉司行霈,怕司行霈这混性子,没弄清是非就去把姑爷给打一顿。 “阿潇没事吧?”司行霈也看出来,阿潇这次回来心事重重,问朱嫂,“要不要我出面去一趟?” “唉,没事!”朱嫂道,“他们两口子,你搀和什么?” 司行霈才告诉顾轻舟,两个人的事不能参与,否则里外不是人,所以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干涉阿潇的婚姻。 阿潇坐在旁边摘菜,心不在焉的。 顾轻舟在沙发里看杂志,她总感觉阿潇的目光,不时往这边瞥一眼。 顾轻舟望过去,阿潇又挪开了眸光。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喊了朱嫂和阿潇上桌吃饭。 朱嫂没说什么,阿潇则道:“这不好” “没这些讲究!”司行霈要发脾气了,“都是一家人,轻舟没把你们当下人看待,坐下!你多久不回来,倒学了些虚套!” 阿潇神色就更奇怪了,期期艾艾坐下去。 顾轻舟打量了她一眼,眸光如炬。 阿潇不敢和她对视,低头吃饭,满怀内疚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给顾轻舟打了一碗蛤蜊蒸蛋。 “尝尝,是我做得好吃,还是船上的好吃。”司行霈眸光柔软,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摸了下顾轻舟的头发。 阿潇看了眼他们,感觉司行霈是真喜欢这位顾小姐,爱不释手的样子,阿潇忍不住笑了下。 笑容很快又敛去了。 “当然是你做的好吃。”顾轻舟小声道,同时提醒他,“不许摸我的头发,你手上都是油。” “我洗手了。”司行霈委屈,捏了捏她的小脸。 阿潇就觉得,一顿饭的功夫,少帅一会儿摸摸顾小姐的手,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至宝,恨不能吃饭睡觉都要捧着。 他是真喜欢顾小姐,喜欢到了极致! 阿潇从未见司行霈这么喜欢某个女人,甚至某件东西。 他爱顾小姐,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从他的眼神和动作里都能看得出来。 司行霈道:“阿潇,你吃菜,别光顾着吃饭。” “是。”阿潇自知失态,夹了一筷子菜,把头埋得更低了。 饭后,顾轻舟主动提出帮朱嫂洗碗。 阿潇忙道:“不用不用,我来吧。” 朱嫂也道:“我们两个人,很快就收拾了。厨房这点位置,三个人转不开身,顾小姐您先上楼休息吧。” 顾轻舟就先出去了。 她没有离开上楼,而是去了趟客房。 她悄悄站在客房的阳台上,可以清晰听到厨房的声音。 “顾小姐是谁啊?”顾轻舟听到阿潇这样问朱嫂,“她和少帅真的要结婚了?” “可不是嘛。”朱嫂高兴道,“你没听少帅叫她太太?” “她是哪个顾家的啊?”阿潇打听道,似乎对顾轻舟的身份很有兴趣。 朱嫂对这方面很谨慎,包括嫁出去的女儿,她都是缄默。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这件事朱嫂也知道关乎重大,不能乱讲。少帅喜欢谁,朱嫂就没原则的喜欢谁。 至于其他,少帅都不考虑,朱嫂就更加不考虑了。 反正朱嫂喜欢顾小姐,若是顾小姐水性杨花,少帅第一个容不得她。朱嫂就明白,顾小姐跟那头的事,不上算,她是自己人。 朱嫂对女儿也不能直言,免得搅合了少帅和顾小姐的好事,她含混道:“就是顾家啊。对了,你不是说下午要去城里见个朋友吗?要不你快去吧,免得耽误了你。” 她转移了话题,不想再多谈顾小姐和少帅的事。 “我我其实也不是很急。”阿潇支吾道,又问朱嫂,“姆妈,您身上最近有多少钱?” “怎么,你缺钱啊?”朱嫂警惕问。 阿潇急了:“没有没有!我就是怕您没钱用,想问问您。若是您没钱,我拿点给您!” “不用,你的钱收紧了,免得你婆家说你补贴娘家,话不好听。我不必你担心,少帅每个月都给钱的,足够我过日子。少帅说了,以后他给我养老,钱你们不用操心。你弟弟快大学毕业了,少帅会安排他去银行做事,到时候钱来得很快。”朱嫂道。 “哦。”阿潇声音更低了。 顾轻舟听完了,这才转身上楼。 司行霈正在整理一些文件,顾轻舟问他:“要不要喝茶?” “不用。”司行霈道,“你带木兰下去散散步。” 顾轻舟只是拿出碗里的牛肉,喂给木兰吃,没有立马下去。 “阿潇好像很腼腆。”顾轻舟道。 司行霈略有所思:“她的性格最像朱嫂了,一点也不害羞,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可能是婆家不太好,烦心事多。” 顾轻舟问:“她婆家很穷吗?” “不穷,乡下人家,能有那等家底就很富足了。”司行霈道。 “万一遇到了难事,急缺现钱呢?”顾轻舟道。 “她说什么了?”司行霈好奇,怎么顾轻舟对阿潇好像挺在意的。 不会是吃醋吧? 司行霈正想调侃几句,楼下的电话响了,他下楼接电话,然后上楼说:“我要去趟市政厅,有点事。” 顾轻舟正在喂木兰吃牛肉,司行霈轻轻吻她的头发:“等我回来吃晚饭。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再多言,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顾轻舟立马下楼,对朱嫂道:“我先回去了。” “就走?”朱嫂道。 “是啊。”顾轻舟道。 “顾小姐路上当心啊。”朱嫂像个慈母,叮嘱道。 顾轻舟乘坐司行霈这边的汽车,往前走到了拐弯处,顾轻舟对开车的副官道:“停下来。” 副官道是。 她约莫等了一个小时,副官有点奇怪,大着胆子问:“顾小姐,走吗?” “再等等。”顾轻舟道。 这时候,一个穿着碎花上衣的女孩子,小跑着出来。 她的辫子油亮,走路的时候不时往后看,怕人追上来。 是阿潇。 不远处停了黄包车,阿潇匆忙上了车。 顾轻舟对副官道:“跟上去。” 副官有点疑惑,不知道顾轻舟跟踪阿潇做什么。虽然好奇,却对顾轻舟的话绝对服从,立马开车跟了上去。 阿潇去了很远的地方,约莫跨了半个岳城。 在一家老旧的茶楼,阿潇下了车。 她环顾四周,这才偷偷摸摸上了楼。 进了包厢时,阿潇的心里还在直跳,她真没有做坏事的本事,差点就露馅。 喝了口茶,阿潇将心绪压下,松了口气般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阿潇手里的茶盏,突然就落在桌面上,茶水泼得到处都是,也染透了她的衣襟。 “顾小姐?”阿潇大惊失色,“您您怎么在这里?我只是来喝茶的,我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欲盖弥彰了。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看得出阿潇有点内疚的模样,若不是她做了对不起司行霈的事,就是正要做。 她说起钱,朱嫂又说她约了朋友,顾轻舟笃定她这边有事。 果然,被顾轻舟抓个正着。 顾轻舟上前,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隔壁雅间。 阿潇吃痛,又惊慌失措:“顾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就是来吃茶的,您不能这么霸道,我又不是您家里的佣人!” “闭嘴!”顾轻舟年轻的眉眼凛冽,静静看着阿潇,“你不想被少帅一枪毙了,就给我老实坐下。” 阿潇脸色煞白。 她嘴唇嗫喻着。 顾轻舟关上了雅间的门,问她:“来这里见谁?” “是一个老朋友。”阿潇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能露出马脚。 第276章 魏清嘉的苦心追求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就看得出阿潇不对劲。 阿潇看司行霈的眼神,没有暧昧,而是带着躲闪和惭愧。 顾轻舟心中警惕。 为何要惭愧? 顾轻舟猜测,她正要出卖司行霈的消息去换钱。 阿潇没有做坏事的资本,这会儿胆子都吓破了。 顾轻舟问她来见谁,她也支吾,只说是老朋友:“认识很久的朋友” “老朋友?”顾轻舟冷笑,雪亮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冷澈如寒霜,“你的老朋友姓魏?” 阿潇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不”她想要反驳。 顾轻舟却抢先开口了:“你想清楚再说,要不要我去把少帅请过来,少帅现在在市政厅办事。” 阿潇立马全软了。 “是是我偶然遇到了魏小姐,她要我帮点小忙。”阿潇声音里带着哭腔。 “好了,好了!”顾轻舟这时候,态度才和软温柔,“我吓唬你的,不会告诉少帅,也不会告诉朱嫂。” 阿潇的眼泪还是滚落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了。”顾轻舟道,然后高声喊,“伙计!” 小伙计进了雅间。 顾轻舟从手袋里掏出枪,放在桌面上。 小伙计立马吓得腿软:“客人,您有话好说。” 顾轻舟不理他,好似没看到他的恐惧,继续翻自己的手袋,找出钱包,再从钱包里拿出五块钱给小伙计:“这是给你的赏钱。” 这么一大笔钱,是小伙计一个月的工钱,小伙计哪里敢收? 况且,顾轻舟面前还摆着一把枪呢。 拿枪的都横,一个女孩子拿枪,就更加惹不起了。 “收下!”顾轻舟冷漠道,眸光斜睨伙计,“我有事交代。” 小伙计颤颤巍巍,立马把钱收起来,连声道:“谢谢客人,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一定肝脑涂地!” “这位小姐,是今天来见隔壁雅间客人的。等会儿客人来了,就说这位小姐坐了两个钟头,实在不耐烦先走了,让那位客人明日九点再来等。”顾轻舟道。 “是,是!”小伙计声音发颤。 “看清楚这位小姐的模样吗?”顾轻舟又道。 小伙计就看了几眼阿潇,道:“记住了,记住了!” 顾轻舟这才拉起了阿潇,离开了茶馆。 别说小伙计,阿潇也被顾轻舟吓得不轻,这会儿像只牵线木偶,任由顾轻舟拉了回去。 上了汽车,阿潇又哭了。 “对不起阿潇,我不是故意吓你。”顾轻舟柔软道,“但是你不能做这样的糊涂事,我当时是有点生气。” “顾小姐,我错了顾小姐。”阿潇道。 顾轻舟沉默了下。 阿潇抽抽噎噎的。 “魏清嘉让你做什么?”顾轻舟问。 顾轻舟猜测,阿潇要见的人是魏清嘉,方才她一吓,阿潇也承认了。 “魏姐姐让我告诉她,少帅现在住在哪里。”阿潇道,“她特意去乡下接我的,让我回来帮她办这件事。” “你跟她很熟吗?”顾轻舟又问。 阿潇道:“小时候她经常给我买吃的,让我告诉她少帅的事——少帅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样子的衣裳,用什么样子的巾帕,穿多大号的鞋子,看什么书,和谁来往这些”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 魏清嘉曾经身为司慕的女朋友,却很用心追求过司行霈。 阿潇就是她的眼线。 “这次,只是让你告诉她,少帅住在哪里?”顾轻舟问。 司行霈是狡兔三窟,除了他自己,只有少数他信任的朋友知晓他现在的别馆,比如颜新侬、比如霍钺,再比如司督军。 其他人,包括司慕甚至老太太在内,都不知司行霈住在哪里。 他的仇敌太多,不得不防。 魏清嘉约会司行霈,肯定也不止写了一封信,司行霈给顾轻舟看过一次,顾轻舟并不开心,后面的就直接烧了。 写信约不到,平常又见不到他的人,不知他的地址和电话,魏清嘉怎么重新和他来往? 她就想起了阿潇,从前利用过的。 “你怎么这样大意?”顾轻舟对阿潇道,“你比我大几岁,却是真糊涂!少帅的别馆轻易告诉陌生人,难道不怕她出卖少帅,派人来刺杀少帅吗?” 阿潇微怔,唇色更白了。 “不会的,她只是个女人,怎么会害少帅,她是喜欢少帅的。”阿潇狡辩。 顾轻舟默然。 阿潇又要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缺钱!” 魏清嘉承诺给她一笔钱。 阿潇很需要这笔钱。 “少帅说你婆家挺富足,你要钱做什么?”顾轻舟问她,“家里出了难事?” “不是,是我想要离婚,一个人过日子。”阿潇道。 “怎么了?”顾轻舟态度彻底温柔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告诉我,我去告诉少帅,替你做主。他们若敢欺负你,少帅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是的。”阿潇哭着道,“我嫁过去五年了,村里人都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她们当着我的面,要给玉川说媳妇。婆婆也整天阴阳怪气的,我天天喝药、拜佛,我实在受不了了!” 这些事,她不敢跟她母亲说。 阿潇很单纯,她出嫁的时候,司行霈给了她一笔陪嫁,她为了讨婆婆欢心,进门就都交给婆婆管理了。 现在她想要离婚,就要经过婆婆同意,也要司行霈和她母亲答应。 阿潇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少帅不松口,婆家更不敢同意,她只能偷偷跑掉,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丈夫玉川是家里的独子,不能生育这种压力让阿潇喘不过来气。 玉川从来没说什么,但是阿潇每次看到他,内心都是痛苦和内疚,这已经取代了感情。 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反正她跑了,玉家再娶,就跟她无关了。 “怎么不到城里来看看?”顾轻舟道,“现在教会医院能治这个病。” “我我不想进医院,这种事去看医生,太丢人了。”阿潇道。 顾轻舟无语良久。 “手伸出来。”顾轻舟道。 阿潇不解。 “伸出来。” 阿潇以为她要打她,把手伸出来,就闭紧了眼睛。 顾轻舟又好笑,又无奈,抓住了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查看她的脉象,顾轻舟道:“是你自己的问题,我能帮你治好。” 阿潇以为她哄她,道:“顾小姐,谢谢您的安慰。” “回头再说。”顾轻舟道,“你先照我的吩咐办事,这件事是你引起来的,你得帮我妥善处理好。” 阿潇道:“你不会告诉我姆妈和少帅吧?” “看情况。”顾轻舟狡狯一笑。 阿潇又要哭了。 顾轻舟就觉得,这个阿潇单纯得挺可爱的,怪不得能被魏清嘉利用。 晚上司行霈回来,顾轻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司行霈脸色阴沉:“这个魏清嘉,若是她给钱让阿潇跑得下落不明,老子就毙了她!” “我听说她有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背景,又是第一名媛,杀了她会引起全天下的关注,不值得。”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道:“敲打她一下,让她知道你对她没兴趣。” “也许,我应该对她有点兴趣。”司行霈阴测测的道。 想要处理魏清嘉,还不是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吗? 顾轻舟却重重捏他的腰!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句试试看!”顾轻舟怒颜冷峻。 司行霈心中一动,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吻得缠绵。 “我也没空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交给太太打理吧。”司行霈道,“太太要我做什么?” “第一,给我一个你旧式别馆的地址;第二,明天下午把司慕弄过去,让他等在那里,魏清嘉应该会明白;第三,她追求你而已,罪不至死,不能乱杀无辜;第四,不许叫我太太。”顾轻舟道。 司行霈低笑,又吻她的唇,说:“知道了,太太!” 顾轻舟蹙眉:你都没求婚! 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轻舟看到司行霈的堂妹和颜洛水订婚,男方都是要半跪的,态度诚恳,还有很昂贵的钻石戒指。 戒指算是有了,但是他都没有开口求她。 司行霈告诉顾轻舟一个旧别馆的地址,顾轻舟就去找阿潇商量了。 顾轻舟和阿潇离开之后,魏清嘉半个小时之后到了茶馆。 伙计给她上茶的时候,问她:“您是魏小姐吗?” 魏清嘉笑道:“正是。” “方才有位小姐,她等了两个钟头,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让我告诉魏小姐,明天早上九点,她还在这里等您。”小伙计道。 魏清嘉微愣。 她看了看时间,离她们约好的还差十五分钟,阿潇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是为什么? 魏清嘉瞥了眼这伙计,心想:“是不是有诈?” “你去吧。”魏清嘉道。 然后,魏清嘉又喊了另一名伙计,给了他十块钱。 “是,那位小姐坐了很久,都没点吃得,好像很紧张。”伙计悄悄告诉魏清嘉。 魏清嘉很漂亮,男人都会沉迷她的美貌,会跟她说实话;她又给了丰厚的赏钱,她相信伙计不会骗她。 只是她没想到,顾轻舟拿出枪,把那个伙计吓得够呛,伙计又告诉了老板,老板也吓坏了,叮嘱每个伙计,都照顾轻舟说的去做。 魏清嘉自以为的美貌,在枪这个强悍的前提之下,一点作用也没有。 第277章 司慕的错觉 顾轻舟夜里又跟阿潇聊天。 她告诉阿潇,这个世上总有路可以走。生育艰难,就应该认真看病求医,而不是求神拜佛。 “你是不是经期疼痛、怕冷,量多,左边腰侧冷痛?”顾轻舟问她。 阿潇瞠目结舌:“我姆妈告诉你的?” “你说给你姆妈听过吗?”顾轻舟问。 阿潇又摇摇头。 她没有跟她母亲谈过这件事。每次她母亲问,她都是支吾过去。 “你看得出来,那你真的会治?”阿潇吃惊,“你居然会医术?” “嗯。”顾轻舟道,“你去岳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们都叫我神医!” 阿潇吃惊,心里却相信了。 若不是神医,怎么配得上少帅? 少帅那么喜欢顾小姐,顾小姐肯定有过人的本事。 “那顾小姐,您帮帮我!”阿潇道。 顾轻舟给阿潇写了个药方。 阿潇的情况,属于冲任虚寒,应该温经散寒,调经助孕。 “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一个是经期用的,一个是非经期用的,记住了啊。”顾轻舟道。 经期用的方子,写着熟地黄六钱、当归六钱等十三味药,每日一剂。 非经期用的方子,写着桂枝两钱、牡丹皮三钱等十三味药,也是每日一剂,煎水服用。 顾轻舟都标注清楚。 “你这是原始性不孕,这两幅药方,吃上半年。不要灰心,你这种情况已经五年了,不能一蹴而就,三两个月怀不上也不用着急。若是你不好好吃药调理,我就告诉你姆妈和少帅,说你想从婆家逃走。”顾轻舟半哄半威胁。 “别别别,我吃就是了。”阿潇道。 过了一会儿,阿潇又笑了。 “笑什么?” “你的脾气和少帅好像,怪不得他喜欢你,而不是魏小姐。”阿潇笑道,“顾小姐,你人真好,和少帅很般配。” 顾轻舟微微低垂了头。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露出几分少女的羞赧。 “不气我吓唬你啦?”顾轻舟半晌才笑道。 “你是为了我好,我懂的,我又不傻。”阿潇笑。 顾轻舟心中微暖。 还好,阿潇是个明事理、懂轻重的女孩子,她只是一时迷茫,甚至压力太大造成心中郁结。 顾轻舟又问阿潇:“你真舍得玉川?” 阿潇立马摇摇头。 她跟玉川的感情很好。婆婆背后闲言碎语的时候,玉川总是安慰她。 乡下男人打婆娘,是家常便饭,玉川从来不伸手打她。他和乡下其他汉子一样,粗手粗脚的,独独对阿潇很仔细耐心。 玉川是个粗人,话不多,却是真疼老婆,所以阿潇才觉得对不起他,想要自己跑了,他再娶个好的。 “我是不想耽误玉川,才想跑的。”阿潇道。 经过顾轻舟的劝诫,阿潇也回心转意,再也没有想跑的打算。 翌日,阿潇早早去了那家茶馆。 她到的时候,魏清嘉已经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少帅的地址,只怕用心不良吧?”阿潇见魏清嘉如此傲气的人,居然提前等她,深感不妙。 魏清嘉还给她道歉:“对不起,我昨日来晚了。”明明是阿潇没到时间就离开了。 阿潇后背微微冒汗,心想:“顾小姐说得不错,魏小姐果然是别有用心,她不会真的想刺杀少帅吧?” 想到这里,阿潇看了眼魏清嘉。 魏清嘉被她看得心里一个咯噔。 “这是地址。”阿潇用她拙劣的笔迹,把地址当场写给了魏清嘉。 魏清嘉给了阿潇两百块钱。 阿潇收下了。 这两百块钱,在乡下够生活好几年的,不要白不要,不要反而还会引起魏清嘉的怀疑。 钱拿到了,阿潇就走了。 魏清嘉派了人,偷偷去打量这别馆,发现有亲侍把守。 “果然,终于找到了你!”魏清嘉叹了口气。 她回岳城,预想得很顺利,事实上却举步维艰。 她知道司行霈没有结婚。 多少女人离婚了,照样有很好的成就。魏清嘉这次回来,她不再是单纯的魏家大小姐,而是带了很丰厚的财产。 她的名气、她的美貌、她的才华,以及她的财产,大概只有岳城督军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 和司行霈相比,司慕的势力有点单薄,他们俩又不是亲兄弟,魏清嘉不想把自己压在司慕身上。 当然,司慕也是她的退路之一。 司行霈,才是魏清嘉想要钓住的大鱼。 没想到回岳城,想见司行霈一面都很难,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踪迹。 不仅魏清嘉不知道,岳城很多人都不知道。 魏清嘉去买消息,每次听说是打听司少帅,对方都不会接。后来魏清嘉才知道,司行霈还跟青帮的龙头关系匪浅。 暗道上的消息走不动,魏清嘉甚至派人去跟踪过朱嫂,每次都被朱嫂发现了。 最后,魏清嘉才想起了阿潇。 阿潇没有辜负她。 “有辆汽车到了。”派去盯梢的人,在下午四点钟回来,禀告魏清嘉。 魏清嘉换了身深紫色软绸旗袍,没有任何花纹,所以不会喧宾夺主,只是装点着魏清嘉的曼妙身段;长发披肩,挽起一小丛绕成发髻,别上一把珍珠梳篦。 南珠个个龙眼大小,整整齐齐排在同一把梳篦上,泛出温润白皙的光,映衬着她瓷白的肌肤。 魏清嘉脂粉未施,拿了件同色长流苏披肩,就出门而去。 司行霈的别馆很幽静。 魏清嘉到的时候,正值黄昏,晚霞旖旎。 副官把守。 “我是来见司少帅的。”魏清嘉道。 副官道:“小姐贵姓?” “少帅知道的。”魏清嘉微笑。 副官看了她一眼,衣着华贵,模样端庄,不太像交际花,反而像位贵小姐,可能真是少帅的客人。 “您稍等。” 副官进去通禀的时候,魏清嘉就信步走进了院落。 这院落很小巧,两层小洋楼,院子里种着一株杏树。 这个时节,杏花盛绽,晶莹花瓣在温暖春风的牵引之下,或落在小径,或落在佳人肩头,满地锦缎。 司慕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一个聘婷身影,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杏花。 她手一动,那粉色花瓣如雨,飘飘洒洒落了她满身。 花瓣绮靡秾艳,点缀着她的黑发,她头发泛出清淡的光,司慕倏然心口一紧,低喃:“轻舟” 这样的一头黑发,是顾轻舟的背影。 司慕呼吸微微屏住,只感觉人比花娇艳。 待佳人转过脸,他却看到了魏清嘉。 司慕一愣。 魏清嘉洁白的面容,胜过绽放的花蕊。晚霞落入她的眸子,她清澈透明的眸子,有很浓郁的错愕。 这错愕太过于明显,哪怕只是一瞬,她立马敛去,司慕也看到了。 魏清嘉很吃惊。 司慕先是不懂,而后就明白了。 今天在军政府,司行霈让他送一些文件到他的别馆。 “他不是有副官吗,怎么要我送?”司慕当时也好奇,不知司行霈搞什么把戏。可对方是他的兄长,他也不好推辞。 到了别馆,司慕没有瞧见司行霈,更是诧异;而这别馆虽然整齐,却落满了灰,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司慕觉得司行霈耍了他,直到魏清嘉进来。 “子原,这就是你的别馆啊?”魏清嘉笑道,“这杏树很好。你请我来,是为了让我看杏花吗?” 她会编很多的理由,会说是接到了司慕派人递给她的口信,她才出现在这里。 什么人递信,她也不知道。 但是司慕心中,跟明镜一样透彻清楚。 在魏清嘉的眼里,司慕永远不是最佳的选择。 司慕笑了下,道:“走吧。” 魏清嘉上车之后,继续道:“子原,你今天请我来做什么?” 她明明可以见好就收的,偏偏还想要继续把谎言编下去,取得司慕的信任。 “她还没有放弃我。”司慕心想。 他感觉冷。 冷得有点刺骨,有点痛。 痛在心头,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心脏。他没有接魏清嘉的话,而是想起她不曾转身的那个刹那。 那时的芳华,惊艳了时光。 可惜她转过来了。 后来魏清嘉说了很多话,司慕都没有听到,他心思恍惚。 “你为何要留长长的直发?”司慕突然问她。 他的问题,和魏清嘉试图解释的问题,不是一件事。 魏清嘉自己明白,司慕是不信的,再解释下去,只会越说越错,她趁机打住了话题。 “哪有为什么?”魏清嘉笑道。 “现在的人都烫头发,你怎么不烫?”司慕问。 魏清嘉道:“你喜欢我烫头发吗?” 司慕不答。 魏清嘉道:“我以前也烫过,头发又焦又黄的,我不喜欢。” 司慕沉默。 司慕的副官开车,先送魏清嘉回去。 快到了魏公馆门口时,魏清嘉笑道:“今天就这样啦?” “那要怎么样?”司慕倏然没了耐性,“要说清楚你为何一边约我,一边又约我兄长吗?” 魏清嘉脸色惨白。 司慕关上了车门。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疼。在疼痛中,他眼前会有点幻觉,那个黑发素衣的女子,转过头来,是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庞。 是顾轻舟的脸,有点孩子气,又有点娇媚,能把人代入沉沦的深渊。 她指尖微凉,印在人身上,就能印到心里去。 第278章 疯媳妇 这件事之后,司慕拒绝再见魏清嘉。 司行霈也和他谈过。 “当年她做你女朋友的时候,跟我表白过,我拒绝了她,这件事你知道吧?”司行霈道,“她说她愿意跟我。” 他说话明明没什么恶意,说出来却带着羞辱。 羞辱了司慕。 司慕冷漠道:“我现在知道了。” 他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意外。 他从小就样样输给司行霈。 若是一个女人在他跟前献殷勤,再去勾搭司行霈,司慕就等于给她判了死刑,他是绝不会再跟她有瓜葛的。 他憎恨任何曾属于司行霈的东西! 那些人或者物,都在挑衅司慕作为男人的尊严——被他哥哥践踏的尊严。 他不恨魏清嘉,因为在他心中,魏清嘉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了。 没过几天,阿潇的丈夫到城里来接他,给朱嫂带了很多土产。 阿潇临走前,也跟母亲和丈夫坦白过,她这次进城是别有目的,又说顾轻舟给她开了药方。 朱嫂被她吓一跳。 她丈夫木讷老实,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拉住她的手,说:“要是没娃儿,将来你老了我服侍你,你别犯愁。” 阿潇顿时就哭了。 这些话胜过千言万语。 朱嫂特意带了些干菜,过来给顾轻舟和司行霈做饭,顺便感谢顾轻舟,她劝住了阿潇。 “她是个傻孩子,我真不知道她这么打算的,多谢顾小姐劝回了她。”朱嫂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顾轻舟道:“人都有一念之差,阿潇知道错了,她以后不敢的。” 朱嫂含泪点点头。 司行霈就搂住了顾轻舟,笑道:“轻舟很有能耐,越发像做太太的。” 顾轻舟推开他,不许他这么粘着自己。 魏清嘉这件事,看似风平浪静,却对魏清嘉的打击很大。 她一下子就得罪了司家的兄弟俩。 司慕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是司行霈那里,她找不到门路,实在让她焦心。 她沉寂了一段时间,闭门不出。 “阿姐,这些日子司少帅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啊?”她妹妹魏清雪冷嘲热讽。 这也不能怪魏清雪,她就是恨她大姐。 当初二姐魏清筠为何跟司慕出去,大姐最清楚。二姐出了事,虽说只是意外,却是被大姐害死的。 也正是这件事,让魏清嘉做了迅速离开岳城的打算。 魏清嘉抱紧了被子,装作听不懂,一双手却微微打颤。 她生气了。 顾轻舟不知道这些,她并不关心魏清嘉如何,只要她不拿自己做文章,顾轻舟可以对她视而不见。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天气转暖,顾轻舟和霍拢静被颜洛水拉着去打网球。 那个挥汗如雨的下午,颜家来了位亲戚。 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她叫谭文秀,是颜洛水姑母的女儿,刚刚从英国回来。 “表姐!”颜洛水和颜一源都高兴极了,两个人围着这位表姐。 顾轻舟站在旁边看。 颜家来了亲戚,顾轻舟洗去一身臭汗,和霍拢静换了衣裳,就各自回家了。 到了周一的时候,颜洛水拿了礼物给顾轻舟和霍拢静,说是她表姐带回来的。 是一枚胸针。 “好漂亮!”顾轻舟很喜欢,爱不释手,想要別在衣襟上,可惜校服不太好别,不伦不类的。 霍拢静则不太感兴趣。 顾轻舟又问颜洛水:“你们表姊妹关系很好啊?” “你不知道,我表姐从小是在我家里养大的,直到出国前一年才回家。”颜洛水笑道,“跟我亲姐姐一样。” 这个倒是没有想到。 颜洛水邀请她们:“今晚去我家睡,听我表姐讲她在英国留学的事,可好玩了。我们家兄弟姊妹,一个个都往外跑,没人在父母跟前,我是肯定不出国的,就要听听她们说国外的事。” 顾轻舟也感觉自己此生不会出国了,她不忍心拂了颜洛水的热情,再加上人家表姐送了很好看的胸针:“那我去。” 霍拢静还是不感兴趣。 她不去,顾轻舟就跟着颜洛水去了。 到了颜家临近的那条街,颜洛水对司机道:“你先回去,我去买点糕点,我表姐喜欢吃他家的黑森林。” 司机就放下了她们俩。 颜洛水和顾轻舟买了很多小蛋糕,两个人拎着。 走回颜公馆时,远处的树林后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隐约就是颜洛水的表姐谭文秀。 顾轻舟戳了下颜洛水。 “唉?”颜洛水也好奇。 她们就站在路边,恨不能走过去听听。 “那男的是谁?”顾轻舟看清楚,和谭文秀说话的,是一位男士。 然而,两个人好似发生了矛盾。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谭文秀的声音压抑不住,“你才疯了,我根本没有事!我去医院看过了,若是我疯了,医生会给证明的!” “你发疯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疯不疯?”男人声音也高了,恼怒道,“我们家反正是不能娶个疯媳妇,你把订婚戒指还给我!” “你想得美,那是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谭文秀厉声道,“我绝不同意退婚,也不同意把戒指给你。” 男人更恼怒了。 “谭文秀,你要不要脸?”男人骂道,“你这么缺男人吗?我们家娶个疯子回去,我爸妈脸往哪里搁?” “你退婚了,我和我爸妈的脸往哪里搁?”谭文秀丝毫不让,“我告诉你,这件事门也没有!” 男人似乎想动手。 顾轻舟立马高声道:“表姐!” 男人一听,扬起的手就缩了回去,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路边,悻悻的走过来。 他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谭文秀一脸的泪。 她抹干净眼泪才走过来,对她们道:“你们放学了?” 颜洛水小心看着她:“表姐,那是谁?你的未婚夫?” “嗯,就是他。”谭文秀低声,“不说他了,回家吧。” 回到家里,颜太太还问:“唉,定文呢?” 谭文秀定亲的男人叫石定文。 “他还有事,先回去了。”谭文秀声音暗哑,“我先回房了,舅妈。” 等她一走,颜洛水就把方才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告诉了颜太太。颜太太吃惊:“这叫什么事?” “那个人说表姐疯了。”顾轻舟道,“表姐怎么了?” “不知道啊。”颜太太道,“文秀从小养在我们家,没毛病啊,怎么到了英国四年,就说她疯了?” 晚膳的时候,颜太太亲自去把谭文秀叫出来。 谭文秀趴在床上,哭得伤心。 颜太太把颜洛水和顾轻舟都叫过来,劝慰她。 “怎么回事?”颜太太道,“这门婚事是你们家定的,我之前也看过那孩子,还不错。你们俩一起去留学的,发生了什么事?” 谭文秀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就哭了。 一边哭,一边告诉颜太太说:“我们俩租一间屋子,他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他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同意,他就跟我闹脾气。 回国之前,我跟同学去滑雪,玩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发现他和另一位女同学在客厅的沙发上,没穿衣裳” 谭文秀哽咽着,泣不成声。 “他怪我,说我逼他做和尚不人道,那个女学生父亲是从政的,好像在北平政府任什么官,他想高攀人家。 他还说我发疯,每次疯起来不知人事。他明明是诬陷我。他想把责任都推给我,叫我怎么做人,我们家怎么做人?他死了这条心,我不松口,他们家敢退我就认他是条好汉。”谭文秀哭道。 顾轻舟和颜洛水差不多就听明白了。 颜太太安慰了半晌,顾轻舟也跟着安慰。 晚上,顾轻舟跟颜洛水睡,颜洛水道:“表姐真厉害,要是吵成那样,我早就退亲了。” “我觉得表姐坚持是对的,自己和家里的名声是要的,总不能不顾一切。”顾轻舟道。 颜太太晚上陪着谭文秀睡,房间就在隔壁。 半夜的时候,颜太太使劲敲门:“轻舟,洛水!” 顾轻舟一下子就惊醒了,把颜洛水也推醒。 她们打开了房门,却见谭文秀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跳舞。 她眼睛是睁开的,很清楚看着众人,然后痴痴发笑,又开始旋转起舞。 顾轻舟和颜洛水被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颜太太也惊魂不定,问顾轻舟和颜洛水:“她怎么了?” “是不是在梦游?”顾轻舟问。 颜太太也不知道。 就在她们讨论的时候,谭文秀推开了走廊的窗户。 这是二楼。 顾轻舟吓得半死,立马冲过去,抱住了谭文秀的腰,把她拖了回来。 谭文秀回手一爪子,挠在顾轻舟的脖子上,五条血痕,顾轻舟疼得直吸气。 “快来人,快来人!”颜太太大喊。 佣人上来,好几个人都制服不了谭文秀,半晌才把她绑住。 原来,石定文没有冤枉她,她真的发疯了。 颜洛水给顾轻舟擦药酒,顾轻舟疼得不轻:“她指甲好厉害。” 颜太太忧心忡忡:“会不会留疤?” 颜洛水道:“应该没事,擦点药酒就好了。” 而后,她们又说起了谭文秀。 “她这是什么毛病?”颜太太问顾轻舟,“你能看得出来吗?” “她现在手舞足蹈的,没办法给她把脉,回头等她醒过来再说。”顾轻舟道。 第279章 护短的司行霈 早晨起来,顾轻舟的脖子还是很疼,被指甲抓破了皮。 她自己对着镜子,再涂了一遍药酒。 药酒是深紫色的,她的肌肤是雪白的,一对比就更加明显。 顾轻舟和颜洛水去上学时,表姐还没有醒。 四月时节,校服领口不算特别高,顾轻舟从下巴到脖子上,五条血痕已经肿得老高,擦着药酒格外明显。 一条条的,分外清晰。 “这是被什么抓的?” “你家养猫了?” “瞧着像是被指甲抓的,轻舟你跟谁打架了?” 那群女孩子叽叽咋咋围着顾轻舟,说个不停。 顾轻舟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尴尬咳了咳:“小意外而已。” 上课的时候,学监密斯林也瞧见了。 密斯林细心,把顾轻舟叫到了办公室,问她:“是不是和谁闹了矛盾?若是学校里的事,告诉我,我会帮你主持公道。” 顾轻舟成了理事密斯朱的恩人,学监就下意识巴结她。这点小事,若是从前的话,密斯林是不会过问的。 “不是,我没有和谁闹矛盾。”顾轻舟连忙道,“是家里的事。”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密斯林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不好多管了。 放学时,顾轻舟和颜洛水说好,再去颜家看表姐,车子走到半路,突然身后有汽车按喇叭,按得很响。 顾轻舟微讶,从后窗望过去,不远处有辆汽车跟着她们,好像是司行霈的车。 “停车。”顾轻舟道。 她莫名有点紧张,怕司行霈担心,更怕他生气。 司机就把车子靠边停了,顾轻舟下了车。 后面的车子追上来,果然见司行霈推开车门,锃亮的军靴落地,阔步走过来。 “少帅。”颜洛水也下车了,心虚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道:“你先回家吧,我和轻舟有点事说。” 颜洛水低头,对顾轻舟受伤的事更心虚内疚:“那我先走了。” 顾轻舟就上了司行霈的汽车。 司行霈把她拉到路灯之下,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 今天伤得这么严重,跟着顾轻舟的副官怕担责任,如实禀告了司行霈,司行霈特意过来找她。 “疼不疼?”司行霈眼底涌动着痛色,心疼极了。 他呼吸有点不顺。 其实还有点疼。 顾轻舟不想司行霈迁怒其他人,说:“已经没事,小伤而已。洛水替我涂了药水,看上去很可怕,其实就是皮外伤。” “怎么弄的?”司行霈压低了声音,似噙了雷霆之怒,“和颜洛水打架?” “我们能那么幼稚吗?”顾轻舟笑。 上了汽车,顾轻舟才慢慢道来。 当时她站在最外边,颜太太不及她身手灵活,她不冲过去,谭文秀就要跳下二楼,顾轻舟义无反顾。 “我们还讨伐她的未婚夫,转眼就发现,其实生病的人真是她,都吓到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调转了车头:“回家!” 顾轻舟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道:“我想去颜家瞧瞧” “岳城有的是医生,内科外科精神科,什么医生都有。有病去看病,不需要你充大头。”司行霈冷漠。 伤了顾轻舟,哪怕是无意,司行霈心中都存了一股子怒焰。 顾轻舟不说话。 估摸着他的气消了点,顾轻舟才慢腾腾开口:“我想去看看。” 司行霈低喝:“不许去!” 顾轻舟低垂了眼帘,修长羽睫覆盖住清湛的眼眸,安静端坐,身上泛出丝丝的冷气。 她不高兴了,甚至有点委屈。 “我给你的刀,还在包里吗?”片刻之后,司行霈问她。 上次遇事,她立马知晓用刀捅伤那个水匪的手,司行霈很赞赏她的勇敢和自保。 “还在。”顾轻舟回答,声音清清冷冷的,不看他。 “若是那个疯婆子再挠你,你用刀把她的爪子砍了,能做到吗?”司行霈严肃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她哪有那么血腥暴戾? “她不是疯婆子。”顾轻舟笑着反驳,“我吃了一次亏,下次就知道了,不会让她伤了我。” 顾轻舟对颜洛水的表姐没什么感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才认识谭文秀,好感恶感都没有,说顾轻舟很担心她的病,那是假的。 顾轻舟对她的病只是五分关心,五分好奇。 遇到了新的病例,顾轻舟对医学的追求,总是逼迫她想去了解。 她知晓司行霈是关心她,虽然她有点接受不了他的霸道。 “我就是去看看”顾轻舟知晓司行霈吃软不吃硬,就放软了声音,有点撒娇般道,“让我去吧,少帅,你是好人!” “我怎么成了好人,我不是最坏的坏蛋吗?”司行霈看不惯她的小狗腿样儿,斜睨着用话戳她。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你当然是好人了!司行霈,你最好了,我以后不骂你了,行吗?” 她一笑,司行霈也笑了,空出一只手摸她的脑袋。 “傻丫头!”司行霈叹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在颜公馆附近,司行霈停下车子,先把顾轻舟抱过来亲吻了一下,然后才开车去了颜家。 他到大门口就停下来,帮顾轻舟按响了门铃之后,司行霈眼瞧着佣人跑过来开门,他就先走了。 他今天还有点事。 司行霈离开之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颜公馆前楼的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司慕。 司慕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却对送她来的车子没有留心。 他只是看到了顾轻舟。 路灯的光芒葳蕤,顾轻舟踩着小路往里走时,瞧见一个修长身影,立在回廊的台阶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背着光,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闲闲站立着,自有风度。 顾轻舟抬眸,看清楚是司慕,微微吃惊:“少帅,你怎么在这里?” 夜风徐徐,她说话的时候,皓腕微抬,轻轻拢了下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脸。 司慕便觉得她的眼睛很明亮,像夜空里的两轮冰魄,直直照耀着人心。 “来给总参谋长送份文件,听说文秀姐回来了,过来瞧瞧。”司慕道。 谭文秀从小在颜家养大,像个姐姐般照顾颜家的孩子,以及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就像司慕,也是视她为姐姐。 只有司行霈,在司慕他们享受少年无忧无虑时光之际,他在战场上跟随他父亲,用血肉之躯抵挡其他势力的吞并,为岳城守下了这片繁华。 每次司慕说起他优越的童年以及青少年时光,顾轻舟就会想起十岁上战场的司行霈。 司行霈对岳城、对这一方百姓的付出,胜过他的弟弟。 同样的血脉,经历却有天壤之别。 顾轻舟勉强微笑,道:“我也是去看表姐的。” 司慕和她并肩往里走,两个人都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上次顾轻舟误会司慕,甚至拿他和魏清嘉的旧情做文章,司慕是很生气的。他们俩再次见面,感觉就怪怪的。 好像说什么都不恰当。 沉默了一路,司慕大概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问:“最近功课吃力吗?” “还好。”顾轻舟道。 “我以前念书,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若是你想补习功课,我可以教你。”司慕道。 说罢,略感后悔。 他知道顾轻舟会拒绝。 顾轻舟最懂得避嫌,不会多接触司慕。她也说过,今年冬月会退亲,连做朋友的必要都没有。 这方面,顾轻舟是挺现实又坦诚的一个人,司慕挺佩服她的。 司慕感觉到了,顾轻舟也明白了。 顾轻舟委婉道:“我现在还能应付,假如哪里不太懂,再向你请教。琼枝念医科,现在成绩如何?” “琼枝聪明又刻苦,她学得很好。”司慕道。 顾轻舟笑笑。 终于,他们到了正院。 谭文秀不在,只有颜新侬和颜太太坐着,夫妻俩正在商量事。 “跟谭家说一声。”颜新侬道,“这件事关乎重大,我们不能替文秀做主。” “谭家一笔糊涂账,告诉了他们,文秀肯定要受委屈。”颜太太说。 顾轻舟和司慕进来,打断了他们两口子的谈话。 得知司慕是来看谭文秀的,颜新侬道:“轻舟,你带少帅上楼去吧,他们都在楼上。” 一上楼,就听到了笑声。 是颜五少。 颜五少正在跟谭文秀说岳城的趣事,说到开心的地方,两个人笑得开怀。 司慕进来,谭文秀有点吃惊:“阿慕你来了?好几年不见,你长高了。” “几年不见,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司慕调侃她。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轻舟给颜洛水使了个眼色。 她们俩从房间出来,站在门口聊天。 “你们跟她谈了吗?”顾轻舟问。 颜洛水道:“早上姆妈问她了,她当时就气哭了,说姆妈也诬陷她,所有人都跟她作对。” “她不肯承认?”顾轻舟道,“难道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颜洛水摇摇头。 顾轻舟就打量谭文秀,看得很仔细,想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她的病症所在。 只是,能看得的,都不会引起发疯,她这是什么疾病? 情志病吗? 中医说的情志病,和西医的精神病差不多,都是情绪上的问题引发的疾病。 顾轻舟微微蹙眉:若是情志病,就比较难治了。 第280章 刀子胜过巧舌 顾轻舟能望其形知其病,她略微站了片刻,瞧着谭文秀,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司慕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临走时,司慕喊了顾轻舟:“轻舟,你过来。” 顾轻舟随着他下楼。 站在正院门口的屋檐下,玻璃窗透出来的灯光,将庭院的树木染成了翡翠般剔透。 司慕问她:“脖子怎么弄的?” “一点小事。”顾轻舟下意识捂了下,“谢谢你关心。” 司慕淡淡的:“照顾好自己。” 不等顾轻舟说什么,他步入茫茫夜色,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 “表姐,要不我给你把把脉吧?”顾轻舟上楼之后,试探着问谭文秀。 谭文秀立马警惕:“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顾轻舟问,“之前呢,有过吗?” “没有!”谭文秀蹙眉道。 她抵触成这样,顾轻舟就不好再贸然说什么,怕引起她的反感。 “那就没事了。”顾轻舟笑道。 晚上,颜太太借口到谭文秀的房间看她,仔细把她的窗户关紧,又在窗帘上坠了几个铃铛。 若是谭文秀夜里开窗,先要拉窗帘。她一拉窗帘,铃铛就会响,对面房间的女佣和隔壁的顾轻舟、颜洛水就能立马冲进去。 安顿好了,颜太太下楼。 顾轻舟和颜洛水洗了澡,还坐在偏厅里说话。 “去睡吧。”颜太太对她们俩说,“明早还要上学。你表姐的事,有大人操心呢,你们俩把心思用在念书上。” 顾轻舟却摇摇头。 佣人端了牛奶过来。 颜太太坐到了她们俩旁边的沙发上。 顾轻舟一边喝温热的牛奶,一边问颜太太:“姆妈,您说表姐她是不是受了刺激?” 颜洛水也道:“我看像。此事肯定跟她那个未婚夫有关,去找了他来问问。” 颜太太很赞同。 谭文秀的未婚夫还在岳城,等着跟谭文秀退亲。 “明天让你阿爸去问。”颜太太道。 翌日,颜新侬丢下正事,去找了石定文。 颜新侬声色俱厉问:“你是怎么把文秀折磨成这样的?” 石定文吓坏了,很怕这位军政府的总参谋长,他嗫嗫嚅嚅道:“颜伯伯,真不是我害她,她这样已经小半年了,每个月都要发作一次。” “如何开始的?”颜新侬问。 石定文不知道。 谭文秀发疯的时候,石定文还没有跟他的新女友搞上,她不是受了刺激。 后来确定她疯了,石定文对她的怨气到了顶点,终于和新女友韦眉沁开始了来往,打算抛弃谭文秀。 现在颜新侬问,石定文说不知道,颜新侬肯定以为他在推脱,会把罪名安在他身上,故而石定文需得寻个理由。 “有次我们出去吃饭,遇到了车祸,当时警察把那个人从车子里拖出来,已经死了。文秀看到了,吓得呕吐了两天,从此就”石定文道。 这不是他编造的,而是此事发生在谭文秀生病的前一年,跟谭文秀的病情肯定扯不上关系。 颜新侬“审问”了石定文半晌,只知道这孩子很心虚,其他没问出来。 “还是要问文秀。”颜新侬回家之后道,“石家的孩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谭文秀却对此事很忌讳。 “我没有生病!”她对着颜新侬咆哮,“舅舅,您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颜新侬哑然。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再深问下去了。 顾轻舟说:“她自己未必不知道,她这是讳疾忌医。” 颜洛水点点头:“表姐这问题很严重。” 谭文秀情绪不佳,颜洛水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陪她。 顾轻舟仍去了学校。 放学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纤瘦文静的男生,在校门口问:“请问您认识谭文秀吗?” “是哪个年级的?” “她以前是这里读书的,毕业五年了。”男生道。 其他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男生一个一个的问。 “这是傻子吧?” 顾轻舟走上前,戳了下他的后背。 “你找谭文秀做什么?”顾轻舟问他。 “你认识谭文秀吗?”男生很激动,顾轻舟是第一个主动找他的人。 “你先说。”顾轻舟道。 男生立马道:“我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在英国认识的。她临时追着她未婚夫回国,我很担心她的健康。我只知道,她是岳城圣玛利亚学校毕业的,在岳城有亲戚,亲戚家叫什么,我忘记了” 顾轻舟静静看着他,清澈的眸子盈盈,似乎要把他看透。 确定他没有撒谎,而且他可能知晓谭文秀生病的原因,这是一个突破口,顾轻舟道:“我认识她。” “真的?”男生高兴极了,要跟顾轻舟握手,“我叫邢森,小姐贵姓?” 顾轻舟笑:“你跟我走吧。” 这人居然就傻傻的,上了颜家的汽车,丝毫不怕顾轻舟把他拉去卖了。 路上,顾轻舟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了。 “你跟她关系很好?”顾轻舟问。 邢森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知道她怎么生病的吗?”顾轻舟又问。 “她就是很突然的人事不知,却想要轻生,她好几次闹着自杀。”邢森道,“我们劝她去看医生,她不高兴,说大家骗她。” 谭文秀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 她对此很忌讳。 到了颜家,见过了谭文秀,邢森很开心,谭文秀则意外,意外里也含着愉快。 顾轻舟也说了下他的来历。 他在圣玛利亚门口乱转,正好被顾轻舟碰到。 确定真是同学,而且是追着谭文秀回来的,颜太太将邢森安排住下。 晚上,颜五少去找邢森聊天,很八卦的问邢森:“你是不是爱慕我表姐?” “是啊,我爱她。”邢森很大方道,“但是她有未婚夫,我不打扰他们,这个你放心。” 谭文秀那个未婚夫,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光明正大想要退亲。 颜五少一点秘密也藏不住,转眼就告诉了颜洛水和顾轻舟。 “哦。”出乎意料的是,颜洛水和顾轻舟表现得很平淡。 “你们早就知道?”颜五少大惊,“谁告诉你们的?” “这还用问?”顾轻舟笑道,“你看不出来吗?” 这么明显,任谁都知道,颜五少居然还要巴巴的去问,把顾轻舟和颜洛水逗乐了。 又来了朋友,颜五少就非常热络安排大家去玩,还请了霍拢静。 霍拢静居然来了,颜洛水很意外。 顾轻舟偷笑。 颜五少偏爱赌马,故而他将一行人拉去了跑马场。 跑马场没有隐蔽的包厢,就是露天敞开的席位,设在栏杆外面。 顾轻舟看了片刻,想去洗手间。 她见众人看得兴致勃勃,也没有喊谁陪,自己就去了。 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争吵声,其中就有谭文秀的声音。 “你想都不要想。”谭文秀厉喝。 “你还有自尊吗?好歹也是留学过的,就不能给自己点体面?”石定文刻薄骂谭文秀。 谭文秀大怒:“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跟你退亲的。你这女朋友,拼死也就是给你做姨太太!” 女孩子不高兴了:“谭,你说话注意点,你又不是和他结婚了。现在讲法律的,没有结婚什么也不算!” 石定文也道:“你可以嫁给这只螳螂啊!他一直爱你,你不知道吗?” 螳螂,是指邢森。 邢森身材消瘦,又长腿长脚的,不够结实,却也算好看,天生的衣架子,很潇洒漂亮。 邢森挺英俊的,那些留学生之所以给他取名叫“螳螂”,是带着一种轻蔑的态度,因为邢森是公费生。 邢森成绩很好,他是考取了全额奖学金出国的,而且平日都勤工俭学,自己赚取生活费。 华人留学生就都知道他家里穷,看不起他;而公费生寥寥无几,邢森成了其他人背后取笑的对象。 “石定文,你有没有素质,你道歉!”谭文秀更怒了。 顾轻舟觉得他们快要打起来了。 她走了出来,高声喊:“表姐?”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谭文秀上前,狠狠掴了石定文一个耳光。 清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懵了,包括邢森。 邢森眼芒微动。 他那么多的同学,只有谭文秀从不嫌弃他,而且很坚定的维护他。 石定文回神,想要动手时,顾轻舟立马从手袋里拿出了短刃。 她的短刃往墙上一劈,砖墙顿时一个大口子,顾轻舟镇定,眼睛微微眯起,道:“石公子,你确定要在岳城,打军政府总参谋长的外甥女?” “总参谋长了不起啊?”石定文的女朋友韦眉沁气炸了,“小小地方军政府,叛乱军阀而已!而且,是她先动手的!” “是石公子先侮辱人的。”顾轻舟反唇相讥,“怎么,非要闹一闹,大家都见了血、挂点彩才愿意收场?” 石定文的女朋友畏怯,面子上却过不去,色厉内荏:“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我父亲是北平内阁财政部的官员!” “好厉害啊!”顾轻舟手里的短刃微转,那雪刃清亮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给她的面容添了层威严。 “算了算了,不跟女人斗。”石定文看着明晃晃的刀,心想这要是被捅一下,命都没有了,他拉着她女朋友走了。 谭文秀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谭文秀想看顾轻舟的刀:“这是什么刀,削铁如泥?” 邢森却望着谭文秀愣神。 良久之后,邢森说:“文秀,和我结婚吧!” 第281章 包场 “文秀,和我结婚吧!”邢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甚至微微发抖,可见他心中的颤动。 谭文秀惊呆了。 顾轻舟也莫名屏住了呼吸。 场面微静。 邢森的声音,震响了顾轻舟和谭文秀的耳膜。 谭文秀正在埋头研究顾轻舟的刀,闻言刀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动。 “你、你别胡说。”谭文秀脸微红,说话也不利索了。 顾轻舟默默捡起刀,站在旁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不打扰他们俩。 “我是认真的!”邢森道,“我们认识四年了,我爱了你四年,你也很了解我!我请求你嫁给我,这个月就办婚礼!” 谭文秀眼睛顿时一层雾气。 其实那些留学生中,很多未婚夫妻一起出去的,多半是有过性行为的,谭文秀却始终不愿意和石定文发生关系。 她内心深处,总有点挥之不去的其他念头。 她总在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丈夫。这时候,邢森的面容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爱邢森。 “我生病了,我祖母就是得了失心疯,到处咬人,我大伯和阿爸把她锁在牛棚里,也许她遗传给我了。我恨石定文,才赖着坑他,不能坑你。”谭文秀低声道,“别说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对我好。” 顾轻舟沉默听着,这时候才插了句:“表姐,未必就是遗传,也许只是小病,我可以给你把把脉。” 谭文秀笑了下。 显然,她没当回事。 邢森也没当回事,继续道:“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完婚了回去英国,我会慢慢治好你的。” 谭文秀摇摇头:“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 顾轻舟就默默走开了。 她以为,邢森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说服谭文秀。 不成想,当天晚上回来,谭文秀就找到了颜新侬和颜太太:“舅舅、舅妈,你们帮我做个见证,我要和石定文退亲。” “怎么想通了?”颜太太诧异。 颜太太不反对,那个石定文不是良人,将来文秀要吃苦一辈子。 谭文秀能想通,颜太太很高兴。 “我想嫁给邢森,月底就结婚。”谭文秀慎重道。 颜太太震惊。 颜新侬沉默了下,道:“退亲我们不反对,那个姓石的孩子,的确是不成气候。只是结婚之事,还是从长计议!” “我不想!”谭文秀笃定而任性道,“邢森是我们大学唯一一位华人公费生,他非常有能力,我从见到他就倾慕他,只是不敢说而已。 他一边念书,一边打工,比那些纨绔子努力踏实。他家里虽然穷,但是他上进,能养活我,我要嫁给他!” 顿了下,谭文秀声音低了下去,“我爱他,从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懂得了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吃糠我都愿意!” 颜太太看了眼颜新侬。 “你退婚、结婚,都要问过你父亲。”颜新侬道。 谭文秀一下子就激动了:“凭什么问他?我才五岁,他就说我克了继母的儿子,把我送到舅舅家。 从小到大,我吃舅舅家的饭,念书、出国,全是舅舅给钱的,我凭什么要问过他?他倒是会算计,看着石家有钱,替我订婚的,结果呢?” 颜太太忙安慰她:“你别急。” 安慰了半晌,谭文秀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晚上,颜新侬和颜太太商量这件事,颜洛水非要拉着顾轻舟去旁听。 顾轻舟听到颜太太说:“就依了她吧。这件事咱们依了她,她的病就能说得上话。她那个病,是不能拖的,你看看轻舟的脖子被她挠的” “总得妹婿同意,而且邢森我们都不了解他。”颜新侬不太乐意。 “阿爸,您就同意了吧!”颜洛水在旁边帮腔,“姑父什么都听您的,您说话了,姑父不敢不从。况且,是石定文非要退亲的,姑父怪不到咱们头上。” 顾轻舟也道:“我看表姐的病,是可以治的。既然他们俩乐意,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义父您不知道,今天在跑马场,那位石少险些打了表姐,是我从包里拿出刀,他才不敢动手。他和他女朋友很嚣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几个人愣住。 颜洛水问:“你包里带刀干嘛?” 姐姐这是重点吗? “我防身。”顾轻舟道。 顾轻舟和颜洛水在场,你一句我一句的,让颜新侬和颜太太满心的话说不出来,就把她们俩赶走了。 过了两天,颜新侬给谭家打了电话。 显然,谭家已经知道了石定文想退亲这件事。石定文告诉了家里,石家也找过谭家。 石家是商户,听闻儿子勾搭上了北平政府财政部官员的千金,喜不自禁,是同意退婚的,甚至去谭家闹过。 “文秀想退,就让她退了。”颜新侬道。 谭老爷不乐意,又不敢跟大舅哥犟嘴,只得答应了。 退亲那天,石定文的父母居然来了,一副想把这件事办瓷实,不给谭文秀反悔的机会。 顾轻舟一个局外人,都很生气,觉得这石家行事刻薄,不留半分体面给谭文秀。 谭文秀想通了,反而不恼怒。 “文秀,这件事你也别怪定文,他照顾了你四年,没有亏待你。”石太太甚至道。 谭文秀冷笑,谁照顾谁啊? “我们也会帮忙,给你说门亲事的。”石太太又施舍般道。 谭文秀冷漠:“不用了,我即将要结婚了。” “啊?”石太太诧异。 石定文知道,谭文秀想嫁给邢森了,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虽然退亲了,还是看不惯谭文秀转身就嫁人的洒脱,怎么都有点不舒服。 明明是谭文秀死也不肯退亲的,她应该是爱极了石定文,她凭什么不为石定文伤心几年,转眼就嫁人? 从前以为谭文秀爱自己,石定文觉得她的爱情不值钱,他不在乎。如今她不爱了,石定文反而接受不了。 石定文很生气。 周末顾轻舟跟颜家的孩子出去玩,颜洛水和颜一源去买点心的时候,顾轻舟陪着谭文秀和邢森坐在咖啡店里。 正巧石定文也来了。 “嫁个穷鬼,一辈子吃苦!”石定文看到谭文秀就不舒服,羞辱她道,“你可以给我做姨太太,我和眉沁都跟你是同学,我们不欺负你。” 顾轻舟当时在谭文秀身边,就在谭文秀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时,顾轻舟淡漠道:“石公子太大方了,表姐不需要你的施舍,表姐快要结婚了!” “跟个穷鬼结婚,婚礼都办不起!”石定文大声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邢森正好端了杯果汁过来。 石定文余光瞥见了他,声音更大:“到时候,你们俩租两块钱一套的喜服,穿一穿,路边照相馆拍个照片,穷酸一辈子!” 邢森默默端着果汁,没说话。 谭文秀大怒,欲站起来打架。 顾轻舟拦住了她。 “石公子,你看上去挺不开心的,是不是还爱着我表姐?”顾轻舟淡淡道,“不甘心是吗?” “哼!”石定文被戳中了心思般,气哼哼的走了,“谁稀罕她,疯婆子!” 邢森放下了果汁,默默去打了个电话。 他这个电话打了蛮久。 经过商量,邢森和谭文秀把婚礼定在二十天后。 石定文听说了,一定要留下来看热闹:“瞧瞧他们闹笑话。” “也好。”韦眉沁也想瞧瞧。 石定文就是想看谭文秀狼狈,这样他才能更加努力说服自己,自己抛弃谭文秀是正确的;而韦眉沁,更愿意见到自己男友的前未婚妻结婚的穷酸惨状。 石先生谈一笔生意,暂时留在岳城,石太太也陪着儿子和韦眉沁,对韦眉沁巴结极了。 过了两天,韦眉沁突然说起了她父亲。 因为她父亲要来岳城了。 “我爸爸来了电报,说他们总长和夫人要到岳城来办事,让他随行。”韦眉沁高兴道。 “你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石太太很市侩的问。 “是财政部的秘书长。”韦眉沁骄傲道。 石太太微微蹙眉。 私下里,石太太对儿子道:“她阿爸才是个秘书啊?” 石定文啼笑皆非:“姆妈,您别没见识了,她阿爸是财政部的秘书长!财政部总长,是总统最信任的人,整个北平政府的二把手。韦眉沁的阿爸是总长身边的秘书长,比财政部的次长都要有权势。” 这有点夸张。 但是财政部的秘书长,的确是很有地位的。 “韦秘书长这次到岳城公干,颜新侬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石定文道,“姆妈你等着看,你儿子肯定威风。” 同时他又想,到时候让谭文秀也见识见识。 再想到谭文秀嫁那个穷鬼,石定文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石太太也为儿子高兴,终于摆脱了谭文秀。 同时,谭文秀自甘堕落嫁个穷鬼,石太太其实也是高兴的。 谭文秀过得不好,才能给他们慰藉,让他们找到优越感。 “谭文秀嫁的那个穷鬼,只怕连酒宴都办不起,肯定是她舅舅出钱。”石太太道,“定文,咱们多送点礼金,也算咱们家厚道。” 邢森一直在准备婚礼。 谭文秀心情也极好。 邢森告诉颜新侬:“我父母正从北平赶过来,我身上钱不多,只够买戒指的。剩下的费用,请您为我垫付,我父母到了会给的。” 谭文秀说过,邢森是公费留学生,又一直勤工俭学赚生活费,家里很穷。 他的父母从北平过来,只怕路费都是凑的,婚礼的钱,哪里需要他们出? 颜新侬还是给他面子:“好,我先垫付,你别担心,哄文秀开心就好了。” “多谢您。”邢森道,“我想包下五国大饭店。” 颜新侬这时候,心中就生出了几分不悦。 五国大饭店是岳城最昂贵的饭店了,住了不少名流,想要包场非常难,而且花费巨大。 没有彩礼,颜新侬也不计较了,反正谭文秀愿意;婚宴的钱颜新侬也愿意出,毕竟是自己亲外甥女。 只是,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讲虚套吧?排场是要的,但这么大的排场,就着实有点得寸进尺、铺张浪费了。 谭文秀和邢森的婚姻,没必要到这种程度。 “阿森,我倒是有个建议。”颜新侬委婉道,“你家里来几个亲戚?” “就我父亲和母亲,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邢森道,“我知道您觉得包下五国大饭店太贵了,您放心,我父母会出婚礼以及彩礼的钱。 我承认我没什么钱,我今年才二十二岁,书还没有读完,只能花父母的钱。但是我以后不会靠家里的” 颜新侬很想问:你知道包场多少钱吗? 这话问出来,肯定很伤这孩子的自尊。穷人家的孩子,对钱财格外敏感。 谭文秀和邢森结婚,除了两个人相爱,还有石定文在背后看笑话,他们俩赌着一口气。年轻人气盛,颜新侬也懂。 反正这笔钱,颜新侬也出得起。 挣扎了下,颜新侬就当为繁华岳城经济做出点贡献,他决定放点血,道:“行行,包场就包场吧。” 第282章 心急嫁人了 顾轻舟没想到,义父义母真的同意把谭文秀嫁给邢森了。 “婚礼的钱,都是义父出。”顾轻舟私下里跟司行霈感叹,“一分钱没要邢森的。如此大度甚至大胆,我很佩服义父。” 司行霈态度很平淡。 他对谭文秀意见很大。 顾轻舟打过司行霈,直接扇巴掌的时候,司行霈都没舍得动她半根手指。现在她被谭文秀挠出五条血痕,这笔账还没有算,司行霈心中存着一股子怒气。 自己视为至宝的女人,被别人伤成这样! “一个患了失心疯的丫头,还有男人愿意要,不赶紧嫁了,留着砸手里?”司行霈没好气道。 顾轻舟捏他的脸:“你嘴巴怎这么毒?” 司行霈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她。 她那五条血痕已经脱了痂,露出嫩红的新肤,比四周的肌肤更嫩些,他轻轻柔柔吻上去。 说起结婚,顾轻舟眼底有很浓郁的羡慕。 谭文秀的婚姻,给了她极大的感触。 光明正大嫁给自己爱的男人,还有什么比此事更加美好? “轻舟,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离开岳城。”司行霈道,“这半年来,我已经选好了地方,也布防完毕。我们结婚,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我活着,你就活着。” 顾轻舟知晓他已经准备妥当。 他从过年就在准备此事。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肃然道:“你还没求婚呢,戒指也没送!” 司行霈朗声大笑。 “心急了?”他忍不住搂了她的腰,低声问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尴尬,她的确很着急,都不等男人求婚,就先讨戒指了。 “你”顾轻舟哑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她说得太认真了。 难道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太心急,很担心他不给戒指吗? 她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将自己埋起来。 “放心,都会有的。”司行霈忍不住又笑了,心里高兴。 她着急嫁呢!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他心满意足的? 当一个人开心的时候,天宽地阔,看什么都是绚丽斑斓的。就连他前一刻还那么讨厌的谭文秀,现在都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段好姻缘。 司行霈搂紧了顾轻舟,她的长发及腰,落在他的臂弯处,凉软顺滑。 “轻舟,你真是个乖孩子。”司行霈道。 他俯身吻她,然后电话铃声响起。 司行霈去接电话。 “是么?”司行霈眉头微蹙,“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副官快速禀告着什么。 司行霈放下电话,略带所思。 “怎么了,出了何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北平政府有位贵客南下,这是要干嘛?” “什么贵客?” “是财政部总长胡同贤。”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太懂北平那边的局势。 如今华夏军阀割据,南京政府、北平政府、武汉政府分割大江南北,一处是一方天地。 北平跟南京暂时处于和谈,没有交恶。 但是内阁重要官员南下,还是很敏感的,毕竟局势这么紧张。 “他很重要吗?”顾轻舟问,“不就是财政部的吗?” “北平和南京不一样。”司行霈道,“北平政府不属于革命党,他们是内阁选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总统,比过家家还要勤快。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位财政部的总长胡同贤,他掌控着整个北方的经济。经济和军事一样重要,他没有亲兵,却能用钱把那些扛枪的军阀吃得死死的。” 顾轻舟这时候差不多就懂了。 “你是说,北平政府那边是流水的总统和内阁,铁打的胡同贤总长?” 司行霈大笑:“这个比喻有趣!不错,正是如此。” 顾轻舟有点不太相信:“总统随便换吗?” 司行霈点点头:“不错,北平政府最长三年换一位,最短的十八天换一位。” 顾轻舟讶然。 “怪不得北边常年闹兵灾。”顾轻舟道。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别担心,我们在江南,兵灾落不到你头上,我守着你呢。” 贵客南下,消息是很隐秘的,司行霈的眼线探到了,告诉了他。 他去查探,结果却打听到,胡同贤是直接到岳城。 一向足智多谋、知晓天下事的司行霈,也很吃惊。 “岳城?”司行霈对胡同贤绕开南京,直接南下岳城,更加不了解。 到岳城做什么? 难不成他父亲暗中和胡同贤接触过?这也不可能,军政府的事,不可能逃得过司行霈的眼睛,他父亲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胡同贤过了山东,就给南京政府发了电报,而南京方面立马致电岳城,让岳城将火车站管制起来,接待胡同贤夫妻。 “这动静有点大!”岳城军政府全惊动了。 胡同贤到岳城做什么? 南京不放心,总统立马派了特派员,赶在胡同贤到之前,抵达岳城,严防胡同贤和司督军接洽。 顾轻舟在颜公馆,也听到颜新侬说起这件事。 “管他什么大人物,难不成他还想要住五国饭店?五国饭店早就包场了。”颜太太对这件事不操心,“那么大的人物,好意思毁了人家喜事吗?” 颜新侬则道:“这事挺严重的。我是怕局势生变,毁了文秀的婚礼。一旦出事,南京就会发兵岳城,到时候你还有心思结婚?” 颜太太立马打起了精神:“不会这么倒霉的呀” 顾轻舟也觉得这位大人物来得蹊跷。 晚上,颜家开了个家庭会议,颜新侬开导谭文秀和邢森:“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万一岳城戒严,婚礼就要挪到家里,或者延后。” “没事!”谭文秀道,“那就挪到家中。” 邢森欲言又止。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中间,石定文还给谭文秀打了电话。 “文秀,眉沁她父亲也要到岳城,我们全家是真心祝福你结婚,你再发张请柬过来。”石定文道。 他们全家都要去看她的笑话。 石定文打这个电话,是显摆他未来岳父的。 他很想谭文秀问问,他未来岳父是做什么大官的。“放心,你们来捧场,我高兴极了,请柬会给的。”谭文秀冷漠挂了电话,丝毫不在乎石定文攀了什么高枝。 婚礼前一天,谭文秀的父母也到了岳城。 谭文秀的生母并不是死了,而是离婚之后去了德国,她父亲再娶的。 一看到邢森,谭父脸上就不好看。 “我听说婚礼的钱,都是你舅舅出?”谭父问,“你家里没出一分钱?” 邢森恭敬道:“岳父,我父母还没有到,到了会给的。” “给得起吗?”谭父言语苛刻,“听说你念书,他们连生活费都给不起!我女儿就这样白贴你了?” 这些事,全是石家打电话传回去的。 谭文秀被石家退亲,转头去嫁给一个穷鬼留学生,成了他们当地的笑话。 谭父来的时候,积了一肚子火,不敢朝颜新侬发,全撒在新女婿身上。 “岳父,我不敢白要文秀,聘礼我会给的。”邢森低声,心中也有几分委屈和难过。 他以为可以靠自己。 直到岳父逼问到头上,他才感觉自己天真了,离开了父母,他连妻子都娶不起。 “哼,聘礼!”谭父刁难道,“行啊,怎么着也要一栋房子、一辆汽车、成套的聘礼,你先拿五根小黄鱼来!” 谭文秀瞠目结舌:“凭什么要这么多?” “轮不到你插嘴!”谭父厉喝。 邢森则保证:“明天我父母到了,一定会给的。” “哼,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什么贵公子,你家里能拿得出这么多钱?”谭父刁难,就是想邢森说句软话,没想到邢森句句都在硬撑,说什么一定给。 给得起吗? 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还死要面子,谭父更是怒不可遏! 顾轻舟和颜洛水奉命过来陪谭文秀,听到这样的争吵,颜洛水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就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是外人,谭父给她点面子。 “叔父,我义父说有点事跟你商量。”顾轻舟道。 谭父就气冲冲的走了。 谭文秀抱紧了脸色微落的邢森:“对不起!” 邢森动容:“是我不对,我可以把事情办得更体面些,让你委屈了!” 他们俩没有因此而生分,顾轻舟和颜洛水默默退出去。 这些闲话,顾轻舟也没有告诉颜太太,免得大家都不开心。 翌日是周六,也是谭文秀的婚礼。 婚礼是安排在中午十一点。 顾轻舟和颜洛水早早就去了。 颜新侬下了血本,宾客如云,将五国饭店的大堂坐满,可谓气派热闹。 颜洛水做了伴娘,顾轻舟则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粉色小礼裙,无所事事到处玩。 石定文全家都来了。 石太太看到如此气派,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哟,这位颜总参谋,真是花了大钱。” 她这种口吻,石定文的新女友韦眉沁听着心里就不太舒服,她道:“这算什么气派?我大姐结婚的时候,我爸爸给她办的婚宴,比这个热闹百倍。” 她处处显示家中的显赫。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嚣。 第283章 大有来头 门口喧哗,惊动了大堂里的宾客。 婚礼还没有开始,众人无聊中,便对门口的喧嚣很好奇,纷纷围过来。 五国饭店的门口,来了很多的记者,将四周团团围住,不停的拍照。 石定文的母亲没见过这阵势,只感觉排场太大了,很是嫉妒,心中不是滋味,道:“颜总参谋居然请了记者!” 石定文冷笑:“再热闹有什么用?谭文秀的丈夫穷酸,等他父母一到,衣裳肯定是租的!” 到时候,石定文就要当着所有记者的面,羞辱邢森,甚至他的父母。 越是穷人,越是讲究。 韦眉沁心中则是酸溜溜的。 她非常清楚,她父亲绝对办不起如此奢华的婚礼。等以后她和石定文结婚,石家估计要说些难听的话。 岳城富足,所以军政府的总参谋长也是很有财力,韦秘书长根本比不上。 “逞什么能?”韦眉沁心中嫉妒,“请记者来拍照,算什么本事?越是穷的人,越是爱面子!” 他们句句不离邢森的穷。 除了钱财,其他方面他们也比不过邢森和谭文秀 想到谭文秀只是嫁给邢森,而邢森是有钱的“低等人”,就是穷人,韦眉沁心中又觉得痛快。 石定文和韦眉沁对颜家如此铺张感到酸溜溜的时候,谭文秀的父母也是如此觉得。 “既然这么舍得花钱,就应该给文秀找个更有钱的丈夫。”谭父背后埋怨颜新侬,“找个那么落魄的,婚礼办得再好,也丢人现眼!” “行了,有个像样的婚礼就不错了。”谭文秀的继母挺开心的。 谭文秀嫁的不好,她心中反而欣慰。 谭父也看到了记者,一时间更怒:“还请记者?不怕我那亲家的寒酸样子被拍下来?要我说,干脆别让邢家那两个老东西来!” 他们一边抱怨,一边站在门口看热闹。 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颜新侬找到了颜太太:“谁叫的记者?” 颜太太等人一头雾水:“不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颜新侬道,“肯定是小五!” 他以为是颜一源瞎胡闹的。 正要说呢,颜一源笑哈哈的走进来:“阿爸,您真厉害,把岳城晚报的记者都找了来。怎么着,岳城晚报也肯报结婚这种事啊?不关心国计民生啦?” “什么?”颜新侬一怔。 “岳城晚报啊。”颜一源笑道,“岳城所有报纸的记者都到了,外头围了好大一圈。阿爸,我以后结婚也要这样办!” “不是你叫来的?”颜新侬发怔。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颜新侬不等颜一源回答,立马走了出去。 “唉,阿爸怎么了?什么不是我叫的?”颜一源一头雾水。 顾轻舟很敏锐,她觉得此事有点麻烦,就追上了颜新侬,跟着去看看。 记者太多了,颜家的管事派了二十名副官,在门口站了一大圈,把所有人都挡在红毯外围。 岳城的记者,几乎没有不认识颜新侬的。他一出来,那些记者蜂拥而上。 镁光灯闪个不停,记者们七嘴八舌的问:“总参谋长,岳城是要跟北平和谈了吗?” “您外甥女和北平政要联姻,此事对岳城会有什么影响?” “南京会推动南北和谈吗?上次说裁军废除督军制,这次是重提吗?” 颜新侬一头雾水。 顾轻舟也听得糊里糊涂的。 实在寻不到头绪,颜新侬转身回去,让管事去问。 管事回来道:“老爷,那些记者接到消息,说胡同贤的独子今天在五国饭店,和颜家的外甥女结婚。” 顾轻舟愕然。 颜新侬也震惊:“胡同贤的独子?邢森吗?” 管事也是一脸震惊,道:“也许是弄错了吧。” “去,把邢森给我叫过来。”颜新侬这会儿,脑子里全乱了套。 此事太敏感了,让南京政府怎么想? 邢森不是个穷孩子吗? 到底是消息出了错,还是这孩子骗了他? 就在管事去叫邢森的时候,副官急匆匆跑进来,差点跌倒:“总参谋长,您您快去看看吧,督军来了。” 颜新侬立马小跑着出去。 五国饭店的大门口,已经被扛枪的亲卫筑起一道人墙。 所有的记者和路人,全部被挡在外头,留出宽阔的走道。 一个异常高大却消瘦的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在司督军的陪同之下,朝这边走过来。 他身边跟着一个妇人。这妇人高鬟如云,穿着大红色锦绣旗袍,高贵慈祥,笑容和蔼。 这是胡同贤和他的夫人! 记者们的镁光灯拍得更闪。 “新侬,这是胡总长和胡夫人。”司督军介绍道。 胡总长露出笑容,伸手道:“亲家舅舅,我来晚了几天,孩子们的婚事,辛苦你了。” 颜新侬只感觉脑袋里嗡嗡的。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邢森那孩子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紧接着他就想,要宰了邢森,他惹来这么大的事! “您好。”颜新侬握住了胡同贤的手,一时间说什么都不恰当,“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 局势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若是出了意外,南京政府非要把颜新侬送到军事法庭不可。 邢森真是坑死了颜家! “胡总长,您这次到岳城来,是促进南北和谈吗?”有记者大声问。 “胡总长,为何选择跟岳城军政府联姻?以后裁军的话,岳城会裁多少,会保证岳城布防安全吗?” “胡总长” “胡总长” 外头的记者,不停的喊胡同贤,希望胡同贤能回答几个问题。 声音很大,传到了大堂里。 “胡总长到了?”石定文的女朋友韦眉沁笑道,“那我父亲也到了,他还把胡总长请过来了吗?” “真的?你阿爸把胡总长叫过来了?”石定文大喜。 这样,颜新侬会不会也后悔得肠子青了? “阿爸,姆妈,你们快过来,眉沁她阿爸到了。”石定文高声喊。 门口骚动,不少人围过去,石定文就带着他父母和女朋友,也挤了过去。 “眉沁,你阿爸很有面子啊,居然把胡总长也请过来了。”石定文得意道。 石定文不懂北边的局势,不知道胡总长到底什么身份地位,还以为只是财政部的,有钱而已。 “那是,我父亲是秘书长。”韦眉沁得意洋洋。 可惜很多人挤在那里。 邢森穿着一套很漂亮昂贵的西装礼服,也要往前挤,他正好挤到了石定文身边。 石定文立马拽住了他,把他往后推:“你挤什么?看热闹不会找时间啊!” 那边,石定文已经看到了总长和总长夫人,他们身边全是副官围着,副官挤开了人群。 而司督军,居然站在胡总长身边。 “真气派!”石定文心中发热,他未来老丈人的主子这么气派,也就意味着他老丈人也气派。 司督军都陪同着呢,这足够让石定文吹一辈子牛的。 “父亲!妈!”四周的人实在太多了,宾客们都想看看北平大人物的模样,邢森消瘦,实在挤不过去,只得跳起来大喊。 石定文格外关注邢森,就望过去,想看看他父母在哪里,有多寒酸。 韦眉沁和石老爷、石太太也忍不住从邢森的目光望过去。 “父亲,妈!妈!”邢森又喊。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石定文和韦眉沁、石家老爷太太,就看到了胡总长和胡夫人。 胡夫人先停下脚步,笑盈盈道:“阿森?” 她声音婉转,甚是动听。 所有人都回头看,场面微静。 “妈!”邢森就又高喊了声。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他终于挤了过来。 胡夫人眼底碎芒微动,一把就抱住了他:“阿森,你又瘦了!” 宾客中静了一瞬。 而后,四周嘈嘈切切。 石定文和韦眉沁、石家父母,却彻底惊呆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看着胡夫人和胡总长跟邢森相认。 他们听到了邢森叫“父亲”“妈”,也听到了胡总长说“犬子”,胡夫人说“阿森”。 石定文突然感觉双腿发软。 他有点站不住了。 怎么可能?他认识邢森四年了,邢森家里若是有权有势,邢森干嘛不享受生活,干嘛那么努力念书和打工? 一个人含着金钥匙出生,却要装穷人,邢森是什么毛病? 石定文一口气喘不上来,他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切。 石定文最瞧不起的人,摇身一变,居然是贵公子,而他居然心甘情愿把未婚妻让给了他! 石定文只差吐血。 最想吐血的,不是石定文,而是韦眉沁。 韦眉沁是总长秘书的女儿,她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只知道总长和夫人夭折了四个孩子,留下独子,所以养得格外精致,保护得很严密,几乎没人见过总长独子的模样。 结果呢,他居然是韦眉沁他们圈子里有名的“穷人”。 真是讽刺! 韦眉沁也站不稳,一座金矿就在她身边,她和邢森也认识四年了,而她居然捡了个木疙瘩,错过了金矿! 石家父母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谭文秀嫁了个大人物的儿子。 他们的脸色也不好看。 明明是石定文抛弃了谭文秀,可是谭文秀嫁得更好,是石家倾家荡产都追不上衣角的好,那么成为笑话的,就是石定文。 四周全是热闹,石定文和韦眉沁却感觉堕入冰窖。 第284章 故人的模样 石定文立在原地,脸色煞白! 他引以为傲的老丈人,不过是邢森父亲的下属。 这种关系,让石定文狼狈且尴尬! 若谭文秀攀了高枝跑了,别人会骂她嫌贫爱富,骂她不要脸。 可偏偏石定文放出了消息,说是他抛弃了谭文秀。身为受害者的谭文秀,却转身嫁给了胡同贤的儿子,身份地位财力,都是石家无法望其项背的。 这下子,石定文就彻底成了笑话! 人们说起他,只会说他活该!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胡总长的儿子?”韦眉沁这时候的脸色更加难看。 邢森和胡总长,还是很像的,只是韦眉沁没怎么见过胡总长,而且她先入为主觉得邢森出身贫寒,从未想过他会是胡家的独子。 谭文秀的父亲,也是惊呆了。 谭父不知道胡总长到底多重要,只知道司督军亲自陪同,这身份地位,妥妥的权贵豪门。 比颜新侬还要厉害! “文秀不声不响的,钓到了金龟婿!”谭父心想。 谭父昨晚还骂了邢森,现在是挺羞愧的。羞愧之余,他也是兴奋极了。 “亲家,亲家!”谭父挤到了胡同贤身边,一改之前的冷漠。 他激动握住了胡同贤的手。 胡同贤见过风浪,自己不尊重亲家,也是自己没脸,故而以同样的热情和谭父握手:“亲家,犬子多亏您照拂!” 好像这场婚宴是谭父操持的一样。 大家都很体面。 哄乱很快平复下来,记者全部被挡在门口,宾客们自持身份,不可能全围过来打扰。 婚礼正常进行着。 大门中间开了一次,是司行霈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坐到了胡同贤身边。 婚礼是仿照西式的,顾轻舟倒是第一次见真正的婚礼,不免看得入神。 她坐在晚辈那桌。 婚礼结束之后就是宴席。 宴席完毕,颜洛水过来找她,原来颜太太带着邢森的母亲,去了偏厅,表姐也去更衣休息了,颜洛水把顾轻舟和霍拢静都拉过去玩。 一进门,正在和颜太太说什么的胡夫人,瞧见了顾轻舟,脸色骤变,豁然站起身来。 “清”胡夫人这时候也意识到了失态,立马咬紧了舌尖,自己笑了下。 众人微愣。 顾轻舟也略感吃惊。 胡夫人自己给自己搭了台阶,冲顾轻舟招招手:“过来,孩子。” 胡夫人的气质温婉,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顾轻舟看了眼颜洛水和霍拢静,对方却只叫了她,她走了过去。 胡夫人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真像我一位朋友。” 顾轻舟微笑。 胡夫人又对颜太太道:“我那朋友不幸,去世多年了,没想到竟有如此容貌相似之人,真是缘分不浅。” 顾轻舟又笑笑。 这句话,并未在她心中引起涟漪。她见过她母亲的照片,自己不像母亲;顾轻舟的母亲,也没有姊妹。 胡夫人的朋友,跟顾轻舟应该没什么关系,跟顾轻舟的母亲也没关系。 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人,容貌出奇的相似,却根本没有血缘。 这大概就是造化的神奇之处吧。 顾轻舟笑道:“您节哀。” “已经不难过了,她都去世十七年了。”胡夫人笑道。 “说不定是亲戚呢。”颜太太笑道。 胡夫人也顺着问顾轻舟:“你家里可有亲戚是北平那边的?” 顾轻舟摇摇头。 “那就不是了。”胡夫人笑道。 而后,胡夫人又夸了颜洛水和霍拢静,说她们俩乖巧漂亮。 对自己的儿媳妇谭文秀,胡夫人也是极尽所能的夸奖。 谭文秀则懵懂,心中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她还是没搞懂邢森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 颜太太也没想到邢森这么大的来历。 胡夫人也解释了下:“我们夫妻生了五个孩子,只有阿森活了下来” 众人一愣。 这挺悲惨的。 “有位高人算命,说这孩子得粗养,父母禁锢他,就灭了他的灵气,我们从来就不敢管他。 他自己念书,怕外头招摇,就给他取了个名字,没有冠姓。他从小就独立,结婚这件事,他是考虑慎重的。留学、结婚,是他的学业和婚姻,我们更不能为他做主。 他通知我们来参加婚礼,其实我们两口子很高兴。前些日子我先生还说,阿森以后结婚,估计是偷偷摸摸的,说不定还是娶个洋人媳妇呢。”胡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她如此说着,顾轻舟就瞧见颜太太和谭文秀松了口气。 邢森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颜太太和谭文秀不图他什么,万一他母亲反过来说些难听的话,只怕谭文秀受不了。 毕竟婚都结了,难道离婚吗? “胡夫人,您真是个民主的人。”顾轻舟在旁边帮腔。 胡夫人笑道:“南边真时髦先进,小孩子都会说民主了” “就是时髦词,他们懂什么民主革命的?”颜太太也不住笑了。 总之呢,邢森的父母很给面子,让这场婚姻锦上添花。 来得气派,邢森的父母却是低调而温和,给人的感觉是底蕴很深,懂得隐藏情绪。 他们未必就满意这桩婚姻,却懂得度量轻重。 颜家挺喜欢他们的,顾轻舟也挺喜欢的。 婚礼结束,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回家,中途被司行霈拉走了。 “你喝酒了?”司行霈往她身上嗅了嗅。 顾轻舟笑着躲开。 她是喝了几口,没有喝醉,身上有点酒气罢了。 翌日,顾轻舟去给谭文秀恭贺新婚,谭文秀就拉住了顾轻舟。 “轻舟,舅母说你医术了得,我的病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谭文秀急切道。 这个时候,谭文秀已经全部知道了邢森的身份。 邢森欺骗了她,她却不怎么生气,因为她看到了她父亲放下傲慢,一脸谄媚,而她继母又羡慕又嫉妒,让谭文秀扬眉吐气。 更让谭文秀觉得痛快的是,石定文的女朋友自称是官家小姐,原来她父亲只是邢森父亲的下属。 看着石定文和韦眉沁脸色铁青着离开,石太太和石老爷垂头丧气的样子,谭文秀彻底舒了口气,心中别提多来劲了。 真爽! 只是,公婆来历太大,谭文秀总感觉配不上,心中惴惴的。 她的病,更是叫她担心。 她很想赶紧治好。 她终于想起,颜太太和颜洛水都说过,顾轻舟有“神医”的称号。不管真假,谭文秀都想试试,她不能在公婆面前丢脸。 “可以啊。”顾轻舟笑着答应了。 问起邢森,顾轻舟道:“姐夫今天陪着他父母去玩了?” “没有,他们去了趟林海公墓。”谭文秀道。 顾轻舟一愣。 林海公墓埋了很多人,凑巧顾轻舟的外祖父也有个空墓在那边。 李妈带着顾轻舟去的乡下,不是顾圭璋家,而是她外祖父家。 她的外祖父、舅舅和母亲去世之后,都安葬在乡下。外祖父是最后去世的,李妈派了族人去接,顾圭璋却硬是在林海公墓,给外祖父设了个衣冠冢。 他是为了掩耳盗铃。 顾轻舟知道,外公并不埋在林海公墓,所以她回来之后,从未去祭拜过,只是记得这个公墓的名字。 “去了林海公墓?”顾轻舟心中微转。 若不是胡夫人昨日失态,顾轻舟也不会多想。 胡氏夫妻,是不是认识她外祖父? 顾轻舟又想起上次那个瞎子说她“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她莫名听进去了,可能是她太想要母亲了吧。 “胡家不是北平人吗,怎么会有朋友在岳城?”顾轻舟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问。”谭文秀一心只关心自己的病,对其他事不留心。 顾轻舟收敛心绪,先给她把脉。 从她的脉象上,能看出点问题,但是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顾轻舟心中有事,难以静心下来诊脉。 “表姐,把脉也分时间段。今天我住在这里,子时阴气最盛,我再给你看看。”顾轻舟道。 谭文秀则一颗心冰凉:“我这病很难治疗,是不是?” 顾轻舟道:“是有点难。你不用担心,找到病因的话,很快就好了。” 辞别了谭文秀,顾轻舟去了趟书局。 她在书局里磨蹭到了晌午,算了算时间,胡家众人肯定从公墓离开,顾轻舟就叫了黄包车,去了趟林海公墓。 她从未来过,就只找今天扫墓的。 一个个找过去,她看到了自己外公的墓。 墓碑缺失了一角,是被岁月风化了,字迹模糊了些,照片早已脱落。 外公的墓前,放了崭新的鲜花、酒水点心祭品,以及烧过的纸钱。 “顾圭璋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来扫墓的,除了胡家,还有谁呢?”顾轻舟就明白,胡同贤夫妻认识她的外公。 到今天为止,顾轻舟第一次想知道,她外公到底是谁。 李妈从未说过,孙家还有北平的亲戚朋友。 胡同贤这么有钱有势,李妈不可能不知道,为何她从未提过? 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和齐老四,都是北方人;另一个师父张楚楚,虽然是沪上名媛,祖籍却是北平的。 顾轻舟慢慢蹲在外祖父的墓前,轻抚那墓碑,沉默良久。 第285章 再次被拒绝的司慕 暮春的午后,金灿阳光落满整个墓地。即将端阳节,不时有人过来祭拜,纸钱的香烟袅袅。 顾轻舟独坐良久。 她想起了李妈,想起了师父们。 那是她的亲人,她人生的全部。 顾轻舟不敢深想。 她怔愣坐着,脑子里空空的,下意识避免去回想自己人生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直到隔壁墓地有人来扫墓,带着满满一大家子人,小孩子跑来跑去,顾轻舟坐在此处,有点碍手碍脚,她这才起身离开。 顾轻舟回到了城里。 犹豫再三,她去了趟五国饭店。 婚礼结束之后,司督军包下五国饭店,守卫森严,将胡同贤夫妻安置住下。 门口扛枪侍卫护卫严密。 顾轻舟道:“我想见胡夫人。” 她正准备解释时,几辆汽车缓慢驶入,司督军带着儿子和参谋们过来。 “轻舟啊?”司督军瞧见这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疼,笑容亲切道,“怎么,替谁跑腿呢?” “不是。”顾轻舟低垂着眼帘,日光照在她鸦青色的长发上,泛出淡墨色的清辉,有暖意。 她乖巧懂事,又柔软漂亮,很招人疼爱。 “有事?”司督军又问她。 顾轻舟道:“我找胡夫人有点事,一些私事。” 司督军大手一挥,道:“进来吧。” 顾轻舟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整齐细糯的牙齿,像个小孩子般天真烂漫:“谢谢伯父。” 司行霈跟在他父亲身后,金灿的阳光落入他眸子里,他眼神是温暖的。趁人不备时,他朝顾轻舟眨眨眼。 顾轻舟低垂了头,唇角含笑,没搭理他,心中却有点温暖。 顾轻舟如愿见到了胡夫人。 谭文秀和邢森正陪着胡夫人,三个人不知说什么,都是笑容满面。 顾轻舟进了房间,才知道是胡夫人拿了邢森小时候的相册,给谭文秀瞧。 彼此打了招呼,顾轻舟坐下。 “胡夫人,我有点事想问问您。”顾轻舟道。 谭文秀冲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回视她,然后摇摇头:她不是想跟胡夫人说谭文秀的病。 谭文秀稍微放心,拿起相册:“妈,我和阿森去隔壁看。” 等他们俩一走,房间里顿时静下来。 胡夫人对顾轻舟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她素手白皙紧致,端起汝窑描青花的茶盅,慢慢注入香茗,动作轻柔而娴雅。 她给顾轻舟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轻轻抿了口茶,胡夫人眼帘微垂,不开口。 顾轻舟就先问了:“您认识我外祖父吗?” “是哪一位?”胡夫人声音轻柔,笑容温婉。 “孙端己。”顾轻舟道,“您和胡总长今天去祭拜过他。” 胡夫人略感惊讶。 她微微笑道:“我们今天是去了趟林海公墓。先生有位恩师姓宋,就埋在林海公墓。怎么,你外公亦是吗?” 她否认了。 顾轻舟沉默。 她应该相信这话吗? 顾轻舟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最近的几件事,都有人在暗示,她母亲还活着。 这给了顾轻舟无端的希望。 这个希望是渺茫的,海市蜃楼,亦如镜花水月。 可是她抓住了就放不下,像个执着的孩子。 她实在太想要母亲了。 小时候没有这种念头,那时候她常看到母亲的坟墓,李妈一次次告诉她,她母亲是如何惨死的。 顾轻舟叹了口气,语气低落道:“对不起,我误会了。” 胡夫人细细打量她。 顾轻舟莹白如玉的面容姣好,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浓郁而水灵,像两颗宝石般。 这样漂亮的眼眸,稍微流转急促,就有很妖娆的媚态。 胡夫人瞧着顾轻舟,就仿佛时光倒流,她按住自己的闺蜜,笑话她:“你真像个妖精,生得不端庄,婆婆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儿媳妇,可是男人会掏心掏肺的爱你。” 时过境迁,往日一幕幕浮上心头,胡夫人倏然眼眸微湿。 她眨了眨眼睛,把感情收敛。 再抬起眼眸时,已然是平静如初。 “打扰了,夫人。”顾轻舟站起身,明亮的眸光黯淡,“我先告辞了。”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顾轻舟准备离开了。 她的纠缠,显得可笑而荒诞。她母亲已经死了,李妈是绝不会骗她的。哪怕李妈真的骗了她,顾圭璋和秦筝筝也不会。 秦筝筝临死前,亲口承认她害死了孙绮罗,此事没有错。 就算胡夫人认识她的外公、她的母亲,胡夫人不是也说了,她的好友去世十几年了吗? 母亲已经死了,没必要心存这样的痴念。 下楼的时候,在楼梯蜿蜒处遇见了司慕。 顾轻舟略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和司慕错身而过。 她的长发摇曳,有淡淡的玫瑰清香。 司慕不知被什么魅惑着,转身去拉她的胳膊,拉得顾轻舟一个踉跄,差点跌入他怀中。 顾轻舟眉头微蹙。 她蹙眉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凛冽却又充满了媚态,似一朵罂粟,能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怎么了?”顾轻舟挣扎。 司慕顺势松开了手,往下走了两个台阶,立在她面前时,微微扬起脸,就能和她对视。 这样,他把她放在地理位置比较高的台阶,她心中会踏实几分。 “你好像很难过,没出事吧?”司慕问。 司慕扬起脸的模样,没有盛气凌人,的确不讨厌。 顾轻舟位置比较高,心中也莫名有点优越,对司慕不反感。 她努力笑了笑:“我哪有很难过?” 居然不承认。 “这边的会议,没我什么事,我送你回家吧。”司慕道。 司督军今天和胡同贤商量的,是一些南北和谈的旧话。 司慕和司行霈不同,他无法进入军政府的核心决策,故而今天的会议,司慕只是坐在外头旁听。 他下楼抽根烟,碰到了顾轻舟。 “多谢你。”顾轻舟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督军有事找你,却寻不到人的话,只怕要骂你了。” 司慕略微失望。 顾轻舟绕过他下楼。 司慕心中感觉无味,一再被拒绝,面子上是有点尴尬。 他没有再坚持了。 顾轻舟回到家中,去了趟顾圭璋的书房。 正巧顾圭璋也回家了。 “找什么?”顾圭璋问他。 “阿爸,从前外公有没有书籍留下来?”顾轻舟道,“我想看看外公的笔迹。” 顾圭璋心中有鬼,警惕道:“你找什么?” 顾轻舟道:“就是随便找找,想看看从前的旧书,可有值钱的古籍。” 顾圭璋观察她的神色,没有看出端倪,心中微定。 “你外公的东西,都在楼下的库房,书籍也在,你下楼去找找。”顾圭璋道。 顾轻舟去找了。 她在库房里呆了半天,闹得满头满脸的灰。 外公私人的账本和随笔,全被顾圭璋烧了;珍贵的书籍,已经被卖了。 剩下的,都是些废纸,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弄得满头满脸的灰,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这是怎么了?”顾轻舟洗澡的时候,任由热水浇在肌肤上,她怔怔的想,“我是在怀疑李妈和师父吗?” 因为瞎子几句话,因为胡夫人错认了人,顾轻舟就怀疑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李妈? 这太不公平。 “养恩大于生恩。”顾轻舟告诉自己,“哪怕我姆妈还活着,她永远也不及李妈和师父对我的恩情。”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丢开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过了几天,她去给谭文秀把脉,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谭文秀的疯病,顾轻舟找不到原因。 “连你都不知道病因?”颜洛水忧心忡忡,“那表姐岂不是完了?” “不会的!”顾轻舟道,“我也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病都会。中医也分类别,就像我,心脑疾病我就不太会,估计表姐这病,在心脑上吧?” 颜洛水稍微松了口气。 中医治不好,西医也许可以。 谭文秀跟着邢森去英国,将来总能痊愈。 婚礼后的第五天,胡同贤和胡夫人离开了岳城。 临走的时候,胡同贤给了颜新侬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婚宴的花费、买栋花园洋房、买辆豪华汽车,甚至接下来邢森和谭文生十几年柴米油盐的都不愁。 这些钱,胡同贤给了颜新侬,等于交给了谭文秀。 他们夫妻希望谭文秀能安心和邢森过日子,别思量其他。 顾轻舟和颜洛水则每天上学。 周末放学回家,顾轻舟仍去颜家,陪着谭文秀玩。 谭文秀和邢森准备过了端阳节就回英国去。 没想到,这次看谭文秀,顾轻舟终于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表姐,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道。 谭文秀疑惑着,还是把手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为她把脉。 颜太太、颜洛水和邢森都坐在旁边不说话,没打扰她们俩。 良久之后,顾轻舟问谭文秀:“表姐,你今天是不是来了月事?” 邢森还在场,谭文秀有点尴尬,道:“是啊,昨日来的。” 顾轻舟松了口气:“那我知道你到底什么病了。你这个不算难症,只能算罕见的杂症了。” “什么病?”谭文秀问。 第286章 顾轻舟再次杀人 谭文秀的病,要说严重也不过如此。 “你这是热入血室。”顾轻舟道,“当初你月事来潮,正好碰上了大感冒,发了高烧。 月事来至,血室空虚,热邪趁机而入,与血搏结,故而你神志不清,狂躁欲轻生。” 谭文秀错愕。 顾轻舟让她回想:“你发病之前,是不是感冒高烧?” 谭文秀不记得了,邢森却知道。 他笃定道:“是前年的腊月,文秀当时高烧,石跟同学去滑雪了,还是我照顾她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肚子疼,让我煮姜汤汁给她喝。” 然后,邢森又道,“她第一次发病,是在次年的三月,那天是十五号。我记得是她月事前的日子。” 他说得很清楚,理所当然的模样。 谭文秀却一张脸通红。 颜太太和颜洛水忍笑。 顾轻舟也忍不住笑了。 邢森明白她们笑什么。记得谭文秀的月事,这件事的确有点尴尬。不过,谭文秀的未婚夫石定文从不关心她,邢森只能在最适合的范围内,给她关怀。 他很爱谭文秀,在她身上事事细心。 顾轻舟听到邢森的话,道:“那就是热入血室不假了。月事没来的时候,看不出病因,差点错过了。趁机这几天还在月事里,赶紧服用药物,连续服两贴,就会没事。” 她给谭文秀开了桃仁承气汤。 顾轻舟知晓谭文秀不懂,还是跟她解释:“这服药是极寒之物,大破其血,有点危急。但是你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我知道轻重。” 谭文秀的情况很严重,严重到神志不清,就需要用虎狼猛药。 顾轻舟下重药的时候,从来不含糊,她这点特别大胆,连她师父都说过她。 “好,我听你的。”谭文秀看了眼颜太太,见颜太太极力点头,她就答应了。 颜太太很信任顾轻舟,谭文秀还怕什么? 这种极寒之药,顾轻舟只给她用了两剂,一天一剂。 谭文秀还在月事里,没什么感觉。 后来,他们俩回了英国。临走的时候,颜新侬把胡同贤夫妻留下来的钱,拿出十分之一给谭文秀。 谭文秀接了,准备和邢森去度个蜜月。 邢森其实很担心谭文秀的病,准备回到英国再去复查,所以也同意带点钱回去。 结果复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查到。 后来过了一年,谭文秀没有再发病,邢森才确定谭文秀彻底好了,他大喜。 这是后话了。 谭文秀和邢森回英国之前,顾轻舟问他们俩要了地址。 “也许,我将来会去英国找你们玩。”顾轻舟道。 谭文秀自然欢迎:“你和洛水一起来啊。” 又到了周末,也临近端阳节,顾轻舟接到了司公馆的电话,老太太让她端阳节过去吃饭。 顾轻舟忍不住想起去年的端阳节。 当时她误会司行霈要和蔡可可结婚,想要拿枪杀他。 才一年,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顾轻舟去司行霈的别馆,发现他离开了岳城,去了趟苏州。 “顾小姐,少帅说让您端阳节去司公馆,他会尽量赶回来。”副官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则喂了木兰。 陪着木兰玩了片刻,顾轻舟起身回家。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远远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透过客厅的玻璃窗,顾轻舟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顾家的沙发里,和顾圭璋聊天。 是倪家老九。 上次倪家到岳城,顾轻舟很不放心,就托了洛水的大哥去查倪老九。 结果,她查到倪家表面上是做实业,开了家造纸厂,实则背后偷偷摸摸开烟馆和赌场,赚黑心的钱。 这样的人家,绝非善类。 顾轻舟的继母若是如此出身,也会影响顾轻舟,所以顾轻舟早已将证据泄露给了顾圭璋,还派四姨太吹枕边风。 没想到,顾圭璋不怎么相信。 亦或者他相信,却没当回事,只知道倪家有钱。 顾圭璋想要倪家七小姐的陪嫁。 顾轻舟进门,倪老九那毒蛇一样阴狠的眸光,顿时落在她身上。这次,除了阴毒之外,还有几分欲念。 和上次见面相比,顾轻舟更加成熟了,她校服的胸前微隆,衬托一段极漂亮的曲线,细腰长腿,黑发如墨,比起那些时髦女郎,顾轻舟的古典让她有种稚嫩感。 介于稚嫩和性感之间,让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别样的韵味。 这韵味不同于高雅,它带着几分魅惑,让人想犯罪。 倪老九再看顾轻舟时,心头就起了欲焰,他也惊叹,原来女人成长之快,几个月不见就大变样。 “轻舟小姐回来了?”倪老九站起身,笑眯眯对着她道,眼睛却在她曼妙的身材上来回穿梭。 他心中想:“真想尝尝滋味。” 顾轻舟轻轻笑了下,笑容很浅淡,略有略无。 她不搭理倪老九的问候,直接对顾圭璋道:“阿爸,我上楼了。” 她上楼之后,锁紧了房门,又去把隔壁顾绍的房门也锁好。 回想起倪老九那目光,顾轻舟就恶心得想吐。 “他今天会不会住在顾家?”顾轻舟想。 倪老九看上去很凶狠,而且有点能耐,他不会忌惮顾轻舟跟军政府的关系。 他那眼神,很明显的暗示着什么,顾轻舟能看得懂。 她在考虑,应该怎么办。 是去颜家借住一晚,还是去司公馆? 正在沉吟之际,顾轻舟听到了楼下汽车的声音。 倪老九打开了车门。 临走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眼三楼。 顾轻舟轻轻出了口气。 她下楼去,看到顾圭璋还坐在沙发里,一脸喜色,就知道倪老九这次是送端阳节的礼物来了。 “阿爸,倪家九爷走了?”顾轻舟问,“他回太仓了吗?” “是啊。”顾圭璋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 没想到,他们刚吃过晚饭,就有人敲门。 佣人去开门,只见倪老九一身血进来。 顾家的姨太太们吓得尖叫。 顾圭璋也吓坏了。 倪老九的胳膊被砍伤了,他看上去很狼狈,对顾圭璋道:“顾兄,实在太抱歉了,我们出城遇到了土匪,想要抢劫,把我的司机杀了,我抢了车跑回来” 他的胳膊只是受了小伤。 顾圭璋连夜带着他去教会医院缝针。 顾轻舟上床睡觉时,先把隔壁房间和自己房间的门锁好,再把司行霈给她的刀,放在枕头底下。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刀放在手边。 两个小时之后,顾圭璋带着倪老九回来了。 “怎么会如此巧?”顾轻舟心中起了警惕,“会不会是阴谋诡计?” 她不敢睡。 快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才撑不住了,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睡得很浅,所以当有人轻轻压在她的被子上时,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倪老九擅长偷鸡摸狗,顾轻舟的房门锁,根本拦不住他。 “你”顾轻舟猛然醒过来,在黑暗中看着他。 倪老九就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小丫头,别乱动。”倪老九手里拿了一把刀,冰凉锋利的刀刃,贴着顾轻舟的脸,“否则,我就一刀捅死你。” 顾轻舟佯装呼吸急促,好似很害怕。 她这个反应,倪老九很满意。 他的手挪开,轻轻摸了下顾轻舟的脸,而后缓缓下滑,托起了顾轻舟的下巴。 他的动作,他手里的刀,都让顾轻舟明白了一件事。 “他带刀进来,不仅仅是想吓唬我,他想要完事之后杀了我,灭我的口。否则他无法脱身,我会告诉军政府的人去杀他。”顾轻舟心中澄澈。 “怪不得他去而复返。他可以说,是昨夜遇到了仇敌,仇敌来顾家找他算账,误杀了我。这样,他还能借助军政府的手,除掉某位仇家,一箭双雕。”顾轻舟又想。 她没有半分的侥幸。 她知道今晚清白和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佯装很害怕,倪老九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再缓缓往下,是她的锁骨,紧接着 这个时候,倪老九是最兴奋的,而且他放松了警惕。 顾轻舟藏在被子里的刀,猛然挥动。刀刃削铁如泥,在倪老九的脖子上滑过,她听到了皮肉隔开的轻微声音。 热血喷溅了顾轻舟满头满脸。 倪老九想要说什么,脖子却被顾轻舟几乎砍断,他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珠子,缓缓倒在顾轻舟床上。 顾轻舟避开。 她急忙下床。 顾轻舟平静得自己都骇然,手里的短刃握紧,都没有抖一下。 见倪老九不抽搐了,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橘黄色的暖光里,顾轻舟床头的墙壁、被褥,枕头以及她自己睡衣和脸上,全是倪老九的血。 顾轻舟这时候,才生出了无边的怯意。原来那一刻的勇敢,是临时生出来的。 她开始发抖。 短刃落地,她抖得站立不稳,也跌坐在地上。 脸上的血开始干了,紧粘着肌肤,拉得肌肤有点疼。 血腥味充盈着顾轻舟。 顾轻舟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用如此血腥的办法。 人不是野兔,这种感觉,顾轻舟无法平静。 她牙关咯咯作响。 “怎么办,怎么办?”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身子却开始无意识的抖动,不知是冷还是怕,她几乎控制不住痉挛。 她想要冷静,想要处理房间的血和尸体。 但是她做不到。 她开始咬紧嘴唇哭。 人性很复杂,顾轻舟杀倪老九的之前和当时,一点悔意也没有,心中无比的笃定,一定要杀了他。 否则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现在她后悔了。 她可以捅伤他、可以吓唬他,没必要杀他。 她匍匐在地上。 片刻之后,顾轻舟痉挛的身子,终于慢慢平复。 她脱了睡衣,换了套干净的,去洗手间将脸上的血洗干净之后,顾轻舟下楼去打了个电话。 她需要帮手。 司行霈不在岳城,现在能帮顾轻舟的,只有一个人了。 第287章 善后 顾轻舟没有穿鞋子下楼。 她赤足踏在木地板上,寒凉入肤,足下冰凉,她已经不发抖了。 她给霍拢静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沉稳而温柔:“阿静,我出事了,你快过来,我一个人搞不定。” 深更半夜,霍拢静被佣人推醒,接到这么个电话,顾轻舟在那头温柔得有点鬼魅,霍拢静吓到了。 这肯定是大事。 “好,我马上到。”霍拢静道。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霍拢静穿了件单风衣,腰上别了两把枪和一把刀,准备出门。既然是出事了,霍拢静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门口,碰到了她刚刚回家的兄长。 霍钺昨晚有批货到码头,他亲自去验货,直到凌晨才回来。 “去做什么?”霍钺问。 凌晨四点多,一个女孩子出门,身上还带着枪,霍钺错愕。 霍拢静道:“轻舟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霍钺迟疑了下,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她说什么了?” 霍拢静就把顾轻舟的话,复述给了她兄长。 霍钺拧眉。 司行霈这几天不在岳城,顾轻舟怕他的别馆没有人,找不到副官,索性直接找了霍拢静。 霍钺兄妹俩到的时候,顾轻舟就在顾公馆的门口。 她蹲在大门口的黑暗角落里。 汽车灯光照过来时,她黑发铺陈了满身,一张雪白的脸,眼珠子又大又黑,唇色樱红,像个吃了人的妖怪,蹲在幽黯中。 霍拢静急忙扶住了她。 “轻舟?” “嘘!”顾轻舟让她悄声。 她看了眼霍钺,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为何霍拢静会把霍钺带过来。 “脱了鞋。”顾轻舟低声。 霍钺和霍拢静照办,将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 她把霍钺和霍拢静领上了三楼,没有吵醒任何人。 顾轻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进门,霍钺和霍拢静就闻到了血腥味。 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她雪色印花的被褥上,全是血。经过了四十多分钟的氧化,血是暗黑色,像一朵朵妖娆的花,盛开在她的被褥上。 墙壁上亦然。 霍钺翻开了倪老九的身体,他死不瞑目,瞪圆了眼珠子,脖子几乎快要被割断。倪老九手里还攥着一把刀。 一个粗壮的男人,深更半夜带刀上姑娘家的房间,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顾轻舟只是自保。 霍拢静紧紧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没事,没事!” 顾轻舟近乎麻木,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股子浓郁的害怕之后,她只剩下冷漠。 她想装作害怕,亦或者内疚,但是她生理上僵硬,脸上的线条不受自己控制,让她无法故作姿态。 她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这一切。 “怎么办?”顾轻舟问。 她问的是霍钺。 她想找霍拢静来,两个人商量。 顾轻舟信任的朋友,只有颜洛水和霍拢静。 颜洛水没见过死人,她会害怕。顾轻舟记得,那次在戏院,颜洛水说霍拢静会杀人。 能帮她的,只有霍拢静。 然而霍钺来了,顾轻舟似寻到了依靠,她知道霍钺的能力。 “先下楼!”霍钺对她们俩道,“阿静,你带轻舟回我们家。这里交给我,我来处理。” 顾轻舟沉默了下。 霍钺道:“轻舟,你相信我,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先走吧。” 霍拢静颔首:“走,轻舟。” 顾轻舟却站稳了脚步,问:“霍爷,会不会给您添麻烦?您已经帮了我很多次,这次是我欠您的人情,我以后会还。” 霍钺蓦然微笑,道:“好,那我记下了,快走吧。” 顾轻舟点点头,从墙角拿了双鞋,她们俩静悄悄下楼。 坐在汽车里,顾轻舟的手握不住,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 到了霍公馆,顾轻舟坐在霍拢静房间的沙发上发呆。 霍拢静吩咐佣人:“去煮点甜汤来。” 顾轻舟似回神般,问霍拢静:“有烟吗?” 霍拢静没有,她让人去她哥哥的院子拿。 佣人拿了一盒雪茄和一盒火柴过来。 顾轻舟见过无数次司行霈抽烟,她很熟练裁开了雪茄,划燃火柴点上,青烟顿时就在她眼前缭绕。 一口烟吸进去,她不会,就呛到了,顾轻舟不停的咳嗽。 霍拢静教她:“慢点吸,一点点吸入肺里,再送出来,不要着急。”她自己也情不自禁点了一根。 佣人端了甜汤,放在茶几上,不知不觉就凉了。 窗帘外照进来暖阳。 已经天亮了。 霍拢静有点困,迷迷糊糊打盹。 霍钺回来时,就见顾轻舟依靠着窗棂抽烟。 她的黑发披散着,像一段最上等的锦,披在她的肩头,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墨光。她迎着阳光取暖,雪茄隐没在她嫩红的唇瓣,青烟缭绕,又被阳光照透,像一层薄薄的轻纱。 听到脚步声,顾轻舟转头,那眸光幽静,眉眼潋滟,像个精致又艳冶的妖精。 她抽烟的样子,有点风尘气,霍钺就觉得她艳。艳而不俗,妖娆到了极致,能生出繁茂的幻景来。 霍钺的心跳漏了一拍。 “霍爷。”她像只回神般,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桌上白瓷烟灰缸,已经挤满了烟头,她们俩抽了一整包的雪茄。 雪茄的刺激,让顾轻舟浑身都发抖,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了点活力。 “怎样了?”顾轻舟问。 霍钺派了两个身手矫捷的刺客,将倪老九从顾轻舟的三楼,挪到了一楼的客房。 顾轻舟的房间墙壁被新粉、床单被褥全换了。 刺客带了血浆,倪老九的客房,被做成第一案发现场。 “你父亲不会报警,这时候也没人想到你离开家了。”霍钺道,“那个房间,你还敢睡吗?” 顾轻舟摇摇头。 长发摇曳,就有点楚楚可怜,霍钺很想拥抱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生了草似的疯长,却又生生被压下去,就似海浪翻滚,一下下冲撞着海堤,撞得霍钺的心房生生发疼。 这种疼痛,让他呼吸微促。 “不要抽烟!”霍钺把剩下的雪茄拿走了。 顾轻舟和霍拢静梳洗,去了学校。 雪茄的劲儿很足,顾轻舟后来手一直在抖,握不住笔。 课上到一半,学监对顾轻舟道:“轻舟,你父亲来了,说有点事接你回家。” 顾轻舟做贼心虚,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着脸。 出了校门,她发现顾圭璋的脸比她更惨白。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死状惨烈,若是顾圭璋去报警,顾家再次陷入风口浪尖。 依照顾圭璋的性格,此事一定要被压下,决不能泄露半分。 他自己处理不了,需要顾轻舟的人脉。这方面,顾轻舟比顾圭璋强多了。 “阿爸,您怎么了?”顾轻舟故作茫然。 顾圭璋道:“先上车。” 到了顾公馆,顾圭璋才把倪老九惨死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紧咬住唇,她饱满的唇瓣,落下压印。 “轻舟,你姐姐还在牢里。若是顾家再出事,咱们就彻底翻不了身了!轻舟,你快想想办法!”顾圭璋急促道。 昨儿夜里,倪老九去而复返,说被人砍伤,其实是自己弄伤了自己。 他太想要顾轻舟了,故而借口夜宿顾公馆,侵占顾轻舟。 不成想,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他死了,反而有了现成的借口。 顾圭璋不怀疑,下意识觉得,就是昨日砍伤倪老九的人,深夜寻仇来了。 万幸,那些人放过了顾公馆其他人。 顾轻舟几乎要哭出来,这时候的她,可以放肆发泄她的害怕:“我能有什么办法?” “去找颜总参谋,他能帮我们想到办法。”顾圭璋道。 顾轻舟却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双肩无力耸动着,像是吓坏了。 “轻舟,你不为家里着想,也要为你自己着想啊。督军可是说了,今年年底就让你和少帅完婚。这个当口一再出事,你娘家的声誉全毁了。”顾圭璋近乎哀求她。 顾轻舟肆无忌惮发泄内心的情绪,她也害怕。 半晌之后,她略感平静,终于抬眸对顾圭璋道:“阿爸,咱们不能去找义父。” 顾圭璋蹙眉。 “义父是个很正派的人,万一他劝咱们去自首,而且让警备厅的人来查,到时候咱们怎么办?”顾轻舟道。 顾圭璋一怔。 “那如何是好?”顾圭璋焦虑。 顾轻舟反而更平静了,她道:“我想请霍爷帮忙!” 顾圭璋眼前一亮。 青帮龙头霍钺! “好好,没有比霍爷更适合的。”顾圭璋立马赞同,“霍爷门道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他。” “嗯。”顾轻舟道。 此事再光明正大交到霍钺手里,霍钺自然应下了。 只是,顾圭璋从此落下一个把柄在顾轻舟手里。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不管是谁杀的,都是顾圭璋的责任。他选择隐瞒,就等于落下口实,顾轻舟甚至可以说,就是顾圭璋杀了倪老九。 霍钺把人处理干净。 “阿爸,那辆汽车”顾轻舟指了指倪老九自己的车,道,“也应该弄走。” 顾圭璋深以为然。 顾轻舟处理完毕这些事,上了三楼。 她站在房门口,犹豫了良久,还是走了进去。 这天晚上,她再也不敢睡床了,而是开着灯,睡在沙发上。 第288章 夫妻相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只有顾圭璋和一位去叫倪老九起床的佣人知道。 他封锁了消息,没告诉家里任何人,除了顾轻舟。 “老爷最近怎么了?”姨太太们只是猜测,却万万想不到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 等霍钺派人把倪老九的尸体弄走,顾圭璋给了那佣人一笔封口费,让她赶紧回老家,不许再到岳城来。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睡了两夜,很不舒服,连夜做恶梦。 她还能睡在这个房间,已经是胆子极大了。 “阿爸,倪家来人问,就说倪老九早起开车走了。”顾轻舟道,“倪家的人绝对找不到他的尸体和汽车,你不要露怯。” 顾圭璋点点头。 此事,顾圭璋也是吓坏了。 顾轻舟又道:“这个当口,就不要提其他话,你甚至还要催着倪家订婚。倪老九不在,倪家不会贸然答应婚事,你催着他们,他们反而不怀疑你。” 顾圭璋又点点头。 的确需要表现得更加理所当然! 真出了大事,顾圭璋一点主见也没有,全靠顾轻舟给他出主意。 这边顾轻舟劝顾圭璋催倪家订婚,那边顾轻舟又派人去太仓传谣,说顾圭璋摆弄上了一位歌女,把倪七小姐气得半死。 倪家还不知道倪老九出事了,以为他不知去哪里疯玩。 至于顾圭璋的催促,得罪了倪家,倪家不太想把女儿嫁给顾圭璋。 司行霈回来的那个晚上,顾轻舟睁着孤零零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愣神。 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不出什么花样来,顾轻舟的心思,早已云飞天外。 她在房间里点燃了雪茄。 这是问霍钺要的。 霍钺不许顾轻舟再抽了,但是顾轻舟害怕,只有雪茄的气息,能让她安定。 司行霈照例爬上来。 他先是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微微一愣,继而看到顾轻舟的书桌旁,压着半支雪茄,任其燃烧。 他略感狐惑。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司行霈有点好笑:“这是什么花俏?” 霍钺办事,滴水不漏,就连司行霈也不知道,顾轻舟在前几天宰了一个登徒子,就在这间房里。 而她,居然还住在这里。 她麻木得有点可怕。 听到他的声音,顾轻舟跳起来,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温热,那点雪茄的清冽,混合着他自身的气息,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味道,让顾轻舟甘之如饴。 她软软的身子,全贴在他身上,对司行霈而言,就是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司行霈就肯定,她点燃雪茄,是因为他身上有这样的味道。 心中温暖,司行霈很想低头吻她。 “怎么了?”司行霈耐着性子,轻轻抚摸她纤瘦柔软的后背,只摸到一手凉凉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软又浓密,凉滑柔顺,铺天盖地的披散下来,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她隐没在黑发里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眼睛,出奇的漂亮,漂亮得妩媚,是难得一见有灵气的媚,像个妖精。 “没事。”她低喃,声音空灵而虚淡,“你回来了。” 她依偎着他,小鸟依人般。 从来没这样过! 她也懂得了相思吗? 司行霈心中满足,板过她的脸吻她,吻得缠绵悱恻,想往床上倒去。 “不,不睡床!”她倏然惊叫。 叫声很大,几乎要吵醒隔壁。 顾轻舟谨慎惯了,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司行霈眯起了眼睛。 司行霈这时候,就确定她出事了。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自己坐在她身边,问:“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 她修长浓密的羽睫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 司行霈挑起她的下巴,带着隐忍道:“说!” 顾轻舟唇色微白。 她开始说了。 倪老九到顾家,看顾轻舟的眼神就充满了色眯眯的味道;他去而复返,顾圭璋相信他的鬼话,顾轻舟却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欲望。 他为了她而来。 从那一刻,顾轻舟就坚信,自己要剁了他! 若她不杀他,他一定会先女干后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顾公馆,再嫁祸给其他人。 倪老九是受到了追杀躲到顾公馆的,有人来寻仇,却无意间玷辱了顾轻舟,很说得通。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倪老九能那么傻,傻到弄完了她,还留下证据吗?他带着刀上楼呢。 他眼底的杀意和欲念,一样的强烈坚定,他没有打算给顾轻舟活路。 跟司行霈的日子久了,顾轻舟再也不侥幸。 “他就死在这张床上。”顾轻舟道,“血一下子就溅了起来,整张床,还有我自己脸上、身上,全是血,有点热,有点腥,像铁锈的味道” 她越说,声音越是诡异阴森。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她。 “行了,我能不知道血什么味道吗?”司行霈道,“别说了。” 他温柔吻她的额头。 顾轻舟的脸,枕在他的大腿上,缩着身子躺下了。军服的材质有点硬,他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却全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是最上等的迷迭香,顾轻舟在这熏香的催动之下,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睡得沉稳而安详。 好几天了,她都没怎么阖眼,眼睛下面是深深的淤积,终于能踏实了。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他忍不住唇角微扬。 这个女人啊,彻底打上了他的烙印,像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她身上带着他的模样,让他心中既甜蜜又充满了成就感! 所谓“夫妻相”,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司行霈可以想象,那天晚上的顾轻舟,是如何镇定、手稳,她没有天真的仁慈,没有无能的恐惧。 她稳稳的,解决了她的麻烦。 司行霈又有点心疼,她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城里。 若他在的话,她一定不会惧怕,她会有条不紊打电话给他。 “该感谢霍钺,帮了轻舟一次。”司行霈想。 又过了一周,顾轻舟放学回家时,二姨太她们凑在客厅打牌,欢声笑语的,佣人陈嫂凑席,另外一个佣人抱着顾纭和莲儿,坐在旁边玩。 莲儿很爱顾纭,两个小鬼儿乐不可支。 “今天兴致这样好?”顾轻舟微讶。 顾家很久不见牌桌了。 二姨太笑道:“闲得发慌,打打牌消磨光阴。” 顾轻舟坐下,问有什么喜事。 二姨太不肯说,三姨太就告诉她:“轻舟小姐,太仓倪家出事了您知道吗?” 顾轻舟心中微动。 “什么事?”她问。 “倪家开烟馆和赌场,得罪了人,他家老九跑到南洋去避难了。表面上是好人家,背后却做这等龌龊事,已经在太仓传开了。老爷一听还有这等事,立马和太仓断了来往。”三姨太笑道。 倪家的底子,终于被翻出来了。 是司行霈翻的。 顾轻舟眼睛微弯,像两只月牙儿:“我还以为倪家是什么正经人呢。” 四姨太抿唇笑。 暂时不会有新太太,笼罩在姨太太们脸上的阴霾全部散去,她们又开始享受生活了。 除了顾轻舟和顾圭璋,没人知道倪老九就死在这房子里,否则她们也无法安心了。 顾圭璋想要把客房的床扔出去,墙壁重新粉刷的时候,顾轻舟趁机也提出:“我想换个房间,我这边采光不好。” 现在顾家,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圭璋只当顾轻舟的房间正在客房的上方,她也害怕,就同意让她换一边,从北向换到了南向。 顾缃的房间归她了。 佣人把顾缃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顾轻舟的旧屋,而顾轻舟自己的东西,除了几样要紧的,也全部留在旧屋,包括那沙发。 她的新房间,换了崭新的全套家私。 顾轻舟想:“等家里事解决了,我就把这房子卖掉。老太太和倪老九都死在这里,不吉利。” 她图谋打算着。 顾轻舟的如意算盘,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端阳节前,学校放假之后,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去看电影,晚上九点才回家。 一进院子,发现不太一样。 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停靠了四五辆豪华座驾。 而家里灯火通明。 顾轻舟进了屋子,就见一个穿着海棠红旗袍的女子,身姿优雅坐在沙发里。她带着钻石的耳坠和项链,水晶吊灯一照,她浑身泛出明亮又贵气的光。 顾轻舟微愣。 那人倒是站了起来,笑道:“轻舟姐,你不认识我了?” 是顾维。 顾维回来了。 她如今时髦又成熟,从眼神到姿态,再无少女的稚嫩。 她的笑容甜美温暖,似毫无芥蒂在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笑了:“维维,你回来了?”好像顾维只是出了趟门去玩,顾轻舟用极其平淡的语调,静静对她道。 顾维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旋即,她的僵硬消失不见,柔婉道:“是啊,轻舟姐,你好像知道我要回来?你一点也不意外。” “这是你的家啊,傻妹妹,你肯定会回来的。”顾轻舟避重就轻。 除了顾维,沙发里还坐着另一个女人,她约莫四十岁,有点胖,但是眉目和善温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旗袍,头发烫得卷曲着。 顾圭璋陪坐着,顾轻舟寒暄了几句,就上楼了。 顾维当天晚上没有歇在顾公馆。 第289章 顾维回来了 顾维回来了! 历经一年,她脱胎换骨回到了桑梓之地。 她在南京时化名叫“白薇”,是白家夫妻的养女,培养去勾搭权贵的。而她回到岳城,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说明她已经取得了尚副部长的信任。 身份地位牢固,顾维才敢回来复仇。 她的头号仇敌,就是顾轻舟! 和离开时相比,顾维痛失了母亲,姐姐被关进了大牢,顾缨磋磨了锐气,像只没了爪子的软猫,顾绍出国了。 对顾维而言,家庭算是四分五裂吧? 顾维对顾轻舟的恨意,只有增不会减。甚至秦筝筝的死,也会算在顾轻舟头上。 她要顾轻舟死,而且是惨死。 顾轻舟换了睡衣,站在窗台上。 五月的夜风熏甜,温暖和煦。她现在的阳台朝南,可以瞧见大门口。 顾维的汽车离开时,她抬眸看了眼楼上。 顾轻舟衣袖轻扬,甜甜冲顾维挥手告别。 顾维也笑着,笑容同样的甜美。 “轻舟姐,我走了。”顾维高声喊了句。 她对顾轻舟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毫无做作。 顾轻舟就明白,她对自己的恨意,已经是到了极点。 “再见。”顾轻舟也微笑,对顾维表现出来的善意很欢喜的样子,牢牢接住。 她装,顾轻舟也可以装,这样才能势均力敌。 有人敲门。 顾轻舟打开了房门,居然是二姨太和三姨太。 方才楼下毫无硝烟的见面,二姨太和三姨太瞧见了,她们俩看得心惊肉跳。 三姨太端了海鲜粥给顾轻舟做宵夜。 “轻舟小姐,我瞧着三小姐这次回来,不安好心。”二姨太给顾轻舟盛粥,低声对她道。 她们俩是上楼提醒顾轻舟的。 四姨太也想来,只是她要哄纭儿睡觉,脱不开身。 顾维自然是没有好心。 “你要当心。”二姨太压低了声音,“别叫她占了便宜去。三小姐从小就不同于大小姐和四小姐,她可聪明了。” 顾维这次回来,成熟妩媚,而且笑容和煦,二姨太真担心顾轻舟不是她的对手。 顾轻舟失笑,道:“放心吧,量她也不会如何的。” “她好像变了个人,也长大了很多,一点也看不出她才十六岁。”三姨太感叹道。 顾维成熟美艳,没了少女的稚嫩。 秦筝筝死了,顾缃进了大牢,顾维回来之后,还能对顾轻舟笑得那么和善,让两位姨太太毛骨悚然。 大概只有顾轻舟自己,敢接下顾维的微笑吧。 “三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大小姐救出来?”二姨太猜测。 “应该是,要不然她回来作甚?”三姨太接腔。 她们俩沉默了下。 她们没有说,顾轻舟也懂沉默的意思。 顾维此次回来,除了救顾缃,就是整死顾轻舟,弄得顾轻舟声名狼藉呗。 顾轻舟喝了口微咸的海鲜粥,胃里暖融融的,她态度随意:“别担心,她不会住到顾公馆的。” 两位姨太太,何尝不担心顾维迁怒她们? 顾维住进来,怎么伺候她? 她们很担心。 顾轻舟如此说,她们心中稍安。 同时,她们又有点不相信:“万一她非要回来呢?” 顾轻舟还在顾公馆呢。 顾维回来,近水楼台,更容易收拾顾轻舟啊。 “她不是一个人到岳城的。”顾轻舟微笑,“她丈夫也来了。” “啊?” “那位尚副部长吗?” “那就不得了啊,轻舟小姐,她这次不会放过你的。” 顾轻舟好似没察觉到自己的危机,继续分析为何顾维不住顾公馆:“她得服侍她丈夫,而尚副部长自恃身份,怎么会住到小妾的娘家来?” 两位姨太太面面相觑。 她们知晓顾轻舟聪明,既然点到了,顾轻舟有了防备,顾维想要斗赢顾轻舟,只怕没那么容易。 顾轻舟慢腾腾吃完了宵夜,两位姨太太也各自吃了半碗,起身离开。 三姨太收拾了碗碟。 “哦对了。”二姨太准备走时,顾轻舟喊住了她,“若明日顾维派人来接缨缨,就让缨缨去吧。” 二姨太觉得顾维是不方便带顾缨的,但是顾轻舟说了,她仍颔首:“知道了轻舟小姐。” 顾轻舟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顾维的汽车就到了顾公馆门口。 她早早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把秾艳的石榴花,榴花韶华盛极,落在她白玉指缝间,煞是美丽好看。 顾维将石榴花送给顾轻舟:“我们住的酒店,石榴花开得漂亮,送给阿姐。” 顾轻舟笑盈盈接过来。 她嗅了嗅,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故而轻轻放在饭桌旁边:“谢谢姨太太。” 她把“姨太太”几个字,咬得极重。 然而,顾维恍若不闻,笑容就没有动一下。 她越是这样,顾轻舟就越发明白,她想弄死顾轻舟的决心是坚定的,非要不可的。 当确定对方是死人,她任何的言语,自然不能引起内心的波澜。 “这么早就来了?”顾圭璋下楼,瞧见顾维时,也略感吃惊。 “阿爸,我离家很久了,没陪您吃顿早膳,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意早早来。”顾维道。 顾圭璋说:“尚副部长知道吗?” “知道呀,老爷赞许我孝顺,他高兴呢。”顾维道。 顾圭璋松了口气。 顾维此次归来,成了政治部尚副部长的十二姨太,顾圭璋是非常惊喜的。 他的仕途,只怕更加光明了。 对顾维,顾圭璋也下意识的去恭维。 假如顾维说几句好话,顾圭璋去南京的海关做总长,那之后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了。 “阿爸,轻舟姐何时结婚呀?”顾维眸光流转,轻轻问道。 她这是在提醒顾圭璋,顾轻舟还没有嫁给司慕呢,一切都还是未知,而自己已经是权贵的新宠。 到底该偏向谁,顾圭璋应该有个度量! 顾圭璋也明白了,道:“快了吧。” 众人全部下了楼。 姨太太们敛声屏气。 四姨太的女儿莲儿,也小心翼翼躲到了后面。 顾维却很大度,没有为难任何姨太太,甚至夸四姨太的孩子漂亮。 她的目标,专一而精准,顾维这次回来 ,枪口对准了顾轻舟。 “阿爸,我想把缨缨接到我那边去小住。部长包下了酒店,怪空空荡荡的,不热闹。”顾维道。 顾缨兴奋看着顾维。 顾圭璋道:“好,让缨缨去陪你几天,你们姊妹也亲热些。”二姨太和三姨太就下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还真让顾轻舟猜对了。 “轻舟小姐真是料事如神。”二姨太和三姨太都想,从而那点担心,慢慢就散去了。 顾维再厉害,只怕也厉害不过顾轻舟吧? 顾轻舟则不置一词。 她态度平淡,就好像顾维真的只是外出归来。 吃了早膳,顾轻舟就对顾圭璋道:“阿爸,我要去司公馆了。” 顾圭璋道:“快去吧,别叫人家等你。” 顾维没说什么,还冲顾轻舟微笑。 顾轻舟更衣,换了套斜襟月白色中袖上衫,雪白的胳膊露出来,带着一只翡翠镯子。 碧绿的镯子,压在她皓腕间,越发衬托她肌肤瓷白,那镯子就似一泓清泉,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轻舟斜梳了头发,编成长长的鞭子,婉柔又古朴。 顾维看着她笑。 顾轻舟也回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她到的时候,司督军府的其他人还没有来。 顾轻舟陪着老太太摸牌。 司行霈先到。 他穿着军裤长靴,上身穿着白色衬衫,衣领解开了两粒扣子,风流不羁;头发零散落下来,邪魅英俊。 “吃完午饭就走。”趁着洗牌的功夫,司行霈假装去捡掉了的麻将,悄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这次没有拒绝。 她轻轻嗯了声。 又打了两圈,司督军终于到了。 司慕跟在他父母身后,打扮得干净贵气,眼睛不看顾轻舟,情绪却还不错。 刚吃午饭,司琼枝就对老太太道:“祖母,我等会儿得先走,下午约了同学。” 其他几个晚辈,也纷纷告假。 老太太失笑:“知道你们都忙,我也不拘束你们,难得放假。” 午膳之后,司公馆请了戏班唱堂会,小辈们全溜了,司行霈也先走了。 顾轻舟站起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也约了同学” 老太太拍拍顾轻舟的手,笑道:“去玩吧,下个周末再来吃饭。” “好。”顾轻舟微笑。 她往门口走,司慕突然追上来。 顾轻舟微讶。 “去哪里?”司慕问她,“我开车送你吧。” 这段日子,司慕对顾轻舟拿出了十二分的善意和耐心。哪怕遭到了拒绝,他也没有恼羞成怒。 顾轻舟看着他,脸色为难。 她是约了司行霈的。 司慕的好心,对顾轻舟来说的确是种负担。 她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退亲的,故而道:“不用了少帅,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司慕脚步微停。 顾轻舟则继续往前走。 树影落下斑驳的光圈,阳光温暖明媚。 司慕沉吟一瞬,追上来道:“轻舟,我们能聊聊吗?” “聊什么?”顾轻舟问,“我们订婚的事吗?这件事没什么可聊的,你回去问问夫人,就知道根本没啥可说。” 她转身走了。 这次,顾轻舟的脚步很快,几乎带着小跑。 街尾有黄包车,她上了车。 到了地方,她先略微等了两分钟,确定司慕没有跟过来时,顾轻舟转过街角,去找了司行霈。 “老太太拉着你说话?”司行霈问她,“怎么出来如此晚?” 第290章 狗仗人势 司行霈约了顾轻舟,顾轻舟出来晚了半个小时。 她没敢说司慕。 司慕最近的表现,让顾轻舟很不愉快。 他既说不喜欢顾轻舟,又黏黏糊糊的,让顾轻舟很不舒服。 难道就不能说清楚吗? “咱们做什么去?”顾轻舟丢开烦人的思绪,问司行霈。 司行霈指了指后座。 顾轻舟瞧见了一个很大的纸鸢。 纸鸢是金色的蝴蝶,画的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蝉翼,很是轻巧,容易放起来。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真是个粗人,哪有端阳节放纸鸢的?按照习俗,应该是清明节!” 司行霈就轻轻捏她的脸:“你管什么节,开心就行。” 今天晴朗,有微风,最适合放纸鸢和骑马了。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了他自己的跑马场。 清空了场地,顾轻舟将纸鸢放起来。 “这纸鸢好漂亮。”顾轻舟一边跑一边对司行霈道。 她跑得满头是汗。 纸鸢做工精致,很容易放起来,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看着纸鸢越飞越高,成就感很足。 司行霈知晓她还没有从上次倪老九的死亡中回神,特意带着她出来放松。 而后,他们俩骑马。 司行霈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轻轻拥着她。 徐风暖暖拂过面颊,温柔缠绵。 “司行霈,顾维回来了。”顾轻舟道,“她这次回来,准备下一盘大棋。” 顾维的回来,在顾轻舟预料之中。 顾轻舟留着顾缃,就是等顾维。 她想要看看顾维的实力,她知道顾维是背后的毒蛇,不管何时都要咬她一口。 先拔了她的毒牙,顾轻舟才能安心。 “我来处理她。”司行霈道,“你安心依靠着我,什么麻烦事都不用管。” “不,这是我的家务事。”顾轻舟道,“我要自己处理,你不用帮我。” 司行霈有很远大的理想。 他想要结束军阀割据、兵灾不断的荒年,他想要统一江南江北,百信安居乐业。 他想要娶顾轻舟。 顾轻舟不想琐事耽误他,他应该一心操持大业,家务事是顾轻舟的责任。 夫妻俩,就是应该相互扶持。 以后,甚至长长久久,她都需要处理好后方,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司行霈懂得她话中之意,搂紧了她,低头吻她柔软的发:“好,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他在或者不在,他的小女人都能把事情做好,因为她身上有他的影子,是他调教出来的结果。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司行霈说要教她坚强,他教会了她,她是司行霈最成功的功业。 顾轻舟嗯了声。 两个人下了马,并肩而立,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司行霈再次感触,她真的很配他。兜兜转转二十几年,第一次心甘情愿的爱上一个女人,而且承认,她与他势均力敌。 司行霈自负而骄傲,他从未敬佩过某位女士,他从前觉得女人是天生的弱者。哪怕有强悍的,也远不及他,直到他遇到了顾轻舟。 这个女人,肩膀削瘦纤薄,却又有足够的能耐,站在司行霈相同的地位上。 回到别馆时,已经是黄昏了。 顾轻舟洗了澡躺下,却略感沉默。 司行霈问她想什么时,她说:“我在想顾缃。” 她打算明天去牢里看看顾缃。 顾缃入狱这么久,顾轻舟还从未去探监过。 “我能去吗?”她征求司行霈的同意。 司行霈笑道:“去吧。”声音温柔而宠溺。 晚上,司行霈在灯下处理文件,顾轻舟和木兰一人一狼,抱着并头睡着了,暮山躺在旁边的地上。 顾轻舟第二天中午,才去了警备厅。 她刚刚到警备厅的时候,却见一辆汽车,扬长而去。 这辆汽车,有点眼熟。 顾轻舟进了警备厅,说:“我来探视顾缃,我是她妹妹。” “顾小姐?”警备厅的人道,“您姐姐刚被市长派人接走了。” “什么?”顾轻舟蹙眉。 “您不知道吗,顾缃是因为指使绑架市长的二公子入罪,现在市长带着二公子销案,他们不告顾缃了。”警备厅的人道。 顾轻舟微讶。 “法律是这么说的吗?”顾轻舟问这个警员,“顾缃是绑架罪,哪怕市长公子不告,她也是有罪的吧?” 警员打量了顾轻舟一眼,心想这是什么妹妹啊,巴不得姐姐坐牢吗?警员态度不好,道:“这位小姐,市长是拿了督军的手谕,我们奉命办事。” 顾轻舟表情微敛。 乘坐汽车回去,顾轻舟这时候才有点意外。 老实说,她没想到顾维这么快就把顾缃从牢里捞出来。 顾轻舟回到了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深夜才回来。 顾轻舟没有睡,问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司行霈知道。 “是督军发的手谕,顾缃的案子撤了。”司行霈道,“你放心,你想要她今晚死,我立马派人去准备。” 顾轻舟失笑,轻轻打了下他的胳膊:“又犯浑了。” 顾轻舟又问他:“督军为何会撤了顾缃的案子?” 虽然知晓岳城的军政都隶属南京,可各地军政府素来划地为王,司督军没理由害怕南京政治部的人。 政客诡计多端,可此前是乱世,他们还能强悍过扛枪的? “督军不想和南京交恶。”司行霈道,“特别是这个当口。” “现在是什么当口?” “胡同贤前不久才到了岳城,还记得吗?”司行霈问。 怎么会不记得? 若不是邢森,他父母也不会到岳城来。但是他们来了,在南边军政两界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岳城更是风口浪尖。 司督军可能和胡同贤达成了什么条件,南京那边虎视眈眈。 “督军要做大事,南京就是不放心,才派了尚副部长来视察政治和经济。这个时候,督军就应该伏低做小,隐藏锋芒。”司行霈道。 尚副部长不是无缘无故到岳城,更不是为了给顾维报仇。 他来,是带了总统的密令。 而司督军现在在筹划一件大事,他不想此前和南京闹得太僵,耽误正事。 魏市长请求撤销此案,司督军考虑到,他儿媳妇没受什么伤害,顾缃又是顾轻舟的姐姐,撤销此案,对督军府利大于弊。 “督军是很疼你的。”司行霈道,“他撤了这案子,其实也是为了你考虑。毕竟是你姐姐,她入狱对你声誉也不好。督军更爱面子,顾家和司家将来是姻亲,他也要考虑这些。” 同时,司行霈也想提醒顾轻舟,没必要拖延,他可以派人去杀了顾缃。 “我懂了。”顾轻舟微微淡笑,心中已经明了。 顾维现在肯定很得意。 顾轻舟住了一夜,次日从司行霈这里出发,去了学校。 晚上放学,顾轻舟乘坐电车回家,一转头发现司行霈的副官,也上了电车。 临近顾公馆两条街时,顾轻舟下了电车。 她站在银行门口,略微停顿,司行霈的副官就佯装休息,站在顾轻舟旁边,目观四方,低声道:“顾小姐,今天早上您到校门口时,有人跟踪您,我们已经处理掉了。” “多谢。”顾轻舟道。 她信步走回了家。 一回来,就听到了家中的钢琴声。 顾维坐在琴凳上,缓慢而轻柔弹琴,顾缨和顾缃立在她的旁边。 顾缃重新做了头发,脸上扑了粉,看不出气色,只是更加瘦了,脸尖尖的甚是美丽动人。 顾缃挑衅般看着顾轻舟,漂亮的眼眸里,全是蛇信一般的毒焰,轻蔑而又狠戾,盯着顾轻舟瞧。 “轻舟姐姐,您放学啦?”顾维的手,重重按在琴键上,一阵刺耳的响动之后,她停下了,笑盈盈起身,和顾轻舟打招呼。 “是啊。”顾轻舟笑道。 她眼眸流沔,看着顾缃笑道:“大姐,你居然从牢里出来了,好福运啊!” 顾缃脸色狰狞,她想要扑上来,狠狠掴顾轻舟一个耳光。 顾维拉住了顾缃的手,不许她冲动。 “顾轻舟,你不要得意!”顾缃不及顾维的修为,她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下贱的东西。” 顾轻舟觉得好笑:“是吗?我还以为,你更加下贱呢,用那些恶劣的手段,还没有成功,你真应该学学维维,说不定还能讨个姨太太做呢。” 顾缃越发愤怒。 顾轻舟侮辱了她们姊妹俩,她想要冲上去。 顾维掐住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顾轻舟上楼,发现顾缃的房间上锁了,她的钥匙插不进去。 她顿时就明白了。 打开自己旧房间,顾轻舟发现收拾得很整齐,她的东西全部被搬回来了。 二姨太急匆匆上楼。 是顾缃叫佣人把顾轻舟的东西扔回来,弄得满屋狼藉,二姨太不敢和顾缃硬碰,只是吩咐人收拾好,免得顾轻舟回来恼怒。 “轻舟小姐,这房间也挺好的,您要不就先住着,等老爷回来了,我们再慢慢商量。”二姨太柔声劝慰她。 家里突然多了顾缃和顾缨,顾轻舟好似也没那么害怕。 “没事,这原本就是我的屋子。”顾轻舟笑道,“住哪里都一样。” 二姨太轻轻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顾轻舟要大发脾气。 东西被顾缃扔回来,二姨太是挺恼火的,觉得顾缃狗仗人势。 没想到,顾轻舟神色平和,淡然就接受了这一切。 第291章 交换底线 二姨太和顾轻舟在房间里说话,没有关门,顾缃不知何时上楼,依靠着门框,似笑非笑看着她们。 房间里的灯台,泛出融金般的暖色,慵懒铺陈了屋子。 顾缃却觉得冷、满腹愤怒,甚至这光淡得有点血腥。 顾轻舟的面容,在顾缃眼里越发狰狞。 顾缃细糯的牙齿陷入红唇里,紧咬了下,才对二姨太道:“二姨太,你风头转得挺快嘛,现在就巴结上了轻舟?” 二姨太神色微变,既有点担心,又有点恼怒。 顾缃挑衅十足。 “顾轻舟,我听说你的乳娘姓李,当年是你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佣人?”顾缃静静而笑。 她心中是愤怒的,笑容是狰狞的,不似顾轻舟,薄妆浅黛,笑容温柔。 顾缃丢顾轻舟的东西是假,翻顾轻舟的秘密才是真的。 她需要拿到顾轻舟的照片。 当初顾缃和秦筝筝推老太太下楼,顾轻舟可是拍到了照片。 那照片,照样可以去告顾缃,顾缃杀人罪名成立,她仍是死路一条。 结果,顾缃还真找到了,顾轻舟藏在被褥里。 顾缃甚至拿到了底片。 拿到之后,顾缃就没了把柄在顾轻舟手里,她不怕顾轻舟。 “是啊,我的乳娘姓李。”顾轻舟道,“怎么了,阿姐对这个有兴趣?” “你的事,我全部有兴趣!”顾缃冷冷盯着顾轻舟,似要一口银牙咬死她,“顾轻舟,你真的是孙绮罗的女儿吗?” 顾轻舟的笑容,似春日的骄阳,温暖而明媚:“你说呢?” “我说”顾缃缓步走进来,手指轻轻拂过顾轻舟的面颊,声音轻柔却带着蚀骨寒意,“我说,你是个假冒货!” 二姨太微愣。 顾轻舟挑眉:“阿姐,你真会说故事,若是你去做戏子,能唱一曲好戏。” 顾缃咯咯轻笑,转头就挑拨二姨太和顾轻舟的关系:“您听见了吗,轻舟骂戏子呢!二姨太还不知道吧,我们家这位小姐,心高气傲呢。” 二姨太是铁了心把顾轻舟当靠山的。 顾轻舟骂谁,二姨太心里跟明镜一样,顾缃的挑拨离间,一点用也没有。 只是,这气氛实在诡异。 “阿姐,你好像挺得意的。”顾轻舟笑道,笑容婉约内敛,“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做的事,以后没人知道了?” “我做了什么?”顾缃底气很足,阴沉着眸子打量她。 顾轻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顾缃呼吸一错:怎么可能,她怎么还有照片? 而后又想:不对,她在吓唬自己! 顾轻舟将照片看了眼,递给了二姨太。 二姨太一瞧,差点腿软。 顾缃立马抢过来。 果然,还是那张照片,是她推老太太下楼那张。 “你洗了多少张!”顾缃脸色骤变。她不怕二姨太知道,顾维能收拾二姨太,她只是担心顾轻舟还有更多。 “就这一张啦。”顾轻舟温柔平和说道。 顾缃大怒,立马将它撕成了碎片。 二姨太瞠目结舌,站在旁边没说话。 顾轻舟道:“阿姐,你一定以为自己搜到了底片。你真的确定,那就是底片吗?” 顾缃脸上的得意洋洋,全然不见了。 她铁青着脸,想要打顾轻舟,却又忌惮顾轻舟的能耐,转身下楼去了。 见到了顾维,顾缃说话都不顺畅了:“她还有照片,她还有!底片不能上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去买了药水来洗,看看是不是!” “阿姐,你别慌。”顾维诧异看着她姐姐,怎么挑衅的人,反而叫顾轻舟吓成这样? 顾维也感觉头疼,她姐姐一点用也没有。她放缓了声音,道:“底片不是那张又能如何?放心,我会让她交出来的。” 那张底片是假的。 顾维其实已经洗了出来,只是没告诉顾缃,怕顾缃自乱阵脚,毁了顾维的计划。 没想到,顾轻舟三言两语,还是把顾缃的底线给攻破了。 顾缃乱了,她就不能成为顾维的利器,反而会拖累顾维。 顾轻舟轻松就毁了顾维的一枚棋子。 顾维静静抬眸看了眼楼上。 “顾轻舟啊,你真是个不容小窥的角色,怪不得连我姆妈都能栽在你这个贱人手里!”顾维凝眸。 顾缃和顾缨,完全不是顾轻舟的对手。 哪怕是顾维,对顾轻舟也不敢掉以轻心。 “阿姐,你跟我去酒店吧,暂时别住在家里。”顾维道。 原本安排顾缃在家中,是扰乱顾轻舟的。 现在顾缃已经泄了底气,她会被顾轻舟玩死的,顾维暂时还不能丢下姊妹。 不管是计谋还是亲情,顾维都需要顾缃和顾缨。 这是她现在仅有的亲人了。 “好好。”顾缃立马道,之前的气势全不见了,又被顾轻舟吓破了胆。 顾轻舟晚上没有住在三楼。 她仍是害怕那个房间。 但是,顾轻舟已经不想搬到顾缃房里去了。 晚膳的时候,顾圭璋回来了,对顾维越发客气,就像当初顾轻舟得势的时候一样。 现在,顾圭璋觉得尚副部长的地位胜过督军府,就格外巴结顾维,把顾轻舟踩了下去,对顾维言听计从。 “阿爸,我想接阿姐和缨缨一起去酒店,给我作伴。”顾维道。 顾圭璋说:“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的。”顾维笑道。 顾圭璋就恨不能亲自把顾缃和顾缨送去。 饭桌上,顾维没有继续挑衅。 顾轻舟也沉默吃饭。 饭后,顾轻舟跟顾圭璋道:“阿爸,现在三楼就我一个人住,我很害怕,能不能搬到二楼,跟二姨太作伴?” “随你。”顾圭璋没心思管顾轻舟。 二姨太抱了两床被褥,顾轻舟和她一人一个被窝。 她和顾轻舟聊天。 顾轻舟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思。 “顾维派人跟踪我,这是早已怀疑我行迹不对劲;顾缃提到了我的乳娘,难道她们查到了我乳娘的什么秘密吗?”顾轻舟想。 她默默想着,二姨太说什么,她全然没听见。 二姨太也察觉顾轻舟心事重重的,没有继续追问。 顾轻舟枕着脑袋想心事,二姨太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早起时,顾维又来了。 这次,她是独自前来,坐了一辆新款豪华汽车。 “轻舟姐,我送你去学校吧。”顾维轻笑道。 顾轻舟道:“多谢你。” 顾维有话跟顾轻舟说。 上了汽车,顾维笑道:“轻舟姐,我希望能拿回那张照片和底片。你洗出来的照片,全部交给我吧。” 那张照片,就是顾缃推老太太下楼那张。 顾轻舟坐稳,微微斜睨她:“我为何要给你呢?” 顾维淡笑,从她的口袋里,也掏出一张照片:“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把照片递给了顾轻舟。 照片上,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女人,她头发零散着,形容枯槁。 顾轻舟认识她,她曾经在顾公馆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有人出来,又立马跑开,顾轻舟去抓她,都没有抓住。 如今,顾维拿了这张照片给她。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轻舟姐,你认识她吗?”顾维轻笑。 顾轻舟摇摇头。 顾维细细看着她的神色,见她毫无变化,心中惊叹她的能耐,什么都能收敛住。 “轻舟姐,你以为我诈你?这个女人现在在我手里,你需要我将她送到督军府去吗?”顾维笑问。 顾轻舟不解:“送去做什么?” “这个女人,她就是你的乳娘。”顾维声音轻柔。 顾轻舟心中一怔。 若是从前,她可以装作漫不经心,现在却狐惑了。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顾轻舟开始迷茫。 “是吗?”顾轻舟很快镇定,笑容不减,“那你送去督军府吧!若是你怀疑我的身份,就直接去告诉司家!” 顾维在诈顾轻舟。 若是顾维有了证据,她早已把这个女人给了司夫人。 顾维是奔着置顾轻舟于死地来的,她会给顾轻舟机会? 这个女人的身份,顾维自己都不确定,但是肯定跟顾轻舟的乳娘有关。 “轻舟姐,你不要生气嘛。”顾维倏然转变了话风,笑盈盈的服软,“我们总需要让步,才有谈的空间,是不是?” “你想谈什么?”顾轻舟问。 “我想要我阿姐的照片。”顾维这时候,亮出了底牌,“你把我阿姐的照片和底片给我,我把这个女人给你。” “我要这个女人做什么?”顾轻舟好笑。 “这个女人自称是你乳娘,万一她去了督军府说,或者传出去,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也足以给你添堵不是吗?”顾维笑道,“我给了你,你可以审问她。” “我不需要!”顾轻舟冷漠。 顾维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她神色一瞬间冰冷。 而后,顾维轻轻咳了咳,司机就突然加快了油门。 顾轻舟包里拿出短刃,架在顾维的脖子上:“想绑架我吗?” 顾维没提防这点,一瞬间变脸。 谁能想到,顾轻舟的书包里带着刀? 她是混青帮的吗? 哪有名媛包里带刀!顾维太意外了,怕顾轻舟鱼死网破,真把她杀了。 “你这是做什么?”顾维恼怒,“我可没有绑架你。” “那就停车。”顾轻舟的刀子,往下按了几分,几乎要割破顾维的肌肤。 “停车,停车!”顾维感觉到很疼,血好像流了下来,大声喊司机。 顾轻舟是疯了。 司机就停下了车子。 顾轻舟下车之后,立马乘坐黄包车,满城转悠,确定没人跟着她时,她去给司行霈的别馆打了电话。 她需要顾维手里那个女人。 第292章 少帅杀人如麻 顾轻舟遇事镇定。 在顾维面前,她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好似对那个女人毫无兴趣。 实则她很害怕,心中早已惊涛骇浪。她不是怕顾维算计她,而是怕真的查出乳娘身份不对劲。 跟她乳娘有关的,都让她起了警惕。 “帮我找到她,从顾维那里下手!”顾轻舟道,“审问她。” 司行霈在电话里,声音温柔道:“好好去念书,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学之后过来。” 顾轻舟嗯了声。 准备挂电话时,司行霈喊了句“轻舟”。 “啊?” “顾维欺负你了吗?”司行霈声音微沉。 顾轻舟笑了笑,道:“没有,她倒是被我吓破了胆。” 电话那头,传来司行霈低沉的笑声,很温暖:“好孩子!” 挂了电话,顾轻舟去了学校。 她眼前仍会出现顾维给她的照片,那个女人的脸,她记得很清楚。 她当时觉得很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 现在想想,那女人不是跟自己的乳娘有几分相似吗? 她一上午心不在焉。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快要毕业考了,你用点心好不好!”颜洛水轻轻戳她的额头,“气死了,你们俩都有密斯朱保着,都不担心毕业,就我累死累活读书。” 她说顾轻舟和霍拢静。 顾轻舟轻笑。 下午是声乐课和圣经课。 圣经课上了一半,顾轻舟就溜走了,她实在等不及。 去了司行霈的别馆,副官告诉她,团座还没有回来。 “团座抓到什么人了吗?”顾轻舟问副官。 “早上抓了个女人,是从五国饭店找到的,她偷了东西。”副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微微松了口气。 副官给军政府打了个电话。 司行霈这几日需得在城里,处理一些军务文件。 接到电话,他开车回来。 身后跟着一辆货车,车上就押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是单薄削瘦,顾轻舟认识她,在顾公馆门口见过两次。 她换了件干净的囚衣,却从脖子处,看得出鲜红的痕迹。 她受到了刑讯。 “说吧。”司行霈让顾轻舟坐在沙发上,对这个女人道,“把你在牢里交代的事,再说一遍。” 女人声音颤颤巍巍的,不知是害怕,还是被打得太厉害,虚弱不堪。 “我我叫李红,小时候跟姐姐在孙家做工,我偷东西被赶出去了。”女人道,“后来我姐姐做了孙家大小姐孩子的乳娘。” 顾轻舟狐惑看着她,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这女人是吓坏了,说话时眼珠子急溜溜直转,无法叫人相信,却也没立场去怀疑。 顾轻舟不开口。 “我去顾公馆,是知道孙家大小姐的孩子回来了,以为我姐姐也回来了,想去占点便宜。”女人继续道。 她声音是颤抖的,眼神是畏畏缩缩的。 顾轻舟望着她,表情平静,心中却起了点涟漪:“你看到我,为什么要跑?” “您不认识我,我怕您以为我是小偷,派人打我。”女人道。 从小就偷窃,自然是做惯了贼。看到顾轻舟,怕被误认为是贼,害怕被主人家抓起来打,躲开是习惯性的反应。 顾轻舟从她脸上,没有看出半分端倪。 “我乳娘说过你!”顾轻舟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她提到过你,她说你嫁人了。” “她胡说的,我从十七岁就没有再见过她,她不知道我有没有嫁人。”女人虚弱道。 顾轻舟蹙眉。 说真的,这个女人如此回答滴水不漏,顾轻舟的试探,没有起到作用。 她的乳娘,的确是从未提过这人。 她要么就是知道,顾轻舟的乳娘绝不会提她;要么就是身份正确,她就是乳娘的妹妹。 到底该不该相信? 顾轻舟凝眸。 司行霈一直沉默着,静静看顾轻舟。 “好了,我让人送你走吧,你不能留在岳城。”顾轻舟问完了,最终对这个女人道。 有人会拿她做文章。 就像顾维,她会诬陷这个女人是顾轻舟的乳娘,从而怀疑顾轻舟的身份。 这让顾轻舟无法自证,甚至顾圭璋也不能证明什么。 顾轻舟不像她母亲,也不太像顾圭璋。 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只是她不能给人把柄。 “小姐,您多给点钱,让我去哪里都行。”女人立马给顾轻舟跪下。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道:“交给我吧。” “多给她点钱,让她别在行窃了。”顾轻舟道,“不要送得太远,等明年我接了乳娘回来,再问问乳娘的意思,毕竟是她妹妹。” 司行霈颔首。 顾轻舟心中对这件事,有了七成的相信,却仍带着三分的怀疑。 司行霈重新送这个女人出去。 越野车宽大的车厢里,车灯一晃一晃的刺眼。 女人跪着,不停给司行霈磕头:“长官,您饶了我吧!” 她不知道司行霈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是个军官。 司行霈沉吟了下,猛然挥手,一把匕首插进了她的脖子里。 血溅四壁,司行霈避开了。 女人死不瞑目,难以置信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则沉吟良久。 “团座。”车子到了地方,副官处理尸身,司行霈却还在愣神。 “尸身不要留下痕迹,处理干净。”司行霈吩咐副官。 副官道是。 副官去处理了,司行霈依靠着车门抽烟。 青烟袅袅,他回想那女人的话,心中一团寂静。 雪茄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副官回来,司行霈都还在愣神。 他需得做一个决定——一个能保护轻舟的决定。 回城之后,司行霈没有回别馆,他去了另外的地方,召集了自己的手下。 这是一批精锐的刺客,司行霈自己培养的,他们是一支利器。 “半个月之内,把他们给我找到!”司行霈对手下的人道,“顾小姐在那个庄子里生活过,不可能没有痕迹。找到她的乳娘和师父。” “若是遇到了反抗,是保全还是”下属问。 “反抗很激烈的话,留一个活口!”司行霈道。 不着痕迹吩咐妥善,司行霈才回了别馆。 “我暂时派人送她去了香港,那边有我的人,会把她藏好。”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司家和顾维绝对找不到她。” 顾轻舟松了口气。 而后,她似警惕般,拉起了司行霈的袖子:“你杀人了?” 司行霈袖子上,有一滴鲜血,已经干涸了。 仍是被顾轻舟看了出来。 “嗯,今天抓了个人,在牢里审问了半天。”司行霈笑道,“不见点血,那些人是不会老实的。”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说得很平淡。 顾轻舟就抱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觉得她像只温顺的小兽,他喜欢她软软依靠着他。 这么好的顾轻舟! 已经九点了,顾轻舟还是要回顾公馆,这个当口,她不能叫顾维抓到了把柄。 “别回去了,住在这里吧。”司行霈不肯放手。 顾轻舟失笑:“不行的,顾维正在找我的把柄。” 司行霈就挺想杀了顾维。 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时,二姨太已经搬到了顾圭璋的房间,把她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顾轻舟。 顾轻舟心安理得住下。 她在想司行霈袖子上那滴血。 “他会不会杀了李红?”顾轻舟想,“若是他动手了,说明李红的话都是假的,是司行霈教她说的。有没有可能,那个李红才是孙绮罗女儿的乳娘,而我和李妈,都是冒充的?” 难道,自己十六年的生活,是个巨大的骗局吗? 顾轻舟觉得汗透脊背。 这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她可能会发疯! “没有人会花十几年的时间去培养一个孩子,争夺孙家留下来那点稀薄的财产!”顾轻舟想。 她不应该因为一点小事,就否定了自己。 “不会的,李妈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她绝不会骗我!”顾轻舟想。 若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就是李妈。 她绝对不能怀疑她。 “其实我六岁的时候,来过一趟岳城。”顾轻舟模模糊糊的想,“当时是为什么来的?” 她惊悚打了打自己的脑袋。 她在怀疑谁? 怀疑李妈骗她,还是怀疑司行霈欺瞒她?一个是养育她的恩人,一个是她爱的男人,都是最疼她的,为何她不相信他们? 顾轻舟丢开了这些纷乱的思绪,沉下心去睡觉。 没过几天,顾家得到消息,顾缃要跟魏市长的二公子魏清俦订婚。 顾轻舟听到此信时,只感觉荒唐。 “政治真是个荒诞的东西,它的权力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顾轻舟想。 魏家和顾缃联姻,不就是为了巴结尚副部长吗? 尚副部长是什么地位?司行霈跟顾轻舟说过,政治部相当于以前的吏部,所有文官升迁调动,都要经过吏部。 而尚副部长,等于是吏部侍郎。 这能不好好巴结吗? 魏市长想要更进一步,就要经过政治部。哪怕他不巴结尚副部长,也绝不敢得罪他。 尚副部长最疼爱的姨太太提出,让魏市长的公子娶她姐姐,魏市长敢不答应? 这是最被动的一种。 也许,提出结亲的,就是魏市长自己呢? “没想到,顾缃忙碌了一圈,不及顾维一句话。”顾轻舟失笑,“她白坐了几个月的牢,想起来只怕怄死了。” 第293章 顾轻舟的毒计 顾轻舟依旧念书,准备毕业考。她住在二姨太的房间里,心情还不错,至少不害怕了。 顾维偶然到顾公馆,带着趾高气昂的顾缃和顾缨。 每次,顾缃都要找点事。 “阿姐,听说你要跟魏家二公子订婚啦?”顾轻舟娇憨顾缃,“那你最好祈祷,尚副部长永远得势!” 顾缃脸色骤变。 她设计绑架魏二公子,现在却要嫁给他。一旦尚副部长失势,魏家肯定要报复她,她会生不如死! 这种结果,顾缃不是不知道。 顾缃铁青着脸:“你诅咒尚副部长?” “没有啊,我祝他永远得势啊,倒是阿姐你,为何说出诅咒的话?”顾轻舟笑道。 磨嘴皮子上,顾缃赢不了顾轻舟。 顾维给她姐姐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折腾了。 而顾缨是个贱骨头,没人依靠时怂得可怜,得势了立马耀武扬威。 “轻舟姐,你的那个乳娘不见了。”顾维声音神秘而诡异,悄声对顾轻舟道,“看来,你是心中有鬼,才把她弄走的吧?” “你在说什么?”顾轻舟一脸茫然,“我的乳娘在乡下,她过得好好的。” 顾维失笑。 这个人真能装! 怪不得她们母女全栽在她手里! 顾轻舟的手段也很厉害,雷厉风行。顾维只不过是去逛个街,回来之后,那个女人就被警备厅的人带走了。 等顾维派人去找,警备厅的人又否认他们带过人。 “我们没有去五国饭店抓过人啊,姨太太,若是确有此事,请您派人来认一认,到底是谁去抓的。”警备厅的厅长如此说。 顾维的人挨个认人:没有,去五国饭店抓人的,只是冒充了警备厅。 顾维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吃了大亏。 岳城不是尚副部长的势力范围,顾维展不开手脚。 她知道是顾轻舟做的,可惜她现在没了人证。 这件事上,顾维暂时只得认栽。 她不会放过顾轻舟的。 顾维不仅替顾缃安排了订婚宴,还把她从南京带过来的朋友,介绍给了顾圭璋。 “这是上官女士。”顾维道。 上官女士,就是顾轻舟第一天见过的那位太太,她看上去四十来岁,微胖,慈善。 顾维告诉顾圭璋:“上官女士是离婚了的,她前夫在武汉,现在她自己开了两家纺织厂。” 顾圭璋顿时双目放亮。 这个上官女士,一看就知道软弱宽容,有钱又大度。 顾圭璋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一座金矿。到时候,什么姨太太得不到? 顾轻舟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到了周五,顾维去拜访了司公馆的老太太。 晚夕顾轻舟回到家,老太太就打电话给顾轻舟。 “你过来。”老太太在电话里,声音有点不稳。 顾轻舟不知何事,连夜去了司公馆。 老太太神色不虞:“今天下午,你妹妹来过了,她说你去年到今年,一半的时间不住在家里,而是住在外头。你跟你父亲说,你是在司公馆陪我,这话是真是假?” 顾轻舟心头大震。 她表情如常,面上肌肉动都没动一下,道:“维维是这么说的吗?” “怎么,这话不对?”老太太狐惑。 在顾轻舟来之前,老太太是很生气的。 女孩子夜不归宿,这件事非常严重,而且她还利用老太太。 两罪并罚,老太太恨不能拿了顾轻舟打一顿,问清楚情况。 如今瞧顾轻舟这淡然模样,好似并不是那么回事。 “维维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继母,承认自己杀了我的生母,结果在牢里上吊自尽。 我是少帅的未婚妻,维维怀疑我有军政府的势力,在牢里杀了她母亲。她这次回来,诸般挑事。所以她跟您说这样的话,我一点也不惊讶。”顾轻舟道。 老太太一想,这话倒也不假。 秦筝筝在牢里自尽,顾维身为女儿不敢相信,又有秦筝筝亲自承认杀了顾轻舟的生母,怀疑顾轻舟动手,合情合理。 这样,两个人就结下了冤仇。 顾维诬陷顾轻舟,也就顺理成章。 岳城是司家的天下,假如顾轻舟和某个男人不规矩,而且是一年半,司家早就查出了蛛丝马迹。 除非她勾搭上的是司督军的长子司行霈。 在整个岳城,只有司行霈有能力遮掩任何痕迹。 然而,顾轻舟又不认识司行霈! 司行霈心高气傲,他哪里看得上顾轻舟? “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老太太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手,“我现在上了年纪,心里存不住事。若是从前,我怎能听信那个小丫头的鬼话!那丫头在学校偷试卷,离家出走之后勾搭权贵做了姨太太,想来不是个好东西!” 顾轻舟微笑:“您是越发慈悲善良了,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老太太点点头。 从司公馆回来,顾轻舟抱着胳膊坐在汽车里,背后一层冷汗。 跟司行霈的事,始终尴尬。 这件事,她做得不光彩,虽然最开始是司行霈逼迫着她,但是她现在已经陷进去了。 司家怎么骂她都是应该的。 只是顾维,真的留不得了。 顾维没有杀顾轻舟,她打算先毁了顾轻舟的婚姻,再拉拢顾圭璋,毁了顾轻舟在家中的地位。 从此,顾轻舟落在顾维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顾维明天会不会拉了顾圭璋去司公馆对峙,或者其他姨太太?”顾轻舟想,“哪位姨太太会最先背叛我?” 防不胜防! 顾轻舟不能等了,她准备出手! 翌日一大清早,顾轻舟去上学,其实是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昨天回来很晚,还在睡觉。 顾轻舟趴在他的床边,他顺势就压住了她。 他使劲亲吻她,顾轻舟推开:“昨日老太太找我了。” 她把顾维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立马清醒过来。 “老太太为难你了吗?”司行霈很心疼,问她。 “没有,我支吾过去了。”顾轻舟道,“但是顾维不会放弃的,她随便带顾公馆一个人去见老太太,我的话就不攻自破。” 司行霈蹙眉。 “尚副部长这次是奉命到岳城,来给司督军找茬的,对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 “怎么不给他一点颜色?”顾轻舟问。 “他在南京背景很深,而且督军现在正在准备成立海军,也需要南京的批准。这个时候闹僵,对岳城不利。”司行霈道。 司行霈一下子就把军事机密告诉了顾轻舟。 原来,胡同贤答应司督军的,是送给他十名资深海军将领。 司督军准备城里一支海上战舰,这是他多年的理想。 南京怕岳城和武汉一样,脱离南方政府,自立门户,所以对岳城很提防。建海军的事,困难重重。 “可以背后下拌子。”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一旦他出事,南京就知道是岳城搞鬼,这个背后下拌子和当面捅刀子,结果是一样,你以为我们傻呢?” 而后,司行霈又说,“尚涛这个人,阴险狡猾,死在他手里的政客多不胜举,他也是一步一血痕爬上来的,他警惕得很。” “我来做,怎样?”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尚涛是老资格的狐狸,我都没把握能拿下他,我怕你吃亏。” “我试试。”顾轻舟道,“你能弄到没有身份背景,又必须要死的女人吗?” “我手上倒是有个日本女间谍,她是东北人,说一口很流利的中国话,后来才投靠了日本。”司行霈道,“他们是单线特务,她的上线被我杀了,其他特务甚至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她无声无息。” “我要这个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 “司行霈,我闹一个大事,让南京方面都收拾不了局面!”顾轻舟道,“我需要去找霍爷帮忙。我最近跟霍爷接触很多,你不会生气吧?” 这方面,司行霈还真的不生气。 他非常清楚霍钺的为人。 霍钺绝不敢动司行霈的女人。同样身为男人,霍钺清楚什么线是绝对不能踩过去的。 “心里想着自己是谁的,别乱抛媚眼就行。”司行霈道。 很快,他就派人把那个日本人培养的华人女间谍送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将其收拾一番,安排在司行霈的另一处宅子里,重兵把守。 她给这个女人梳洗、化妆,然后拍了很多照片。 拿着这些照片,顾轻舟从自己的保险柜里,取出两根大黄鱼,去见了霍钺。 她把照片交给了霍钺,然后让霍钺帮这个女人捏造一个身份。 “放心,今天就能办妥了,没人再能查出她的端倪。” 一切准备妥当,顾轻舟去见了那个女间谍,问她:“你叫什么?” “山本颖。”女人很骄傲道。 “你明明是华人。”顾轻舟笑,“怎么做日本人的走狗?取个日本名字,显得很高档吗?” 女人想解释,顾轻舟打断了她,她不想知道。 顾轻舟在她腰上绑了炸药,道:“以后我就叫你阿颖吧。阿颖,我要去拜访我妹妹,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你要炸死她?”阿颖冷漠,对生死置之度外,言语之中对顾轻舟格外恶毒。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炸死她?那我自己能跑得掉吗?放心,我今天不会让你死的。” 阿颖不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没有言语。 第294章 泼了一脸的茶水 顾轻舟安排好了一切。 她需要一个借口去看顾维,故而回到了家里。回到顾公馆时,顾圭璋满面怒容。 他对顾轻舟很生气,肯定是顾维挑拨了什么。 不用想,是顾轻舟夜不归宿的事。 顾轻舟早就想过,这件事会爆发,却没有想到是今天。 “你这些日子,到底跟谁鬼混?”顾圭璋大怒。 顾轻舟倏然就站直了腰。 她眸色似严霜轻覆,冷冽的光芒落在顾圭璋身上:“阿爸,我这些日子,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吗?” 顾圭璋微愣。 他知道,顾轻舟想要他帮忙圆了谎言。 可顾维说过,就连司督军,也要经过南京政治部,没有尚副部长的支持,顾圭璋一辈子别想要升迁! 这个时候,趁机调到南京去,又能娶个富婆媳妇,前途不可限量! 留在岳城,能有什么机会? 顾轻舟能提携娘家吗? 她将来嫁到了督军府去,又有多少自主权? 顾圭璋心意微乱,两个女儿之间,他不知道该取舍谁! 后来他又想起顾维的话:顾轻舟还没有嫁给司慕呢,万一她真的在外头鬼混,司慕迟早要查出来,不娶她或者娶了也休弃她,顾圭璋岂不是竹篮打水? 如此说来,还是站在顾维这边更可靠。 “混账东西,你当面撒谎!”顾圭璋更怒,“走,你跟我去督军府说清楚,我不遮掩你的丑事!这一年来,你到底跟谁混?” 顾圭璋早已决定,放弃顾轻舟,选择顾维。 顾维想要顾轻舟死。 “真要说清楚?”顾轻舟眼眸霜色更浓,“太仓倪家的事,也一并说明白?” 顾圭璋倏然退后了一步。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还有把柄捏在顾轻舟手里。 太仓倪老九的尸体是霍钺处理的,他肯定是留下了证据。 “你!”顾圭璋脸色骤变。 “阿爸,要不要去说清楚?”顾轻舟问,“还是你牢记,我从来没有在外头留宿过?” 顾圭璋脸色雪白。 顾轻舟让他当面撒谎。 可这种事情,顾圭璋先露怯了。 倪老九死在他家里,他无法自证清白。若是闹出来,他身上添了污点,顾维再有能耐,也无法让顾圭璋仕途更进一步。 顾圭璋的风向立马改了。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们顾公馆门风严谨,若是你宿在外头,我岂能容你?你从未在外头厮混过。” 顾轻舟微笑了下。 她表情冷酷,眸色阴沉,这么突兀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冷漠的眸子里,有摄人心魄的寒芒。 “阿爸,不要变来变去,投机倒把永远没有前途!”顾轻舟道,“选择一条路,你知道是不会吃亏的。” 顾圭璋跌坐在椅子上。 他居然沦落到被女儿威胁。 他的父权和尊严呢? 顾圭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家中说一不二的日子结束了。他的女儿们,把他当棋子使。 也许,这就是自食恶果吧?顾圭璋不也是把她们当踏脚石吗? 顾轻舟则上楼,换了套精致漂亮的旗袍,复又缓步走下来。她穿着天水碧绣小朵榴花的旗袍,软绸贴着她的身段,衬托出她的曼妙。 中袖旗袍,露出一段纤细嫩白的胳膊,似美玉无瑕。顾轻舟带了一串珍珠手链,珠光盈盈。 “阿爸,我不想和维维闹得不开心。从前有什么事,该赔礼就赔礼,我应该去见见维维。”顾轻舟道。 顾圭璋回神,大喜:“你们姊妹和睦,相互帮衬,自然是极好的事。” “那您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马上到。”顾轻舟说。 顾圭璋颔首,果然给顾维打了电话。 “她来做什么?”顾维问, “她说要给你赔礼道歉。”顾圭璋道。 顾维接到电话,心情很愉悦,漂亮的眼角轻扬。 顾轻舟,她送顾缃的照片来了,她终于来求饶了! 顾维赢了她第一回。 以后,没了把柄在顾轻舟手里,顾维就可以放开手脚折腾她了,她要顾轻舟死得更难看。 顾维倏然将头发弄乱,趴在床上大哭。 尚副部长正好跟魏市长等市政厅的官员开完会,想着他最新宠上的十二姨太,回来享受一番鱼水之欢。 不成想,进门却看到这一幕。 “谁惹你生气了?”尚涛心疼扶住了顾维。 顾维眼睛都哭肿了。 “还不是顾轻舟?”顾维大哭。 顾维被白家培养,用她去勾搭尚涛,可是一见面,她就自报底细,她不是什么白薇,而是走投无路的顾维。 她的坦白、她的年轻美貌、她无处安身的可怜,一下子就击中了尚涛。 尚涛今年五十六岁了,还保持着中年人紧致的身材,只是好几年没有纳新的姨太太。 这次破例纳了顾维,给了她名分,只因顾维投中了他的心思。 顾维就聪明在这一点上。 她反其道而行之,得到了尚涛的宠爱,尚涛也就知道,当初逼迫顾维离家出走的,是顾轻舟。 顾轻舟用试卷陷害顾维,怕顾维取代她的位置。 不管真假,顾轻舟是顾维的仇敌,尚涛对她也充满了恨意。 “我说的是实情,她就是常常不住家中,怎么成了诬陷她?我阿爸打电话来,说顾轻舟要过来找我对峙。”顾维哭着道。 尚涛安抚顾维,同时也恼怒:“她是个什么东西?别说还没结婚,就是她真的做了司家的少奶奶,也只是小小军政府的儿媳妇,敢跟我的姨太太对峙?” 尚涛这头一腔怒火,顾维反而安慰他,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顾轻舟带着佣人“阿颖”进门的时候,尚涛正在喝茶。 尚涛打量顾轻舟。 顾轻舟还是很漂亮精致的,但不是尚涛喜好的类型,加上顾维丑化她在先,尚涛一见她,顿时怒从心底而生。 他豁然站起来,手中热茶兜头泼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她刚走进来,还没有开口,就被尚涛泼了一脸的茶。 茶有点烫,她肌肤生疼。 “阿颖”瞧见了这一幕,没有动弹,她身上还绑着炸弹呢。 尚涛怒指顾轻舟:“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岳城军政府,小小的土匪衙门,居然敢骑到老子头上!来人,去把司炎给老子叫来!” 司炎,就是司督军的名讳。 顾轻舟拂去脸上的茶叶。 她湿漉漉的刘海,全部黏在额头上。 “尚副部长,您息怒啊。”顾轻舟低声道,“我是来给姨太太赔不是的。” “老爷,算了算了。”顾维还想要顾轻舟手里的照片和底片,见顾轻舟狼狈不堪,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真把顾轻舟吓跑了。 顾维求情,柔声将尚涛劝到了隔壁房间。 那个跟着来的女间谍阿颖低笑:“你看上去不如一条狗,他可以随意打骂你,可怜的贱人,你也有今天!” 顾轻舟没有动。 阿颖的落井下石,她一点也不生气。 “他看你的样子,哪怕你脱光了躺到他身边,他都不肯要你。你这个女人,是烂透了吧?”阿颖继续道。 “你想要让我失态,然后和你厮打,你趁机抢了炸药包的开关,自己逃跑?”顾轻舟湿漉漉的刘海下面,那双眸子精明而睿智,光芒澄澈对阿颖道。 阿颖一怔,继而忍怒。 阿颖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顾轻舟拆穿了。 “贱货!”阿颖低声骂,“没用的东西,猪狗不如!” 反正要死,阿颖不怕顾轻舟,尽情辱骂她。 顾轻舟不理。 等顾维回来时,阿颖收敛了愤怒,安静站在旁边。 顾轻舟把照片和底片都交给了她。 “照片给你,你不要再去司公馆了。”顾轻舟低声,没了方才的犀利,似哀求顾维。 顾维接在手里道:“你没有存其他的?” “没有。”顾轻舟说。 “那好。”顾维轻笑,“轻舟姐,你瞧,我们也可以和解的。以后姊妹和睦,该多好啊?” 顾轻舟似舒了口气般,笑了起来。 说了几句话,顾轻舟就带着她的女佣阿颖离开了。 出了五国大饭店时,顾轻舟对阿颖道:“我一身狼狈,不能这样去见人,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到。” 阿颖身上绑着炸药,她不敢逃。 她愤怒看着顾轻舟,见顾轻舟要折回顾维那边,阿颖只得先出去。 门口不远处,有几个副官站在门店的屋檐下,阿颖也不敢跑。 她被关押的那些日子,挨了不少的刑讯,她知道逃跑的下场,况且身上还绑着炸药,这时候就更加不适合。 刚走出去,突然有记者,对着阿颖拍了几张照片。 阿颖有点糊涂。 她微微愣神时,顾轻舟也出来了。 一辆汽车靠近,顾轻舟带着阿颖上了汽车。 顾维拿到了照片,却怎么也不能安心。 “顾轻舟会这般容易认输吗?”顾维想。 她不敢掉以轻心,同时却又想不到顾轻舟把照片和底片交出来的原因。 “她再聪明能干,在权势面前,她也是个无能的。”顾维想到尚涛泼顾轻舟那一脸的热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痛快! 也许,她真的太想多了。 顾轻舟无路可走了,在尚副部长的姨太太面前,她失去了依仗。 连司督军都对尚副部长敬畏不已,何况是小小的顾轻舟? 碾死她,就跟碾死蚂蚁一样。 顾维得意洋洋,不成想次日早上就出事了。 第295章 惨败的顾维 五国饭店门口出事了。 无数的记者簇拥,疯狂的拍照。 一个女人赤身,从五国饭店四楼的窗口跌落,当场死亡。 血流了满地。 乱哄哄的响动,吵醒了尚副部长和顾维。 尚涛大怒,呵斥他的随从:“去看看怎么回事,当这里是菜市场呢?” 随从去看了,然后气喘吁吁跑上来:“部长,出、出事了部长!” 尚涛立马清醒。 随从禀告了他,他这时候也懵了。 一个女人,光着身子从他的房间跳下去,尚副部长怎么解释得清? 而且,还来了无数的记者。 “这是陷害!”尚副部长双目赤红,又怒又担心。 死了个女人没什么,被记者拍到了,这就有点麻烦,处理起来很复杂,可能会影响到总统对他的信任。 他到岳城是身负重责,却被人陷害,他太不小心了。 尚涛立马给南京打电话。 长途电话,中间要转接无数次。 但是尚涛运气不错,很快电话就打到了南京。 总统秘书长跟他私人关系很好,对他道:“你先别慌,不能心虚,我请示了再去营救你。” 等尚涛挂了电话,岳城警备厅的人就来了。 女人的尸体抬走。 “老爷,这个人是怎么到咱们饭店的?”顾维也慌了,她总感觉这件事跟顾轻舟有关。 但是,顾轻舟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她还能在岳城只手翻天吗? 不可能,顾轻舟没这么厉害! 牵扯命案,警备厅暂时将五国饭店围起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尚副部长,委屈您了,暂时您不能离开五国饭店,我们会派人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军警道。 尚涛大怒,给督军府打了电话。 司督军正愁没借口把尚涛囚禁起来,此事立马给了他机会:“尚副部长,您得配合警备厅的调查。” 尚涛气得把电话给砸了。 司行霈这些日子,帮着他父亲筹建新式海军,他可能要去趟香港,接手一批军舰。 只是,他不太放心顾轻舟。 尚涛的电话打过来时,司行霈也知道五国饭店出事了,死的那个女人,就是司行霈给顾轻舟的华裔日本间谍。 “用桃花计来陷害尚涛?”司行霈失笑。 这个时候,司行霈觉得,顾轻舟到底只是个孩子。 她再厉害,政治手段还是太稚嫩了。 “一个桃花计,一个死去的无名无分的女人,很难扳倒尚涛啊。”司行霈想。 不过也为难她,前后不到一天的功夫,她设计好了间谍的死,还安排了那么多的记者去伏击。 尚涛不至于丢官罢职,却也要头疼些日子。 顾维只怕不能再乱跑,去司公馆或者颜公馆找顾轻舟的茬儿了。 司行霈如此想着,副官却告诉司行霈:“团座,有人冒充家属,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接走了。因那人拿着顾小姐的信,我就让警备厅放人了。” “轻舟派人接走了?”司行霈有点狐惑。 司督军却很高兴。 尚涛到岳城来,是监视司督军的海军计划。现在,尚涛自己惹了腥,司督军也能搪塞他。 筹建海军极其繁琐,司督军最器重司行霈,事事都需要司行霈亲力亲为。 在督军府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他们才休息。 督军府安排了宵夜,已经是凌晨了。 就在这个时候,司督军的副官,拿了一份凌晨印好、明早发出的岳城报纸给司督军瞧。 “督军,您看这个。”副官神色凝重。 司督军拿起报纸,看到了副官手指的地方。 是一则讣告。 “地下革命人士陈颖女士,昨日葬身在五国饭店。” 司督军神色骤变。 司行霈也拿过来瞧。 讣告上,刊登了陈颖的照片,就是那个无名无姓的女日本间谍。 一向聪明睿智的司行霈,在这个瞬间也怔愣了片刻。 “顾轻舟啊顾轻舟,你聪明到了这等地步,不母仪天下,真是委屈了你!”司行霈忍不住唇角微弯。 看到这则讣告,司行霈顿时就明白顾轻舟要做什么了。 颜新侬也接过报纸看了眼。 “这就是死在尚副部长饭店里的那个女人?”颜新侬问,“被追封了烈士?” 司督军蹙眉:“这就麻烦了!死的是地下革命党,学生和工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游行抗议是免不了的!” 其他参谋赞同司督军的话。 “这个尚涛,弄谁不好呢,非要弄个革命党,还把人家弄死了!”有人道,“又要动乱几天。” “我看没什么大事。”也有参谋很乐观。 司行霈却知道,要出大事了,顾轻舟肯定做好了全套的安排。 他忍不住为顾轻舟的计划拍手叫好。 一个桃花计,是不能伤及尚涛的皮毛;可是把革命人士拉进来,尚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吃过宵夜,司行霈去了趟顾公馆。 顾轻舟怕他夜里爬墙,特意告诉过他,她现在住在二姨太的房间里。 二姨太的房间有个很大的阳台,更加容易翻墙而入。 司行霈进入房间时,顾轻舟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的她,姿容安静。 司行霈俯身,轻轻吻她的唇。她还没有醒,就闻到了雪茄的气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东西,你这回闯大祸了。”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朵,“你知道闹起来,岳城经济要损失多少?”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现在巴不得岳城大乱。”顾轻舟悄声,“然后,军政府就可以浑水摸鱼,督军会替我加把火的,是不是?” 司行霈笑了。 顾轻舟精明到了这等地步,他仍是惊叹不已。 司督军是要火上浇油,让革命人士的怒焰越烧越旺。 很快,司督军就买通了文人,口诛笔伐尚涛害死革命人士。 “这是打革命烈士的脸,这是复辟行径!”报纸上整天都在讨伐。 这下子,就点燃了舆论的火种。 第二天,岳城的革命人士,组织了学生罢课、工人罢工,所有人上街抗议,要求严惩破坏革命的罪魁祸首,给烈士报仇。 顾轻舟没有参加游行。 她去了颜家。 颜太太不许他们出去。 “这个尚副部长,真是罪该万死。”颜洛水评判这件事。 晚夕颜新侬回来,颜洛水问他:“阿爸,岳城的学生罢课,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圣玛利亚学校都停课了。” “谁知道呢?”颜新侬情绪反而不错。 在学生游行的遮掩之下,军政府正在筹备他们的海军。 “阿爸,这个尚副部长,是不是要坐牢?”颜洛水又问。 南京是革命人士创办的政府,他们不同于北平政府,不敢贸然残害革命党。 尚副部长出了这种意外,丢官罢职是轻的。 “官是做不成了,不至于坐牢。”颜新侬道,“他在南京背景很深,南京方面亲自派人来接他,明天就会到岳城。” 这是军机,却不知道从哪里泄露了消息。 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来,说南京政府包庇杀人凶手,羞辱革命烈士。 “南京也全面爆发了运动,全城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声援岳城。” 当看到这份报纸时,颜新侬也目瞪口呆。 “这是有人煽动吧?”颜新侬道,“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啊!” 司行霈也看到了报纸。 “我的轻舟,果然是下得了狠心的人。”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事情会越闹越大,直到南京松口,公开给尚涛判刑,否则学生运动是不会停止的。 南边是革命党的天下,学生们需要捍卫革命成果。 此事已经被文人墨客定义为“残害革命烈士”,南京政府以为消无声息的政治把戏,就能平息,实在想得太简单了。 尚涛死定了! 前不久还威风凛凛的尚副部长,现在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场学生运动,整整持续了半个月。 很快,南边十二省学生和工人游行,声援岳城和南京。 整个江南动荡了起来。 若是再动荡下去,北方挥军南下,南京朝不保夕,总统府里恐慌了。 “尚涛是保不住了,不杀他不足以平息民愤!” 半个月后,南京政府发出檄文,将尚涛已“杀人凶手”的罪名逮捕,岳城的学生才从火车站和五国饭店门口撤离。 尚涛的政治生命,从此就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顾维面对这一变化,是瞠目结舌的。 她都不知道怎么了,她得到了的荣华富贵全没了。 这半个月来,她担惊受怕,等待尚副部长翻身,却没有想到,等到的却是“定罪”! 尚副部长完了,顾维也完了。 “是顾轻舟!”顾维看到了报纸,认出那个死了的革命烈士,是顾轻舟带过来的丫鬟。 那天,顾轻舟把人带到了五国饭店,又安排了记者,拍下“阿颖”走出饭店的样子,让人确定她来见过尚副部长。 翌日清晨,“阿颖”就死了。 她刚死,报纸就给她发讣告,将她渲染成“烈士”,激起学生和工人的民愤,利用巨大的舆论压力,给南京政府施压,让南京出面处死尚涛。 一切都安排得巧妙而妥当。 顾维知道,自己又输了,输给了顾轻舟。 而这次,她输得体无完肤! 一个资深的老油条政客,就这样被顾轻舟弄成了死路一条,顾维无比的惊恐,她远远不是顾轻舟的对手了。 “我得逃!”顾维绝不跟尚副部长一起回南京,去做尚家的寡妇,“我还没有给我姆妈报仇,我得去南洋寻找机会。” 顾维打晕了五国饭店的侍者,乔装打扮到了码头,上了邮轮。 她进了船舱时,终于松了口气。 “维维?”幽黯的船舱里坐了一个人,她声音轻柔而缓慢,喊着顾维。 顾维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尽,她无力跌坐在地上。 第296章 我始终信任你 码头一半是司行霈的地盘,一半是霍钺的。 顾维想从码头离开,简直是自寻死路。 她逃出来时,顾轻舟就知道了消息。 等顾维去买好票,顾轻舟就先上船等着她。 “你到底想要怎样?”顾维忍不住哭了。 她知道前途渺茫。 她再次落入了顾轻舟的魔掌里。 顾维没有想过给顾轻舟活路,而顾轻舟也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这次的事,让顾维彻底看清楚了顾轻舟的实力。 她实在太可怕了! 尚涛是老奸巨猾的政客,在南京根深蒂固、人脉充足,别说小女孩子,就是手握重兵的司督军,也要忌惮他三分。 结果,他被顾轻舟连根拔起了! 顾轻舟知道政府的软肋在哪里。 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派人塑造好了“陈颖”的身份,买通了地下革命人士,让他们组织好学生和工人。 顾维从未想到过,顾轻舟能借力打力,能借出如此大的势来。 “我想要怎样,你心中不清楚么?”顾轻舟微笑。 她坐在幽黯的船舱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透进来稀薄的光芒。她黑发披散着,浑身透出清冷,就像从古墓里爬出来的鬼。 这只鬼,会找顾维索命。 顾维的大树被顾轻舟拔起,顾维这棵藤蔓失去了依仗,在顾轻舟手下没有半分胜算。 顾维自知没有活路,不如索性一起死。 她扑了过去:“顾轻舟,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顾维还没有靠近顾轻舟,就被狠狠踹了一脚! 这时候,顾维才看见,有名副官跟在顾轻舟身后,隐没在最黑暗的地方。 船舱里的动静,让外头等待的副官起了警惕。 他们冲进去,按住了倒地的顾维。 顾轻舟翩然起身,对副官们道:“捆起来吧,到了海中央的时候,再扔下去喂鱼。” 顾维大惊,挣扎着爬起来:“轻舟姐姐,饶命啊轻舟姐!” 副官堵住了顾维的口,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顾轻舟神色悠然。 下了船,顾轻舟一身轻松。 顾维这条毒蛇,彻底被清除了。 她去见了司行霈。 司行霈下午就要去香港,岳城的海军已经初具规模,那些日子的动乱,给了他们时机。 “尚副部长会死吗?”顾轻舟问。 “必死无疑了。”司行霈道,“革命烈士的仇不报,整个南京政府都是个大笑话!” 革命起家的政府,敢羞辱革命烈士?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 她想起了那个自称“山本颖”的华裔日本女间谍。 “她是华人,却憎恨自己的祖国,一心想要变成日本人。现在,她哪怕是死了,也要死死钉上华人的身份,她肯定死不瞑目!”顾轻舟笑道,“我算不算收拾了一名卖国奴?” “算。”司行霈笑。 想到顾轻舟此次的计划,司行霈就忍不住惊叹。 司行霈从未想过这样对付尚涛,可能是在他的认知里,革命人士难成气候;亦或者,他不愿意损失那半个月的经济。 这段时间,损失是巨大的,收获更大。 若没有那些热血学生的遮掩,岳城的海军也不会这么快筹备完毕。 “轻舟,哪怕再难的事,到了你手里,都会办得妥妥当当!”司行霈搂紧了她,“你是个有大才干的人!你要是个男人,我就聘请你做总参谋!” 顾轻舟心中温暖。 司行霈的夸奖,让她踏实。 她笑软在他怀里。 如此聪明睿智的司行霈,居然夸她有大才干,顾轻舟心里想不得意都难。 这比司行霈夸她漂亮美丽更有满足感。 “我有件事,想再问问你。”顾轻舟道。 司行霈松开了她。 她看着司行霈的眼睛:“上次那个李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活着吗?你告诉我,你的话我从来都深信不疑。” 这事,其实困扰了顾轻舟很久。 司行霈袖子上那滴血,让她不能不去猜测。 “她还活着。”司行霈眸光坚定而温柔,“轻舟,我给你的,都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我绝不伤害你。” 顾轻舟眼睛微弯,露出浅浅的笑容:“那么,我还是那句话,你肯说我就肯信,我相信你。” 她不是个愚蠢的人,她对事情有着她的警惕。但是,她愿意把信任交给这个男人。 他说了,顾轻舟就愿意去相信。 这是她最后一次问。 司行霈又用力,紧紧搂住她。 他亲吻她柔软的发,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低喃道:“轻舟,我会保护你,你一辈子都要记住这句话。” 顾轻舟道:“好。” 尚副部长的事,闹得天下皆知,顾圭璋自然也知道了。 顾圭璋派人去打听顾维,才知道尚家已经散了。 顾维不知踪迹。 “她又跑了。”顾圭璋心痛的想。 被顾维救出来的顾缃,重新入狱。魏家这次没有再拖,立马着手审理顾缃的绑架案。 至于订婚的事,魏家矢口否认。 顾缃知道顾维又跑了,自己再也没机会了,乖乖的蹲在牢里。她想过自杀,却始终没有那份勇气。 她估计得关上几十年。 “要她死吗?”司行霈问顾轻舟。 “死?”顾轻舟笑,“太便宜她了,让她在牢里生不如死吧。” 那个得势就狂吠、失势就装怂的顾缨,彻底得罪了顾公馆所有的人。 顾家重新回到了顾轻舟的手里。 顾圭璋已经毫无父亲的尊严,开始巴结顾轻舟。 顾轻舟俨然才是顾公馆的女主人。 司行霈去香港的那段日子,顾轻舟依旧是学习,准备毕业考。 好像前些日子的动乱,跟她毫无关系。 倒是霍钺,专门找过她一次。 “轻舟,你若是男人,将来可以做总统。”霍钺道,“你的脑子怎么转得如此快?” 他望着她,眼睛里有种莫名的光芒。 就像司慕或者顾绍看着她。 顾轻舟心中一怔。 她想:“霍爷不会喜欢我吧?不能问,要是问了,就太不要脸了。” 她想问,又没敢。上次司慕的否定,她至今还记得呢,是挺尴尬的。 心中有了这样的怀疑,顾轻舟就尽量避免去和霍钺接触。 以后有事,她都想只找锡九帮忙。 转眼间,五月过去了,顾轻舟迎来了她的毕业考。 毕业考难度中等,顾轻舟拿到了毕业证。 她拿到毕业证的时候,很想显摆一下,司行霈却不在岳城。 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都顺利毕业,三个人去庆祝,商量以后的打算。 洛水年底要结婚了,没打算继续求学;顾轻舟可能会离开岳城,司行霈要带她去其他地方安家;霍拢静应该会跟颜一源谈恋爱。 就在她们筹划打算的时候,司督军派人请顾轻舟去督军府。 司夫人安排了晚宴。 “轻舟毕业了,毕业证给我瞧瞧。”司督军笑道。 顾轻舟连忙递上去。 司督军很满意。 顾轻舟想:“我要不要现在就开口,说退亲的事呢?” 司夫人好似知晓了顾轻舟的打算,暗中给她递了个眼色,甚至在桌子底下轻轻碰顾轻舟的腿。 她在暗示顾轻舟:别轻举妄动。 顾轻舟转念一想,这事应该先跟司夫人商量,交给司夫人去办。 万一司督军不答应,顾轻舟这边就被动了。 “琼枝期末考了个全校第一。”司夫人把话题转移开,笑着对司督军道,“我想开个舞会,请琼枝的同学来玩。” “这倒也不错。”司督军笑道,“琼枝今年是用心念书了,值得表扬。” 司琼枝贞静柔婉,低头浅笑。 “舞会安排在六月十八,轻舟你也来。”司夫人道。 顾轻舟点头应诺。 商量舞会的时候,司夫人和司琼枝拿了布料,准备做新的衣裳。 正巧司慕路过,司夫人拉住他,让他选一块料子。 “轻舟很喜欢月白色,这块料子质量上承,给她做身旗袍不错。”司慕突然道。 司夫人讶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二哥,我穿什么样子的好看?”司琼枝问。 司慕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司琼枝心中凉了半截。 穿什么都好看,这分明就是敷衍的话。她哥哥没仔细留意过她的喜好,可见他对女孩子的衣着不太在意,却独独记得顾轻舟的偏好。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司琼枝又想到,去年的时候,司慕和顾轻舟在小径旁狭路相逢,司慕明明可以绕开,却抱起顾轻舟转个圈。 那时候,他的表情柔和得有点顽皮。 他喜欢顾轻舟! 司琼枝感觉像被人泼了瓢冷水。 顾轻舟不会真的要做她嫂子吧? “姆妈,阿哥喜欢顾轻舟,怎么办啊?”司琼枝焦虑问司夫人,“他们不会真的结婚吧?” “他们当然要结婚。”司夫人道,“他们不结婚,魏清嘉就一直不死心。” 还有个魏清嘉呢。 司夫人并不知道,她儿子已经对魏清嘉死心了,而她还刻意提防着,生怕司慕做出其他犯浑的事。 司慕喜欢顾轻舟,对司夫人来说,是此前最好的消息了。 “我也不喜欢顾轻舟,但这个当口,你得器重她。”司夫人警告女儿,“琼枝,你该懂事了。你的舞会上,要极力撮合你哥哥和顾轻舟!” 第297章 自作聪明 司琼枝开办舞会,司夫人想邀请顾轻舟,甚至让司琼枝极力撮合她和司慕,这叫司琼枝很不痛快。 “姆妈,您怎么喜欢顾轻舟了?”司琼枝不明白。 这件事上,她和她母亲的分歧很大。 她没有做过母亲,不知道司夫人的担忧。 “我怎么会喜欢她?”司夫人摇了摇头,笑容有点阴刻,“现在只有她坐在阿慕未婚妻的位置上,才能挡住魏清嘉!” 司慕爱魏清嘉,他的爱情会让他陷入魏清嘉的牢笼,被魏清嘉驱使,唯她是从。 司夫人太清楚这一点了,因为司督军也爱她。 正是她知道爱情里的男人是什么德行,她才不能容许她儿子迷恋得那么深。 司督军极其孝顺,独独在司夫人的问题上,敢跟司老太犟嘴。 难道司夫人眼睁睁看着她儿子以后只听魏清嘉的,连她这个母亲也说不动他了吗? “姆妈,您这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司琼枝道,“万一阿哥喜欢上了顾轻舟,怎么办?” 司夫人好笑:“他怎么会喜欢顾轻舟?” 司琼枝顿时就不敢说了,她生怕自己坚持说司慕喜欢顾轻舟,然后这件事就成真了。 到现在为止,司琼枝还是极力想要否认。 “魏清嘉没什么不好的!”司琼枝转移了话题,“她漂亮聪颖,而且有英国美国人的背景,南京方面都知道她的艳名。她嫁给阿哥,对阿哥没坏处。” “你懂什么,她离过婚!”司夫人微怒。 司琼枝更不懂了:“当年阿爸娶您的时候,他也离过婚,而且还有个儿子,您怎么愿意的?” “这能一样吗?”司夫人瞠目,“你阿爸是男人!” 司琼枝闻言,背后生寒。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惊悚。 “男人怎么了?”司琼枝眸光里掺杂了一分浑浊,“女人不如男人吗?” “当然不如,男人是我们的天,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司夫人道。 司琼枝的舌头,好像被什么压住了,千斤重。她想要反驳,偏偏觉得无从说起,母亲笃定的话,让她从骨子里冒寒意。 不,男人不是女人的天! 世道不同了,女人也可以自己做主! 她如此优雅端庄的母亲,说出这番话,叫她遍体生寒。 司琼枝第一次觉得,她不会走母亲的老路。 她母亲能给她的思想和人生道理,在崇拜男性这个前提之下,已经一文不值了。 但是,她始终是司琼枝的母亲,哪怕司琼枝不赞同她的道理,她也没想过惹恼她。 孝顺是为人子女的责任。 只是,婚姻这件事上,她不想她母亲操控她哥哥。 最要紧的是,母亲为何不提防顾轻舟? 二哥也喜欢顾轻舟啊! 只是没喜欢到魏清嘉那种地步而已。可放任他们接触,未必就没有发展! “哥哥,你从小那么疼我,我不能让你白疼了!”司琼枝想。 她哥哥对顾轻舟,大概只是朦胧的好感,被她漂亮乖巧的外貌蒙蔽了。 既然如此,司琼枝就要让司慕认清楚,顾轻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斩断她哥哥对顾轻舟的这点念头! 想到这里,司琼枝偷偷给魏公馆打了个电话,邀请魏清嘉和她的兄弟姊妹们,一起来参加自己的舞会。 “我就不去了,这几天有点不舒服。”魏清嘉道。 她只是在试探,试探司慕的意思。 魏清嘉从未把司慕当傻子,她自己更是精明。 出事之后,蹦跶和解释只会毁了全部,她应该蛰伏隐忍,给司慕时间。 她在赌,赌司慕对她还有感情。 这些日子闭门不出,魏清嘉其实想通了一件事:她在司行霈那边是没有机会的,如今唯一能抓牢的是司慕。 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司慕。 她妹妹当年死在司慕手里,就这件事,哪怕魏清嘉犯一万次错,只要她开口,司慕还是会回到她身边。 况且,她是司慕的初恋,就像司行霈是她的初恋一样,永远都忘不掉。 魏清嘉吃准了司慕。 司琼枝道:“魏姐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哥哥去看你?他挺担心你的,一直挂念着你。”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大事。”魏清嘉虚弱道,“他忙,不用他专门来,谢谢您三小姐。” 挂了电话,魏清嘉默默等待。 她知道司慕一定会来的。 司琼枝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善意。魏清嘉就明白,若不是司慕授意的,也是司琼枝对她有好感。 总之,司琼枝会帮她达成目的。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司慕拿着他妹妹给他的请柬,到了魏公馆。 魏清嘉坐在床上,头发披散着。 晚霞从乳白色的窗纱里照进来,笼罩在她的面容上,她的大半张脸,全部隐没在黑发里。 她柔软而妩媚,墨发泛出清辉。 司慕倏然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无限的怜悯。 魏清嘉心中一动。 司慕比魏清嘉小四岁,那时候他追求她时,也是把她当女神供养着,从未像现在这般,轻轻触碰她的头发,宛如她是他的小女人。 “对不起。”魏清嘉对司慕道。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解释、不狡辩。 司慕没有抓到她和司行霈在一起的把柄,那么,他就会说服自己、欺骗自己说她和司行霈没关系,从而原谅了她。 魏清嘉是个精明至极的女人,她能操控男人的思想,除了司行霈。 她一开口,司慕没有露出她预想中的轻松,却反而回神般,眼底迷蒙的爱恋有点消散。 “不舒服的话,去医院看看吧?”司慕声音平淡无波,看不出他的情绪。 多年不见了,司慕变得沉默寡言,这点让魏清嘉捉摸不透。 越说话少的人,越是难以揣测。 “没事的。”魏清嘉笑道,“我已经吃过药了,明天就能下床。” 司慕又是沉默。 他没有问她怎么生病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外头的光线越发暗淡,司慕的表情遮掩在夜幕之下,魏清嘉什么也看不清楚。 “琼枝的舞会,你会去吧?”司慕问她。 “会的。”魏清嘉微笑。 若是其他女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逼问男人:你希望我去吗? 但魏清嘉没有。 她不给司慕这样的负担。 她永远都是那个知书达理、娴雅温柔的魏清嘉,美丽尊贵。司慕颔首。 魏市长留他吃晚饭,他拒绝了,回到了车子里。 默默坐在汽车上,司慕开出了二十分钟就停下来了。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左手。 掌心有女人长发柔软凉滑的触感,这让他心中又温暖又刺痛。 他默默抽了根雪茄。 车厢里没有灯火,雪茄的青烟一阵阵浮动在眼前。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他耳边莫名想起顾轻舟的这句话。 到现在为止,他仍是后悔当初的回答。 回到督军府时,司慕告诉司琼枝:“她会来的。” 司琼枝点点头。 同时,司琼枝又担心:“你说,轻舟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啊?她一定不愿意我跟魏姐姐要好。” 她会吗? 她会吃醋吗? 司慕站着不动,心头莫名有点绮丽。女人为他吃醋,会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吃过醋。 他知道魏清嘉勾搭他哥哥的时候,他已经对她没了爱情,愤怒是有的,吃醋谈不上。 而顾轻舟身边,没有其他的追求者。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军政府的少奶奶,故而不会有人色胆包天去跟她搭讪。 “二哥!”司琼枝喊他。 司慕回神。 “我说了半天,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吗?”司琼枝笑盈盈的问。 司慕道:“你说什么?” 司琼枝噗嗤笑了。 “二哥,你去见了趟魏姐姐,回来魂魄都没了。”司琼枝道。 这样真好! 司琼枝还担心她哥哥喜欢顾轻舟,如今看来,顾轻舟根本没办法插足到司慕和魏清嘉中间去。 如此一来,司琼枝就彻底放心了。 翌日清早,司琼枝给她一个男同学打了电话。 “我的生日会,你会来吧?”司琼枝温柔问他。 那头,男学生语气激动:“我一定会去的,一定会去!琼枝,你知道我对你” 又来诉衷肠了! 司琼枝压抑着烦躁,挂了电话。 她这边安排妥当,那边又打电话给顾轻舟,约顾轻舟出来:“我要去准备一些生日宴的东西,轻舟姐,你来帮帮我吧?” “怎么要我帮?”顾轻舟笑着问道。她虽然声音带笑,语气却是格外的警惕。 这只小狐狸! 自从上次那件事,司琼枝就明白,她和顾轻舟不可能做朋友的。 现在约顾轻舟去逛街,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 司琼枝也知道,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啦,我想跟轻舟姐姐多接触,彼此了解。上次的不快,我还想跟你道歉。” 颇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这也是在告诉顾轻舟,司家准备娶她了。 因为要娶她过门,小姑子才急切跑过来跟她拉拢感情,对她巴结。 “我没空。”顾轻舟拒绝。 司琼枝声音带着失落:“轻舟姐,其实这是我姆妈的意思。” 她想起那天在饭桌上,她姆妈给顾轻舟使眼色,她们之间,必定有某种暗约。 抬出司夫人,顾轻舟肯定会答应的。 顾轻舟沉吟道:“那好吧,我们明天哪里见?” 果不其然! 第298章 妻妾和睦 接到司琼枝的电话时,顾轻舟正在教莲儿弹钢琴。 莲儿只有八指,年纪又小,自然是学不会的。 顾轻舟之所以教她,是四姨太的意思,让顾轻舟帮她暗示莲儿,哪怕是八指,也不比任何人差。 这是培养莲儿的自信。 放下电话,顾轻舟沉吟了片刻。 “怎么了?”四姨太抱着顾纭,见顾轻舟发愣,柔声询问。 “是司小姐。”顾轻舟道,“她约我去逛街。” 四姨太高兴笑,微抿的唇没了妖媚,反而充满了母性的慈祥:“小姑子都会讨好嫂子,司小姐倒是颇为机灵。” 顾轻舟笑笑。 讨好是不可能的,司琼枝对顾轻舟是没有善意的。 之前那件事,让司琼枝差点失去了司督军的欢心,又害得她被迫去念书。念书辛苦,司琼枝为了重新得到司督军的器重,还考了全校第一,可见她花了多少心思。 这中间的艰难,不言而喻,顾轻舟不相信司琼枝能原谅她。 再说,司琼枝对顾轻舟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这个很难扭转了。 “难说!”顾轻舟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搞什么鬼!” 她怎么陷害顾轻舟呢? 司琼枝又用什么借口约她呢? 顾轻舟略微沉吟。 “轻舟小姐,你有时候心思太重了,活得怪辛苦。”四姨太好心提醒她,“她约了你,你就去呗,你还怕她?”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正巧三姨太下楼,闻言问:“怕谁?” “轻舟小姐怕司小姐害她呢。”四姨太道。 三姨太立马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你居然害怕?” 她们给顾轻舟打气。 顾轻舟失笑。 翌日,顾轻舟早已更衣,换了件月白色素面元宝襟软绸旗袍,中开叉的,露出一段纤细滚圆的小腿。 她又换了双黑色高跟皮鞋,拎着同色的手袋,头发随意挽成低髻,用一根碧绿簪子挽住。 这簪子头有璎珞点缀,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顾轻舟去了司琼枝指定的百货公司楼下。 略微等了十来分钟,司琼枝就到了。 “我来迟了,轻舟姐。”司琼枝小跑过来,满面红潮,汗水打湿了刘海。 她将极厚的刘海稍微分开些,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眼珠子似墨色宝石,褶褶生辉落在顾轻舟的身上。 比起两年前,司琼枝也长大了,逐渐露出更加谲滟的秾丽。 “无妨。”顾轻舟微笑。 司琼枝的眼眸,却轻轻从顾轻舟的旗袍上滑过。 顾轻舟留意到了,问她:“我这衣裳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司琼枝收敛了神色,“轻舟姐,你好喜欢素净的衣裳。” 想起司慕的话,司琼枝表情微敛。 果然不假,顾轻舟就是偏爱月白色的。这种月白色,既不争夺她肌肤的雪白,又能衬托她头发的乌黑。 两下一衬,顾轻舟的容貌就好似格外清晰而妩媚。 月白色真适合她! 司慕之所以记得,不是顾轻舟真的格外偏爱月白色,而是司慕觉得她穿月白色的最好看。 她们随意逛逛,就去旁边的咖啡店坐下了。 这个时节的咖啡,放了冰,有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轻舟也是满头的薄汗。 坐下来之后,司琼枝就跟她解释,为何今天要约她。 “我的舞会,阿爸邀请了你,我也很想你去的。”司琼枝道。 顾轻舟抿了口咖啡。 凉的,沁入胃里,驱散了初夏那烦躁的热,顾轻舟紧紧捧着杯子不撒手,有点贪凉。 司琼枝的话,顾轻舟没有接,她在等司琼枝说“但是”。 她知道肯定有个但是。 结果呢,“但是”没有来,司琼枝说了其他的:“我阿哥请了魏清嘉。” 顾轻舟微怔。 司琼枝看到她的表情,误以为她吃醋了,心中就特别得意。 她就是想看看顾轻舟恼怒又嫉妒的样子! 有那么一位前任,顾轻舟的处境特别尴尬。 掩饰着这份幸灾乐祸,司琼枝道:“魏清嘉以前跟我阿哥好过,我阿哥邀请了她,我不能不让她来。万一我真不同意,他也怀疑是为了轻舟姐你,到时候迁怒你。 只是,我若不提前告诉你,怕你到时候措手不及,闹得自己不开心。轻舟姐,我希望你能去。我和我姆妈一样,不太想哥哥继续跟魏清嘉纠缠不清。” 顾轻舟诧异看着司琼枝,表情变幻莫测。 司琼枝细细打量她,顾轻舟倒也没有愤怒和难过,只是有点疑惑的样子。 顾轻舟有什么想不通吗? 想不通司琼枝说这话的原因? 司琼枝觉得自己的立场很正确啊,她是帮顾轻舟的! 既不能得罪哥哥,又不能得罪父亲,同时担心顾轻舟不敌魏清嘉,提前通风报信,让顾轻舟有个准备,明天盛装出席,这应该可以取信于顾轻舟的啊! 顾轻舟却沉默。 良久之后,顾轻舟又喝了口凉凉的咖啡,才感叹道:“你阿哥是真喜欢魏清嘉啊!” 这个是自然了! 只是这感叹,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既不像吃醋,也不像冷嘲热讽,仅仅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为何要难以置信?全岳城的人都知道,司慕喜欢魏清嘉! 顾轻舟对此是有什么误解吗? 司琼枝有点弄不懂顾轻舟此人,感觉她说话故弄玄虚,就懒得猜测了,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轻舟姐,你能否暂时跟魏清嘉和睦相处?我不想我的舞会闹得不愉快。” “我不去就是了。”顾轻舟笑,倒是无所谓。 “不行,阿爸问起来,我没办法解释!”司琼枝立马道。 上次司琼枝害顾轻舟,后来又是顾轻舟去说情,若是这次顾轻舟缺席,司督军绝对会猜测司琼枝故意冷落顾轻舟。 到时候,司督军对琼枝的好感,又要打折。 司琼枝努力念书,拼了命的出成绩,难道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打了折扣吗? “那你让魏清嘉别去呗。”顾轻舟语气轻松道。 “这样的话,阿哥会不高兴啊,他甚至会迁怒你,我岂不是好心办坏事,在你们中间无意挑拨离间了?”司琼枝一副替顾轻舟考虑的模样。 司琼枝今天约顾轻舟的用意,就是希望顾轻舟在舞会的时候,和魏清嘉做出言谈甚好的模样。 目的是什么? 不可能只是为了小小舞会,也肯定不是为了让司慕的两个女人和平相处。 这是阴谋! 顾轻舟心中微转,竟猜不到司琼枝的目的。 她甚至不能一口断定司琼枝是要害她,毕竟司夫人现在需要她。 那么,利用她来对付魏清嘉? 顾轻舟在司琼枝的这盘棋里,充当什么样子的棋子呢? 谁才是最重要的靶子? 顾轻舟的小手指,轻轻敲了几下骨瓷咖啡杯,略带所思的模样。 “好吧,我会去的。”顾轻舟最终答应了司琼枝,“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事的。祝贺你考了全校第一。” “谢谢轻舟姐。”司琼枝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不用了轻舟姐,你来就可以了。”司琼枝笑道。 顾轻舟微微眯眼:难道这次的靶子,真不是自己? 若是从前,顾轻舟肯定不相信,现在她之所以疑惑,是魏清嘉那样对司慕,司慕转脸又去约她,让顾轻舟犯糊涂了。 顾轻舟还以为,司慕会跟魏清嘉彻底闹翻。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吧? 顾轻舟一个女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司慕却又去约了魏清嘉,这份犯贱的执着劲儿,他要是顾轻舟的儿子,顾轻舟都要想办法弄死魏清嘉,所以司夫人和司琼枝想对付魏清嘉,顾轻舟能理解。 正是这点认知上的偏差,让顾轻舟不敢判断司琼枝的目的。 于是,司琼枝的靶子放在谁身上,顾轻舟一时间竟不敢确定。 当然她知道,她一定是棋子,一定会被司琼枝利用。 怎么利用? 这是个问题。 顾轻舟料想自己看戏的时候多,这件事她不期待也不担心。 当然,她也不想做棋子。司琼枝敢利用她,她就要让她自食恶果。 顾轻舟甚至希望司慕头脑一热,舞会的时候当众宣布退亲,顾轻舟就无事一身轻了。 和司琼枝随意应付了几句,顾轻舟去逛了百货公司,买了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袜、新出的夏布,就回家去了。 楼下,姨太太们分顾轻舟带回来的布料,莲儿悄悄跟着顾轻舟上楼,像只猫儿依偎着在顾轻舟身边。 “司小姐有没有找你的麻烦?”四姨太上楼寻莲儿,关心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相反,她颇为友善。” 四姨太笑道:“看看,我就说嘛,她是身为小姑子,巴结您来了。” 顾轻舟失笑。 家里人太单纯了,同时也说明她们的生活现在很温馨,顾轻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很快,这个畸形而温暖的家,就要散了。 “轻舟小姐嫁得好,以后提携我们。”四姨太又道。 顾轻舟想,等司行霈从香港回来,应该会为她退亲、跟她求婚,带着她离开岳城。提携家里人,只怕她是没这个机会了。 到那时候,司行霈可能就不跟岳城来往了,顾轻舟回来看她们都难。 顾轻舟笑笑,心思从家务事,又转到了司琼枝身上去。 第299章 不识好人心 司夫人母女不喜欢顾轻舟,这是毋庸置疑的。 魏清嘉的到来,司夫人选择了隐忍,不跟儿子面对面的硬碰,只祸水东引,把顾轻舟拉进来给司慕添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是司夫人此前的做法,她会在公开场合维护顾轻舟的面子。 而司琼枝呢? 司琼枝跟她母亲,是不是一条心?受过西式教育的司琼枝,是个有能耐、有思想的少女,她会怎么对待她哥哥的“旧爱新欢”。 心中起了犹豫,顾轻舟仍是准备好了礼物,去督军府恭贺司琼枝取得的优异成绩。 说是小舞会,司夫人则恨不能全岳城都知道她女儿功课优秀,故而动用了外院最大的西花厅,请了很多人。 西花厅面积巨大,足以媲美五国饭店的大堂。 白俄人的乐队早已准备就绪,飘渺的钢琴声似纱幔萦绕,盛夏的夜空澄澈,一轮圆月将琼华萨满了大地。 遍地清辉,似铺层了银霜。 顾轻舟穿了件无袖纯白色的洋装礼服裙,头发挽起,裸脚穿着白皮鞋。 这双皮鞋是她特意去买的,挑选了最贵的,仍是磨脚。 “完了,今晚这脚肯定要破皮。”顾轻舟想。 她忍痛走了进去,心想:“我今晚尽可能不跳舞。” 西花厅的顶穹高远,枝盏繁复的水晶灯,闪耀着灼目光芒。地上铺着不知材质的地板,反映着人影,以及水晶灯的点点碎芒。 顾轻舟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客的司琼枝。 “恭喜你,琼枝。”顾轻舟微笑,拥抱了司琼枝一下。 司琼枝欢喜眨眨眼睛。 顾轻舟先进去,寻了个椅子坐下,这时候才发现,满屋子的男男女女,她全部不认识。 旁边的长条桌子上,摆放着起司条和香槟。 顾轻舟端了香槟,淡黄色的液体,荡漾在透明水晶杯里,灯光一照,泛出潋滟的光。 一个穿着背带裤、短袖衬衫的男孩子,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你好。”他自然熟冲顾轻舟伸出手。 顾轻舟微愣。 她抓起一旁的起司条吃,示意自己双手都占着,微笑着说了句:“你好。” “我叫刘振振。”男孩子介绍起自己,“琼枝说你是她的好朋友,让我回头陪你跳舞。” 顾轻舟回眸,看了眼司琼枝。 司琼枝也望过来,冲顾轻舟眨眨眼睛,示意她。 顾轻舟心中微转,有些思路慢慢理清楚了。 “我不需要男伴。”顾轻舟道,“要不,你去找别的女孩子玩。” 刘振振一听这话,当即垮了脸:“我是绅士,不会占你便宜的。拜托你,让我陪你跳两支舞吧。琼枝答应过,若是我帮她接待好了贵客,她答应跟我约会。” 顾轻舟眼帘微垂。 再抬起眼睛时,她眸光安静似水,毫无涟漪。 黢黑的眸子落在刘振振身上,让人感觉到了她的疏离。 “那你坐在这里吧,等我想跳舞的时候,我们再去。”刘振振还以为顾轻舟会赶他走,不成想顾轻舟却说了这么一番话。 刘振振大喜:“多谢您。” 顾轻舟又端了杯香槟,递给刘振振。 刘振振道谢,接在手里喝。 沉默坐了片刻,顾轻舟瞧见了司慕。司慕在盛夏的时节,仍然穿着长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生得高大,站姿笔挺,精气神十足,看上去颇为体面漂亮,比绝大多数男孩子英俊。 目光扫视了一圈,他瞧见了顾轻舟,以及顾轻舟身边的男伴。 司慕神色微敛。 他想走过来时,司琼枝拉住了他:“二哥,你终于出来了!” 正巧这个时候,魏家的众人到了。 魏清嘉出现在门口,立马引起不少的注目和轰动。 这些年轻人,都将魏清嘉视为榜样或者女神。 魏清嘉穿着一身天水碧的长裙,她的裙摆曳地,行走间婀娜多姿;长发披肩,衬托着她赛雪的肌肤,纤长的颈项。姿容谲滟,形态优美,她往门口一站,满室的衣香鬓影顿时失去了颜色。 “魏清嘉!”顾轻舟身边的男伴刘振振,惊讶对顾轻舟道,“她真是天人之姿!” “是啊。”顾轻舟道。 “她还才华横溢!”刘振振显然是激动过头了,“和她相比,其他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 顾轻舟微笑,抿了口香槟。 刘振振说完,也知道失言了,立马改口道:“您也很漂亮。” 顾轻舟笑:“我还好吧,只是琼枝可不喜欢别人说她是庸脂俗粉。” 刘振振脸色大变。 那边,魏清嘉进了大厅。 司慕被司琼枝拉过去,他并未让魏清嘉挽住他的胳膊。 故而,魏清嘉就挽住了她的三弟魏清寒。 主角到了,顾轻舟站起身。 刘振振忙道:“顾小姐,您要去哪里啊?琼枝让我陪着你。” “不用了,你的戏份在后头。”顾轻舟道。 刘振振一头雾水。 顾轻舟喝了三杯香槟,想去洗手间。 楼上有休息室,她提着裙摆上楼。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了司慕。 司慕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抽烟。 顾轻舟出来,他不惊讶,似乎是知道了顾轻舟上楼,才来寻她的。 “少帅。”顾轻舟和他打招呼,提了裙摆准备离开。 司慕却将雪茄盒子递给她:“抽烟吗?” 顾轻舟摇摇头:“不喜欢,抽了手发抖。” 这就是抽过。 司慕放下了盒子。 他沉默着。 “坐下吧。”司慕道,“宴席还没有开始,你去楼下也是空坐,我有句话说。” 顾轻舟颔首。 她坐到了司慕身边。 “我母亲说,年底就要给我们结婚,已经在请人算日子。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婚纱?”司慕问她。 他口吻平淡不惊,像是个不太熟悉的同学,在走廊上相遇,说一句“早上好”,这种冷漠到了极致的口吻,让顾轻舟以为,他对此事深恶痛绝。 顾轻舟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放心,根本不会有什么婚礼!” 司慕一顿,半晌轻吐一口云雾。 雪茄的清冽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让顾轻舟想起了司行霈。 顾轻舟还想要安慰他,让他别担心时,他将半支雪茄灭了,站起身道:“走吧。”果然很不耐烦。 他陪顾轻舟下楼。 司琼枝正在到处找他们。 她身边还跟着魏清嘉。 见他们俩一起下楼,司琼枝立马迎上来,挽住司慕的胳膊:“二哥,你别到处乱跑啊,怎么也要请我跳支舞。” 然后,司琼枝光明正大给魏清嘉使眼色:“魏姐姐?” 魏清嘉笑容款款,不看司慕,却只是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司慕看了眼魏清嘉,他眼底立马起了警惕。 魏清嘉只感觉心头发苦:司慕害怕自己找顾小姐的麻烦。 难道在司慕心中,自己已经是个毒妇了吗?魏清嘉嫩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顾轻舟笑容甜美,道:“好啊。” “没事吧?”司慕担心般,问魏清嘉。 魏清嘉快要气死。 怎么有事? 难道她真的会伤害顾轻舟吗? “没事,就是说几句话。”顾轻舟抢先回答了。 两个人从花厅里出来,站在屋檐下。 琼华澄澈,将清冷的光芒洒在她们俩身上,蛩吟阵阵,夏夜热闹喧嚣。 魏清嘉想要发火。 顾轻舟却开口了:“是不是司小姐跟你说,我找你有话?” 魏清嘉一肚子火。 司琼枝告诉她,顾轻舟有点事找她,结果到了司慕面前,却搞得像是魏清嘉约了顾轻舟挑衅般。 顾轻舟这手装可怜,是魏清嘉最擅长的,只是她没有提防这位年轻的小姑娘,反而上了当。 “顾小姐,您有什么事吗?”魏清嘉努力压住她内心的不悦,表情尽可能舒缓,露出几分自然。 “我没事。”顾轻舟道。 魏清嘉又是一愣。 “不过,你倒是有点事。”顾轻舟笑道,“因为我没有找过你,司小姐在你面前说我找你;又在司少帅面前暗示,是你找我。” 魏清嘉有点糊涂。 司琼枝要做什么? 难道她想要害魏清嘉? “你是说,司小姐撒谎,想要害我?”魏清嘉微讶。 “不,她不是想害你。”顾轻舟微笑,“怎么说呢,至少她觉得她不是害你。对你而言,大概就不是好事了。” 魏清嘉聪明极了,可她不了解司琼枝,也不了解顾轻舟。 当敌暗我明的时候,魏清嘉太被动。她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进入了一个什么圈套。 “顾小姐,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的话?”魏清嘉道。 也许,这一切都是顾轻舟的阴谋。 顾轻舟两头撒谎,算计魏清嘉。 魏清嘉是司慕的初恋,她和司慕闹僵这事,在她看来只有她、司慕和司行霈知道;而顾轻舟心中,魏清嘉是将她比得一无是处的女人,而且是司慕最爱的女人。 顾轻舟憎恨她,嫉妒她,想要用点手段收拾她,才是最合常理的。 魏清嘉迅速判断,她的敌人是顾轻舟! 她需要先安抚顾轻舟,再去找司琼枝,联手坑顾轻舟一把,给这个小丫头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轻重。 顾轻舟正想说什么,魏清嘉表情细微的变化,被她看眼里,她顿时觉得好笑,话就打住了。 自己成了东郭先生了! 第300章 琼枝,被坑好玩吗? 督军府的宴会,热闹着带着几分拘谨。 屋子里笑语喧嚣,不远处却有荷枪实弹的亲侍,宾客不能乱走半步。 月色很明媚,亮堂堂照着大地,琼华如水般温柔。 顾轻舟没有进花厅,她依靠着栏杆,默默想司行霈。 这里也曾是司行霈的家,他过得愉快吗? 哪里有他攀爬过的树木?哪里有他跌倒过的假山? “他对这里,只怕就像我对顾公馆,是没有半分感情的,否则他也不会置办那么多的别馆。” 眼不见为净。 想着,她就很想念雪茄的味道。顾轻舟再也不想抽雪茄,那份难受劲几天都消散不去,但是她希望有个人,坐在她身边轻吐云雾。 徐徐夜风中,她居然真的闻到了雪茄的清冽。 一转头,看到司慕立在不远处的墙角抽烟时,顾轻舟有很短暂的愣神。 她愣愣看着他,司慕也回视她。 这个瞬间,有点时空静止般,热闹排挤在外,清湛月华笼罩下,只有她和他在这方天地。 顾轻舟倏然后背生寒。 她有种很诡异的错觉:“这门亲事,退起来绝对不会顺利,也许我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意解决。” 这点错觉毫无根据,却在心中蔓延,让她无法去面对司慕的眼睛,她会情不自禁露出厌恶。 而顾轻舟,是绝没有资格憎恶司慕的。 当初要求司夫人帮忙的是顾轻舟,后来和司行霈相恋也是顾轻舟。 抛开所有的不得已,顾轻舟让司慕的处境很难堪,她是背叛者。 她转身要回花厅。 司慕已经走了过来。 他立在回廊的尽头,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司慕问顾轻舟。 顾轻舟猜测,他想说自己跟魏清嘉同处一室,被身边的人指指点点的比较,心情不好。 她并没有。 可否认怎么都像是强颜欢笑。 顾轻舟沉默。 琼华静静洒在她身上,她软绸的面料,泛出清辉。 “是我邀请了魏小姐。”司慕开口,直接解释道,“她需要我。你若是不开心,我送你回家。” 顾轻舟明白司慕的用意。 司慕始终欠魏清嘉一条命。当年魏清嘉的妹妹,死在司慕的鲁莽之下。 魏清嘉“生病”了,因为司慕的话,让她无法在岳城立足。她既是试探,也是祈求。 魏清嘉不满足于司慕的权势和地位,却又需要司慕做这块踏脚石,司慕全知道,他愿意成全她,辅助她,帮衬她达到她的目的。 这样,他就算还清了她的。 然而这件事,他想跟顾轻舟解释清楚。 感情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 “我没有不开心,也不介意。少帅,我先进去了。”顾轻舟对他倏然挡路,心中莫名生气恐惧。 他情绪不对劲。 从在楼上说话开始,他的情绪就很奇怪。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逐渐能明白男人的心思。 司慕这点怪异落在顾轻舟眼底,就好似带着几分爱恋。 这让顾轻舟糊涂,她不知司慕喜欢她什么;同时又很想躲开,不愿意给司慕半分希望。爱情是专一而独断的,对其他男人的仁慈,其实只是给他没有结果的希望,反而是更加残忍。 她想要躲开。 司慕往前一站:“我们还是会有婚姻的,对吗?” 顾轻舟默然。 她低垂了头。 司慕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轻舟,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婚纱和婚戒?” 他再次问。 顾轻舟侧身,从他旁边溜了过去。 “此事,少帅还是应该再问问夫人。”顾轻舟道。 她进了屋子。 刚刚踏入,就瞧见了司琼枝。 司琼枝热情拉住了顾轻舟的手,将她带到了魏清嘉面前:“轻舟姐,你陪魏姐姐说说话吧。” 说罢,她就走开了。 魏清嘉笑容柔婉,举止优雅,似只高贵美丽的凰;而顾轻舟立在她身边,就显得黯然失色。 有佣人端了酒水,顾轻舟和魏清嘉各自接了一杯。 顾轻舟突然俯身,跟魏清嘉低声说了句什么。 魏清嘉一愣,继而她将手里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艳潋的酒色,染红了她柔嫩饱满的唇,似一片妩媚的桃花瓣。 司琼枝看到了这一幕,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去,照我说的做。”司琼枝低声对女佣道。 今天舞会的侍者,都是家里的副官和女佣担任,其中就不乏有司琼枝的亲信。 “是。”女佣低声。 司琼枝则拉着司慕,去了舞池。 跳舞的时候,司琼枝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慕看得出妹妹情绪不对劲。 司琼枝内疚,宝石般晶莹璀璨的眸子,有了几分担心:“轻舟姐好像不乐意” 司慕回眸,瞥了眼顾轻舟,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姿态娴雅抿着酒,有人请她跳舞,她一概拒绝。 有点落寞,却没看出她伤心了。 “是吗?”司慕冷漠道。 司琼枝就叹气,稚嫩谲滟的脸上,全是忧色:“方才,轻舟姐跟我说,她有句话想告诉魏姐姐。我就帮她约了魏姐姐,结果她又告诉魏姐姐,说她根本没有” 司慕沉默。 这些话,司慕听完了之后,表情像一樽雕塑,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魏姐姐这么出彩,我听到有人背后议论轻舟姐,我倒是没想到他们那么嘴碎。你说,轻舟姐姐会不会恼羞成怒,想法子跟魏姐姐过不去?”司琼枝又问。 司慕终于有了点反应,凝眸道:“她不会的。” 司琼枝道:“难说呀,二哥你不懂女人,有时候嫉妒会吞噬一个人的良知。” 司慕又看了眼顾轻舟,继续不言语。 他们的舞还没有跳完,女佣就上前来,对司琼枝道:“三小姐” 司慕带着司琼枝出了舞池。 女佣跟上来,低声道:“少帅,三小姐,楼上客房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了?”司琼枝漂亮修长的柳叶眉微蹙,拢了一层烟云般。 “方才魏小姐上楼去了,说有点不舒服。有位少爷也说不舒服,随后上楼去了。我不放心,怕少爷冲突了魏小姐,跟着去看了,结果我听到”女佣脸通红,“我听到” 司琼枝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这”司琼枝看也不看司慕,直接提裙上楼。 司慕就追了上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司慕和司琼枝听到里面传出来淫糜不堪的声音。 “啊轻一点”魏清嘉的声音柔软娇媚,很轻很软,好像极力压抑着,能把人的魂魄都勾去。 司慕唇色煞是惨白。 这声音是做什么,他没有见识过,却听到多次。 他猛然抬脚,重重踹开了房门。 然而,屋子里的景象,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司慕愣住。 他身后的司琼枝和女佣伸头望过去,也是愣住。 大家各有心思,全没有动。 屋子里的人倒是吓了一跳。 魏清嘉坐在沙发里,顾轻舟用一条雪白毛巾包住她的脚,正在帮她推拿脚心。 那些听起来不堪入眼的声音,只是脚心被揉按时又痒又痛发出来的。 司慕松了口气。 司琼枝惊讶的表情,变成了铁青,她愕然看着这一幕。 “怎么了?”魏清嘉绝艳的面容上,浮动着惊诧和惊吓。 司慕踹门的那一声响,把她吓到了。 明白过来之后,魏清嘉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哀切:司慕想什么呢! 她穿鞋起身。 众人各有心思,顾轻舟表情轻缓,她解释道:“魏小姐说,她最近虚寒多病,我擅长中医推拿,就给她揉按穴道。你们是怎么了?” 司慕很聪明,这会儿前因后果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事因在哪里。 他看了眼司琼枝。 这一眼,就好像一巴掌扇在脸上,司琼枝神色骤变:她哥哥怀疑她! 司琼枝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顿时蒙上了层阴霾。 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说! 但是,参与此次计划的女佣,完全没看出这里头气场的改变,她想着帮三小姐,三小姐以后就对她另眼相看,甚至可能把从她厨房要到自己身边去。 女佣就忍不住了,她开口道:“方才,我明明瞧见一位男士跟着魏小姐上楼,他人呢?” 司琼枝立马给女佣使了个眼色。 眼色这种东西,只有很熟悉的两个人,才能心领神会。不太熟悉的,很可能就会错意。 比如这女佣,就没明白司琼枝这狠狠一眼是什么意思,她继续照着之前的计划:“而且我方才在外面,还听到脱衣裳和男人的声音。” 魏清嘉谲滟端庄的面容,顿时笼罩了层威严:“你是说,我在这里和男人私通吗?” 女佣被她的气势震慑,心中有点退缩,却不依不饶道:“我明明听到了!” 她还到处找。 司琼枝察觉到,她哥哥脸色更加难看了,当即呵斥女佣:“住口,你给我滚出去!” 女佣这时候才明白了司琼枝的用意,顿时就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说什么,慢慢退了出去。 等女佣一走,顾轻舟起身,关上了门。 她指了指床下。 司慕俯身,掀起了被单,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琼枝,这样好玩吗?”最终,是顾轻舟先开了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第301章 谁都没立场 司琼枝的同学里,有位男生叫刘振振,生得英俊挺拔。和其他男生不同,他这个人有点呆,一根筋。 司琼枝知道,她哥哥喜欢魏清嘉,却又没办法说服母亲,接纳魏清嘉,于是司琼枝想了个办法,帮她哥哥一把,同时又坑顾轻舟一回。 她先安排刘振振,坐到顾轻舟身边去,甚至让司慕看到,顾轻舟和刘振振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并排而坐。 顾轻舟甚至给刘振振拿过两次酒。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然后,司琼枝告诉魏清嘉:“顾姐姐有事跟您说,回头您去寻一下她。” 当着司慕的面,司琼枝再次给魏清嘉使眼色。 魏清嘉知道顾轻舟有话,故而邀请顾轻舟出去。 她们俩站在屋檐下,司慕是看到了的。 这是计划的第二步。 魏清嘉找顾轻舟,两个人站在一起喝酒,女佣端了酒水上来,顾轻舟拿给了魏清嘉,司慕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计划的第三步。 后来就很简单了。 司琼枝在刘振振和魏清嘉的酒水里,都放了催情的东西。 她先派人告诉魏清嘉:“少帅让您先上楼,有事跟您说。” 魏清嘉肯定会上去的。 然后,她派佣人去告诉刘振振:“琼枝小姐在楼上等您。” 刘振振随后跟上去。 魏清嘉这等美艳,刘振振酒水里又有烈性的催情之物,他肯定会把持不住自己;而魏清嘉,也是饱受药物的折磨,哪怕拒绝也是半推半就。 司琼枝自然不会让事情真的发生,所以安排好了女佣,趁着快要开始了,就找司慕去捉奸。 她不能真叫刘振振玷辱了她哥哥未来的小妾。 魏清嘉被下药,她是受害者,而且事情还没有发生,司慕会同情她,甚至可怜她。 到时候,司琼枝就会提醒司慕:“从头到尾,顾轻舟都跟这两个人长时间接触过,今天的舞会,只有顾轻舟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 在司琼枝的安排下,顾轻舟有了很方便的作案时间。 司琼枝再派人去搜顾轻舟的包,就会从她的包里搜出女佣放进去的药。 顾轻舟有了作案的动机、时间、人证物证。她不满魏清嘉的名气和美貌,想要在司家毁了她。 这样,司慕就会知道,顾轻舟心思歹毒;同时,魏清嘉遭受如此磨难,都是因为司慕爱过她,司慕会更加内疚。 司慕的爱慕和内疚,就彻底将他推到魏清嘉身边。 魏清嘉出了这种事,又是离过婚的,也许会委身司慕做姨太太呢? 而司慕对顾轻舟的那点好感,估计就要消失殆尽。 这就是司琼枝的整个计划。 她觉得毫无纰漏! 顾轻舟和魏清嘉两个人的内斗,是司琼枝成功的很重要因素! 直到现在! 一切都没有按照司琼枝的想象去发展,然而她的计划,顾轻舟全看了出来。 “喏,这就是药。”顾轻舟从自己包里,拿出了物证。 魏清嘉根本没有喝那杯酒。 她们喝酒的时候,顾轻舟提醒了魏清嘉:“这酒有毒。”魏清嘉当即跟顾轻舟换了酒杯。 “喝下去,琼枝看着呢。”顾轻舟把自己那杯给了魏清嘉,这样对魏清嘉道。 魏清嘉莫名其妙的,居然在那个瞬间相信了顾轻舟。她应该不信的,顾轻舟更有立场害她。 但是她信了。 女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准确了,魏清嘉在那个时候,毫无道理的感觉,顾轻舟非她的敌人。 魏清嘉喝了。 司琼枝看到魏清嘉一口喝下的,是顾轻舟那杯。 然而,司琼枝却忘了再盯着顾轻舟。若是她不那么自负,她会看到顾轻舟并没有喝酒,她默默将那杯酒倒了。 真正中了迷药的,只有刘振振。 刘振振一上楼,就被早已埋伏好的顾轻舟,用台灯底座敲晕了。她和魏清嘉两个人,把刘振振塞到了床底。 这些话,不需要明说,司慕想一想他妹妹的步步为营,就会明白。 司慕全部都会知道。 魏清嘉轻轻叹了口气,对司慕道:“少帅,我先走了。”语气里无尽失望。 顾轻舟把药放在司慕手里,也道:“少帅,我也先走了。” 司慕后背笔挺,身子僵硬着。 司琼枝不敢开口,怕越说越错,眼泪却忍不住掉落。 出了督军府的大门口,顾轻舟和魏清嘉沿着小径往外走,顾家的汽车悄悄跟在身后。 夜风徐徐,吹散了顾轻舟的高鬟,一缕青丝垂落在她嫩白的颈项上。 “不谢谢我吗?”顾轻舟开口,声音恬柔宁静,似月华。 “谢谢你帮我逃过这一劫。”魏清嘉道。 司琼枝不知道魏清嘉和司慕发生过什么,所以她更加不知道,一旦这事成真了,司慕是绝不会可怜她的,反而会更加恼怒。 有了司行霈的事在先,魏清嘉不能再犯错。 顾轻舟的确是帮她逃过了一劫。 “不,你应该谢谢我,帮你找到了一个梯子。”顾轻舟笑道。 魏清嘉脚步微顿。 她立马就明白过来。 司琼枝可能会好心办坏事,但她的确是好心,这让魏清嘉明白一个道理:司琼枝愿意成为魏清嘉进入司公馆的阶梯。 魏清嘉可以利用司琼枝。 这一点,直到今天,魏清嘉才彻底明白,她当然应该谢谢顾轻舟。 魏清嘉瞥了眼顾轻舟,没有道谢,反而是试探:“我不太明白,你不喜欢少帅吗?” “喜欢不喜欢,都要有能耐才可以。”顾轻舟笑道,“司夫人那么尊贵睿智,大概只有魏小姐您,才跟她旗鼓相当。” 魏清嘉顿时就懂了。 顾轻舟觉得自己斗不过司夫人。 然而,顾轻舟能抵御权势的诱惑,又能把事情看得这般透彻,魏清嘉一瞬间是有点敬佩她。 毕竟顾轻舟这么年幼,看透世俗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她这等年纪。 魏清嘉最后道:“今天你帮我,其实是在自救,司小姐想要对付的人是你。但是,我还是要说句谢谢。” “你的谢谢,我接受了。”顾轻舟淡淡道,虽然她知道,魏清嘉的谢谢不值钱。 将来发生利益纠葛,魏清嘉利用顾轻舟,或者陷害顾轻舟的时候,绝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手软。 顾轻舟今天做的,的确不是为了魏清嘉,而是为了她自己。 顾轻舟化解了一场自己的危机,同时给了司琼枝最后一记敲打。下次再犯她,顾轻舟绝不饶情。 魏清嘉有点诧异看了眼顾轻舟,她美艳的眸光微闪,有几分难以置信,也有几分警惕。 顾轻舟,一点也不像个简单的小姑娘。 “顾小姐,你很有趣。”魏清嘉语气清淡如兰,哪怕是再恼怒,亦带着她的高贵。 顾轻舟道:“比不上魏小姐。” 两个人说了几句,魏家的汽车开过来,魏清嘉先上了汽车。 顾轻舟转身,打开了汽车门时,听到了身后按喇叭的声音。 司慕追了过来。 他等魏清嘉走后,才按响了喇叭,示意顾轻舟上他的车。 顾轻舟略微沉吟,坐到了他的汽车里。她坐在后座,一开口便道:“少帅,您现在还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式的婚纱么?” 司慕握住方向盘的手,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攥得有点紧。 “琼枝她还是个孩子。”司慕道。 顾轻舟却慢悠悠的,声音比琼华更加清冷:“她只比我小一岁。” 司慕沉默。 他眉头紧蹙,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荒凉。 三个女人——司琼枝、魏清嘉和顾轻舟,都能引起他心中的波动。当这三个人凑了一台戏时,司慕站在中央,很难去帮谁。 “此事,算是我欠你的。”司慕道,“我会偿还给你。” “怎么还?”顾轻舟倒是很有兴趣。 如果可以,以后成为退亲的筹码,倒也不错。 “怎么还,由你说了算。”司慕道。 顾轻舟唇角微扬,莹白如玉的面颊上,有一抹慵懒的笑意。 “我明白了。”顾轻舟道,“我先回家了,少帅再见。” 顾轻舟作势要推开车门。 司慕突然问她:“和我结婚,真的很糟糕吗?” 顾轻舟想说“当然”。 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以及他的前女友,都让顾轻舟很难处理。家庭应该是温馨的,而不是争斗不断。 为何争斗?就像为何要革命一样。 都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将来,为了一个更健康和睦的家庭。 顾轻舟娘家糟心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把自己的一生填入司家这样的坑里。 真的很糟糕吗?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不想否认司慕这个人。 她没有立场。 这场婚约,能说道的东西太多太复杂,这就导致谁也不能理直气壮。 司慕能理直气壮怪顾轻舟吗?他当然不能,当初他们相遇,他可是恨透了顾轻舟,而且明确说过他会退亲,他要娶魏清嘉。 顾轻舟又能理直气壮怪司慕吗?她当然也不能。哪怕司行霈再强迫她,顾轻舟现在也陷进去了,她顶着司慕未婚妻的身份爱上了他哥哥。 正是这种立场上无法明确划分责任,顾轻舟在司慕面前,收起了她的刻薄。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良久才说话,推开了车门。 这次,司慕没有再阻拦她。 第302章 难得任性 舞会可谓圆满。 司琼枝从楼上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一直撑到了舞会结束,才露出疲倦。 她无力坐在沙发上。 刘振振也慢悠悠醒过来。 “怎么回事?”刘振振摸着自己疼痛的脑袋,有很短暂的失忆。 他不记得怎么了。 刘振振一进门,还没有看清楚屋子里的人,就被顾轻舟从背后打晕。他的记忆,停留在进门的刹那,完全不知情况。 司慕走了进来。 司琼枝受惊了般,立马站起身。 “送刘少回去。”司慕对副官道。 副官带了刘振振下楼,司慕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点燃了雪茄。 轻烟笼罩着他深邃的眉眼,什么也看不清楚。 司琼枝嫩白的手微微发颤。 “二哥”她想要解释。 司慕却打断了她的话:“以后不要这样。” 司琼枝只差哭了。 她后悔的,不是设计陷害顾轻舟,而是轻易被顾轻舟识破。 对付顾轻舟,需得用更加严谨的办法,她这次太过于轻率。 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吃准了顾轻舟和魏清嘉之间有矛盾,却没想到顾轻舟能放下对魏清嘉的成见,暂时跟她合作。 这方面,司琼枝的心气永远比不上顾轻舟。 “你不喜欢轻舟?”司慕问她。 司琼枝咬牙。 说起顾轻舟,司琼枝是一言难尽。她第一次害顾轻舟,利用颜太太的病,结果导致颜家憎恨她,她的追求者颜一源变心。 她第二次设计顾轻舟,手表丢失,害得她父亲差点将她送去偏远的国度,等于流放她。后来是她母亲花了重金,再求顾轻舟,父亲才留下她。 那一次,司琼枝不仅失去了面子,更是去了父亲的疼爱,损失惨重。 这次,她又想利用顾轻舟和魏清嘉的矛盾,制造误会,让她哥哥厌恶顾轻舟,结果被顾轻舟算计了。 “二哥,我没有不喜欢她”司琼枝感觉,她可能还要失去她哥哥的信任,一时间心中剧痛,恨不能扑过去抱住司慕的腿。 “琼枝,你是否喜欢她,其实没那么重要。”司慕淡淡道。 司琼枝微愣,不解何意,抬眸看着司慕。 司慕抽烟,眉眼清冷得像一潭水,寂静无波。 他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任何感情:“你是我妹妹,总要嫁出去的。将来父母百年了,你不喜欢嫂子的话,咱们可以不来往。” 这是威胁。 司慕在警告她,假如她再敢跟顾轻舟作对,以后她就别想娘家作为她的依靠。 司慕就不认她这个妹妹。 “二哥!”听着司慕这般绝情的话,司琼枝全乱了分寸。 她没有想到,视她如至宝的兄长,会如此狠心,好像要跟她恩断义绝。 怎么会这样? 他为何偏袒一个外人? 司琼枝扑过去,抱住了司慕的腿:“二哥,你不疼我了吗?你跟顾轻舟有什么关系,我才是你亲妹妹!” 司慕默然,眼底的神色却更加清绝,没有半分的温度。 司琼枝瞧着害怕。 “琼枝,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是把我当亲哥哥吗?”司慕问。 没等司琼枝回答,司慕重重将半根雪茄按在烟灰缸里,起身离开了。 这一幕幕,司琼枝彻底懵了。 她想起了她母亲。 她母亲精明强势,却独独在魏清嘉的问题上,畏手畏脚,甚至拉出顾轻舟来抵挡。 司琼枝一开始不明白,心中有点怀疑母亲的隐忍是无用功。 魏清嘉怎么了?母亲堂堂督军夫人,收拾她还不容易? 直到现在,司琼枝才全部懂了! 她这时候才觉得,她母亲是睿智的。不管对丈夫还是儿女,她母亲的做法永远都是最明智的。 司琼枝去找司夫人哭诉。 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司夫人。 司夫人也恼怒司琼枝的轻举妄动,同时又心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男人都像孩子,特别是对女人这件事上,你越是阻挠他,他越是偷偷摸摸。若是真把顾轻舟娶进来,你觉得她能压过你吗?你太傻了。”司夫人道。 司琼枝以前不懂,现在全明白了。 “姆妈,我以后都听您的,我不该违背您行事。”司琼枝哭道。 司夫人搂住她,轻轻说了句好孩子。 只是,司夫人心中还是有气。 司琼枝这么一闹,顾轻舟和魏清嘉甚至司慕,全部起了警惕。再想要把他们捏在手掌,就需得花费更大的力气。 司夫人忍了小半年,全被司琼枝搅合了,她又气又无奈。 司慕则的确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搭理他妹妹。 天气愈发炎热,顾轻舟每天都在楼下,陪着姨太太们摸牌。 她毕业了,功课就彻底丢到了旁边,只是偶然练练钢琴,去司行霈的别馆逗逗木兰和暮山。 到了七月初,热得天地生烟,司公馆的人突然给顾轻舟打电话:“顾小姐,您快来吧,老太太有些不舒服。” 顾轻舟立马去了趟司公馆。 老太太咳嗽,痰中带血。 司公馆的人全部慌了,围住顾轻舟问:“老太太咳了两天。” “这盛夏的日子,怎么会咳嗽呢?”顾轻舟问。 “原本是吃了些凉的,又在后院的凉亭里坐着,没防备她睡着了,小睡了片刻,老太太就有点感冒。没想到,不仅喷嚏,还咳嗽。” 众人七嘴八舌。 “还是去请军医吧。”二太太说,“别耽误了。” 司督军不在城里,司公馆的人都有点慌,二太太帮着拿主意。 老太太信任顾轻舟,他们就把顾轻舟请了来。 外头是乱七八糟,里头老太太还在咳嗽。 顾轻舟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咳了一口的血痰,吐在帕子上。 “西药见效快,去拿些咳嗽水来。”顾轻舟也道。 她这么一说,司公馆的人就立马不客气的抛弃她,赶紧去请西医。 老太太一听,脸色微变:“他们请了你来,也是劝我吃西药的?” 原来,老太太不肯用西药。 上次大病,让老太太对西药讳莫如深。 老太太拉住了顾轻舟的手,声音短促虚弱:“让他们不要忙,我是不吃西药!什么西药,奇技淫巧,不中用!” 二太太劝:“姆妈,现在人都信西医!” “我不信。”老太太素来通情达理,一到生病的时候,就犯了小孩子的脾气,谁劝都不听。 “老太太,先用点西药,再慢慢中药调理。”顾轻舟也道。 老太太当即冲她也火了:“你也出去!你们都当我是老糊涂!” 顾轻舟受无妄之灾。 司夫人带着孩子们过来时,军医已经到了。 诊断一番,军医说老太太是“支气管扩张咯血”,顾轻舟诊脉,也觉得是“咯血”。 “看似小病,却最难治愈了。”胡军医有点犯难,“怎么不快点用药?” “老太太不肯吃。” 老太太又闹脾气。 顾轻舟建议用西医的咳嗽水,惹恼了老太太。 从而,连顾轻舟的建议,老太太也不听了。 “那我给您开点中药?”顾轻舟改了口风。 “我是不敢信你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把西药掺在里头?”老太太道。 顾轻舟哑口无言。 “这么睿智的老太太,怎么一生病就固执成这样?”司家的堂妹在旁边跟顾轻舟嘀咕。 老太太生病的时候,性格非常固执,而且脾气很大。 她疑心重,一旦生疑,就再也不肯信任这些医生,包括顾轻舟。 “我什么药也不吃!”老太太赌气般,“病死倒也好了,省得碍了你们的眼!”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司夫人。 司夫人气得胃痛。 这个时候,老太太真是毫不讲理,而且刻薄。 司慕晚上的时候才来。 顾轻舟也在。 一整天,她忙进忙出的,累得满头虚汗,刘海湿漉漉的分开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怎样了?”那么多人在场,司慕却只问顾轻舟。 “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她,她怀疑我们给她吃西药,现在什么药都不肯吃了。”顾轻舟道。 “你不是早来了吗,怎么不给她吃中药?”司慕问。 顾轻舟对待中西药的问题很理智,西药在有些疾病上见效快,这是毋庸置疑的。 老太太这把年纪了,她的脏腑运化没那么强悍,西药可能效果更好。顾轻舟也是担心她。 不成想,她说错了这一句,老太太现在连她也不信了。 “我当时也是想着她的病,没想到老太太对西药偏见这么深。”顾轻舟解释给司慕听。 司慕进去的时候,老太太还在咳嗽。 又咳了两口血。 顾轻舟跟着的时候,司慕道:“祖母,让轻舟给你开一副中药?” “这丫头不知被谁收买了,她开的中药,肯定会偷偷换成西药!”老太太笃定道。 话是说顾轻舟的,却是针对司夫人,说司夫人收买顾轻舟。 这对婆媳积怨很久,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要不然老太太为何不住在督军府? 司慕也为难。 劝说了半晌,现在满屋子人,老太太一个也不相信。 估计得司行霈回来,她才能听进去。 “你还有其他办法吗?”司慕问顾轻舟。 顾轻舟沉吟:“我有个小办法,不给老太太内服药,给她外敷。” 司慕蹙眉:“咳嗽能用外敷药?” “嗯。” 司慕突然就对中医产生了零星的怀疑。 不过,这可是顾轻舟,没有她不擅长的病。就像司慕那等顽疾,顾轻舟不也是药到病除? “怎么外敷?”司慕问。 第303章 单独相处 司老太这次脾气极大。 一家子人,没人能劝得动她。以前还听顾轻舟几句,现在也怀疑上顾轻舟了。 全家都很为难。 “胡军医,你们先走吧。”司慕做主。 父亲不在家,二叔和三叔没主见,司慕就成了主心骨。 老太太很抵触西医,顾轻舟就在这里坐镇,司慕才敢大胆的先让军医们离开。 等老太太情绪稳定了,顾轻舟可以救治她。 没有顾轻舟治不好的病,司慕对此深信不疑。 “老太太,咱们不吃药,用外敷的好不好?”顾轻舟柔声,凑在老太太跟前,劝慰道。 老太太犹豫了下:“用西药外敷?” “用中药。”顾轻舟笑道,“我就在您跟前,药一件件拿给您瞧,您亲眼看着,可好?” 老太太又咳嗽,同时咳出一些带血丝的痰。 这让她的情绪落到了深渊。 老太太深深喘了两口气,摇头:“我还是死了的好,如了某些人的心愿!” 司夫人已然气得说不出话。 这老太太借病装疯,处处针对她。从前看着司督军的面子,老太太还稍有隐晦,今天是直截了当的找茬。 司慕为难看了眼,没敢在这个枪口上添堵。 过了片刻,司慕才道:“祖母,让轻舟试试吧。您见识过轻舟的医术,她定然能治好您的。” 老太太漱口之后,略微沉吟。 “我现在不想治!”老太太极其任性。 连司慕都说不出话了。 怎么这次生病,老太太变得如此难伺候了? 顾轻舟倒是能理解。 夜色渐浓,窗外的碧桃树翠叶浓密,知了停在上面,歇斯底里的鸣叫,让整个夏夜更加心热烦躁。 顾轻舟派人去买了药。 几样药买回来,放在她手边。等老太太回心转意,顾轻舟再去给她用上。 司慕走到了顾轻舟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顾轻舟身子微缩了下。 “你跟二婶先出去吧,洗个澡换身衣裳,吃了饭再来。”司慕悄声。 顾轻舟的确是一身的汗,仔细闻的话,头发都有股子馊味。 “好。”她没有虚套,站起身来。 洗了澡之后,二太太寻了件葱绿色上衣、深碧色长裙给顾轻舟换上,这是家里能寻到最适合顾轻舟尺寸的衣裳了。 是堂姐的旧衣裳,都没穿过第二次,面料极佳,那葱绿色在灯下泛出淡淡翠碧,绿得沁人心脾。 顾轻舟回到老太太这边时,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司慕还在。 顾轻舟头发半干,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肌肤莹白,似出水芙蓉。 司慕微撇开了眼睛。 老太太还在睡,其他人纷纷或去梳洗,或去用膳,此前只有司慕守在这里。 “你也去吃些东西,洗个澡吧。”顾轻舟道,“我看着老太太呢。” 盛夏的天,大家跑进来,谁不是浑身大汗?一旦入夜,这汗渍就腻味,身上难受。 司慕还是穿着军服,厚厚的军装不透气,他肌肤闷热得更厉害。 “也好。”司慕起身。 他临走时,看了眼顾轻舟,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等司慕一走,顾轻舟拿着芭蕉扇,一边打扇一边等头发干,老太太就醒了。 她虚弱看了眼顾轻舟。 “老太太。”顾轻舟放下了芭蕉扇,走到她身边。 老太太虚搭着眼皮,低声对顾轻舟道:“我今天是闹了些脾气。”她好像头一回清醒过来。 顾轻舟道:“是,您是有点闹脾气!” 旁边服侍的女佣,闻言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生怕顾轻舟得罪了老太太。 老太太却丝毫不恼怒,顾轻舟的诚实,让她心情稍微好转:“唉,人老了,这脾气就控制不住。我年轻的时候,脾气就不太好,而后慢慢收敛。到了这把年纪,反而藏不住了。” “我要是有这么多孝子孝孙,我也要发发脾气。”顾轻舟笑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气?” 老太太听着心里舒坦,这姑娘多会说话啊! 有时候明知道只是拍马屁,但听着舒心啊! 老太太笑,想起顾轻舟之前的话,问她:“你说外敷药” 顾轻舟已经派人买了药回来,笑道:“已经买回来了,您现在要用上么?” 老太太颔首:“用上吧。我这胃里难受,让我吃药,还不如杀了我清净,外敷的可以试试。” 顾轻舟道是。 她把药拿了出来,一件件摆在老太太的眼前:肉桂、冰片、硫磺、大蒜、蜂蜜。 “老太太,您瞧瞧这些,没有西药的。”顾轻舟道。 老太太不认识,顾轻舟就一一说给她听。 她将这些,全部当着老太太的面,研磨成了碎末,再用蜂蜜调匀。 “蜂蜜都用上了。”老太太倏然有了心情,开玩笑道。 “是啊。”顾轻舟也笑。 调和完毕,顾轻舟脱了老太太的薄袜,将这些药物,敷在老太太的涌泉穴。 涌泉穴在脚底。 明明是咯血,怎么在脚底用药? 老太太很好奇,询问缘故。 “揉按涌泉穴,可以治疗咯血等病症。”顾轻舟解释,“血不归经,咳嗽外出,这是小毛病,并非内脏出血,也不是肺叶受损。 再说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那才是庸医呢。我这是采用内病外治、引热下行的疗法。” 老太太听得入神。 老人家念旧,很多年没听到老大夫这么徐徐道来。 顾轻舟的说辞,格外有古韵,莫名就叫老太太心安。 老太太从心底信任她。 司慕再次进入时,只见顾轻舟用毛巾裹住了老太太的脚,在敷上药物的地方,用手指轻轻推拿揉按。 她的长发披散,勾勒一段纤瘦的腰身,盈盈一握。 侧脸嫩白,挺翘的鼻、饱满的唇,眼睛流光溢彩,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愣了一愣。 “祖母,您感觉如何?”司慕走进来,柔声询问道。 “好多了。”老太太道,“轻舟的医术出神入化,她用了一点药,我这心里就舒服多了。” 顾轻舟低笑。 她的药没那么神,只是老太太知晓不用西药了,没人糊弄她,她心情好转,能接受而已。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老太太终于睡着了。 二婶走过来,对司慕和顾轻舟道:“你们俩也去歇了,晚上我照顾老太太呢。” 司夫人也走了进来。 顾轻舟见此处人多周转不开,起身道:“那我先去了,有事您叫我。” 二婶颔首。 司慕跟着顾轻舟出了屋子。 夜风是炽热的,哪怕深夜了,仍是火烧火燎般,往人身上扑。 司慕走在她身边,莫名很想摸一下她的头发,又生生忍住了。 “轻舟,祖母这次发病之后,性情大变,是不是还有其他疾病?”司慕问。 顾轻舟摇摇头,解释道:“世人对咯血误解太深了。一个咳血,也不管什么原因,都觉得是大病。老太太这个年纪,说活够本了,往后都是好日子;说长命百岁,却又不知道哪天得走。 她没说,其实是很担心重病,也怕死。这些担忧,会让她喜怒无常。病人在真正担忧生死的时候,不是非逼着大夫治病,而是讳疾忌医,不想见大夫。好像没了大夫,她就没生病一样。” 病家的心思,顾轻舟比司慕了解得深。 原来老太太只是怕死。 “你不说,我倒是不知道。”司慕声音温柔轻缓。 他和她靠得有点近,顾轻舟往旁边挪,司慕也靠过来一点,只差把顾轻舟挤到旁边的花丛去。 司慕又问顾轻舟:“祖母这病,大概多久可以痊愈?” “两三天吧。”顾轻舟道,“咯血不涉及生死,你别担心。若是驻地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司慕道:“我没事。” 沉默走了片刻,司慕将顾轻舟送到二婶安排的客房。 他说起了司琼枝,以及上次的误会。 此事已经过去半个月,顾轻舟从未放在心上。 “我已经说过琼枝了,她知道错了。”司慕道。 顾轻舟站定了脚步,望着司慕的眼睛,道:“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琼枝明白的,她知道她自己做过什么。” 事不过三,司琼枝在顾轻舟这里,已经没了机会。 顾轻舟不会因为司慕的三言两语就原谅了司琼枝。 一旦司琼枝再犯到顾轻舟手里,顾轻舟绝不会再给她活路。 司慕脸色微绷。 顾轻舟觉得,他是怪她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先回去了。”顾轻舟笑笑,转身离开。 司慕愣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司公馆还有人没见识过顾轻舟的医术。 老太太咯血,他们也以为是大病,见顾轻舟在老太太脚底的涌泉穴用药,纷纷惊讶。 “能不能行啊?” “咯血不是肺部的吗,干嘛给脚用药?” 他们甚至问胡军医:“您说这样行不行啊?别耽误了我祖母的病。” 胡军医道:“脚底的涌泉穴,的确可以治疗咯血,但是推拿手法要得当,需得医术高超的老中医。 大家放宽心,顾小姐既然给老太太用药了,一定会药到病除。她的医术,比我们整个军医院加起来都厉害。” 众人哗然。 他们既觉得胡军医夸张,同时也能理解,毕竟顾轻舟要嫁给司慕,将来就是军政府的女主人,不巴结她巴结谁? 只是,没想到两天过后,老太太果然不再咯血了。 原本质疑的人,一下子就噤若寒蝉。 第304章 换个身份 三天之后,老太太就不再咯血了。 她这时候才相信,自己不是大病,心情就好转了。 “你们都孝顺。”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对众人道。 她知道自己给儿孙寻了不少的麻烦。 现在说话,就有正常的调子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司夫人。 “这个顾轻舟,真是有点鬼才!”司夫人心想,“哪怕将来不娶她做儿媳妇,也要想个法子将她控制在掌心。” 这样的人,能为司夫人所用。 司慕这三天,一直都在司公馆,陪着老太太。 看着老太太就这么好起来,司慕触及顾轻舟的眸光时,眼波滑过,总有几分神采落在她脸上。 “二哥看嫂子,就跟看个宝贝一样。”有位堂弟打趣。 顾轻舟也听到了,尴尬低垂了头。 司慕瞧见她这样,颇有抵抗之意,又想到自己当初求她治病时,说过会娶魏清嘉,心中有点荒凉。 夜里的时候,他都会送顾轻舟回去,和她闲聊几句;司琼枝也来了,不看顾轻舟,只是沉默跟在她母亲身后。 “琼枝,你给轻舟端杯水。”司夫人想在司慕面前,让顾轻舟和司琼枝和解。 顾轻舟接过来水,照样不看司琼枝。 司琼枝又难堪又恼怒。 当然,外人看不出她们之间的这些门道。 老太太病好之后,司慕约顾轻舟:“我请你吃饭,你辛苦了这么多天。” 其实没必要的。 特别是这几天,顾轻舟恨不能躲着不见司慕。 顾轻舟其实也糊涂,她不知道司慕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有了魏清嘉珠玉在前,司慕是如何看上顾轻舟这片瓦砾的? 还是说,他也在祸水东引,利用顾轻舟来保护魏清嘉?若是这样,他的表演倒是不错,演得声情并茂。 不管真假,顾轻舟一概拒绝。 “多谢少帅。我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想回去歇歇。”顾轻舟道。 司慕眼眸微淡。 等顾轻舟离开,他露出几分无奈。 他的堂弟司宇正巧路过,站在不远处看到了他们俩,见堂兄吃瘪,司宇就走了过来。 司宇今年十八岁了,是颜一源那个圈子里的纨绔子,追女孩子颇有心得。 “二哥,你跟嫂子闹脾气?”司宇问。 司慕不想理他。 司宇追上来:“唉,二哥二哥,女孩子闹脾气,你不能也闹脾气啊!你这样的态度,怎么哄人家?” 司慕蹙眉:“我闹脾气?” “对啊!”司宇道,“嫂子不肯跟你出去,你立马就拉了脸。我要是姑娘家,我也不肯理你。” 司慕眼眸深沉。 司宇立马道:“对对对,你就是这样变脸的!二哥,人家又不欠你的,被说了几句你就拉脸!姑娘家若是喜欢你,肯定也只是喜欢你的权势,不会喜欢你这个人!” 司慕神色更加阴沉。 司宇见他不开窍,讪讪的走了。 堂弟这番话,司慕听了进去。 他不是想起了顾轻舟,而是想起了魏清嘉。 想到她,多少有点刺心。 只是当年她妹妹被司慕害死,哪怕再刺心,再清楚她的用意,也要帮衬她。 他凝神恍惚间,顾轻舟早已走远了。顾轻舟回到顾公馆,洗去了满身的疲倦。 好在老太太没事了。 顾轻舟洗澡之后,坐在沙发里看书,等头发干了再睡觉。 倏然,她闻到了什么,猛然转头,就瞧见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静静冲她微笑。 司行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穿着军裤,上面是长袖衬衫,头发上有汗珠,眼眸深邃,落在她脸上。 顾轻舟起身,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你回来了!” 司行霈将她抱到了房间,关上门之后,低头就吻她:“想我吗?” 她身上有淡淡玫瑰的清香。 头发还没有干,落在司行霈的胳膊上,凉滑柔软,似一泓清泉,默默沁入司行霈的心田。 他离开了顾轻舟,哪怕只是短短的旅程,都感觉自己活成了僵尸傀儡,完全没了人性。 他去香港,又做了些无法无天的事。 只有回到她身边,司行霈才感觉有丝丝清泉涌入他干涸的心房,让他滋润起来,爱情的大树枝繁叶茂。 他紧紧抱住她:“轻舟,我好想你!” 她是他生命的泉源,回到了她身边,司行霈又像个人了。 顾轻舟则有点尴尬:“什么想不想的,要脸吗?” 司行霈低低的笑:“我既不要脸,也想你!轻舟,你若是离开了我,我的命都没了!” 顾轻舟掐他的腰,觉得他越说越夸张。 短暂的分离,让司行霈饱受相思的折磨。 他和顾轻舟依偎着。 顾轻舟也很想他,只是她羞于表达。 “去你的别馆,好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微讶。 顾轻舟解释:“你先走,去寻个地方打电话,再把车子开到我家门口,就说老太太找我。” 司行霈颔首。 果然,司行霈很快就办妥了,顾轻舟更衣之后,钻入了他的汽车。 她说:“老太太前几天生病了,司公馆让我再去复诊,家里没有人会怀疑。” 一路上,顾轻舟将老太太的病,告诉了司行霈。 得知只是小病,司行霈也放下了心。 到了他的别馆,他就肆无忌惮折腾顾轻舟。 两个人浑身是汗。 他抱着顾轻舟坐在浴缸里,莫名心中有起了绮丽,强迫顾轻舟帮他弄。 顾轻舟压抑着内心的烦躁,决定抛开偏见帮他。 她甚至想说,既然他打算娶她,她相信他不是欺骗她的,她可以把自己交给他。 但是,他好像没往这方面想,顾轻舟更不敢提。 骑脚踏车那事,她还有点细微的担心。 她软软睡了一觉。 早起之后,朱嫂煮了早饭。 顾轻舟直到上午十点多才醒。 外头的骄阳似火,暖金色的光线铺满了屋子,亮得让人有眩晕之感。玻璃窗反映着日光,有粼粼光影闪动。 司行霈出去了。 “少帅说,他夜里回来,让顾小姐不要走。”副官道。 司行霈这里有书,有钢琴,还有木兰和暮山。 顾轻舟吃了早饭,又去睡觉,快到半下午的时候,她带了帽子,领着木兰和暮山去散步。 地面很烫,木兰和暮山却很欢喜,一路狂奔着。顾轻舟和司行霈种下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恹恹的。 直到晚上十一点,司行霈才回来。 一回来就抱紧了她。 他脸上都是汗,紧贴着顾轻舟。 “我洗过澡了!”顾轻舟抱怨。 司行霈却爱不释手般:“轻舟,别离开我!” 远行不过短短数月,司行霈对顾轻舟的思念,却是蚀骨般的灼热,深入骨髓。抱住了她,他才能畅快的呼吸,他才有正常人的思维。 顾轻舟肯定不懂这些感情。 和司行霈相比,顾轻舟爱得比较浅、陷入得比较晚。 “我干嘛要离开你?”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含笑问道。 司行霈心中,莫名闪过前不久他杀掉的那个女人,以及她说过的话。 有些事,司行霈想要跟顾轻舟谈谈。 他松开了她,坐正身姿,表情肃然。 顾轻舟被他吓一跳。 “轻舟,我们离开岳城吧。”司行霈道,“下个月就走。” 顾轻舟没想到这么快。 她还没有处理掉顾圭璋呢。 不过,也来得及。 “好。”顾轻舟低声,“我愿意跟你走,我相信你。” 司行霈莫名心头一窒。 他缓了下,才继续道:“轻舟,我这次去香港,安排了一些人和事。” “跟我有关?” “是的,我想让顾轻舟消失,你换个身份。”司行霈道,“从此,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做我的太太。” 顾轻舟蹙眉。 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司行霈走后,司督军和司慕有多愤怒,哪怕是老太太,也会失望难过。 司行霈就等于跟司家决裂了。 若是顾轻舟换个身份,至少算掩耳盗铃,外头好听一点。 顾轻舟愿意为了司行霈,做出牺牲。 “倒也可以。”顾轻舟道。她答应了,虽然有点迟疑和不愿。 “我想让你断掉所有的关系,其他人都找不到你。你的乳娘和师父,以后也不要见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以为的,和司行霈想做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她以为,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做场戏罢了,让司督军和司慕面子上稍微过得去,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敢说。 而司行霈要的,是顾轻舟这个人的痕迹彻底被抹去。 “怎么,我这么不光彩吗?”顾轻舟突然就不高兴了,“我能理解换个身份,可为何连我师父和乳娘也不能见?” “你要相信我!” “这我没办法相信你!”顾轻舟肃然道,“司行霈,我绝不会要求超过你母亲在你心中的地位,你也不能这样要求我。 我愿意跟你走,但我不会连乳娘和师父都不顾。若非要在心里排个队,你最多跟他们比肩,甚至要排在后面!” 顾轻舟豁然站起身,恼怒得想要离开。 司行霈一把拉住了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轻舟,我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人!”司行霈道。 顾轻舟这时候没了绮丽的心思,她客观而直率道:“不,李妈才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司行霈的胳膊猛然收紧。 顾轻舟觉得,他在吃她师父和乳娘的醋,他想要超过他们。 顾轻舟无法理解他这点霸道的独占欲! 第305章 你是我最大的功业 换身份的事,他们谈崩了。 司行霈的无理取闹,让顾轻舟很恼火。 他在否定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他要求自己凌驾在他们之上。 这是不可能的! 爱情,永远无法大过养育的亲情! “我不想跟你说话。”顾轻舟背着他躺下去。 司行霈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哄她,他下楼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顾轻舟越发不安,也下楼去寻他,结果看到他在书房抽烟。 他好似一筹莫展的样子。 顾轻舟不知他在为难什么。 或者说,在这件事上,自负通透的顾轻舟,猜不透司行霈的心思。 他其实说得很清楚,他想要顾轻舟这个人彻底消失,她换一副完全无关的面貌再出现。 他要她斩断一切的关系。 这不像司行霈! 司行霈疼顾轻舟,他愿意栽培她,辅助她。 他希望她在学校好好立足,就是希望她得到社会的认可。他要她有本事、有学历。 那时候,他还不够爱她,都能为了她筹谋一切,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他从未强迫她做他的金丝雀,虽然他吓唬过她。 “这个世上,永远不会害我的人,除了李妈就是司行霈了,连师父也要排在司行霈后面。”顾轻舟想。 将近两年的相处,司行霈对顾轻舟如何,顾轻舟一清二楚。 怎么到了现在,两个人心意相通了,他反而要毁了她,让她做个不能见光、在社会上毫无价值的人? 这不是司行霈的作风! 一定出事了! 顾轻舟依靠着书房的门,望着他愣神。她百巧伶俐,却完全不懂司行霈这次的动机。 司行霈也熄灭了雪茄,冲她招招手。 走到他身边,顾轻舟的怒意已经没有了,她捧起他的脸,低声问他:“是不是出了大事?” “嗯。” “什么事?”顾轻舟心中乱跳。 “你不要问。”司行霈道。 “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我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反复。但是,我不能连乳娘和师父都不认,我还要把乳娘接过来,为她养老送终,这是我的责任。”顾轻舟道,“我不能斩断和乳娘的联系。司行霈,我跟她情同母女,更胜母女!” 司行霈沉默。 他用力搂住了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面颊,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在她唇上碾过:“轻舟,把你套牢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功业!我要维护好我的功业!” 顾轻舟失笑。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的气息清冽,有雪茄淡淡的香味,让顾轻舟踏实。 司行霈搂着她,胳膊一寸寸的收紧,低声在她耳边说:“轻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什么都好,你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好!” 顾轻舟唇角微翘。 她也搂住了他的腰。 谈过之后,司行霈就没有再说过这样的话。 顾轻舟也一再表明,其他都好说,乳娘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乳娘就是个做佣人的,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你若是真的很为难,可以连她的身份一起换掉,这样照样没人能说什么。”顾轻舟次日道。 司行霈却好像忘了此事,给顾轻舟夹了一个汤包:“吃饭。” 他好像改变了主意。 顾轻舟狐疑看着他。 司行霈表情坦然,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晚还是留在这里,我想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不行,我得回去。”顾轻舟道,“我们要离开岳城了,我家里的事还没有处理完,我得抓紧时间。”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 好半晌,他才松开,又摸了下她的头发:“要我帮忙吗?” 顾轻舟摇摇头:“暂时不必了。” 司行霈还是舍不得。 他道:“中午等我回来吃饭,我给你带好吃的。” 顾轻舟失笑,说他:“你怎么黏黏糊糊的?” 司行霈捏她的脸:“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多久不见你了!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要不要跟你算算账?” 他说司慕的事。 顾轻舟去司公馆给老太太治病,和司慕朝夕相处,司行霈不是不生气。 他很嫉妒,嫉妒得有点发狂,但是他忍住了,不想让顾轻舟难过。 “我没什么账可算的”顾轻舟低喃,倒也乖巧听话。 中午,司行霈冒着炎炎烈日回来,身后的副官拿了个小盒子。 盒子被日光照得滚热,里面却是冰袋和棉布,藏在最深处的,是一碗沁人心脾的红豆冰糕。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同时,眼睛又微湿,低声道:“为了送这点吃的,冒这么大的日头跑回来?我不能去店里吃吗?”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感动就直接说!” 顾轻舟很感动,副官出去了之后,她轻轻吻了下司行霈的面颊。 司行霈则毫不客气板过她的脸,亲吻着她的唇。 凉丝丝的冰糕,香醇甜腻,顾轻舟吃一口,喂司行霈一口。 “你自己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吃了小半碗,想起昨夜的话,心中到底难以安宁,问他:“我身份的事” “不提这个了。”司行霈道,“轻舟,我们又不是作奸犯科了,凭什么要偷偷摸摸?就光明正大的结婚,谁也不怕,谁的面子也不用顾!” 顾轻舟忍不住轻笑。 只是,她很清楚此事还没有完。司行霈在背后,不知承担了何种压力。 她问了,他不说。 顾轻舟直到黄昏时候,天气微凉才回顾公馆。 司行霈初回岳城,海军的事需得忙碌一阵子,顾轻舟见不到他的人影。 而顾轻舟自己,也是早出晚归。 “轻舟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宴会多吧。” 到了七月中旬,顾轻舟终于闲了下来,有时候早上起来出去一趟,中午就回来陪着姨太太们打牌。 或者傍晚的时候出去,吃了晚膳再回来睡觉。 她甚至建议姨太太们:“别总在家里闷着。这酷暑的天,闷着都要生病了,应该出去走走。” 四姨太走不开,二姨太和三姨太却是有些朋友的。 没过几天,二姨太期期艾艾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我有个朋友姓周,从前也是唱戏的,如今她自己回到了岳城,我能邀请她到家中打牌吗?” “可以啊。”顾轻舟道,然后又笑了,“二姨太,您是当家做主的呀。” 二姨太苦笑。 话虽如此,这个家里哪里轮得到二姨太做主? 经过这么多事,二姨太对顾轻舟有种莫名的敬畏。 这种敬畏,不同于对秦筝筝的隐忍和戒备,而是从心眼里不敢在顾轻舟面前玩花哨,规规矩矩的。 比起秦筝筝,顾轻舟温柔娴雅,可她的手段十分了得。 第二天,二姨太果然领了一位朋友到顾家来凑席。 二姨太的朋友,嫁给了一位南洋姓周的商人做姨太太,大家称呼她为“周太太”。 周太太约莫三十来岁,会抽细长的烟,化极浓的妆,不太年轻了,可眼角眉梢全是风流。 “叫我阿烟吧。”周太太对众人道,“叫周烟也行,别叫太太。我算什么太太?” 女子冠夫姓,在此前是种流行。 顾轻舟将来嫁给了司行霈,她就可以冠他的姓,叫“司顾轻舟”。 她心中微动。 周烟则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顾轻舟低垂了眼帘,没说话。 晚夕,顾轻舟问二姨太:“你这位朋友,是在哪里偶遇的?” “是旧朋友家。”二姨太笑道。 顾轻舟哦了声。 二姨太小心翼翼打量顾轻舟的眉眼:“轻舟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啊。”顾轻舟笑道。 打那之后,周烟几乎是天天到顾公馆,有时候陪着姨太太们打牌,有时候跟二姨太在房间里嘀嘀咕咕的。 周烟颇有风尘气,可能不会到顾家做太太,可仍是如此,还是叫三姨太和四姨太不安。 特别是四姨太。 “轻舟小姐,我总觉得这位周家的姨太太颇有心思。”四姨太担心道,“她不会教唆二姨太使坏吧?” 顾轻舟正在织毛线。 她盛夏的日子织毛线,也是骇人听闻。 四姨太努力忍住,才没有露出惊讶。 顾轻舟低垂着脑袋,一段纤长的脖子露出来,细腻嫩白,像白玉般精致无瑕。 对于周烟,顾轻舟始终心不在焉,淡淡道:“不会的吧?” “轻舟小姐,不能大意呀!”四姨太道,“咱们家好不容易平静了,我是感觉这位周太太来者不善。” 周烟到顾家的日子久了,也就碰到了顾圭璋。 三姨太跟顾轻舟告状:“我瞧见她和老爷在书房抽烟,二姨太也在,她居然直接在老爷嘴里衔着的烟上接火” 这跟亲吻有什么不同? 太明显了! “轻舟小姐,她是不是要给老爷做姨太太啊?”三姨太担心。 顾轻舟笑道:“若是这样的话,二姨太容不下她吧。” “她跟二姨太有阴谋!”三姨太笃定道,“轻舟小姐,说不定是算计您的。” 顾轻舟失笑:“我一个小姑娘,她们算计我什么?” 三姨太看着她,心想:真好意思自称“小姑娘”,老爷都被你捏在手里,太太被你弄死了,家里谁敢不听你的话? 想到这里,三姨太恍惚明白了一点什么。 她猜到了二姨太的用意! 第306章 富婆 周烟到了顾公馆,似海面骤然刮起了飓风,每个人心中都惊涛骇浪,顾轻舟的表现是最平静的。 二姨太带着目的。 她试探着顾轻舟的态度,见顾轻舟恍若不见,顿时就更加大胆了。 顾轻舟不管这件事,三姨太和四姨太没了护身符,更加小心翼翼。 三位姨太太同为顾圭璋的小妾,从前以为新太太要进门,她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出现和睦的局面。 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时间过去了小半年,再也没听说顾圭璋押上新太太;而顾轻舟的意思,大概在她出嫁之前,是不容许家中再有继母。 没了共同的仇敌,三位姨太太之间的矛盾,也慢慢显露。 她们归属同一个男人。男人只有一个,宠爱只有一份,注定她们是要争抢的。将来的终身依靠,不花点心思,难道等死吗? 这三个人可都没有儿子,全没底气! 这些日子,她们的小矛盾越积越多,又开始面和心不和了。 二姨太要做什么,三姨太和四姨太隐约猜到了。 她们俩没办法掌控顾圭璋,就把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一再撺掇顾轻舟。 “轻舟小姐,那个周烟妖精一样,她若是进门做姨太太,还不知惹什么祸事呢!老爷现在什么都听您的,二姨太大概是不甘心,怕将来在您手下吃饭难,索性想要分离老爷对您的信任。”三姨太道。 三姨太心中不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拿句闲话试探顾轻舟,顺便瞧瞧家中局势。 顾公馆现在是顾轻舟独大,这局面能否打破,就要看本事了。 而二姨太,真的是想打破这种局势么?三姨太觉得未必。 只是,三姨太装傻,故而往错处猜测,引导顾轻舟露出端倪。 “随便她们吧。再说了,我也没觉得阿爸怎么信任我啊。”顾轻舟慵懒,仍是不上心。 她上次打出来的毛线衣,漏了两针,越打越收紧,看上去很滑稽。她一点点拆了,正在团毛线,表情是格外的委屈。 那团毛线,像只珍贵的金线般,顾轻舟小心翼翼收着。 看这个样子,顾轻舟压根儿没把周烟放在眼里。 三姨太悻悻离开。 四姨太也来了:“轻舟小姐,我觉得二姨太想跑。” 顾轻舟终于抬起头,看了眼四姨太,一双眸子里全是潋滟的芒,竟有点夺人魂魄。 四姨太有点晕眩,差点沉醉在她的眸光里,回神之后心想:轻舟小姐比从前漂亮多了,她好有媚态! “为何这么认为?”顾轻舟笑。 四姨太就分析给她听。 “周烟说她男人死了,给了她一大笔钱北上。我怎么都觉得,她是偷了男人的钱,跑到了岳城呢?”四姨太道,“上次我听到她和二姨太说起了船票。”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您笑什么?”四姨太不解。 “你们对周烟,竟是如此好奇!”顾轻舟笑道。 她们说话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二姨太和周烟回来了,她们俩今天去了教堂。 受到周烟的影响,二姨太开始信教了,有模有样的去做礼拜。 顾轻舟起身,走到了楼梯口。 周烟下颌纤柔,艳红的唇,媚态妖娆,穿着软绸旗袍,比旁人的更显腰身。 “周太太,今晚留在我们家吃饭吧。”顾轻舟笑道,“回头我派人送您回去。” 四姨太错愕看着顾轻舟。 二姨太心中也咯噔了下,莫名有点恐惧。 周烟落落大方:“谢谢轻舟小姐。” 就这样,周烟留在顾公馆用晚膳,顾轻舟让二姨太添几份菜,招待周烟。 晚饭的时候,顾圭璋回来了。 他看周烟的眼神,有点迷蒙。既像是想吃这道菜,却又不想为此买单的感觉。 顾圭璋想睡周烟,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样风流的尤物,谁不想尝尝滋味?但顾圭璋不想娶她做太太,甚至姨太太也不愿意给她。 顾轻舟在饭桌上,笑问周烟:“您到我们家来,是做什么?” 众人全部一惊。 她们都看着顾轻舟。 就这么直接问?! 二姨太掌心捏出了细汗,心想:难道轻舟小姐看透了我的打算? 三姨太则深吸一口气:我让轻舟小姐留意周烟,她怎么直接问,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四姨太则震惊:轻舟小姐这是要干嘛? 顾圭璋也恼怒,就好像他在抓一只雀儿,却被顾轻舟惊扰,这雀儿要飞了。 周烟也露出几分惊讶。 “这个嘛”周烟尴尬咳了咳,“轻舟小姐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欢迎我。” “没有,您别误会。”顾轻舟笑道,“只是你到了,我们家的人都在乱猜,不知道你想干嘛,人心惶惶的。” 三位姨太太脸色骤变。 顾圭璋也深感没面子,愕然看着顾轻舟。 “轻舟!”顾圭璋低喝,顾轻舟这般问话,实在不礼貌! 她太嚣张了,丝毫不把顾圭璋放在眼里。 “阿爸,您不想知道吗?”顾轻舟问。 顾圭璋微愣。 他当然想知道,只是有些事心照不宣,一旦问出来,就不带好意,会把对方弄得很尴尬。 顾圭璋发火了,三个姨太太变脸了,最应该感到窘迫和尴尬的周烟,却只是面色稍微动了下。 周烟是烫着卷发的,极厚的刘海,她轻轻扶了下软发,道:“顾小姐真是个直接的人,我喜欢您这样的性格!” 众人一愣。 若是他们,只怕听了顾轻舟的话,早已恼羞成怒离席了,周烟居然这么大的涵养。 或者说,这个人的脸皮极厚。 “我跟小白一起唱戏,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周烟解释道。 小白,就是二姨太白氏了。 “我这次北上到了岳城,身上带着很多的钱。世道这么乱,我一个女人带着巨款到处跑,我自己也不心安,想寻个地方落脚,找个依靠。”周烟慢腾腾道。 众人又是一惊。 特别是顾圭璋,倏然眼眸放光。他努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想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可惜他上扬的唇角出卖了他。 “你带了很多钱?”二姨太不知道此事,吃惊问道。 同时,二姨太眼眸也泛出光芒。 “是的。”周烟道,“老爷子临死前,最是疼爱我,怕我吃了他家里老寡妇的亏,将家产的一半偷偷藏起来留给我。我若是不快点走,他们会发现,所以我匆忙到了岳城。 我没有娘家,从小被卖到戏班,后来也是给南洋的富商做妾。如今只身北上,投靠谁去?” 饭桌上一片寂静。 周烟又道:“我听说轻舟小姐将来是督军府的少奶奶,小白又是我的好姊妹。顾家身份地位高,不会贪图我的钱财,而且也是极大的靠山。 我是想投靠顾老爷的。只是我生得粗俗,又有点吃喝玩乐的臭脾气,我怕顾老爷不中意我这个新姨太太,就没好意思开口。” 顾圭璋这时候,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握住周烟的手。 这个女人美艳,资产丰厚,心甘情愿跟顾圭璋,顾圭璋岂能不愿意? 他恨不能立马应下,又怕吃相难看,踌躇了片刻。 二姨太更是震惊,转头看着周烟。 三姨太和四姨太,立马不敢说话了。周烟抛出来的诱惑,不是她们能抵挡的。 “谁知道真假呢?”顾轻舟问,“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钱?” 周烟微笑,对顾轻舟的刁难,她一直都是很正面的回答。 她拿出银行的票据,给顾轻舟看了眼:“这是我的存款总额。” 顾轻舟一瞧,吸了口气。 顾圭璋顿时好奇,到底多少钱。 顾轻舟沉吟了下,递给了顾圭璋。 顾圭璋立马倒吸两口凉气,嘴巴合不上了,一颗心乱跳。 “像我这样的女人,钱财多了反而是累赘,会惹祸端,需得一个很强硬的靠山。我知道顾家有军政府的关系,才想着投靠顾老爷,不知道顾老爷是否能接纳我。”周烟笑道。 合情合理。 一个单身的女人,又爱吃喝玩乐,不喜欢藏拙。 她花钱如流水,总会有人惦记上她,到时候她的巨款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钱,别说我一个人,就是我和老爷两个人,也足够逍遥铺张一辈子的。我穷惯了,就爱个花钱痛快,不想节省。”周烟道,“我得寻个能痛快花钱、又不会被人伤害的依靠。” 顾圭璋看到这笔钱,立马就动了心思。 哪怕是给她正室太太的地位,他都要留住这个女人。 “只要你不嫌弃,顾家自然是你的靠山。”顾圭璋立马道,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二姨太等人,都转眸看着他。 特别是二姨太,脸色很难看。 显然,周烟没有跟二姨太说实话。 “轻舟小姐!”四姨太在震惊中,踢了顾轻舟一脚,希望顾轻舟说点什么,阻止事态的发展。 “说起岳城,我们顾公馆的确三教九流都不敢招惹。阿烟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青帮龙头的妹妹是至交,岳城上到军政府,下到街头小混混,都不敢动顾公馆半分。”顾轻舟道。 几位姨太太错愕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也起了心思,她这是同意收下了周烟,连周太太都不叫了,直接称呼“阿烟”。 “周烟到底带了多少钱,连轻舟小姐都心动了?”几位姨太太都在想。 第307章 背后的主谋 晚膳之后,顾轻舟带着周烟,去了顾圭璋的书房。 此事,他们要仔细谈谈。 抢周烟的钱是不可能的。 周烟的钱在银行,需要她自己的印章才能取出来。 显然,周烟的印章放在了另外的地方,她不会自投罗网,叫顾家的人害了她去。 周烟点燃了一根烟,艳红的唇瓣间,轻雾旖旎而出,格外的风流妩媚。 顾轻舟先开口了:“第一,我不能接受你这样的继母,对我声誉有损,你只能是姨太太;第二,你做我父亲的姨太太,不能插手家务事,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擅长打理家务;第三,你需得拿出一成的钱财,作为陪嫁,给我阿爸,我才能肯定你有诚意。” 顾圭璋错愕看着顾轻舟。 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吧! 这是摆明了抢劫吗? 周烟一成的财产,抵得上顾圭璋的全部家当。 “轻舟!”顾圭璋生怕谈崩了,使劲给顾轻舟暗示,希望顾轻舟态度谦卑一下,甚至跪下都行。 顾轻舟则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没想过做正头太太,我也不愿意打理家务,我只爱抽烟、跳舞、喝酒、打牌。”周烟道,“我可以拿出钱财作为陪嫁,但是你们不能约束我。” 顾圭璋又错愕看了眼周烟。 顾轻舟如此苛刻的条件,周烟居然同意了! 耸人听闻! 不过,再想想的话,顾轻舟说得越苛刻,说明顾家越有自信和本事,能保护周烟和周烟的财产,她当然同意了。 周烟需要的,就是这等强悍靠山。 “我们不约束你,你也不能勾搭男人。一旦我发现你勾搭小白相,给我阿爸抹黑,我就派人杀了你。”顾轻舟直接道。 周烟打了个寒颤。 她道:“我不会的,我保证!” 顾圭璋露出了笑容。 周烟愿意做顾家的小妾,愿意忠诚于顾圭璋,愿意给出陪嫁,但是她要求每天都混在舞场,甚至要求通宵打牌,顾家都不能约束她。 “好好,你想怎么玩都行。”顾圭璋立马道。 这女人,哪怕她跟别的男人鬼混又能如何? 拿住她的财产,才是顾圭璋最想要的。 此事,就彻底谈拢了。 周烟搬到了顾公馆,住在三楼顾缃的房间,被称为“五姨太”。 如约的,周烟拿出一成的财产给了顾圭璋。 顾圭璋喜不自禁。 更让顾圭璋吃惊的是,周烟在床上颇有手段,天生的尤物。她三十五岁了,像一颗熟透了的蜜桃,吃起来却是美不可言。 顾圭璋爱极了她。 其他三个姨太太闷闷不乐。 尤其是二姨太。 二姨太简直是愤怒极了。 “你骗了我!”二姨太揪住周烟,“明明说好的,你答应帮我,结果你居然只是想利用我进入顾公馆!” “你对我客气点,否则我就把你的事,告诉轻舟小姐和老爷。”周烟道。 二姨太神色骤变,猛然松开了手。 她太难过了,捧住脸呜呜的哭了。 周烟又不忍心,安慰她道:“顾公馆不是挺好的吗?老爷年轻英俊,在床上颇有力气,懂得讨好女人,你怎么就想着要逃走呢?”二姨太偶遇周烟时,周烟告诉她说,她是从南洋富商家里逃出来的,还偷了不少的钱,知道水路怎么走比较方便。 这席话,二姨太起了心思,才把周烟带到顾家,想跟周烟处好关系。 现在二姨太才知道,周烟根本不是偷跑出来的,她是试探二姨太。 顾家已经是一潭死水了,顾轻舟快要出嫁,顾圭璋不安分,迟早要娶新的太太,二姨太没有孩子,没有奔头。 周烟说“偷一笔钱跑”,突然给了二姨太一点光明。 二姨太也可以啊。 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保养得当,又天生的细皮嫩肉,拿到一笔钱去南洋,也许可以寻个穷一点的男人,做正头夫妻。 二姨太想跑。 在顾家的日子,无聊到了极点。没了秦筝筝,二姨太连对手都没有,每天像行尸走肉。 “你不懂。我不像你,那么有钱。在顾家,没钱没本事很苦。”二姨太冷漠道。 自从顾圭璋在女儿们面前露出卑怯的面容,二姨太看他,再也看不到他身上男人的尊严。 当一个男人没了尊严,二姨太怎么看他都觉得恶心。 这点恶心,是二姨太坚持不下去的原因了。 “你要是想走,我巴不得。”周烟笑道,“正好给我腾地方。你以为我愿意家里这么多的女人吗?” 二姨太猛然看着她,眼底生出了希望。 “我进入了顾家,有了个庇护所,算是你对我的恩情。”周烟道,“小白,你知道我有恩必报的,我可以帮你逃走,甚至教你怎么偷钱。” 二姨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她迟疑了下,这是不是陷阱? “我保证!”周烟低声道,“以前一起唱戏,我告诉你的,我想要一个只属于我的男人。” 二姨太犹豫了两天。 周烟取出来的“陪嫁”,一直放在顾圭璋的书房。 顾家从未失窃过,所以顾圭璋的东西,暂时只是锁在保险柜里,全是金条。 “现在下手,机会最恰当不过。”周烟道,“你若是怕我出卖你,这样好了,你去码头等我,我拿了钱给你。钱我来偷,你不沾手。” 二姨太沉吟。 她犹豫了三天。 这三天里,二姨太彻夜的失眠。。 她是否有勇气,去寻找更美好的生活呢? 二姨太不傻,若是周烟敢诈,她也有办法反击。 于是,二姨太半真半假的同意了。 七月二十八日,岳城的码头没有半分月色,夜是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码头那点灯火,被黑幕笼罩,孤零零的收着光线,有飞蛾萦绕起舞。 海浪一阵阵的拍打着,低吟浅唱,点缀着夜的喧嚣。 二姨太缩在船里,直到周烟进来,她才诧异看着。 “拿好,这是两根小黄鱼,一根大黄鱼,足够你去新加坡的路费,买房置地,,甚至一生吃喝的,那边的房产比较便宜!”周烟道。 二姨太还是不敢置信。 她就要这么跑了? 做这个决定,好似有点匆忙;如今实现了,又好像有点仓促。但是,她的心却是飞扬而激动的。 “前路很难走,你保重!”周烟道。 “你没有什么诡计吧?”二姨太道。周烟微笑。 直到邮轮开出了码头,逐渐远离了海岸,二姨太听着耳边的汽笛声,以及海水在船舱的窗外蹁跹,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打开了周烟给她的行李,里面除了金条,还有她随身的衣裳、首饰、甚至她爱吃的糕点。 二姨太更加狐疑。 最后,她在行李包里,看到了一只镯子。 翠绿的镯子,像一汪碧泉,流淌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是”二姨太愣怔。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般,她全明白了。这是顾轻舟的镯子。 周烟能顺利偷到东西,送二姨太离开,是顾轻舟的意思。 虽然二姨太不明白。 看到这个镯子,她就知道没有阴谋诡计了,顾轻舟送她离开,自然是安排了万全的后路。 二姨太即将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轻舟,我会好好过的,不辜负你!”二姨太捧住这镯子,忍不住哭了。身不由己活了三十多年,终于活明白了。 邮轮离开良久,码头停着的一辆汽车,才缓缓打亮了灯。 顾轻舟依靠着车门。 周烟回来了。 “办妥了,小姐。”周烟道。 顾轻舟颔首。 周烟说:“您干嘛赶她走?她一个女人,去南洋活不成的,您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自己想要走的。”顾轻舟道,“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有时候无法实现。二姨太最大的优点,就是她这个人不盲目。你以为她只是临时起意要走的吗?她能迈出这一步,说明这个计划在她心中至少筹划了七八年。” 周烟沉默。 在沉默中,周烟点燃了一根烟。想想一起唱戏的时候,小白的确是个深沉内敛的人,她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徐不疾。 “你还是挺善良的。”周烟说顾轻舟。 顾轻舟回眸,淡淡对她微笑:“你若是表现得更好,我也会善待你,给你一个前途。” 周烟立马露出几分慎重。 “顾小姐,这点你放心,我是戏子,没人比我更擅长演戏了。”周烟道。 顾轻舟微笑。 上了汽车,顾轻舟和周烟回到了舞厅。 今晚,这家舞厅的头牌歌女,被两个客人缠上了,只差打起来。周烟豪气的甩了钱,又搬出军政府,把歌女给救了。 “你若是感激我,就陪我家老爷跳跳舞。”周烟笑道。 顾圭璋简直爱死了周烟! 这女人,永远知道怎么讨好他! 趁着顾圭璋被头牌歌女灌得昏呼呼的,东倒西歪的时候,顾轻舟和周烟出去了趟。 现在她们回来了,顾圭璋却问:“你们俩去了洗手间多久,怎么才回来?” 周烟哈哈大笑:“老爷真醉了,我们没去多久。” 头牌歌女也说:“是啊,这不才半支舞的功夫吗?” 顾圭璋就觉得,自己是喝醉了。 他现在醉得不清。 回到顾公馆,顾圭璋睡了一夜。到了翌日下午,他才头昏脑涨去了衙门。 当天晚上,衙门又有饭局,顾圭璋喝到烂醉,直接歇在外头。 等他想起二姨太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第308章 天衣无缝 清晨,还没有到六点,阳光就从餐厅的窗帘里照进来,亚麻色的桌布掀起一角,随风摇曳。 又是炎热晴朗的一天,碧穹澄澈,万里无云。 顾轻舟先下楼的。 等众人到齐了,顾轻舟突然问:“二姨太不吃早饭么?” 佣人道:“轻舟小姐,二姨太还没有回来。” “什么?”顾轻舟拧眉,“她去哪里了?” “二姨太说,出去听戏,有人送了她一张戏票,不能浪费。”佣人道。 顾圭璋正在喝粥。 连续两天的醉酒,让顾圭璋精神萎靡,头疼欲裂。 他瞪了眼佣人:“大清早去听戏,神经病!” 佣人立马不敢说了。 众人纷纷低头吃饭。 顾轻舟也不问。 顾圭璋吃了早膳,上楼睡了片刻,中午醒过来时,才想起有点不对劲。 他去推了二姨太的房门。 房门是锁着的。 午饭时,顾圭璋问佣人:“二姨太回来了吗?” “没”佣人敛声屏气。 顾圭璋脸色微变:“看一上午戏啊?哪有人家是早上去看戏的?” 佣人这才明白,老爷根本没懂她的意思。 佣人战战兢兢道:“老爷,二姨太不是早上去听戏的,她是大前天晚上出去,就一直没回来。” 顾圭璋放下了筷子。 他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迟疑看着佣人,顾圭璋脑袋中嗡嗡作响,酒精的麻痹并未全部消失,他怔愣愣问:“你说什么?” 正巧顾轻舟、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周烟,全部下楼。 佣人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那天晚上,顾轻舟和顾圭璋、周烟去了舞厅。 是周烟非闹着要去。 “有位头牌今天登场,我想请轻舟小姐。以后轻舟小姐出嫁了,我想巴结你都没机会。”周烟这般道。 顾轻舟却微笑:“你跟阿爸去吧,姨太太,我就不凑热闹了。” 可周烟非要顾轻舟一起。 顾圭璋也说:“姨太太有心请你,你就去吧,长辈赐不可辞。” 顾轻舟只得答应。 等他们走后,二姨太就说去听戏,而后一直没回来。 “快去找!”顾圭璋一下子就清醒了,脑袋中仍嗡嗡作响。 两天三夜了! 他想了无数的可能。 二姨太跑了? 不至于。 顾家锦衣玉食的,她凭什么要跑?跟人私奔了,还是被人掳走了? 世道太乱了,老式的戏院,也不是头一回出事。 同时,顾圭璋令人砸开了二姨太的房门。 二姨太的皮箱和随身衣物、首饰,全部不见了。 “她她这是跑了?”顾圭璋不敢相信。 这贱人,他对她那么重恩,她凭什么要跑? 这是勾搭了谁,给顾圭璋戴了绿帽子? 顾圭璋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眼睛顿时充血,气得呼吸急促,有口气喘不上来。 良久,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愤怒被压下去之后,顾圭璋咬牙切齿问:“你们谁放走了她?” 他指着三姨太、四姨太和顾缨。 那天晚上,顾轻舟跟周烟陪着顾圭璋出去应酬,一晚上他们都在一起。他们出门的时候,二姨太还在门口送他们。 顾轻舟和五姨太周烟没有嫌疑,三姨太和四姨太却是跑不掉,甚至还有顾缨的错。 “老爷,我没有啊,我一直照顾孩子呢。” “我跟二姨太从来就不对付,我怎会帮她逃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爸,不是我,不是我啊阿爸!” 这三个人恨不能跪下,纷纷摘清自己。 顾圭璋又骂佣人,又骂姨太太们,家里鸡飞狗跳。 顾轻舟道:“阿爸,您也别生气了,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呢。好在家里没有损失什么,只是二姨太的首饰带走了,也不值什么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许阿爸过些日子,还能再讨个更年轻漂亮的姨太太。” 她的话,顾圭璋听进去了一小部分。 顾轻舟说,没损失什么 顾圭璋倏然想到,五姨太给的“陪嫁”,是很大的一笔钱,他放在保险柜里的。 二姨太为何在这个当口逃走? 从前不跑,怎么这个时候跑了?莫不是谋划已久? 顾圭璋只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寒意,扩散到全身的四肢百骸。 他立马快步上楼,动作迅捷。 片刻之后,顾轻舟等人听到楼上书房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还有顾圭璋的咆哮:“贱人,贱人!我要杀了她,老子要杀了这个贱人!” 二姨太曾经帮顾圭璋管家,她知道一点家里的秘密。 顾圭璋保险柜的密码,素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保不齐他睡梦里或者喝醉了,无意告诉了二姨太。 现在,保险柜空了,就连那些出了岳城就无法兑换的股票、债券甚至房契、地契,还有金表,全不见了。 楼上的响动,把孩子们吓哭了。 四姨太立马哄莲儿和顾纭。 五姨太扭着漂亮的小屁股,上楼去安抚顾圭璋了。 三姨太却看了眼顾轻舟。 接下来的半天,顾家乌云密布。 “阿爸,要不要报警?”顾轻舟问。 五姨太立马道:“轻舟小姐,我说句糊涂话,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家丑不外扬。二姨太与人私奔,老爷得丢多大的脸!” “可是损失了很多钱。”顾轻舟道。 五姨太咬了咬嫩红的唇:“老爷您别急,我再去银行取一些出来,填补上您的。” 顾圭璋恼怒之余,听了这话,对五姨太就越发器重。 五姨太只给了二姨太一根大黄鱼、两根小黄鱼。从保险柜偷出来的其他东西,都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见五姨太的表演,的确是炉火纯青。有了五姨太的“巨款”,顾圭璋任由五姨太拿捏。 二姨太的事,顾家没有报警。 随后的几天,顾轻舟在房间里尽量不出去。她现在住的,还是二姨太曾经让给她的房间。 可能是二姨太在顾轻舟最害怕的时候,主动把房间让给她,给了顾轻舟温暖,于是顾轻舟给了她一个前途。 有人敲门。 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吵醒了隔壁的人。 书房里还有顾圭璋的咆哮。 顾轻舟打开了房门,看到了三姨太。 三姨太悄悄进来,复又关紧了门,不露声响。 “二姨太为何要与人私奔?”三姨太低声问顾轻舟。 顾圭璋已经判断,二姨太一个内宅女人,是不可能有胆子偷钱逃跑的,这是有人教唆她、帮助她。 在二姨太的背后,肯定有个奸夫,这是顾圭璋的猜测。 “我哪里知道?”顾轻舟微笑。 三姨太看着她的眼睛,神色炽热而激烈:“我知道,是你!” 顾轻舟含笑不语,眸光幽静,反映出三姨太激动的面容,她静得像古井无波。 “五姨太是你安排进来的,你借助二姨太的手,将五姨太安排进来。二姨太离开,只是第一步,对不对?轻舟,你要做什么?”三姨太惊悚般的问。 女人的直觉,准得诡异,丝毫不讲道理。 三姨太就是莫名觉得,从五姨太进门开始,一切都透出蹊跷。 五姨太是带着巨款进门的,这就不同于普通的计划。 有巨大财力的,就是人脉极广的顾轻舟! “你是不是想要毁了这个家?”三姨太手指微颤,问她。 顾轻舟的笑容慢慢敛去,她问:“你说呢,三姨太?你曾经帮我,说过将来需要我帮你。你跟顾家肯定有点渊源,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三姨太愕然看着。 她愣了又愣,试探顾轻舟:“老爷是你的父亲。假如老爷出事,你的婚事就不能顺利。你不会害老爷的,对吧?” 顾轻舟挑了挑眉。 她挑眉的动作,有点像五姨太——妖媚,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媚态。 “轻舟,你是不是害死了二姨太?”三姨太终于问出了内心的恐惧,“你告诉我!” “我没有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顾轻舟终于坦诚,“她走了,那是她想要的前途,我给她了。” “果然,五姨太是你安排的人。”三姨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愕然看着她,表情无法精准表达她内心的情绪,她面容复杂到了狰狞的地步。 顾轻舟沉默不语。 良久,三姨太握紧了她的手:“帮我,轻舟!” 三姨太最透彻。 从顾轻舟漠视周烟进门开始,三姨太就知道这件事是顾轻舟在操控。 她所料不差。 二姨太走了,带着老爷丰厚的财产,带着希望,奔向了前途,这也是三姨太最想要的! 三姨太一直蛰伏。 她再等机会。 她的仇敌不是秦筝筝,而是顾圭璋,她认定就是顾圭璋! 顾轻舟再有能耐,她敢弑父吗? 三姨太等了很久,顾轻舟一直在围绕着其他人打转,还没有对顾圭璋动手。 从前是收拾秦筝筝,后来是她忙着学业。 如今,秦筝筝死了,顾维和顾缃彻底毁了,顾缨不成气候,顾轻舟也顺利毕业了,她终于对顾圭璋动手了。 三姨太的机会来了。 所以三姨太很激动,又恐怕自己误会。 “好。”顾轻舟道,“你曾经帮过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三姨太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 她跟顾轻舟说起了一件往事。 这个秘密在三姨太心中很久,久到酝酿出最恶毒的苦果。 事到如今,三姨太想要一个结束。 “我到顾家做姨太太,已经七年了。”三姨太徐徐道来,声音轻不可闻,“那件事是发生在四年前,就是你回家的两年前。” 第309章 顾轻舟的老办法 三姨太跟顾轻舟说了件旧事。 这件事,让三姨太昼夜难安,也让她非要报仇不可。 “我和妙儿都是孤女,从小流浪,后来去做了舞女。”三姨太道。 顾轻舟颔首。 三姨太的出身,顾轻舟是知晓的,她静静等待后文。 “我们一起露宿街头的,还有位小姑娘。”三姨太说到这里,心中发疼导致面目有点狰狞。 她深吸了好几个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她叫宝来,是我取得名字,希望她一生富足。我做舞女,妙儿在舞厅做下人,出钱供宝来读书。 宝来很争气,在学校特别刻苦,一到假期就出来做工。她知道我和妙儿无依靠,一旦在顾家犯错,被赶出去也是老爷太太一句话的事,所以宝来念书很用心,希望将来成为我们的依靠。 她在学校成绩极好,学监都夸她聪明,毕业了可以去工厂做文员,或者去报社做编辑,亦或者去洋行做会计,极好的前途,至少不用沦落风尘。 端阳节放假,她自己煮了粽子送到顾家,正巧老爷那天在家。过了几天,老爷不时在我面前夸宝来。 宝来不是头一回到顾家来,从前她小,又脏兮兮的,像只瘦皮猴,老爷没看在眼里。后来宝来大不一样,她有了学问,在学校念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白了,身上和脸上也有肉,终于有了点少女的模样。” 顾轻舟听到这里,平静无波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愤懑。 不用说,顾圭璋看上了宝来! 顾轻舟攥住了手。 她没有打断三姨太。 “没过两个月,宝来学校放暑假,老爷撺掇我请宝来到家里玩,我还傻乎乎的请来了。”说到这里,三姨太面容的哀切和狰狞更加严重。 三姨太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宝来才十五岁,正是最有前途的年纪,三姨太像母亲一样苦心栽培她,用的也是自己的积蓄,没花顾圭璋的钱。 因为宝来年纪小,三姨太觉得顾圭璋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她虽然混迹欢场,还是有几分人性的,她当时没有往深处去想。 哪里知道 顾轻舟沉默,仍没有说话,只是她神色全变了,低沉着脸。 三姨太略微停顿,整理心绪继续道:“老爷在书房里抱宝来,宝来挠花了他的脸跑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出事了,连忙将宝来送回去。 宝来住在我和妙儿从前居住的老房子,四周的邻居都是穷苦人,他们会照顾宝来,宝来跟他们相处得也好。 等我再次回去看宝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邻居说,我送宝来回去的当天,就有人开了汽车,把宝来接走了,好像是顾先生。” 说到这里,三姨太的牙齿开始打颤。 无家可归的友情,格外珍贵。三姨太和妙儿是把宝来当女儿般,苦心养育她、供养她读书。 宝来也很努力,上进,对三姨太和妙儿充满了感激。 “我回到家里才想起,我送走宝来后的那几天,老爷是不怎么沾家。我去质问老爷,老爷发脾气打我,说我诬陷他。我不敢跟他大闹,自己到处去找宝来,始终不见她的影子。”三姨太道,“我和妙儿都做梦,梦到过宝来浑身是伤。 轻舟,你不相信鬼神,是么?我相信,要不然我不会跟妙儿做同样的梦。宝来死了,她肯定是不从老爷,被老爷弄死了。 我不敢明着质问,怕惹恼了他,被赶出去之后,彻底没了宝来的线索。我蛰伏多年,和妙儿一再打探,却没有半分消息。 轻舟,宝来一定是死了,而且是惨死。老爷知道她的下落。我想要她的尸骨,给她好好安葬,再烧些纸钱给她。” 说到这里,三姨太开始泣不成声。 她压抑着将头埋在沙发枕里,不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身子却剧烈的抖动。 她和妙儿隐忍很久了,她需要一个答案。 “你确定是老爷?”顾轻舟问。 三姨太还在哭,哭了半晌道:“我确定!一定是他!” “你想要什么?”顾轻舟问。 “要他认罪,要他交出宝来的尸身。”三姨太哭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沉吟的时间有点长。阳台上,挂了一串贝壳风铃,是二姨太曾经留下来的,现在叮铃铃的作响,点缀着屋子里的寂静。 夏末秋初,天气还是很炎热。 顾轻舟轻轻打了几下芭蕉扇。 “轻舟?”三姨太用帕子擦了脸,深深望着顾轻舟,“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顾轻舟道。 三姨太松了口气般。 顾轻舟却略带沉默。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三姨太,你知道五姨太是我安排的人,就知道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老爷的命,我现在不能给你,但是我可以把宝来的尸骨找出来,再给你一笔钱,你和妙儿可以向二姨太一样” “我不要钱!”三姨太立马道,“我要凶手伏诛!” 三姨太是个舞女,又是顾圭璋的小妾,不管是社会地位还是家庭地位,都极其低下。 她想要扳倒顾圭璋,无异于将天捅破。 这很难。 三姨太需要借力打力,她自己无法让顾圭璋服罪。社会上的人,更加相信顾圭璋的话,而不是相信一个舞女出身的姨太太的信口指责。 后来,顾轻舟回来了,三姨太看到了希望。 事情太难了,三姨太有着极好的耐性。她不想顾圭璋死的不明不白。她和顾轻舟一样,希望顾圭璋临死前,世人知道他的罪孽。 她不仅要顾圭璋死,还要他身败名裂! 三姨太的本事很弱小,她看着顾轻舟一步步收拾顾家,再对顾圭璋出手,她才敢暴露自己。 “他会认罪的,却不是现在。”顾轻舟道,“你愿意在顾家等吗?” “我愿意!”三姨太道,“我要等到那一天。没看到他的下场,我绝不离开!” 顿了下,三姨太又问顾轻舟,“您要做什么?” 顾轻舟沉默。 “那个五姨太,她要如何对付老爷?”三姨太又问。 顾轻舟扬眉:“三姨太,你知道什么是帮倒忙吗?” 三姨太略带尴尬。 顾轻舟道:“我会想个办法,让他把宝来的尸骨交代给你。其他事,你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要做。” 三姨太点点头。 顾轻舟布局,从来没有失手过。三姨太不知道她打算如何收拾顾圭璋,但是她明白,从五姨太进门开始,顾轻舟已经开始行动了。 顾轻舟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任何贸然的帮助,都会影响她的计划。 三姨太此刻,只想安静做顾轻舟的棋子,辅助顾轻舟完成她的计划,从而帮宝来报仇。 宝来的事,任何人听了都不能忍。 “轻舟,我有分寸的,我和妙儿都听你的吩咐!”三姨太道。 顾轻舟这时候,唇角才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宝来的事,触及人性的底线,顾轻舟脸上虽然表情凛冽,心中早已蓄积了雷霆震怒。 她光压抑着这些怒气,就花尽了力气,直到现在才缓过劲来,露出淡淡的表情。 她真没想到,顾圭璋丧心病狂到了这等地步。 当年,她母亲为何会看上了顾圭璋? “三姨太,宝来她那时候十几岁?”顾轻舟问。 三姨太只感觉心底破了一个洞,冰水带着冰渣使劲往里灌,又冷又刺痛,像是被冰渣划出了血。 她嘴唇冰凉,舌尖都有点僵硬了:“刚满十五” 顾轻舟握住了三姨太的手。 三姨太的掌心早已一片湿濡。她自己没有发现,用力攥紧手指时,指甲刺破了肌肤,一手的血。 “放心。”顾轻舟低声。 三姨太潸然。 顾轻舟先让三姨太回去休息,平复下心绪,再谈其他事。 三姨太依言离开了。 回到房间时,三姨太想了很久,仍是不知道顾轻舟要怎么对付顾圭璋。 “用五姨太使美人计?”三姨太心想。 不太像啊,五姨太根本不算特别漂亮,比三姨太还要大很多,而且跟过人,不符合老爷的审美。 顾轻舟若是想对顾圭璋用美人计,她会选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不是五姨太这种半老徐娘。 “用钱?”三姨太又想。 也不至于。 想要毁了顾圭璋,用钱来对付他?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三姨太完全猜测不到顾轻舟用五姨太的目的。 这么一想,略有分心,心中的痛苦稍微减轻了很多。 翌日,顾轻舟询问了三姨太几句,全是关于宝来的。 经过昨天的痛哭,三姨太今天就没那么难受了,提起宝来也是稍有应对,能仔细言说。 饶是这般,她说起来仍带着哽咽,三两句话就要停顿一下。 “她平时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顾轻舟问。 三姨太就一股脑儿全告诉了顾轻舟。 宝来的模样、肤色、外形、喜好,一五一十的,全让顾轻舟知道。 顾轻舟仔细记下来。 “你放心吧,老爷很快就会交代的,你能找到宝来。”顾轻舟道。 三姨太忙问:“您用什么办法?” “老办法。”顾轻舟道,“有些办法虽然很老旧,而且一再用。但是用得好的话,次次有效。” 什么是老办法? 三姨太回想下顾轻舟做过的事,仍是满头雾水。 她跟不上顾轻舟的思路。 第310章 撒网捕鱼 顾轻舟问清楚了宝来的事,就开始着手准备。 “你按兵不动,其他事全部交给我。”顾轻舟叮嘱她,“切记,不要贸然行动,否则是帮倒忙,明白吗?” 三姨太急忙点头。 顾轻舟满意,唇角有淡淡的笑意,似浅荷初绽般清丽。 三姨太素来敬佩顾轻舟的智慧,果然不敢插手,甚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顾轻舟为她谋划。 女佣妙儿则很关心:“轻舟小姐说了何时能问到宝来的下落吗?” 这几年,苏苏和妙儿到处打听,还是没找到宝来的踪迹,她们都快要绝望了,只得将单薄的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 “她没说。”三姨太道,“轻舟聪明,她能做好的。” “旁人我不信,轻舟小姐的话,我深信不疑。”妙儿连忙点头,“她说能找到宝来,就一定可以的。” 三姨太则有点沉默。 妙儿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我在想二姨太的事。”三姨太回神道,“真没想到,她居然敢跑。你说,轻舟为何要安排二姨太逃走呢?” 妙儿想了想:“也许是不想二姨太碍眼?” “二姨太对轻舟言听计从,她能碍什么眼?况且,此事从一开始就不合常理!”三姨太沉思。 妙儿信口道:“也许,这就是轻舟小姐想要的结果?不合常理,才不引人注目和怀疑,更加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三姨太微怔。 虽然荒谬,三姨太觉得妙儿的话,可能真说到了点子上。 “妙儿,没想到你竟有大才!”三姨太惊喜。 这么一喜,心中的郁结又去了三分,心情终于好转了些。 妙儿脸微红:“我乱猜的,谁知道轻舟小姐的打算呢?我要是有她的能耐,就不做佣人了。” 主仆两人笑起来。 三姨太越想,越觉得妙儿言之有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结果会事半功倍。 顾轻舟说,用点老办法,就能让顾圭璋说出秘密,她没有夸张。 “你知道为何半点消息也查不出来吗?”顾轻舟分析给三姨太听,“此事肯定只有老爷一个人经手,所有的事他都藏住了。” 三姨太流眼泪,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是我害了宝来。”三姨太压抑着嗓子痛哭。 顾轻舟拍了下她的肩膀:“明明是凶手的罪过,你为何要牵扯到自己身上去?” 八月初,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大雨倾盆,几乎要冲垮路面,庭院的树木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气温降了下来,再也没了酷热。 刮风下雨的时候,顾轻舟还没有睡。她心中默默筹划着什么。 凌晨三点多,雨渐渐停歇之后,顾轻舟出去了一趟。 她没有离开顾公馆,而是去了趟后院。 “后院墙被风吹倒了一处,应该修缮。”早起的时候,管事告诉顾圭璋。 是顾轻舟自己去推的。 顾圭璋想吩咐二姨太去办,转眼却发现二姨太已经走了很多天。他恼怒已经过去了,只剩下无尽的落寞。 这件事对顾圭璋还是很有打击的。 二姨太抛弃了他,毁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没了这点尊严,他顿时就萎靡不振起来。 “阿爸,我来处理吧,您还是去衙门。”顾轻舟说。 她愿意承担家务。 顾圭璋道:“也好。” 剩下的几个姨太太,都不成气候,只有顾轻舟稍有能耐。 等顾圭璋走后,顾轻舟安排人修葺后院。 她请了一位泥瓦匠。 结果,第二天泥瓦匠来了,却砸伤了手。 顾轻舟一筹莫展。 “最近家里是犯什么事吧?”顾轻舟借题发挥,对顾圭璋道,“工匠好好的做事,居然把手给砸了,至少得休息半个月才能好。” 顾圭璋听着,深感这话晦气,不悦道:“做工伤了手,不是寻常事吗?换个工人就是了!” 顾轻舟立马噤言。 几位姨太太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去了趟后门,给了泥瓦匠五十块钱。 “小姐,您太慷慨了!”工人喜极,这是他做一年工也赚不回来的。 顾轻舟面孔净白,双颊红润,似盛绽的桃蕊,看似温柔,说话却带着干脆肃然:“你的手只是轻伤,休息半个月就能痊愈。切记了,这半个月不动重活,要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我可是给了你一年的工钱,又给你接好了手,你若是不听叮嘱,以后不能做事了,就跟我无关。” “不敢不敢!”工人道。 将这人打发离开之后,顾轻舟让管事重新去寻位工匠,把后院修好。 同时,顾轻舟去了趟烟馆,依旧找锡九爷。 她给了锡九钱,让锡九爷去帮她办一件事。 这件事安排好了之后,顾轻舟就回家了。 回来之后,顾轻舟对家里人道:“大家小心些,老爷可能心情不顺,特别是莲儿和顾纭,就别下楼了。” 四姨太吃惊:“老爷怎么了?” 三姨太则不动声色,知道顾轻舟开始折腾了。 “也没什么,他早上走的时候就不太高兴。”顾轻舟笑道。 四姨太腹诽:还不是您惹的?您非要说什么晦气的话,惹恼了老爷。 四姨太觉得,顾轻舟那股子机灵劲不见了,居然说那等蠢话。她要不是故意惹恼老爷,就是昏头了。 养育孩子需得很大的精力,四姨太也不想管顾圭璋了,立马把孩子哄好,不许莲儿下楼。 黄昏时分,夕阳金灿灿落在窗帘上,庭院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是满地落英,似铺了一层锦缎。 天气凉爽宜人,大家心情都不错。 顾轻舟在客厅里摆弄一瓶玫瑰花,这是她新买回来的。 顾圭璋气冲冲的回来了。 一回来,他就大发脾气。 家里所有人敛声屏气。 顾轻舟也悻悻站在旁边,不敢开口 “轻舟小姐快要赛神仙了!”四姨太惊诧又担心,抱紧了孩子们,没有出声。 三姨太也好奇。 虽然知道是顾轻舟惹了顾圭璋,三姨太却不知道顾轻舟到底做了什么,让顾圭璋一回来就满腹怒火。 三姨太知道是计策,好奇心重,又很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女佣妙儿也很八卦:“姐姐,您说轻舟小姐是怎么激怒老爷的?” 三姨太不知道。“她不停的激怒老爷,有什么用吗?”妙儿又问。 三姨太再次摇头。 这件事跟三姨太和妙儿都有关系,但是她们云里雾里的。 “轻舟说,她要用一个很老套的办法。”三姨太想了想,“这到底是什么办法?” 妙儿就突然开始怀疑人生了:“难道轻舟小姐认为很没用的方法,我们都想不到了吗?我们脑子是不是生锈了?” 三姨太应该难过和担心的,却愣是被妙儿这句话逗乐:“旁人的不好说,你的脑子肯定是生锈的。” 话虽如此,三姨太和四姨太仍是好奇,为何老爷今天气这么大。 现在得宠的是五姨太。 很快,五姨太传下来消息:“老爷今天犯小人。” 具体是这样的:自从顾圭璋的死对头陈桁离开了海关衙门之后,又有新的次长进去,姓胡。 那位胡次长年轻有为,三十来岁死了太太,目前交了位女朋友。 胡次长的女朋友去衙门给胡次长送午饭,穿着软绸旗袍,长腿酥胸,大家都在看。 顾圭璋从外头吃饭回来,门口遇到了这位小姐。 她粲然微笑,顾圭璋也不知她怎么对自己略有好感,也就跟着笑了。 胡次长在后面瞧着呢,脸色就不好。 衙门里今天有群学生来调研,说什么要写篇文章,一群人呼啦啦的出去,有说有笑,顾圭璋往后让让,就撞到了这位小姐身上。 当时,这位小姐离顾圭璋八仗远,他也不知她是怎么凑过来的。 一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了她的胸。 这位小姐微愣,继而嚎啕大哭起来,说:“你怎能轻薄我?” 胡次长顿时就炸了。 女人的啼哭辱骂、胡次长的愤怒咆哮,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那群学生里有人还带着相机,准备拍照。 顾圭璋大怒。 胡次长抓着要揍他,胡次长的女朋友撕拉说他占了便宜,学生们指指点点。 最后闹腾了一通,把总长也惊动了。 “老顾啊,你也一把年纪了,家里大大小小女人好几位,犯不着这样!”总长语重心长,言语中对顾圭璋失望透顶。 顾圭璋使劲解释:“不是我撞的她。” “行了行了。”总长不耐烦,“你也是衙门的老人,我就不多说了,回去吧老顾,给你放三天假。” 顾圭璋此人,第一好面子,第二重前途。 这么一闹,他面子全丢光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同事的女友,他成了什么东西?第二是上司批评,以后升迁就没了他的机会。 “肯定是姓胡的的诡计,弄个风尘女过来,陷害我的声誉!”顾圭璋回去之后,才感觉被胡次长算计了。 总之,他是丢尽了颜面。 三姨太听完了此事,偷偷去找顾轻舟。 “轻舟,这件事你参与了吗?”三姨太问。 顾轻舟颔首:“嗯。” “可是,这跟宝来的事,有什么关系啊?”三姨太又问。 顾轻舟笑道:“我在撒网呢,等我捕鱼的时候,你就知道有用没用了。” 她格外笃定。 三姨太怀着几分信任,又揣着几分不安,先出去了。 第311章 天机不可泄露 顾圭璋被迫放假三天,躺在床上骂娘。 五姨太对顾圭璋,多少有点泼辣强势,上前拉他的胳膊:“熊样,出了点事就挺尸,给我起来!” 顾圭璋大怒。 他活了半辈子,还没有女人敢如此骂他! 他坐起来就要发火,想扇这个不知轻重的五姨太一耳光时,五姨太竟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怎么,你还不高兴啊?”五姨太看到了他的怒容,反而先怒了,然后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既像是抚摸,又像是扇耳光,“走,我带你出去逍遥快活!” 顾圭璋就愣住。 他满心的怒火,居然没发出来。 他在家里说一不二,突然有个女人骑到他头上,又是骂又是打的,他居然心痒难耐,被打出了滋味。 这种感觉,称为新鲜。 这点犯贱的劲儿,全被五姨太勾起来了。 五姨太更衣,带顾圭璋去赌博。 顾圭璋沉了脸道:“不许去!我不介意你跳舞喝酒,但是赌和鸦片这两样,你一样也不许碰!” “那去跳舞?”五姨太涂了个大红唇,艳丽无比。 顾圭璋在家闷着实在心烦,就跟了她去。 去了舞厅,顾圭璋点了一杯酒,结果侍者半天不送过来。 顾圭璋回头去问:“我的酒呢?” “方才路过,被另一位客人要去了,我们另外再去给您调。”侍者道。 顾圭璋气得跳了起来。 五姨太拉住了他:“算了算了,还是回家吧!” 两个人出了舞厅,兴致都差到了极点,闷闷不乐。不远处有个水果摊,五姨太非要去买点新鲜的橙。 “我上火,回去用冰糖炖橙,败火。”五姨太道。 顾圭璋也上火,他是心头火。 水果摊旁边,有个算命的老头,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的,只盯住顾圭璋。 顾圭璋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眉头微蹙。倏然灵光一闪,顾圭璋想起这算命的来了。 “哎哎!”顾圭璋忙上前。 看着这脏兮兮的老头,顾圭璋道:“我认得你!” 上次顾圭璋遇到这老头,老头说他走财运又走官运,他就把莲儿接了回来。 之后事情证明,这老头的确没有说错。 五姨太到了顾家,焉知不是他的福运? 只是,他最近特别背,许是走了什么厄运,要高人化解一二。 “你上次专门等我,给我算命的,还记得吗?”顾圭璋有点激动。 老头显然是忘记了,迷糊道:“我只有半只眼睛的光,看不见世人,只能看到异象,记不住先生。不过先生您”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想走。 看他那样子,对顾圭璋颇为忌惮,不太想惹事。 顾圭璋微讶,忙追上去:“老先生,在这里遇到你也是缘分,你再给我算一卦如何?” 那边,五姨太已经买好了橙子。用网兜拎着,有点勒手,五姨太朝顾圭璋走过来。 见顾圭璋拦着一个糟老头,还是个瞎子,非要人家算命,五姨太不悦:“老爷,您别信这种江湖骗子的话!” “不错,江湖骗子的话不能信。”老头道,“就像这位太太,十岁假扮男子混入戏班” 五姨太脸色骤变。 她很害怕这老头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高声道:“放屁,你再敢说一句?” 同时,五姨太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圭璋狐惑看着她,顿时就明白,这个瞎子说对了。 他现在没空理会五姨太的那点破事,只是对这瞎子深信不疑。 顾圭璋叫了汽车过来,软语相求,把这位老爷子哄到了顾公馆。 “老朽姓郭。”郭半仙道。 到了顾公馆,其他人纷纷下楼看热闹,郭半仙就不高兴了:“浊气太重了,损了灵气,我就看不清了。” 顾圭璋把众人全部赶走。 他将郭半仙请到了客厅,问起运道。 “你最近行戊戌大运。行运交运,自然会有些不如意的地方,破财、背叛、犯小人等。”郭半仙道。 顾圭璋一想,可不正是吗? 二姨太背叛了他,带着他的钱财跑了;胡次长为了排挤他,不惜利用自己的女朋友,岂不是犯小人?就连家里请个工匠,工匠都砸断了手。 到处都不吉利! 郭半仙说到这里,就压低了声音:“交运时,其实没这么大的影响,你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顾圭璋倏然后背微凉。 他莫名回头看了看。 “我我不信这个。”顾圭璋咬牙,强自镇定道。 嘴上说不信,他苍白的面容和闪躲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郭半仙却不会因为他信不信就住口,他自顾自说:“顾老爷,您有没有得罪过某位穿豆绿罗裙、左边面颊有一块红疤的少女?” 顾圭璋倏然感觉冷。 这种冷,刺入心扉。 “这是什么意思?”顾圭璋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问。 郭半仙神神叨叨:“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若是没得罪的话,也就无妨了,她过几天会走的” 顾圭璋的脸色瞬间更加惨白。 这件事过去不过六七年,他不可能忘记的。当时三姨太的小姊妹叫什么宝来的,左边面颊一颗鲜红的胎印,指甲盖大小,靠近太阳穴的地方。 顾圭璋觉得像泪痣,特别吸引人。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别吓唬我!”顾圭璋发怒起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郭半仙淡淡道:“先生,您这话就蹊跷了,您不信也就罢了,当我胡言乱语吧。你小时候进你师娘的房间,可没这么胆小!” 顾圭璋猛然定住,一动也不能动。 这老头说什么? 顾圭璋难以置信。 有些事,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念书的时候,最是仰慕他恩师的妻子,趁着师娘洗澡,他溜进去看过一回,再偷偷溜出来。 此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为何这瞎子会知道? 他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顾圭璋无意识的反问,已经惊讶到了极点。 郭半仙则气定神闲:“那天是三月初三,屋子里放了很多的白槐花,满屋子花香。你后来讨媳妇,初时行房,非要在床头把一把槐花,是不是?” 顾圭璋好似被人抽走了主心骨。 他无力跌坐了下去。 这件事,他坚信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若有另一个晓得,那么他一定就是神仙! “我这半只眼睛,是开了天眼的。”郭半仙似乎为了解答顾圭璋的疑惑,慢腾腾道。 顾圭璋这时候,心底所有的怀疑都被挤垮。 “老先生,您得救救我!”顾圭璋道,“我认识一个爱穿绿罗裙的女孩子,她去世多年了。” “嗯,我知道。”郭半仙淡然而懒散,“她一直没有投胎,怨气在你身边萦绕。趁着你转运交运的时候,身边营卫最差,她凑过来了。” “那怎么办?”顾圭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把她的尸骨挖出来,送到庙里去做法事,为她起七七四十九天的醮,要不然你泼天的财运受不住,即将到来的官运也要成灾祸。”郭半仙说。 顾圭璋给了他二十块钱,送他出去。 郭半仙转了个弯,在街尾遇到了等着他的顾轻舟。 “怎样了?”顾轻舟问他。 “看牢他吧,他今晚就可能要去找尸骨了。”郭半仙道。 顾轻舟望着他,说:“郭半仙,人家都说您很灵验,您能把我阿爸哄住,您这个人确实有点能耐,怎么活得这样落魄?” 郭半仙哈哈大笑。 “姑娘,我不看前途,哪有生意?这世上的人,找我都是为了问个前程。像你这样找我行骗的,半年都碰不到一个,能不落魄吗?”郭半仙道。 顾轻舟觉得,顾圭璋多疑而自负,能让顾圭璋相信,绝不是三言两语的。 这老头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算命的先生,哪有不算前途的?”顾轻舟笑道,“您怎么不算?” “泄露天机,那是要损天道的。世道不平静,我们就别添祸端了。”郭半仙说。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你胡说八道还能泄露天机?” 郭半仙伸出脏兮兮的手:“给钱吧小丫头!” 顾轻舟给了钱,他就离开了。 顾圭璋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背后是有点紧绷,莫名其妙的。 他的二姨太走失、他家里请工匠却莫名其妙出事、他被胡次长排挤得丢失了颜面、他去舞厅喝酒都遇到歧视,总之是各种不顺一起涌上来。 顾圭璋想了想,打算去把宝来的尸骨挖出来,送到庙里去做场法事,花不了多少钱。 此事不能派人去办,得自己动手,否则顾圭璋就要落下个杀人罪。 他连夜开车出城了。 他刚走不久,一辆汽车就悄无声息跟着他。 顾圭璋把宝来的尸骨挖出来时,已经烂透了,只剩下森森白骨。头颅破了个洞,那是顾圭璋砸的,他一清二楚。 忍着恶心,顾圭璋带了手套,将尸骨一块块捡起来装在袋子里。 正在他歪腰的时候,突然后颈一阵剧痛。 眼前发昏。 顾圭璋噗通倒地。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四周全是蛩吟阵阵,夏末的夜很喧嚣,只是四处漆黑一片。 他良久之后,才想起自己伸在何方。 他的手电不见了,汽车就停在不远处,而坑里的尸骨,完全没了踪迹。 顾圭璋双腿发抖,差点没憋住,屎尿都吓出来了。 第312章 借刀杀人 顾轻舟是派了司行霈的副官,连夜跟踪顾圭璋。 副官办事极有效率,干脆利落。 找到宝来的尸骨之后,三姨太苏苏和妙儿痛哭。 宝来左边无名指从小就是坏的,断了一个关节。尸骨拿过来,三姨太和妙儿知晓就是她,一点侥幸也无,宝来的的确确是死了。 一瞬间,三姨太和妙儿倒也宁愿找不到她,将来老了就心存幻想,说宝来其实是跑远了,如今儿孙绕膝呢。 尸骨摆在眼前,幻想全没了。 三姨太怒极、悲极,恶气攻心,两眼发黑站立不稳,妙儿连忙扶住她。 良久,三姨太慢悠悠醒过来,再也不顾其他,放声嚎啕大哭,把四姨太、五姨太和顾缨全惊动了。 “她怎么了?”四姨太担心问。 五姨太看了眼顾轻舟,心想肯定跟顾轻舟有关。 “没事,都回去吧。”顾轻舟堵住了房门,不让她们进来。 四姨太感觉家中风雨欲来,三步一回头,希望顾轻舟能透出点内幕给她。 然而顾轻舟面容平静,一张脸似块美玉,剔透无瑕,同时也毫无波动。 “若是我不做顾家的姨太太,宝来就不会枉送了性命。”三姨太哭着道,“宝来最有骨气,她饿死也不肯从了男人,才被老爷杀了。是我拖累了她。” “此事,错只在一个人。”顾轻舟肃然而笃定,“你若是自责,未免太傻!” 三姨太哭红的眼眸里,顿时泛出殷红的血丝。 是啊,是顾圭璋杀了宝来,不是三姨太! 丧心病狂的,只有顾圭璋一个人! 顾圭璋贪嘴,在美色上从不苛刻自己,可宝来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他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想下手! 遇到抵抗,他为何不放了宝来,反而要害死她? 最恶心的,可能是他把宝来杀死之后,还当具艳尸,如了心愿 三姨太这么一想,气血翻涌急促,血不归经,顿时吐出一口血,实在是气极。 妙儿显然和三姨太想到了一处,她已经手脚无力,跌坐在地上匍匐痛哭。 “我要杀了他!”三姨太咬着牙,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里,蹦出凶光。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任由她们主仆俩哭一场,宣泄悲伤。 三姨太哭了一夜。 顾圭璋也彻夜未归。 顾轻舟叫人把顾圭璋打晕,又把他的汽车开走,宝来的尸骨带回来。顾圭璋哪怕醒了,想从城郊走回来,总得两三个小时。 翌日清早,顾轻舟去见了三姨太。 “我答应帮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最近不许轻举妄动。这话,我再说一遍。”顾轻舟对三姨太道,“不要轻举妄动,别帮倒忙。” 三姨太的才智有限,而顾轻舟是足智多谋的,她愿意相信顾轻舟。 “我知道的,轻舟。”三姨太压低了声音。 宝来的尸骨,顾轻舟托付给了锡九爷,让他送到相熟的道观,给宝来念了三天的往生咒,然后将尸骨焚烧。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里,拿回来给了三姨太。 三姨太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捧住,眼泪又泛上来。 顾圭璋也从城郊回来了,脚底走起了一排水泡。丢了尸骨、丢了汽车,只捡了一条命。 这对顾圭璋打击很大。 “是谁埋伏着抓我?”顾圭璋心想,“他会不会去告我杀人?” 他怀疑是那个算卦的郭半仙。 可又不对,他没告诉过郭半仙他要去哪里。 心中满腹担忧,加上惊吓过度,以及其他一连串的打击,顾圭璋郁郁寡欢,病倒了。 顾圭璋一病,顿时如了三姨太的愿。 三姨太跟妙儿合谋,想在顾圭璋的药里再下毒药。 顾轻舟却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三姨太立马就收起了小心思。 “不要脏了手。”饭后,顾轻舟见三姨太不死心的样子,低声对她道,“一旦脏了手,就是亲者痛仇者快,报仇也大打折扣了。” 三姨太一开始没明白,而后醍醐灌顶般,心念澄澈了。 顾轻舟做的,是借刀杀人。 自己干干净净,不沾染血腥。 人性是很复杂的,最可怕的不是罪孽,而是流言蜚语。 顾圭璋死在家里,谁是凶手? 一旦查起来,顾家的女人们全部都有嫌疑。外人只享受谣言带过来的谈资乐趣,却不在乎真正的结果。 哪怕查清楚非顾家女眷所为,以后顾家的女人们身上,都背负着“杀人凶手”的字样,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三姨太需要这样的结果吗? 她当然不需要! 当年秦筝筝是怎么死的? 秦筝筝是自己爬去了警备厅,自己交代了所有的罪行,再自己上吊自杀的!顾轻舟没有沾染半分,反而获得了无数的同情。 “不要脏了手”这几个字,像是人生格言,顿时钉在三姨太的心头,一个字一个字的钉上去。 “我明白了。”三姨太认真看着顾轻舟,言语中已经是大彻大悟。 顾轻舟满意。 顾圭璋良知浅薄,他所担心的,只是自己杀人被抓,而不是杀人这件事。过了几天,没见到动静,他又爬起来去了衙门。 只是,他始终心烦气躁。 三姨太对顾轻舟的计划,充满了好奇。 “二姨太离开,是为了对付老爷。”三姨太笃定自己的猜测,“甚至轻舟帮助我找到宝来,最终的目的也是奔着老爷去的。” 顾轻舟在布一个很大的网,顾圭璋就是她网里的鱼。 然而,顾轻舟要如何收网,三姨太却想不到。 她只能等待着,看看顾圭璋会有什么样子的结果。 过了两天,何氏药铺的女主人慕三娘到了顾公馆。 慕三娘微胖,一张圆脸全是笑,对四姨太道:“我想莲儿了,想接她去小住半个月。” 四姨太舍不得。 顾轻舟递了个眼色给她。 “当初辛苦您照顾莲儿,现在又麻烦您了。”四姨太实在不好拒绝,就替莲儿收拾好了衣裳和行李。 莲儿临时被慕三娘接走了。 有人找顾轻舟,递给顾轻舟一笔钱。 顾圭璋上次出去挖宝来的尸骨,被顾轻舟打晕,又偷了他的汽车。 那辆汽车,顾轻舟已经托人转手卖了。 旧车不值钱,顾轻舟也不要高价,只是想把汽车处理掉而已。 差不多到了火候,顾轻舟就吩咐五姨太:“可以开始了。” 五姨太点点头。 第二天,五姨太告诉顾轻舟:“他拒绝了。” “不用着急,此事非一朝一夕,要慢慢潜移默化,他很快就会答应的。”顾轻舟微笑。 五姨太点点头。 八月初,木樨泛出了暖暖的清香,嫩黄碎蕊点缀着枝头。 司行霈找顾轻舟。 顾轻舟去了他的别馆,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开始泛黄,落了满地的枯叶,踩上去吱吱呀呀的。 司行霈上午去了趟军政府。 “顾小姐,少帅一会儿就回来了,您稍坐。”朱嫂道。 “您忙。”顾轻舟微笑,“要我帮忙洗菜吗?” “不用不用。”朱嫂满面笑容,“一点小事,我都做得来。顾小姐,您去楼上玩,房间里有点心。” 顾轻舟先去客房看了木兰和暮山。 她一进来,木兰就扑在她身上。整天吃牛肉的木兰和暮山,已经是非常伟岸的个子,顾轻舟措手不及,就被木兰扑倒了。 “是不是想我?”顾轻舟忍不住笑。 木兰就高高兴兴舔了她一脸口水。 同时有个声音回答:“是啊!” 司行霈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门口,静静望着她,眼中竟有些哀怨。 在司行霈的面前,顾轻舟从未问过:“是否想我”,哪怕是司行霈问了,她也要尴尬避开话题。 在畜生面前,她反而更热情,司行霈觉得自己被木兰比下去了。 推开足有小牛犊大的木兰,顾轻舟将快要被木兰压得断气的顾轻舟救了出来,打横抱起上楼。 司行霈特别能闹。 “不行,朱嫂还在下面呢。”顾轻舟气息凌乱。 “想我没?”司行霈吻着她的面颊,低声问。 顾轻舟推他:“没。” 司行霈就佯装要重重咬她一口,牙齿落下来,又变成了轻轻柔柔的啃噬。 这一闹腾就是两个小时,朱嫂煮好了饭,隐约也听到了楼上的动静,含笑先离开了。 顾轻舟累得浑身无力,下楼吃了饭就一直睡。 等她醒过来时,司行霈已经离开了,他去了趟军政府。 他在床头给顾轻舟留下了纸条。 他的字艺术性不高,也说不上什么字体,只是遒劲有力,毫无规矩。 司行霈的纸条上说,他要去军政府开个会,让顾轻舟不要走,等他回来吃晚饭。 顾轻舟微笑,将纸条认真叠好,准备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 一拉抽屉,却发现上锁了。 “唉?”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的房间,似乎是不上锁,因为只有顾轻舟常来,况且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偷的——他这抽屉里,全是匕首和枪。 “藏了什么?”如今却落锁,顾轻舟越发好奇。 反正司行霈不敢说她什么,顾轻舟就光明正大把锁给撬了。 这种小锁,一点也不牢靠,顾轻舟下楼寻了把钳子,用力往下一拽,就将小锁给拉开了。 看清楚抽屉里的东西,顾轻舟愣住,一动也不动。 第313章 订婚戒指 打开抽屉,顾轻舟瞧见了一只黑绒布首饰盒子。 盒子很小巧,做工精致,黑绒布细腻中能泛出温润的光泽。 顾轻舟见过一次:之前司行霈的堂妹订婚,顾轻舟盯着她的钻戒看了半晌,司行霈误会她喜欢,就买了只送给她。 就是这样的盒子! 顾轻舟一口气屏住。 她唇角忍不住微扬,弧度越发扩大,眼睛也弯成了小小的新月 她打开了盒子。 对于求婚这件事,顾轻舟始终带着忐忑和急切,她生怕司行霈话锋一转,又要她做妾。 这也不是不可能,司行霈此人邪戾,从来不按规矩办事。 顾轻舟爱他,爱得忐忑。 看到这盒子,她没有矜持。 是方钻,钻石很大,足以把手指沉断般。映照暖金色的日光,戒指璀璨灼目,光芒万丈。 顾轻舟试了试。 不大不小,正好是她无名指的尺寸,堪堪扣住她的手,像是能抓住她的心。 “这是给我的。”她心中笃定。 莹白纤细的手指,戴上了冰凉坚硬的钻戒,竟是一柔一刚,糅合得恰到好处。 “真好看。”她心想。 瞧了半晌,顾轻舟依依不舍将钻戒放在盒子里。 她的心,就像稳稳落在一处方台上。那方台平稳、结实,宛如那钻石般,给了顾轻舟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锁上了抽屉。 静静躺在这屋子里,顾轻舟瞧着这一堂楠木的家具,越发觉得它像个家。 屋子里有她的衣裳、也有他的;有她的气息,亦有他的。 顾轻舟想了很多:她即将要嫁人了,要做太太了;将来不久,她就要做母亲了,也许不止一个孩子 心中绮丽无比,她畅快躺着,趟得四肢八仰,毫无姿态——我自己的家,我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晚膳时,司行霈回来了。 顾轻舟温柔坐在客厅沙发里,手边台灯暖光笼罩在她身上。她借助这温暖的光,正在看报纸。 她的侧颜精致,挺翘的鼻端、饱满的额头,纤柔的下颌,精致得像瓷娃娃般。 黑发撩拨在耳后,从肩头倾泻,铺陈了满身。 “下午做什么了?”司行霈走过去,将她抱住。 “一直睡觉呢。”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轻吻她的唇,又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觉得顾轻舟情绪不错。 心念微转,司行霈顿时就明白了什么,道:“是不是撬我楼上的抽屉了?” 顾轻舟这时候,露出几分少女的羞赧,轻咳了下:“谁让你上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就是想让我好奇。” 司行霈哈哈大笑。 “我想先离开,到了地方再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全城的权贵名流,当着所有人跟你订婚。”司行霈道,“戒指我买好了,你也看到了,还有其他要求吗?” 顾轻舟摇摇头。 黑发摇曳,一动便有淡墨色的波浪荡漾。 “戒指的样式喜欢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 她眼睛弯弯的,忍不住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像个孩子似的,全无精明和媚态。她真正开心的时候,就是这样,软软的,憨憨的,像个纯真无瑕的孩子,不染半分世俗的尘埃。 “戴了没?”司行霈又问。 “戴了。”顾轻舟咳嗽。 司行霈大笑。 他一把将她搂住,轻轻吻着她纤薄的耳垂,凑在她耳边喁喁:“真是我见过最心急的新娘子。这么爱我,是吗?”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 喜欢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而真正高兴的,是他愿意放弃多年的理想和筹划,娶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 顾轻舟知道他牺牲了很多。 她高兴,也很感激。 “轻舟!”司行霈搂住她薄薄的流水肩,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他整颗心都暖融了起来。 她依靠着他,让司行霈像获得了另一个生命——这是个色彩斑斓绚丽的生命,繁华、美丽、温暖。 他的轻舟,给予他活力。 “轻舟,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司行霈想起什么了般,快乐的面容有短暂的凝固,倏然又不着痕迹敛去,“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 顾轻舟显然是沉浸在那戒指带给她的快乐里,司行霈的这点异样,以及他言语中的暗示,被她错过了。 她软软依靠着他,脑子里全是华丽的美梦,没了半分世俗。 她要结婚了,她要为人,妻、为人母,开始另一段人生了! 她想,她一定可以做得非常好,让司行霈惊讶又赞叹的好,她有这样的能耐。 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复仇。她会活得温馨幸福,司行霈会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她搂紧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胸膛贴着他,将最软弱的地方全部交给了他。 他们俩吃了晚膳,就带着木兰和暮山去散步。 顾轻舟也跟司行霈说起,她最近在谋划一些事,是针对她父亲的。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需要帮忙就告诉我。” 顾轻舟嗯了声。 晚上九点,她回到了顾公馆。 萎靡不振的顾圭璋,跟着五姨太出门了。 顾轻舟心念一动,唇角有个淡淡的笑意。 “五姨太还是很厉害的。”顾轻舟心想。 三姨太苏苏还是对此好奇不已。 见顾轻舟回来,三姨太端了宵夜上楼,去跟她闲谈。 她问起了顾轻舟的计划:“你做了很多事:二姨太走了、老爷丢了钱、衙门里不顺利、家里常出事,就是老爷以为护身符的莲儿,你也派人弄走了,你在击垮老爷。” 顾轻舟没有吃宵夜,只是端起一杯开水,慢悠悠喝着。 她不想跟三姨太说自己的计划。 五姨太的确是本事过人,目前所有人都在顾轻舟的掌控之中。 “等事情结束,我会出钱安置你们,让你们离开。”顾轻舟道,“三姨太,你有心思猜测我做什么,还不如好好规划下前途。” 三姨太微愣。 “你要散了家?”三姨太没想到这点,她还以为后半辈子就跟着几位姨太太一起守寡。 “对,所有人都要走。”顾轻舟道。 三姨太倏然就愣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心思猜顾轻舟的手段,只是和妙儿细细筹划,她们俩以后怎么办,靠什么生活,顾轻舟如果不给钱,她们怎么谋生等。 这些,足够三姨太犯愁的。 五姨太成功将顾圭璋带出去之后,回来向顾轻舟请功。 请功之余,五姨太也有点不悦,像是算账般质问顾轻舟:“我从前的事,你为何要告诉那个算命的?” “什么?”顾轻舟不明白。 五姨太知道她装傻。 顾轻舟清楚五姨太的底细,可那个算命的肯定不知道。若不是顾轻舟说过的,算命得如何信手拈来? “轻舟小姐,我希望您能牢记对我的承诺。将来我不能全身而退,您也别想好过。”五姨太道。 顾轻舟莞尔:“放心,我心中有数。” 三姨太不再追问,五姨太也恪守本分,顾轻舟就腾出心思,筹划自己的未来。 她跟司行霈的未来,她也要认真打算。 “等到了地方,我先去找几名教授,学习政治和经济。”顾轻舟想。 司行霈的心思在军事上,但若想要无后顾之忧,政治就要稳定,经济就要繁荣。 顾轻舟哪怕不做决策,也希望自己能懂。一旦遇到了事,司行霈不至于抽空回来操持。 后方一切都有顾轻舟。 翌日上午,顾轻舟坐在偏厅里弹琴,心中全是婚后的规划,琴声不免也轻快飞扬。 客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去接了电话,居然是司慕打过来的。 在电话里,司慕声音平淡而疏离:“见个面吧。” 他是邀请她的,可口吻不对劲,相似找茬般。 顾轻舟沉吟了下:“有事吗?” “见面说。”司慕道。 “是不是退亲的事?”顾轻舟又问,“还是跟我们订婚有关的其他事?” 她似乎只关心这些。 “不是。”司慕如实道,声音却更加阴冷低沉。 顾轻舟蹙眉:“那我没空。” “你会有空的。”司慕道。 顾轻舟不快,几乎想要挂断电话时,司慕在那头,声音轻缓而冷漠:“我想跟你谈谈朱晟如的事。” 顾轻舟猛然就变了脸。 她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情绪压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端倪。 握住电话的手,攥得有点发白。 顾轻舟紧紧抿唇,眉梢顿时就携了冷冽。她凛冽中,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 “你不想谈?”司慕的声音更加冷漠,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那我去跟我阿爸谈谈吧。” 他在威胁她。 “少帅,我们哪里见?”顾轻舟忍住了所有的情绪,声音平平稳稳。压抑得太厉害了,这声音听上去就很僵硬。 “电影院吧。”司慕道。 电影院? 那么乱哄哄的地方,怎么谈话? 顾轻舟蹙眉,以为司慕是故意找茬时,司慕就报给顾轻舟一个地址,道:“十一点见。” 说罢,他挂了电话。 顾轻舟的脸色,始终都没有缓过来。 司慕怎么知道朱晟如的? 司慕都知道了,那么军政府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了? 第314章 恋情暴露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逐渐冷静下来。 她更衣,将满头长发挽成低髻,带了一把珍珠梳篦。 珍珠的光,映衬着她的脸,越发显得她肌肤瓷白,眼眸深邃。 顾轻舟去了司慕所说的电影院。 和预想中不同,电影院是关门歇业的,只有旁边开了个小门,司慕的副官站在门口,等着顾轻舟。 “顾小姐。”副官一扣军靴,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微笑了下:“王副官。”她还记得这个人,是个八面玲珑的副官。 王副官受宠若惊,替顾轻舟开了门,同时自己也进来,从里头再锁上门。 电影院不大,光线也很暗淡。这个时节,外头的空气温暖适宜,屋子里不见光照,愣是凉飕飕的。 荧幕上,放着一部电影,已经开场了,没有半点声音。 司慕端坐在第一排。 他穿着军装,领口扣得严密,一派肃然。 荧幕上是滑稽戏,司慕却面无表情。 顾轻舟走到他身边坐下。 司慕转头,看到了她,微微颔首,仍是不露半分情绪。 “你怎么知道朱晟如?”顾轻舟开门见山问他。 她今天来,是处理问题,不是跟司慕兜圈子的。 这件事很棘手,顾轻舟不知司慕是从何处得到了消息。 朱晟如是一位南洋富商,他曾经到华夏做生意,带回去一位唱戏的青衣。很多的戏班里,唱青衣的都是男人,这位朱老板也癖好男色,带回去一位可心的人儿。 后来才知道,对方是女扮男装,而且骗过了很多人。 可朱老板爱上了她。 朱老板有家室有儿女,只是最近爱上了玩小倌,女人他也是能接受的。这种英气十足的女子,更符合他的审美。 他对这位姨太太,宠爱至极,宠得简直没边,把家当都交给她。 结果,这位姨太太嗜赌,撒娇非要去香港小住,其实是流连香港的赌场。她又知道朱晟如存钱的银行户头,偷到了他的印章。 短短两年,这位姨太太几乎输光了朱晟如全部的家当。 朱晟如偶然回新加坡,再次去香港跟姨太太对峙,却被姨太太失手给打死了。 后来,那位姨太太没了踪迹。 香港督察下了通缉令,到处缉拿这位姨太太。 这位姨太太是岳城人,军政府也接到过通缉令。 华夏军政府是各自为政,根本不会理会什么国际通缉,司督军两年前就收到了通缉令,如今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一个杀人犯的赌徒,被你派到你父亲身边,还做了顾家的姨太太。”司慕淡然而冷漠,“你想要做什么?” 顾轻舟捏紧了拳头。 “你胡说什么?”顾轻舟道,“我家的姨太太,不是朱晟如的小妾。” “你以为我诓骗你?”司慕道。 顾轻舟来见司慕,因为她知道,司慕哪怕没有十足的证据,只需要他把这番话告诉顾圭璋,顾圭璋立马就会对五姨太起疑。 一旦顾圭璋起了疑惑,剩下的事,全部要打了水漂。 顾轻舟明白这一点,她来见司慕,就会坐实周烟的身份,但是她不得不来。她不能让这话传出去半分,哪怕是无端的猜测都不行! 一点话风也不能漏。 “少帅,您想要什么?”顾轻舟道,“我不知道姨太太的身份,但是你有这样的怀疑,会毁了我顾家的声誉,我回去处理掉她就是了。您有什么条件,只管告诉我。” 司慕压根儿不在乎。 亦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顾轻舟对顾圭璋的心思。 他猜测过顾轻舟的目的,觉得顾轻舟可能是想卖个人情给她父亲。 他表情淡然:“你让我吻一下。” 顾轻舟一震。 司慕的话,像个闷雷在耳边炸响,顾轻舟难以置信看着司慕:“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幻听。 她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司慕。 司慕不看她,眼睛只盯着荧幕,道:“我从未吻过你。” 顾轻舟眉头紧蹙:“你在调戏我?” “不,我在勒索你。”司慕道。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仍是淡淡的,疏离而冷傲,没有半分油嘴滑舌的腔调。 只是他这么严肃的态度,却说如此戏耍的话,顾轻舟眼底布满了疑惑之色。 她愕然看着司慕:“你认真的?” 司慕颔首:“不错。” 顾轻舟眉头更深:“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我既然来了,就很有诚意,你不能拿出点诚意来吗?” “你用一个杀人赌徒去接近你父亲,你想要什么?”司慕道,“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解释不清楚吧?” 顾轻舟攥紧了拳头。 “我是认真的。”司慕道,“你好像对我们的婚姻,充满了抵触。我想开始第一步,我亲吻下自己的未婚妻,应该不算什么过分要求吧?”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她脑子飞快转着,想如何让司慕保持沉默,又该如何让司慕打消占她便宜的念头。 转瞬间,司慕伸手,揽住了她修长的颈,将她的头偏向了他这边。 他缓缓靠了过来。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想着是一刀捅死他,还是直接一拳打在他的门面上,就听到身后一身巨响。 侧门被人重重踹开。 一个身影,火速进了电影院。 门口的王副官想要拦住,却被人一拳击倒,当场昏死过去。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是司行霈。 司慕对这一幕很费解,又因司行霈打扰了他的好事而恼怒,也站起身。 司行霈冲了过来,一把将顾轻舟拽过去,藏在身后。 “你想要做什么?”司行霈脸色铁青,眼底怒焰炙热。 司慕一开始没搞清楚状况。 见顾轻舟乖乖缩在司行霈身后时,司慕突然就懂了。 一瓢冷水当头泼下般,司慕只感觉从头顶一下子就凉到了脚心。 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惊、恨意和愤怒,让他呼吸急促:“你跟她” “不错,轻舟一直都是我的!”司行霈居高临下,挑衅般看着司慕,眼底全是不屑和轻蔑。 司慕一拳挥了过来。他眼睛通红,方才还想吻顾轻舟,现在只剩下刺骨的尴尬和难堪。 这些难堪、愤怒,全部化成了力气,他像只发怒的豹子,快速冲司行霈奔了过来。 司行霈让开了,推顾轻舟:“到后面去!” 顾轻舟转身就跑了。 她干脆利落,没有试图狡辩,也没有妄想解释。 她似乎下意识觉得,应该要打一架,才能收场。 她听到了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声闷响,司慕的身子晃了下,他重重挨了司行霈一拳。 紧接着,司行霈的身子也微晃,他被司慕踢了一脚。 顾轻舟蹲下了身子。 她抱住脑袋,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糟,就像飓风时的海面,波浪一阵阵的涌上来,翻滚着。 她无法思考。 很多事情,瞬间涌入脑子。 顾轻舟半蹲在墙角,她觉得自己精神不对劲。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吗? 她却什么也没做。 她心里全是顾圭璋的事。 “司慕知道了周烟的身份,司行霈又揍了他,他肯定会传得整个岳城都知道,我要失去了先机,甚至还要脏了手。李妈要是知道我这么笨,肯定会很失望。”顾轻舟想。 她找来周烟,提防了很多人,却独独算漏了司慕。 她一是不知道司慕对她的关注到了如此地步;二是不知道司慕居然躲开了司行霈的关系网,得到了消息。 司慕还有其他的情报系统,顾轻舟小瞧了司慕。 她一直觉得,司慕在岳城的根基,远不及司行霈,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轻敌了。 她第一次无可奈何的认栽,居然是在司慕手里。 后来,打斗声终于停歇。 司慕和司行霈两个人都满头满脸的伤。司慕被司行霈打晕了,司行霈被司慕打得一条胳膊脱臼。 顾轻舟上前:“别动。” 她先摸了下脱臼的地方,然后用力,骨头咔擦一声,她为司行霈接上了胳膊。 司行霈浑身都疼,鼻青脸肿道:“走吧。” 门口是司行霈的副官和汽车。 上了车,顾轻舟的脑子才开始有了正常的思维,也从顾圭璋的事情上解脱出来。 “司慕知道了。 ”顾轻舟道,“你不应该冲进来的。” 如果司行霈不进来,她也不会让司慕吻她。 当时,顾轻舟是准备动手的。 现在他闯进来,和司慕大打一架,让事情提前暴露,也让周烟的身份无法掩藏,顾轻舟想要收拾顾圭璋,只怕无法做得那么干净。 她总不能叫司行霈杀了司慕灭口。 “你搞砸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封住了她的唇。 他嘴上青肿带血,顾轻舟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轻舟,我很早就想如此做了。”良久,司行霈松开了她,“我和你之间不丢人。婚姻是你小时候你父母应下的,承诺这件事的人不是你!” 顾轻舟和司慕,算是包办婚姻。 从头到尾,司慕都是一副很冷漠酷酷的模样,对顾轻舟也很憎恶,甚至说过将来要求娶魏清嘉。 顾轻舟对他,没有感情,没有承诺,没有义务。 “轻舟,不用担心,我会善后的。”司行霈道,“他不敢乱说话。” 顾轻舟心中混乱如麻。 第315章 亲自出马 顾轻舟跟着司行霈去了他的别馆。 她拿出药箱,为他擦油,再检查他的伤势。 外伤擦了药酒之后,顾轻舟为司行霈诊脉。 司慕在军校混了五年,虽然只是演习,却也是实打实的军训,拳头不比司行霈轻,打上去也是皮开肉绽。 司行霈和司慕过招,真想占大便宜也难。 就像今天,他也是废了好大劲,甚至一条胳膊脱臼,才一拳将司慕打晕。 司慕也不是吃素的。 司行霈回想了下,从小到大,这倒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动拳头。司行霈比司慕大五岁,不至于去欺负一个小毛孩子。等司慕开始顽皮的时候,司行霈就去了军营。 他们比陌生人还多了份隔膜。 司行霈认定他母亲上吊自杀跟他继母有关,司慕则认定他哥哥丧心病狂诬陷他母亲。 就这一点来说,两人从小连最基本的和睦都没有了。 司慕好胜心强,样样不如他哥哥,心中对司行霈是恨之入骨的。司行霈恨司慕,仅仅是因为他是蔡景纾的儿子,并非将他视为对手。 “没什么内伤。”顾轻舟诊脉完毕,对司行霈道。 司慕和司行霈都非武术高手,拳头力量很大,但是想要一拳打碎肾脾,也是略微夸张。 “这一脸的外伤,可怎么办?”顾轻舟垂头丧气。 司行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指冰凉。 顾轻舟柔嫩的指端,失去了粉润的颜色,她无力低垂着,任由司行霈包裹住。 “没事!”司行霈攥紧她的手,语气笃定向她保证,“我有办法对付司慕,他会老老实实退亲,不敢说其他的闲言碎语。” “不,我不是担心退亲的问题。”顾轻舟道。 她担心顾圭璋的事。 从顾轻舟到岳城,她最终的目标就是顾圭璋。 这个过程中,顾轻舟收获了学业,得到了爱情,这是意外之喜,但是她没有忘记初衷。 五姨太周烟和二姨太白氏的关系,顾轻舟原本是无意间发现的,她很巧妙利用了这一点。 周烟进顾公馆,无论怎么怀疑,都怀疑不到顾轻舟头上,因为她是二姨太的旧友,是二姨太领着她进去的。 顾轻舟“不脏手”。 这是李妈唯一的要求。她希望事情结束之后,顾轻舟可以全身而退,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受人指指点点,更不会把一生赔在复仇上。 一切如照计划,很顺利就要完成了,司慕却闯了进来。 “我真的不知道,司慕在背后查我。”顾轻舟眼眸覆盖了层霜色,“我更加没想到,司慕居然有本事能查到。” “你当他是纯良之辈?”司行霈忍不住冷笑。 他这个弟弟,在他父亲眼里孝顺忠心,从来不阳奉阴违,殊不知司慕手下藏了多少势力! 那些事,只怕连司慕的母亲都不知道。 “他一个回国不久的公子哥,能有什么本事?”顾轻舟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根本没提防他。” 顾轻舟又道,“司行霈,这是极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我父亲会起了警惕,以后想处理掉此事就很难了。司慕不能泄露消息。” “我去找他,这件事我来处理。”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吟。 她不知道司慕现在是更恨顾轻舟,还是更恨司行霈。 司行霈出马,会不会弄巧成拙? 顾轻舟眼波流沔,道:“我去见他。” “不许!”司行霈攥紧了她的手,“他要是发疯,欺负你了,你根本无法还手!” 顾轻舟却很坚持。 她眼眸滢滢,泛出璀璨而坚定的光芒:“我有办法,能让司慕听话!他会沉默,也会退亲!” “交给我,我应该维护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微动,她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慌乱的面容,此刻完全静止了下来。 她赛雪般白皙的面孔,贞淑而柔婉,反握住司行霈的手:“司行霈,你娶了我,胜过你娶千军万马家世的女人!我不是放豪言,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司行霈忍俊不禁。 “我知道你有能耐。”司行霈笑道,“可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没有逞强。这次被司慕抓到了把柄,是我太过于轻敌,他实在藏得太深了。但是,我已经知道他的本事,我也有办法对付他。”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吟。 他想了想,自己现在去找司慕,如何逼迫他退亲,又如何逼迫他对顾家的事保持沉默? 一时间,司行霈反而想不到。 他知道司慕的一些秘密,比如司慕一直跟德国在天津的租界势力联系,身边有些密探,司行霈都清楚。 他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很难,这些密探原本就行迹不定。 而司慕跟德国那边的关系,告诉了司督军,只会加重司督军对他的信任,起不到其他作用。 司行霈也捏住了司慕的一切把柄,比如司慕暗中有眼线在司督军身边,但是司行霈自己的眼线更多。 他暴露司慕,等于是暴露自己。 和司慕争斗的话,司行霈是不怕他,甚至能将他打趴下,可这些都没办法让司慕闭嘴。 现在唯一需要的,是让司慕保持沉默! 顾轻舟要的,仅仅是沉默而已! 这一点上,司行霈没有时间去准备,一时间倒也有点费劲。 当然,给他六个小时,他就能寻到方法。 然而,顾轻舟告诉他,她已经有了法子,司行霈很好奇,她一个女人,能抓住司慕什么把柄。 总不至于去哭诉,去求饶吧? 不会的,他的轻舟没这么天真和愚蠢。 “你用什么办法?”司行霈问。 顾轻舟沉吟微笑,道:“你等着看就是了。” 司行霈仍是不放心,他抓住顾轻舟的手不松开。 顾轻舟看着他眼睛被司慕打得发青,不免心中抽搐般的疼,轻轻依偎着他。 “轻舟” 顾轻舟好似知晓他要说什么,趴在他怀里柔声道:“你总说栽培我。一辈子躲在你身后,算什么栽培?” 她想要独自去面对司慕。 顾轻舟想要的爱情,是做一棵跟司行霈一样高大的树,根须在地下缠绵萦绕,枝干在天空并肩矗立。 一起承担风雨,一起沐浴阳光,一起历经岁月,在心上长出一圈圈牢固的年轮。 “好,我答应了。”司行霈吻她柔软凉滑的青丝。 他吻得缠绵,倏然抬眸问,“你爱我吗,轻舟?” 顾轻舟脸微红,舌尖顿时就发涩。 她没办法说出爱不爱、想不想等情话来,下意识羞赧。 “你以后就知道了。”顾轻舟道。 两个人依靠着,电话突然响了。 司行霈去接了电话,而后目光里有了几分疑惑,转头看了眼顾轻舟。 “对,她在这里。”司行霈对着电话道。 顾轻舟猛然屏住了气。 是谁打过来的?司督军,还是司夫人? 司慕受了那么重的伤,司家不可能不知道。 司行霈冲顾轻舟扬眉,示意她过来接电话,同时低声说:“颜洛水打的。” 顾轻舟终于能松一口气。 接到了电话,颜洛水那边也是松了口气:“我打电话去顾公馆,你家里人说不在,我就打到这边试试。我方才看到司二哥了,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轻舟问。 她想知道,已经传开了吗? 颜洛水在那边轻笑,解释道:“是我去军政府找督军有点事,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二哥鼻青脸肿。我就猜测啊,到底是谁打的。现在我知道了。” 一提司慕,顾轻舟没问怎么回事,直接问颜洛水是如何知晓的;而顾轻舟又在司行霈这边。 听这口吻,证实了颜洛水的猜测,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败露,被司慕知道了,司行霈和司慕打了起来。 顾轻舟握住电话,有很短暂的沉默:“其他人知道吗?” “没几个人清楚内幕,谁能想到二哥是被少帅打了?他自己不说,应该无人知晓吧。”颜洛水笑。 颜洛水就是打听八卦来了。她如此腹黑有心计,一下子就被她套出了底细。 顾轻舟有点啼笑皆非。 “你没事吧轻舟?”颜洛水打听八卦之余,也担心顾轻舟被殃及。 司慕那样子,是被司行霈揍得变形了的,当时战况肯定很惨烈,颜洛水不知顾轻舟挨巴掌没有,很担心。 “我没事。”顾轻舟道。 挂了电话,顾轻舟沉吟片刻,起身回家了。 她来岳城的时候,李妈给了她很多东西。 她回家拿了一样,就去找了司慕。 顾轻舟到了督军府的时候,督军府的其他人并不知晓司慕受伤。 司慕在门口遇到了颜洛水,当即脑子里清醒过来,用衣裳裹住了头,快速奔回自己的小院。 跟着他的王副官是他的心腹,给他上药。 司慕的左边眼睛,眼眶都快要被司行霈打爆,肿得老高。 身上奇痛无比。 有个副官在门口高声道:“少帅,顾小姐来了。” 王副官手里的药酒,差点打翻。 司慕静静看了眼他,道:“先出去吧,把她请进来。” 说罢,司慕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子弹上膛之后,他将手枪放在沙发底下,稳稳坐下了。 第316章 相互打一枪 司慕心中有一团火。 这火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一只眼睛被打得肿起,视力不佳,而另一只也簇拥着火苗。 火越烧越旺,司慕攥紧了手枪,只想趁着顾轻舟进门时,一枪毙了她。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要斗,他就索性和司行霈鱼死网破。 司慕绝不忍受这样的屈辱。 顾轻舟刚踏进来,冰凉黑漆漆的枪管就对准了她。 司慕的手指,快要开动扳机。 顾轻舟猛然趴下。 一声巨响,子弹从她头顶飞过,重重打在大门上,把雕花木门打了个洞。 之前所有的犹豫,在看到顾轻舟的瞬间化为乌有。司慕看到她,立马就开枪了,他想要她死! 手枪的后座力、枪的响动,好似让司慕稍微回神。 顾轻舟趴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司慕只感觉憎恶无比。他居然喜欢过这么个肮脏、淫,荡的女人!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也全部挖出来洗涤一遍,将那些痕迹全部抹去。 司慕从小就记恨司行霈。他爱过魏清嘉,也想过给魏清嘉一个前途。自从他知道魏清嘉试图勾引司行霈,他就再也没想过娶魏清嘉做姨太太。 司行霈的女人,他绝对不沾,哪怕是仅仅对司行霈有个好感的女人。 他觉得脏。 这世上没有比司行霈更脏的人,被他沾过的女人,更是脏得离谱,比最烂的腐肉还要烂。 令人作呕! “来做什么?”司慕口吻中,那种厌恶到了极点的恶心感,从字句里不加掩饰流露。 他把手枪重重丢在茶几上。 杀她? 脏了他司少帅的手! 她是个什么东西?司行霈的玩物罢了,肮脏下流,也值得他司慕动怒吗? 杀了她容易,解释起来却很麻烦,甚至还要承受流言蜚语。 “司少帅杀了自己的未婚妻。”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军中,司慕的威望会一落千丈,这些传言会毁了他的声誉。 司慕觉得不划算,顾轻舟没这样的资格。 “我来和你谈个条件。”顾轻舟半晌爬起来,见他手边没了武器,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她身姿端正,从上到下没有半分惧色,眼波似一泓清泉,清湛而幽静。 她胆子很大! 司慕笑。 一笑,眼睛的肿胀就剧痛。他丝毫感受不到肌肤上的疼痛,笑不可抑:“谈条件?想让我退亲?” 司慕觉得滑稽。 真他妈的滑稽可笑! 这女人以为,自己得知了她和司行霈的事,为了报复他们,不肯让他们在一起,死也不退亲,是吗? 就好像遇到了一滩狗屎,恶心到了自己,还非要较劲把狗屎吃下去? 司慕恨得深入骨髓,可他不会做如此恶心的事。 司慕会报复,会把这些侮辱还给他们,但是他绝不会拒绝退亲。 顾轻舟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一分钟,司慕就感觉恶心感涌上来一分钟。 他当然不想这对奸,夫,淫,妇如愿以偿,他的退亲不是懦弱,而是他还有尊严。 报复的方法有千万种,司慕绝不会用顾轻舟想的那种。 “不。”顾轻舟却定定瞧着他,她美丽的眼睛里,浮动一层霜华,似有严霜轻覆,冷冽而孤傲,“朱晟如的小妾周烟,就是我父亲现任的五姨太,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你替我保守秘密。” 司慕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顾轻舟要求的,居然是这等细枝末节。 她不在乎! 司慕一直觉得,她不爱他。她拒绝他,和他保持距离,他明白她心中无他。 直到现在,司慕才明白,顾轻舟不仅不在乎他,她甚至对他都谈不上尊重。 她和司行霈的奸,情,丝毫没有令她惭愧和内疚。 她不是哭哭啼啼来认错,不是要求退亲,而是说了件跟现在毫无关系的事。 司慕的牙关发紧,笑声消弭。 “我凭什么要替你保守秘密?”司慕从狂躁中,逐渐有了三分平静,再也不笑了,声音冷漠问她。 “因为这个。”顾轻舟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司慕。 司慕不解,接了过来。 这是一张旧纸,看上去颇有年头了。为了保存,好像做过特殊的处理,有股子防腐的干燥剂气息。 司慕看了几眼,从愤怒疑惑,到目光微讶,继而露出震惊。 他读完之后,倏然抓起了茶几上的枪,重新对准了顾轻舟:“这是谁伪造的信?” “这是真信。”顾轻舟眼睛直视司慕,好似没有看到冰凉冷酷的枪管,语气平和安静,“第一封信,我已经交给了司夫人,让她被迫承认我的身份,要不然前年我们就退亲了。 这是第二封,我交给了你,希望你能对周烟的事守口如瓶。剩下的,还有十五封信,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全部还给你们母子。” 司慕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他眼神凌厉,似只捕猎的豹子,浑身毛发调动,等着扑过来将他的猎物咬死。 他手指再稍微弯一下,子弹就要冲出手枪,打破顾轻舟的脑袋。 顾轻舟神色却没有半分慌乱,仿佛不知这枪的危险。 “我以前就告诉过司夫人,我不是单独一个人。只要我死了,我的人就会将信公布于众。到时候什么结果,少帅想要试试看吗?”顾轻舟问。 司慕的另一只眼睛,能看清楚顾轻舟,她浑身上下带着悠然而娴雅,丝毫没有把司慕的杀意看在眼里。 这些信 司慕非常清楚,这些信对他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怪不得母亲会妥协! 司慕用力,他手里的枪顿时四分五裂,他拆了枪,子弹丢在顾轻舟脚边。 “信全部给我!”司慕道,“否则我就告你谋杀亲生父亲!” “第一,没人清楚周烟的真实来历,哪怕是在香港,甚至在朱家,都没几个人见过她女装的模样,她几乎没有照片留下,通缉令上都没有照片。第二,我父亲活得好好的,没人谋杀他。”顾轻舟道,“少帅,你犯不着和我斗智斗勇,我是一条烂命,你可是尊贵的权贵少帅。” 司慕牙关紧合,他用力想要说句话,偏偏无法撬动自己的唇齿。 他身子有点僵硬。 顾轻舟说得对,通缉令上,的确没有周烟的照片。 “信全部给我,周烟的事我保密,而且我会立马退亲。”良久之后,司慕才重新道。 他的声音,突然间就低沉而嘶哑。 “信,我会给的。”顾轻舟道,“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给你。你母亲尝试了两年,还是没有寻到信的下落,我劝少帅莫要枉费心机。” 司慕攥紧了拳头。 “至于退亲。”顾轻舟轻柔婀娜站了起来,“我没有卖身给司家,不仅少帅可以退亲,我也可以。你同不同意,我根本不在乎。” 订婚,依照如今的新规矩和新法律,一点意义也没有。 现在结婚的婚书,需要政府盖章。没有婚书,就没有法律效用。 若不是这样,顾轻舟也不会拿信去威胁司夫人了。 顾轻舟只需要支会司督军一声,就可以退亲。哪怕司督军不同意,还能逼迫她签下婚书吗? 顾轻舟甚至可以单方面登报,宣布她和司慕退亲。就像男女朋友分手,一方非要纠缠,就能阻止另一方不分手吗? 顾轻舟一直没有退,从前是想要对付秦筝筝,需要军政府的虚名来立足;后来是害怕司行霈逼她做妾。 现在,顾轻舟已经不需要了。 “再见,少帅。”顾轻舟施然转身。 她走到了门口,突然又站住了,“少帅,我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承诺婚姻的不是我,我那时候才满月,我没有背叛你。 我为司夫人保守秘密,司夫人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妻,这是我们俩的交易,此事跟你无关,你的耻辱也不是我给的。 况且你跟我说,你想要娶魏清嘉,你约会魏清嘉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也没有考虑过我的体面。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你都没有资格骂我是淫,妇而我对你,没有半分愧疚。” 她倏然举起手。 顾轻舟纤瘦嫩白的掌心,落了一把勃朗宁。 她话音一落,手指就扣动扳机。 司慕大惊,慌忙扑倒在地,顾轻舟的手也没有弯、没有下移,子弹平平稳稳,从司慕方才站立的上空滑过。 这是司慕打顾轻舟的那一枪,顾轻舟要还给他。 一声巨响,子弹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将墙壁打出一个大洞。 “请你下次不要试图威胁我的生命。”顾轻舟淡淡道,“我与司家,从来都是平等的。我借助你们的势,我也帮你们救回了老太太的命。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的。” 她走了出去。 司慕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浑身都痛。 他看了眼背后的墙壁,倏然大怒,将面前的茶几、沙发全部踹倒。 司慕的双目,已经赤红了。 他从顾轻舟身上,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哪怕是受尽了凌辱,她也只是把他和魏清嘉做的事,还给了他。 司慕恼怒中开了一枪,她就要还一枪。 他想要咆哮。 “我应该多开几枪,把她打成筛子的!”司慕愤怒的想着。 第317章 我的神秘 司慕反复看了顾轻舟给他的信。 再看了几遍之后,司慕知晓这信是真的,是绝不能见光的。 怪不得他雍容高贵的母亲,会接受顾轻舟这样身份低微、品德败坏的女人,原来是受到了她的威胁。 司慕想:“要不要去和姆妈商量?” 他最终没有去。 他怕他母亲尴尬。 母亲一旦尴尬,会做出蠢事,到时候落入顾轻舟的圈套。 “姆妈真是查了两年?”司慕残存的理智,开始思考最实际的问题。 他一直把顾轻舟当个医术高超、略有智慧的女孩子,直到事发,他才觉得自己看错了她! 她像条狡猾的毒蛇! 司慕冷静了下来。 他这个人一旦冷静,就变得极其冷漠。 顾轻舟把事情办完,就去了趟何氏药铺。 师父给顾轻舟看过一千多张药方,很多外伤药,顾轻舟都会炮制。 “慕家的外伤药,能快速治好司行霈的外伤,免得他脸上带伤无法出门。”顾轻舟想。想到这里,她需得去一趟药铺。 司行霈和司慕两个人带伤,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打了起来。 这件事,会在军中引来无端的猜测,甚至会引起司行霈那些亲兵的愤怒,从而军心不稳。 司行霈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特别是司行霈准备离开的这个重要当口。 司慕那脾气,大概是一时也忍受不了恶心,会尽快退亲的。到时候,他和司行霈的伤,又是谈资。 顾轻舟想尽快治好司行霈。 到了何氏药铺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巷口的石榴树,硕果累累,沉甸甸压弯了枝头。 顾轻舟踏入大堂时,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男士。 他刚刚进门,身材高大结实,穿着一袭深黑色的衣裤,看上去有点诡异,偏偏面容却白净。 屋子里的光线稍微暗淡,大堂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只有这个人,顾轻舟想不留意到他都难。 他微微侧过脸,顾轻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极其英俊——和司行霈的英俊不同,他的英俊更柔和些,有种雌雄莫辩的国色天香,让顾轻舟恍惚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司行霈很英俊,有时候笑容露出邪魅,但是别人永远不会把司行霈和女人联系起来。 然而,这人却不同,他的气质更加中和。他梳着小分头,很是时髦派,修长的颈项上,喉结颇为明显,这肯定是位男士。 他瞧见顾轻舟进来,只当是另一个客人,转过头去,继续和伙计说话。 “我看报纸上说,何氏药铺最擅长治疗疑难杂症,还能起死回生,对吗?”这人问。 他声音清冽动听。 小伙计瞧见了进门的顾轻舟,又听到这话:“先生,您真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药铺最擅长难症。顾小姐,您这边请。” 男士又转头,看了眼顾轻舟。 他眸光很轻,很绅士又礼貌看着女孩子,略微点头。 顾轻舟也颔首。 她走到了柜台后面,隔着柜台问:“先生,哪里有恙?” “你?你会治病吗?”男人显然是难以置信。顾轻舟心中揣着事,而且着急给司行霈炮制外伤药,她略微颔首:“你有什么事,先跟掌柜的说,回头若是用得着我,我再来看。” 她从琳琅满目的柜子里,一个个翻出药材。 何梦德这时候也从后院出来了。 “轻舟?”何梦德笑道,“来看莲儿啊?” “是啊,姑父。”顾轻舟笑,又道,“我弄点药。” “哪里不舒服吗?”何梦德关心。 “不是给我自己的。”顾轻舟道,然后又指了指这个人,“姑父,有病家登门呢。” 何梦德转头去看这位男士。 很显然,他和顾轻舟一样,第一眼被这男人的外貌所惊。 真是副极好的皮囊!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看到他这幅容貌,也要露出惊叹。 “学生长亭,是刚从外头念书回来。”顾轻舟进后院之前,听到那人如此说。他看上去的确是书生气很足,除了那全套的黑衣黑裤有点奇怪之外。 不过,每个人对颜色都有自己的喜好,人家天生就喜欢黑色,这无需吃惊。 顾轻舟拿着药材,去了后院。 她在后院厢房捣鼓了半晌。 药膏的配制,需得熬煮,顾轻舟在何梦德制作中成药的厢房里忙碌了将近五个小时。 她出来时,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湿漉漉搭在脑袋上。 顾轻舟走出来,发现了异样。 何家灯火通明。 两名副官站在院子里。 顾轻舟捧着药膏,脚步微顿。 而后才看清,司行霈坐在何家的厅堂里,正在和慕三娘、何梦德聊天。 司行霈脸上肿胀淤青,这模样吓到了慕三娘和何梦德,而且他们没见过司行霈,一时间结结巴巴的。 “姑父、姑姑,这是司家大少帅。”顾轻舟走进来,说道。 何梦德和慕三娘点头,复而又想:是顾轻舟未来的大伯子。 那他来找顾轻舟干嘛? 却见司行霈牵住了顾轻舟的手,道:“回家吧,都大半夜了。” 慕三娘震惊。 何梦德也愕然。 他们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间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轻舟嗯了声,脸上也有讪讪,对慕三娘和何梦德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莲儿。我现在一身脏臭,别熏了她。” 慕三娘和何梦德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上了汽车,顾轻舟将瓶子里的药倒出来,为司行霈擦拭脸。 她一边用指腹轻轻涂抹,一边说:“明早起来就能消肿化瘀。我这个药,比军政府的药厉害多了,就是难以配制。” 司行霈不言语,静静等着她擦药。 顾轻舟去了趟督军府,司行霈的眼线听到,司慕的屋子里先后开了两枪,司行霈整个人都吓傻了。 当然,眼线紧接着禀告说:顾轻舟安然无恙走出了督军府。 司行霈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在家里等顾轻舟,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来,跟着她的副官说,她直接来了何家。 若是平常,司行霈也就懒得多想,现在可不行,他追着到了何家。 原来,顾轻舟是给他配药了。 “我和司慕说清楚了。他会退亲的,司慕最不屑死缠烂打了。我父亲的事情,他也会保持沉默。”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直到现在,司行霈才露出了惊讶。他直到顾轻舟有本事,有大智慧。但是这件事司行霈都感觉棘手,顾轻舟却办妥了,司行霈心中震动。 他到底找到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宝贝? 他的轻舟有勇有谋,敢杀人、有智慧,简直是古今第一人了! 司行霈爱极了顾轻舟,在心中也是给予她最高的评价。 顾轻舟微笑。 “你答应了他什么?”司行霈抓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道:“没有答应什么,我只是威胁他。” 司行霈的心情,轻盈而飞扬,含笑看着这张精致小巧的脸:“怎么威胁的,说给我听听。” 顾轻舟沉吟。 有些事,她不能说。 一旦说了,司行霈可能会忍不住,到时候毁了顾轻舟的计划。 顾轻舟慢条斯理,她不伤害司行霈,却不代表她什么底细都要交给司行霈。 “你不用知道啊,反正我成功了。”顾轻舟狡狯一笑,“我也会有你永远猜不透的地方,这是我的神秘!” 司行霈抱紧了她。 他喜欢她这点神秘。 “好,我不猜了。”司行霈口吻宠溺,任由她卖关子。 顾轻舟推开他,继续给他涂抹药膏。药膏火辣辣的,司行霈感觉很难受。 睡前的时候,她又涂抹了一次,每次都要揉按很久,揉得司行霈的肌肤火烧火燎的。 效果却是极佳。 第二天早起,司行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昨日一块淤青的左边脸颊,已经退了肿,痕迹也不太明显了。 司行霈是军人,训练常有轻伤。 现在他脸上,若是不仔细,几乎看不出他昨天挨揍了。 “的确是神医了。”司行霈凑在床前,轻轻吻顾轻舟的头发。 顾轻舟已经醒了。 她昨夜的睡眠很浅,心中总担心司慕冥顽不灵,对周烟的事紧咬不放。 “好多了。”顾轻舟也端详他的脸。 司行霈的伤,不着痕迹,只是身上被司慕揣的还很疼;而司慕脸上重多了,他离家去了趟老旧的客栈,临时躲了起来。 一躲就是七天,等伤彻底好了,他才回到督军府。 这七天里,没人知道司慕经历了什么。 回来之后,他一派如常的冷漠疏离,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关于周烟,他只字未提;关于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也恍若不知。 咬人的狗不叫。 司慕在酝酿一个更大的计划,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司行霈和顾轻舟,也默默在心中酝酿一个针对司慕的计划,免得再次栽在司慕手里。 暴风雨来临前,充满了宁静。 顾轻舟还是要过日子的。 她去了趟何氏药铺,看望莲儿,这是上次答应的,而且慕三娘看到了司行霈,肯定有很多疑问,顾轻舟也要去解答。 不成想,顾轻舟再次在何氏药铺,碰到了那个叫长亭的病患。 第318章 三个人的爱情 顾轻舟到了何氏药铺。 那天和司行霈离开时,慕三娘脸色很惊惶。 何家认识司慕,此事对他们颇为震撼,可能都吓坏了,胡乱猜测了一气。 顾轻舟不想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累,可李妈的教诲时刻都在耳边。 李妈总说:女人要有声望,没有声望就无人敬重,再聪明漂亮也没有前途。 可如今,顾轻舟的声望全被司行霈给败了。 顾轻舟过来瞧莲儿,顺道解释此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顾轻舟在司慕面前可以问心无愧,因为他们是当事人,他们很清楚彼此的立场,以及是否牵涉背叛。 司慕最明白。 但跟第四个人说,就涉嫌为自己开脱、污蔑司慕了。 到了何氏药铺,却碰到了上次那个病患,顾轻舟有点惊讶。 一个人生得如此漂亮,不管男女,见过之后都很难忘记了,顾轻舟甚至记得他叫“长亭”,是个学生。 长亭还是一袭黑衣,全黑色不带任何纹饰的西裤,黑色绸缎衬衫和马甲,一溜烟的黑。 不过,他衣裳面料的质量极佳,哪怕是全黑的,也透出几分尊贵,更显得他肌肤白皙、鬓角鸦青。 黑色将他衬托得更加特别。 他也瞧见了顾轻舟,略微颔首:“顾小姐。” 上次小伙计称呼顾轻舟为“顾小姐”,长亭也记住了。 “您好。”顾轻舟道,“先生贵姓?” “姓长。”长亭道,然后又解释,“不是寻常的常,是长短的长。” 顾轻舟疑惑:“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长亭一笑,笑容绚丽,眼角眉梢似叠锦流云,顿时满室繁花盛开般的,他的笑容点亮了整间屋子。 他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让人忽视他的性别,只感觉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至宝,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折服在他的华美之下。 顾轻舟看到他,就会下意识将他和司行霈比较。 没什么可比性,司行霈的英俊是硬朗而邪魅的,身材高大粗壮,胸前块垒分明,肌肤幽深,一看就是个威武的军官。 顾轻舟恍惚了下,回神笑道:“长先生,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长亭道。 顾轻舟颔首:“那您稍等,掌柜的一会儿就来了。” 她说罢,绕开了长亭往屋子里走,长亭也继续和小伙计说话。 何微开学了,慕三娘的小女儿何稚正在逗莲儿玩,两个小家伙玩得很开心。 慕三娘在旁边裁药。 满屋药香。 “轻舟来了?”慕三娘尽量不漏端倪,笑盈盈接待了她。 顾轻舟想要解释。 话到了嘴边,最后都咽了下去,只是放了一百块钱在桌子上:“莲儿又要打扰您数日,这些钱是给她的生活费。” 慕三娘笑:“你又来客气了,上次已经给了钱。再说了,一百块钱能够她吃半年的,用不着!” 她起身将钱塞给顾轻舟。 慕三娘沉吟了片刻,知晓顾轻舟的来意,也知道顾轻舟不好意思开口,她就先问了:“上次那位,是司家的大少爷吗?” “嗯。”顾轻舟尽量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脸上的难堪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这个人很爱颜面,这是李妈从小教她的,所以她无法理所当然的承认。 她又不得不认。 记得刚开始还没有爱上司行霈,最恨他的,无非就是他让自己处境尴尬。那么尴尬的境地,她竟然陷了进去。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他待你真心吗?”慕三娘又问。 “嗯。”顾轻舟再次回答。 慕三娘道:“我知道,阿木和魏清嘉是一对儿,他们总说你配不上阿木,不如魏清嘉。阿木非良人,这位大少爷疼你的话,你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啊。” 连慕三娘都知道魏清嘉的事。 魏清嘉和司慕的那点情缘,早已天下皆知。 顾轻舟名不见经传,又是司慕的未婚妻。在所有的故事里,她都是那个阻拦男才女貌真挚爱情的罪魁祸首。 慕三娘听说过,心中不平已经多时了。 “您都知道这件事?”顾轻舟骇然。 慕三娘道:“是微微说的。微微挺生气的,之前还跟同学吵了一架。” 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 何微将顾轻舟视为偶像,自己的偶像被人攻击,成为恶婆娘,何微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事情其实不是那样。 司慕如果想跟魏清嘉好,顾轻舟也拦不住,不存在她破坏爱情。 “姑姑,您真疼我。”顾轻舟低声,眼中浮动盈盈水光。 慕三娘心疼不已:这孩子没娘,谁稍微对她好点,她就恨不能掏心掏肺,真是可怜巴巴的,太招人疼了。 “轻舟,我们是你的家里人,旁人怎么说都没关系,我们站在你这边的。”慕三娘道。 顾轻舟心中的郁结和阴霾,一扫而空。 司慕怎样、顾公馆如何,她顿时全看开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顾圭璋的事失败,自然是天意,顾轻舟也用不着担心。 没人能规划所有的事,生活里总有意外和失败,顾轻舟也能接受。 她们这边说着话,那边何梦德站在门口,高声喊:“轻舟,轻舟!” 顾轻舟走出来。 何梦德招招手:“你来你来,给这位先生把脉。” 慕三娘慈祥微笑:“快去吧。” 顾轻舟就走到了前头的大堂。 大堂左侧有个小小梢间,低垂着印花帘布,是一个诊断间。 长亭坐在暗处,黑衣黑裤的他,似乎只剩下那张脸,越发的白净好看。 何梦德道:“这位先生常常两臂发麻,不是风邪导致的痹症,就是萎弱不用的萎症。可他这点年纪,不会有痹症,也不会有萎症,你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痹症和萎症,多出现在老年人身上,这位长亭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健朗。 顾轻舟安慰何梦德:“您别急,我来瞧瞧。” 她又看了眼长亭。 长亭会意,伸出手给顾轻舟把脉。 顾轻舟就坐下了。 长亭手腕的肌肤很白,隐约可以瞧见青色的血管。 顾轻舟认真把脉,却感觉总有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她抬头看了眼长亭,见对方正认真瞧着她的手,并没有看她的脸,顾轻舟就收回了心思。 诊脉半晌,顾轻舟收回了手指。 “姑父,我们到后面去说话吧。”顾轻舟道。 何梦德颔首。 长亭却阻拦道:“我知道顾小姐有神医之称,并非虚名。上次何掌柜也提过了。我诊金仍是会给的,顾小姐不必请何掌柜传话,您的诊断直接告诉我吧。” 顾轻舟是怕砸了何梦德的生意。 长亭将此话直接说了出来。 何梦德老实忠厚,道:“轻舟,你直接告诉这位先生吧。病家的身体要紧,我医术平庸,大家都知道的。” “何掌柜医德高尚。”长亭道。 这么老实的掌柜,医术又普通,难怪生意不太好了。 顾轻舟微笑。 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长先生,您这个病,不是痹症,也不是萎症。我师父说过,若双臂发麻,除去痹症、萎症,另外就是脾胃虚弱。 脾胃乃天生之本,主四肢。长先生的病情复杂在于,您应该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船舶旅途,回到了华夏。在船上旷日持久,脾胃虚弱导致湿邪滞留、运化无权,所以两边胳膊时常发痛。 您上岸也有些日子,脾胃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气机阻塞。就是说,您的脾胃逐渐恢复,双臂的气机还没有跟上。 您想要早点好,可以针灸推拿;若是您不想花钱,平素多锻炼筋骨,左不过十天半个月,也能慢慢痊愈。” “哦!”何梦德在旁边听了,顿时就通透了。 怪不得顾轻舟的医术好,她的学艺实在是精湛。 “那我针灸推拿,多久可以痊愈?”长亭问顾轻舟。 “也是十天半个月吧。”顾轻舟道,“所以我建议您,没必要花这个钱了。如今快要入秋了,岳城气候不那么湿润,好起来很快的。” 长亭沉思。 犹豫了下,他道:“我这个人怕死。任由它自己恢复,我心中不安。不如这样吧,我给一笔诊金,顾小姐替我针灸半个月,如何?” “针灸不需要半个月,一连三天就可以了,剩下的是等。”顾轻舟道,“其实真没必要。” “我还是坚持要针灸。”长亭道。 顾轻舟心中有些念头微闪。 长亭的行为,其实挑不出毛病:有钱的病人都愿意花钱买个安心。 明知可以自己康复,长亭却坚持要针灸,也是常见的。顾轻舟从小跟着她师父从医,见识过很多次。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对这个人总有点莫名之感。 好像一切都很凑巧。 “是不是他太漂亮了,所以我会多想?”顾轻舟问自己,“若是个很丑的男人,我心中会不会起警惕?人家又不是主动找我看病,而是直接来药铺的,应该没什么可疑的。” 这些念头在心中滑过。 顾轻舟的第六感还是告诉她,离这个长亭远一点。 第六感,就是莫名其妙的警惕,顾轻舟也觉得毫无理性和根据。 第319章 师父的过往 顾轻舟最近的警惕性很高。 她在司慕手里栽过一次。 那些书信是双刃剑,既是护身符,也是夺命器。知道的人越多,司夫人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就同归于尽,最终吃亏是顾轻舟。 她没打算全部拿出来的。 可她轻视了司慕,害得她把对付司夫人的法宝,再次拿出来对付司慕。 有了这样的教训,现在陌生人稍微露出点不合常理的要求,顾轻舟心中立马就起了警觉。 她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了。 “既然您坚持想要针灸,我们开门行医,没有将病家拒之门外的道理。”顾轻舟略微沉吟,对长亭道。 长亭松了口气般,轻微笑了笑。 顾轻舟道:“那你明天早上来吧,以后每天早上九点过来,一连三天。” 长亭道:“好,多谢和掌柜、多谢顾小姐。” 他走出去的时候,皮鞋声音清脆。 何梦德老实巴交的,也略有感叹:“这个人生得体面排场,将来只怕有碗饭吃。” 连何梦德都觉得长亭漂亮,说明他这个人是漂亮到了极致,反而盖过了他其他的优点。 “是啊,漂亮的人活得更容易些。”顾轻舟道。 同时,她心中仍有几分警觉:长亭是到何氏药铺看病不假,却正好次次碰到了顾轻舟。 然而,顾轻舟来何家也是没计划,临时起意的,说长亭故意等她,倒也牵强。 有了司行霈的副官暗中保护,长亭想跟踪顾轻舟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来,他跟顾轻舟,只能算是很有医缘。 这些念头,顾轻舟很快就丢开了。 从何氏药铺离开,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 五姨太带着顾圭璋出去了。 这些日子,顾圭璋每天下班就跟五姨太出去,有时候深夜才回来。 顾轻舟让五姨太带着顾圭璋去赌。 他们去的赌场,是青帮暗中的股份,锡九在后面操控。 五姨太是出千的老手,她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顾圭璋这几天又是上班、又是赌博,每天的睡眠都不足,一脸疲倦,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赢钱了,赢了很多的钱。 吃早膳的时候,顾轻舟冲五姨太眨眨眼,五姨太心领神会,旋即也眨眼,彼此心中明白。 司慕那边毫无消息。 出事之后,司慕就躲了起来,躲了七天伤势也没有完全痊愈。 他保持沉默,估计背后会有大动作。他既没有泄露周烟的身份,也没有提出退亲。 顾轻舟给他的那封信,暂时稳住了他,也让他有了忌惮。 颜洛水对此很八卦,又将她打听到的,告诉了顾轻舟。 “没想到,大少帅身手不凡,二哥浑身是伤,大少帅却是毫发无损。督军问了二哥,是跟谁打架,二哥不肯说,此事暂时搁置了,司夫人挺生气的。”颜洛水在电话那头道。 顾轻舟哦了声,挂断了电话。 她沉吟了片刻,猜测司慕的下一步。 第二天,顾轻舟去了何氏药铺,何微也在家里等她。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慕三娘催促何微:“还不快走,学校要迟到了。” “姐,你晚上别走,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啊。”何微和顾轻舟聊得正起劲,意犹未尽。 顾轻舟笑:“好。” 何微离开不久,长亭就到了。 顾轻舟让他脱了上衣,趴在药铺的小榻上,从后背针灸,何梦德在旁边看着。 她用的是平补平泄的手法。 “停针三十分钟。”顾轻舟针灸完毕,对长亭道。 长亭颔首。 顾轻舟等着起针,就坐在旁边喝茶。何梦德见长亭趴着甚是无聊,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长先生是哪里人?听您这口音,有点京腔。”何梦德道。 长亭笑道:“是北平人,不过我在日本多年了。” “在日本留学啊?南京的总统,也是日本留学的,长先生留在南方发展,也许更有前途。”何梦德道。 长亭微笑:“我是没有打算回北平,家里人走光了,姐姐嫁到了岳城,不过前些年跟着姐夫全家去了英国。” 何梦德心想,这人生得漂亮,却是孤立无援,也甚是可怜。 顾轻舟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到岳城来参加儿子婚礼的胡夫人,她差点将顾轻舟认错,还去祭拜过顾轻舟的外祖父。 而顾轻舟的师父们,也是北平人。 如今这个长亭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浓郁的眸子隐藏在纤浓的睫毛之下,用茶盖撩拨着浮叶,慢慢喝茶。 那边,长亭继续和何梦德闲聊,问起何梦德关于岳城的形势。 “我们岳城是绝不会打仗的,这任军政府兵力强盛,南京都依靠着我们呢。”何梦德与有荣焉。 顾轻舟唇角微扬,忍不住有了淡淡笑意。 她想起了司行霈。 虽说是司督军英明神武,可司行霈也为这片繁华的土地出过力气。 旁人赞叹岳城的安全时,顾轻舟心中就甜滋滋的,就好像在称赞司行霈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给长亭拔针。 长亭穿衣,给了十块钱的诊金,顾轻舟放在柜台上。 何梦德有点事跟顾轻舟谈。 等长亭走后,何梦德慎重坐在了顾轻舟面前,态度端正。 顾轻舟被他吓了一跳,笑道:“姑父,您这是有什么大事求我?” 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何梦德认真道:“轻舟,你是不是背过慕家的药方?” 顾轻舟微愣。 从前的中医中药世家,都有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制成独家的中成药。若是药效果极佳,就誉满天下,药铺一家家的开,分号无数。 慕家从北朝末年就行医,中间经历了朝代的更迭,家业的兴衰,一代代的积累,足足有上千张珍贵药方。 这些药方,除了慕家长房长子长孙,其他人都没有资格看。 顾轻舟看过,她全部背过,也会制慕家的药。 她出来之前,师父叮嘱过她:慕家的药不能泄露,否则外人就会知道我没死。 若不是司行霈受伤,顾轻舟也不会用的。 “是的。”顾轻舟低声。 “轻舟,你知道当年慕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何梦德道,“你师父他,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太后身体元气大伤,没过半年就死了,慕家被抄家灭族。” 顾轻舟当然知道。 要不然,她师父也不会躲到深山去。 慕三娘是托了朋友,改名换姓,彻底和慕家断开关系,才辗转到了岳城,保留了一条命。 如今皇帝没了,朝廷也散了十几年,何梦德才敢说这话。 “朝廷是散了,可是保皇党成天等着复辟,你师父是保皇党的大仇人。若是你的药方泄露了机密,别说你无法安生,就是我们”何梦德声音越发沉了。 顾轻舟道:“姑父,我知道轻重的!这次,真是对不住,那些药已经用完了,不会留下痕迹。” 她当然是知道的。 上次司行霈受伤,顾轻舟其实也可以用一点中药的。 她当时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这次也是逼不得已。 “轻舟,你是个好孩子,话也不用我多说。”何梦德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 顾轻舟点点头。 她果然不敢再打慕家秘方的主意了。 顾轻舟留在何氏药铺,帮何梦德清点一些药材,又陪着莲儿玩。 何微放学就立马回家了。 “姐,你现在毕业了,在家里是不是很悠闲?”何微羡慕问。 顾轻舟笑道:“悠闲得过了头,有点无聊了。” 想起青帮霍龙头的事,顾轻舟问何微:“你还给霍爷做家教吗?” 提到这点,何微倏然眼眸一黯。 她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 “还在做呢。”何微道,“姐,莲儿可不可以留在我们家?我可以给她启蒙。” 她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就以为霍钺欺负了她,拉住她的手问:“霍爷” “姐,我不想谈这个!”何微立马道。她低垂了头,不让顾轻舟看到她的表情。 “他欺负你了?”顾轻舟却没有停止,她关切道,“若是他欺负你,我可以” “不是!”何微道。 何微的情绪,顿时就差到了极点,她半个字都不想多谈,起身出去了。 何微素来有主见,司行霈又说过霍钺重情义,他应该不会很欺负何微的。男女之间的事,最容不下外人插嘴。 顾轻舟将满心的担忧敛去,果然不再追问了。 而后几天,顾轻舟天天到何氏药铺,给长亭针灸。 长亭也一连来了三日,每天都很准时。 第二天开始,他不愿意趴着,坐着让顾轻舟针灸。 同时,他跟顾轻舟说话。 他就是闲聊,可顾轻舟对他总有点戒备。 顾轻舟现在很小心警惕。 “若是我半个月之后,病情没有大的改善,可以再找你吧?”长亭问。 顾轻舟颔首。 三天之后,长亭就从顾轻舟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没有再来过,顾轻舟才肯定自己多想了。 又过了几天,司慕脸上的伤彻底好了,他约了顾轻舟再谈条件。 “事情还没有解决,我希望我们能拿出诚意来。”司慕在电话里道,声音出奇的平稳,没了愤怒。 顾轻舟道:“好,我们在咖啡店见面吧。” 她给了司慕一个地址。 第320章 司慕的条件 仲秋的岳城,梧桐树的叶子褪去了青翠,披上了金黄外衣,斑驳的阳光透过,地上的影子亦是暖暖的金黄色。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斜襟上衣,围着一个羊绒长流苏披肩,坐在窗前喝咖啡,神色悠闲。 司慕走了进来。 顾轻舟往他腰上瞧了瞧。 司慕穿着深棕色的西裤,雪色绸布衬衫,深棕色的马甲,西装上衣搭在臂弯。 他神色冷漠而疏离,一如从前的他,没有半分的表情。 “不必看,我没有带枪。”司慕道,“杀了你后患无穷,我没必要把自己和我母亲都搭进去。”因为你不配。 这是实话。 杀了顾轻舟,顾轻舟背后的人可能会将那些信流露出去,到时候司慕的母亲性命不保,而且身败名裂。 杀了顾轻舟,司行霈也绝不肯善罢甘休。司慕比司行霈小五岁,他年纪太轻,根基太浅,根本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司慕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他懂得将屈辱化为动力。 “请坐。”顾轻舟也道。 阳光透过来,照在她手上,她肌肤白得透明,指端莹润有淡淡粉光。 司慕坐下,他先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意思。 “把信全部给我,这是我的要求。”司慕道,“周烟的通缉令,岳城只有督军府唯一的一份,我会交给你,这件事我保持沉默;同时退亲的事由你做主。” 这个退步极大。 司慕言语中,平淡得有点温和,看不出他的愤怒,甚至看不出半分异常,就好像出事前的他。 到了今天,顾轻舟才觉得,自己一直轻瞧了司慕。 司慕的隐忍和心气不同寻常,男人能忍到他这个份上,他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也许是位枭雄。 “好。”顾轻舟答应了。 司慕眸光微动。 其实,他是在试探顾轻舟。顾轻舟和司行霈在一起多时,假如她真的有那些信,早就交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应该很想要那些书信。 顾轻舟却没有给,司慕觉得她只有两封了。 没想到,顾轻舟态度不露半分端倪,一口就应下,她可以交给司慕。 从她的表情和言语中,看得出她手上是有信的,而且她需要通缉令。 “何时交换?”司慕问。 “你先把通缉令给我。”顾轻舟道,“等我决定退亲的那一天,知晓你没有反悔,我再把信全部给你。” 她就这么轻飘飘的,想要司慕的通缉令。 司慕眸光幽静:“你身上根本没有其他的信!” 她在使诈。 “你可以赌一把。”顾轻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司慕端着咖啡杯的手发紧。 “你若是有,何不给司行霈?”司慕又问。 他想让顾轻舟平静的面上,露出其他神态,这样他可以做个判断。 然而,顾轻舟没有半分惊慌,她眼睛平静和司慕对视,璀璨的眸光里还有几分恬静的笑意。 “因为,他一直看不上我的身份,他想要我做妾。信给了他,我毫无退路。”顾轻舟道。 司慕表情不动,手也不动,听着这话,目光深深落在顾轻舟脸上。他沉默看了足有五秒钟。 而后,他视线微垂,和顾轻舟的眼神错开,脸上仍是毫无表情。 顾轻舟以前觉得,司慕的冷漠是装酷,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心思都不会露在脸上。 他像条藏在暗处的蛇,隐秘而毒性强烈。 顾轻舟和他接触很少,而且没什么过结,故而都没怎么了解过他。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司慕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司家的男人,没人是虚有其表。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司慕道。 顾轻舟微笑:“还是有的。周烟的事,你泄露半个字,我同样会把你母亲的信,就是给你们的那两封,卖给小报。” 司慕眸光一沉。 “你在威胁我?”司慕问。 “是的。”顾轻舟道,“我觉得夫人是最聪明的人,她明明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我,但是她隐忍了。我们和平相处了两年,因为她知道,消息一旦泄露,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司少帅,你自负聪明,足智多谋,你想试探我的底细,殊不知你太过于冒失?所以,请不要打其他的主意。亲事还没有退,通缉令还在你手里,你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不动、我不动,大家共赢,如何?” 司慕的手攥的更紧了。 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块漂亮的面具,开始有了裂痕。 他快要控制不住,想一枪毙了顾轻舟。 司慕对顾轻舟,似乎也有了不同的认知。 她在司慕心中,由一个医术高超的温柔少女,变成了狠戾恶毒的淫,妇。这个毒妇的能耐,超过了司慕的估计。 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们好像认清楚了彼此。 顾轻舟放下咖啡杯,道:“今天的谈话我很满意。司少帅,告辞了。” 司慕看着她出去,愣是没说半个字。 顾轻舟走在大街上,阳光温暖,照着她身上,慵懒的情绪蜂拥而至,她想寻个地方,软软躺下去。 和司慕的这场危机,到了今天为止,差不多稳住了。 “李妈,你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不会失望。”顾轻舟心想。 她总算没有辜负李妈的养育之情。 一切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这是李妈对顾轻舟的期望,她做到了。 顾轻舟去了趟司公馆。 老太太午睡刚醒。 顾轻舟坐在她身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按捶腿,十分的殷勤。 “今天怎么这样孝顺?”老太太笑着问她。 顾轻舟犹豫了下:“我怕以后没机会。” 老太太神色微变。 “谁又欺负你了?”老太太问。 “没有的,老太太。”顾轻舟低声,“是我,我只怕没福气。” 她先给老太太打个预防针。 退亲是迟早的,顾轻舟怕老太太受不了,提前告诉了她。 老太太当即一口气喘不上来:“是不是你婆婆又刁难你?” 顾轻舟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是我做错了事,我” 她欲言又止。 老太太追问了半晌,顾轻舟却只透露,她想跟司慕退亲,不是谁的错,是她和司慕缘分太浅。“我不同意!”老太太板起脸孔,“你们小孩子胡闹,婚姻岂能儿戏?” 顾轻舟略微沉默。 她把预防针打好了,相信等事情彻底爆出来的时候,老太太不至于受惊过度。 从司公馆离开之后,顾轻舟剩下的日子,都在家里织毛线。 自从毕业考试结束,顾轻舟有空就织毛线。 这件毛线衣裳,居然被她织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两条袖子了。 只是真丑! 顾轻舟用了最简单的花纹,还是打得东倒西歪的,拙劣之极。 她没办法,她从小就没干过这种事。李妈样样能干,家务事从来不用顾轻舟沾手。 “哈哈哈哈哈。” 楼下,传来顾圭璋放肆开怀的笑声。 顾轻舟将毛衣拢在怀里,唇边也有了淡然的微笑。 “时机快到了。”顾轻舟心想。 果然,第二天下午,顾公馆的电话响了,女佣让顾轻舟去接电话。 打电话的是海关衙门的秘书。 “顾次长说生病告假三天,已经第五天了,他可痊愈了?总长让我们代为看望,请问顾次长住在哪一家医院啊?”秘书问。 顾轻舟露出极为惊讶的语气:“医院?我阿爸很好啊,他天天出去打牌,从未生病。” 电话那头,顿时寂静。 秘书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不、不好意思顾小姐,那是我弄错了。”秘书挂了电话。 顾圭璋一开始还撑着去上班,现在已经全心全意去赌博了。 时机彻底成熟了。 顾轻舟去了趟五姨太的房间,留下了暗示。 第二天,顾圭璋凌晨三点才回来,一回来就大发脾气,把女佣端上来的宵夜给砸了。 所有人都被吵醒。 顾轻舟披衣下楼,站在楼梯蜿蜒处,满头的黑发萦绕着面容,她含混不清的问:“阿爸,您怎么了?” “滚回去睡觉!”顾圭璋大怒。 四姨太见顾轻舟都挨骂了,顿时缩回了房间。 顾圭璋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 又是痛骂了一顿。 他骂,五姨太也骂,两个人几乎快要打起来。 片刻之后,房间里却传出来五姨太低低的闷哼。他们俩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去了。 吃早膳的时候,五姨太下楼了。 三姨太和四姨太问她:“老爷昨天怎么了?” “输钱了呗。”五姨太道,“昨晚遇到了高手,输了不少。” 三姨太看了眼顾轻舟。 四姨太则心惊肉跳:“你怎么带老爷去赌啊?赌可不是好东西,有的人输得倾家荡产!” 五姨太立马怒了:“老爷自己去的,怎么就是我带了他?” 五姨太得宠,怒目一睁,把四姨太给镇住了。 四姨太当即闭嘴沉默。 可这件事,让四姨太意识到了严重。 原来老爷这些日子,成天早出晚归的, 都是去打牌了吗? “轻舟小姐,您可得劝劝老爷,不能再去赌场了。”四姨太忧心忡忡,“十赌九输,老爷会把家业败光的!” 顾轻舟表情悠然,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上楼继续织毛衣去了。 第321章 上瘾 顾轻舟接到了海关衙门的电话,并未告知顾圭璋。 她甚至吩咐家里人:“若是衙门再打电话来了,就说老爷不在家。” 没必要让顾圭璋惊醒过来。 她依旧忙着织毛线。 衣裳织好了,只剩下两条袖子还没有织上去,像件马甲。 顾轻舟忙活了大半年,毛衣初成形,比别人费了近乎百倍的功夫。 她拿着半成品,邀功般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来,试试。”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眸光温暖而宁静,毫无初见时的戾气和狠辣,他像只温顺的豹子,静静守卫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不容易,还真织好了。”司行霈笑道,很是意外。他让顾轻舟织毛线,却没指望她真能织成。 如今是意外之喜,喜悦就莫名其妙添了一层。他伸展双臂,让顾轻舟为他穿上毛衣。 毛衣有点宽大,缺少两只袖子,而且领口很高,快要勒住他的脖子了。 可是真暖,暖得人心中都软了,像春日的骄阳,透过了肌肤和骨头缝隙,丝丝缕缕照进来。 顾轻舟端详着,为他整了整衣领:“领口高了些,我拆了重新打。衣裳有点宽松,袖子要再收两针。有点丑,这不能怪我,我不熟练。” “已经很好了,一点也不丑!”司行霈含笑听着她的打算。 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学会了织毛线,越发有了太太的模样,像个操持家业的。 “再过一周,就可以穿了。”顾轻舟道。 当天晚上回家,她果然将衣领拆了。 她一时心急,拆了重新织,发誓要把领子织好。看起来很简单,她却不知不觉忙碌着就到了凌晨三点。 楼下传来响动。 是顾圭璋和五姨太回来了。 “人呢,快开门!”顾圭璋仰着脖子大骂。 他声音极大。 女佣跑过去,被他重重踹了一脚,他怒喝道:“都是挺尸,要你们有什么用!” 女佣闷哼一声,险些疼得落泪了。顾圭璋穿着皮鞋,又是个中年男人,这一脚的力度可想而知了。 顾轻舟撩起窗帘的一角,静静看着。 复而,她又放下了窗帘,同时熄灭了房间的灯。 第二天,女佣罗嫂就向顾轻舟道:“小姐,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 昨晚被顾圭璋踹了一脚的,就是这位罗嫂。她又疼又怕,这顾公馆两年不到减少了一大半的主人,让女佣毫无安全感。 顾轻舟略微沉吟:“你做到什么日子满一个月?” “旧历二十八。”罗嫂道。 距今还有五天。 顾轻舟又问:“你在顾公馆几年了?” 罗嫂有点伤感,道:“已经五年了。”顾家不富足,太太也不是慈善之辈。可人都有点习惯性,一旦做惯了,就不想挪地方。 只是现如今,顾公馆已经不成样子,人心都散了,罗嫂忍无可忍。 罗嫂昨晚挨了顾圭璋一脚,心窝疼了一夜,下定决心要走,她可不想死在顾公馆。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上楼去,拿了三个月的工钱,结算给了罗嫂。 “拿去看病吧,昨晚老爷那一脚踹的有点重,你去教会医院检查检查,该吃药就去买药。剩下的买些补品。”顾轻舟道。 她当即让罗嫂走了,没有为难她。 罗嫂千恩万谢:“小姐,您菩萨心肠,老天爷会保佑您的。” 顾轻舟苦笑。 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老天爷不用响雷劈她,已经很厚待她了。 吃饭的时候,顾圭璋顶着一脸的疲倦下楼,顾轻舟就把罗嫂的事,说给了他听。 “罗嫂要走,我就打发她走了,以后晚上由王管事应门。”顾轻舟道。 顾圭璋顿时大怒:“谁让你做主的?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他火气极大。 姨太太们敛声屏息,全不言语,恨不能把头埋到饭桌上。 “阿爸,您最近挺累的,家务事我帮忙操持了。”顾轻舟道,“况且,我也没问您要钱管家,是不是?这些日子的吃喝,都是我填补的。” 顾圭璋立马说不出话。 可是他心中仍有愤怒。 一股子无名火,烧灼得他五脏六腑全燃了起来。 顾轻舟又道:“阿爸,衙门来了电话,问您何时病愈。您哪里不舒服吗?” 顾圭璋微愣。 他已经一个月没去衙门了。 上楼之后,顾圭璋抽了两根雪茄,五姨太跟他说:“老爷,您白天多睡一会儿,晚上精神才好啊。” 顾圭璋用力推开了她。 他洗澡更衣,去了趟衙门。 五姨太见状,匆忙去找顾轻舟:“怎么办,他又去了衙门。” 顾轻舟把周烟安排在顾圭璋身边,最终的目的,就是让顾圭璋陷入赌瘾里。 上次股票的事,让顾轻舟明白,顾圭璋虽然混账,心智却很坚定,他不碰鸦片和赌博,妄图拉他去赌,这不可能! 这是有渊源的。 顾圭璋小时候家业颇丰,他也算是地主家的孙儿。可是他爷爷迷恋上了赌博,把家里的田地全部输光了。 那时候顾圭璋才六岁,没了祖业,生活一落千丈。 他父亲是啃老的,自己没本事。爷爷输光了家当,他父母没了依靠,抱怨了一辈子。顾圭璋也听了一辈子,他深知赌博的危害。 这样的心理阴影存在,根深蒂固,想要让顾圭璋入赌场是千难万难的,他平时连麻将都不怎么碰。 上次股票的诱惑那么大,顾圭璋都能及时收手,没有特殊的圈套,套不牢顾圭璋。 顾轻舟为了推他入坑,首先给他的生活营造一系列的痛苦,让他对家庭愤怒、对工作恼火、对女人憎恨。 二姨太的离开,是顾圭璋的第一个重打击,让他怀疑起自己的魅力和威严。 二姨太逃走之后,顾圭璋丢了一大笔钱,这让爱财如命的他痛心疾首,这是第二个打击。 胡次长使诈,让顾圭璋被总长骂,这是第三个打击,让顾圭璋看不到事业的前途,被同僚打压排挤。 宝来的尸骨暴露,虽然不是为了打击顾圭璋,却也给了顾圭璋重重一击,让他担惊受怕,怕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这是第四个打击。 这一切的痛苦加在一起,太过于沉重,任何人都想要逃避现实、逃避这些痛苦。 家庭、衙门,全部都让顾圭璋待不下去,他简直无处可逃。 五姨太再撺掇他去赌博,顾圭璋就去了。 他去的赌场,是顾轻舟安排好的。 五姨太擅长出千,在那家赌场,她出千永远都不会被打,故而顾圭璋赚了很多钱,尝到了甜头和快乐。 这就是赌瘾。 赌瘾和鸦片瘾一样,想要戒掉特别难。 赢了半个月,赚了不少的钱之后,顾圭璋上瘾了。 他连衙门都不去,足见他深陷进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顾圭璋不再是一味的赢钱,他有时候赢,有时候输。 输了就想翻本,赢了就想赢更多,起起落落的,让顾圭璋再也没了其他心思,所有的精力都扑在赌博上。 他赌瘾越来越严重。 他明知这样下去会毁了他,却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拔出来。 顾轻舟给五姨太的任务,五姨太快要完成了。 可今天,顾圭璋居然收拾好了心情,去了衙门,这让五姨太大惊失色,难道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吗? 五姨太惊慌失措找到了顾轻舟:“小姐,现在怎么办?” “无妨。”顾轻舟神色宁静,嫩白的胳膊压在毛线上,认真织着,修长的羽睫留下淡淡阴影,将她的视线全部遮住。 她似一樽白玉雕像,脸上全无情绪。 五姨太愣在旁边。 良久,顾轻舟扬眸,再次道:“不用担心,他去衙门做什么,现在还不知道呢。赌瘾起来了,不丢了半条命都戒不掉,你放心。” 五姨太这厢火急火燎,顾轻舟这厢风平浪静,对比之下, 五姨太忙收敛心绪:“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顾轻舟找来五姨太,是有时间规定。过时还没有让顾圭璋入瓮,顾轻舟就会把五姨太送入监牢。 五姨太输光了朱晟如的全部家当,还杀了朱晟如,已经犯下众怒,朱家到处找他,世人也等着看她的下场。 她能否活命,全看顾轻舟的。 “不用着急。”顾轻舟微微一笑,唇畔的笑意清浅。 五姨太垂了头。 顾轻舟道:“五姨太,你一直做得很好!每件事都会有点小波折,你不要偶遇挫折就惊慌失措。” 五姨太微愣。 “要相信自己。”顾轻舟低声笑道。 五姨太道是:“多谢小姐。” “出去吧。”顾轻舟继续织毛线,她的胳膊细嫩白润,像玉藕般压在毛线上,让她看上去格外温柔。 这么个温柔的女孩子,居然用此等毒计陷害她的父亲。 五姨太不寒而栗。 “我要尽快摆脱顾轻舟!”五姨太心想。 顾圭璋去了衙门,不过两个小时,他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皮箱。 他派人去喊了五姨太。 五姨太听说顾圭璋又回来了,心中稍微安定,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失手。她下楼,去了书房。 “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顾圭璋笑道。 周烟微讶。 顾圭璋打开了皮箱。 看清楚皮箱里的东西,周烟愣住,脸上浮动几分费解的神情,望着顾圭璋 第322章 顾圭璋认罪 顾圭璋带回来满满一箱子香水。 五姨太享受惯了,一看就知道是顶好的法国货,香港那边卖得很紧俏。香港的通用货币跟岳城不同,五姨太最近才知道换算,她在心中想了想,这么一瓶香水,怎么也要值十四五块钱。 很贵的! “老爷,您怎么买了这么多香水?”五姨太难以置信望向他。 这些日子输了不少钱,正缺现金,买这些香水折腾什么? 顾圭璋出去一趟,五姨太还以为他去衙门了,不成想他转头就做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不是我买的,是海关截留,放在库房的。”顾圭璋道,“你算算,这么一箱子拿出去卖,能值多少?” 这一箱子,约莫六十瓶。 拿去黑市,这等高级香水,十块钱一瓶是稳妥极了的,就能换六百块。 六百块,能在岳城买一栋极好的房子! “至少值五六百。老爷,衙门会不会找您的麻烦?”五姨太问。 顾圭璋最近一连输了两个晚上,有点急眼了。 五姨太拿出了两次的钱,然后大发淫威,不肯再给了。顾圭璋也觉得,真惹急了她就一拍两散,她剩下的钱自己都花不到了,也不敢狠逼五姨太。 同时,顾家那点家底,顾圭璋已经拿出来两千多了,剩下的断乎不敢再动。 他就打起了衙门里的主意。 海关衙门的库房,的确是有点好东西,每次到了过年就会平分。 说是平分,其实是总长挑完最贵重的,次长再挑一遍,剩下不值钱的再分给其他人。 顾圭璋这次偷拿的,是总长名下的那份。他是缺钱缺疯了,居然打了偷窃的主意。 “麻烦?”顾圭璋冷笑,“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私扣下来的。惹急了我闹到市政厅去,督军府不会不管,他总长的位置也坐不牢靠!” 五姨太眉梢全是喜色:“那就是白得的?” “可不是白得的?”顾圭璋道。 他们俩合谋,顾圭璋托人寻了个黑市,将东西卖了。 价格没有五姨太想象中那么好,黑市的掮客最会压价。 顾圭璋偷拿回来的这批高档香水,卖了四百多。 这四百多块,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生活费,他们俩却拿出去逍遥快活。 这天晚上,顾圭璋“手气”好,又赚了些,顿时兴高采烈。 “看来,这钱带着福气!”顾圭璋道,同时心中再次打了海关库房的主意。 这点高兴还没有回过神来,顾圭璋就开始走“霉运”了,他接二连三的输,有天晚上一口气输了十根小黄鱼。 连续好几天的大输,顾家的家当,被他输掉了一半。 他赌瘾犯了,人就变得糊里糊涂一根筋,又想起了海关衙门的库房。他再去海关偷时,被人抓住了。 “老顾,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总长开除了顾圭璋。 顾圭璋一连两个月不上班,天天沉浸在赌场,而且偷库房的东西,他有个女儿是司督军儿子的未婚妻又能如何? “老爷别生气了,今晚肯定能翻身!”五姨太鼓励他。 顾圭璋已经急红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已经收不住手了。他输了一半的家当,丢了差事,若是不赢回来那些钱,他如何甘心? 他只有继续赌博这条路了,就重新下了赌场。 再过来,短短不过半个月,顾轻舟就知道,顾公馆这座花园洋房的地契都压下去了。 顾圭璋从未再赢过,越输越惨。 “把你的钱拿出来!”顾圭璋对五姨太道。 五姨太就拿了三百块,结果那天晚上,顾圭璋输了两千多。 “老爷,我这些钱都是我那死鬼留下来的,会不会是死人的钱在赌场上不吉利啊?”五姨太问。 顾圭璋怒喝:“你那些钱都是银行里取出来的!” 五姨太顿时不言语。 但是过了几分钟,顾圭璋把五姨太的话听明白了,他也怕晦气。 他没有再逼迫五姨太拿钱。 甚至赌钱的时候,他会让五姨太先避开。 从九月初一到初八,顾圭璋一直泡在赌场,甚至把五姨太赶回了家。他每次输很多的时候,就会赢回一小点钱。 这点赢头刺激他,重新入场,然后再输个大的。 不过一个月,顾圭璋输光了全部财产时,他回到了顾公馆。 “五姨太呢!”他知道五姨太还身负巨款,他输光了也没关系,五姨太的钱足够逍遥一辈子的。 顾公馆的人却全部愣住了。 顾轻舟道:“阿爸,五姨太不是跟您在赌场吗?” 顾圭璋也微愣。 上楼之后,发现五姨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但是她的私人物品全部不见了,她已经跑了。 顾圭璋这时候稍有清醒:“是她害了我,她肯定是赌场的托!” 双目赤红的顾圭璋,去了趟警备厅,状告自己的五姨太,说她带着自己入了赌场。 警备厅的人面面相觑,在顾圭璋大吵大闹之下,他们把他赶了出来。 “赌徒都这样,输光了呗!”警备厅的人习以为常,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半个警惕都没有。 顾圭璋又去赌场闹,说他们串通一气,用出千来骗钱。 去赌场说这种话,等于是找死。 赌场的人把顾圭璋狠狠打了一顿,一条腿还打折了。 “以后不许再踏入我们赌场,否则割了你的舌头!不知死活的东西,赌场你也敢闹?”赌场的管事居高临下骂道。 这种事,赌场每天都要发生七八起,那些打手都打出经验来了。 顾圭璋的闹腾,在赌场看来毫无新意。 司机将顾圭璋拉去了医院治腿,又给顾轻舟打电话。 “小姐,您快来看看吧,老爷已经疯了。”司机颤颤巍巍。 顾轻舟就去了医院。 老远就听到了顾圭璋的咒骂。 这个时候,顾轻舟差不多就知道,顾圭璋完了。 顾圭璋一完蛋,顾轻舟的名声就全完了,她在岳城再也待不下去,司家也容不下她。 但是她是干净的,没人会说她弑父,她甚至还有了新的前途。 她遇到了司行霈。 想着,顾轻舟走到了顾圭璋面前。 “他们都害我!”顾圭璋当着顾轻舟的面,骂着骂着就哭了,老泪纵横道,“轻舟,你去跟督军说,让督军救救我!” 他哭得惨兮兮的。 顾轻舟心中,无法生出半分怜悯来。 她看着顾圭璋,发现他眼角下垂,鬓角有了几缕白发。 他彻底不成气候了。 “我可以去说。”顾轻舟言语温柔。 顾圭璋止住了哭,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女儿,阿爸以后就指望你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阿爸,你那点家底在督军府看来,并不算什么大钱,我将来做了督军府的少奶奶,可以把钱都拿给你。”顾轻舟继续道,浓刘海之下的眸子,安静而乖巧。 顾圭璋更是喜极,他就知道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不过,我想要一个答案。”顾轻舟突然话锋一转,眼帘也微微抬起,乖巧文静的面上,有一种肃然。 “什么?” “我外祖父是如何去世的?”顾轻舟问,“我舅舅去世,姆妈也死了,外祖父是怎么走的?” 顾圭璋心中一怔。 他顿时露出警惕来。 望着顾轻舟,顾圭璋倏然觉得,他这个女儿一点也不简单。 她看似文弱的外表之下,也许藏着更深邃的心思。 “老人家生病,自己病死的,又有什么不妥?”顾圭璋大怒,“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外公?”顾轻舟慢吞吞道。 顾圭璋脸色煞白。 他想要掴顾轻舟一巴掌。 顾轻舟早已绕开,顾圭璋就一拳打在病榻上:“混账东西,你敢诬陷老子杀人?” “是不是诬陷,阿爸您最清楚了。”顾轻舟平静而笑,“您若是承认,我可以拿五十根小黄鱼给您!以后,我也可以不停给您钱。” 顾圭璋又是一愣。 他的怒气,顿时就消散了七八分。 他随便哄哄顾轻舟,把钱拿到手之后,自己再翻脸无情,顾轻舟根本奈何不了他。 “是,是我杀了你外公。”顾圭璋道,“他怀疑我和筝筝合谋杀了你姆妈,要去告状,我迫不得已,只得将他捆在地下室,不给他东西吃,又堵住他的嘴,说他是得了怪病消瘦,其实他是活活饿死的。” 这是实话。 顾圭璋没有杀过顾轻舟的舅舅,但是他和秦筝筝杀了孙绮罗,这个很容易查到。 孙老爷子起了警惕,要把顾圭璋赶出去,甚至要去找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已经入伍了,在军中做个小团长,有点声望。 顾圭璋做贼心虚,杀了孙老爷子灭口,做成他病死的假象。 生了怪病的人,消瘦不成人形,最后去世,看上去很合理。 这些话,他现在告诉顾轻舟,得到了顾轻舟的钱,等司督军再来对峙的时候,顾圭璋可以矢口否认。 能拿到钱就行。 顾圭璋到了今天,脑子已经被赌瘾腐蚀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现在满脑子想着要一笔钱去翻本。 三岁孩子都知道不能承认的事情,顾圭璋承认了。 病房的门口,倏然有光影一错,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站立着。 顾圭璋回头,就瞧见了脸色铁青的司督军。 司督军在门口站了多时。 孙老爷子是司督军的恩人,要不然司督军也不会承认顾轻舟的身份。 陡然听闻恩人是被女婿活活饿死的,司督军只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白中带青。 而那边,顾轻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噗通一声昏倒了。 第323章 大仇得报 顾轻舟利诱顾圭璋说实话,她做到了;她提前通知了正在市政厅办事的司督军过来,她也办到了。 她应该痛哭指责,博取司督军同情的时候,她昏倒了。 顾轻舟不想晕倒,她实在受不住。 当她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被顾圭璋活活饿死的,那种旷日持久的痛苦折磨时,顾轻舟喉间发苦,气血沸腾而翻滚着,她眼前一圈圈发黑。 司督军快步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督军,不是这样的督军,我只是骗轻舟的!”顾圭璋也知大事不妙,不顾断腿,上前准备去阻拦司督军。 他腿脚不便,猛然从病榻上摔下来。 两名高大威严的副官,站在了顾圭璋面前,挡住了他。 司督军把顾轻舟安置在另一个病房。 她头晕眼花,半晌都无法说话,眼泪却是禁不住的流。 李妈说外公是被顾圭璋害死的,具体是怎么害死的,李妈也不太清楚。 谁能想到是如此的酷刑? 活活饿死是什么滋味? 顾轻舟偶然跟师父去问诊,要走一天的山路,饿得挠心挠肺的难受。 顾轻舟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就该一刀捅死顾圭璋的! 李妈也许知道,但是她怕顾轻舟太过于激动,会不顾一切脏了手,所以没告诉她。 “轻舟啊”司督军坐在旁边,想要安抚几句,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没什么意义。 司督军心中,同样万蚁吞噬般的疼。 顾轻舟哭了。 她一开始小心啜泣,后来放声大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司督军的眼睛都被她哭红了。 “轻舟,你别难过。”司督军声音不由自主有点哽咽。 征战多年的司督军,早已心如铁石,这个瞬间却再也忍不住难过。 一想到孙老爷子一生睿智,却得了那么个下场,司督军眼泪就模糊了视线。他忍了再忍,才把这点眼泪给忍回去。 司督军骂人信手拈来,可安慰人却是多年没有做过了,他总不能扔根雪茄给顾轻舟,让她自己抽着烟把痛苦咽下去吧? 他平素就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儿子和下属的。 一时间,司督军手足无措,顾轻舟却是哭得声嘶力竭。 好半晌,她这边都无法停下来。 司督军自己抽了烟。 烟雾缭绕中,司督军道:“轻舟,你放心吧,这件事有我呢,我会替你做主!” 顾轻舟太过于伤心,无法站起身,当天就住在了医院。 司督军的人,倒是把顾圭璋给带走了。 顾圭璋说,他是为了哄骗顾轻舟,才故意说那些话的。 “督军,您听我解释啊。”顾圭璋快要给司督军跪下,“我真是只是骗轻舟,胡乱说话的。我怎么会害死我岳丈,他对我有恩啊!” 司督军道:“我们是亲家,我不会诬陷你,你是要解释清楚的。医院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顾圭璋大喜,知晓有了转机,司督军愿意和他谈。 他一口气终于放下了。 司督军上了前面的汽车,顾圭璋上了后面一辆。 一路上,顾圭璋就开始在心中默默编造谎言。他的确是活活饿死了孙端己,还说他是得了怪病,突然像抽干了水分一样死去,跟顾圭璋无关。 那时候,司督军正在外地打仗,两三年都没怎么回家,孙家没有厉害的亲戚朋友,孙老爷子死的时候,看上去油尽灯枯,实在是病死的模样。 孙家没人了,其他亲戚朋友都没有立场去报官。 顾圭璋是女婿,他说老爷子病死了,老爷子就是病死了。 等司督军回到岳城的时候,孙老爷子都下葬一年了,司督军也许怀疑过,却不会去挖坟验尸。 如今,事情过去十几年了,老爷子的尸骨都烂透了,而且被送到了乡下,司督军再也找不到证据。 顾圭璋随便编个谎言,事情就能说圆满,他根本不担心。 “我还要哭诉一番,说姨太太骗了我的钱,司督军应该会把剩下的钱都给我吧。”顾圭璋甚至做起了美梦。 “那点钱,对督军府应该不算什么。督军一声令下,还能让赌场把钱吐给我。”顾圭璋又想。 他愉快想着,汽车就停了下来。 一下车,顾圭璋有点懵:这不是督军府,也不是某个饭店,而是一座破旧高大的院墙,门很小,墙上站满了扛枪的侍卫。 顾圭璋愣住:“这是哪儿?” “这是军政府的监牢。”司督军表情平静,淡淡道。 顾圭璋心知大事不妙,他大腿发颤:“督军,您这是怀疑我吗?我是乱说的督军,我有证据,老爷子真的是病死的,我手里还有病历啊督军。轻舟认定我害了她外祖父,我顺着她的话说,是想骗钱!” “如此,我们就再仔细谈谈。”司督军道。 司督军大手一挥,副官将顾圭璋推进了军政府的监牢。 这座监牢是司督军所建,却被司行霈完善,里面算是人间炼狱了,各种刑罚应有尽有。 司行霈是个很变态的人,这点连司督军都不否认。司行霈的刑讯手段,整个江南都闻风丧胆。 铜皮铁骨的人到了这里,都要被剥皮拆骨。 司督军自负有点仁慈,就把顾圭璋交给手下的人:“给我审!传我的话,审不出我要的证据,你们都等着挨枪子!” 这就是要放开手脚的审。 审讯的过程很残酷,这些人都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司督军看不下去。 他坐在外间的骑楼上喝茶。 约莫一个小时,审讯官拿了供词给司督军。 已经审问清楚了。 顾圭璋和秦筝筝合谋杀孙绮罗,此事千真万确;顾圭璋饿死孙老爷子,细节都审问出来了。 不仅如此,司督军还审到了另外一件事。 司督军知道顾轻舟的乳娘为何带着顾轻舟去乡下,是因为秦筝筝给顾轻舟也下了轻毒,让她夭折。 孩子大病,城里的医院说救不了,已经快没气了,乳娘就把孩子送到乡下,说她的家乡有巫婆,可以救顾轻舟。 “现在看来,乡下没什么巫婆,应该是有位名医,他救活了轻舟,还教了轻舟医术。”司督军想。 顾轻舟那时候才一岁多,没有夭折真是福大命大,幸好她乳娘及时将她送走了。 审出这些证据时,司督军长长叹了口气:“孙绮罗真是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和父亲,还差点害死了刚出生的女儿!” 而这匹中山狼,司督军就不打算放过了。 况且这些消息传出去,会毁了顾轻舟娘家的声誉,司督军还是想要这个儿媳妇的,就没打算再给顾圭璋活命的机会。 他给副官递了个眼色:“知道怎么做吧?” 副官会意:“是,督军!” 当天夜里,司行霈悄无声息去了医院,看望顾轻舟。 顾轻舟换了病服,她没有睡,坐在窗前愣神。 新月弯弯的,将清澈的月华洒在她脸上,琼华清凉如霜。 司行霈进来,脱下自己的风氅,盖在她身上。 顾轻舟似回神般,看到了他。 她漂亮的眼睛浮肿。 “督军让人杀了你父亲。明面上会给他安排一个去向,没人知道他死了,他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你放心。”司行霈柔声握住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 顾轻舟轻轻点头。 司行霈问她:“还难过?” “当然难过。”顾轻舟道,“任谁听到如此惨事,都会很难过的。” 顾轻舟很难过,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 当时听到顾圭璋的话,她太过于意外,怒极攻心而晕倒。后来,她慢慢理清楚了思绪,难过是有的,伤痛欲绝倒也不至于。 顾轻舟没有见过她外祖父,她对顾家的仇恨,都是李妈言传身教的。从来没见过的人,哪怕是至亲的血脉,对他的感情也是有限。 只是她晕倒之后,司督军的表现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司督军对孙家的感情,甚至比顾轻舟深。 顾轻舟的悲痛,会更加重司督军的内疚,她就做了。 她哭得惨烈。 现在,她成功了。 司家不会怀疑她,哪怕司慕把周烟的事告诉司督军,也没什么用。 司行霈揽住了她的肩膀:“别难过了,你还有我。”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却略有所思。 顾轻舟在医院住了两天,姨太太们急坏了,还以为顾轻舟是被她父亲打了。 同时,顾家收到了顾圭璋的信,是他的亲笔书信。 “轻舟小姐,老爷留信了,说他要带着五姨太去南洋旅行。”四姨太焦虑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轻舟面上不动声色。 旅行,这是很不错的借口。 这样,顾圭璋既不会死,顾轻舟不需要为他守孝三年,年底照样可以跟司慕结婚;同时,顾圭璋在旅行中,可以十年八年都没消息。 更让顾轻舟高兴的是,司督军让顾圭璋的信里,带上了五姨太。 这样,五姨太消无声息,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包括司慕。 “老爷怎么会突然去旅行呢?”四姨太又追问。 很快,四姨太就知道了答案。 整个岳城都知道了答案。 顾圭璋输光了整个家底,带着他的姨太太跑了。 就连顾公馆这座房子,都被顾圭璋给输了出去。 “他不是去旅行,而是跑了!”众人纷纷猜测,家里的姨太太们也纷纷猜测。 第324章 今夕何夕 顾圭璋烂赌的消息,司督军是打算隐瞒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优点或者缺点因立场而异。 司督军这人好面子,顾轻舟不知算他的优点还是缺点。 顾圭璋的事,司督军决定藏下去,他要考虑顾轻舟今后的声望。不管是顾圭璋杀孙老先生还是烂赌,都无人知晓。 可烂赌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放出消息的人是顾轻舟。 顾圭璋从旅行,变成了逃难。和他一起逃的,还有他的五姨太。 “他死了,是不是?”三姨太追问。 顾轻舟如实道:“他借秦筝筝的手杀了我母亲,又亲自害死了我外祖父,我舅舅的死他没有招认,跟他却也脱不了干系。 他弑父杀妻,抢掠孙家的家业,已然是死罪了,若是审下去,他应该被枪毙。况且,他身上还有宝来一条命,他死有余辜。” 三姨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喜极而泣。她又是哭又是笑,一张脸格外的扭曲。哪怕面容扭曲,被泪水进润的眸光也华采咄咄。 “我太高兴了!”三姨太捂住脸。 顾轻舟笑了笑。 三姨太又想到,司督军将此事一力承担,没有公开去审讯,保存了顾家的体面,给顾轻舟减少流言蜚语,为何事情还是败露了? “你放出去的消息?”三姨太试探着问。 顾轻舟又点点头。 三姨太吃惊:“家里出这种事,旁人少不得议论你,你何必” 这件事说开,对顾轻舟没有半分好处;藏起来的话,顾轻舟更加受益。 顾轻舟眼眸微微一黯。 “我就是希望,流言蜚语多一些,将来督军想起来,就感觉不跟顾家结亲更好。”顾轻舟低喃。 三姨太没听懂:“你希望督军认为,顾家不值得结亲?” 顾轻舟嗯了声。 三姨太骇然:“你疯了?家当没有了,我们一穷二白,你以后怎么办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 这天傍晚,顾轻舟出门了。 她去了趟赌场。 顾轻舟进去雅间之前,以为是锡九爷,推开房门却看到了霍钺也在。 “霍爷。”顾轻舟恭敬称呼他。 霍钺仍是长衫布鞋,笑容温文尔雅,带着眼镜,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来了?”霍钺示意顾轻舟坐下。 锡九身边放了个箱子,箱子是紧闭着的,手边拿着账本和金算盘。 摇了下算盘,锡九道:“顾小姐请坐。这是账本,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您是否要先过目?” 顾轻舟摇头:“不必了,我若是信不过九爷,就不会劳烦您。直接算吧。” 锡九笑道:“那好,顾小姐是直爽人,我们就开始算了。” 账本上,记录顾圭璋在整个赌场的输赢。 将他输掉的钱算出来,锡九给顾轻舟过目。 “一共五万三千九百四十二块三毛。”锡九爷道。 这是顾家的全部财产。 顾轻舟和李妈,一个月三四十块的生活费,就可以吃喝不愁了。这五万多块,足够顾轻舟将近一百年的用度花销。 当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顾轻舟以后也不需要靠这笔钱生活了。 “就按照五万三千算吧。”顾轻舟道,“说好了,四成给赌场。” 这是顾轻舟和锡九的合谋。 锡九先借给顾轻舟一笔钱,顾轻舟用五姨太的名义存到银行,然后把票根拿给顾圭璋看。 看完了,钱取出来还给锡九爷。 锡九爷的赌场,顾圭璋和五姨太随便赌,主要是让顾圭璋输钱。 他所输的钱,锡九爷和顾轻舟四六分,顾轻舟拿六,赌场拿四。 只因顾轻舟是霍钺的恩人,赌场破格的。 “阿九,你先出去。”霍钺这时候,慢条斯理开口。 锡九显然是知道主子要说什么,起身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霍钺和顾轻舟,气氛顿时有点沉默。 橘红色的灯光有点暗淡,把人的轮廓收敛,似蒙了层细纱,面容越发绝艳。 “轻舟,剩下的四成赌场不要,全部还给你。”霍钺道。 顾轻舟急忙说:“这怎么行?” 霍钺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帮你这点忙还要回扣,岂不是太见外了?况且你这四成的钱,还不够我赌场半天的收入。轻舟,帮朋友的忙是应该的。你家里还有事,钱你拿着,以后我若是需要你帮忙,你尽力即可。” 顾轻舟再三推辞。 霍钺态度坚持。 顾轻舟想起,上次她给霍钺治病,霍钺随手给了她一根大黄鱼,值一万块钱。 顾家这点财产,对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的花销,对霍钺来说却不及打赏孩子的零用钱。 “霍爷,谢谢您的好意。”顾轻舟道。 霍钺道:“不用再三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再说了,我跟司少帅还有人情往来,我会从他身上扣回来的。” 顾轻舟忍不住低笑。 想起上次何微的异样,顾轻舟问他:“霍爷,何微还在给您做家教吗?您英文学得如何?” “还在。”霍钺表情没有丝毫的异样,态度温和道,“我学得还不错,能跟得上何微。” “何微好像”顾轻舟故意欲言又止,试探着看霍钺的脸色。 霍钺倾听,等待她的下文。 他丝毫不乱。 顾轻舟这时候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对方是青帮龙头,能在你面前露出端倪吗? 见霍钺不肯说,顾轻舟笑笑:“没什么。” 司行霈说,两个人的事,外人不能插嘴。他比顾轻舟痴长几岁,顾轻舟就相信了他。 她果然不胡乱管闲事了。 从赌场回来,顾轻舟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的副官护送顾轻舟,去了城外的一座小镇。 在一家陈旧的客栈,顾轻舟遇到了躲藏多时的五姨太周烟。 顾轻舟拿出两根小黄鱼给周烟:“在任何势力的情报里,朱晟如的姨太太周烟都是跟着顾圭璋逃命去了。他们没有你的画像,你从此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都行。” 周烟拿住金条,眼中浮光微动:“真的?” 顾轻舟颔首:“真的。” 狼心狗肺的周烟,难得动容,抱紧了顾轻舟:“多谢你,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她半晌才松开顾轻舟。 顾轻舟建议她:“往北去吧。越往北走,越是没人知道你的底细。北平也很繁华,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周烟点点头。 她当天就走了。 顾轻舟目送周烟离开,心想:“不知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她,遇到了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这次遇到周烟的时候,周烟是在锡九的赌场出千,差点要被打死。 一个偶然的机会,周烟成就了顾轻舟的复仇大计,让一切都变得这般顺利!没有周烟,顾轻舟不可能这么快成功。 对于周烟,顾轻舟还是很感激的。 周烟不是个好人,她害得朱晟如家破人亡;但是她对顾轻舟,又有大恩。 顾轻舟觉得人很复杂。 送走了周烟,顾轻舟回到顾公馆。 她把莲儿接了回来,让女佣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顾缨、三姨太和四姨太,围坐在顾轻舟身边。 “轻舟,你要说什么吗?”三姨太开口问。 顾轻舟道:“先吃饭吧。” 四姨太还想问,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举起了筷子。 除了顾轻舟和莲儿,其他人都味同嚼蜡。 顾缨偷偷瞥顾轻舟。自从顾维再次离开,顾缨就恹了,她现在任人宰割,再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酒过三巡,顾轻舟开口了。 “你们都知道,老爷逃走了,咱们家这栋房子也被老爷输了。我托了关系,才延长赌场收房。”顾轻舟道。 三姨太心中有底,不动声色。 四姨太惊慌失措,她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以后怎么办? 顾缨很麻木,不知生也不知死。 “我跟我义母借了一笔钱,先安顿好你们。”顾轻舟道。 她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 匣子里是小黄鱼金条。 “我给你们每个人两根小黄鱼。”顾轻舟道,“你们各自谋生,有前途奔前途,又故乡就奔故乡。” 她拿了两根给三姨太,又拿了两根给顾缨。 而后,顾轻舟道:“四姨太要养活莲儿和顾纭。莲儿另说,顾纭却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所以我要单独给她三根金条。” 她把剩下的五根小黄鱼,交给了四姨太。 四姨太这时候就不想哭了。 有了这五根小黄鱼,足够四姨太回乡下去置办宅子和田地,将孩子们抚养成人。 三姨太原本就有点存款,那些钱顾圭璋都不知道。添了两根小黄鱼,更是有了资本,足以安身立命。 唯一懵懂的,是顾缨。 “我我怎么办?”顾缨问。 顾轻舟道:“你已经十五岁了。按照十几年前的规矩,你已经及笄,可以嫁人生子,已经是大人了。以后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顾维和顾缨是双胞胎姊妹,顾维能活得那么精彩,相信顾缨也能。 顾轻舟遣散她们,翌日又把佣人们全部遣散。 “五天后,赌场的人会来收房。”顾轻舟收拾了行礼,下楼对众人道。 三姨太和顾缨看着顾轻舟,全部发愣。 顾轻舟穿着一袭月白色碎樱斜襟上衣,深绿色长裙,裙裾覆盖脚面,穿着一双豆绿色布鞋。 她长长的头发,从两肩清泄,落在她的胸前。 她手里拎着一只藤皮箱。 这是顾轻舟两年前进入顾公馆时候的打扮,衣裳、鞋袜甚至箱子都是。 一时间,三姨太和顾缨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325章 轻舟,我爱你 顾轻舟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不在家。 顾轻舟简单整理了一番,就下楼坐在客厅里喝茶。 “李妈交给我的任务,我几乎全部完成了。”顾轻舟想。 母亲和外公的仇已经报了,凶手也伏诛了,外公的家产如数到了顾轻舟手里,虽然已经被顾圭璋花的差不多了。 “唯一没有消息的,是舅舅的死。”顾轻舟想。 她舅舅是在烟馆被人捅死的。 她去过那家烟馆,也托锡九查过。没什么意外,他舅舅是抢了人家的伎女,对方气不过,一刀捅死了他。 凶手被判了绞刑,舅舅的死,没什么阴谋诡计。 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且李妈也没有吩咐顾轻舟为舅舅报仇,看来舅舅的确是没什么冤情。 顾轻舟软软坐着,复又上楼把毛线衣拿出来织。 她高估了自己。 一个月之内,她根本没有把袖子织好。 如今快要收尾了,顾轻舟却有点不满意,光左边的袖子,就拆了两回。 司行霈一直没有回来。 快到晚上九点,朱嫂给顾轻舟做了晚饭,顾轻舟问副官:“少帅何时回来?” 副官道:“少帅没说。” “他今天是在城里吧。”顾轻舟又问。 副官道:“属下不知。” 顾轻舟没办法了。 她睡了一夜,木兰躺在她身边,司行霈彻夜未归。 顾轻舟有点狐惑:“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哪怕再忙也应该飞速回家的。既没有口信,又不回家,怎如此奇怪?” 她很少患得患失。 司行霈很好,只是想起他从前那些话,以及他让顾轻舟做的事,顾轻舟就没有安全感。 她爱他,却真害怕给他做妾。 她开始整理医案。 顾轻舟到了岳城,也看过很多病例。依照师门规矩,这些医案都要整理成籍册,留给后人。 她每次都记录了,却从未系统整理过。 顾轻舟出门,买了半桶宣纸,又买了两块布。 她回家之后,先做封面。 封面很简单:把五张宣纸用米浆浸泡,让它们黏在一起晾干,有了硬度和厚度,再用布包裹着。 忙了一下午,册子才做好。 是黄昏了,庭院种着的花草树木,逐渐露出了败相,特别是木樨,已经落了满地的碎蕊。 只要墙角的菊,层层叠叠盛开,沐浴在暖金色的夕阳里,秾丽冷幽。 彻夜未归的司行霈,这时候回来了。 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有几缕洒落在眉梢,添了妖冶的邪魅,让他看上去既英武又漂亮。 他的军服有点脏,甚至还有几块暗淡的颜色,不知是机油还是血迹。 顾轻舟不管这些,看到他,她就笑起来:“你回来啦?” 她真有点想念他。 司行霈脚步微顿。 屋檐下的女孩子,花颜云鬟,正看着他微笑,阳光的余晖落在她的眸子里,她睿智又聪明,是司行霈的最爱。 司行霈脚步一顿,差点软了下去。 “怎么才回来?”顾轻舟又开口了,笑盈盈望着她,夕阳落入她莹然的眸子,她懂事又温柔,“很忙?” 司行霈却把她手中的茶盏接过来,放在窗台上。 “轻舟,你跟我走。”司行霈表情肃然。 一句问候也没有。 顾轻舟不解何意,心中便打鼓。 上了汽车,司机开车,副驾驶座上坐着副官,车门外的脚踏上,也各自站了两名副官。 前后各有汽车跟着。 一副严密保护的模样,像是出了大事。 顾轻舟心中越发不安,惶然问道:“咱们去干嘛?” 司行霈却沉默。 顾轻舟把所有事都在心头过了一遍。这么前思后想,越想越害怕。 “是不是司慕做了什么?” “是不是司督军说了什么?” “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是不是又反悔,还想再娶一个军阀千金?他是不是想让我藏起来,他将我养做外室?” 顾轻舟一瞬间脑子里似乎要炸,所有的事蜂拥而至。 她想得多,脸上的表情跟不上,看上去就呆呆的。 不好的预感很强烈。 在火车站停下了汽车,白炽灯光照得整个火车站亮如白昼时,顾轻舟才开口:“要送我走?”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不能见光,司行霈要赶走她,又不肯松开她。 司行霈心思沉重般:“不是。” 他不看顾轻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率先进了火车站。 顾轻舟疾步跟上去。 火车站被管制戒严,停靠着一辆专列。 专列的车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子弹痕迹,玻璃窗破了八成。 “这是遇到了袭击?”顾轻舟忍不住又问,“谁在车上?” 司行霈不回答。 到了最中间的一节车厢,他停下来,转身牵住了顾轻舟的手:“轻舟,你跟我来。” 他掌心温热,有湿濡的汗意。 车厢里有血迹,满地的碎玻璃还没有清理。 顾轻舟蹙眉,随着司行霈往里走。 她看到了尸体,远远躺在车厢的另一头,血流成河。 顾轻舟呼吸一紧。 过了这么久,她甚至不止一次杀人,却仍是很害怕尸体。 旋即,顾轻舟看到了不同寻常。 等走近时,顾轻舟倏然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司行霈紧紧扶住了她。 顾轻舟看到座椅上,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人,梳着发髻,带着一把玳瑁梳篦,迎面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脑袋,正是顾轻舟的乳娘李妈。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 顾轻舟只感觉身子发僵。 她挣扎了半晌,才从发僵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她疾步奔到了李妈身边。 一摸她的脖子,尸体都硬了。 在车厢的尾端,有个人迎面倒地,穿着天青色的长衫,胸前种了数枪,血流了满地。 是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 顾轻舟的牙齿打颤,咯咯作响的打颤。 她不知是扑在李妈身上哭,还是该扑在师父身上哭。 这个瞬间,顾轻舟的脑子里像凝聚了无数的冰柱,她的脑浆都被冻住了,双手和双腿不像是她的。 耳边有司行霈的声音:“轻舟,轻舟” 顾轻舟良久,才能看到司行霈就在自己身边,正抱着她。她一把推开了司行霈。 她在师父跟前慢慢蹲下。 师父被枪达成了筛子,胸膛几乎打烂了,扶起来的时候软绵。他死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司行霈的副官强行为他合上,却没有合严。 顾轻舟隐约瞧见了他眼睛缝隙里的光。 这像是吓到了顾轻舟,顾轻舟重新将他放下。 “我做了个噩梦!”顾轻舟喃喃,她用力拉住了司行霈的手,“我做了个噩梦,快点把我叫醒!” 司行霈沉默,满眸痛色看着她。 顾轻舟发怒了:“快点醒过来!” 她猛然用力拍打地面,想要让自己在痛感中清醒。 地面有碎玻璃。 顾轻舟一掌拍下去时,碎玻璃砸进了她的掌心。 很疼,疼得钻心,血汩汩往外流。 顾轻舟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她眼神里的光聚了散,散了又聚,将玻璃一下子拔了出来。 还是疼。 疼得刺骨而钻心。 她坐在地上,不顾师父和李妈,只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不是在做梦,就是中了某种迷幻药。是司慕做的,对吗?司慕想要我死。” 司行霈半蹲着,沉默不语。 “你真乖,你在现实里很少这样沉默乖巧。”她伸手去摸司行霈的脸,结果抹了他满脸的血。 她掌心的血还没有止住。 顾轻舟又用袖子去擦司行霈的脸。 他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像真的一样。 顾轻舟用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疼不疼?” 他没什么感觉,目光哀痛看着她。 顾轻舟的手心却疼了。 “好奇怪的梦!”顾轻舟攥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开始哭了,“好真实,司行霈我好害怕!我怎么醒不过来,我好害怕司行霈!” 她攥得很紧,很是用力。 她又去看师父。 泪眼婆娑里,她师父的确是被枪打烂了,她乳娘是被一枪毙命的。 顾轻舟想要用玻璃割破自己的脸时,司行霈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 他死死抱住了她:“轻舟,对不起轻舟!” 他的胸膛结实,他的呼吸喷在顾轻舟的颈侧。 顾轻舟安静数着他的心跳。 一下下的,竟是不多不少。 这时候,她才真正有了恐惧之感。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她的师父和乳娘还在山里,没有她的电报,他们是不可能出来的。如今,他们却在司行霈的专列上。 他们死了,死得极其惨烈。 若这是真的,可能是仇家把她的师父和乳娘当成了司行霈。他们是为了司行霈而死,等于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 若司行霈不去接他们,他们就不会死。 “不是真的,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顾轻舟喃喃,“我会醒过来的,我不会一下子就失去了亲人和司行霈,我不会一无所有。” 司行霈听到了她的喃喃,倏然更加用力,紧紧抱住了她:“轻舟,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他爱她,竟是在她的梦境里。 她太想听他说这句话了,所以在幻想中实现了。 “我为什么醒不过来?”顾轻舟越发焦虑。 第326章 不共戴天 顾轻舟没有得失心疯。 她后来还是分清楚了现实和梦境,她从来没有入梦,一切都是真的。 疼痛和鲜血,以及司行霈的呼吸、心跳,都让顾轻舟冰冻的脑子开始思考。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 分清楚了,她宁愿是做梦。 “李妈,李妈!”顾轻舟抱着李妈僵硬的身体,死也不肯松手。 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这个女人养大了顾轻舟,她胜过顾轻舟的生母,是顾轻舟生命的根基,比顾轻舟的命都要重要! 而顾轻舟的师父,像顾轻舟的父亲,给予她医术和父爱。 顷刻间,她失去了双亲。 而害死他们的,是顾轻舟的爱人司行霈,他成了顾轻舟的灭门仇敌,顾轻舟和他之间,再也不可能结为连理。 前一秒,顾轻舟还依门赏花,心心念念等待他归来,筹划着他们的生活,她过着温馨甜蜜的小日子;下一秒,司行霈就变成了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她失去了全部。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李妈!”顾轻舟不撒手。 她又去抱慕宗河。 慕宗河被打烂了,身体根本抱不住,软软的,顾轻舟就哭得更加厉害。 她声嘶力竭。 她可以做任何事,但她无法承受她的至亲离开她。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李妈相依为命,顾圭璋、秦筝筝都是仇敌。 顾轻舟现在终于明白,顾维和顾缃失去秦筝筝之后,对她的恨意有多深。 “不!”顾轻舟死死不松手,“不要死,不要死!这不是真的!” 冰凉的针管,插入了她的脖子里。 她眼前发花,意识开始不受控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看到司行霈坐在床边时,顾轻舟愣了又愣,继而她大口大口喘气。 “司行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她的话音未落,就瞧见了自己掌心的纱布。 不是梦。 “不,不会的。”顾轻舟大哭起来。 而后的几天,真真假假一直让顾轻舟无法分清。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春水盈盈的三月天,到处垂柳摇曳、桃蕊初绽。烟波流水的早晨,晨雾弥漫,空气湿濡微寒,顾轻舟和师父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水田中一丛丛碧油油的水稻苗。 她嫩白的小脚,走在滑不溜秋的泥里,留下一阵阵清铃般的娇笑。 乳娘的声音,在阡陌的尽头,温柔而敦厚:“轻舟,吃早饭啦” 她没办法回家了! 顾轻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她甚至听到了耳边有人说话,但是她没办法睁开眼。 一旦醒了,她就要失去一切。 她隐约听到了军医的声音:“再给她打一针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司行霈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只受伤的兽,在痛苦中失去了锋芒。 “她没事,只是自己不肯醒。”军医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顾轻舟则在梦里走了一遭。 从前生活的片段,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 师父教她背《大医精诚》,她错了半句时,师父拿戒尺打她的手背,说:“学医,先学医德!没有医德,医术再好也是屠夫!” 不知是哪里疼,顾轻舟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感觉有温暖的手为她擦拭眼泪,这双手绵软,同时也有点粗粝,是乳娘那双长期劳作的手:“轻舟乖,不要哭。” 乳娘只是顾轻舟母亲雇佣的下人,顾家和孙家对她毫无恩情,她却含辛茹苦养大了顾轻舟。 李妈的女儿去世之后,她丈夫也病逝了,她就和顾轻舟相依为命。 若没有她,顾轻舟哪怕不死,也要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人形,从精神上失去一个人该有的自信和骄傲。 顾轻舟从梦里醒过来时,是第二天的深夜。皎洁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带着寒意般,像铺满了一地的残雪。 司行霈半坐在床上,将顾轻舟抱在怀里,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一动,立马惊醒了他。 “轻舟?”司行霈低声喊她,声音里全是温柔。 “李妈和师父呢?”顾轻舟开口就问。 她这几天睡觉,每次醒过来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然后想明白了,放声大哭。 这次,她没有再犯糊涂了。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再无侥幸,司行霈害死了她的乳娘和师父。 “放在另一处宅子里了。”司行霈道。 “带我去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犹豫了下,起身抱了顾轻舟下床。 他为顾轻舟批了件外衣,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去看她的师父和乳娘。 别馆有重兵把手,正堂里摆放着两口棺木。 司行霈已经请人给李妈和师父整理了遗容。 师父还好,脸上没有伤口,只是胸腔被打烂了,装束之后安静躺在棺材里,表情竟是宁静悠然。 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妈额头上一个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顾轻舟伸手,摸了摸李妈的脸。 她这次没有哭,眼睛肿胀的厉害,已经哭了无数次了。 良久,顾轻舟问:“司行霈,他们为何会在你的专列上?” 司行霈立在顾轻舟身后,毫无花哨,有一说一。 “我派人去接他们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冰凉,手按在棺木上,她声音也带着几分冰凉:“我师父和乳娘藏得很深,轻易找不到他们。你去接他们,这话从何说起?” 司行霈微微抿唇:“轻舟” “你派人去抓他们了。”顾轻舟不等他回答,笃定道,“为什么?” 司行霈眸光不动,静静看着她。 “怕我跑了,想要把李妈和师父捏在手里,这样你哪怕娶个军阀千金,我也不得不委身给你做妾,是不是?”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眼芒微动。 若她这么以为,反而比司行霈预想中更好。 他沉默了。 他此刻的沉默,在顾轻舟看来是一种默认。 “可是你出行无数次,你的专列从未遇到那么大的袭击,怎么这次就偏偏遇到了危险?”顾轻舟又问。 她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仍不失睿智。 “是李文柱的人。”司行霈道,“轻舟,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我的仇人不是李文柱。”顾轻舟的声音,比霜华更寒,“若你不从山里把师父和乳娘找出来,一般人都找不到他们。 况且回岳城的方法千百种,你偏偏用了你的专列。你明知道无数人等着宰了你,你还用专列招摇过市,你就是想借刀杀人。” 司行霈不言语。 顾轻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可是为什么?”顾轻舟这时候,忍不住哽咽了。 司行霈拿捏她的师父和乳娘,想要掌控她,甚至要她做妾,她能理解;可他为何要安排人杀了他们? 这一点,顾轻舟是死也想不通了。 杀了他们,就等于毁了顾轻舟。 司行霈这么疼她 顾轻舟第一次对司行霈,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顾轻舟转身,咆哮着抓住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只是意外,轻舟!” 他解释说,“专列更快,而且车上有无数的侍从,他们会保护你的亲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这是个意外,轻舟,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 顾轻舟用力推开他。 不是李文柱,是司行霈! 哪怕打在乳娘额头上的子弹属于李文柱的,也是因为司行霈招惹了李文柱,这子弹本应该打在司行霈身上,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为司行霈挨枪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司行霈,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自己。 “我为何不早点跟你鱼死网破?”顾轻舟大哭不止,“在你一开始逼迫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个贞洁烈女,跟你玉石俱焚。 可是我像个女表子,我一边说恨你,一边跟你做龌龊的事,我甚至爱上了你!是我毁了一切,是我毁了李妈和师父。” 养育之恩,半分都还没有报答,他们全因为顾轻舟而死了。 她大哭起来。 哭得快要断气了,顾轻舟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突然间又像变了一副脸孔,冷漠而决然:“火化吧。” 这样,骨灰她能随时带着,不管她走到哪里。 顾轻舟应该不会住在岳城了,她不会把师父和乳娘的尸骨留在岳城。 “好。”司行霈声音嘶哑。 他低下头想要吻下顾轻舟,被顾轻舟绕开了。 当天,司行霈就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火化。 他们在林海公墓买了两块墓地,将师父和乳娘骨灰的三分之二下葬,用顾轻舟的名义立了墓碑。 剩下的骨灰,顾轻舟放在两个罐子里,用布将罐子包裹,方便她随身携带。 而顾轻舟,也该跟司行霈做个了断了。 这天司行霈半夜醒过来,就见顾轻舟蹑手蹑脚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他愣了下。 那刀直直朝他的脖子上扎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手软时,司行霈快速往旁边一翻。 短刃插入枕头,甚至插到了床板上,可见顾轻舟用了多大的力气。 第327章 消失 司行霈将刺杀未遂的顾轻舟按在床上。 顾轻舟没有动。 她浑身无气息般,任由司行霈压住。 司行霈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吻了下她的面颊:“轻舟,对不起。” 顾轻舟徐徐开了口:“你看,你的警惕性永远都是这么高。哪怕你说我是你最爱的人,你对我都保持着警惕” 司行霈心中一凛。 “你警惕性这么高,你的专列怎么可能会被人打成那样?我师父和乳娘,怎可能轻易死在你的车上?”顾轻舟声音幽幽,像只幽灵般询问。 司行霈心中大恸。 顾轻舟与其说在试探,还不如说她在恳求。 她求司行霈解释。 司行霈若是能为自己开脱,顾轻舟就愿意相信他。 顾轻舟已经失去了至亲,她只剩下司行霈了。 她不能失去全部。 司行霈却只言不漏,坚称是意外,简直把顾轻舟当傻子。 “你告诉我,发生了一些事对吗?”顾轻舟声音更轻,好像稍微用力,她的眼泪就要被震下来,“你不是故意害他们的,是出事了对吗?” 她像个饥饿的孩子,望着一勺米粥,等着救命般长大了嘴巴,嗷嗷待哺。 她希望司行霈能把原本的生活还给她,更希望司行霈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 否则,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她可怜兮兮哀求着,奢望着! 顾轻舟那一刀没有扎进司行霈的脖子,却像扎入了他的心窝,疼得他险些落泪。 “轻舟,我只是想把他们接过来享福,路上出了意外”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就咆哮了起来:“我不相信!” 她使劲捶打司行霈:“你害死了他们了!你知道什么让我最难过吗?就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害死他们!李妈和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连动机都不知道!” 她疯了一样拉住司行霈的衣领:“告诉我,你告诉我!” 司行霈任由她揉打。 在黑暗中,顾轻舟一边打一边骂,倏然司行霈又感受到了利器滑过空气轻微的响动,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左手。 精准无比,顾轻舟左手的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 这银针无毒,是她平常行医针灸用的,她要刺向司行霈,司行霈就下意识挡住了。 司行霈攥住她的手,她又大哭起来:“你的警惕到了如此程度,除非你动手的,他们绝不会死在你车上!你为何要杀我的亲人?” 她哭得凄厉,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 “轻舟,我当时不在车上,才发生了意外。”司行霈道。 司行霈始终不肯松口。 是李文柱的人要杀司行霈,结果错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这是司行霈的说辞,不管轻舟怎么闹,他都不改口。 顾轻舟却坚持认为是司行霈的谋杀。司行霈算准了时机,把乳娘和师父放到了车子上,借助李文柱的手杀了他们。 等事情结束,他咬紧牙关声称是意外。顾轻舟没了一切,只剩下他,她不得不相信,她会说服自己的。他慢慢磨着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承认:只是意外,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跟司行霈没关系。 想当初,顾轻舟对司行霈是又憎恨又害怕,后来她不也爱上了司行霈吗? 司行霈需要的是时间,拥有的是耐心。 顾轻舟明白他的阴谋,却始终不知动机: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你想要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顾轻舟哭道,“若是单纯让他们死,你明明可以在深山里杀了他们。你把他们给我看,就是想让他们永远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她大哭大叫。 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五天,顾轻舟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近乎疯狂。 司行霈将她从云端推下来,摔入烂泥坑里。 她很痛苦,浑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而咆哮,想要刺破血管,奔流而出,将她五马分尸般。 顾轻舟都没有跟李妈和师父告别,都不知他们最后的遗言。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朋友,只有师父和李妈,那是她全部的生活,那是她的至亲! 司行霈把她的生活一把推倒了,他结束了她的过去。 “告诉我,你编个理由骗我!”她拉住他大哭,“求你了司行霈,求你!” 司行霈痛苦抱住了她,他嘴唇微动。 等顾轻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的时候,他艰难而痛苦道:“轻舟,真的是意外,我会杀了李文柱给你报仇的。” 顾轻舟不信这种鬼话,她半个字都不相信! “上次有个女人,顾维说她是我的乳娘李娟,结果你查出来,她只是我乳娘的妹妹。可我乳娘从来没说过她有妹妹,后来你送她离开,回来时身上有血迹,你出去的时候没有,你是不是杀了她?”顾轻舟又问。 那件事,顾轻舟一直放在心上。 她说,她相信司行霈,是她宁愿装聋作哑,不代表她愚笨。 顾轻舟始终心存疑虑。 她觉得司行霈杀了那个女人。 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的话全是假的,顾维的话才可能是真的。 那个自称李红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那么,和顾轻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又是谁? 司行霈是不是知道? “你告诉我,你解释给我听!”她死死搂住他。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舟,我爱你!我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爱你的人!” 不会伤害爱她的人?他是在暗示,李妈和师父不爱她吗? 顾轻舟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时,司行霈继续道:“真的只是意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意外! “轻舟,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意外,汽车、火车翻车的事,时常发生。有时候一条渡船好好的过江,也能无缘无故翻了。意外就是意外,是天意,我们都无法避免。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接受意外。我在你身边,轻舟,我爱你,我会弥补你生活里的缺失。将来我们会有孩子,会有我们的家庭!”司行霈道。 他字字句句劝顾轻舟要看开。意外,的确是无法避免。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有位勤劳忠厚的大叔,暴风雨天气在田埂里做活,被雷劈死了。这种意外,顾轻舟也见识过。 毫无道理可讲! 若是意外,顾轻舟也只能任命接受。 再过两年,或者三年,她内心就会平静下来;等她有了孩子,她想起师父和李妈,大概只会心头滑过一缕痕迹。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是你杀了师父和李妈。哪怕是意外,也是你的意外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是为你而死。”顾轻舟倏然沉了双目,眸光似一汪寒潭水,“我要杀了你!” 随后的半个月,顾轻舟对司行霈进行了三次谋杀。 她已经绝望了。 她从司行霈身上,问不到半点消息。而她师父为了躲避保皇党,藏匿得很深,除了司行霈,只怕连霍钺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师父和李妈的死因,只有司行霈知道。 要么是被司行霈所杀,要么是做了司行霈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种,司行霈都是杀了顾轻舟师父和李妈的仇人。 她和他从此不共戴天。 顾轻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死因,而是司行霈的无辜。” 经过了漫长的追问,顾轻舟明白,司行霈不无辜。 意外也好,谋杀也罢,都是司行霈的责任。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只是意外,若司行霈不将他们从深山里找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意外;司行霈不招惹李文柱,更不会有这种意外。 这种意外,是司行霈造成的。 李妈和师父不是翻车、翻船而死,他们是被人打成了筛子。子弹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不是老天爷! 所以,顾轻舟想要逃避,想要为司行霈开脱,是她的软弱。她在这件事上,无能又不孝! 司行霈就是仇敌。 她的双亲死了,她爱的男人成了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就在顾轻舟第三次用枪打司行霈的时候,司行霈避闪不及,子弹一下子就打穿了他的肩膀。 血如泉涌。 军医来取子弹的时候,司行霈的亲信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只有一位叫邓高的副官,愤愤不平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不能这样对少帅,您要知道,少帅他全是为了” “闭嘴!”司行霈猛然起身,狠狠掴了邓高一个耳光。 邓高的门牙被打断了,鲜血不由自主从唇边溢出。 顾轻舟瞬间血液微凝,邓高知道隐情,司行霈不肯让他说。 “为了什么?”顾轻舟追问。 邓高满口的血,耳边嗡嗡的,眼睛发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行霈狠戾,对自己的亲信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 “出去!”司行霈厉喝。 邓高捂住口,转身走了出去。 司行霈挥手打邓高,太过于用力,自己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流如注。 顾轻舟想要去找邓高,从他口中套话,她却再也没见过邓高。 有了邓高的事杀鸡儆猴,其他亲信对此事讳莫如深,没人敢泄露半个字,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到。 第328章 宣战 短短月余,顾轻舟像脱了层皮。她睡不着,脸上泛出淡淡的青灰色,毫无往日的红润。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日夜看着司行霈,似只猛兽,随时要扑过来把司行霈杀死。 她一再动手。 这次得手,是司行霈的疏忽。他提防她太久了,身体上出现了疲倦,才不小心中枪。 “团座,把实话告诉顾小姐吧!”身边的参谋劝司行霈,“顾小姐聪明厉害,你千日提防她,她总有一日会得手,您白丢了命。” “不行!”司行霈干脆利落的拒绝。 参谋又劝:“您好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这样熬下去,您再年轻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我自有分寸!”司行霈道,“此事谁敢泄露半个字,我的枪就不留情面!” “就咬死是意外?”参谋问。 司行霈颔首:“就是意外!” 参谋道是。 司行霈的确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日夜提防顾轻舟下杀手。 从顾轻舟第一次捅他开始,司行霈就知道她不会手软,她要报仇。 这也能理解。 谁害死了司行霈的母亲,司行霈也要杀了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和自己的感情多深。 含辛茹苦养大了自己的乳娘、恩师如父的师父都死了,顾轻舟若是不报仇,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司行霈反而看不起她。 他的轻舟有情有义! 他并不担心她,司行霈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她总会闹累的。 司行霈会哄着她,加倍疼爱她,她剩下的一生都会平安遂顺。 “轻舟,我送你去颜家小住几日,好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她侧躺在床上,长发在枕被间一点点荡开,像批了件青稠,她将自己笼罩在黑发里,毫无生机。 司行霈抱起她:“轻舟,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想去颜家?” 顾轻舟直愣愣看着他,眼神涣散:“为何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 “只是意外,轻舟,我绝不会害你的。”司行霈低声,轻轻吻她的头发,“轻舟,我只会保护你、疼爱你,永远不会害你的。” 顾轻舟觉得好笑,她却笑不出来。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杀了她的家人,算什么保护? “司行霈,你一直都是个变态!我到底少不更事,被你迷惑,害得我师父和李妈惨死,我也是凶手。”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吻她的头发。 他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舟,会过去的。”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顾轻舟声音冷漠得像一把利器,泛出嗜血的光芒。 “我不想死。”司行霈将下巴落在她的头顶,“我以前不怕死,也不在乎生死。现在我有了你,我怕我死了,没人像我这样疼你。” 顾轻舟感觉喉间泛出腥甜,一口血几乎涌上来。 她气得吐血。 她转身,枕头下掏出一把刀,刺向了司行霈。 毫无意外的,这把刀再次刺空。 她杀不了他! 除非 顾轻舟眼睛微转。 她看着司行霈,眼睛阴森森的。留在别馆,她没有机会了。 司行霈不同于其他人,并非靠得越近越容易得手,顾轻舟需得离开。 司行霈轻轻吻她的眼睛。 顾轻舟被迫阖上了眼帘。 “我想去颜家。”顾轻舟道,“你把我送到颜家去吧。” “好。”司行霈答应,“你记住了,我们冬月初一离开,我已经安顿好了。” 还有一个多月。 顾轻舟抱紧了胳膊,没有言语。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师父和李妈的骨灰盒子。 出事之后,顾轻舟哭过、闹过、用计刺杀过、盲目刺杀过,可惜她全然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想要杀了司行霈,给师父和乳娘报仇,只得借助其他的力量。 要借力打力! “我恨你,我要给我师父和乳娘报仇!”顾轻舟上了汽车之后,对司行霈如是道,这算是宣战。 司行霈将她收拢在臂弯里,让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声细语:“你太累了轻舟,休息一会儿吧。” 等颜太太和颜洛水看到顾轻舟的时候,她们俩差点哭出来。 颜洛水泪眼婆娑冲司行霈大喊:“你折磨她了?” 出事的最初,顾轻舟无法吃喝,靠军医输液保命;她为了刺杀司行霈,多次动刀动枪,自己撞了不止一次。 顾轻舟的左边面颊,有一块青肿,怎么也无法消散。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又带着伤,像是受尽折磨。 况且司行霈在颜洛水心中,素来邪佞恶毒,他折磨顾轻舟,反而是更合理的解释了。 原本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因为太瘦了,这眼睛格外的大,大的恐怖。 “洛水!”颜太太阻止了女儿的怒吼,“过来扶住轻舟。” 哪里还需要两个人扶?现在一阵风也能吹倒顾轻舟。 颜洛水忍着眼泪,狠狠瞪了司行霈一眼,上前去搀扶住了顾轻舟。 颜新侬也被吓了一跳。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出事之后,司行霈打电话给颜新侬:“让婶母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就说轻舟家的四姨太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轻舟怕她们一路不顺利,亲自送她们,可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 顿了顿,司行霈又道,“也把这话告诉督军。” 颜新侬当时挺担心的,追问道:“轻舟没事吧?” “没事,轻舟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颜新侬放下心,果然让颜太太打了电话,就说顾轻舟走得匆忙,而且家里出事,她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就没有跟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相信了,还关怀了几句。 营地来了一批新枪,司督军正在抓集训,颜新侬告诉了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颜新侬只当司行霈带轻舟去玩了,他也没多想,谁知道顾轻舟弄得这般狼狈? “怎么回事?”颜新侬的脸也变了。 司行霈没有解释:“照顾好她,让洛水和一源带她散散心,我过些日子来接她。” 颜新侬一头雾水。 司行霈没有解释,顾轻舟却说了。 颜太太端了一杯人参汤,顾轻舟一边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 她从自己进城的目的开始说起。她进城了,为母亲和外祖父报仇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得到了下场。 “乳娘怕顾家去找她,到时候她成了我的掣肘,就先躲了起来;师父担心我出世之后,引来保皇党,也躲了起来。”顾轻舟道。 她又解释了自己师父的身份,“他就是天下第一名医慕宗河。” 颜太太震惊。颜太太是北平人,她家从小富足,慕宗河还给她祖母看过病。 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怔愣看着顾轻舟,不管是顾轻舟的目的,还是顾轻舟的师父,都让他们大为意外。 谁能想到呢? 顾轻舟看上去跟他们一样年幼无知,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就连波澜不惊的颜新侬,也错愕看着顾轻舟:一个小小的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弄倒了一个家庭,手段真厉害! 况且,她居然是慕宗河的关门弟子。 “慕宗河还没有死?”颜太太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词不达意问了句。 问完她便后悔了。 果然,顾轻舟用低沉而柔软的嗓音道:“现在他死了。他为了帮一个女革命党,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全家被诛杀,他东躲西藏,却万万没想到死在我手里。” 颜新侬安抚她:“轻舟,这是个意外。” 顾轻舟摇摇头:“义父,李文柱跟我师父无冤无仇,他的子弹不会落在我师父身上。因为我招惹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无恶不作,李文柱将我师父当成了司行霈,才将他打烂。” 想到师父走的时候,死不瞑目,而且没有全尸,顾轻舟的心就像被冰锥扎了,又冷又疼。 她的呼吸都能透出凉意。 “若不是司行霈,李文柱都不知道我师父和乳娘的存在;若不是司行霈,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他们,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顾轻舟道。 她说罢,喝了口人参汤。这汤有点凉了,像凉凉的血,她慢慢咽了下去。 她和司行霈之间,从前考虑什么妻妾名分,如今是隔着血海深仇了。 “我甚至怀疑,是司行霈故意利用李文柱,杀死了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道。 颜洛水这时候就跟不上思路:“他为何要杀你的师父和乳娘?” 顾轻舟摇摇头。 她不知道。 师父和乳娘死不瞑目,顾轻舟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清楚。 顾轻舟到了颜家,颜太太准备的饭菜和补品,她全部吃了下去。 晚上,顾轻舟和颜洛水睡一张床,颜洛水问她:“你以后怎么办?” “报仇。”顾轻舟道。 想到这里,顾轻舟苦笑。 她人生的意义,好似一直在复仇。以前是为了母亲和外祖父,如今是为了乳娘和师父。 这次,她的仇敌是司行霈,不再是对她无情无义的父亲和继母,而是深爱过她的男人。 “轻舟”颜洛水只感觉特别犯愁。 她都不知道是该怎么劝说顾轻舟。 叫她放弃复仇?这不可能,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可谓惨死,特别是她师父,前胸都打碎了。 叫她复仇,杀死司行霈?似乎也不可能,顾轻舟爱司行霈,他们明明应该结婚的。 颜洛水活了这么大,好似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第329章 运筹帷幄 住到了颜家,顾轻舟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她和颜洛水分开了房间,住到了颜洛水隔壁,不再跟颜洛水同屋了。 晚上,她一个人抱住被子哭,哭得压抑,不让声音透出去。 好几次,她隐约瞧见了窗外有个黑影,她知道是司行霈来了。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司行霈不敢冒头,默默站在她窗外。 而白天,顾轻舟除了沉默,就是吃吃喝喝。 颜太太端给她的每一样补品,她都如数吃下去。 “轻舟这是在干嘛啊?”颜五少不太懂,把霍拢静也叫了来,一起围着顾轻舟,再三研究她。 众人都不知道。 “我前些日子太伤心,瘦得不成样子。不仅不好看,脑子也不够用了,我要补回来。”顾轻舟声音平稳轻柔解答。 众人毛骨悚然。 颜洛水把专门坏事的颜一源赶走了,她和霍拢静围着顾轻舟。 “轻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拢静问。 “报仇啊,要不然活着干嘛?”顾轻舟低垂着眉眼,轻轻翻动手边的一本书,淡淡说道。 “找找谁报仇啊?”颜洛水小心翼翼问。 她是在明知故问。 顾轻舟沉默。 沉默片刻,顾轻舟道:“司行霈,还有我自己。” 她若是没有招惹司行霈,司行霈才不会去山里找她的师父和乳娘。司行霈是罪魁祸首,顾轻舟却有原罪。 她也是凶手之一。 “你要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啊?”霍拢静问。 顾轻舟扬眸,眸光阴郁,像幽灵的鬼火微微闪动。 “没有。”顾轻舟道。 她不会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司行霈永远都没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资格。 她虽然否认了,颜洛水和霍拢静却认定她不想活了。 此事关乎重大,颜洛水立马去告诉了颜新侬。 “阿爸,您智谋过人,您快去劝劝轻舟啊!我看轻舟的样子,是走火入魔了。”颜洛水快要哭了。 她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颜新侬则摸了下女儿的头发:“傻孩子,这个当口,轻舟说什么你们都别当真。你想想,若是你姆妈和阿爸被” “不会的不会的!”颜洛水浑身打冷战,想都不敢想,立马阻止了颜新侬。 换个角度,若是颜洛水的父母被司行霈害死了,颜洛水一定会宰了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人之常情。 顾轻舟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顾轻舟打什么主意。怎么杀司行霈,很多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成功。 顾轻舟只怕是百忙一场。 “傻丫头。”颜新侬笑,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点叫人糊涂,连颜新侬都摸不透司行霈。 顾轻舟到颜家的时候,颜新侬就去问过了司行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司行霈道:“是意外。” 颜新侬都不信。 不可能有这种意外。 司行霈和李文柱结仇太深,他最了解李文柱。了解自己的对手,就不可能在他手下输得一败涂地。 这次的意外,是司行霈故意造成的,他借了李文柱的手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因为什么,颜新侬也猜不到,此事太过于诡异。 司行霈行事虽然极端,对顾轻舟却是真心疼爱,他不至于杀了她全家来独占她,他还没有扭曲到这种程度。 司行霈不肯说,连颜新侬都不告诉。 此事关乎重大,颜新侬看顾轻舟那架势,是蓄足了力量准备对付司行霈。 “阿爸,您还是去劝劝轻舟吧,若是您都没有法子,我们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颜洛水道。 颜新侬叹气。 “我试试。”颜新侬百般无奈,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看书,看得是《圣经》,这曾经是教会学校的功课之一。 看到义父进来,顾轻舟放下书,认真坐好了。 “轻舟,你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别馆吗?我派人去帮你拿回来。”颜新侬问。 顾轻舟一愣。 旋即,她轻轻垂了脑袋:“义父,我一无所有了,顾公馆散了,乳娘和师父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们了。若是你也站在司行霈那边,劝我想开一点,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颜新侬被她说得心头大震。 一时间,颜新侬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女孩子,心酸一下子就填满了他。 顾轻舟比颜洛水还小一岁啊! 她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正常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她没有发疯,已然是过人之处。颜新侬再来试图劝服,对她来说简直是另一种酷刑。 颜新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轻舟,义父跟你道歉!以后,颜公馆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父母!” 顾轻舟点点头。 一点头,豆大的泪珠就滚落在手背上。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我虽然和司行霈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还是想要那两匹狼。” 木兰曾经救过顾轻舟一次。 木兰和暮山是从小长大的伴侣,顾轻舟不想拆散它们,她想都要过来。 “好,我亲自去一趟。”颜新侬道。 颜新侬从顾轻舟的屋子里出来,心酸得厉害。 “唉,造孽!司行霈这个人,真是缺了一辈子的德!”颜新侬道。 他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特意挑了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去。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宣纸,满地狼藉。 司行霈在客房。 颜新侬说明了来意,司行霈颔首。 短短一个月,司行霈也憔悴了很多,他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气色不好。 “轻舟怎样?”司行霈问。 他这个问题,每天都要打电话问一遍。 颜新侬也照例道:“还是老样子。”顿了顿,颜新侬又道,“她吃吃喝喝的很卖力,像是要把自己养壮了,找你拼命。”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发自内心的开心:“能吃能喝就好,我真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了这里,颜新侬忍不住又问:“阿霈,她乳娘和师父的事,到底是怎么弄的?” “说了,是意外。”司行霈对此事,保守严密。 颜新侬正色道:“我都看得出你不坦诚,轻舟能不知道吗?你们俩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下场,都是你作的!” 司行霈没有发怒。 他看了眼颜新侬,头一次认真道:“总参谋,若是我能说实话,我会不告诉轻舟吗?我疼她,胜过你疼她百倍!” 颜新侬结舌。 “为何要把人给杀了?”颜新侬还是无法理解,“你做事总是很大胆,这次我着实想不通。” 司行霈摆摆手,不想再提了。 等颜新侬走后,司行霈负手立在地图前,开始思考顾轻舟会如何跟他鱼死网破。 他了解顾轻舟,顾轻舟的才能和智慧,连司行霈也要赞服。 “轻舟,你会不会打算从这里开始?”司行霈指了下地图的某个方位,略有所思。 轻舟这样开始的话,他应该如何接招?  将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司行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图上的某个方位,他双目微微发亮。 “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想。 顾轻舟对他的报复,也许可以帮司行霈完成一件他筹划已久却没有机会下手的事。 他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月华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 顾轻舟接到木兰和暮山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笑容很浅,好似她用不上力气大笑一样。 “这是狼唉!”颜一源很感兴趣,上前摸木兰的头。 木兰立马冲他呲牙咧嘴。 颜一源吓一大跳。 顾轻舟道:“木兰是母狼,你不要轻薄她。” 颜一源气急败坏,觉得顾轻舟玷辱了他的名声:“我犯得着轻薄一头狼吗?” 他气哄哄走了。 颜洛水笑得不行。 顾轻舟唇角也微微动了下。 颜太太叫人准备好了牛肉,让顾轻舟喂养这两只狼。 一转眼,她在颜家住了半个月。 她半个月里,每餐都吃两分量的饭,补品全部吞下去,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脑子也好使了。 精神好了之后,人更痛苦,因为足够的精力去回想往事。 在乡下的日子,似场电影,一帧帧在眼前回放。李妈和师父的音容笑貌,甚至他们死后的惨状,全部充盈着她。 她很少笑,几乎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唯一恢复的,是她的脑袋。她现在能正常思考了。 除了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步,她就是困在屋子里,略有所思般的愣神。 愣了四五天之后,她的计划终于成型了。 她要杀死司行霈,然后 然后她怎么办? 她不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顾轻舟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对颜太太道:“姆妈,我要出门了,您替我安排一辆汽车吧。” 颜太太和颜洛水一齐看着她。 “我陪你去吧。”颜太太小心翼翼问。 “不用了” 顾轻舟刚要拒绝,就被颜洛水挽住了胳膊,颜洛水脸色惊惶。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你去!”颜洛水霸道说,“我不放心!” “我是约了其他人。”顾轻舟道。 颜洛水不相信:“你约了谁?” 第330章 和我结婚吧 顾轻舟并非哄骗洛水,她是真的约了人。 她约了司慕。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人一直盯着她,她出了颜公馆,行迹很快就会禀告到司行霈跟前。 所以她见司慕,刻意隐藏。 不是为了躲开司行霈,而是让司行霈留意到她在弄鬼。 虚虚实实,到底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是假的,把司行霈弄糊涂了再说。她若是非要大摇大摆去见司慕,反而让司行霈更警惕。 她将司慕约到了一家烟馆。 烟馆位于老城区的一条旧街道,四周生意兴隆,很是繁华热闹,带着旧式的生活气息。 烟馆到处轻雾弥漫,雅间里没有抽烟,也有一股子朦胧的烟雾驱散不尽,到处都是鸦片的臭味,极其难闻。 司慕蹙眉,上了三楼。 推开门时,他瞧见了顾轻舟坐在烟馆的小榻上,身边带着一条非常庞大的狼狗。这狗用绳子拴住,顾轻舟手里拿着绳子,正一下下抚摸狗头。 狗在顾轻舟的触碰之下,温柔躺在她脚边。 “来了?”顾轻舟微抬了眼帘,“请坐。” 司慕瞥了眼她。 这屋子里的气味特别难闻,他对顾轻舟充满了憎恨,此刻在气味的混合冲击之下,更让他觉得顾轻舟令人作呕。 顾轻舟瘦了很多,从前有点圆的小脸,如今纤瘦,下颌纤细,越发露出了媚态。黑发束起,她颈项修长嫩白。 更美丽了,美得有点艳。瘦了之后,就好像褪去了婴儿肥,越发秾丽妩媚,似一朵花骨朵儿终于亭亭盛绽了。 已经是十月了,岳城开始降温,顾轻舟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比旁人更加怕冷。貂皮如墨圈般的纹路,在她身上一圈圈的荡开。 娇媚、华贵,让顾轻舟看上去雍容端庄,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矜贵。 若她手里把玩的是只雪白小巧的狗,司慕会觉得她有点满清遗少的腐朽贵气,偏偏她手边是只狼狗 “找我有事?”司慕问。 司慕已经两个月没有和顾轻舟接触。 正如顾轻舟所言,那些书信他们找不到,刺杀顾轻舟更是冒险,只能暂时受她的威胁。 顾轻舟也的确有本事。 她利用司督军的手,除掉了她的父亲,干脆利落,谁也寻不到她的把柄。司慕觉得此事有鬼,也不敢提。提了,就是质疑司督军。 司慕不知道顾轻舟是怎么办到,心中对她除了警惕、憎恶,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敬佩。 这个女人很有能耐,她像条毒蛇,拥有很锋利的毒牙。 世上耿直的人不多,绝大多数的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比如穷凶极恶的青帮打手,回家也许是孝子慈父;在欢场面目狰狞的男人,穿好衣裳又是一派温文尔雅。 顾轻舟也有很多面。司慕觉得,擅长医术的她,是最慈善温柔的一面。这一面,曾迷惑了司慕。 其实,顾轻舟更多的面孔之下,是歹毒恶劣的,她像条毒蛇。她有医德,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也不代表她有道德。 现在,自己又要和这条毒蛇打交道了。 “跟我结婚吧。”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愣了,然后就笑了。笑容很浅,稍纵即逝。 多么滑稽的一句话! “我不想要他的女人!”司慕一派冷然,脸色丝毫不动,似樽雕像般的面容,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你真脏!” 顾轻舟也觉得自己脏。 她全身上下,都是司行霈的气息,他拥吻过她,害死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她却爱上了他,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一样脏。 最脏的,是她的心。 “你会想要的。”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四周,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了司慕。 信很厚,拿着有点沉手。 司慕眸光阴冷而轻蔑,静静滑过她的面颊,道:“这是什么?不太像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觉得不是他母亲的书信,顾轻舟没那么大方。 “这是我写的。”顾轻舟说,“你拿好。” 司慕毫无耐性。 在司慕的世界里,分为三种人:他喜欢的人、陌生人和司行霈。 司慕不太愿意花心思憎恨别人,他几乎不讨厌谁。若是看不顺眼,他就会漠视对方。 他唯一憎恨的是司行霈。 “司行霈”像个分类,如今顾轻舟也归位这一类了。 这种憎恨感是极其恶心的,恶心到看到对方的面容都要呕吐反胃。这烟馆味道难闻,加重了司慕的不适。 这个女人太脏了,她的任何东西,司慕都不想碰。 和她结婚?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可笑的滑稽戏码了。 “我不会碰你的东西。”司慕道,“我怕脏!”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司慕其实很刻薄。 了解越深,越清楚一个人本性里的恶劣。 顾轻舟并不介意司慕的恶毒,她是想找个盟友,不是想找个丈夫。 敌人的敌人,就是临时的朋友,直到共同的敌人彻底消失。 顾轻舟眼眸微沉,似寒冰般滑过司慕的面颊,带着寒意和锋利:“你母亲的信,同样会通过我的手!” 司慕瞳仁微微收缩。 他沉吟良久。 他在外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却罕见厌恶和鄙夷的神色,独独将这幅面孔展现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是罪有应得。 “拿来吧。”司慕沉思,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把顾轻舟的信取了过去。 他打开看了看,一眼撩过去,是顾轻舟的字迹,没什么惊喜的。 顾轻舟是不会把他母亲的信交出来的。 “已经没事了,少帅自便吧。”顾轻舟垂眸,给她的狼狗喂了一块牛肉干。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她身上有种奢华的贵气。这贵气带着腐朽,带着暮气沉沉,像极了消失十几年宫廷的女眷。 司慕打了个寒颤,顾轻舟身上的诡异让他很不舒服。 信很长,司慕来不及看完,确定是顾轻舟所写,他胡乱揉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和他结婚,是司行霈的阴谋吗? “你在帮他搞什么把戏?”司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问。 顾轻舟没有抬头,轻轻抚摸着木兰的脑袋,隐藏在浓刘海之下的面目和眸子都格外平静。 “我没有帮他,他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我在报复他。”顾轻舟声音像一层琼华,澄澈而清冷,孤零零的照耀着大地。 她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寂和孤独。 司慕眼眸微敛,不再言语。这件事,司慕的情报系统已经告诉了他,因为司行霈给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立了墓碑,有心人都会知道。 “告辞。”他冷漠道。 转身离开之后,顾轻舟略微坐了坐,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木兰温顺,依靠着她。 等顾轻舟想要站起身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叩门声清脆、简短。 心头一缩,她担心进来的人是司行霈,眸光顿时凝聚了寒霜,口袋里的勃朗宁掏了出来。 “请进。”顾轻舟道。 门被推开,还没有看清楚面容,顾轻舟就瞧见了穿着长衫的腿迈了进来,一双布鞋干净素淡。 顾轻舟心神微收。 她客气站起身:“霍爷。” 来者是霍钺。 霍钺颔首,面上没什么笑容,坐到了顾轻舟对面的太师椅上,点燃了一根雪茄。他没有和顾轻舟说话,直到吐出一口烟雾,他才说:“轻舟,你节哀,阿静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顾轻舟道:“多谢您。” 她对霍钺,始终有点像晚辈对长辈般的敬重。 “你今天在这里见司慕,司行霈回头就会派人来打听你说了什么。”霍钺又吸了口雪茄。 顾轻舟道:“无妨,您只管告诉他,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霍钺脸上笑容不多,静静望了她一眼,旋即撇开了目光。 他这一眼,意味深长:“轻舟,你和司行霈怄气,也别嫁给司慕。你这样的姑娘,配司慕太可惜了。” 他不是听到了顾轻舟跟司慕说我们结婚吧,而是猜测,或者说担心。 他在提醒她。 顾轻舟微怔。 “况且,这世上没什么仇恨值得你拿终身来赌。”霍钺又道。 顾轻舟没有接话。 她仿佛有点敏感,能猜到霍钺的话风要往哪边吹。 她想说点什么,打断霍钺时,就听到霍钺道:“轻舟,你怎么不来跟我寻求帮助?我应该比司慕有能耐吧。” “霍爷,您跟司行霈是朋友,我怕您为难。”顾轻舟道,“您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不能让您背叛朋友。” 霍钺眼芒微动。 这点波动很轻,宛如蜻蜓点水般,片刻就归于平静。 “况且,我没有想过嫁给司慕。”顾轻舟道,“女人的身体不是拿来卖的。卖过一次,人就彻底废了。” 霍钺唇角,略有略无现出几分淡笑。 “你这样通透,我就放心了。”霍钺道,“不要做傻事,轻舟。” 顾轻舟嗯了声。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脑袋。 霍钺问她:“这是狼吗?” “嗯。”顾轻舟低声。 霍钺一眼就认得出这是狼,亦或者说,他清楚这是司行霈送给顾轻舟的。司行霈那么变态的人,他不会养只狼狗。 最能和司行霈势均力敌的人,是霍钺。 可顾轻舟没有找霍钺结盟,她有自己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霍钺考虑。 第331章 司行霈的软肋 顾轻舟没有把霍钺拖到自己和司行霈的仇恨里。 霍钺跟司慕是不同的。 司慕恨司行霈,恨之入骨,司行霈从小就是他心中的阴影;而霍钺跟司行霈是朋友,有利益往来。 霍钺是霍拢静的兄长,也可能是何微的丈夫,算是顾轻舟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他和司行霈作对。 司行霈是个变态,他对顾轻舟再好,转眼就能杀了她乳娘和师父,何况是与他为敌的人? 这世上没人想做司行霈的仇敌。 “我请你吃饭吧。你气色这么差,要补一补。”霍钺道。 顾轻舟摇摇头。 她知道司行霈会派人盯着他,这个时候多跟霍钺接触,可能会给他惹祸。 霍钺许是不怕司行霈,顾轻舟却不想给朋友添麻烦。 司慕不同。哪怕顾轻舟不掺和,司慕和司行霈之间的矛盾,也永远无法化解,他们注定有一场厮杀。 “霍爷,我要滋补的不是气色。今天真的没有胃口,抱歉。”顾轻舟道。 霍钺微笑:“阿静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是我们俩。轻舟,再怎么为难,饭还是要吃的。” 正说着话儿,顾轻舟就听到了脚步声,跑得很快。 霍拢静快步上楼。 看到顾轻舟平安无事,霍拢静慢慢松了口气。 “走啊,吃了饭再回去,我知道有家的蒸鱼做得最好了。”霍拢静拉顾轻舟。 难得顾轻舟出来。 吃饭的时候,不少吃客对顾轻舟的狼胆怯,只当是一条巨大的狗,纷纷绕开。 霍拢静好奇对顾轻舟道:“要不要喂木兰一块红烧肉?” “木兰不能吃带盐的食物,对她身体不好。”顾轻舟道。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牛肉干喂了木兰。 饭后,霍钺先离开了,留下霍拢静陪伴顾轻舟。 霍拢静话不多,也不提司行霈半个字,顾轻舟很喜欢这种沉默,跟她一起过了个悠闲的下午。 霍拢静和顾轻舟的性格有七成相似,顾轻舟与她相处,非常轻松惬意。 中途霍拢静去打电话,把颜洛水和颜一源都叫了过来。 “轻舟,我们去骑马吧。”颜一源在旁边撺掇。 “你是多爱骑马?”顾轻舟挤兑他。 马是没有骑成,顾轻舟的心情并没有她展露出现的万分之一好。她所有的痛苦压在心中,慢慢就难以自控了。 好像堵住洪水的闸口,等洪水越来越多,这道闸口承受的冲击力就越大。相处的时间越久,顾轻舟越难维持自己的笑容。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道。 她看似是突然不高兴,其实是难过的情绪积蓄到了她无法忍受的时候了。 她不讨厌她的朋友们,只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悲伤。 她带着木兰,窜逃般上了汽车,留下了他们面面相觑。 顾轻舟知道他们会很担心,但是她顾不得了,总好过她无缘无故在他们面前哭出来要体面。 哭出来,他们会更担心吧。 顾轻舟回到颜公馆,默默流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眼泪,将头贴在木兰的背上,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木兰的背脊很温暖,毛发油亮得有点扎人。顾轻舟和它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它的一切。她抱着木兰,木兰皮毛里的温热,能给顾轻舟一点活力。 等颜洛水和颜一源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心情平复了,她若无其事坐在沙发里看书。 这般喜怒无常,颜洛水和颜一源不太敢惹她。 “司慕一会儿就会给我打电话。”顾轻舟心想。 她等着司慕的电话。 结果,司慕自己来了。这件事很重要,司慕想面谈。 和之前的冷傲相比,司慕这次带了点诚意来。 他尽量收起自己对顾轻舟的厌恶,表情平和道:“你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当然。”顾轻舟道。 屋子里稍有沉默。 约莫沉默了两分钟,顾轻舟问他:“愿意跟我合作吗?” “可以。”司慕道,“不过,一切要听我的安排。” —————— 顾轻舟出门约司慕,特意甩开了司行霈的人。结果还没有出一刻钟,司行霈就知道了消息。 他不愿意顾轻舟和司慕来往过密,又不想打扰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恢复期,司行霈靠得太近,她的伤口就无法愈合。 司行霈立马给霍钺打了电话。 等霍钺接到电话,赶到烟馆去的时候,司慕已经离开了。 烟馆的眼线说,没听到顾小姐和司少帅聊什么,他们交谈不多,声音也不高。 霍钺也如实禀告了司行霈。 “我若是她,就嫁给司慕,活活气死你。”霍钺道。 司行霈斜睨他:“好好的青帮龙头不做,想做军政府的少奶奶?” 霍钺拿茶盏砸他。 这一下砸得专心致志,差点真砸到了司行霈。 “你说,她会走这条路吗?”霍钺问。 他比司行霈担心。 司行霈继续挤兑他:“怎么,你还敢惦记她?” 霍钺是从未忘记过顾轻舟。 假如她和司行霈真的有缘无分,那霍钺凭什么要把她让给其他人呢? 霍钺的“重情重义”,是江湖义气,跟“有道德”不沾边。他和司行霈一样,都是游走在道德边缘的人。 司行霈尚且为国为民,霍钺可全然不顾了。 “你跟她都没关系了,我为何不惦记?”霍钺道。 司行霈收敛心思,也认真想了想。 轻舟会那么做吗? 嫁给司慕,的确是能活活把司行霈气死。哪怕再把她抢回来,司行霈也要气掉半条命。 况且司督军没有死,老太太也没有死,司行霈这时候抢人,多少有点畏手畏脚,他真的会脱掉一身皮了。 司行霈不说话了。 他也有这样的担心,但是他不能在霍钺面前表现出来。他爱轻舟,希望她能稍微平复些,不愿意接受她拿婚姻做筹码的复仇计划。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想。 他害怕。 司行霈没什么害怕的事。顾轻舟杀了他不可怕,他唯一骨头里都冒寒意的事,是她要离开他。 这是司行霈唯一畏惧的,也是他的短板。 他的敌人迟早也会知道。 现在,霍钺不就猜测到了吗?只要司行霈承认,将来霍钺想要挟司行霈,拿住顾轻舟即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都可以做她爹了!”司行霈一直转移话题,就是不接霍钺的试探。 霍钺和司行霈做朋友,就像两只狮子首领,可以相安无事、可以共分利益,却不会对对方掉以轻心,甚至不会毫无防备。 他们都有一口吞掉对方的资本。 “你要不要脸?你又比她大多少岁?”霍钺反唇相讥。 和司行霈打了一会儿嘴仗,最终霍钺得到的消息很少。司行霈的仇敌太多了,他最擅长躲藏。 霍钺离开之后,司行霈立马去了颜公馆。 他要把顾轻舟接回来。 顾轻舟敢约见司慕,万一真像霍钺所言,她和司慕以婚姻为盟约,司行霈真要活活被她气死。 顾轻舟现在可是下了杀心的,她什么都敢做。 不能再放养她了,要把她禁锢在身边。 等司行霈赶到颜公馆的时候,颜太太小心翼翼道:“老太太知道轻舟回来了,派人接她去了司公馆。” “派谁?”司行霈焦虑。 “二少帅。”颜太太如实道。 司行霈呼吸一错,他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顾轻舟不至于这么狠心的吧? 他顿时脸色铁青,去了司公馆。 一路上,司行霈在猜测:“轻舟肯定不在司公馆。” 霍钺那张乌鸦嘴,真被他猜中了,顾轻舟要办糊涂事! 司行霈之前猜测她的计划,觉得她会用其他方式打击他。毕竟结婚这种事,对司行霈的打击是心灵上,顾轻舟想要的,应该是他身体上的损失。 火急火燎感到司公馆时,司行霈稍微松了口气,顾轻舟居然真的和司慕在老太太这边。 老太太心情极好。 “你们俩的婚期,订在哪一天了?”老太太问。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尴尬。 司督军忙着集训,而且他是男人,儿子结婚的礼俗,他没空安排,甚至忘记了;司夫人和司慕却不想让顾轻舟过门。 明明说好了年底完婚,司督军忘了交代一句,司夫人和司慕就装作不记得,至今还没有准备。 “这个”司慕有点尴尬。 司行霈进来,正好打断了谈话,也把司慕婚期的话题盖了过去。 气氛有点奇怪。 司慕和顾轻舟都不爱说话了,任由司行霈在老太太跟前凑趣。 而老太太对司行霈的疼爱,司慕和顾轻舟加起来都无法匹及万一。司行霈一来,这两位就被抛到了脑后,老太太倒也没察觉他们不对劲。 从司公馆出来,司行霈去拉顾轻舟的胳膊:“轻舟,回家吧。” 司慕挡在中间:“轻舟不会跟你回去,她要去颜公馆。” 这是司公馆,司行霈不想大吵大闹,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司行霈担心司慕把顾轻舟藏起来,然而顾轻舟真的愿意吗? 况且,司慕能有多少势力?他藏顾轻舟的地方,司行霈一定能找到。 这是司行霈的自信。 “轻舟,我回头去找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也不看他,她沉默上了司慕的车子。 后来,司行霈最后悔的,莫过于这次没有坚持,轻易放走了顾轻舟。 第332章 谁才是中计的人?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眼皮底下,上了司慕的汽车。 她再也没看司行霈一眼。 司行霈的汽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后来到了一个四岔路口,有群女孩子叽叽咋咋的。不知谁买了一袋桔子,撒了满地,七八个女孩子纷纷去捡。 司行霈的汽车,被挡在女学生们的后面,司慕的汽车已经走远了。 他看到司慕的汽车,往旁边拐了下。 司行霈心中有点不安,他右眼皮莫名其妙跳个不停,使劲按了喇叭。结果捡起了半袋桔子的女孩,被喇叭声惊扰,桔子重新撒了满地。 司行霈懒得管了,驱车闯了过来。 女学生们吓得纷纷后退,没见过这么鲁莽过分的人,却也害怕被汽车撞了。 “哎哎哎,我的桔子”女学生们都躲开,还有人舍命不舍财,想着去捡,已经被同学拉到了旁边。 司行霈的汽车走过,他随手丢下一把钱。 桔子被碾烂了几个。 等司行霈的汽车离开,女孩子们继续去捡桔子,同时捡起了钱。 是很多的钱! 女孩子们倒也没骂司行霈,欢欢喜喜讨论这个人好大方,甚至还有女孩子说方才瞧见了他的面容,他好帅。 小小的插曲,前后没有一分钟。 司行霈也重新跟上了司慕的汽车。 等司慕的汽车在颜公馆停下时,司行霈跟了上来。 车子里只有司慕,没了顾轻舟。 司行霈脑袋里顿时嗡了下:“轻舟呢?” 司慕高高大大,站在司行霈面前,气质并不逊色多少。只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如司行霈罢了,包括他父亲和军政府的高层。 “进去了。”司慕道。 “混账!你刚停车,她怎么进去的?”司行霈问。 司行霈想起,他们在拐弯的时候,车子速度慢了很多,正巧是个斜角,遮住了视线,旁边有门面。 顾轻舟很可能就是在那里下车的。 司行霈攥紧了手指,一把拉住司慕的衣领:“我们俩的事,你少搀和!否则老子一枪毙了你!” 司慕重重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们俩的事?可笑,她是我的未婚妻!非要说两个人,也是我和她,你还想打架吗?” 司行霈没心思打架。 他把顾轻舟弄丢了。 他就知道那些女学生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短短一分钟里,顾轻舟就下了汽车,藏在外面了。 司行霈快步进了颜公馆。 司慕瞥了眼他的背影,见自己素来毫无办法的司行霈,这样败在顾轻舟的阴谋诡计之下,司慕忍不住唇角微动。 不管顾轻舟是否肮脏,她能让司行霈不痛快,司慕就觉得她很有价值,心情不由大好! 毒蛇有毒蛇的好处,她咬了自己的仇人一口,她的毒牙在司慕看来就是赏心悦目的。 司行霈阔步进了颜公馆,顾轻舟根本没有回来,他毫不客气去了颜新侬的书房,立马打了个电话。 把自己的人手安排出去,司行霈重新回到了那个街角。 街角临近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根本没有营生。若顾轻舟藏在这里,是司慕的人接应了她。 现在她藏到哪里去了? 司行霈站在街头,冷风迎面吹拂,有点刺骨。他回到了自己的别馆。 身为指挥官,司行霈不需要亲自去找,他在指挥的位置上,就能派人寻到顾轻舟。 结果,直到天黑了,司行霈的人还是没有觅到顾轻舟的踪迹。 “团座,司慕去了驻地找督军。”有人禀告道。 司行霈向来将司慕视为仇敌,他的下属对司慕也是直呼其名,不会客气叫少帅或者少爷。 “要开始了。”司行霈想。 顾轻舟能卖给司慕的消息,实在太多了:比如司行霈已经在筹划另一个军政府,要跟司督军平分江山;比如司行霈有个偌大的军事基地,远胜过岳城军政府的基地百倍。 这些,都会造成司行霈和司督军父子反目。 司督军知道实情后,会驱逐司行霈。 古代的皇帝,哪怕再疼爱太子,等他知道太子要谋逆,也是要赐死他。 司督军不至于杀了司行霈,但这个儿子要分夺他老子的家业,司督军清理门户,将他赶走是毋庸置疑的。 “都准备好了吗?”司行霈问。 参谋道:“一切都准备妥当。” 司行霈点点头:“那就行!继续派人去找轻舟!” 他就不信,岳城还有他寻不到的人! “通知霍钺,帮我找到顾轻舟,否则我就要踏平他的青帮。”司行霈又吩咐道。 有人走过的地方,必定会有痕迹。有痕迹的话,哪怕司行霈疏忽了,霍钺也肯定能找到。 “是。” 司行霈点燃了一根雪茄,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思考了一遍。 顾轻舟到底是在哪里下车的? 亦或者,她从来就没有下车? 若是他们提前串通,司慕的车子经过改造,可以在座椅下面腾出空间。顾轻舟纤瘦,她藏匿在座椅之下 司行霈猛然站起来。 现在呢? 司慕去了驻地,那么他是不是偷偷将顾轻舟带出了城? 司行霈立马给驻地打了电话。 他的亲信去检查了司慕的汽车,同时督军府的人也去检查其他汽车。 “团座,汽车没有改造过。” 司行霈微愣。 他这边到处找顾轻舟,那边驻地就出事了。 司慕将司行霈军事基地的事,告诉了司督军。 司督军打电话去苏州,那边有司督军的驻军,立马去查看,果然有这么个地方,司行霈生了异心。 司行霈自己的一个团,已经被司督军缴了器械。 同时,司督军带了重兵和炮弹回城了,要捉拿司行霈。 捉到之后,是放逐还是关押,甚至杀死,都要靠司督军的意思。 这个儿子在他眼皮底下阳奉阴违,司督军是气坏了的。 司行霈也生气。 “顾轻舟啊,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司行霈焦虑。 那边,参谋告诉司行霈:“团座,督军派人去了苏州。” 司行霈的军事基地在苏州,司督军派了岳城的人去接手。 “很好。” 又有参谋进来:“团座,准备妥当了。” 司行霈却沉吟。 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参谋,上前拍了下司行霈的肩膀:“团座,顾小姐跟您闹脾气呢,您这次大败逃亡,顾小姐的气差不多就消了。等您再回来的时候,甜言蜜语几句,她会回到您身边的。” 司行霈仍在犹豫。 这位参谋又道:“难道您想带着顾小姐走?您即将要做的事,带顾小姐在身边,她的怒意会更添一层,您以后还想不想娶她?” 司行霈素来大胆果断,阴险狠辣,唯独对顾轻舟,他犹豫不决,完全失去了他的镇定。 顾轻舟能在他的势力范围,躲开他的搜查,这份能耐,已经非常人所及。 “我怕轻舟没那么容易消气。”司行霈沉吟,“我要是走了,她转身嫁给司慕的话” “不会的,团座!” 司行霈还是没把握。 顾轻舟是下了杀念的。 司行霈害得她乳娘和师父惨死,而且糊弄她,她现在满腹愤怒。 “她将我出卖给司慕,借助督军的手杀我,应该能出气吧?”司行霈猜测,“她的计划,应该仅限于此吧?” 可她是顾轻舟啊! 她的心思诡谲,司行霈都没把握。 “团座,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走了。”副官进来催促。 “朱嫂安排好了吗?”司行霈加问了一句。 “安排妥当了。” 司行霈略微沉吟,最终下定了决心。他在赌,赌出卖他是顾轻舟最狠的手段。 他离开了这座别馆,回到了一处司慕和司督军都知道的别馆。 半夜的时候,岳城响起了枪声。 司督军要缉拿背叛他的司行霈,和司行霈交火。 司行霈早有准备,做了防御。 这场混战,打了两个多小时,整个岳城都被这枪声震得瑟瑟发抖。 抵抗之后,司行霈沿着早已准备好的小路,逃离了岳城。 他逃离的时候,分了三队人马,只有十来个人跟着他,其他人纷纷沿着另一条路,去了他自己的营地。 他看似逃难,实则气定神闲。 回头看了眼岳城,司行霈想:“轻舟,可别犯糊涂啊!” 司行霈的汽车,头也不回离开了岳城,直接往西南去了。 司督军追了五天之后,就懒得再追了。说到底,司督军就没打算真杀他。看着他狼狈跑了,司督军一时心软,撤回了追兵。 顾轻舟坐在顾公馆里,慢腾腾喝茶。 司慕告诉她:“基地是有的,但是里面空无一物,他早已清空了基地,他知道你会出卖他。” “他往昆明去了。”顾轻舟声音轻柔。 司慕蹙眉。 “你说得不错,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出卖他,将他的事告诉督军,这样可以借督军剿杀他。所以,他将计就计,做一个落魄的模样,逃难去了昆明。 他曾经设计刺杀过昆明督军程稚鸿的儿子,自己又去做个救命恩人,救了程稚鸿女儿的命,程督军和程夫人都非常感激他。 他不止一次念叨想要昆明的飞机,然而无从下手。他利用我们的出卖,利用司督军的驱逐,做一个落魄的模样,好像一无所有去投靠程督军,程家一定会接纳他,更会相信他。 他在程家不用多时,最多一个月,他就能偷到程督军的飞机,再杀回岳城。他一切都计划好了。”顾轻舟道。 司慕神色微变。 “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子弹,反而为他做了嫁衣?你是不是为了他的大业,早已与他合谋,联手坑我?”司慕脸色微青。 第333章 婚讯 司慕从来就没相信过顾轻舟,哪怕司行霈杀了顾轻舟全家,他都不相信顾轻舟能害司行霈。 女人不都是为了男人而六亲不认吗?要不然怎么有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你是不是耍我?”司慕脸沉了下去,眉目凝霜。 “不是。”顾轻舟道,“所以,我们的计划要真正开始了。” “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吗?”司慕下意识反问。 顾轻舟出卖了司行霈,将司行霈的底线全部交给了司督军,司行霈已经被他父亲追杀。 这不是计划? “没有开始。”顾轻舟道,“我们的计划是杀了司行霈。督军不会杀他的。司行霈早年丧母,督军对他始终心怀愧疚。他只是夺权,没有弑父,督军不会先下狠手。” 司家这点家务事,岳城人尽皆知。 司慕神色不动。 他心中早已起了波澜,面上却是丝毫不变,仿佛枯井无波。这点,顾轻舟猜测得不错,父亲最爱的儿子,始终是司行霈。 司督军爱司夫人,却不会爱屋及乌。比如他最爱的儿子是司行霈,最疼爱的女儿是司慕的二妹司芳菲,这些都跟司夫人没关系。 “之前就算白做了吗?”司慕问。 既然先前的不算,为何不早点开始计划? 白白浪费的时间,让司行霈得以逃脱,他的军火半分没有弄到,司慕深以为可惜。 “不会的。”顾轻舟道,“司行霈比我们都聪明,我们的计划他都能想得到。他有条不紊,我们无法伤及他分毫” 司慕听闻顾轻舟说“司行霈比我们都聪明”,眼角轻微抽搐了下,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现在,我们开始自己的计划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离开了岳城,顾轻舟就回到了顾公馆。 她雇了陈嫂和罗嫂两个旧时的女佣人,负责打扫和煮饭。而她自己,则带着两匹狼,住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屋子死过很多人,顾轻舟活在其中,也没了生气,像只幽灵般。 颜太太和颜洛水千般阻挠,都无法抵挡顾轻舟要搬回来的心。 只是,顾轻舟前脚刚回来,后脚颜洛水和霍拢静、颜一源就搬了进来,他们要给她作伴,赶都赶不走。 顾轻舟和司慕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在后院的花坛里忙碌,准备移种两株腊梅树。 “他们俩说什么呢?”从透明玻璃窗里,瞥见了顾轻舟和司慕闲聊,无休无止的,颜一源好奇问。 颜洛水摇摇头,脸上全是担忧:“不知道,轻舟最近不爱说话了。只有二哥来,她才开口说几句。” “在商量对付司行霈吧。”霍拢静猜测。 司行霈已经离开了岳城,逃亡去了。说是逃亡,其实是他自己规划的。 这不是顾轻舟要的。 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已经死了,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她要司行霈偿命,这是她现在活着的唯一目标。 司行霈逃走了,顾轻舟如此精明,她的计划不会这般简单。 果然,等颜洛水和霍拢静等人把梅花树栽好,进入客厅时,顾轻舟说话了。 顾轻舟是对颜洛水和霍拢静说的:“我要结婚,婚礼安排在五天之后,你们俩谁给我做伴娘?” 颜洛水手中的小铁锹,哐当一声落地,差点砸到脚。 霍拢静秀眉微蹙。 司慕站在旁边,表情无喜无悲。 “这”颜洛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全部咽了下去。 司慕就道:“我回去准备了。” 一切都好似去吃一顿饭这么简单随便。 司督军能答应吗? 司夫人会愿意吗? 这么仓促办婚礼,岂不是叫全岳城笑话? 颜洛水实在忍不住,她也回家了。 “姆妈,您去劝劝轻舟吧!轻舟她真的要疯了,我看她的样子,不弄死少帅,她是不会罢手的。”颜洛水哀求颜太太。 顾轻舟现在的状态很差劲。 颜洛水知道她心中难过,也知道此仇非报不可,但没必要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吧! 她也知道,顾轻舟几乎没什么资本去抗衡司行霈,和司慕联手是她唯一的胜算。 颜洛水还是觉得可惜了。 “劝不了。”颜太太见识过世面,远胜过颜洛水。 对仇恨,颜太太经历过,她懂得这种蚀骨之痛。颜洛水没有大起大落,她是不会懂得顾轻舟的。 “真看着她嫁给二哥啊?”颜洛水要哭。 司慕爱魏清嘉,爱得惊天动地,全岳城都知道,颜洛水觉得顾轻舟太委屈了。 颜洛水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明白顾轻舟豁出去一切要报仇的心态。 “我们是她的家里人,只需要站在她身边就可以了。轻舟有自己的主见,她无需我们去说教,她很明白自己做什么。”颜太太道。 颜洛水满腹担忧。 司慕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他不及司行霈根基深,却也不是个单纯的贵公子,他和天津那边德军势力暗中有来往,而且岳城也有他的情报网络。 一场婚礼,司慕根本不需要司夫人帮忙,他很快就能把一切处理完毕。 “酒店订好了,大堂已经布置了起来;请柬写好了,全部发了出去;岳城的几家报纸,加印了我们结婚的照片,晚报就能刊登出来。”司慕下午四点,重新回到了顾公馆,给顾轻舟送了身婚纱,同时带了喜楼的两名裁缝。 她们给顾轻舟量了尺寸。 “办得挺快。”顾轻舟由衷道。 司慕面无表情。 裁缝道:“小姐,您穿上试试,我们看看哪里要改。” “尺寸差不多合适就行了,不需要这么麻烦。”顾轻舟拒绝。 裁缝有点尴尬。 司慕道:“量好了尺寸就先走吧,尺寸稍微大一点不会出错。” 裁缝道是,两个人先离开了。 司慕道:“我先回去了,婚礼是初七晚上八点,五国大饭店,你记准了。” “嗯。” 司慕折返,先将此事告知了老太太。 老太太大喜过望:“你们结个婚还神神秘秘,到今天才告诉我?甚好甚好,轻舟都等了你两年了!” “祖母,我到时候派人来接您。”司慕道。 老太太高兴点点头。 司慕又回家,将此事告诉了司夫人和司琼枝。 “你再说一遍?”司夫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姆妈,初七晚上八点,您别迟到了。”司慕淡淡道。 他说罢,转身就要走。 司夫人急促道:“你站住!” 司慕毫不犹豫,出了正院。 留下目瞪口呆的司夫人和司琼枝。 司慕又去了趟司督军的书房,将这话告诉了司督军。 “怎么如此仓促?”司督军疑惑。 司督军心情特别糟糕,长子的背叛让他一下子似老了十来岁。 现在,次子毫无预兆的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 全要造反了! 心中不快,司督军还是压抑着怒气:“这事你跟谁商量的?” “阿爸,我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司慕突然神色肃然,声音拔高,望着他父亲,“也许我没有十岁上战场的军功,没有服众的能力,但是我成年了,我也是个男人!结婚这种事,姆妈不愿意上心,您军务太忙,我指望谁?阿爸,我已经全部办好了,请您祝福我!” 言语掷地有声。 司督军一愣。 继而,司督军笑了,略感欣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的确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司督军祝福这段婚姻。 顾轻舟是他钦定的儿媳妇,他原本就很满意。况且,司夫人不肯接纳顾轻舟是实情,司督军自己军务繁忙也是实情。 孩子的婚礼,需得自己动手准备,司督军从恼怒中生出几分内疚来。 督军府的人,就这样被司慕说服了。 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司行霈,接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被随行的参谋和副官藏了起来。 司行霈正好看到他们嘀嘀咕咕的,心中起了疑惑。 他诈了下副官邓高。 邓高一下子就泄了底,把电报给司行霈看。 司行霈脸色骤变。 他攥住了电文,手指捏得发白,脸色全变了:“回岳城!” “团座,这是阴谋!”副官和参谋都劝他,“顾小姐不会真的嫁给司慕,她只是想传出消息,让您匆忙回城,再派人伏击您!” 这么一说,参谋也觉得顾轻舟好有心计。 她先是出卖司行霈,让司督军驱逐司行霈,司行霈虽然平安逃离,可他的人和军火,全部撤离了岳城,只留下少许的探子。 司行霈在岳城的势力,顾轻舟不会吹灰之力就全部清理了。 这个时候,她再同司慕传出婚讯。 司行霈一听这个消息,不管真假他都要回去,顾小姐是他的命! 一旦再回去,岳城势力全部被调走了的司行霈,寡不敌众,就是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是司慕的对手了。 势力悬殊的两个人,愣是被顾轻舟拉成了势均力敌。 顾轻舟步步算计! “团座,您不能回城!”参谋道,“咱们的人全部从岳城撤离了,这个时候回去就是送死!顾小姐算准了的!” “哪怕是送死,我也得回去!”司行霈看着这位参谋,“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轻舟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她嫁给了别人,和杀了我又有什么不同?回去与不回去,都是死!” 第334章 你才是废物 司行霈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知道参谋和副官说得都对,顾轻舟一步步算计他,逼迫他自寻死路。他之前还以为,她出卖他只是为了泄愤,现在才知道,她只是在铺路。 她仍是要杀他! 司行霈甚至更清楚,只要他不回去,顾轻舟还是会有其他的方法。 她聪明睿智,足智多谋,哪怕是司行霈,真的和她对上了,也未必就有胜算。 顾轻舟成功了,司行霈回来了,把自己的命交给她了! “少帅,回去之后,先跟顾小姐解释清楚吧。”参谋建议司行霈。 这些参谋见识过顾轻舟收拾尚涛——堂堂政治部副部长,根基深厚,结果被顾轻舟小小的计策弄得连根拔起。 司行霈的参谋都没有把握稳赢顾轻舟。 他们觉得会输,最根本的原因是司行霈仍将顾轻舟视为至宝,而顾轻舟是卯足了劲要杀司行霈。 “只是意外,有什么可解释的?”司行霈亲自开车,几乎要将汽车开得飞起来,不停往岳城赶。 他一定要赶在结婚之前,把顾轻舟抢走! “团座!” “不必再说了!”司行霈狠戾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的话就是军令,谁敢不从,军法从事,听懂了吗?” “是,团座!”参谋恭敬而响亮回答。 司行霈的脑袋里,现在全然没了理智,他的头颅嗡嗡作响。 他生怕自己回去晚了,顾轻舟骑虎难下,和司慕假戏真做了。 就在司行霈匆忙赶回来的时候,顾轻舟正在筹备婚礼。 五天的准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外人并不知如此仓促,他们还以为军政府准备多时了,只是快到了正日子通知他们。 婚纱送了过来,顾轻舟始终不肯试穿。 “轻舟,你是不是不喜欢婚纱?要不要给你换成喜服?”颜太太问。 既然要结婚了,颜太太也就不再多问,过来帮顾轻舟忙进忙去,做些基本礼数上的准备。 这些年岳城流行西式的婚礼,不管有钱没钱的,都要弄个排场。非要老式的吹锣打鼓,会引来嘲笑。 普通人家况且如此,何况是军政府? 只是,顾轻舟从来不肯碰婚纱和婚戒,她看到这些的时候,眼神是阴冷的,似看到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东西。 “不用了,婚纱还是喜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东西。”顾轻舟道。她都不喜欢。 这原本也不算结婚。 按照他们的计划,这场婚礼会有很大的变数。顾轻舟看到婚纱,仍是止不住的难受。 她想起了曾经的规划。 那般绮丽的憧憬,宛如海市蜃楼,转瞬就消失了,再也回不去。 她记得司行霈为她准备的戒指,尺寸刚刚好,落在她的无名指上,牵动着她的心。如今,她要将这一切都从生命里摘去。 终于到了冬月初七,顾轻舟和司慕结婚的大喜之日。 岳城的政要名流,全部汇集五国大饭店。 饭店楼上有个贵宾房,宽敞奢华,临时成了顾轻舟休息的地方。 她早上八点就到了这里,仍是没有换婚纱。她出去透口气,回来时听到屋子里的颜洛水和霍拢静正在跟颜太太说话。 “司家的老祖母很是高兴,已经到了楼下的休息室,她老人家就盼着这一天。” “司夫人脸色还好,我有点意外。”颜洛水道。 颜太太说:“司夫人最害怕的是二少帅娶魏清嘉,如今娶了轻舟,她算是如愿了,当然高兴。二少帅疼爱魏清嘉,娶回去了司夫人无法逞婆婆的威风,轻舟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她们全部沉默着。 她们很担心顾轻舟。 顾轻舟的这趟婚姻,无疑是跳入火坑。司慕不爱她,全岳城都知道,她作为新娘子像个笑话;司夫人更是牟足了劲对付她。 而司行霈岂能善罢甘休? 顾轻舟轻咳了下,推开了房门。 “轻舟,要不把衣裳换了吧。”颜太太再三道。 顾轻舟仍是拒绝。 司慕的喜服是西装,他穿着可以到处跑,与平常无异。顾轻舟这套婚纱就不同了,穿上去极其累赘。 到了下午六点,顾轻舟才肯换上婚纱。 婚纱的尺寸正好,合她的腰身。雪白的婚纱,裙摆曳地,在她身后逶迤而行。 顾轻舟原本就爱穿月白色的,此刻更是衬托得长发乌黑,肌肤莹白。 “坐好,我来替你绾发。”颜太太按住了她。 顾轻舟的眉眼,没有半分新娘子的喜悦。 颜太太想夸她真漂亮,都有点说不出口。 她任由颜太太将她的头发,一缕缕梳起来,绾成漂亮的发髻,再别上头纱。 顾轻舟不时往窗外瞧。 “轻舟,你紧张吗?”颜洛水和霍拢静试图跟她说话。 “还好。”顾轻舟回答。 颜太太见顾轻舟实在没心情,就对颜洛水和霍拢静道:“你们俩先下去吧,下面都是宾客。” 她们俩都是伴娘,早已换了礼服,可以下去跟司夫人一起招待贵宾。 颜太太悄声问顾轻舟:“你真的想好了?” 顾轻舟嗯了声。 颜太太笑道:“轻舟,你的婚姻会美满幸福的。你这般聪明漂亮,会知道如何做好太太的。” 顾轻舟垂眸微笑。 颜太太替她梳妆完毕,又给她画了淡妆,一直陪伴着她。 快到了七点,颜洛水和霍拢静重新上楼。 顾轻舟拿着怀表,不时看了看时间,有点紧张。 “姆妈,少帅人不见了。”颜洛水凑在颜太太耳边,悄声道。 颜太太面上不敢露出端倪,也跟颜洛水耳语:“我和阿静在这里,你下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们。” 颜洛水道是。 她寻了个借口,重新下楼了。 而顾轻舟攥紧了怀表。 怎么还没有开始? 就在她面上露出迟疑神色时,终于听到了枪声。 顾轻舟慢慢松了口气。 司慕也走了进来。 他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青稠般的长发已经束起,浑身雪绸,越发衬托得她眉青如黛,目若琉璃。她脸上抹着胭脂,双颊灿若云霞,眼眸却阴沉,没有半分新娘子的喜悦。 因她素来爱穿月白色的旗袍,司慕甚至不觉得她这身婚纱跟平常衣着有什么不同。 “走吧。”司慕道。 他是特意过来接她的。 顾轻舟点点头,批了件外衣,将长长的纱裙提在手里,露出一截纤细滚圆的小腿,跟着司慕就要往外走。 耳边听着枪声的颜太太和霍拢静,都露出几分震惊,倏然又见顾轻舟二话不说就毫无仪态要走,两个人同时出声:“轻舟!” 楼下满堂宾客,新郎官不应该见新娘子的,可他们俩这是在干嘛? 颜太太明知这婚宴会出事,却也没猜到是这样。 两名主角要跑? 颜太太一直陪着顾轻舟,她走了的话,司夫人非要撕碎了颜太太不可,颜太太可不想跟她闹。 “我很快回来!”顾轻舟道。 她头上的婚纱有点大,挡住了她戴风氅的兜帽,顾轻舟随手摘下了,扔给了霍拢静,满头的黑发就披肩洒落。 司慕亲自开车送她。 等他们到了城郊的时候,司慕的副官却急匆匆赶过来,道:“少帅,他们突围了,已经派人再追。” 顾轻舟和司慕闻言,一齐变了脸。 “突围了?” 突围了,就说明计划失败了,司慕的人再也追不上司行霈。追得越远,越可能遇到司行霈的支援军。 司慕以为,今晚捉住司行霈是板上钉钉,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好,而且派了一千人围在这里。 因为顾轻舟之前的毒计,司行霈的人全部撤离岳城,他现在再集结人马回来,就会引起司督军的怀疑,司督军怒气还没有消,岳城附近的岗哨也没有撤,司行霈只得偷偷摸摸回来。 他身边不过二三十人,如此悬殊,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居然让司行霈跑了。 司慕大怒,指着副官骂道:“你个废物!” “少帅息怒,他们击中了他,他至少中了两枪,还有一枪在胸口。哪怕是跑了,只怕也活不成。”副官道。 司慕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司行霈跑了,什么话都无法安慰到司慕! “没用的,你不确定打中了他的心脏或者重要的器官,他中再多的枪都没用,我们失败了!”顾轻舟冷漠道。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荒凉。 司行霈的伤口愈合能力惊人,只要没看到尸体,顾轻舟就不敢保证他死了。 当然,他肯定伤得很重,要不然依照他的个性,枪林弹雨他也要跑到婚礼现场去。 功亏一篑! 安排好了一切,借助司督军的明势力和司慕的暗势力,都没能拿下司行霈! 乳娘和师父白白死在司行霈手里。 “你们这群废物!”司慕厉喝,也是气急了。他知道司行霈的强悍,更清楚这次的机会多么难得,简直是把司行霈势单力薄逼到了陷阱里。 司慕动用了一切势力,还是让司行霈从陷阱里跑了。 顾轻舟看了司慕,再看了眼茫茫的黑夜:“你才是废物!这么好的机会,你错失了,你永远都没有资格和司行霈抗衡!” 司慕的手指攥的紧紧的,才克制自己没有扇顾轻舟一耳光。 第335章 一别两宽 顾轻舟和司慕坐在汽车里。 他点燃了一根雪茄。 “给我一根烟!”顾轻舟突然道。 司慕心情差到了极点,将雪茄盒子递给了顾轻舟,顾轻舟自己抽出一根裁好。 她划燃了火柴,小小橘黄色的火苗拥簇在她嫩白的掌心,她借助这点火光,点燃了雪茄。 火一闪,映衬着她的脸,涂抹胭脂的双颊红艳若盛绽的桃蕊,眼睛却是浓郁的黑,头发也铺天盖地。 她和司慕,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司慕和司行霈明面上不对付已经很多年,却从未真正较量。司慕知道自己不如他,不成想“不如”到了这般境地。 他简直是不及司行霈的一根毫毛! 而顾轻舟明白,她想要给乳娘和师父报仇,就需要更严密的计划,更长的时间。直接的刺杀无法要了司行霈的命,而司督军父子俩,都无法与司行霈抗衡了。 “对不起,我刚不该骂你。”顾轻舟低声。 司慕对她有种说不出的讨厌,却也承认她骂得对。 她这次的计划很好,司慕深以为绝妙,司行霈忙着算计昆明的飞机,不也上当了吗? 是司慕没用,痛失良机。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不差这一样。”司慕声音平缓,不带半分感情。 顾轻舟吸了一口雪茄。 烟的热流烧灼她的肺,让她五脏六腑有种莫名的暖意。她已经学会了抽雪茄,也许有一天她会上瘾。 “我们还有其他计划吗?”司慕问。 顾轻舟道:“没用的,他的军政府筹备多年。哪怕我们派人去昆明,也只是挑拨了他得到飞机的愿望,而不是让他无处藏身,他有足够的军火和人马,跟督军拼一拼的。” “他也许死了!”司慕道。 “但愿吧!”顾轻舟道。 又是沉默。 司慕默默抽完了一根烟,点燃了第二根,随手递给顾轻舟一根。 顾轻舟也顺势点上。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寂。 身后,远远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这边的枪声早已惊动了司督军,他随后赶了过来。 顾轻舟往后看了一眼:“我得走了,司慕,谢谢你这次配合我。” 她要去寻找其他的机会了。 顾轻舟想去趟北平。 当初胡同贤的夫人到了岳城,祭拜了她的外祖父,还说她像某个人,也许北平藏了什么。 顾轻舟从来不愿意去想,乳娘和师父也许跟北平有关系。因为这样想了,她就好像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乳娘和师父是罪有应得,司行霈应该杀了他们。 她无形中给司行霈开脱。 她不孝到了如此地步,在司行霈没有解释的情况下,顾轻舟从来不妄加判断。 但是她要走了。 她的财产,足够她去北平的路费,以及开一家小药铺。 不过,她只身去北平,也有问题:司行霈还没有死,他随时可能派人去抓她,顾轻舟手无缚鸡之力,她需要保护。 留在岳城或许更好,可司慕应该不希望看到她。 “别动!”司慕静静道。 顾轻舟停住了推开车门的手,疑惑看着司慕。 司慕道:“阿爸要到了,你得给他一个交代。” “我?”顾轻舟蹙眉。 “对。”司慕道。 将雪茄扔出去,司慕慎重看着顾轻舟:“做对假夫妻,会不会引来司行霈?” 顾轻舟在司慕手里,就等于有了人质。司行霈将来想要攻打岳城,都要掂量一番。况且顾轻舟是条毒蛇,司慕可以利用她的毒毒辣,打击司行霈。 她现在也恨司行霈。 顾轻舟沉吟。 对她来说,这自然非常好了!军政府的少夫人,顾轻舟就有个暂时安全的环境立足,司行霈不敢到岳城来。 军政府的人脉和财力,足够顾轻舟调查清楚师父和乳娘的端倪。 当然,哪怕他们有错,也是顾轻舟的事。他们养大了顾轻舟,这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的重恩,司行霈杀了他们,这个仇必须要报。 报仇和事实,并不矛盾。 这世上有很多人逼不得已去杀人,可杀人就是杀人。顾轻舟报复的是司行霈的罪行,而不是他身后的难言之隐。 况且,顾轻舟的义父义母、好朋友、人脉关系,全在岳城,她也不想离开,去人生地不熟的北平。 “你愿意吗?”顾轻舟问。 司慕道:“条件晚上谈,先应付阿爸。” 司督军下了汽车,一脸严肃:“怎么回事,怎么打枪了?” 同时又问,“这是哪里的人?” “阿爸,是我的人。”司慕道,“我在抓一个奸细。” “大婚的日子抓奸细?”司督军又不是傻子,“你们俩,成何体统!” “阿爸,要不先回去把婚礼办了,再慢慢教训阿慕吧?”顾轻舟低声,柔柔软软的,像润滑油,在司慕和司督军父子间调和。 司督军不好对儿媳妇发火。 “行了,先回去!”司督军道,然后又骂司慕,“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的烟?” 等他们回到五国饭店时,已经晚了一个半小时,而宾客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离席。 顾轻舟重新梳了头发,整理了妆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倏然感觉很陌生。 她的从前,随着师父和乳娘的死全部结束了,她即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流了满面的眼泪。 她原本有个很美丽的蓝图,司行霈将她的一切都打得稀碎。现在,她站在一堆废墟上,一点一滴重建自己的人生。 擦干净眼泪,重新起了妆容,顾轻舟下了楼。 婚礼很热闹,所有人都捧场。 西式的婚礼,新郎官需要吻一下新娘子,司慕的手挡住了众人视线,又侧过头,唇并没有落在她唇上。 “终于成家了,我这颗心也彻底放下了。”老太太对司督军和司夫人道,同时又问,“霈儿呢,婚礼他都不来?” 场面静了下,顾轻舟心里也静了下。 没人回答。 婚礼很快就结束了,晚上回到新房时,司慕道:“你个子小,今晚你睡沙发吧。” “好。”顾轻舟没有异议。 他们俩脱去了喜服,好似觉得这喜服可笑又烫人,脱去了才感觉舒服。 顾轻舟提了她的要求。 司慕也提了自己的。 “三年之后我要离婚,你给我一百根大黄鱼作为赡养费,婚姻期间每个月给我两根大黄鱼的生活费;家里的姨太太不能超过十二人;我们没有夫妻之实,不要侵犯我,否则我有权枪杀你。”这是顾轻舟的要求。 司慕全部接受。 “要孝顺我母亲,若是惹恼了母亲,我立刻会把你赶出家门;要保证我的长子、次子、三子平安存活,不管是谁生的,一旦子嗣有问题,我会立马枪毙你;我随时有离婚的权力,不用守什么三年之约,赡养费我照样给;帮我杀了司行霈,这是你这三年来的唯一任务,我提供兵力,否则赡养费没有。”这是司慕的条件。 顾轻舟觉得合情合理。 于是,司慕连夜写好了契书,顾轻舟誊抄了一份,两个人签名、按下手印,各自收起来。 婚姻就这样达成了。 顾轻舟躺在沙发上,不敢翻身,怕掉下去。 “我明晚不住这里,你不用抱怨,明晚床就是你的。”司慕冷冷道。 顾轻舟嗯了声。 她望着空空的屋顶。在黑暗中,她依稀看到了司行霈的脸。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声音说:“躲一躲”,宛如和他初见。顾轻舟醒过来时,流了满脸的眼泪。 司行霈则是在第三天才醒过来。 顾轻舟猜测得不错,司行霈是受了重伤才在城门口就撤退,他被枪打中了心口,差点就伤及心脏了。 司慕的人,并不真是废物。 司行霈当场昏迷,他的人立马背起他撤退。 他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轻舟呢?你们把她找回来了没有?” 参谋和副官面面相觑。 司行霈挣扎着要坐起来:“这是哪里?” “团座,您还不能动。”参谋按住了他,“这是苏州的宅子上,您受伤了,我们临时在这里歇脚。” “轻舟呢?”司行霈也不敢动。 他受过无数次的伤,这次伤得很重,他自己能感觉到。 “我们当时就撤离了,这些日子躲在这里,没人敢出去探消息。”参谋道。 当天下午,司行霈还是知道了,顾轻舟和司慕在三天前就完婚了。 司行霈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涣散而去,整个人就如同泯灭了人性般。他道:“去把轻舟抢回来!” “团座,我们还是照原计划去昆明吧。现在去抢人,就是抢军政府的少奶奶,跟整个岳城军政府为敌。 您常说‘一逞平生抱负,不问苍生几何’都是罪人,您真的要跟岳城大兴兵灾吗?那些,也曾是您辖内的百姓啊!”参谋道。 这一下子,彻底说服了司行霈。 已经晚了。 现在去抢人,完全和三天前不同了。司行霈的确不愿意大动兵戈,他不是为了司督军,而是为了那些平民百姓。 一旦打仗,无辜的人就要背井离乡。 为了自己的爱情,牺牲普通人的家园,司行霈做不出来。 “去昆明吧!我受了重伤,这下子更有说服力。”司行霈慢慢道。 他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只是,心中想起了她,便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 “我还是会回来找你的!”司行霈遥望着岳城的方向,“轻舟,你是我的半条命。我这半条命先压在这里,我会回来取的。” 第336章 安身立命 顾轻舟结婚了。 所有人都有点恍惚,包括顾轻舟和司慕两个当事者,颇有难以置信之感。 若不是出这件事,顾轻舟和司慕绝不会以这种方式结盟。司慕对曾经属于司行霈的顾轻舟,也是憎恨鄙夷。 哪怕她跟司行霈闹翻了,司慕也觉得顾轻舟肮脏。 她是一条毒蛇,司慕可以利用她,却绝不会拥抱她、触碰她。 司慕说,他只在婚房住一夜,可碍于父亲的审视,司慕愣是住了三天。他霸占着床,顾轻舟蜷缩在沙发里。 顾轻舟没啥可抱怨的,她是失败者,若是远走他乡,顾轻舟连这暖暖的沙发都没有。 成为司慕的妻子,她身后就有整个军政府。她拥有资源和人脉,可以查出乳娘和师父的事。 她拥有保护,司督军不会任由司行霈把顾轻舟抢走,顾轻舟在杀死司行霈之前,可以积蓄力量。 她占了很大的便宜,原本挺满意的。 只是初八那天晚上,她浑身发寒,死死抱住被子,才没有落下眼泪 那天是她生日,她想起李妈每年煮的长寿面,想起师父每年送的礼物,甚至能想起那个凶手司行霈。 蚀骨般的疼痛,让她彻夜未眠,翌日早起眼睛通红。 三朝回门,顾轻舟想回顾公馆,虽然家中空无一人。 颜太太却一早派了颜五去接她,把她接到了颜家。她是颜家的义女,既然无父无母了,颜家便是她以后的娘家了。 颜家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饭后司慕跟着颜新侬和颜五去了书房,颜太太等人陪着顾轻舟。 霍拢静也来了。 “真没想到啊,你们俩居然真的结婚了。”颜洛水感叹道,“太轻率了。没想到,二哥也这样草率!” “他没有草率。”顾轻舟淡淡道。 复仇失败了,顾轻舟反而能接受般,也试图让自己活过来。 “啊?” “他知道我和司行霈的事,再看你们对我结婚的态度,他明白过来,义父是知情的。既然知情,义父就更偏袒司行霈,而司慕想要在军中站稳脚跟,他需要义父的支持。”顾轻舟道。 司慕看似是临时决定,实则心中早已思虑多时了。 娶司行霈上过的女人固然恶心,可也能报复司行霈,让司行霈痛不欲生,司慕觉得挺有价值。 让司行霈不痛快,司慕就很痛快!此事还没有公开,司慕带了绿帽子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心中的愤怒感,没有司行霈那么强烈。 司行霈在军中威望极高,快要盖过了他父亲司督军。他被司慕用计赶走,这件事纸包不住火,会有很多高层将领对司慕不满。 司慕又没有军功,他难以服众,会落下阴险狡诈的名声。 在各自占山为王的年代,军心原本就不那么牢固,若司慕不能服众,等司督军一死,下面的将领可能各自拉着自己的人马另立山头。 为了获得军心,司慕需要一个人的支持——总参谋长颜新侬。 在这个当口,颜新侬对他很重要。然而颜新侬此人睿智多才,他八面玲珑,司慕收买他、哀求他,估计都没什么用。 顾轻舟却是颜新侬的恩人。 司慕成了顾轻舟的丈夫,颜新侬就是他的老丈人,除非颜新侬不认顾轻舟这个义女。 颜新侬和颜太太早已看透了这点,为了证实司慕甚至司夫人的猜测,在三朝回门的时候,颜太太派人去接顾轻舟,把顾轻舟和司慕接到颜家。 这样,颜新侬就表明把司慕当女婿,他站在司慕这边。将来司行霈的支持者想要反对司慕,也要看着颜新侬的面子。 司慕和司夫人的计划成功,他们以后也会善待顾轻舟,这就是颜新侬夫妻俩的用意。 若是没有闹出司行霈这件事,司慕也不至于如此。 他在没有杀死司行霈之后,果断让顾轻舟留下,当机立断。 从这点看,司慕城府极深。 “真的?”颜洛水显然没想那么深,她错愕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微微笑了下。 颜太太就端起了茶盅,转移了话题,没有否认。 “你婆婆找你麻烦了吗,还有你那个小姑子?”颜洛水又把话题拉回了督军府。 她非常担心顾轻舟。 督军府看似龙潭虎穴,而司夫人的目的达到了,魏清嘉彻底被排除在外,以后只能做个外室或者姨太太,司夫人的敌人消除,对顾轻舟不可能存在善意。 还有司琼枝,三番五次和顾轻舟作对。 这些芥蒂,轻易是不会消除的。 “才新婚,她们不会这样着急动手的。”顾轻舟笑道,“少帅已经和督军提了,我们会搬出去。” 儿子成家了,和父母分家过日子,这是常态,古来就有这样的规矩。 督军府是军政重地,司慕结婚了就是成立自己的家庭,妻妾成群,住在督军府的确不方便,司督军同意了。 司督军同意了,司夫人哪怕再不愿意也要忍住。 “阿弥陀佛!”颜洛水道,“能搬出去最好了,要不然你肯定会被司夫人吃掉!”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司慕想搬出去,不是为了顾轻舟,而是为了司夫人。 他更担心顾轻舟伤害司夫人,顾轻舟手里还拿着司夫人的把柄呢。 在司慕眼里,他母亲高贵睿智,雍容端庄,不屑于和顾轻舟耍手段。真斗起来的话,她会被顾轻舟害死的。 儿子都偏袒母亲,他早已忘了司夫人当初为了防备魏清嘉,连他的婚事都算计。 况且离开督军府,司慕才能自由自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当初司行霈就是这样的。 “搬出去也好。”颜太太赞同,“孩子都要自己过日子。你瞧瞧我们家,三个结婚了的,两个在欧洲,一个在北方,谁留在父母身边呢?” 顾轻舟微笑颔首。 霍拢静也关怀了几句。 后来,颜洛水借口有点事,先把霍拢静拉了出去:“阿静,你来一下。” 顾轻舟看着她们,不知搞什么鬼。 等孩子们一走,颜太太才问:“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她也很担心司夫人找麻烦,却又不好增加颜洛水和霍拢静对未来婆婆的恐惧,故意等她们走了再说。 “说了点。”顾轻舟微笑,“不过,我婆婆自恃身份,也不会有太难听的话。” 顾轻舟轻描淡写,其实她和司夫人之间,的确是有过交谈。 司夫人同意顾轻舟嫁给司慕,是饮鸩止渴。 魏清嘉回来了,司慕心思不稳,司夫人怕他被魏清嘉蛊惑,娶了魏清嘉那个女人回来。况且,司夫人还没有给司慕寻到适合的名门淑女,只能先启用顾轻舟。 如今的世道,离婚是很常见的,男人有钱有势,离婚了再娶个门第高贵的很容易。 基于此,司夫人同意让顾轻舟先占着巢,可对她也是好一番严厉。 司夫人的话,顾轻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那些信,现在可以给我了吧?”司夫人道。 顾轻舟眼眸微动。 她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有那两封信了,并没有全部的。” 这话,听不出真假。 司夫人看着她,打量她的神色。 顾轻舟又道:“假如我真的有,我早就卖了高价了。” 她都如愿嫁给了司慕,难道还不算高价吗? 司夫人气得打颤,却又不敢杀了她,完全受制于人。 这次谈话之后,司夫人暂时蛰伏,准备和顾轻舟慢慢耗日子;司督军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终于对得起孙老先生了;司琼枝还记得她哥哥的警告,对顾轻舟是敬而远之。 三朝回门,顾轻舟在颜家住了两天。 过年之前,司慕准备好了新房,带着司夫人和顾轻舟、司琼枝去看。 新房与颜公馆只隔了两条街,十分钟就能步行到颜家,四周环境清幽,道路两旁全是高高的法国梧桐树。 一进门,是一条长长的柏油路甬道,旁边修建了抄手游廊。 甬道是过汽车的,游廊是走人的。 迎面而来的,是一栋白墙灰瓦的三层小楼,颇为宽敞。 小楼的第一层是花厅和客厅,面积很大,足以容纳百人的宴会。 二楼设了雅间和客房,将来待客休息之处。 三楼则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厅,司慕可以在这里召开军事会意。这是仿照督军府的建筑。 这栋小楼类似前院,是办公和待客用的;从旁边绕过去,后面种满了花草树木,林影深深,只可惜这个时节除了冬青树,没有其他的景致。 路过小径,后面也是一栋三层小楼。 这是司慕和顾轻舟居住的正院。 站在正院的三楼,可以俯瞰整个庭院。正院旁边,还有三四处小巧的小院落,将来可以给孩子们住,也可以给姨太太们住。 后头是个偌大的花园子,花园子后面是后门。 后门处还有一栋三层小楼,可以给司慕最心爱的妾室,这样她可以自由出入,不必经过正院,不受顾轻舟的管束。 “很不错。”顾轻舟评价道。 这栋庭院,足足有顾公馆十倍大,院子里房舍众多,假山水池一应俱全,还有个巨大的网球场。 跟颜公馆差不多。 顾轻舟算是有了个临时安身立命的地方。 第337章 背后的夸奖 命运真是奇怪。 若是半年前,顾轻舟绝对想不到她即将要跟司慕一起度过三年的“婚姻”。 听到顾轻舟说“很不错”,司夫人和司琼枝都在心中暗骂:“没见过世面!” 这庭院勉强得很,司夫人看不出构建的精致,普普通通的大院子,就连那池塘也是修建在最西边,斜长萦绕着院墙,观赏性不高。 “你喜欢的话,这院子就定下了。”司慕在旁边,声音清淡而平缓,不知他是真心还是讽刺。 他言语中,从来不带感情。 司夫人想要挑剔,偏儿子同意了,她就没说什么,只是心想:“此处离颜公馆近,方便慕儿和颜新侬来往。顾轻舟还不知道,只当回娘家方便,没用的蠢货。” 有了这种心思,司夫人就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儿子也高兴,同意将司慕的新家安排在此处。 况且这里离督军府也不远,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院子选好了之后,司慕和顾轻舟准备搬家。 “正院”就是那栋三层小楼,司慕和顾轻舟都住在其中。 二楼朝南的是主卧室,里面成套的意大利家具,是司夫人早年准备给儿子成亲定制的。 司慕打量了眼,道:“以后你住在这里。” 他不住这里。 一楼有书房。 司慕的书房,连带着有小寝卧,里面家具床铺陈设齐全,全是楠木家具。看上去有点老式,却比顾轻舟的卧房更奢华。 这些楠木家具,现在的价格奇高,比西式家具贵多了。 “我有专门的厨娘,你吃饭无需叫我。”司慕又道,“家里所有都是双份,你按照你的喜好布置你的。” 一楼是司慕的地盘,二楼是顾轻舟的,泾渭分明! 这栋小楼是他们俩的空间,虽然是正院,却不可待客。 前面有带客厅,旁边有客房。 “挺好的。”顾轻舟漫不经心,又问,“我怎么知道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 “你能进去的地方,都是你的。”司慕道。 属于司慕的地方,都会上锁或者有副官把守。 没有上锁的地方,或者锁上面钥匙还在的地方,全是顾轻舟的。 “你可以去买些锁装好,另外钥匙也收好。”司慕道,“你摇铃,跑过来服侍的都是你的佣人。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全部换掉。” 司慕有另外的人伺候他,顾轻舟能调动的,都是司慕给她的,换掉对司慕的生活没有影响。 司慕自己的人,顾轻舟无法调动。 况且,司慕在家的日子不会特别多,他需要把重心放在军中。 重建生活,真的很复杂。 别说顾轻舟,就是司慕,对这些事也有点抵触。 还有什么比娶一个自己恨的女人更糟糕呢? 司慕特别恨顾轻舟,除了顾轻舟属于司行霈,被司行霈侵占过之外,更是因为司慕曾经喜欢她。 当他知道自己喜欢过的女人,一直睡在司行霈的床上,这种恼羞成怒的憎恶,几乎烧灼他的理智。 顾轻舟有点恍惚,司慕也说得言简意赅。 他们俩都没有过生活的经验,更没有过日子的诚意。 腊月十八,是顾轻舟和司慕的乔迁之日。 这是司督军的意思。 搬家前几天的晚膳桌上,司慕提出,腊月的黄道吉日,只有十八最适合,否则就要等到明年二月。 司夫人原本不同意:“过了年再搬吧。” 司督军却说:“让他们俩单独过年,从此他们俩也就有个家了。” 顾轻舟当时在吃饭,筷子顿了下,胃口全无。 家? 她的乳娘、她的师父,还有司行霈,全部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她还有家吗? 司慕显然也有感触,虽然他的感触跟顾轻舟不是同一件事。他筷子停止了一瞬,夹了块玉百合塞到嘴里,细细咀嚼,似嚼蜡般。 “既然年前要搬,那乔迁之喜是要热闹热闹的。”司夫人退一步,又道。 她想大肆宴请。 “安家是要热闹,人气得充盈。这样吧,十八这天贵重的东西先不要搬进去,请了亲戚朋友,把房子、园子全逛一边,从早上热闹到深夜,也算是全了乔迁之喜。”司督军道。 新房子里需要人气,这是毋庸置疑的。 司督军怎么吩咐,就要怎么办,顾轻舟不反对。 司夫人看不上顾轻舟的小家子气,要亲自操持。她把督军府的厨子、佣人甚至家里的五十名亲侍副官,都派去了新宅,操持乔迁喜宴。 顾轻舟半分也插不上手。 这个时候,媳妇可能会感觉到婆婆的霸道,顾轻舟却乐得清闲。 “做司家的媳妇,是不是特别难?”颜洛水每次看到顾轻舟,都会感叹一番,十分可怜她。 顾轻舟微笑,垂眸给木兰和暮山喂牛肉干。 “没有。”顾轻舟道。 这是真的。 司慕早已叮嘱过司夫人和司琼枝,不许她们找顾轻舟的麻烦,否则就要跟她们断绝关系。 他这不是在维护顾轻舟,反而是维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顾轻舟的毒辣,足以弄得根深蒂固的司行霈远走他乡,何况是司夫人和司琼枝? 她一直想依靠军政府,才没有对司夫人和司琼枝下狠手。若惹急了她,司慕担心母亲和妹妹死在顾轻舟手里。 他一边叮嘱顾轻舟,要孝顺他母亲;另一边又威胁母亲和琼枝,再敢乱出手,以后他就不认她们。 两边全被司慕唬住了,到现在为止都平安无事。 “没有才怪。”颜洛水撇撇嘴,“轻舟,你别受了委屈就藏在心里。” 顾轻舟笑:“真没有。” 怕颜洛水不信,她解释道,“婆媳矛盾,源于掌控权,婆婆想要掌控儿子,媳妇想要掌控丈夫。 司慕在这方面特别冷酷,他是既不想讨好我,更不想讨好他母亲。他和其他男人正好相反,他告诉他母亲,妻子很重要,若是惹了他妻子,他就要翻脸;同时他又告诉我,惹了他母亲,就要把我赶出去。 两头做好人,就没了主见,最终会导致婆媳不和睦。但是司慕两头为恶,所有人都要听他的,目前家庭很稳固。” 颜洛水吃惊看着顾轻舟。 这个策略倒是不错,可有多少儿子做得出来? “二哥这样厉害?看不出来啊,他从小话就不多。”颜洛水道。 顾轻舟想说,咬人的狗不叫,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换了个更准确的说辞。 “他有自己做事的方法。”顾轻舟道,“司慕这个人,还是很有魄力的,他”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颜洛水轻轻咳了咳。 顾轻舟回头,只见司慕已经走了进来。 他穿着铁灰色的长风氅,胸前绥带摇曳,勋章泛出清冷坚硬的光芒,身上有雪茄的气息。 高大挺拔的男人,背着光站着,顾轻舟的呼吸突然错了下。 她回过神,压抑心头的浮动,司慕就走到了她跟前。 “你落得清闲。”司慕道。 他这话很平静,眉宇间没有半分波动,看不出他是调侃还是恼怒。 他将一把大红烫金的请柬递给顾轻舟:“我来找总参谋说些事,姆妈让我顺道把这些请柬交给你,你若是有比较要好的同学,都邀请过来。” 顾轻舟接了:“好。” 司慕放下请柬,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他看了眼这两匹狼狗,犹豫了下问:“这真是狗吗?” “是狼。”顾轻舟道。 司慕神色仍是没有动,只是藏在袖底的手微微发紧。 这是司行霈留给她的。 颜洛水忙在旁边打岔:“二哥,你回头还有事吗?留下来陪我们打网球吧?” 司慕道:“不好意思洛水,我还有点事,要赶回督军府。” 颜洛水恨不能说,那你赶紧走吧。 司慕站了起来。 虽然他表情变化不多,颜洛水亦看得出他发怒了。 “我先回去了。”司慕冷冷道,声音的温度骤然下降,没了方才进屋时那点温和。 “再见。”顾轻舟抬眸道。 颜洛水终于能透出一口气。 方才司慕那一瞬,神态冰凉得叫人窒息,他对顾轻舟的这两匹狼意见很大,可见他猜到了这狼的主人。 顾轻舟的情绪也一落千丈。 颜洛水试图哄顾轻舟,她想了想,问顾轻舟:“我是你姐姐,对吧?” 顾轻舟扬脸,不解看着她。 颜洛水继续道:“那司少帅就是我的妹婿,对吧?” 顾轻舟唇角微动。 颜洛水不高兴了:“那我方才叫他二哥,他居然还答应了!小王八羔子,不知尊卑!” 顾轻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晚饭的时候,颜洛水把这个结论告诉了颜一源。 颜一源也很兴奋,从小崇敬的二哥,现在是他们妹婿了! 怎能不去占点便宜? “下次见面,他不喊你叫五哥,你就拿出大舅子的气势来!”颜新侬心情不错,在旁边调侃。 颜一源当真了:“对对对,我现在是五哥了。” 顾轻舟忍俊不禁,下午错把司慕当成司行霈的那点难受劲儿,终于过去了。 颜一源去喊司慕妹婿时,司慕会是怎样的脸色? 颜家众人想象了下,都有点期待。 顾轻舟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人,唇角微翘,心中涌入了些许暖意。 第338章 认亲 腊月十八,是岳城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早晨六点,顾轻舟就起床了,开始梳妆打扮,回新宅去做个女主人。 庭院霜华露重,早起的时候,满地银霜覆盖着枯叶。 朝阳从雕花窗棂照进来,像批了件锦裘,给顾轻舟的面容渡上了灿烂的金光。她眉宇间的阴冷,似乎被光芒万丈的骄阳驱散,有点淡淡的喜悦。 这喜悦是她强撑的,故而很快就消散。 顾轻舟做新娘子才一个多月,按照岳城的习俗,她应该穿红色系的衣裳,一直穿到明年正月底。 人对颜色的喜好,是天生的,这个没办法更改,顾轻舟不喜红色。 犹豫再三,她还是换了套绯红色滚金边绣盛绽牡丹的云宝襟旗袍,让她看上去喜庆秾艳。 “姆妈,我先过去了,上午还要招待客人。”顾轻舟吃过早饭,对颜太太道。 颜太太放下筷子:“别急啊,我和洛水陪你一起过去。” 顾轻舟点点头:“也好。” 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还是安排了一辆汽车。 三分钟就到了门口。 新宅在前楼和正院之间,搭了个偌大的戏台,请了名角唱堂会;又在前楼的花厅里,搭建了舞台,晚上会有两位歌星登台。 “少夫人。”有人跟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没留意是叫她,直到颜洛水戳了戳她的腰,她才回神,微微笑了笑。 颜太太担心看了眼顾轻舟。 好在,老太太已经到了。 顾轻舟就陪着老太太,不再应酬其他人。 颜洛水低声道:“轻舟,别走神啊,多少人看你的笑话呢。” 顾轻舟点点头。 随后的应酬,没出什么大错儿,顾轻舟一直跟着老太太,对旁人的寒暄波澜不惊,笑容浅淡。 上午十一点,已经聚满了宾客。 楼下的花厅摆了宴席,男男女女都是锦衣华服,端庄入席。 司督军也来了。 一下子更加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有名副官悄悄进来,跟司慕耳语几句。 司慕坐在顾轻舟身边,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低声凑在她耳边道:“跟我出来一下。” 顾轻舟不知何事,用眼神询问,司慕却只是冲她点点头,没什么表情,示意她非出去不可。 “祖母,我先出去一下。”顾轻舟跟老太太道。 老太太见他们小两口黏糊,笑道:“快去快去。” 出了花厅,远处还有人坐在庭院的走廊上,端着酒杯说话。 日光暖暖的,璀璨明媚,庭院的腊梅放出淡淡清香。 司慕道:“门口来了个人,说是你妹妹顾缨,你去看看吧。接进来还是打发走,都随你。” 说罢,司慕重新入席了。 王副官给顾轻舟行礼:“少夫人,您请!” 他给顾轻舟带路。 顾轻舟颔首,跟着王副官拐到了抄手游廊,然后往外走。 散了家财之后,顾轻舟就离开了顾公馆,没过一天她师父和乳娘就出事了。从那之后,她也不知道顾公馆众人的去向,只知道她们都离开了。 后来听老佣人说,是三姨太善后的。她安排了人,替顾缨把金条换成了现金,让她存到银行,身上只带着少许的钱,派可靠的人送她回顾圭璋的老家,去投靠叔伯。 没想到,顾缨又回来了。 是乡下住不习惯吗? 想到她是顾圭璋和秦筝筝的女儿,顾轻舟对她就毫无怜悯之心。 秦筝筝害死了顾轻舟的母亲,顾圭璋害死了顾轻舟的外祖父,他们都是仇人,而顾缃和顾维多次置顾轻舟于死地。 随着副官出了大门,她在大门口看到了顾缨。 顾缨穿着一件玫红格子大衣,里面是浅红色的旗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很体面漂亮,没有丝毫的落魄。 见顾轻舟过来,顾缨立马上前:“阿姐。” “不要这样叫,我不是你阿姐。”顾轻舟冷漠。 顾缨泪盈于睫:“阿姐,我现在无依无靠的,只有你了。乡下的日子,我实在过不惯。他们一个个的,都像是要吃了我。” 顾轻舟静静打量她。 顾缨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呜呜哭起来。 今天是宴请宾客的日子,满庭院的客人,若是顾缨闹起来,司慕和顾轻舟都尴尬。 顾轻舟打量完毕,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岳城的?” “有一个星期了。”顾缨道,“我住在朋友家里,想去军政府找您,可我进不去,哨兵不让我靠近。我千辛万苦打听到了颜家,他们说您不在。” 顾轻舟看了眼她。 顾缨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刚刚从乡下回来的,她是回来多时了。 “你什么朋友?”顾轻舟问。 “是阿姐的同学——顾缃,她的同学。”顾缨解释道。 顾轻舟沉默。 顾缨又道:“阿姐,您现在是督军府的少夫人,您替我安排一个前途吧,求您了阿姐!” “先进来吧。”顾轻舟道。 她让副官把顾缨安排到后面的客房,让她先休息,等宴席之后再去找她,又让厨房端些饭菜给她。 顾轻舟自己则入席了。 司慕低声问她:“怎样了?” “我让她进来了。”顾轻舟道。 她不是可怜顾缨,而是想看看顾缨到底要干嘛。 顾缨住在顾缃的同学家里,此事就有点凑巧;她今天一袭衣裳,看上去很是华美,像是特意来参加宴席的。 非要把顾缨赶走,她大哭大闹,宾客们肯定要指指点点,顾轻舟会落了下风。 让她进来,看看她意欲何为,顾轻舟也好见招拆招,免得太过于被动。 司慕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宴席到了一半,不少人端着酒杯离席,去花园子逛逛了。 司慕这院子,除了面积大宽敞开阔,实则乏善可陈,一点新意也没有。 顾轻舟也趁机去见了顾缨。 顾缨吃了饭,重新涂抹了一层脂粉胭脂,双颊红润,胜在年纪小,漂亮得有点俏皮可爱。 “谁让你来找我的?”顾轻舟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问道。 顾缨道:“阿姐,我现在除了你,也没人可以找!” 顾轻舟不觉得顾缨突然变聪明了,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你这些日子住在谁家里来着?”顾轻舟又问。 “江家。江家的三小姐,曾经是我阿姐的同学。”顾缨道。为了区分阿姐,她又补充了句,“顾缃的同学。” 顾轻舟颔首。 “你想要什么?”顾轻舟又问。 “我想去法国找阿哥!”顾缨道,“他是我亲哥哥,他会帮助我念书的。我想求阿姐您,给我买一张船票,顺便再给我一些钱财。等以后我和阿哥回国,我们会还给你的。” 顾绍不是秦筝筝和顾圭璋的儿子,这件事只有顾轻舟和秦筝筝知道,顾缨并不清楚,顾绍不是她亲哥哥。 当然,她去投靠顾绍的时候,顾绍一定会当亲妹妹一样照顾她。 想到顾绍,顾轻舟就想起那个白玉兰一样的男孩子,他纯净而温柔。顾轻舟冰凉的心田,沁出了几分暖意。 “你一个人去?”顾轻舟又问。 顾缨使劲点头。 顾轻舟看着她。 这是江家给她出的主意?主意倒是不错,可顾轻舟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她略微沉吟:“你想什么时候走?” 顾缨连忙道:“今晚就有船走,阿姐您现在派人去帮我买张船票,都来得及。我客居江家,行李无需准备,拎着箱子就可以走。” 顿了顿,她又道,“阿姐,我知道大姐和姆妈对不起你,三姐也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害过你。看在血肉同胞的份上,您就当积德行善,帮帮我吧。” “不要着急,你先在我这里住几天。”顾轻舟道。 顾缨立马站起来,握住了顾轻舟的手:“阿姐,今天是年前最后一班去法国的邮轮。若是错过了,下一趟就是等明年正月十五。您是新媳妇,带着妹子住不方便,您今天就让我走吧。” 这么急切? 顾轻舟试探着她,顾缨的急切是真的,可背后未必就没有阴谋。 今天宾客众多,顾缨的突然出现,绝非偶然。 不过,去法国的邮轮的确是最后一班,顾缨是撒谎,还是受了旁人的指使,顾轻舟一时间分辨不出来。 若是撒谎,她背后的人是谁? 想要对付顾轻舟吗? 还是,顾轻舟想多了,顾缨只是单纯想早点离开? 可顾缨这么识趣,一点也不像她!基于对她的了解,顾轻舟肯定背后有人撺掇的可能性更高。 目的是什么呢? 顾轻舟刚嫁给司慕,的确是挡住了无数人的路。顾家那副德行,声望几乎败光了,没名声又没财力,司慕娶了她,才是让人大跌眼镜。 所以,在顾轻舟和司慕结婚之前,肯定有人蠢蠢欲动。 顾轻舟不止挡了魏清嘉一个人的路。 “好,我马上派人去买船票。”顾轻舟道,“你要不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今天就走吧。” 她细细看顾缨的脸色。 顾缨脸上,情绪有点复杂,当然最大的就是开心。 她的开心里,带着一些激动的忐忑。 “到底是什么事?”顾轻舟心中揣测,“顾缨给我设了什么陷阱?” 准确的说,是顾缨身后的那个指使者,给顾轻舟设了什么陷阱,目的又是什么? 第339章 把下贱当荣耀 顾轻舟的新房乔迁之喜,准备从早上一直闹腾到深夜,这是司督军的意思。 这一习俗称为“暖房”,从唐朝就有,古语云:迁居或新筑室,朋侪醵金往贺曰暖房。 暖房,就是要给还没有居住的庭院增加人气。 客人足足有七八十人,将这处庭院也挤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顾轻舟送顾缨出门,让她先回寄居的江家收拾行李,顾缨就兴高采烈的走了。看她的样子,高兴得有点奇怪,然后又说不出来。 那高兴是真的,做不了假,说明顾缨是真的很想离开岳城去法国? 然而,她看上去又不像是单纯投奔兄长,这叫顾轻舟微感困惑。 顾轻舟沿着回廊往里走,下午的阳光透过回廊雕花镂空的玻璃顶棚,照在顾轻舟的脸上,她这身用金线绣了牡丹的旗袍,金光熠熠,让她的面容添了华采。 “少夫人。”有人跟顾轻舟见礼,声音清冽温醇,略微耳熟。 顾轻舟抬眸,就瞧见了一个男子。 和在场所有人不同,这男子穿着黑色的马甲,里头是黑色衬衫、同色西裤。阳光暖和,他和其他客人一样脱了风氅。 可能是恭贺乔迁,他穿得像送葬的略感不恰当,他就在马甲口袋里别了一支盛放的红玫瑰,点缀着喜气。 他的面容,比这盛绽的玫瑰更加美丽。顾轻舟很难想象,天地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儿。 浑身黑色,衬托得他眉目英俊如画。 不管见多少次,仍是会被他的漂亮惊艳。 “长亭先生?”顾轻舟想起了他。 今天邀请的客人,除了亲戚朋友,就是军政两界的名流,长亭怎么会在受邀之列? 顾轻舟眼眸微凝,静静打量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容缓缓堆砌,便有了叠锦谲滟的惊艳:“是我,少夫人还记得我。您新婚我还没有道喜,恭贺您举案齐眉、瓜瓞绵长。” 顾轻舟哭笑不得。 她见过这样恭贺的帖子,当面说给她听,长亭倒是头一人。 长亭的语调很有磁性,抑扬顿挫宛如读诗,他说得很优美,顾轻舟听了也不尴尬。 “多谢。”顾轻舟忍不住笑了下。 然后,她又问长亭,“你怎么来的?” 长亭笑道:“我跟财政局总长的公子是同窗,他邀请我来的。今天来了不少的客人,都想目睹少帅新宅的风采。” 今天的宴席,是人越多越好,所以司夫人送请柬,都会多送两张,若是谁家有朋友同来,自然是欢迎的。 要不然也凑不齐这么多人。 军政府有扛枪的亲侍,来再多人司夫人也不怕,场面不会乱,没人敢在司慕的宅子里闹事。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顾轻舟敏锐发现,四周有人在看他们。 长亭太过于惹眼,他漂亮得惊艳万物;而顾轻舟又是司慕的新婚妻子,岳城最近的话题人物。 他们俩凑在一起,顿时成了焦点。 远处的人,都假装看风景或者说话,余光瞥向他们。 “少夫人,我先过去了。”长亭也察觉到了,不想添口舌,他先走开了。站在三楼阳台上的司慕,手里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回廊的两个人身上。 好些日子没有看到顾轻舟笑了。 司行霈的事对顾轻舟打击很深,这点司慕是知道的。她在外人或者关心她的人面前,总会强撑几分笑意,却很少真心微笑。 在司慕面前,她是冷漠的,大概是她明白,司慕不关心她是否开心,她无需装模作样。 和他在一起,她永远都是愁眉苦脸,但和长亭没说几句话,顾轻舟就展颜微笑。 这次的笑意,发自内心,而非应酬。 司慕轻轻抿了一口酒。 酒的辛辣从喉间一直流到了胃里,整个胸膛都火烧火燎起来。 所有人都在平视,唯有顾轻舟察觉到什么,猛然抬眸,和司慕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司慕眼眸一沉,眉眼间的憎恶毕露无疑。 顾轻舟却不管,快步上了三楼。 三楼的会议厅,桌子上摆放了数个水晶杯,还有一瓶威士忌。 顾轻舟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到了司慕跟前。 “方才那个人,生得不错。”司慕道,“你若是动了心,我可以现在就去杀了他。” 这就是说,在这桩婚姻里,他可以娶无数个姨太太,她却只能忠诚于他,独守空房守活寡了。 “你觉得我有那个心思?”顾轻舟淡漠,望着远处的人影,处处都有鬓影移动,她轻轻抿了一口酒。 真是天公作美,让岳城的冬日出现这么阳光明媚却又无风的日子。腊梅的花香在空气里旖旎着,雀儿叽叽咋咋,恍惚春华盎然。 “谁知道?”司慕口吻极其平静,平淡得不带任何起伏,“你天性至淫,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 司慕骂她,言语总是很难听,顾轻舟之前很生气,现在心中毫无波澜。 她心如枯槁。 “我如此淫,荡都看不上你,你真是可怜虫。”顾轻舟反唇相讥。 她并不生气,就是下意识想要反击,不能太吃亏。 司慕脸色终于动了下。 “把下贱当荣耀,你真叫我刮目相看。”司慕道。 顾轻舟原本寻他有点事,闻言实在待不下去了,因为会吵起来。 她不想争吵。 军政府少夫人这个身份挺好用的,顾轻舟暂时不想丢弃。惹恼了司慕,他可以辱骂甚至动手,顾轻舟占不到便宜。 她转身要走。 “站住!”司慕喊她。 顾轻舟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时,司慕面上一派淡然,仿佛方才怒气滔天的根本不是他。 “有何事?”司慕问。 顾轻舟被他奚落了一顿,想要点补偿,就道:“你身边的王副官很机灵,能否将他调给我,临时帮我办点事?” 司慕问:“何事?” “我想让王副官去查查,江家到底是什么情况。”顾轻舟说,“顾缨今天的请求,看似毫无疑点,我却感觉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给今天的好日子添点堵。” 顾轻舟怀疑有人在背后设下陷阱。 顾缨在这个陷阱里,到底充当什么角色,顾轻舟还不知道。 她可以肯定的是,顾缨并不知情。 依照顾缨的愚蠢,顾轻舟稍微试探,顾缨一定会露出端倪,可是这次她没有。一个人的伪装,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顾缨不会两个月内变得程府深沉。 顾缨是一颗棋子,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充当什么角色,顾轻舟试探顾缨,问不到什么,只得另辟蹊径。 今晚的宴席,全是岳城政要名流,顾轻舟闹出什么丑闻,明天就会传遍岳城上流圈子,顾轻舟就会成为督军府的耻辱。 只是,到底什么计划呢? “你是不是太多疑了?”司慕蹙眉,对她的憎恨又添了几分,根本不想看她的脸。 她方才那句话,真的让司慕很恼火。 她看上了司行霈而不是他! 若是顾轻舟看上了其他男人,司慕都没有这么生气。顾轻舟戳到了司慕心中最痛的地方,让他变得刻薄。 “好好的宴会,谁会有心思去害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司慕冷嘲。 这女人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吗? 顾轻舟却坚持自己的看法:“任何巧合都是偶然中的必然。看似巧合,一定有个必然的内因,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而已。 顾缨今天出现,就很巧合;她又非要今天走,更是巧合。两者合一,你可以认为很平常,我却觉得必有内因。” 司慕翻了个白眼。 妄想症! 这女人真是草木皆兵。 “王副官!”司慕喊了自己的副官。 王副官进来,恭敬行礼。 “少夫人有事吩咐,你听她的吩咐去做事,要尽心。”司慕道。 王副官微讶。 这点惊讶,很快从眉宇间消失,王副官恭敬给顾轻舟行礼:“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他正在倒酒,阳台上的光芒落在他眉宇间,他的不耐烦几乎要破冰而出。 “我们出去谈吧。”顾轻舟道。 他们离开了之后,司慕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猛然灌下去。 心里的痛楚,好似能全部被浇灭。 顾轻舟方才在回廊里,冲那个漂亮的男人笑了下! 果然,她骨子里的放,荡,怎么也克制不了! 她唯一拒绝过的男人,应该就是他司慕吧?想起从前她那副姿态,将他拒之千里。到了今天,司慕才知道,她只拒绝他! 她爬上司行霈的床,她对着陌生男人微笑,却独独和他争锋相对! 司慕倏然就将手中的酒杯砸了。 水晶的酒杯,碎片滚落满地,从宽大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映衬之下,碎晶泛出斑斓的色彩。 “顾轻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女人!”司慕狠狠想,抓起桌子上的另一只酒杯,猛然灌了下去。 喝完了,他才发现,酒杯口有一抹浅浅的口红印子,是顾轻舟今天涂抹的颜色,浅浅映在杯子上。 司慕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上去,一些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奔腾。他回过神,被自己吓了一跳,紧接着像烫手山芋似的,将这个酒杯也狠狠砸了。 第340章 站在我这边 顾轻舟和王副官交谈了片刻。 王副官中途打了四五个电话,然后拿到一些消息,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将事情梳理了一遍,聪明精明的王副官又在旁边提点,顾轻舟差不多就明白了六七分。 “少夫人,要不要告诉少帅?”王副官问。 顾轻舟看了眼楼上。 她好似听到司慕砸了两个酒杯,他今天的心情应该不好。方才他还说自己妄想症,现在去告诉他,岂不是讨骂? 吵架的时候,顾轻舟觉得司慕的性格太刻薄了,可转念一想,假如换成了司行霈被背叛,他肯定早已不顾一切枪杀了未婚妻和兄长。 这么算来,司慕还是个善良克制的人,一个顾轻舟无法高攀的人。 她不憎恨他,只是尽可能避免和他接触。那些刻薄的话,谁听了都会难过,包括没心没肺的顾轻舟。 “不用了,这件事你帮我办。”顾轻舟道。 王副官道是。 “对了,等会儿顾缨会回到这里,你知道怎么做吧?”顾轻舟又问。 这是她吩咐王副官办的第二件事。 王副官道:“知道,少夫人放心,属下心中有数。” 顾轻舟颔首:“王副官,你是个很得力的下属!” “少夫人谬赞。”王副官荣辱不惊道。 顾轻舟满意。 她整了整衣襟,下楼去了。 绕过抄手游廊,顾轻舟到了后面的戏台。 戏台四周搭建了帷幕,旌旗漫卷,锣鼓喧天,正是一场热闹非常的武戏。戏台上正打得热络,旦角的腰身灵活极了,引得阵阵喝彩。 顾轻舟在人群里找到了老太太。 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除了二婶,还有其他几位贵妇人。 “我这孙儿媳妇,是天下第一的孝顺!长得漂亮,这无人能及,她还医术高超,慈手佛心,真是上苍庇佑我们司家!”老太太夸张的赞顾轻舟。 众人听了,心中都有一杆秤,顿时就领悟过来。 这哪里是夸顾轻舟?分明就是给其他蠢蠢欲动的人敲打一棒:这少帅夫人,甭管出身如何、相貌如何、家中声望如何,司家是高高兴兴娶进门的,老太太疼爱得不得了,谁敢再打其他主意,就是自取其辱。 司慕和顾轻舟的婚姻,从准备到完婚,不过短短五日。 五天前还有人在猜测:顾轻舟的父亲烂赌,输光了家当逃走,司家是不是要退了亲事,重新为司慕择良缘? 有了适龄女儿的人家,顿时心思活泛,那段日子没少人到处招揽、寻门路。 司夫人看不上岳城的任何门第,故而上蹦下蹿的人也没啥结果。 不成想,一转眼司慕就真的和顾轻舟结婚了,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满腹的手段还没有使出来呢。 这岂能甘心? 到了现在为止,不甘心的人家还是有一大堆。 他们都会想:明明我们家风比顾家好,家财比顾家多,姑娘比顾轻舟漂亮,怎么嫁入豪门就成了顾轻舟呢? “祖母,您又取笑我了。”顾轻舟低声道。 老太太则不赞同她低调。这些名流门第,你越是低调,他们越当你没见识。老太太就是要狠狠捧孙媳妇,继续对其他人道:“瞧见没有,这孩子性格谦和。督军整日夸她,就是她婆婆,也喜欢得不行,她们婆媳缘分好得很,这真难得。” 众人再三应和。 顾轻舟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撑不住了。 王副官走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顾轻舟道:“祖母,我先过去一趟。” 老太太道:“去忙吧,你今天是女主人,好好招待宾客。” 顾轻舟道是。 众人望着顾轻舟婀娜背影,嫉妒中也带着多了份警惕。 能得到老太太的支持,顾轻舟不简单! 绕过了回廊,顾轻舟和王副官往后院走,王副官低声道:“人已经抓到了。” “很好。”顾轻舟道,“王副官,你这个人办事真得力!” “属下尽心尽力。”王副官谦虚道。 顾轻舟就把剩下的事,也交给了王副官。 她自己转身出去,准备吩咐其他人去办事,走到了半途中,遇到了司督军。 陪在司督军身边的,还有霍钺。 “阿爸。”顾轻舟先给司督军打了招呼,再恭敬道,“霍爷。” “少夫人。”霍钺眼芒微动,瞬间归于平静,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他深邃的眸光中,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霍钺又对司督军道:“我跟少夫人是旧交,还没有恭贺她新婚” 顾轻舟见这样,知道霍钺有话跟她说,就道:“阿爸,我送霍爷出去吧。” 司督军知道,霍钺的妹妹是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挚友,他们私交不错,顾轻舟又是今天的主人家,送送是礼数,就笑道:“行。霍龙头,改日再请你喝酒。” 霍钺道:“是,多谢督军。” 司督军还有其他客人,转身就回去了。  两个人往外走,下午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将斑驳影子落在他们身上。 “青帮这几年发展势头不错嘛,督军能亲自迎接和相送。”顾轻舟道。 霍钺笑了笑。 他压低了声音,问:“后悔吗?” 顾轻舟微愣,不解看着他。 “若是跟我结盟,岂不是更有利?”霍钺道,“司慕依附于他父亲,而他父亲敬重我、忌惮我。” 顾轻舟摇摇头:“不后悔。” 霍钺眼神微敛。他表情不动,依旧是温文尔雅,心中却是堵了下,莫名添了几分嫉妒。 他不会轻举妄动,可他心中也有隐忧。 “这样不信任我啊?”霍钺开玩笑般说道。 顾轻舟道:“不是,我很信任您。阿静是我的好朋友,您和九爷也帮了我很多,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和司行霈为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我不希望你们被牵连进来。”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因为霍钺也不止一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霍钺知道她的善意,也明白她的不信任:霍钺地位稳固,不需要争抢,他犯不着赔上青帮和司行霈为敌。 顾轻舟跟霍钺联盟,最终的可能就是霍钺做了和事佬。 司慕却不同。 霍钺明白这一点,却装作不知情。他继续往前走,和顾轻舟保持很礼貌的行走距离,目光望着前方,又轻声问了句:“真恨他到了这般境地?” 顾轻舟屏住呼吸。 他 她不能想他,一想起来浑身骨头缝里都疼,疼得肌肤要寸寸断裂。 司行霈不知道,他对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下手,意味着什么! “嗯。”顾轻舟言简意赅。 霍钺道:“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这点毋庸置疑。此事是意外的可能性很小,可他有苦衷是无疑的。” “若是师父和乳娘对不起我,我可以自己判断,做出选择,他没有资格代替我选,更没有资格杀人。 霍爷,您也做期货和股票,我问问您,假如您手里有一支五十块钱的手表,我说好跟您买的。您却先原价卖给司慕,司慕再原价卖给我,钱没有变,东西也没有变,对整个岳城经济而言,这是一笔生意,还是两笔买卖?”顾轻舟问。 霍钺这时候,就差不多明白了,他还是回答道:“自然是两笔买卖了。” “对啊,明明是只有五十块钱和一支手表,我们俩做生意是一笔买卖,司慕凭空插入,哪怕他没有货物和资本投入,他转手一过,对整个市场经济而言,这就是两笔产出。 我跟师父和乳娘不管有什么恩怨,明明可以一笔算清,司行霈插入,就带入了仇恨。请您别再说苦衷了,这已经不是一笔买卖的事了。”顾轻舟道。 有没有苦衷,顾轻舟还不知道。她就算退一万步说,真有苦衷,也轮不到司行霈插手。 他插手了,他就变成了顾轻舟的仇人,不管怎样的苦衷,他都是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的凶手。 律法只讲罪行,不问苦衷。天大的苦衷,杀人也要判刑。 若乳娘和师父真的该死,顾轻舟可以杀了他们,那么这是他们的恩怨;司行霈的加入,无端给顾轻舟再添一段仇恨。 他的杀人罪是实实在在的。 “霍爷,我们能最后一次谈这个话题吗?”顾轻舟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剧痛,“哪怕您不站在我这边,也也别让我知道您站在他那边。” 霍钺便知她误会了。 他没有站在司行霈那边,更没有觉得司行霈有理。 他只是不想顾轻舟嫁给司慕罢了。 “轻舟,我站在你这边的。”霍钺道,“正如你所言,我们一直都是” 话还没有说完,霍钺猛然抬了头。在不远处的凉亭后面,有人似乎在倾听他们谈话。 是一位穿着洋装的小姐。 顾轻舟抬眸望去,认识这位小姐,就高喊了句:“魏三小姐。” 偷窥顾轻舟跟霍钺的,是魏清嘉的妹妹魏清雪。 魏清雪是顾缃的同学,顾轻舟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 被人发现了,魏清雪就落落大方走出来,笑道:“少夫人,您在这里啊,我正巧路过。” 她脸上没有半分的尴尬。 被魏清雪一搅合,顾轻舟和霍钺再也没了聊天的兴致。 霍钺有事要走,顾轻舟一路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刚到大门口的时候,手里拎着行李箱的顾缨去而复返,一脸兴奋又喜悦的笑容,双颊红扑扑的望着顾轻舟:“阿姐!” 第341章 私奔 顾缨去而复返,欢喜的拎着行李来了。 “阿姐,您买好船票了吗?”她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问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了下。 她帮顾缨拿起了行李,道:“你身上也有点钱啊,我不是给了你两根金条吗?你自己怎么不买船票?” 顾缨神色微顿,眉宇间略有几分焦灼。 这是何意? “阿姐,你没有买到船票吗?”顾缨着急了,“怎么办啊阿姐,你不是跟船舶陈家关系要好吗?陈三太太今天在不在这里?” 她的焦虑,恰恰说明了问题。 而不远处的花厅,有不少人坐着喝茶,其中就有方才偷听顾轻舟的魏清雪。 顾轻舟眼眸微动。 “你的钱呢?”顾轻舟拎着东西往客房走,询问道。 顾缨却下意识捂了下手袋,道:“我我回老家,全被大伯母诓骗完了,现在没剩下的。就是因为没钱,他们想把我卖给一个富商做姨太太,我才跑出来的。” 大伯母,是指顾圭璋堂兄的媳妇,顾轻舟也见过她,挺泼辣精明的一个人。 顾轻舟一把搂过了她的肩膀,很亲昵道:“没事,花完了也没关系。缨缨,你跟我来。” 她把顾缨带到了客房里。 关紧了房门,顾轻舟开始和顾缨聊天。期间,王副官进进出出了好几次,顾轻舟和顾缨却一直没有出门。 坐在前院看戏的魏清雪,始终心绪不宁。 魏清雪是魏市长的女儿,第一名媛魏清嘉的胞妹,两个人却很不和睦。 她也曾经是顾缃的好友。虽然顾缃利用设计魏家,她却仍对顾缃心存几分旧情。在顾缃锒铛入狱,魏清雪还去探视过三次。 就是她去探视顾缃,才出了事。 魏清雪想起来,就恨得牙根都痒痒! “清雪?”魏清雪身边,还坐了位年轻俊朗的男士,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打断了魏清雪的狰狞面目。 魏清雪回神,瞪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你走开!”魏清雪脾气不佳。 这位男士姓宋,在家里排行第七,是富商幼子,三年前就和魏清雪订婚了。他从小爱慕魏清雪,对她忠心耿耿。 所以,魏清雪明知此刻不应该发怒,她还是很生气。 “别气了清雪,气坏了自己怎么办啊?”宋七少讨好般笑道,笑得十分的谄媚。 魏清雪看着他,生得俊朗不凡,家里又有钱,偏偏对自己死心塌地,在她面前软得骨头都没有,心中一松,对他的恨意就减轻了些。 其实,她完全不能生未婚夫的气,他可什么都没有做错。 “顾缨怎么还不出来?”魏清雪看了眼后院,低声道。 宋七少道:“别急!肯定是她姐姐拉住了她,正在说话呢!” 魏清雪心中担忧:“她会不会全部告诉顾轻舟?” “告诉了又能如何呢?”宋七少狡猾微笑,“说不定她姐姐还会找我,为她做主,岂不是更如了你的心愿?” 魏清雪想到此处,忍不住低笑了。 她轻轻拍了下宋七少的膝盖:“你这个人还蛮恶毒的。” “无毒不丈夫嘛。”宋七少道。正在这个时候,王副官走到了魏清雪和宋七少身边。 王副官低声对宋七少道:“宋少,少夫人请您说句话。” 说罢,王副官小心翼翼看了眼魏清雪。 魏清雪心中透彻,却故意露出几分迷惑,抢在宋七前面开口:“找他做什么?” “一点小事,魏小姐。”王副官越发谨慎,脸上有点尴尬,“是私事,您可以回头再问宋少。” 宋七少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魏清雪嘟囔:“什么事啊?” 宋七少按了下她的肩膀,起身跟着王副官走了。 魏清雪疑惑的面容上,浮动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微笑。笑容稍纵即逝,一切都归于平静。 宋七少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 魏清雪心思越发沉重。 她把事情前后都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任何纰漏。今天不出这口气,她就不是魏清雪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清雪的姐姐魏清嘉,居然已经凑到了老太太身边。魏清雪看了眼她,情绪微动,很快就敛了下去。 快到黄昏时分,离开船还有四个小时,宋七少终于从客房出来。 他远远给了魏清雪一个暗示,就混在人群里,没有走过来。 “这个死人,躲那么远做什么?”魏清雪在心中骂道。 后来又想,躲远点更好,方便她行事。 戏台上还在唱戏,热闹非凡。 一曲结束,司夫人走过来,对老太太道:“姆妈,晚宴开始了,媳妇搀扶您移步去花厅吧。” 众人就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花厅。 花厅里人声嘈杂。 魏清嘉和她婶母也凑在老太太附近说话。 魏清雪又在人群里看了眼宋七。 宋七少再次给她递了个眼色,甚至冲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一切都很顺利。 魏清雪的心思定下来。 就在这时候,顾轻舟终于带着顾缨,进了花厅。 “你吃了饭再走,我派人送你去码头,还来得及。”魏清雪听到顾轻舟这么说。 机会来了。 魏清雪走到了她姐姐魏清嘉身边,眼泪簌簌往下掉。 “怎么了?”魏清嘉吓了一跳。 众人也都诧异看着魏清雪。 顾轻舟和顾缨恰如其时走到了这边。 魏清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就连司夫人,也露出几分惊讶。惊讶中,司夫人的烦躁毫不掩饰:“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雪儿,我带你走。”魏清嘉立马要把魏清雪搀扶出去。 魏清雪哪里肯依? 她一下子就扑到了司老太脚边,哭得更加大声了。 “到底怎么了?” “怎么哭成这样?” 四周顿时积聚了不少的人。 老太太也被她哭得有点发懵,望着司夫人和顾轻舟:“这孩子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司夫人要去拉开,魏清雪却不肯松手。 四周的人全部围了过来时,魏清雪终于开口了。 “老太太,您要给我做主啊,我如今一点颜面也没了。”魏清雪哭得梨花带雨,咬字却句句清晰无比。众人都好奇。 先是大哭,现在又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把众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不光女眷,不少男士也围了过来。 大家虽然围过来,可司夫人和老太太在场,没人敢挤,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 “好好,我做主,你别哭了。”老太太道,“好孩子,你坐起来说。” 魏清雪却不肯,依旧半跪在地上,抱住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我知道少夫人娘家散了,想要为妹妹谋个前途,但是她不应该害我啊。”魏清雪大哭。 所有人心中都有点激动。 这是状告顾轻舟? 想到这魏清雪是魏清嘉的妹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出好戏,不由全部竖起了耳朵。 老太太心头微沉。 任何跟顾轻舟有关的,老太太都很警惕。 偏偏这孩子抱得死死的,现在把她拉开,堵住她的口也要引发各种猜测。况且老太太疼爱顾轻舟,她相信顾轻舟的为人,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怎么回事啊?” “少夫人的妹妹,怎么跟魏家扯上了关系?” “魏清嘉也在呢,看到没有?” 众人悄声议论。 那边,魏清雪再次开口了。她一开口,大家都怕错过细节,所有人都沉默,专心听魏清雪说话。 魏清雪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咬字很精准:“少夫人的姐姐顾缃,曾经设计绑架我阿哥,如今还在牢里。我念及情份,就去看望她。没有见到顾缃,却在牢房门口遇到了顾缨。” 她回手指了下顾轻舟身边的顾缨。 顾缨身不由己害怕,往后缩了缩。 “我顾念旧情,就给顾缨介绍了一户好心人家照顾。却没想到,她居然赖上了我的未婚夫,还约了他私奔去法国。”魏清雪说到这里,声音猛然更大了,“少夫人还帮他们买好了船票,想要让她妹妹和我的未婚夫一走了之!她撺掇妹妹与人私奔,可我怎么办啊老太太?” 清清楚楚,声音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顾缨更是瑟瑟发抖,唇色微白往顾轻舟身后躲。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顾轻舟脸上,包括司夫人和老太太。 若是真的,顾轻舟就太糊涂了! 她妹子年纪小,应该教导才是,怎么能合伙安排抢人家未婚夫呢? 想到顾家曾经那些丑闻,再看顾轻舟的做派,宾客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顾轻舟脸上。 “自己抢走了魏清嘉的男友,又让妹子抢走魏清雪的未婚夫,顾家的女孩子,都擅长此道啊。”不知是谁,在背后轻轻说了一句。 这一句,不高不低,足以让老太太和顾轻舟全听到。 老太太脸色骤变。 下楼吃饭的司慕也被惊动了。 他踏进屋子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身为丈夫的他,作壁上观,斜倚着花厅的柱子,点燃一根雪茄,看顾轻舟如何放出她的毒牙。 “魏清雪想要弄臭顾轻舟的名声,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司慕抽了一口烟,从缭绕烟雾中,看到顾轻舟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司慕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顾轻舟的恶毒,一般人抵挡不住的。 第342章 看戏的司慕 魏清雪哭得可怜。 众人也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顾轻舟不管顾缨的死活时,魏清雪伸以援手,照顾了顾缨。 不成想顾缨恩将仇报,不仅不感激魏清雪,还勾搭魏清雪的未婚夫私奔。 身为督军府的少夫人,顾轻舟对妹妹的缺德行为默许,甚至帮衬他们买好了船票,这就是帮凶。 “这是报复魏家吧?” “这位少夫人挺有能耐的。” 这个能耐,不是夸赞顾轻舟的,语气深含贬义。 “心胸狭窄!魏清嘉怎么可能还惦记旧情,她洒脱又才华横溢,倒是这位少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众人的议论声很低很轻,这种话除了大胆不要命的,也不敢当着老太太和司夫人说。 老太太和司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司夫人在心中咒骂顾轻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家子娼妇!这点主见都没有,还叫人抓住了把柄,慕儿的名声都要被她败光了!” 顾轻舟从前很机灵的,怎么做了少夫人反而失去了灵气? 瞧魏清雪的模样,是故意设计好的,具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顾轻舟落网了,司夫人就觉得她没用! 魏清嘉那边则是面红耳赤:“雪儿,快别哭了,是有什么误会吧,咱们回去说!” 这等场合,如此闹腾,魏清雪没什么,反而是将魏清嘉推到了风口浪尖。可魏清嘉也委屈啊,她没有跟魏清雪合谋。 这件事,魏清嘉到现在才知道。当然,她早已发现她妹妹不太对劲,只是她们姊妹俩素来不和睦,她也没闲心上前去问。 魏市长也跟着司督军进了花厅,将魏清雪的哭诉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看了眼司督军,再瞥了眼宋七,犹豫着没有上前。 “你走开,还不都是你!”魏清雪大声,推开了魏清嘉,差点把魏清嘉推了个踉跄,她哭道,“若是没有你,少夫人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要害我?” 字字句句顾轻舟害她! 若不知情的,还以为顾轻舟抢了她的未婚夫呢。 魏清嘉的脸色由红转白。 这下子,魏清嘉更加难堪了,整个人像被架在火架上烤。 侧眸中,魏清嘉看到了远处的司慕,他正依靠着花厅的大柱子,悠闲抽起了雪茄,一副好整以暇。 魏清嘉向他投去了求助般的眼神。 她这个眼神,更加肯定了魏清雪的控诉:顾轻舟是故意迫害魏家,最终目的是魏清嘉。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司慕。 “有好戏看了。”有人低笑。 “少帅会心疼的吧?这少夫人太蠢了,刚过门就找魏家的茬儿,实在不明智。” 司慕则没有动。 祖母在场,司慕不敢胡乱添堵,怕气坏了老人家。若是没有祖母,司慕今天非要站在魏家这边,看看顾轻舟在千夫所指之下如何翻身。 看着她痛苦,司慕觉得挺爽。 当然,看着她在重压之下反杀,司慕觉得更爽。 可惜了,祖母还在呢。若是他今天敢接下魏清嘉的求助,祖母非要拔了他的皮不可。 司慕转开了目光,没有和魏清嘉对视。 魏清嘉求助司慕无果,四周人却投来更异样的目光,让她的脸色更白了。 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引来了无数男人的同情,以及女人的鄙夷。 “不得了,少帅将来惧内。” 那边,魏清雪继续哭诉:“老太太,您若是不信,让顾缨过来对峙。少夫人替她买了两张船票,她拎着行李,宋泓也能作证!” 宋泓就是魏清嘉的未婚夫宋七少。 这件事是真的。 魏清雪去探望顾缃,警备厅的人不给她进,她就在门口遇到了灰头土脸的顾缨。 顾缨一见到魏清雪就大哭起来,说自己被顾轻舟抛弃,送到了乡下去,结果乡下的亲戚百般盘剥她,甚至要卖了她。 魏清雪这个人,最喜欢用弱者来证明自己的高高在上,故而她对弱者都会伸以援手。 她心中并非怜悯,而是喜欢做高人一等的救世主。只是,她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对顾缨也是雪中送炭。 她把顾缨托付给了她的同学江萌,江萌也是顾缃的同学。 魏清雪知道江家巴结她父亲,而且很有钱,就把顾缨安排在江家,指望着将来还能用她。 毕竟顾缨是顾轻舟的妹妹嘛,总有用处。 魏清雪带着自己的未婚夫去看望顾缨。她的未婚夫宋七少为人温和,对顾缨笑了笑,不成想顾缨却以为对方钟情她。 顾缨不思回报,反而暗中给宋七少打电话,甚至给宋七少送了礼物。 宋七少对未婚妻魏清雪忠心耿耿,顿时就把顾缨的恶行,告诉了魏清雪。 魏清雪听闻此话,当时就气得半死,整个人都在打颤。 她的愤怒,从顾缨牵扯到了整个顾家。 也正好是这时候,她家里接到了司夫人的请柬,让他们去热闹热闹。 “也许,这就是顾轻舟的阴谋,故意让她妹妹来接近我,破坏我的婚姻!”魏清雪这样猜测。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猜测勉强。 可是,顾轻舟算是顾缨唯一的亲人,嫁得又好,就是顾缨的家长。孩子犯了错,魏清雪不仅要打孩子,连家长也要一起抽。 魏清雪报复心极强,顾缨的错实在让她难以忍受,她要让顾缨死的难看,以后谁也不敢娶她。 魏清雪教她的未婚夫和顾缨虚与委蛇,提出私奔,甚至教唆顾缨来找顾轻舟。 宋七少当时对顾缨道:“我很想跟你走,可惜我买不起船票。” 顾缨脑子已经昏头了,她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张的,当时就哭着问:“那怎么办?” “你姐姐不是嫁给了司少帅吗?”宋七少提醒她。 “可是我们跟她有仇啊。”顾缨急哭了。 宋七少就在魏清雪的授意之下,让顾缨上门求助。 这些,都是魏清雪教的。 顾缨与人私奔,自然不敢告诉顾轻舟实话。而顾轻舟很讨厌顾缨,她在眼前会给顾轻舟抹黑。 为了清净,顾轻舟会给顾缨买船票的。 顾缨在宋七少的撺掇之下,已经买了一张船票;顾轻舟再给她一张,正巧又是宴会,魏清雪当场闹出来。 司家为了证明清白,给少夫人洗脱污名,一定会搜查顾缨的箱子。 顾缨出来赴宴,箱子还在客房,岂不是一查一个准。再说了,还有宋七少作证呢。 一个人买两张船票,拎着行李,不是诱拐人家未婚夫又是什么? 哪怕船票被撕了,开往法国的邮轮船舱登记了旅客的姓名,派个人去查一查,也就能查到两个“顾缨”,这么一来,仍是坐实了顾轻舟帮妹妹抢魏清雪的未婚夫罪名。 这原本只是顾缨的错,魏清雪却恨到了顾轻舟头上! 她要在顾轻舟乔迁的好日子,让岳城上下看看顾轻舟到底什么品行! “老太太,您帮帮我啊!”魏清雪抱住老太太的腿,仍是不肯起身,哭得十分凄惨。 四周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轻舟,你带你妹妹过来!”老太太声音猛然一提,盖过了所有的嘈嘈切切。 老太太也生气了。她不气顾轻舟,而是气顾缨。 若是真的,顾缨也太不懂事了! 花厅里顿时一静。 司督军、司夫人和魏市长、魏清嘉,此刻全部沉默,看着这一幕。 司慕更是看戏不怕台高。 众人都猜测顾轻舟会很狼狈,只有司慕知道,她即将大杀四方。 看一条毒蛇獠牙撕咬,过程还是满痛快的,司慕也不打算找茬,安静等着。 “是。”顾轻舟应了声。已经入了夜,花厅灯火辉煌。穹顶枝盏繁复的水晶灯,照在她金线旗袍上,映衬得她浑身金碧辉煌。 她现在是嫁了人的妇人,故而浓刘海被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眸子,璀璨明媚,又带着几分稚气。 “缨缨,你跟老太太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轻舟面色平淡。 顾缨则战战兢兢的,好似很心虚。 “老太太,我阿姐顾缃和魏家有点仇,我在警备厅门口遇到了魏家三小姐,她好心将我送到江家。”顾缨更加害怕了,哭出声道, “可是,江家三小姐欺负我!” 众人哗然。 风向顿时就变了。 事情的真相,顿时就变得扑所迷离起来。 到底是魏清雪撒谎,还是顾缨撒谎? “我住不下去了,就来求阿姐帮忙,让我离开江家。我不认识宋家少爷,清雪姐姐诬陷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只是来送礼的。”顾缨啜泣道。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司夫人这时候站了出来,道:“我来做个公正吧。魏小姐是原告,那么我就先听魏小姐的。” 众人纷纷道:“的确如此。” “魏小姐应该有人证和物证吧?” 司夫人道:“来人,去把顾缨的行李提过来。” 很快,副官就从客房,拎出顾缨的行李箱。 魏清雪小声抽泣,心中却冷笑:“哪怕撕了船票,这箱子里的衣服和用度,都是准备离开的。以后,岁言碎语会喷死顾轻舟!” 不成想,等顾缨的行李被打开时,众人全部愣住。 场面有点尴尬。 魏清雪感觉不对劲,也伸头望过去。 这一看,魏清雪差点一口血涌上心头:怎么会这样呢? 第343章 反将一军 顾缨的藤皮箱里,放的不是衣物和用度,而是各种各样的干菜。 有萝卜条、干豆角、红薯干等,全是乡下的土产。 她今天真的只是来送礼,而不是想让顾轻舟帮衬她离开。 顾缨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只是收到了江家小姐的欺负,来找顾轻舟做主罢了,并非心虚。 “这是我从乡下带过来,想给阿姐尝尝的。这些土产不值钱,却不容易买。”顾缨脸色紫涨,尴尬解释道,“可我不好意思拿出来,怕大家笑话我们没钱送乔迁礼” 顾家曾经也算富户。 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而且顾轻舟还高嫁到司家,顾缨这点礼物,的确是让她自己和顾轻舟都很难堪。 可现在拿出去,不仅洗去了顾缨私奔的嫌疑,反而叫人同情她们姊妹俩可怜。 “礼轻情意重嘛。”有人道,“这是土产,买都买不到。” “少夫人姊妹情深,顾小姐千里送鹅毛,都是她的心意。” 魏清雪脸色煞白。 “怎么回事?”魏清雪预感不好,“说了今天就走,顾缨都买好了船票,怎么会临时变卦?” 众人看魏清雪的眼神也变了。 “你把东西调包了!”魏清雪急了,终于不抱老太太的腿,站起来高声指着顾轻舟道。 顾缨显然是有点害怕她,又往后缩。 之前大家觉得顾缨往后缩是心虚,现在看来这孩子是天生的怯懦,任由魏清雪欺负。 偏向魏清雪的人心,一半回来了。 当然,剩下的另一半人,还是觉得顾轻舟调包了她妹妹的行李。去拿这行李的,可是督军府的副官。 “东西摆在眼前,魏小姐非要说调包,那我无从辩解。”顾轻舟道,“这样吧,邮轮公司的经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等会儿魏小姐就能看到旅客名单,是否有我妹妹出行的记录。魏小姐,您是不是也要指责我篡改记录?” 魏清雪脸色微白,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话来。 哪怕顾轻舟篡改了,可一连两样被她改了,在围观者的心中,魏清雪的指责就没了说服力,甚至是诬陷。 “我还有人证!”魏清雪厉声,“你欺负我没关系,我的未婚夫是当事人,他总不会撒谎!” 说罢,她指了宋七少。 宋七少站在后面,一直没敢出头。 众人纷纷回头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般躲闪。 “清雪,回去吧。”宋七少一改之前的笃定,眼神飘忽对魏清雪道。 魏清雪心中咯噔了下。 宋七少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似乎不再是站在魏清雪这边,而是站在了顾缨那边。 “什么回去?”司夫人声音凛冽,“你们话说一半就回去?” 宋七少垂头。 “你过来!你是当事人,把话当场说清楚!”司夫人道。 宋七少支吾。 “我没有和他私奔。”顾缨先开口了,哭了起来,“我和他都不熟!” “你撒谎!”魏清雪大怒。 两个女孩子,各执一词。 众人都把目光放在宋七少身上。 宋七少支吾道:“我我顾小姐没有约我私奔。” 这话,顿时让花厅里人语又沸腾起来,大家小声嘀咕。偏偏众多的小声汇聚,成就了嗡嗡不止,耳朵都发麻了。 “你再说一遍!”魏清雪脑子里也嗡了下。 这个宋七,在她面前软得连骨头都没有,怎么此刻会背叛她? 顾缨勾引宋七,宋七立马就把顾缨的丑态告诉了魏清雪。魏清雪让宋七故意引诱顾缨私奔,何时宋七改了口供? 是顾轻舟方才派副官去找他,逼迫他的吗? 可宋七从客房回来,一副让她看好戏的样子,没有跟她通风报信啊!若说宋七被顾轻舟威胁沉默,魏清雪是相信的,可他没必要一起来害她吧? 魏清雪心里全乱了。 魏市长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原来是个大误会!”魏市长不能放任魏清雪再闹下去,立马笑呵呵的,走上前道,“你这个孩子,平日里疑神疑鬼的,还不快给少夫人道歉?” 他想要以魏清雪“误会”解决此事。 魏清雪误会自己的未婚夫,这并不稀奇。年轻人谈恋爱,总是会闹这样的矛盾,女孩子更是疑心病重。 误会和蓄意诬陷,是有很本质的区别。 “误会?”一直很沉默的顾轻舟,唇角有柔婉恬静的笑容,“宋七少,是这样的吗?” 魏清雪知道宋七少倒戈了,想要堵住他的嘴。 她跳起来就要打宋七少。 不成想,旁边的王副官早已留心,拉住了魏清雪的胳膊:“魏小姐!” 宋七少已经后退两步。 “对不起!”宋七少对顾轻舟,深深弯了腰鞠躬。 等他直起身子时,宋七少解释道:“清雪她一直不太喜欢您,她今天的行为也是无心的,您绕过她吧。我早就说过她了,不要这样做,她不肯听我的。” 这下子就坐实了魏清雪的诬陷。 行李没有,人证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了,把一张文件夹递给了司督军。 司督军看完,又递给了魏市长:“看看,这是今晚去法国邮轮的旅客名单,没有顾缨。令媛的确是误会了。” 误会两个字,司督军咬得极重。 魏市长脸色煞白。 今天这事,跟魏市长和魏清嘉都没有关系,他们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做准备。 魏清雪帮助顾缨,顾缨却勾引她的未婚夫,她心中气不过,想要给顾缨使绊子,魏市长也能理解。 但是,魏清雪迁怒到顾轻舟,还想毁了顾轻舟的宴会,魏市长就觉得这个女儿有点不知所谓! “督军,雪儿不懂事,我会教训她的。”魏市长低声。 他上前想要拉住魏清雪,将她赶出去时,魏清雪却大叫起来:“我没有,阿爸你问宋泓,就是顾缨约了他私奔!” 宋泓眼神微闪。 魏清雪则大吵大闹。 她死活也不肯走,非要大闹起来。 顾轻舟恰如其时站了出来,问宋七少:“你回答一下魏小姐,你想骗我妹妹走,是为了什么?” 宋七少张了张唇。 他看着顾轻舟,既有害怕,也有忐忑,最终低沉了声音:“我和江萌约好,借助顾缨脱身。” 魏清雪猛然震住,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萌是谁?”顾轻舟又追问。 “是江家的三小姐,我跟她好了多时。”宋七少压低了声音。 魏清雪如遭雷击。 她还要再说什么,魏市长已经把女儿用力拉了出去,拉得魏清雪步履踉跄,甚至丢了一只鞋子。 所有人都清楚了前因后果。 顾缨借住江家,她报答心切,被江萌利用,借着勾引宋七的名义,为他们俩筹划逃脱。 他们三个人是计划去法国的。 江萌想走,却又不甘心落下难听的名声,让宋七少把顾缨推出去,就说宋七少和顾缨私奔了,魏家想要恨,也只能恨顾缨。 宋七少就照做了。 魏清雪觉得自己替顾缨安排了人家,顾缨反过来勾引她的未婚夫太过于无耻。魏清雪比较狠,她想要顾缨和顾轻舟一起,在众人面前丢人。 她不仅收拾顾缨,连带顾家其他人也不放过。 宋七少鼓励魏清雪去闹。 这件事对宋七少没什么影响,毕竟是顾缨主动的,只能增加他的魅力和名声,同时也让江萌藏得更深,没人会想到她。 宋七少不准备带顾缨了。 这件事闹起来,顾缨走不了,魏清雪也只顾和顾轻舟争吵,宋七少就可以偷偷脱身,带着江萌先走。 宋家人知道他不见了,只当他是尴尬躲了起来。 以后哪怕知道他失踪了,也只会以为跟顾缨有关。 江萌清清白白,就撬走了宋七少。 顾缨、魏清雪,全部都是棋子。 顾缨愚蠢,根本没看出江萌和宋七少的诡计,只当他们俩要跟着她一起去法国,有人跟她作伴,心情雀跃。 “原来是诬陷!” “魏市长好有心机。用三小姐来诬陷少夫人的妹妹,成功了,让少夫人姊妹俩都丢脸;失败了,也是三小姐一身脏。躲在后面的某个人,可是清清白白。” 这话是说,此事是魏市长、魏清嘉和魏清雪三个人的诡计。 成功了,顾轻舟名誉受损,魏清嘉说不定可以取而代之;失败了,魏清雪落个吃醋误会的名声,不损害魏清嘉。 总之是一盘好棋。 “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啊?”人们话题的重心,还在魏清雪身上。 今天在场的,全是岳城名流。魏清雪那模样,已经入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再想高嫁是不可能的了。 魏清雪就等于是毁了声誉。 “顾小姐,您别难过了。”有人安慰顾缨。 顾缨依靠着顾轻舟,瑟瑟发抖。 顾轻舟道:“我先送缨缨去客房,失陪了。” 客房里,还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是顾轻舟从邮轮上捉下来的江萌。 江家地位不高,今天的宴会没有邀请江家人;片刻之后,王副官又把宋七少带了进来。 “行了,把他们送去江家,顺便给江家一些钱,就说是我妹妹借住时候的生活费。”顾轻舟吩咐王副官。 江萌和宋七少的事,顾轻舟不想管,此事交给江家和宋家的家长,当然魏市长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两个人自求多福吧。 司慕走了进来。 顾缨吓得立马站起身。 司慕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处理得挺漂亮。” 假如顾轻舟没有防备,而顾缨的确是遮掩江萌出逃,她会承认自己跟宋七少私奔,还请顾轻舟准备船票。 那么,顾轻舟的处境会非常尴尬难堪。 “过奖了。”顾轻舟道,“你看热闹也看得蛮欢实。” 第344章 有本事 司慕是看了场热闹。 要不是祖母在场,他一定会帮魏清雪,让这场热闹更有意思。 这也告诉了司慕,顾轻舟的确是精明百倍。一点小小蛛丝马迹,她都能察觉。 司慕想起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司行霈杀了人想要唬弄顾轻舟,简直是大错特错了。 “今天的戏台还不够高。”司慕想起了她和司行霈的过往,心中一片冷然,话就格外薄凉,“我应该给你加把火。” 顾轻舟笑笑:“督军会打断你的腿。” 司慕想:以后你就跟我过,落入我掌心,督军能次次救你吗? “不会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他不管家务事。”司慕眼眸阴测测的,带着几分恶毒。 顾轻舟挑眉问他:“是吗?我们俩,是不是要窝里反?” 司慕顿时沉默,窝里斗不划算。 顾轻舟诡计多端,司慕根本没把握会赢过她。 顾缨那边已然是吓傻了,此刻默默坐着,不敢说半句话。 江萌离开的时候,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可惜被顾轻舟堵住了嘴巴,说不出求饶的话。 顾缨不看江萌。 司慕看了眼顾缨,问顾轻舟:“此事到底因何而起?看她的样子,和魏清雪一样被人算计了。” 顾缨眼泪啪嗒掉落。 司慕说得不错,顾缨的确没想过要害顾轻舟,她只是想离开岳城。 今天发生的事,是一个连环计,并非魏清雪一个人搞鬼。幕后最大的主使者,乃是江萌。 江萌,就是收留顾缨的那个江家的三小姐,她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真正勾引魏清雪未婚夫的,是这位江萌江小姐。 顾轻舟先把顾缨打发下去:“你先去外头把行李重新准备好,我马上就来。还是照原计划,今晚送你离开。” 顾缨低低道是。 等顾缨离开之后,顾轻舟才跟司慕说起了整件事。 “魏清雪、江萌和顾缃,曾经都是一起留学的同学,还包括魏清雪的未婚夫宋泓宋七少。”顾轻舟道。 魏清雪这个人,喜欢沽名钓誉。 她去看望顾缃,是想博个“以德报怨”的名声。当然,她不可能再见到顾缃。 顾缃明面上是坐牢,背地里就难说了。魏清雪没见到顾缃,却在警备厅门口遇到了顾缨,她得知对方是顾缃的亲妹妹,就主动提出安置她。 那时候顾缨刚刚从乡下逃出来,一身狼狈,又不敢去找顾轻舟,她很害怕顾轻舟的。 魏清雪做好人,又不肯付出,自家不想收留顾缨,就把顾缨踢给了江萌。 江萌早已受够了魏清雪的虚伪,却忌惮对方家里的势力,无奈收下了顾缨,对顾缨也是满腔怒火。 “就在这个时候,顾缨撞破了江萌和宋泓的私情。更不巧的是,江萌怀孕了,她留在岳城就是身败名裂。他们俩骗顾缨的钱,买了船票之后还不够,就想撺掇顾缨来寻找我。 顾缨很想去法国找我哥哥,她现在只信任我哥哥,可她一个人无法远渡重洋,她接受了江萌和宋泓的善意,准备出钱跟他们一起走。 好巧不巧的,魏清雪发现了宋泓在外头有人。宋泓情急之下,推给了顾缨,说顾缨正在勾引他。魏清雪觉得她安排了顾缨,算是对顾缨有重恩,而顾缨居然勾引她的未婚夫,怒气冲天,还迁怒上了我。 宋泓为了保护怀孕的江萌,巴不得全岳城的人都以为他跟顾缨好上了,祸水东引,毁的只是顾缨的名声,没人会想到江萌。 江萌再三哭求顾缨帮忙,千万要咬死是她和宋泓有感情,这样江萌才能活命。顾缨愚蠢又心软,她答应了。事情闹出来,顾缨丢人现眼,我面子上无光,宋泓也尴尬,江萌却坐收渔翁之利 宋泓为了躲避这种尴尬,就会有借口暂时从岳城消失,带着江萌偷偷离开,他们俩买好了去南洋的船票,是后天下午的。”顾轻舟道。 司慕听了这么多,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说:“这些年轻人,把心思都花在歪门邪道上!” 一副老成的口吻。 顾轻舟则觉得,不管是江萌还是魏清雪,全是为了自己。 顾缨寄人篱下,再三被人利用。她又很蠢,根本不懂得防备。 顾轻舟不喜欢顾缨,到现在也很难改观,把顾缨留在岳城,顾轻舟防不胜防。 “我想今晚派人送她去法国,让我阿哥带着她读书。”顾轻舟道,“她没有学历,没有家庭,将来怎么办?我不喜欢她,所以 我没办法把她当亲人照顾。” 顾轻舟如此做,既是为了自己和顾缨,也是为了顾绍。 顾缨不愿意跟顾轻舟,她想去找顾绍;而顾绍哪怕知道自己非顾家的孩子,对姊妹们还是有从小到大的感情。 他们才有真正的亲情。 顾绍一个人在法国,身边的同胞不多,也许他更需要这微薄的亲情,顾缨又愿意去,何不两全其美? “随便你,这是你的家务事。”司慕淡然,抽出了一根雪茄。 顾轻舟道:“你能否帮我安排一个人?” 司慕道:“没问题。” 顾轻舟拿出一些钱,交给了司慕的下属。 司慕派了个可靠的副官,带着这笔钱和顾缨,一同去法国,路上照顾顾缨,安全将顾缨送到。 “这位副官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岳城,他不会中途失踪,人品更是不错。”司慕道。 顾缨惊魂未定,顾轻舟替她拎着行李箱,去了码头。 顾轻舟送她上船:“替我给阿哥带句好,告诉阿哥我结婚了。你们在法国好好生活,若是没钱了给我发电报。” “嗯。”顾缨低垂着泪目。 “去了那边要好好念书,照顾阿哥,别给阿哥添麻烦。”顾轻舟又道。 顾缨再次点点头,眼泪簌簌滚落。 “阿姐,我这次是不是又给你添了麻烦?”顾缨突然问。 顾轻舟略微停顿。 她还知道内疚,至少不是无药可救的孩子。 “江萌还有宋泓、魏清雪,你都看清楚了?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接受别人的施舍,将来总是要还的。什么都要自己去挣,才没有人能害你。”顾轻舟道。 顾缨咬唇。 顾轻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缨想抱她一下,表示对她的感谢,可触及她幽深冷漠的眸子,手又缩了回去。 “谢谢。”顾缨低声。 “我是看着阿哥的面子。”顾轻舟道,“阿哥曾经帮助过我很多。到了法国,别再当自己是顾公馆的小姐,不许打扰阿哥的学业。” “我知道了。”顾缨慎重道。 顾缨上了邮轮,顾轻舟立在码头。 夜风湿寒,带着氤氲的薄雾。白天的温暖全部褪去,码头的风往骨头里吹,能吹散所有的暖意。 顾轻舟拢了拢衣襟,青丝吹落了两缕,她回到了新宅。 她回来的时候,晚宴还没有结束。 桌上的菜都凉了。 副官端了些热菜,放在客房的小几上。 顾轻舟准备吃饭的时候,司慕进来了,他也还没吃。 “要不要吃些?”顾轻舟问。 司慕点点头。 副官给他也添了一副碗筷。 “这么一闹,魏清嘉再次陷入风口浪尖。”顾轻舟道,“她妹妹真是害死了她。” 外面的宾客,现在都在议论此事。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魏清嘉在背后搞鬼。 这样的话,这件事才更有嚼头,说出去更加吸引人。 流言都是这样添油加醋传出来的。 司慕端着碗,慢条斯理吃着:“你妹妹也会给你带来灾祸,你不是避开了,还把事情完善处理了吗?被人推到风口浪尖,都是自己没本事。” 他对魏清嘉的好感,随着魏清嘉勾搭司行霈开始,就完全没有了。 魏清嘉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 司慕对她,现在只剩下魏清筠去世的内疚。这点内疚,让他仍是会帮魏清嘉,看上去对她旧情未了。 “你觉得我有本事?”顾轻舟问。 “不错,你这个人恶毒,什么手段都会使。”司慕不动声色道。 顾轻舟抓住了江萌,又逮住了宋七少,威胁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江萌再三哭求顾轻舟,不要将她说出去,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顾轻舟只是冷漠道:你是不是也这样跪求我妹妹,她才上了你的当? 顾轻舟毫不心软。 从这方面看,她的确恶毒。每个人做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责任。 顾轻舟挑了眉。 两个人后来就没有再说话,沉默吃完了饭,重新回到了花厅。 花厅已经请来了歌星,正在唱最近流行的曲子。 乐队也准备就绪,不少人滑入舞池了。 老太太有点疲倦,去了楼上客房休息。 司慕和顾轻舟上楼去照顾。 “轻舟啊,别生气。”老太太反而安稳顾轻舟,“魏家的孩子,都没有教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格外严厉看了眼司慕。骂的是魏清雪,却是含沙射影说魏清嘉。 司慕道:“祖母说的是。” 他一句话也不替魏清嘉辩驳。 老太太心情稍微好转。 其他的客人,并未将魏家姊妹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添了谈资。 老太太撑不住了,先回了司公馆,司慕亲自开车送她。 顾轻舟随行。 送完老太太,顾轻舟跟司慕重新回新宅时,司慕道:“我有件事想提醒你。” “何事?”顾轻舟有点疲倦,正在副驾驶坐打盹,漫不经心回答道。 第345章 信任 司慕的车厢里,有雪茄的清冽,时不时闯入顾轻舟的鼻端。 顾轻舟很用力,才能保持镇定。她不应该落泪,司行霈如此对她,为他痛哭就是对不起乳娘和师父,甚至对不起自己给他的信任。 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打盹,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指关节捏得发白,轻阖的羽睫也微微发颤。 “魏林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司慕的话,在顾轻舟的耳边响起。 顾轻舟回神。 魏林,就是魏清嘉和魏清雪的父亲魏市长。 “怎么奇怪?”顾轻舟沉默片刻,将喉咙间的哽咽咽下去,才问。 出事的时候,顾轻舟一直在看魏清雪、魏清嘉、司夫人和顾缨。她留意这些人,又关心老太太,生怕老太太受到了刺激。 顾轻舟在掌控局面,又在拿捏轻重,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她没有在意。 魏市长当时跟着司督军,从侧门进来。顾轻舟站立的方位背对着侧门,她看不到魏市长的表情。 司慕则是居高临下,把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他说看戏,也是看人。 司慕恨顾轻舟,却也没有无聊到那般境地。此事牵扯了魏家,司慕就要查看众人的反应。 看客的反应,会说明很多问题。 魏林的态度,全在司慕眼底。他的不对劲,司慕有点想不明白,一晚上都在揣摩,现在告诉了顾轻舟。 “魏清雪哭诉的时候,魏林一直在看你。”司慕道,“他没有去呵斥女儿,也不怕她得罪司家,好像很好奇你会怎么处理。这态度,像是研究对手。” 顾轻舟沉吟。 她给魏林治过病,对魏林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恩情,谁会把医生当恩人整日捧着?况且,魏林给过诊金,也宣传过顾轻舟的医术,他们互不相欠,不存在多深的交情。 魏清嘉离婚归来,带着丰厚的财产,拥有极大的名声,可婚姻问题实在堪忧,司慕不失是最佳的选择。 顾轻舟挡了很多人的路,包括魏家。魏市长是政客,他最想要的莫过于跟军阀门第联姻。 魏市长和其他人一样,再等司家退亲,他也料定是退亲结束,不成想顾轻舟却真的嫁入了督军府。 “若是对手,也应该是魏清嘉把你当对手。”司慕道,“魏林的态度甚是奇怪,你要留心此人。” 顾轻舟几个小时前还说,一切的偶然都有个必然的内因,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魏林年纪算得上顾轻舟的长辈,又是老奸巨猾的政客,他把顾轻舟当敌人实在匪夷所思。 可任何的细节,都是将来灾祸的内因。 “我记住了,会当心的。”顾轻舟道。 两个人回到新宅时,宾客已经散了七八成,只有零星几位喝醉的正在休息。 司督军和司夫人、司琼枝还没有走。 “阿爸,姆妈。”顾轻舟上前,礼貌又温柔打了招呼,坐到了对面的沙发。 司夫人轻轻颔首。 司督军则笑容和煦:“送你祖母回去了?” 司慕接话:“是的阿爸,祖母有点犯困。” “今天的事,她老人家有些不高兴。”司督军道。众人都沉默了下。 不止老太太被扫兴,所有人都有同感。 司督军则安慰顾轻舟:“过日子就是要磕磕碰碰才热闹红火。坏事先来,好事再后头,倒也是吉兆。” 司夫人先笑起来。 顾轻舟和司慕捧场般微笑。 说了几句,司督军道:“阿慕你过来。” 司慕跟着司督军,去了楼上的客厅。 司夫人和司琼枝、顾轻舟三个人对坐。三个女人一台戏,婆婆媳妇小姑,都是各有唱词。 此刻,她们却全部沉默了。 她们都忌惮司慕。司慕可是两边下了狠令,谁先闹事就不认谁。况且今天是乔迁之喜,司夫人也盼着儿子家和万事兴,所有的不满都忍下了。 “我听人说,你在林海公墓安了两个衣冠冢?”司夫人问。 顾轻舟的心,猛然被什么钝器击中,疼得她浑身骨头都要碎裂了般。她的乳娘和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嗯。”顾轻舟很想遮掩自己的难过,情绪却一泻千里,怎么也藏不起来。 “是什么人啊?”司夫人问。 顾轻舟道:“是乳娘和师父。” 司夫人很想伤口撒盐,刺激刺激顾轻舟。如此,又显得很没有格调,她忍住了。 屋子里静默,再也没人想说话了。 楼上的会议厅,司督军和司慕说起了司行霈。 “那个孽障胆大包天,可他想要拿走的,的确是他这些年赚的。我当时气头上,现在想想,还是要把他找回来。”司督军道。 司慕看了眼他父亲。 “阿爸,您怎么跟我说起了这个?”司慕问。 司督军道:“我最近听到一些信” 司慕眼皮直跳。 “南京想聘请我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调令年后要下,我会带着你母亲去南京上任。”司督军道。 司慕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阿慕,不是阿爸不信任你,你到底在军中时间不长,难以服众。以后你的前途,阿爸自然有安排,这点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寻阿霈,岳城就交到他手里。”司督军道。 司慕只感觉被人泼了一瓢冷水。 他从心底升起了怨怼。 他知道父亲的考虑不错:司慕在军中时间短,不足两年,而司行霈混了十几年。 比起司行霈的老练,司慕既没有军功震慑,又没有经验。 把岳城和军队交到司慕手里,是对一方百姓的不负责。 可司慕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他兢兢业业的谋划一切,终于将司行霈挤走,到头来一场空吗? “阿爸,他背叛过你。”司慕咬紧了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司督军也看出了司慕的怒意。 在内心深处,司督军也考虑过,假如司慕这么背叛他,他会不会原谅呢? 不会! 说到底,司督军更加偏爱司行霈。他们父子一起上战场,既像是亲人,更像是盟友。 司行霈早年丧母,到底有没有凶手,虽然只是捕风捉影,司督军也感觉自己有责任。 若是他那时候不迷恋蔡景纾,司行霈的母亲也不会上吊。爱情没有错,可原配死了,司督军就觉得自己错了。 “此事不必再议了。”司督军道,“我已然下了决心。” 司慕攥紧了拳头。 他本应该沉默听从,却突然发怒,大声道:“阿爸,您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也需要历练!他的背叛在军中已经是众人皆知,您希望其他将领有样学样吗?” 司督军向来说一不二,连司行霈也不敢跟他横。 “你这是指责我?”司督军也怒了。 他们的声音,惊扰了楼下三个寂静无声的女人。 司夫人率先冲了上去。 顾轻舟觉得,父子吵架,其他人还是应该避开。 可司夫人上去了,也许会火上浇油。顾轻舟一个新媳妇,督军总要给几分面子。顾轻舟没了办法,只得紧随其后,也上了二楼。 她上楼之后,司督军已经结束了和司慕的争执,道:“走吧。” 临走的时候,司督军一副慈父模样对轻舟道:“好好过日子。” “是,阿爸。”顾轻舟低垂眉眼。 等司督军走后,宾客散尽,佣人为顾轻舟和司慕铺了床。 司慕却坐在会议厅不肯离开。 顾轻舟询问何事。 司慕起身倒了两杯白兰地,递给顾轻舟一杯之后,他一饮而尽,才说:“阿爸要派人去找司行霈。” 他把司督军的话,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一个多月,顾轻舟和司慕也接到了消息,司行霈没有死,他如愿到了昆明。 程督军接待了他,为他养伤。 司行霈是程督军女儿的救命恩人,说不定程家不仅给他飞机,还要给他千金呢。 司督军知道了司行霈的去处,又想起多年的父子亲情,早已心软了。说到底,司家并不是皇家,司督军把权势看得也没那么重要。 哪怕军队全给了司行霈,司督军也能安享晚年。 “他要回来,军政府就是他的。”顾轻舟道,“你没有亲信,他会疯狂报复我们,他回来了,我们就得死。” 司慕又灌了一杯酒。 他的思路,却一路往细枝末节上走:司行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抢走顾轻舟。 全岳城的人都知道顾轻舟是司慕的妻子,然而司行霈不会顾忌这些。到时候,只怕司督军都奈何不了他。 司慕会受尽一辈子的耻辱。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你死了,而我生不如死。”顾轻舟道。 司慕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司慕收敛了笑容,冷漠而残酷起来。 顾轻舟道:“我有哪里值得高兴?他杀了我的至亲,在我羽翼未丰的时候,我无法报仇;他从西南回来,肯定要带回来一位军阀千金的妻子。我是你的妻子,你以为他不敢下手么?到时候我连妾都做不成。你觉得我有哪一点值得高兴?” 司慕沉默。 到了这个时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顾轻舟陷入了同样的窘境。 “我有个想法。”顾轻舟低声道。 第346章 少帅的痴情 司行霈站在日光温暖的场地里,看着程艋练习射击。 程艋是程督军的长子,身体很虚弱苍白,端起小手枪都摇摇欲坠,实在不像是个军人。 就连顾轻舟都能稳稳握住的勃朗宁,程艋用起来却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我要是你,就专攻军法和心计。”司行霈立在旁边,神色慵懒道。 昆明的冬日阳光和煦,金光似岳城早春的三月,暖融融的让他犯困。 远处的树梢,一只雀儿轻掠而过,青尾裁开了阳光的缝隙,晃动一串串金色的涟漪。 司行霈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八九成,他原本就比平常人更容易复原。军医建议他多晒晒日头,别总是闷在房间里,故而程艋邀请他来看看新枪的时候,他就起来了。 程艋虚弱,偏偏想要学射击,司行霈觉得这孩子走死胡同了。 “哪有大将亲自扛枪上阵的?你根本没必要练习枪法,都使不上。你若是怕死,多挑几个得力的随从就行。”司行霈道。 程艋有点泄气,将枪放下:“你别再旁边说丧气话。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练习?若是不会射击,我总归不甘心。” 司行霈略有所思。 他想起了顾轻舟。 也是在天气晴朗温暖的上午,他从背后搂住了她,握住她嫩白的手,教她如何放枪。 他的下巴落在她头顶,她的头发有玫瑰香波遗留的清香。 司行霈恍惚了下,不知身在何方,直到程艋的声音惊醒了他。 “什么?”司行霈反问。 程艋见他愣神,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还真有方法?” “不是,我想到了我的女人。”司行霈淡淡笑道,“我教她射击的时候,她的手比你稳多了。” 程艋懊恼蹙眉:“想让你教教我,你反而来打压我!” 他又问,“你的女人是谁?你娶姨太太了?” 程家特意打听过,司行霈没有结婚,甚至身边连姨太太都没有。 司行霈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说的是实话。”司行霈道,“术业有专攻。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你父亲,他有那么大的飞机场,他会开飞机吗?” 程艋笑笑。 他揉了揉发疼的胳膊,隐约是被司行霈说服了。 程艋身体不好,一直在走歧路。他父亲喜欢健壮的儿子,也总是逼迫他练习枪法。可北平曾经有任总统的儿子是残疾,人家照样出谋划策。 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 一身腱子肉有什么用? 司行霈倒是武艺超群,枪法精湛,而且生得高大结实,还不是被他父亲给赶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枚红色格子风氅的女孩子,快步跑了过来。 “霈哥哥!”她几乎要扑到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往旁边挪了挪,绕开了她。 这是程督军的爱女程渝,司行霈是她的救命恩人。 程渝看到司行霈,双目就放出了精光。 “霈哥哥,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可不能打枪。”程渝道,“走吧,我陪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我还要晒一会日头。”司行霈道。 那边女佣追过来,说夫人找程渝有点事。程渝是刚刚从外面回来,道:“霈哥哥,我先去看我妈,回头再来寻你。” 下午的时候,程渝一直纠缠司行霈,说个不休。 司行霈在钻研一本关于飞机修理的说明书。 这书是程督军特意找人翻译的,原是英文版。 司行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飞机。不是程家捂得紧,而是程家只建好了机场,飞机还在美国没运过来。 程渝告诉司行霈,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份,飞机才正式到达。对外是说,飞机早已试用了。 “司少,二小姐请您去吃晚饭。”有个副官进来禀告道。 程督军在家的时候,会邀请司行霈与程家众人同桌而坐,共享晚餐。可程督军不在家,司行霈就会避嫌。 今天程督军外出,司行霈早已言明要在自己房间吃。 “不去。”司行霈言简意赅。 副官有点惊讶,还是快步跑了出去,将此事禀告了程渝。 坐在不远处的两名参谋,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位四十来岁的参谋姓罗,是司行霈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对司行霈忠心耿耿,随之逃往云南。 罗参谋心中有事,晚膳之后单独和司行霈闲聊:“程稚鸿擅长藏拙,他的势力比咱们预想得还要庞大。中原的那些军阀,只怕能与之抗衡的不多。” “是啊。”司行霈也感叹。 “程二小姐对团座您一腔痴情!”罗参谋又道。 司行霈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团座曾经的宏图伟业,不就是需要一个兵力过人的岳丈扶持吗?程稚鸿兵强马壮,长子病弱、次子年幼,若是娶了程二小姐”罗参谋的声音越来越轻。 罗参谋看程夫人的意思,很默许程二小姐追求司行霈,应该是挺满意这个女婿。 丈母娘都首肯了,老丈人那里不足为虑。 司行霈寻寻觅觅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盟友吗? 他坚持不结婚,就是想用自己的婚姻结盟,来实现他一统南北的大业。 “我不会娶程二小姐!”司行霈言语果决。 罗参谋微愣,还以为有什么深层的考虑,不解看着他。 司行霈却道:“之前我受伤,轻舟问我会不会娶程渝,我说过绝不会娶她,我答应了轻舟。” 罗参谋讶然。 一时间,心思灵巧的罗参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顾小姐? 哪怕说不出也要说。 罗参谋清了清嗓子,道:“团座,顾小姐她已经结婚了,她负约在先。” “我跟她承诺的时候,她并没有反过来承诺一定会跟我。”司行霈淡淡道,“不存在她负约。” 罗参谋又被堵了回来。 “可” “我将来是要娶轻舟的!”司行霈认真看着罗参谋,“若是我现在娶了程渝,轻舟一定会很生气,我不能让她更加生气。” “团座,顾小姐她” “你想说她嫁给了司慕是吗?”司行霈深深叹了口气,“我了解轻舟,她还没有把自己给司慕。她一个女人,想要跟我闹脾气,需要势力,她在借助司慕的势。没有成功之前,她是不会交付自己的,他们是假婚姻。只要我不死,司慕就得不到轻舟!” 罗参谋瞠目结舌。 假结婚? “团座,您也太笃定了吧?”罗参谋道,“您不过是心有不甘!” “我是了解轻舟!”司行霈反驳道,“她什么性格,我最清楚!轻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看到胜利,她就看不到和司慕的前途,她不会牺牲自己的身体。我跟她闹了两年,她身体都没有给我。” 罗参谋更是震惊。 “你没睡过她啊?”罗参谋的话脱口而出。 司行霈爱顾轻舟爱得命都不要了,居然还没有睡过人家,岂不是滑稽? 那他凭什么说顾轻舟是他的女人? “我像变态吗?”司行霈斜睨他,“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六岁。” 罗参谋心灵震荡,半晌理不出思绪。 “您明知道她是假结婚,又何必急匆匆跑回去挨一枪?”罗参谋问。 “我回去了,她就会知道,我宁愿死也要爱她。轻舟看似精明,实则没有安全感,她总是不确定我能爱她到什么地步,现在她知道了,她更加不会和司慕睡的。 给她点时间,她会慢慢放开她乳娘和师父的死,跟我在一起。”司行霈道。 罗参谋看鬼一样看着司行霈。 这番言论,司行霈自己真的相信吗?还是罗参谋太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 “团座,您真是痴情。”罗参谋最终道。 这点,罗参谋倒是很欣赏司行霈。 司行霈从前走马章台,罗参谋总是为他担心。如今能定心,罗参谋也踏实。 司行霈静静看着迷蒙的夜色,想起了和顾轻舟的点滴:“轻舟现在只有我了,我绝不背叛她。” 罗参谋不说话了。 顾轻舟已经嫁给了司慕,整个岳城都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改名换姓? “顾小姐和司慕哪怕没有夫妻之实,总有夫妻之名,这以后”罗参谋有点忧心忡忡。 “我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司行霈道。 流言蜚语是不怕的。 司行霈其实也担心,司慕可不是良善之辈,若是司慕发疯了,轻舟未必能拒绝得了他。 这点担忧,司行霈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顾轻舟属于他,打上他的烙印,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若真的被司慕那司行霈会先杀了司慕。 司行霈遥望着北方,静静沉思。 他想起了顾轻舟的点点滴滴。她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在他眼前回放,枯坐了整夜。 他很想她,想将她抱在怀里,她细腻微凉的肌肤,有淡淡的馨香。 远在岳城的新宅,顾轻舟和司慕也彻夜未眠。 他们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商量起了对策。 “很多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是最管用的。”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知道她想说什么,略微沉吟。 老实说,他不愿意走这条路。 “其他办法,都没有十成的把握。”顾轻舟道,“督军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你说服不了他。” 司慕站了起来。 “我明早回趟督军府。”司慕道,他这是认同了顾轻舟的计划。 第347章 机会 顾轻舟和司慕商量了一晚上,最终回到了原点。 “去找夫人。她跟督军二十多年的夫妻,比我们更了解督军,她会想到最万全的方法。”顾轻舟提议。 这是顾轻舟最开始的提议,被司慕拒绝了。 他想要依靠自己,不想让他母亲去说情,觉得没面子。 然后,他和顾轻舟商量了一晚上,方法一一被否决。最后司慕觉得,最有效的,还是顾轻舟最初的提议。 他去了趟督军府。 司慕去了督军府,依照顾轻舟的吩咐,他没有单独去找司夫人,而是留在司督军的外书房,拿最新的军事布防图。 “来了?”司督军看到了儿子,若无其事打招呼,好像不记得昨晚的争吵,“早饭吃了吗?” “还没有。”司慕道,“轻舟还没醒,等我回去她差不多起来了。” 他们小两口很恩爱,司督军很高兴。这门婚事是他力主的,他当然希望很成功。 “吃了再回去吧。”司督军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点,你回去她都不一定醒了,别打扰女人睡觉。没睡好的女人都是母老虎。” 这种玩笑话,司督军从前没有说过,因为那时候儿子还没有结婚。 很自然的邀请,司慕答应了。 饭桌上,他们父子谈到了南京的调令,司慕就多问了几句。 调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司督军即将要去南京上任。 在这个交谈过程中,司慕将司督军要接司行霈回来的消息,不动声色递给了他母亲。 司夫人很敏锐,顿时筷子停了下来。 司慕就知道母亲留意到了。 吃了早饭,司慕回到了新宅,司夫人则去了司督军的书房。 她婀娜坐下来:“真的要接阿霈回来?” 司督军知道她要维护司慕,不悦道:“此事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了。” 司夫人微笑:“你知道我嘴碎,我不说我难受。” 司督军心中很坚定,任由司夫人巧舌如簧,他也不会动摇。有了这样的心理,司督军只是蹙眉,也没有呵斥夫人。 司夫人就感叹道:“慕儿不甘心,他一直很嫉妒阿霈!” 司督军诧异看了眼司夫人,道:“你也看出来了,是吧?” 身为父亲,司督军不太喜欢司慕这个态度。争强好胜,那么心思应该花在打仗上,而不是军功卓越的哥哥争风吃醋。 司行霈的威望,是他一点点攒积起来的。司慕没有经历过这些,他的吃醋在司督军看来非常不讨喜。 “对啊,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吗?”司夫人道。 司督军欣慰,夫人总算还是个明白人。 “你抽空说说他。”司督军道。 司夫人轻轻拢了下鬓角:“我说他没用,应该你去说说他。” 司督军不方便说。 一旦他开口,司慕的怨气会更深,觉得父亲是偏心司行霈。 他母亲更有立场去说。 “我很小的时候,每次看到厨房炸丸子,油花滋啦啦的响,就特别眼馋,总想亲自去弄一弄。 我乳娘常说不要碰,会烫伤手,我哪里肯依?后来,我趁着乳娘不备,踩在小板凳上,把一块萝卜糕丢入了热油里,油花四溅,烫得我手背起了好几个水泡,从此才不敢去碰热油。”司夫人道。 她追忆往事,自然是为了说服眼前的人。 司督军静静看着她,不解何意。 “所以说,慕儿跟我一样,没有疼过,怎么劝说他,他都不肯听的。你告诉他说,他现在的能力有限,无法管辖好岳城的军队,他只当是你这个父亲偏心。 他还没有经历过失败,不知道轻重。阿霈在军中多年,什么苦都吃过,所以什么事都懂,慕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司夫人道。 司督军略微沉吟。 司夫人趁热打铁:“这次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你让他试试,他知道了滋味,才会明白您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 况且阿霈背叛,若是您轻易原谅了他,以后在军中也是个坏榜样,其他将领有样学样怎么办? 您去南京任职,将岳城的事托付给慕儿,让他知道其中的艰辛;同时再托付给倚重的参谋,比如颜新侬,让他帮衬着,岳城乱不到哪里去。 等过了一年半载,您寻个错过,慕儿也可能引得军中怨言沸腾,您再把阿霈接回来,顺理成章,岂不是更妙?” 这话,倒也在理。 司督军很清楚,司夫人是在替司慕争取机会。 司慕的历练的确太少了。 给他个机会,也是应该的。 只是,司督军还是不忍心长子流落在外。 “督军,您还不知道啊?”司夫人抿唇微笑。 “不知道什么?” “阿霈曾经救过程小姐的命。他现在在程家,说不定乐不思蜀,您非要他回来,岂不是断了人的姻缘?”司夫人笑道。 这件事,司督军也听说过。 司行霈逃到了云南,司督军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没有往这方面想。 司夫人一提醒,司督军倒是想起了去年司行霈受伤,正是为了救程稚鸿的爱女程渝。 如此说来,司行霈这次远行,还真有一段不凡的造化。 “他若是能成家立业,我也放心了!”司督军道,“他弟弟都结婚了,他也该有个家!” 到了这里,司督军就差不多被说服了。 暂时不管司行霈,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胡作非为的下场;第二也是给他时间,让他和程家结盟成功;第三,给司慕一个机会,让他知道父亲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他经验稀少,能力有限。 一箭三雕的事,很是不错。 “既然这样,明年我上任之后,就让阿慕暂管岳城的军政吧。颜新侬还要留在岳城,他辅佐阿慕,我也放心。”司督军最终道。 三言两语,司夫人就说动了司督军。 于是,司督军打算等明年六七月份,再考虑和长子联络。 司行霈也该收点教训。他放荡不羁,司督军也管不住他。若是程稚鸿能帮他教教儿子,司督军乐见其成。 老丈人的话,总比父亲的话管用些。 司慕的事,司夫人信手就化解了。 司夫人亲自来了趟新宅,将此事告诉了司慕。 “你可要好好听颜新侬的话,把他的经验都学过来,不能让你阿爸失望!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你不出功绩,以后就彻底翻不了身。”司夫人警告他。 司慕道:“姆妈,多谢您。” 司夫人欣慰,总算在儿子跟前有了一项人情,将来儿子离婚之后的婚姻,司夫人就能说得上话。 “你应该去拜访颜新侬,虚心求教。”司夫人道。 司慕颔首:“我们中午过去吃饭。” 顾轻舟坐在旁边,含笑不语,一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司夫人看了眼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等司夫人走后,司慕轻轻舒了口气。 “你说得不错,此事姆妈办才有效果。”司慕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笑了笑。 她起身,给颜太太打了电话。 颜太太听说他们俩要来吃饭,很是高兴:“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要紧,义父在家吧?”顾轻舟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 颜太太失笑,自顾自道:“那就吃火腿鲜笋汤吧,最近的鲜笋不错。” 顾轻舟挂了电话,告诉司慕道:“义父在家。” 从新宅到颜家,不过十分钟的路。 顾轻舟拿了大衣穿上,问司慕:“我们要不要走过去?” 司慕道:“也好。吃完饭再走回来,正好消消食。”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两匹狼一起牵了出来,带着它们溜达去了颜公馆。 这两匹狼都很安静,走在顾轻舟前面,一声不响的步履悠闲。日光很暖,不过微风里带着湿寒。 司慕看到这两匹狼,心情就不太好。 他努力压住这愤怒,对顾轻舟道:“不如将这狼送给义父养。你一个女人,养两匹狼看上去很不雅,不如养只小狗。” “不行。”顾轻舟道。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你以为我是怀念司行霈,才带着它们的吗?不是的,是因为木兰救过我的命。” 她没说怎么回事,只是指了木兰道,“我会一直照顾它们的。” 司慕脸沉如水,之前的一点高兴全然不见了。 顾轻舟并没有说服他。 在司慕看来,顾轻舟仍念着司行霈。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反正是不会碰这个女人。她敢在离婚之前和司行霈苟且,司慕就会杀了她。 至于她心中念着谁,司慕根本不在乎。 哪怕不在乎,司慕还是生气。于是,他脚步加快。 等他回过头时,已经看不到顾轻舟的影子了,他先到了颜公馆。 在颜公馆门口,司慕遇到了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位女孩子。 这女孩子很单薄瘦弱,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女学生的蓝布衣衫,梳了两条辫子,怯生生站在门口。 她的头发很长,辫子是鸦青色的,有淡淡的光泽。眉宇羞赧,肌肤微白,白得有点虚。 她没有敲门,似乎在等谁。 这个寒冬腊月,她还是穿着敞口鞋子,没有穿袜,一双脚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书包。 司慕的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 现在女孩子流行剪了短头发,长发女生不常见。一头长发柔顺漂亮的,更加不常见了。 第348章 无赖 顾轻舟落后两分钟才到颜公馆。 颜公馆门口一排整齐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冬日里枝桠舒展,没了翠叶的点缀,反而虬结有力般。 正午的日光明媚,筛过树影落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司慕已经敲了大门,等待开门的过程中,他矗立静默,不发一言。 而他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位大姑娘。 这大姑娘很苍白,看上去比顾轻舟大一两岁,衣着陈旧单薄,颇为穷苦的模样,眉宇间倒也清秀。 顾轻舟不认识她,细细看了她两眼。 这姑娘很害羞,不敢和顾轻舟对视,目光就落在顾轻舟的狼身上。 顾轻舟的两条狼个子高大威猛,这大姑娘瞧着了,吓得往后躲。 这一躲,就躲到了司慕身后。 她似乎也是故意往司慕身后藏,只有司慕能保护她。 司慕没有推开她,似乎对她并不讨厌。 “没事,没事,它们不咬人。”顾轻舟安抚她道。 大姑娘还是吓到了,瑟瑟发抖,蜷缩着肩膀,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圆球,远远滚开些。 “真没事。”顾轻舟又道,刻意放缓了声音。 这姑娘缩了片刻,见这两只狗也不叫唤,况且主人手里牵了绳子,才伸出头来。 “这狗好大个子。”她怯生生道,声音颇为清脆悦耳。 顾轻舟笑了下。 司慕则脸色阴沉。 他看着这两条狼,恨不能拿枪毙了他们,才能出心头的恶气。 然而,毙了这两条狼,就等于彻底和顾轻舟宣战。 顾轻舟看似无权无势,实则阴险狠毒,况且督军很器重她。真的和她斗起来,司慕担心自己败得一无所有。 他现在还没有拿到顾轻舟的软肋,也不知怎么收拾她。 “这不是狗,是狼!”司慕恶趣味般,提醒这位惊魂未歇的大姑娘。 大姑娘失控般尖叫,低下身子去抱紧了司慕的腿,手里的书包滚落在旁边,露出一双棉布鞋。 是女式的棉布鞋,绯红色绸布鞋面,绣了几朵精致的梅花。 顾轻舟瞥了眼司慕。 司慕则瞥了眼抱紧他的女孩子。她的头发真好看,又软又有淡墨色的光泽。 他没有动。 颜家的佣人终于开了大门,笑盈盈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回来了?太太念叨了好一会儿。” 顾轻舟和她的狼先进了门。 至于那个女孩子,她是被司慕吓的,而不是被顾轻舟的狼吓的,任由司慕去安抚吧。 顾轻舟往里走,心想:“家里要添第一位姨太太了。” 司慕看那姑娘的眼神,有碎芒微动。他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难以自拔。顾轻舟知道,司慕有点动心了。 那姑娘虽然瘦弱苍白,五官却也精致,不乏是位佳人儿。 顾轻舟先进了正院,颜太太、颜洛水、颜一源和霍拢静都在。 这些日子,霍拢静常在颜家。 看颜太太的意思,这儿媳妇只怕是认下了。 “木兰!”颜洛水和霍拢静立马扑过来,揉搓木兰的脑袋。 顾轻舟在身边时,木兰特别乖,真像条狗,任由众人又摸又抱,就连颜一源摸她的脑袋,她都温顺乖巧。 而旁边的暮山,别说其他人了,就是顾轻舟摸摸它,它都要龇牙咧嘴,故而无人敢碰。 暮山冷漠趴在旁边,不理睬这边的喧闹,却很警惕。若是有人对顾轻舟不利,它会立马冲过来将那人的喉咙咬断。 就在孩子们嬉闹着玩起了木兰时,颜太太问顾轻舟:“少帅呢?” “在后面。”顾轻舟道,“方才在门口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好像被我的两匹狼吓坏了,少帅正在安慰她。” 屋子里倏然静了下。 颜太太也微微蹙眉。 顾轻舟这是默许司慕纳妾吗? “哪家的小姐?”霍拢静先开口了,问顾轻舟。 “不认识。她穿得挺寒酸,站在门口等人,不知是不是找你们的。”顾轻舟道。 颜家众人面面相觑。 颜洛水却想起什么似的:“不会是她又来了吧?” “谁?”顾轻舟问。 此事,颜家众人和霍拢静显然是知道了,只有顾轻舟还不知情。 “是聂芸。之前在街上,几个青帮的小流氓调戏聂芸,还划伤了她的胳膊,我上前去给她解围了。”颜洛水道,“我送她去了教会医院,她很害怕碧眼睛的洋医生,我就陪了她一会儿,跟她聊天,也说起我的姓名。 半个月前,我回家的时候,她就站在我门口,说不确定我是不是颜公馆的,就等着我。她非要把我当天垫付的医药费给我。她看上去蛮瘦的,没什么血色,长得还行。 几天前,她又来找我,还是站在门口不敢敲门,是小五把她带了进来,她给我织了条围巾,还说过几日再给我做双鞋。我跟她说了不用,她显然是没听进去。” 颜洛水不爱多管闲事。 聂芸眉眼清秀,长发似流瀑,那天她披散着头发,从背后看很像顾轻舟。 颜洛水远远望过去,当时吓一跳,还以为是顾轻舟遇到事呢,就上前去解围。发现不是,她也不好意思当场丢了人家,毕竟聂芸看上去很可怜。 送到医院,颜洛水仁至义尽了,没想到聂芸找到了颜公馆。 颜洛水就觉得有点麻烦,她根本不在乎那点医药费。 聂芸第一次来,颜洛水没有生气,感觉她这个人懂得礼数,还不错。虽然她并没有告诉过聂芸地址。 不成想,聂芸还来了第二次,非要感谢颜洛水,送了她一条毛线围巾。颜洛水就感觉不妙了。 礼数太多,看上去就别有用心! 不成想,聂芸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 “那应该是她,她刚才害怕的时候,书包滚在地上,露出一双棉布鞋。”顾轻舟道。 颜洛水和颜太太都拧眉。 “怎么着,帮她还帮出责任来了?她是要我负责她的终身,还是怎么的?”颜洛水非常不快。 聂芸三番五次登门,分明是有所图谋,远远超过了感谢的范畴。 连对人不设防的颜五少,都听出了不妙,道:“叫你逞能!” 颜洛水重重打了下他的手背,才道:“不是的,她那天披散着头发,背后看上去,身段模样有点像轻舟,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顾轻舟摸了下自己的腰。 她也那么单薄吗? “她干嘛不敲门,非要守在门口?”颜五少又问。 “楚楚可怜,惹人同情呗。这幅做派,也不知要给谁看!”颜洛水恨得不轻,起身要出去处理此事。 司慕则带着聂芸进来了。 聂芸眼泪汪汪的,一看到颜洛水就露出几分欣喜,同时看到了木兰和暮山,又缩着肩膀道:“狼” 众人看着她,都不言语。 聂芸一身寒酸气,是挺可怜的。 可她三番五次登门,颜家又是有权有势的,怎么都感觉她别有用心,叫人无法心生怜悯。 就连一向慈悲的颜太太,都不经意蹙了眉头。 “没事,不咬人的。”顾轻舟对她道,仍是笑容温和。 司慕跟着顾轻舟,喊颜太太叫“姆妈”,打了招呼就坐到了旁边。 颜洛水问聂芸:“你怎么来了?” 聂芸低声哭了:“我想给你送双鞋子。” “不用这样!” “不,你救了我的命!”聂芸坚持道,“要不是你,那些小混混就要把我卖到堂子里去!你还给我医药费。我我想到你身边照顾你。” 颜洛水诧异。 就连颜一源都道:“你念过书的,应该是中学了吧?既然有文化,怎么要做女佣啊?” “要不然,我报答不了颜小姐的救命之恩!”聂芸泪眼婆娑道。 她字字句句报答救命之恩,简直是叫人打骂不得。 可她这样子,分明就是个无赖,而且是软弱的无赖。 颜一源被她说得哑然,半晌不知该怎么办。 顾轻舟看了眼聂芸,再看了眼颜洛水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洛水”顾轻舟冲颜洛水招招手。 颜洛水俯身过来。 顾轻舟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她们俩低语的时候,丝毫没有避开聂芸。 霍拢静和颜一源也好奇她们说了啥。特别是霍拢静,直接凑上去听。 司慕知道,顾轻舟在出鬼主意。 聂芸单薄细长的手指,也微微有点发紧,她挺忌惮顾轻舟的。一个养狼的女人,看上去温良无害,可绝非善类吧? 交头接耳完毕,颜洛水对聂芸笑了:“这年头,像你这般有情有义的人还真不多!你执意报恩的话,那就留在颜公馆吧!” 众人一愣。 颜一源不解看着他姐姐和顾轻舟。 她们商量了半晌,就没商量出个正经主意? 这个叫聂芸的女孩子分明是不怀好意的,洛水看不出来吗? 聂芸是讹诈上了颜公馆,想做个姨太太之流,谋个出身吧? 聂芸那楚楚可怜的眸子也微微一动。说心里话,她莫名有点胆寒。她不是怕颜洛水,而是怕顾轻舟。 现在留下来,不仅没有让聂芸得偿所愿,反而让她毛骨悚然,感觉自己踏入了不知名的深井里。 聂芸偷偷去看顾轻舟,却见顾轻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聂芸心中更加忐忑了。 第349章 恐吓 颜洛水答应留下了聂芸。 聂芸却惴惴不安。 明明是她自己所求的,可看到颜洛水狐狸一般狡狯的笑容,她心中开始打鼓。 颜洛水一开始不是这样的,都是顾轻舟教她的。 聂芸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即将中学毕业。她父亲得了肺炎去世,家中上有体弱多病的祖母,下有弟弟妹妹六人。 她母亲浆洗,养活七个孩子和老太太,生活十分的艰难。 父亲去世,让贫寒的家庭雪上添爽。聂芸中学毕业了,想去做文员或者编译,亦或者去百货公司,都养不活庞大的家庭。 为了全家存活,她只能去做歌女。 她声音好听,清脆悦耳。她读的是免费教会学校,学过声乐和英文,去做歌女肯定吃香。 只是,这一路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前途了,只能成为一滩烂泥,除非被某位权贵看中,带回去做姨太太。 她揣着忐忑去了舞厅,是抛弃了一切,怀着豁出去的心念,结果走到门口她就后悔了。 一群小流氓见她单薄清秀,上前调戏她。 正好颜洛水路过,救了她一命,她就紧紧攥住颜洛水不放。 颜洛水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她身边有带枪的副官,一看就是权贵门第的小姐。况且,颜洛水衣着简朴,模样清秀温和,看上去柔软天真,很好欺负的样子。 每个见到颜洛水的人,都会觉得她善良可欺。 聂芸就借口自己害怕洋医生,非要留颜洛水陪她,其实她根本不害怕,他们教会学校也有洋人,她只是趁机打听颜洛水的身份。 颜这个姓氏不多,随便一打听,都知道军政府的总参谋长姓颜。 再结合颜洛水身边的副官,聂芸断定颜洛水就是颜新侬的女儿。 她到了颜公馆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果然等到了颜洛水。 这条门路,聂芸无论如何也要走通!只要走通了,她以后就是极佳的前途。 她以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可以留在颜家时,颜洛水却突然答应了。 “胡嫂。”颜洛水喊了女佣。 一个敦厚的女佣跑过来:“四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这位是聂芸,她是我认识的朋友,说要到颜家来做工。你看她这么单薄,先带她下去梳洗,换套衣裳吧,别冻了。”颜洛水道。 聂芸脸皮微微泛红,心中也尴尬难受得厉害。 她说要做佣人,就真的给她做佣人啊? 颜家这么有钱,就不能从其他方面帮帮她吗? 在聂芸看来,有钱人就有义务做善事,帮帮她这样的穷人。 聂芸是念过高中的,颜洛水跟颜太太随便说句话,聂芸就可以去银行做事,那么收入不菲,足以养活全家。 她也是先吐露这样的心思。 更往前说,聂芸这么漂亮,颜太太给她介绍一门好婚事,她也足以存活。 明明可以帮她的路子很多,为什么要选择最羞辱她的? 聂芸这时候都快忘了,是她自己提出要去做女佣的。 “谢谢颜小姐。”聂芸低声道,声音里却无尽的委屈和难过。 她的委屈是不加遮掩的,颜太太和颜洛水却当做没听懂。 胡嫂笑道:“你是新来的,以后不要叫颜小姐,就直接称呼四小姐吧。没事,我慢慢教你。” 聂芸脸色更加难看。 胡嫂带了她下去,为她梳洗更衣的时候,聂芸突然想到:颜家那个五少爷,看上去更好欺负,而且他还没有结婚 少奶奶是没机会的,假如能做五少爷的姨太太,自己这辈子不就有了着落吗? 聂芸甚至想到了颜新侬。 她来颜家的时候,打听过颜新侬的事:颜新侬跟颜太太鹣鲽情深,至今还没有纳妾。 可颜太太已然是个老太婆啊! 颜新侬五十来岁,男人欣赏美人的心永远不会老的,如果机缘适合,这条路聂芸也能走。 聂芸到了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目标是颜新侬。 赖上了颜洛水,果然好处特别多。 再仔细一想,去银行或者其他公司做事,辛苦又要受气,还不如做个阔太太,姨太太也行。 有了主意,聂芸就随着胡嫂更衣。 胡嫂拿了件浅红色碎花夹棉上衣给她,又给她寻了条长裤。 她长长的辫子重新梳了,编成一条披在脑后。 重新去正院服侍,聂芸几乎换了个模样。 整整齐齐的,倒也真像个做工的。 “你先试试吧,如果适应不了,也不要勉强。”颜洛水道。 聂芸道是,眼底却莫名有些委屈般,望着颜太太。 她这么漂亮,又念过书,颜太太应该心软啊! 果然,颜太太沉吟道:“聂芸有些文化,白放在正院端茶递水可惜了。老爷的外书房,倒是缺个擅长写字的秘书。” 聂芸闻言,心头大震,差点一杯水没有端稳。 她这么年轻,又有才华,颜太太怎么会提出让她去服侍颜新侬? 这是试探,还是有其他的阴谋? “蛮好蛮好。”颜洛水笑道。 颜一源也偷笑,跟霍拢静嘀咕什么。 顾轻舟问颜洛水,声音很轻,却故意让聂芸听到般:“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了。”颜洛水低声。 聂芸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得魂飞魄散。 老实说,颜洛水一点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拿捏,她满腹鬼主意。 颜太太更是反常。 “什么第七个?”聂芸在心中打鼓。 颜新侬没有姨太太,是不是他有其他方面的怪癖? 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芸略微抬眸,就看到了颜太太那温柔笑容里,添了几分笃定,好似她们占了大便宜,聂芸更是心中发毛。 “怎么回事?”聂芸不停让自己思考,偏偏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就在颜家做起了差事。 午饭的时候,颜新侬回来了。 颜新侬生得高大,上了年纪依旧颇有威严,看上去很正派。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家里来了新的佣人。 上菜的时候,司慕却看了眼聂芸。 他这一眼,不过是随意瞟过,却给了聂芸新的希望 司慕生得英俊不凡,而且身穿军服,勾勒出他的硬朗,地位也不低。 方才在门口,司慕就看了她好几眼。 和颜新侬、颜一源相比,司慕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司慕更有地位,更加年轻英俊,而且对聂芸有点心思,更容易被勾引。 可是司慕的妻子,是个养着狼的女人,不太好相与。 聂芸满心踌躇。 午饭时候,司慕跟着颜新侬去了术法。 聂芸端了下午茶进去,走到门口听到了顾轻舟和颜洛水在笑。 “她真不错。”顾轻舟道。 这话,不知是评价谁,却愣是让聂芸脚步微停。 她下意识觉得这是在说她。 “就是太瘦了,不知道能活过几个月。”颜洛水道。 “最长的一个,活过了几个月?”顾轻舟问。 颜洛水算算:“三个月半。我阿爸这个人吧” 她的话,低沉了下去。 聂芸心中直跳。 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芸知道自己卑鄙,颜洛水救了她,她还要赖上颜洛水。 换个角度,聂芸觉得颜洛水不应该轻易接受她的勒索,可顾轻舟的暗示之下,颜洛水同意了。 颜家这么容易进吗? 后来颜太太又让聂芸去给颜新侬做秘书。 又说什么“第七个”。 现在又偷听到什么出人命! 聂芸到了现在,差不多就明白:颜新侬是个衣冠禽,兽,做他的姨太太无法活命,颜家已经死了六个姨太太了。颜太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聂芸去的。 聂芸双腿都在发抖。 她在门口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端了茶进去。 此刻,她已经是面无人色。 “我要跟那位少帅走!”聂芸心中打定了主意。 她方才上菜的时候,听到众人叫司慕少帅。 什么少帅,不就是督军府的少帅吗? 这身份地位,给他做姨太太,就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 而且司慕一直在看她,明显是对她有点意思。现在不抓住,等过几天司慕忘记了,聂芸就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聂芸出去的时候,颜洛水问顾轻舟:“她吓住了吗?” “应该是吓住了。”顾轻舟笑道,“我看她吓得不轻,断乎不敢留在颜家了。” 颜洛水眼底一片寒芒。 “真是不要脸。我好心帮她,换来这么个结果。”颜洛水恨恨道,“真是个阴险的人。” 顾轻舟同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自己生活遇到了困难,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用努力去换取生存,而不是讹上某个人。 颜洛水外表温柔,内心腹黑,若是聂芸再缠下去,颜洛水非要弄死她不可了。 “她会去找二哥吗?”颜洛水问。 颜洛水上次还说司慕是妹婿,可是她和颜一源从小喊司慕叫二哥,现在改不了口。 “一定会的。”顾轻舟笑道,“这个你不用再操心了。司慕之前在门口看她,看得心旷神怡的。” “真不甘心这么便宜她。”颜洛水咬牙,又道,“轻舟,你” “我跟司慕有约定的,我不能干涉他纳妾。”顾轻舟道,“他将来会给我一笔很庞大的赡养费,很公平。” 顾轻舟其实一直盼着司慕赶紧弄一房姨太太,她有自己深层的考虑。 第350章 少帅的怪癖 顾轻舟一直希望司慕可以尽快纳妾。 她对男人了解不深,只知道以前司行霈隔几天不见她,就要折腾好几次才肯放开她。 司慕讨厌顾轻舟,憎恨她,可万一他憋得太久,脑子里缺血而导致神志不清晰的时候,他会不会伤害她?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担心,因为她没有这样的魅力。 司慕对着她,是绝没有需求的。 哪怕知道,顾轻舟也希望,司慕有个很稳定的姨太太。他的生理能得到舒缓,他整个人就更加正常一些,顾轻舟那点细微的担心也能消弭。 有了女人能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司慕就绝不会对司行霈的女人再有想法了,顾轻舟也彻底放心。 聂芸看上去有点卑鄙无耻,为人也聪明机灵,而且韧性很足,可顾轻舟不怕她。 论起心机,顾轻舟觉得自己能压过聂芸。 “唉!”颜洛水叹了口气,对顾轻舟现在这门婚姻,充满了不快。 果然,聂芸去找司慕了。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辫子,一副女学生的可怜模样,也不跟颜洛水和颜太太打招呼,直接去找司慕。 她走到了外书房门口。 副官不让她进,她也不吵闹,就在门口等着。 司慕和颜新侬出来的时候,聂芸立马走过来,眼中含泪看着司慕。 阳光细细铺陈了她的头脸,她的黑发有光泽萦绕。 她头发很长。 司慕呼吸微顿。 “这是谁啊?”颜新侬问。他很好奇,怎么会有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 吃饭的时候,聂芸不是这幅打扮,颜新侬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司慕则道:“洛水的朋友。” 他鬼使神差走上前。 聂芸眼泪连连:“少帅,我做不下去了,要回家了。” 说罢,她伤心哭了起来。 司慕没有答话。 颜新侬好奇:“谁欺负你了?” 聂芸更是楚楚可怜,往下一跪,就抱住了司慕的腿,死也不肯撒手,大哭不止。 “参谋长,您先回内院吧,让轻舟出来,我们回家了。”司慕道。 颜新侬看了这一幕,浓眉轻拧,总感觉不太舒服。 司慕怎么招惹这样的女孩子,还带进了颜家? 颜新侬沉吟了下,才道:“改日再来吃饭。” 说罢,颜新侬就先离开了。 顾轻舟很快出来,聂芸已经站起身,低垂着脑袋站在司慕身后。 “走吧。”顾轻舟道。 他们三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新宅。 聂芸想说什么,愣是没敢;司慕也懒得解释,只顾走路;顾轻舟步履悠闲,牵着两匹狼慢慢踱步。 到了门口,司慕对聂芸道:“你先站在这里。” 聂芸大惊,还以为司慕不要她了。 不过,司慕若是不要她,她就每天守在这里,让左邻右舍都看看。司慕是体面人,也是男人,他会收下她的。 然而,聂芸想多了。 司慕进去是开车。 很快,他开了汽车出来,让聂芸上车。 他把聂芸带到了一家大饭店,径直上了四楼的客房。 客房很敞亮,装饰奢华。 “先去洗澡。”司慕面无表情,对聂芸道。 聂芸知道,他这是要她了。 她忍不住心头狂喜。 她明明还想给颜新侬做妾,不成想一转眼,军政府的少帅对她青睐了,她即将成为督军府的姨太太。 从此,她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正头太太都要体面! 聂芸忍不住要落泪,真是天降鸿运。 司慕却打了个电话。 很快,侍者送了一些洗漱用品给聂芸,其中还有一瓶洗头发的香波。 香波是玫瑰味的,有点清苦的香气,非常好闻。 聂芸洗了澡,出来时床上多了件旗袍,是月白色的。 司慕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屋子里的女人道:“换好衣裳,把头发擦干。” 聂芸照做了。 她想:怎么要我穿衣裳?难道还要带我出去吗? 她穿衣裳的时候,手有点发抖。 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给男人。当然,她的前途也来了,她隐约又有点兴奋。 旗袍很合她的尺寸,是她洗澡的时候,司慕打电话叫裁缝铺子送过来的,还带着新丝绸的气息。 聂芸开始擦头发。 中途,司慕出去了一趟,他临走时对聂芸道:“不要动,就呆在这里。头发不要编辫子,让它散着。” 聂芸有点焦虑。 她不知道司慕要做什么。 司慕这一去,就是六个多小时。 饭店的侍者给聂芸送了晚饭。 “他是不是回家,跟他太太说这件事了?”聂芸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期望。 司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袭寒意。 聂芸立马转过身。 司慕眼神微动,眼底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流淌。 他道:“转过去!” 聂芸不解。 她还很害羞,就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司慕。 身后没有动静,司慕的呼吸却好似急促了起来。 他关了灯。 没有拉窗帘,月华铺陈了满屋,稀薄的光线中,司慕走了过来,紧紧拥抱住了聂芸。 他轻轻吻了她的头发。 “少帅”聂芸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不要说话!”司慕厉色道,“不准开口!” 聂芸吓了一跳。 司慕的呼吸急促,他从背后吻她的颈项,吻她的头发,然后用力板过她的脸,吻她的唇。 他吻得很急促,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聂芸不敢开口。 他捏住她的下颌,让她的唇贴紧她的,她满头的青丝落在他的怀里。 亲吻完了,他又吻了她的头发。 “你真脏!”他这样说。 聂芸一惊,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却早已被司慕从背后按了下去,跌倒在床上。 她的面颊贴着冰凉的丝绸被子,人被司慕从背后压住,动弹不得。 旗袍被司慕一把扯开了扣子,银扣落在地面上,有泠泠清脆声,似月夜下锦鲤跃水而起。 手伸了进来,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肌肤,司慕道:“你是我见过最下贱的女人,我从来不屑你这样的货色!” 聂芸差点哭了。 她不知道这少帅是什么怪癖,心里很害怕。 他为何要羞辱她? 聂芸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既然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她? 司慕的手,却褪了她的小衣。 他板过她的唇,死死吻住了她,吻得极其用力。 然后,他将脸埋在她的青丝之间,闻着她的发香。 有玫瑰的清香,狠狠刺激着他。 “你很喜欢男人这样弄你,是不是?”他问,“他弄得你爽吗?” “少帅,我没有跟过别人,我还是”聂芸这时候,彻底禁不住了,她出声辩解。 身后的男人一僵。 司慕一动不动。 良久,原本已经起了念头的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打开了灯。 明亮的灯火间,他仔仔细细看这个女子,似乎将自己的情绪从迷蒙中拉回来,他的眼神失去了欲念。 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抽了根雪茄,司慕倏然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 聂芸整个人吓傻了,转身就想要跑的时候,司慕按住了她。 他力气极大,将聂芸按在床上,一把剪刀将她的长发全剪了。 他拿起这把长发,狠狠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聂芸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不要留长头发。”司慕良久才开口。 他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在床头柜子上,落下了一个重物,转身用力带上了房门,离开了饭店。 聂芸糊里糊涂的,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司慕想要她的,可说话极其可怕,还没有开始他就停了下去,根本没有进入她的身体。 聂芸以为司慕要杀她,他却只是剪了她的头发,将她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的短发。 最后,聂芸看到司慕临走时留下的东西,她不顾穿衣裳,猛然爬了起来。 是一根金条! 一根小黄鱼金条,能值上千块钱,足够他们全家四五年的开销。 聂芸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是不甘心只拿这根金条,可仔细想想今天的事,颜新侬那边是回不去了,颜新侬看到她跟司慕走了,不会再要她。 而司慕,他年轻英俊,可性情实在古怪可怕。他今天只是剪了她的头发,下次说不定要杀了她。 聂芸穿好衣裳,什么也不敢想了,拿着这跟金条回家去了。 司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二楼的主卧亮了灯,顾轻舟在灯下看书。 司慕只感觉今天过得荒唐,而且诡异,甚至他都瞧不起自己。 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很用力重重关上了房门。 顾轻舟听到了,起身走到阳台上,俯身想听听楼下的动静,却听到司慕的声音传上来。 “想偷听什么?”司慕问。 极其冷漠和厌恶。 他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看来,家里的第一位姨太太计划失败。 顾轻舟才不触碰霉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还重重关了阳台的门。 到了第二天早上,顾轻舟问司慕:“聂芸呢?” “回她自己家了。”司慕冷漠道,“以后不要提这个人。” 顾轻舟撇撇嘴,不置可否。 结果,这天下午,副官进来禀告说,门口有个人来了,正是聂芸。 她是来找顾轻舟的。 第351章 你是不是太快了? 聂芸突然来找顾轻舟。 今天的她,换了一件细葛布夹棉的蓝色旗袍,外头罩着一件浅蓝色开线衫子,竟有种温雅,小家碧玉般。 她眼睛哭得通红,眼皮略微浮肿了起来。 和昨天不同,她已经剪掉了长长的辫子,齐肩的短发,给她添了几抹活力,更像试下流行的女学生装扮。 突然改变,让人耳目一新,颇为好看。 “少夫人,这个给您。”聂芸说着,眼泪从苍白面颊滚落,更添楚楚可怜。 她将一根金条放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看着黄澄澄的金条,映衬着她苍白的面容,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少帅留在床头柜上的。”聂芸抽泣道,“我是穷人家的女儿,无权无势,少帅想用钱打发我,我也能明白。只是,我人穷志不穷。 这钱我不能要,我又不是伎女。少帅如此对我,他轻瞧了我,也看轻了自己。我仰慕少帅,我是心甘情愿的。” 顾轻舟微微发愣。 她听到聂芸说“伎女”,往事一帧帧府上心头。她想起很多次,司行霈想要逼迫她的时候,她都用这个词来压他。 每次她说自己是伎女的时候,司行霈就心疼得不行。 如今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陡然浮动的水光敛去。 聂芸见顾轻舟变了脸,似乎是要哭了,便知道计划成功,她更是摆出可怜姿态:“少夫人,金条和我的话,您一起给少帅吧。”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走。 顾轻舟看了眼她,再想起昨晚司慕的态度,道:“聂小姐,这种事关乎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前途,不如你亲自跟少帅说吧。” 聂芸却不想。她站起来,脸色更惨白了,落泪道:“我不想纠缠不休。” 颇有骨气的模样! 被司慕睡了,钱不要了,名分也不要了,就连最后的纠缠都不要了。 这可不像是在颜公馆门口一等就是老半天的聂芸啊! “少夫人,告辞了。”聂芸道。她眼底滑过一丝冷笑,略有略无。 她转过身子,顾轻舟没有看见。 顾轻舟拿着金条,算了算昨晚司慕出门的时间。 他从出门到回来,不过一个半小时。司慕将聂芸安置的那家饭店,顾轻舟也知道,副官都告诉了她。 不是顾轻舟有意打听,而是她想做到心中有数。 聂芸不好对付,司慕又是男人,很多时候有些事想不到、有些事又不方便下手,只得顾轻舟处理。 顾轻舟想给司慕添一房姨太太,却又不能让自己太被动,故而让人直接去问了跟司慕出门的副官。 副官知道少夫人在督军和夫人、老太太跟前都有分量,不敢隐瞒,有一说一。 从新宅到那家饭店,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到了饭店,见面、寒暄,事后洗澡,司慕满打满算只有十分钟不到。 “他这么快?”顾轻舟拿着金条,微微蹙眉道。司慕强壮,没有肾虚体弱的毛病,不至于快成那样。 还有聂芸的态度 司慕的行为不合常理,他哪怕两秒钟完事,中间耽误的时间,绝不止十分钟;而聂芸突然的大度和慷慨,更是毫无道理可言。 顾轻舟沉默片刻。 就在顾轻舟沉默的时候,副官进来,轻声禀告了一件事。 副官声音很小,问:“少夫人,要怎么办?” 顾轻舟不动声色:“什么也不用做,我心中有数。” 副官就退了下去。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备车。” 她也要出趟门。 她这次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司慕。 夜色迷蒙,路灯橘黄色的光飘洒而下,落在顾轻舟的头发和肩膀上,她宛如批了件轻柔纱幔。 朦胧中,她的恶毒和锋芒敛去,只剩下柔婉。她的眼睛很秾艳,含笑的样子很媚,能把人的骨头都酥了去。 顾轻舟笑:“回来了?” 司慕嗯了声,问她:“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同时,司慕瞧见她的头发有点湿漉漉的,好像半干未干,眉头微蹙。 “约了洛水姐弟俩去打网球了,出了身汗;出来的时候太饿了,又去吃了东西,看了场电影。”顾轻舟道。 出汗了,所以她洗澡了;去看最后一场电影了,所以她回来这么晚。 一切解释得很通顺。 只是,为什么? 司慕凝眸看着他。 路灯从头顶洒落,照在她的脸上,有梧桐树细微枝桠的脉络,清清楚楚落在她的眸子里。 司慕心中有点异样:她是因为昨晚聂芸的事心中烦闷,所以去运动、吃喝等宣泄吗? 这点情绪,在他的心头潆绕不散。 “对了少帅,下午聂芸来了。”顾轻舟道。 司慕疑惑的眼眸里,立马聚拢了一团愤怒的碎芒:“她来做什么?” “她把昨晚的金条送给你。”顾轻舟笑道,“她说,她不是伎女,不能收你的钱。” 司慕心中充满了冷嘲,这是聂芸的另一个计划吧? 聂芸的不死心,让人格外倒胃口。和倒贴司慕的名媛相比,聂芸实在连普通都算不上,苍白瘦弱,孤零零的很丑。现在头发也被司慕剪了,司慕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见她。 只是她从来不自知。 在惹人憎恶这方面,聂芸倒是可以跟顾轻舟平分秋色。 “哦。”司慕眉宇平淡,甚至有几分不耐烦。 顾轻舟问他:“你睡过她了?” “与你有关吗?”司慕道。 顾轻舟解释:“毫无关系。只是我算了算你前后的时间,发现你好像对那事力不从心,快得有点” 司慕猛然回头,狠狠瞪着她。 顾轻舟迎上他愤怒的眸子,道:“不要生气啊,你生气就是讳疾忌医,这种病能治疗的。别说只是快,就是萎了也能治。我是大夫,我遇到这种事不问问总不好,习惯使然。” 司慕很想用枪敲顾轻舟一下。 他怒火冲天一甩手:“闭嘴!” 回过味来,司慕也发现顾轻舟在嘲弄他。 他停下脚步,阴测测的问:“你这么关心,也想试试吗?” 顾轻舟不怕他说这种话,顿时就道:“你想试试?”司慕很嫌弃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是不想碰她的。 他的厌恶,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轻舟认真解释道:“我们婚约里,不是提到了子嗣吗?若是你本身不健康,你的子嗣可能会天生不足。将来夭折的话,你也不能怪我啊。” 司慕觉得自己脑抽了,要跟她讨论这种话题。 他道:“我没有睡她。”结束了顾轻舟的穷追不舍。 司慕气哄哄回了屋子,没有留意到身后顾轻舟的表情。 顾轻舟试探了半晌,最终从司慕口中问到了实情。 此事跟她猜测、探寻差不多。 心中有数了,顾轻舟也能睡个踏实觉。 临睡前,她吩咐女佣:“最近几天的报纸,至少要送十份到我屋子里来。” “十份?”女佣微讶。 “对,什么小报我都需要。”顾轻舟道。 司慕不知道她吩咐,只是被顾轻舟逼问了一番之后,心中烦闷极了。 他想起了聂芸。 不是想她那个人,而是想起自己对她做的事。 他从背后拥吻她,那时候的心情,竟有点跳跃,好似盼望已久的心愿终于达成。若是聂芸能不说话,他还真以为得偿所愿。 可惜,聂芸开口了,他就没办法继续做个糊涂人。 他静静叹了口气,望了眼楼上的顾轻舟,略感沉默。 顾轻舟则一夜无梦,甜美睡到了次日清晨。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白日都不沾家。 已是年关了,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和霍拢静去置办年货。 她们女人的年货,就是衣裳、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颜一源总是跟着,鞍前马后照顾她们。 “他们俩是不是快要定亲了?”顾轻舟指了指颜一源和霍拢静,问颜洛水。 霍拢静大惊:“喂!”我还站在这里呢姐姐,不能等我离开了,背后再说我的八卦吗? 颜洛水大笑。 “快了!”颜洛水道,“阿爸已经在和霍龙头接洽,左不过明年三四月份。” “你们俩!”霍拢静扬手捏顾轻舟的脸,又掐颜洛水的胳膊,不许她们再说。 三个女人笑成一团,颜一源站在旁边,也是乐呵呵的,一脸的心满意足。 又去挑了几件首饰,颜洛水看到不远处有人卖烤番薯,就对颜一源道:“去买几个番薯吧,我有点饿了。” 她不是饿了,就是馋烤番薯而已。 颜一源言听计从的去了。 番薯摊子旁边,还有个报摊,正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报纸。 颜一源拿出一份看了几眼,倏然大惊失色。 他买好的番薯也不拿了,而是买了份报纸,神色仓皇往回走。 “他最近神志不清,光想着娶媳妇了!”颜洛水笑话她弟弟。 还没有等颜一源走近,颜洛水问他:“烤番薯呢?” 颜一源则神色怪异,将报纸递给了她们:“你们快看!” 颜洛水和霍拢静一头雾水。 报纸的头版头条,极大的字体写了一则新闻。 待看清楚之后,颜洛水和霍拢静一齐变了脸,震惊去看顾轻舟。 第352章 少帅杀人罪行 聂芸死了。 顾轻舟接过报纸,才知道聂芸惨死。 “少帅司慕逼女干良家女,贞女聂芸赴死保名节!” 这则新闻,头版头条的字硕大无朋,还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上半身盖了白幡,下半身是从旗袍里伸出来的小腿,黑白照片上肌肤被水浸泡得腐烂不堪。 “聂芸死了?”颜洛水震惊看着顾轻舟,“二哥他他真的跟聂芸” 霍拢静轻轻搡了下颜洛水的腰: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机。 颜洛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们三个人苍白着脸:此事刊登出来了,可大可小,对司慕来说绝非好事。 司慕在军中不得军心,再闹出这种事,司慕品德有亏,只怕再也不能服众;而在岳城百姓心中,此事也会留下痕迹,有损司慕的威严。 军政府只怕不稳,除非将来司慕不做督军。 只有顾轻舟,实实在在将这份报纸看完了。 看完之后,顾轻舟道:“这是《浮世晚报》登的消息,说明有南京那边授意的。” 《浮世晚报》有南京政府的关系,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只是,它平常总是刊登些故事性的花边新闻,军政府也没把它放在眼里。 不成想,这件事居然是从浮世晚报登出来的。 “督军知道了没有?”颜洛水给顾轻舟出主意,“若是知道了,赶紧去撤了剩下的报纸。” 顾轻舟却恍若不闻。 她把报纸折起来,说:“晚了。” “什么晚了?”颜洛水等人吃惊看着她。 《浮世晚报》故事性很强,很多都是编造的,销量不算特别的大。 “这只是冰山一角。”顾轻舟道,“此事轻易无法善后,说明有人筹谋很久了,想要让司慕身败名裂。” 他们也顾不上吃什么番薯,拿起自己置办的东西,一起回到了颜公馆。 颜新侬不在家。 颜太太还不知道此事。 顾轻舟道:“我先回新宅了,等会儿可能有事。” 颜太太也不留她。 顾轻舟步行回到了新宅时,正巧司慕急匆匆出门。 督军召他有急事。 “阿爸找你?”顾轻舟问。 司慕点头,又问她:“你可要去?” “不了,我改日再去拜会。”顾轻舟道。 司慕也没指望她去,抬脚就走了。 到了督军府,司督军将一大叠报纸全部砸到司慕脸上。 司慕这才看见,全是南京的报纸,岳城没有这样的。 一共二十多份,铺天盖地报道司慕逼了聂芸,导致聂芸投江自尽。 司督军即将要上任南京政府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现在闹出这样的丑闻,还传到了南京,司督军的调令肯定要延后。 他一世英明,却要被司慕染上污点,如何不恼怒? 此刻,司督军一张严肃的面孔铁青:“我以为你比你那个混账哥哥懂事,不成想你也是个下流胚子!岳城多少女人你不要,非要去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书房里,除了司督军还有七八名参谋,包括颜新侬。 司督军骂着就要动手。 司慕眼底闪过震惊。饶是他镇定无比,此刻也有点慌了神。 这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慌神只是一瞬,很快就归于平静。他的眼神里,透出警惕。 “怎么会这样?岳城的命案,我们没听到风声,南京反而铺天盖地的报道?”司慕神色冷峻。 这点,司督军不是没想到过。 是有人蓄意陷害司慕,损伤司督军的名誉。 可流言已经出来了,对司督军影响很大,对岳城军政府也是一个考验。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司慕若是洁身自好,哪里来这种新闻? 就在这个时候,司夫人闯了进来。 司夫人也是刚刚得知了消息。 参谋们全给司夫人敬礼。 司督军蹙眉:“你先回去,我们这里商量军务!” 司夫人谲滟的眉宇凛冽:“我的儿子、我的丈夫,甚至军政府全被陷害抹黑,我能置身事外?此事,已经不单纯是军务,也是我们司家的家务事!我是女主人,家务事我必须插手!” 夫人大义凛然,遇事绝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冷冽分析,言语中颇有豪气。正是这样,司督军和参谋们都很尊重她。 司夫人不等司督军再说什么,拿起报纸道:“岳城毫无动静,南京就闹得轰轰烈烈,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的确是阴谋,就是不知谁在背后推动。”颜新侬开口,接了司夫人的话。 “谁是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操控者。李文柱听说督军要任海陆空三军总司令,跳脚骂娘,怕督军会撺掇南京对他不利。他女儿和妹子都是嫁给了南京的高官,我看此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司夫人道。 司督军和众参谋点点头。 他们也是这样怀疑的。 李文柱和司家争斗了很多年,而且组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时,李文柱上蹦下蹿,推动了总司令部的成立。 他以为自己军功至伟,结果南京一转脸就不认账,直接和司督军接洽,想让司督军任总司令。 司督军的长子司行霈,更是多次寻李文柱的麻烦,李文柱在司行霈手里吃过无数次的亏,两地军政府交恶已久。 “不能排除李文柱的嫌疑。”司督军道。 众人纷纷附和。 他们猜测,到底是谁对司慕下手。 只有颜新侬脑子比较清楚,他将众人的话题拉了回来:“督军,夫人,现在不是商讨谁是主谋的问题,而是要商讨,如何消除影响!” 此事影响恶劣。 销毁报纸,似乎不能遮掩舆论的压力;补偿聂家,也不能消除司慕的罪行。 司慕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急匆匆送进来一封电报。 “督军,南京派了特派员,来岳城调查此事。南京政治部怀疑聂芸非自杀,而是他杀。” 司督军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可见,背后的主谋者,正在一步步逼近。先将司慕的名声弄臭,民怨沸腾;再让司慕无法自证,罪行成立。 “特派员是谁?”司督军问 “是司法部的曲连生曲部长。” 曲连生? 司督军知道此人,他是司法部的老人了,曾经是总统的亲信,在南京关系很深。 “督军,需得当机立断!”司夫人急切道,“一旦特派员到了,此事就要换了性质。” 司督军是扛枪打仗的猛将,却不是玩弄心机的政客。现在这个关口,就看谁更奸诈,司督军反而没什么奸佞的主意了。 参谋们七嘴八舌出谋划策。 司夫人步步紧逼。 司慕沉默不语。 “此女的死,跟少帅无关!”颜新侬提议用釜底抽薪的办法,“南京有人操控舆论,我们也可以。通过所有的报纸,收买出名的主笔和文人,为少帅鸣冤! 聂芸的尸身已经运往了南京,听说在水里浸泡了四天,已经溃烂不成样子,看不出她的模样,根本无法断定就是她。” 证据不足,对方先下手为强,利用的也是舆论压力。 既然这样,岳城的反击,也只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哪怕尸体真的是聂芸,也无法断定她跟慕儿有关!”司夫人接口,“现在作证的是她母亲,可红口白牙,她一面之词又如何自证?” 司督军的怒意,到了这个时候,稍微平复了几分。 他看到铺天盖地的报纸时,先是气疯了,现在才回味过来。 这件事,主要在南京闹腾,说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司督军声誉扫地,做不成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督军,我跟南京那边有些相熟,亲家又在南京任职,此事交给我去办吧。”颜新侬道。 司督军舒了口气:“新侬,我就全部拜托给你了!” 司夫人也松了口气。 寻到了方法,众人纷纷回家。 司慕也回到了新宅。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顾轻舟。 “怎样?”顾轻舟面前,也是一大堆报纸,除了一两张岳城的,剩下都是南京的。 “义父要去南京,此事是舆论战,看谁收买的主笔和文人笔锋更犀利吧。”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你觉得此事是针对谁?”顾轻舟又问。 “军政府。利用我来对付督军,督军的总司令怕是做不成了。”司慕道。他在督军府里没敢说,怕说了激怒司督军。 他觉得此事不是单单针对他,而是针对整个岳城军政府,一点点毁掉军政府的声誉。 可当着司督军的面说,就好像推卸责任一样。 “军政府和司家所有人都在这个阴谋里。”司慕道,他的脸色惨白中带着铁青,“先从我开刀。” 顾轻舟沉吟。 司慕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聂芸是失踪了,聂太太说女儿曾哭诉我强了她。江里浮起来的尸体,烂得不成样子,是聂太太说那是聂芸离开家时候的衣裳。” 只有聂太太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其他的证据。 这点一面之词,在军政府还来不及反应时,先被捅到了南京。 一个妇人的说辞,居然掀起这么大的浪,没有高官推波助澜才怪! “这是连环计。”顾轻舟道,“你想要证据,会有的。” 司慕蹙眉瞥了她一眼,觉得她此刻乌鸦嘴很不吉利。 不成想,很快事实就告诉司慕,顾轻舟不是乌鸦嘴,她是心思缜密。 果然,第二天就又出事了。 第353章 钓鱼的顾轻舟 司慕逼死聂芸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儿。 很快,岳城的报纸也开始报道,接着就是铺天盖地传遍了岳城上下。 流言会发酵、会被加工,于是逼死聂芸,变成了“司慕杀死聂芸”。 “没有证据证明少帅杀了聂芸,同时也没有证据表明少帅的清白。”参谋们商议。 顾轻舟也被叫到了督军府。 督军甚至问顾轻舟:“轻舟,你能给阿慕作证吗?” “阿爸,我是少帅的妻子,我的证词不足取信于民众。”顾轻舟道,“少帅这件事乃是丑闻,想要消除影响,只得打舆论战。” 她很赞同颜新侬现在的方法。 对方也没有证据。 既然你能用报纸,我也能用。 司慕去了趟营地,就有个耿直的将领对他很不客气,当着司慕的面对司督军道:“少帅还是闭门不出的好,免得给咱们岳城抹黑。” 司慕脸色惨白。 他和司行霈的争斗,早就在军中传开,引起了不少将领的不满。他们不信任司慕,觉得司行霈才是他们的前途。 司慕卑鄙无耻,赶走了司行霈,将领们都憋着火。 那些大老粗,自然不会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帅好脸色。 司慕回到了城里,也暗中派人去调查此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可事情是从南京闹出来的。 南京的民众看到报纸,每天都在说这件事,还以为是岳城已经闹翻天了,他们也就当个趣闻看。 司家在整个江南都有名气,军阀权贵门第,他们家的流言蜚语,能引起全天下人的兴趣。 岳城在南京的势力不多,此事想要追究根源,无从下手。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司慕一边抽烟,一边问顾轻舟。 顾轻舟则道:“第一,我们不知道对手还有多少证据,也许他要做的,就是故意让你以为没证据呢?第二,我们不知道对手是谁。敌暗我明,形势很不容乐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司慕烦躁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到了腊月二十四,是岳城的小年夜,岳城晚报添加了新的头条。 这些日子,军政府一直在和背后的人打嘴仗,坚持称聂芸只是失踪,死者并非聂芸。 结果,南京那边传来消息,说:“聂芸的右脚天生只有四指,而找到的尸骨,虽然溃烂不成样子,无法辩驳面目,但是她的右脚也是四指。” 这下子,死者就是聂芸无疑了。 聂芸的确是死了。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转身出去了。 晚夕,义父从南京回来了,司慕又不知去向,顾轻舟就去颜公馆吃晚饭。 饭桌上,颜洛水和颜一源围着义父问个不停。 “阿爸,此事咱们是不是没了办法?督军的总司令怕是做不成了吧?南京那边的舆论对他很不利。”颜洛水道。 颜一源也问:“阿爸,那二哥这逼死聂芸就成了事实吧?阿爸,聂芸是学生,她还没有正式毕业,会不会引发学生运动,就像上次尚涛那事一样?” “学生一动,工人就要动。到时候镇压就要流血,成为全国的公敌,除非给二哥判刑。”颜洛水也道。 他们俩忧心忡忡。 “吃饭,吃饭!”颜新侬对两个孩子道。 顾轻舟没说话。 从头到尾,顾轻舟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她漫不经心,好似对司慕的生死并不关心一样。 她如此冷漠无情,颜新侬和颜洛水他们能理解,却也心惊,顾轻舟这次有点太狠了。 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婚姻,不管司慕死活,顾轻舟都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她需要的仅限于此。可她对她丈夫的事这般豪不担心,就个陌生人都不如。 饭后,颜洛水再次提起了此事。 顾轻舟慢条斯理道:“对手的牌还没有出完。” 颜洛水一愣。 颜新侬也看着顾轻舟。 颜太太和颜一源不懂其意。 “义父,我始终觉得你们太心急了。您瞧,您刚刚回应说聂芸没死,对方立马证明尸体就是聂芸。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中。”顾轻舟道。 颜新侬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 军政府的动向,全在对手的算计之内。 司家想辩解说死者非聂芸,聂芸的身份立马被坐实;等司家再想说,死者跟司慕没关系,对方立马就坐实这种关系。 “轻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此事依照你看,应该如何是好?”颜新侬问。 “依我说,就照义父的方法进行下去。等对方把司家逼得走投无路,司慕彻底在华夏待不下去,军政府声名狼藉,对手的身份才能暴露出来。 只有等对手暴露出来,我们知道背后是谁,反击才有胜利的希望。现在的反击,都是无用功。”顾轻舟轻描淡写道。 “那到时候还有反击的资本吗?”颜新侬问。 “有啊,我不是还没动吗?”顾轻舟道。 颜家众人看着她。 顾轻舟一个女人,无权无势。在这场政治和资本一起下海的陷阱里,顾轻舟又有什么胜算? 她绝不是司家的最后一张王牌! “那你现在为何不出手?”颜新侬问。 顾轻舟觉得颜新侬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义父,幕后主使不除,这次消除影响,还有下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次闹得越大越好。” 她一副气定神闲。 颜新侬却不敢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她再聪明能干,不还是个女孩儿吗? 督军府那边也是焦头烂额。 “这事不能传到司公馆去,老太太知道了非要气死不可。”司督军道。 于是,司家继续买通报纸,坚持称司慕和聂芸没关系。 聂芸也许是真的死了,可司慕没有和她发生过什么。 很快,刊载这样反驳的文章,登上了南京和岳城重要晚报的头条。 舆论稍有平息。 的确,谁能证明聂芸和司慕有关呢?她既不是司慕的妾,也不是司慕的女朋友,甚至都没有消息证明她和司慕认识。 到了今天,军政府才开始一点点摘清聂芸和司慕的关系。 舆论很快就发生了转变。 大年初一,南京和岳城的报纸,同时刊登了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司慕带着一个女子走进饭店,背影恰似聂芸;第二张是聂芸穿着去世那套衣裳,站在司慕新宅的门口;第三张是聂芸站在江边的大桥上。 最后一张,是聂芸母亲拿着一根金条,这根金条是军政府的府库所出。 “铁证如山!” 司慕和聂芸去了饭店,此事不假;司慕给聂芸金条,此事也有物证;聂芸临死前去过司慕家中,此事也无法辩驳。 司慕逼了聂芸,甚至害得她自杀。 一瞬间,舆论轰然倒塌,再也没人相信司慕的清白。 南京的特派员到了岳城也七八天了,什么都没有查到。 看到报纸,曲部长拿了南京最高法院的逮捕令:“司督军,此事涉嫌谋杀,我要带令郎回南京去接受审查。” “照规矩办事,我能理解。”司督军好似一夜间苍老了很多。 他们想了办法,甚至从各大报社去入手,结果都没有寻到背后的主谋,只知道这件事跟政治部可能有关系。 当初尚涛在岳城出事,南京政治部怀疑是岳城军政府下拌子。 而很快,就有消息称:李文柱即将成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是南京政治部和李文柱合谋,目标是海陆军三军总司令的位置,以及针对岳城军政府的。”顾轻舟想。 然而,此事岳城就没人受益吗? 司慕出这种事,谁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司行霈吗? 司行霈不屑用这种方法对付司慕。 看来是一个与军政府无关的人。 就在督军府一败涂地,司慕即将要押往南京的时候,有个人出面了。 她是魏清嘉。 魏清嘉找到了司督军和司夫人:“我认识一些英国人和美国人教会人员,我想去趟南京,为少帅奔走,希望能得到您和夫人的同意。” 当时,司慕和顾轻舟都在场。 司慕没言语,脸色阴沉着,也没有露出半分表情。 而顾轻舟表情恬柔。 司夫人想到:顾轻舟这个儿媳妇从头到尾没有半分作用!顾轻舟没有势力雄厚的娘家,没有名气和朋友,一旦出事了,她屁用也没有! 司夫人之前没想到这些,是她不知道督军府会有这么巨大的麻烦! “好好!”司夫人答应了,“嘉嘉,其他都好说,若是能请英国人出面,为慕儿申请到租界公共法庭审理,我们就感激不尽!” 司慕一旦进入南京司法部的法庭,司家的手就伸不进去,他就必败无疑。 若是能进入公共租界的法庭,南京政府就不能一手遮天,司家也能周旋,未必就会失败。 司夫人不叫魏小姐了,直接热情称呼“嘉嘉”。 不用说,这件事成功了,魏清嘉就会是督军府的恩人,顾轻舟可能会面临扫地出门的境地。 司督军为难看了眼司慕,再看了眼沉默安静的顾轻舟,心中露出了失望。 “魏小姐,就拜托你了!”司督军最终也松口了。 不是司督军不疼顾轻舟,她的确是没什么用。 顾轻舟则唇角微动。 终于,所有的鱼都上钩了:南京的,岳城的! 第354章 出头 顾轻舟对司慕的事,始终不温不火。 魏清嘉提出要为司慕奔走,临行前含情脉脉看了眼司慕。 司慕心中起了涟漪。 这涟漪不是对魏清嘉,而是对顾轻舟。 就连魏清嘉都想要拯救他,亦或者说想卖个人情给督军府,身为司慕盟友的顾轻舟,始终不发一言。 回到新宅,司慕猛然砸了一个水晶杯。 碎晶满地,杯子里的葡萄酒流得到处都是,羊绒地毯染上了酒污,似一朵妖冶盛绽的花。 “你好像很享受!”司慕眼眸中寒芒涌动,胜过无数的剑锋,缕缕都劈向了顾轻舟,“你想做我的寡妇?” 顾轻舟知道他生气。 他生气,她就后退了一步,坐到了沙发上。 司慕很想上前,扼住她的脖子,可她的肌肤都被司行霈触碰过,司慕觉得恶心。他强压住动手的念头,狠戾道:“你看着我落难,很高兴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高兴?”顾轻舟道。 司慕一怔。 顾轻舟眼眸澄澈,似一泓清泉,定定看着他。 司慕不知自己怒气到底从何而起。 顾轻舟没有必要幸灾乐祸,也没有义务为司慕奔走。 她像只雀儿,岳城军政府这棵大树繁茂矗立,她就停下来筑巢扎营;若是这棵树倒了,她第一个要飞离,自谋生路。 她只是雀儿,翅膀瘦弱,庞大的军政府要倒,她根本扶不住。亦或者说,她是条毒蛇,盘踞在树上,毒牙能守住地盘,可她无法决定军政府的命运。 司慕现在遭遇的,跟顾轻舟无关,甚至跟他自己无关,是政治部要为尚涛报仇,更是李文柱觊觎三军总司令的位置,他自己都没能力去拯救,何况顾轻舟? “你先上楼!”司慕像泄了气的皮球。当愤怒远离之后,他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般,无力坐在沙发上。 他不想冲顾轻舟发火,更不想看到她。 顾轻舟的存在,对司慕没有任何安慰。他憎恨她的一切,哪怕自己被丑闻缠身,即将要被送往南京受审,他都能分出心神来恨顾轻舟。 顾轻舟却没有动。 她突然盘起腿,动作有点俏皮。伸手触摸脚背袜子上纹路,顾轻舟徐徐开口:“你也觉得我这个人没有良心。” “你本来就没有良心,还没有良知和羞耻!”司慕道。 攻击顾轻舟,他素来不会手软心软口软,什么难听捡了什么说。 “我也觉得我没什么良知。”顾轻舟道,“不过,我有医术。” 司慕浓眉紧拧。 他头疼欲裂,精神也差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听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却根本不打算有什么眼色,她继续道:“以前每到春夏之际,乡下人会生火疖子。 这种火疖子很疼,服药、敷药都没用,我师父会用芙蓉膏,对火疖子进行催化,让它成熟。 火疖子只有成熟了,才可以刺破排脓,再用药,慢慢好起来。若是火疖子不成熟,很难让它消散。” 司慕听着她稀里糊涂一番话,神色更为冷峻。 顾轻舟继续道:“这是一个比喻。聂芸的死,就是军政府发了个火疖子。你们都在用尽手段,想让它悄无声息的消失,而我却在等它成熟。 你们的手段,看似高明,却想要压抑这个火疖子,让它消散,这很难,最终只是让它潜伏,可能过段时间重新长起来,费时费力。 而我等待它成熟,甚至主动催熟它。等它成熟,表皮软化,我能看清楚一切的时候,一刀下去将所有的脓排出,这个火疖子才能彻底痊愈。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司慕倒是明白了。 他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好转。 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顾轻舟的解释是,其他人为司慕奔走,都是在做无用功;而她的冷漠,是等待事情的爆发,让所有事都透出来,最后自然而然处理完毕。 她为自己的冷漠,做了个很好的诠释。她觉得不动才是最要紧的。 “上楼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你说任何一句话。”司慕很疲倦,阖上了眼帘。 顾轻舟起身走了。 这次,她没有坚持。 司慕余光的缝隙里,看到了她的背影。她身材纤瘦窈窕,却有很玲珑的曲线,让她瘦得恰到好处,毫无干瘪枯瘦之感。 她的脚步坚定,离开了他。 司慕应该很愤怒,很恼火,可是他的心绪却情不自禁乱转。 他知道顾轻舟有点鬼才,就连司行霈也能被她赶走。 假如司行霈出事,她会不会也如此淡薄分析利弊? 司慕此前没必要考虑这些,他的心绪却愣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他往男女之情这条小径上跑。 这一跑,他就无法掌控自己。 司慕这一坐,便是到了后半夜,他抽了一整盒的雪茄。 他没有睡,顾轻舟却是沉沉睡去了。即将要考虑很多问题,顾轻舟需要充足的睡眠,来保证她脑力的盈沛。 她这样能吃能睡,在司慕看来也许更是没心没肺吧? 翌日上午,魏清嘉从南京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和司慕都在督军府,闻言一起去了外书房。 魏清嘉一脸疲倦,神色泱泱对司家众人道:“事情不太容易,南京那边政治部压得紧,听说是武部长亲自下了令!” 政治部的武部长,是总统的妹婿,家财万贯,江南很多的实业和银行,都是武家开办的。 已经被判刑枪决的尚涛,是武部长很得力的下属,他培养了尚涛多年,准备让他接替自己。 尚涛出事,这是有人不给武部长面子,挑战武部长的权威,武部长岂能不怒? “毕竟公共租界的法庭在上海,一旦去了上海审判,那么政治部可能手伸不到那么长”魏清嘉又道。 司督军已经知道,是南京政治部有人想要弄垮岳城军政府,自然会有人紧压着不放,想要去公共租界审理,就要去上海。 远离了南京,事情就会超出他们的控制。 “魏小姐,辛苦你了。”司督军摆摆手。 司夫人却不甘心:“嘉嘉,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魏清嘉面露难色,却始终怀揣几分保留。 她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恰如其时开口了:“魏小姐,您怎么知道是政治部在压下这件事?” 司督军心中一凛。 的确,这件事岳城探查了很久,才弄清楚源头。 魏清嘉不过是去游说,怎么她也很清楚的知道了? “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消息灵通了些,少夫人见笑了。”魏清嘉面上,闪过几分震惊,复而又恢复了从容。 她这点震惊,落入司慕和顾轻舟两个人的眼睛里。 司慕顿时就明白了。 顾轻舟这是在提醒他们呢。 “原来如此。”顾轻舟微笑。 司夫人则瞪了眼顾轻舟,示意她不要开口。这个时候,顾轻舟又帮不上忙,捣什么乱? “嘉嘉,你可有其他办法?”司夫人继续追问。 司家也派人去跟英国人和美国教会接洽,可惜那点单薄的交情,对方根本不买账。 “我倒是认识美国在上海租界的参赞,只是那人极其贪财,我可以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送给他,只是我以后” 这话,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 她把钱财捐出去,那她以后就只能靠司家养活了。 她想要进入司家。 这么大的恩情,司家好意思让她做姨太太吗? 如今西北有好几位军阀,娶了几房太太,全是用龙凤花轿太进门,称呼“二太太”,却不是妾。 这算是多妻,每位妻子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魏清嘉原本打算对司慕施展手段,结果司慕措手不及就和顾轻舟结婚了,魏清嘉何尝不是当头一棒的感觉? “嘉嘉,你放心吧!”司夫人立马保证道,“只要你办成此事,我们就开了岳城的先例,正式登报让你和慕儿结婚。” 说罢,司夫人看了眼司慕和司督军的脸色。 司督军浓眉微蹙:这位魏小姐,摆明了是来占便宜的,真是个市侩的女人! 司慕却看了眼顾轻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顾轻舟,却下意识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 不成想,顾轻舟依旧云淡风轻。 就在这个时候,颜新侬进来了。 司家一边托付魏清嘉去周旋,一边又让颜新侬去行走,给司慕争取到公共租界法庭审理的资格。 “督军,没有申请到,还是要在南京审理。”颜新侬也失败了。 此事跟英美等国人没有利益,他们乐得看热闹,根本不会帮岳城军政府。况且,岳城军政府在外交方面素来挺薄弱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这个交际广泛的第一名媛身上。 司督军和司夫人,都转眸看着魏清嘉。 司督军眼底,有了点退让的神色。不是他不疼顾轻舟,此刻军政府、司慕和他都面临危局,顾轻舟的确是毫无用处,只有魏清嘉能用。 “阿爸,义父,姆妈,你们都觉得在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会对少帅更有利?”顾轻舟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如果是这样,我来试试吧,也许能申请到。” 第355章 勒索 顾轻舟话音一落,众人诧异看着她。 颜新侬先开口了,他轻轻咳了咳:“轻舟啊” 任何人都有好胜之心。 在自己公婆、丈夫,以及司慕曾经的相好面前,顾轻舟的好胜之心泛起,觉得魏清嘉能做的她也能做,主动请缨,颜新侬可以理解她。 正是因为理解,颜新侬才不好意思让她丢脸,故而小声提醒她,却又不能说什么,唯有咳嗽,希望顾轻舟自己能体会到他的意思,清醒一点。 现在不如魏清嘉,她固然觉得丢人;可答应了去周旋又所求无门,到时候更加现眼。 颜新侬知道顾轻舟除了医术,已经一无所有了。从前司行霈还帮衬她,现在她连这点庇护都失去了。 她回头肯定还需要颜新侬的帮忙,然而颜新侬已经去试过了,他做不到,他没有在外交上过硬的关系网。 那些外国人很高傲冷漠,对司慕的事幸灾乐祸,顾轻舟办不到的。 颜新侬帮不了她,不能看着她往坑里跳,自己挖坑埋自己。 “轻舟,阿慕的事我们都很担心。你不要急,有我们呢,我们会救他。”司督军也提醒顾轻舟。 司督军的想法和颜新侬一样,不愿意看着顾轻舟难堪。 顾轻舟现在才提出这种话,显然是想和魏清嘉较量一番。 若是她真的有办法,她早就提出来了,何至于手足无措,到现在才说? 司督军回想了下顾轻舟这几天的反应,都是沉默寡言,看上去是谨言慎行,实则是毫无用处。 她一个女人,管理好家务事就行了,指望她懂得政务、军务,这太为难她了。 司督军替司慕结亲,也是为了报答旧情,不是为了娶个门第相当的儿媳妇。 顾轻舟娘家指望不上、顾轻舟本人指望不上,司督军已经接受了。若顾轻舟非要闹出点笑话,司督军觉得自己会后悔坚持信用。 他阻止了顾轻舟的念头。 人可以没用,却不能挣扎着丢脸。 司夫人则满心冷漠,顾轻舟要去申请,她当是入学考试吗? 相比较司督军的爱护,司夫人此刻心情极差,很不客气道:“别添乱,你以为是入学考试吗?” 司夫人觉得顾轻舟没有自知之明。 司家娶她,明眼人都知道是委屈了。别说权贵名门的小姐,就是魏清嘉,顾轻舟也不及万一。 顾轻舟现在试图和魏清嘉相比,就是太过于滑稽,司夫人都感觉难为情。 颜新侬可是动用了军政府的外交、魏清嘉是英国人美国人所青睐的第一名媛,顾轻舟有什么? “我们都在忙,你一边玩去吧!”司夫人冷漠,然后冲手招了魏清嘉和司慕,“你们俩跟我过来。” 说罢,司夫人自己起身先走了。 魏清嘉看了眼顾轻舟,跟着司夫人离开了书房。 说心里话,魏清嘉不讨厌顾轻舟。物伤其类,她甚至可怜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才华、没有人脉,有的只是小聪明。上次魏清雪的事,让顾轻舟记恨上了魏清嘉。 魏清嘉却没有将顾轻舟视为对手。 对方太过于弱小,面容不出众,能力不卓越,这样的小丫头,根本无法与魏清嘉比肩,又如何能与她较量? 华夏很多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都是顾轻舟这样的:没有能力,却偏偏爱吃醋,爱往前冲,最后弄得自己满身狼狈。 这样的人是很可怜的。 魏清嘉富有同情心,哪怕是看到了乞丐,她也会觉得对方可怜。 她从骨子里瞧不起顾轻舟,她更加不知道,她现在和司慕这点罅隙,是顾轻舟给她设了个局。 她还以为是司行霈做的。 司慕讨厌魏清嘉,却又因为魏清筠的事对魏清嘉心怀愧疚,在魏清嘉看来,他是又恨又爱而已。 没有爱,哪来的恨?司慕恨魏清嘉,他恨得越强烈,说明他内心对魏清嘉的爱就越强烈,魏清嘉自信可以收服他。 司夫人和魏清嘉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司慕未动,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司夫人回头喊了人:“慕儿?” 司慕如梦初醒般。 他站起来,跟司督军和颜新侬告辞:“阿爸,义父,我先过去了。” 司督军和颜新侬都点点头。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男人,都是把顾轻舟当亲闺女般疼爱,故而颜新侬先开口了。 “轻舟啊,阿慕的事你很担心,我们都明白,回去好好休息吧。”颜新侬道。 司督军也道:“轻舟,现在家务事都要放一放,阿慕的事要紧。你放心,阿爸不管何时何地,都会保障你的地位。” 他以为顾轻舟是害怕司夫人答应给魏清嘉“二太太”的身份,从而毁了她的地位。 她不再是督军府唯一的少奶奶了。 “阿爸,义父,那我就先走了。我不是有些同学嘛,去问问总归多一条路,不是吗?”顾轻舟笑容清浅。 从出事到现在,顾轻舟就没有急过。 她比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司督军更加镇定自若。 她要去求同学帮忙,注定是一场空。 然而她不服输,让她去碰碰壁,总好过她呆在家里胡思乱想。 颜新侬道:“那你快去,路上当心。” 顾轻舟道是。 她一离开,颜新侬和司督军都叹了口气。 司夫人把司慕和魏清嘉领到了前头花厅的梢间坐下。 屋子里烧了壁炉,炉火徜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暖流中,角落柜子上的腊梅盆栽,泛出馥郁幽香。 “嘉嘉,我们都知道此事艰难,还请你多为慕儿周旋。”司夫人道。 魏清嘉眼帘微垂,她谲滟的眸子隐匿其中,看不出神态。只是一段白玉似的修长颈,优雅而尊贵,她的仪态高贵无比。 司夫人并不喜欢这样的魏清嘉。她太过于美丽,把司夫人比了下去,让司夫人心中有火烧灼般的嫉妒。 为了儿子的性命,司夫人忍耐着。 “夫人,我不敢轻易答应,是怕给了你们希望,然后又做不到,让你们失望了。”魏清嘉低声道。 她声音柔婉,一瞬间的沉寂之后,魏清嘉有点伤感般,叙述起了旧情:“最希望少帅好的,大概就是我吧。当年若没有我妹妹的事,只怕” 她眼中浮动几抹泪光,似幽蓝湖面的点点涟漪。 她既说自己对司慕还有感情,又提起司慕害死她妹妹的事。 不管是旧情还是愧疚,司家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司夫人何等聪明? 见司慕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司夫人只当司慕也伤感了,就替司慕接话道:“说起你妹妹,我们真欠了魏家一个偌大的恩情!当年你母亲还在,却没有吵闹着赔偿,默默安葬了你妹妹,让她揣着安宁和平静离开了。有这样的母亲,你们兄弟姊妹才个个如此出众!” 魏家没有追究,当然是忌惮督军府的权势。 要不然,魏林能一路做到市长吗?当年的市长可是谢舜民的父亲,根本轮不到魏林接替。 魏家虽然没有闹,督军府给魏家的好处却不少。 司夫人心中有数,仍是对魏家那时候的沉默,做出很感激的样子。 “我母亲她是很可怜,还没有看到我们成家立业,就离开了。我们兄弟姊妹六人,到现在为止,只有大哥结婚了。”魏清嘉深深叹了口气, 话题就到了点子上。 “嘉嘉,你别难过了。你这般才貌和名气,能娶到你是男人的福气。”司夫人试探道,“可惜慕儿结婚了,要不然你就是我的好儿媳妇。 不过呢,现在北边流行多妻制,身份地位和子女的继承权都是一样的,我们倒也可以开个先河。 慕儿是督军府的少帅,你又是岳城第一名媛,你们若是结合,自然是天下美谈了。” 司慕沉默着。 此刻的司慕,心思根本不再听他母亲和魏清嘉的谈话。 他想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做过很多事,颜新侬和司督军、司夫人都不知道,他们只当她运气还不错,医术挺厉害。 却不知顾轻舟心机深沉。 顾轻舟昨晚的话,浮动在司慕的耳边。 她说:“要等火疖子成熟,才能下刀。” 顾轻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司慕觉得她冷漠无比,十分憎恨她。可转念想想,司慕就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魏清嘉看似纯良,主动提出帮司督军奔走,目的是嫁给司慕,让司夫人和司督军答应她做“二太太”,算是平妻。 将来挤走了顾轻舟,魏清嘉就是正房。 她和顾轻舟一样,需要司家的地位。 所以,魏清嘉去而复返,说什么失败了。 她估计根本没有使力气,反过来勒索督军府,让督军府答应她的要求,她才能继续帮司慕。 顾轻舟之前突然提醒了一句,问魏清嘉:“魏小姐如何知道政治部的事?” 司慕心中,像明镜一样通透。 陷害督军府,南京政治部的武部长和李文柱,军政两界合谋,一个为了报仇,一个为了权势。 然而,他们都不在岳城。 在岳城,他们也需要找个内应,帮衬他们完成整个计划。 魏清嘉就是这个内应。 “火疖子”,已经成熟了。 第356章 顾轻舟的奇迹 司慕心思飘忽。 顾轻舟出手了。对于他的事,她真的只是在筹划最恰当的时机,而不是冷漠。 他们是夫妻! 司慕想到这里,情绪又暗淡了下:“我们这个夫妻,到底只是盟友!她那么恶心,那么脏!假如她没有跟过司行霈,那么” 想到这里,司慕无法自控般变了脸色。 他一番独坐,将一颗心翻来覆去的掂量着。 那边,他母亲喊了他。 “慕儿!”司夫人提高了音量。 司慕如梦初醒般,看着司夫人。 魏清嘉眼底,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那些情绪很温柔,似乎在含情脉脉。 她误会了司慕的失神。 在她看来,司慕这种魂不守舍,应该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顾轻舟。 魏清嘉心中闪过几分得意。 司夫人道:“我说,我跟嘉嘉有点私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魏清嘉既然非要一个承诺才肯出手,那么司夫人给她就是了。 什么“二太太”,将来的掌控权还在司夫人手里。司夫人高兴了,魏清嘉就是“太太”;若是不高兴,魏清嘉就只是“姨太太”。 嫁入了司家,就任由司夫人捏扁捏圆。 几番试探,司夫人确定魏清嘉要的,就是司慕用娶正妻的婚礼和规格,跟她结婚。 那么,司夫人先答应她,回头再跟儿子详谈。 司慕那么爱魏清嘉,说不定乐翻了天,什么要求都没有就答应了。 “那我先去外书房吧。”司慕看了眼魏清嘉和司夫人,起身道。 他对魏清嘉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想看看一无所成的顾轻舟,如何能弄到公共租界的审判权。 司慕莫名其妙相信顾轻舟能做到。 顾轻舟是一条毒蛇,她从来不会乱放出她的毒牙,除非她很有把握。然而,司慕也觉得她做不到。 “她到底要如何创造奇迹?”司慕心想。 他想着,就去了外书房。 司督军、颜新侬还有其他参谋,都在外书房开会。 这些军事参谋们,能力都在布防打仗上。外交和政治的事,他们不太懂。若现在南京和岳城开战了,他们有办法以少胜多,可此刻化为政治危机,他们却黔驴技穷了。 书房里烟雾缭绕,声音却寂寥。 大家都在抽烟,没人说话。 司慕也沉默坐在旁边,抽出了雪茄。 司夫人那边,正在和魏清嘉商榷婚姻。 “你也知道,现在的法律是今天改、明天又改,给你和慕儿的婚书,只盖上军政府的印章,你以为如何?”司夫人问。 司夫人直接说到了结婚。 正常结婚,婚书是要盖上南京政府管辖内的印章,而非军政府的。 当然,现在军政府似乎比南京政府更加可靠。 魏清嘉同意了:“这个,由夫人做主吧。” 她没有露出半分羞涩。 魏清嘉甚至觉得,这条路很好,比她直接嫁给司慕更好。 她离过婚,不管是司督军还是司夫人,都不能接纳她这个儿媳妇,司慕再爱她,为了她和家里闹翻,那么司慕这个人还有什么价值? 魏清嘉不想和督军府闹翻! 她直接嫁给司慕不成,又不能做姨太太,这样会让她失去第一名媛的身份。身份这东西,看似鸡肋,实则决不能丢失。 现在,她做司慕的“第二房妻子”,不管别人怎么说,明面上她都是妻子,而司夫人和司督军也会同意的。 进门之后,顾轻舟那般无才无貌的女子,即将被魏清嘉衬托,成为“糟糠之妻”,魏清嘉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等顾轻舟消失,魏清嘉这个第二,就变成了第一,她就会不费吹灰之力成为司慕的正妻。 曲线路径,更适合现在的魏清嘉! 然后,魏清嘉又提到了婚礼问题。 她没有南京的婚书,那么她希望将来督军府可以邀请岳城权贵,甚至外地的军阀都要参加她和司慕的婚礼。 她要办一个比顾轻舟隆重百般的婚礼,彰告天下。 司夫人蹙眉:“督军不喜欢铺张。” 是司夫人不愿意宣扬得太厉害。 她儿子娶两妻,到底不伦不类,司夫人遮掩还来不及。 然而,魏清嘉对这件事不肯让步。她暗示司夫人,不办大的婚礼,那么她就不会救司慕。 “好吧,婚礼就照你说的,我们热闹热闹。”司夫人道。 魏清嘉又说,需要很多的聘礼。 因为魏清嘉要去游说美国参赞,要花出去她所有的钱,这笔钱明着由她出,暗地里督军府通过聘礼的方式补偿给她。 司夫人更是不高兴。 “我当初不同意慕儿跟她好,果然是对的,真是个妖精!顾轻舟那个傻子,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司夫人恨恨的想,面容却和蔼可亲。 司夫人真讨厌魏清嘉这幅钻营的模样。 她们这一谈,就谈了两个小时,魏清嘉甚至提议,她草拟一份保证书。 “主要是怕您和我忘记了,将来有所遗漏。”魏清嘉笑道。 司夫人恨得牙齿打颤。 魏清嘉如此说话,就显得很小人了。 司夫人没办法,屈辱的去拿了纸笔给魏清嘉。 魏清嘉伏案书写的时候,大厅里电话响起了。 司夫人去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有个人自称是总统秘书:“司夫人,令郎的官司,由岳城司法部起诉司慕涉嫌谋杀聂芸一案,已经移交上海公共租界共有法庭审理了。” “什么?”司夫人震惊反问。 已经成功了? 这么快? 魏清嘉还在这里,颜新侬还在外书房,是谁帮助了司家? 电光火石间,司夫人想起顾轻舟言语温柔:“我去试试吧。” 顾轻舟出门还没有两个小时,怎么 怎么如此快? 顾轻舟到底做了什么?如此难的外交事务,她是如何气定神闲办到的? 司夫人震惊,甚至没听到电话那头继续说什么,电话就断了。 拿着电话筒,司夫人狂喜:事情解决了! 她正想去告诉书房里的司督军,却瞥见了正在房间里写协议的魏清嘉,司夫人之前被魏清嘉挑起来的满腔怒火,此刻全部化成了嘲讽。 她立马换了副面容,上前一把扯过了魏清嘉手里的纸。 这么一拖,墨汁弄了满页,魏清嘉美艳的眸子微微蹙起。 司夫人似笑非笑,完全换了口吻:“魏小姐,你嫁入豪门的美梦破碎了,我们家不用劳烦你!公共法庭审理的申请,已经批复下来了!” 魏清嘉手里的钢笔,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墨汁溅染了她雪白的裙裾,似一朵诡谲的花,缓缓沿着布料盛开。 成功了? 谁做的? 顾轻舟吗? 那个看上去年幼又毫无名气的顾轻舟? 她怎么可能做到了这一点? 魏清嘉不敢相信! 顾轻舟一无是处,娘家更是家破人亡,她明明只是靠着司督军的念旧而嫁给司慕的。 凭什么她可以处理督军府的难题? 魏清嘉的手,微微发抖。她故意留下后手,就是想先回来谈条件,再去周旋,并非她真的失败了。 结果,却让顾轻舟捷足先登了。 “不可能!”魏清嘉美艳而冷静的面容,此刻有点狰狞。 不能这样! 她不能失去督军府的人情! 顾轻舟不可能成功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和魏清嘉媲美,她凭什么能成功? “魏小姐,你这么喜欢慕儿的话,为爱情牺牲一点也无妨吧?做个姨太太,慕儿照样疼爱你。”司夫人笑得不怀好意。 魏清嘉猛然转身,踉跄离开了督军府。 而在书房的司督军和诸位参谋,也接到了电报。 看到电报的时候,司督军的手微微打颤。 “成功了?”司督军震惊看着电文,然后又想起了离开了的顾轻舟,“轻舟做的?” 颜新侬接过来,也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呢?轻舟哪里来的本事?” 其他参谋一头雾水。 颜新侬就解释道:“少夫人为少帅申请到了公共租界法庭审理的资格。” 诸位参谋脸上,顿时全浮动了惊喜。 “少夫人着实有大才干!” “不在南京审理,咱们就未必会输给南京的司法部!真是太好了,事情会澄清的!” “少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少帅何愁不能实现满腔抱负?” 司督军也沉默了。 顾轻舟啊,他之前还怀疑她,现在满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第一次被某个人折服! 顾轻舟露出的这一手,让司督军彻底信任她了,甚至觉得她颇有鬼才。 其他参谋离开时候,司督军问颜新侬:“轻舟认识美国人吗?” “她怎么会认识呢?她连英文都说不利索。”颜新侬也是满腔惊讶。 顾轻舟这能耐,已经超出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本事,她快赶上老谋深算的男人了! 之前她的冷漠,原来都是笃定。 她知道事情还在控制中。 而司慕,唇角微动,心中徜徉不可思议的暖意。他知道顾轻舟能做到的,但她真的做到了,他还是震惊。 “顾轻舟的毒牙,的确是很厉害!”司慕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微笑了。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回到了督军府。 司督军、司夫人和颜新侬,现在都将她视为英雄般,看她的目光全部变了。 “轻舟,你是如何办到的,你找了谁帮忙?”司夫人放下成见,热情问顾轻舟。 司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瞧不起的顾轻舟,能有这么大的成就! “阿爸,姆妈,我们不用着急高兴吧?”顾轻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面容,“现在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公共租界的法庭未必会判我们赢。” 第357章 家业都给你 顾轻舟说,哪怕申请到了公共法庭审理,也未必就能赢,无疑是当头一瓢冷水,很破坏此刻的气氛。 然而,她这瓢冷水并未引起司督军、司夫人和司慕的反感,他们反而在心中赞同她不骄不躁。 赢得初步胜利,已经是非常难得,顾轻舟的平淡和理智,叫人惊叹。 “的确,这个机会不能浪费了。”司夫人先道,“要好好准备,去买通法官,再聘请英文过硬的律师。” 司夫人看顾轻舟,觉得她细致的眉眼很秾艳,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心中对她充满了好感,虽然这好感持续不了多久。 经历过被魏清嘉敲诈,司夫人觉得顾轻舟替她出了一大口气,临时放下了对顾轻舟的成见,真心实意把她当了儿媳妇。 司督军更是惊讶。他看顾轻舟的眼神,带着审视,更带着赞许。 独司慕没什么表示。 司慕这人,心里的情绪永远比脸上多。他天生一张沉稳过头的冷脸,衬托着他幽静的眸光,似乎对顾轻舟的帮衬毫无感触。 “是要好好准备。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开端,我们就要把握好。”司督军道。 “督军,我去办吧。”颜新侬站起身。既然赢得了先机,就要办一场漂亮事,别叫顾轻舟的苦心旁落。 司督军颔首。 颜新侬离开之后,司督军再次问顾轻舟:“你是托了谁去说项?” 司夫人和司慕都抬眸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如今是“妇人”了,她不再留厚厚的浓刘海,而是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柳叶眉,描绘得很精致。 那精致的柳叶眉之下,顾轻舟的眼睛大而明亮,眼波微动间,竟有些妩媚、潋滟横掠而过。 她顷刻间的媚态,藏匿不住般,倾泻而下。 司夫人心惊:“这丫头真的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逐渐褪去少女的稚嫩。 司慕不动声色。 在全家人的注视之下,顾轻舟开口解释了。 “我去找了船舶陈家的三太太,又去找了密斯朱家的老太太。”顾轻舟道。 简单两句话,却愣是叫司督军、司夫人愣怔当场。 船舶陈家的三太太,是英国官员的女儿,她是混血儿人。有了英国官方的背影,三太太很孤傲,素来不与军政府来往。 魏清嘉所谓的“交情”,都只是见面客套的薄情,就仿佛是一块儿吃过一顿饭的酒肉朋友。 这种淡淡交情,人家凭什么为你奔走? 陈三太太就不一样了。她娘家在英国地位显赫,陈家的船舶又跟很多租界官员有经济上的来往,大家都要用船。 有了政治经济这两层的关系,陈三太太一句话,对方自然要给个面子,何况此事又不威胁到英国人的名声和利益。 至于朱家,跟美国教会关系很密切,密切到了利益共享的地步。朱老太太一句话,对方就是过千山万水也要帮忙,司慕这事,在教会看来更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魏清嘉自诩跟英国人、美国人关系很好。可那种关系,是对方认识你、欣赏你,却跟你没有经济来往,没有政治纠葛,平日里可以吹捧你漂亮你有才华,真正遇到了难事,甚至跟政府挂钩了,又凭什么帮你? “你能说动陈三太太?”司督军愕然。 岳城有什么势力,司督军当然知道。 颜新侬去找过陈家。 陈家的人很圆滑,口中应和着,实则根本不答应搀和政治。 颜新侬碰了个软钉子,又不能把对方怎样。不能撕破脸,也不能说动对方,很是懊恼,不成想顾轻舟办到了。 “陈三太太的爱女曾经罹患恶疾,是我治好了她。此事关乎桑桑的隐秘,不宜宣扬,我也从来没说过。”顾轻舟道。 她当初结交陈家,是盼着有朝一日借助陈家的船舶逃走,远离司行霈。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向陈家讨要了人情,却是为了司慕。 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料。 司督军和司夫人则震惊看着她,心中都在想:“人果然要有一技之长。” “那朱家呢?”司夫人问。 陈家背后有政治势力,而朱家背后有教会势力,这两者足以给南京政府施压,让他们答应去公共法庭审理。 “朱家的老太太也是生病,危在旦夕,我治好了她。”顾轻舟道。 司夫人诧异看着她。 从前司夫人觉得顾轻舟不如这个、不如那个,现在有了比较:她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神乎其技的医术,就比魏清嘉强太多! 一个人的出身固然重要,可若是一无所有还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打下江山,那白手起家的成就就更加卓越了。 “好,好孩子!”司督军拊掌微笑,心中十二分的得意。 这儿媳妇是他力主要求娶的,三番五次拯救司家。 从前是救活了老太太,替司督军保住了母亲;后来是救了颜太太,替司督军保住了第一得力干将颜新侬,因为颜太太一死,颜新侬肯定要辞职归乡,心灰意冷;现在,她又替司督军保住了儿子。 司督军觉得,自己再质疑她半分,都该遭雷击。 顾轻舟的能力,超过了司督军的预期,他就像捡了宝贝一般。 “轻舟,你是个人才!”司督军一得意就忘形,说话也口无遮拦,“你要是个男人,我就认你做儿子,将这督军府的家业都给你!你比我这两个混账小子强多了!” 顾轻舟就笑了。 她这次是真心而笑,笑得眼睛微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齿。顾轻舟的牙齿很小,像乳牙,而她的眉眼又很艳。 司夫人心中咯噔了一下。 督军这么喜欢顾轻舟,将来司夫人想要将顾轻舟扫地出门,就比较困难了。 司慕则沉默看了眼顾轻舟,他说不出顾轻舟是漂亮还是稚嫩。 男人都希望女人美丽,同时又不失清纯。可一个人清纯了,往往又少了点妩媚;一个人妩媚了,往往又添了艳俗。 宛如红玫瑰和白玫瑰,两种不同的美,很难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种尺度很难把握,往往都要靠想象。而顾轻舟,几乎将司慕的这种想象具体化了。 司慕讨厌她,却也不得不承认,顾轻舟不经意间的某些神态,能同时满足男人对女人的两种极端幻想,这叫人沉迷。 司行霈历经繁华,最后一头扎进顾轻舟的怀里,忠贞不渝,并非没有道理的。 司慕莫名其妙想到了司行霈,情绪才稍微收敛几分。 “慕儿,跟轻舟道谢啊。”那边,司夫人又说了什么,司慕却在发呆,直到他母亲戳了他一下。 他回神看着顾轻舟,唇角微动。 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来。 顾轻舟笑笑,不以为意。 督军府留了顾轻舟吃晚饭。 饭桌上,司夫人问顾轻舟:“轻舟,我不是指责你啊。既然你有门路,为何不早点去帮慕儿周旋?” 司督军筷子微顿。 这事嘛 顾轻舟如果早点去周旋,自然是更好了,这样免得众人担心受怕。当然,现在去周旋也一样,总归是把事情处理好了。 司督军就瞥了眼司夫人,眼眸中带着几分锋利,不许她再问下去。 顾轻舟微微眯起了眼睛。果然,司夫人的感动持续不了三分钟,因为司督军说若顾轻舟是男人就要把军政府交给顾轻舟,让司夫人莫名起了警惕。 司夫人一警惕,就下意识针对顾轻舟。 是啊,顾轻舟如此厉害,为何不早点下手呢? “我再等鱼儿上钩啊。这件事我跟少帅商量过的,我们要等所有的鱼儿都上钩,再拉起鱼竿。”顾轻舟给自己舀汤。 她拿住瓷白描大红牡丹花的勺子,舀了一碗乌鸡汤,正在慢腾腾撩去汤面上一层浮油。 司督军这时候,就彻底明白了。 “轻舟,你遇事沉着冷静,有远见!”司督军再次夸赞顾轻舟,“这很难得,你将来可以做个合格的将领,打仗的时候最需要你这种冷静。” 司夫人沉默。 一时间,司夫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轻舟的话,司夫人也不难理解。 等待的过程中,幕后的主谋暴露了出来,政治部的武部长和李文柱是他们的敌人,而岳城的内应魏清嘉也暴露出来了。 司夫人转移了话题,开始骂为魏清嘉恶毒。 “我不能饶了她!”司夫人想要派人去抓魏清嘉。 顾轻舟不同意:“姆妈,当务之急是打赢少帅的官司,另外别打草惊蛇。魏清嘉放在那里,她会心存侥幸。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司督军点点头,也对司夫人道:“夫人,你不要鲁莽行事,慕儿的事最要紧。” 司夫人难得服软,她儿子是最要紧的,儿子的事自然摆在首位,故而她点点头:“是我太心急了,轻重不分。” 司慕还是没开口。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饭后,两个人回新宅,司慕开车, 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上。 吃饱喝足让顾轻舟睡意迷蒙。 司慕以为她睡了,她却在幽黯的车厢里开口了:“这件事结束,你要怎么谢我?” 第358章 索要 怎么谢她? 司慕只感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心中那点暖和,顿时四下里消散,从他骨头缝里往外冒。 皮囊之内,空荡荡的,故而他声音也嗡嗡的,不清不楚道:“想要我如何感谢你?” 她救司慕,不是因为感情,甚至不是因为盟友,她要报酬! 她为他治病要诊金,退亲要补充,结婚了算计好了离婚的赡养费! 如今,她为他消灾,怎能不要钱? 她对他,没有半分的恩惠,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司慕只感觉这条毒蛇恶毒,阴险。撕开她的皮肉,她的血肯定是冰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事情成功,督军的调令不会改变,他要去南京赴任,至少三年,岳城军政府就是你的。”顾轻舟徐徐而道,“我知道军政府辖区内各地的税收,上缴南京是微不足道的部分,剩下的都在军政府手里。” 司慕攥紧了车子的方向盘。 他很用力,修长的指关节发白,声音越发沉闷:“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三年内军政府税收的一成。”顾轻舟道。 司慕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狮子大开口! “而且我不想让督军知道。”顾轻舟继续道,“督军很喜欢我,我不想让督军失望。我这次帮你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算是试用。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你能赢了官司。” 顿了顿,顾轻舟继续道,“你应该相信我。是钱重要,还是案子重要,你心中好好衡量。” 司慕薄唇紧紧抿着,足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飞速回了新宅。 他不再言语。 此事,司慕不会答应。一成的税收,还需要瞒住父亲,并不容易办到。 更让司慕恼怒的是:他以为她在帮他,他心中暖融融的,结果她只是在筹划算计。 恨意和难堪在胸腔里沸腾,司慕攥紧了手,不发一言。 下了汽车,顾轻舟居然还问:“你不同意,是吗?不过,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我的提议始终有效。” 司慕阔步朝里走。 顾轻舟也没有言语。 第二天,岳城军政府收到了南京司法部的正式通知:司慕逼死聂芸一案,于十五年公历二月初九,也就是旧历正月初八,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司慕身为被告,要如期出席。 事情彻底定下来,特派员就回了南京。 不过,有军需部的长官秘密到了岳城,会见了司督军。 “总统先生还是青睐司督军。”总长道,“令郎的案子,无论如何都要消除影响。此事一结,督军过完正月十五就可以上任,两不耽误。” 这是总统的意思。 总统希望司家不遗余力消除这件事的影响,做好善后工作,赢了官司。这样,司督军才可以继续上任,总统仍是希望司督军去做那个虚有其名的总司令。 因为对方是秘密来的,司督军也没做什么安排,又将他秘密送走。 此事,他告诉了颜新侬和司慕。 “案子必须大获全胜!”司督军拿出万分的严肃,从未如此慎重告诉颜新侬和司慕,“动用一切力量,收买法官!” 颜新侬点头道是,心中却感觉棘手。 回到了颜公馆的时候,顾轻舟过来吃饭,正巧提到了此事。 颜太太等人,对顾轻舟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都非常惊叹。 “轻舟,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谱,原来你一直在等魏清嘉出手啊!”颜一源高兴道。 顾轻舟却略微沉吟。 她心中有点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包括她的义父。 颜新侬也是心事重重。 饭后,颜新侬对顾轻舟道:“轻舟,你过来一趟。” 顾轻舟道是。 她去了颜新侬的书房,父女俩说起了私密话。 颜新侬知道顾轻舟有鬼才,特别是司慕这件事,更加证明顾轻舟的鬼才不仅限于医术和心机,她连外交都搞的定。 司督军让颜新侬搞定法官,颜新侬没有把握。 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顾轻舟。 颜新侬对顾轻舟道:“你也知道,军政府这些年跟洋人关系一般。督军很憎恨洋人,励志要攘除外夷,我们也不屑于跟趾高气昂的洋人打交道。现在看来,军政府想要稳定,还是需要这种外交关系。” 从这次的事情上看,颜新侬觉得,军政府想要长治久安,要么跟南京搞好关系,要么招揽懂政治和外交的人才。 这次的手足无措,让颜新侬认识到了不足。 “师夷长技以制夷,没什么不好。”顾轻舟道,“军政府又不是清廷。” 颜新侬点点头。 他又问顾轻舟:“外交这方面,你认识的人反而比我们多,你可有良策?” 顾轻舟略微沉吟。 顿了顿,她问颜新侬:“义父,您相信我吗?” “这个自然。”颜新侬道。 若是从前将信将疑,现在是非常坚信了。 “那您还照您的方法去办,该收买就收买,该拉拢就拉拢。我这边,您交给司慕吧,我和他有点事要谈,让他来求我。”顾轻舟道。 “你们谈什么?”颜新侬问。 顾轻舟就把她和司慕的话,告诉了颜新侬。 她想要一成的税收,否则她不会出手,然而司慕却在犹豫。 颜新侬微讶。 “你若是能救司慕这次,这事你跟督军谈,督军也能答应。”颜新侬道,“岳城经济繁茂,税收比你想象中更多,督军的辖内安宁而富饶,军资充足。别说一成,就是五成,也对军政府没什么损失。” 顾轻舟却摇摇头。 “我想要司慕给。”顾轻舟道,“我知道督军会愿意。跟督军谈,可能要到更多的钱,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是怕督军对我失望,而是考虑司慕的事。” “司慕怎么了?”颜新侬不解。 顾轻舟略微沉吟。 颜新侬说,军政府辖内安定富饶,顾轻舟就想起了司行霈。 思绪有了个缝隙,记忆就如洪水般灌入心头,她心中沉甸甸的。 半晌,顾轻舟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对颜新侬道:“我觉得司慕对这次的事有点感动” 颜新侬还是不明白。 别说司慕,就是颜新侬也挺感动的这有什么奇怪的?顾轻舟露出的这一手,让人惊叹无比。 “我办这件事时,没有考虑过利益,只因我不想司慕和督军府被人算计。有人算计,我一定会反击,这是习惯性的,我不是为了谁,也没办法真的袖手旁观。可我不想要司慕的感动。”顾轻舟道。 颜新侬这会儿,就回过味来了。 他突然明白了顾轻舟的顾虑。 “我跟司慕,说好是三年的婚约。这三年,能平平静静度过最好了。他娶一堆姨太太,儿女成群;我做好自己的事,不打扰他。三年之后,我们心平气和履行合约,最好不过了。”顾轻舟道。 她不想让司慕感动。 司慕的感动,就会让他投入感情。顾轻舟不敢确定司慕能否克服心中的障碍,真的爱上司行霈的女人,但是感动久了,总会产生其他的情绪。 顾轻舟不需要另一个男人爱她。 她不是自恋觉得司慕一定会爱她,她只是在扼杀这种可能! 没有可能,就没有萌芽。 顾轻舟对司慕的事心怀目的,司慕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跟司慕,注定不会有什么。我不会爱他,也要避免他爱上我。”顾轻舟道,“跟他楚河汉界划清楚,免得以后说我负了他。” 颜新侬点点头。 “轻舟,这样挺好的,没有无端的纠纷。”颜新侬道。 顾轻舟嗯了声。 颜新侬道:“你有办法吗?” “我有稳赢不输的办法!”顾轻舟抬眸,露出几分笑容,“义父,您放心吧。” 颜新侬问:“什么方法?” “我要卖个关子。”顾轻舟微笑。 颜新侬也说她滑头。 交谈之后,颜新侬感觉压力小多了。颜新侬也是军事参谋,不太擅长政治。这次的事,他反而比较依赖顾轻舟。 顾轻舟说稳赢,颜新侬心中就有底了。 他依照原本的计划,年前就去了趟上海。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司慕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烟。 他想了很多事。 “督军必须去南京上任!”这是司慕最主要的念头。 督军不走,司慕无法独当一面,那么他的能力永远无法被军中肯定,也不能被督军承认。 司慕需要历练的机会。 这个机会错过了,他这辈子都无法赢过司行霈。 于是,司慕需要这个案子大获全胜。 看到顾轻舟回来,司慕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站起了身。 “请坐,我有事跟你说。”司慕道,言语中很平和,没有恼怒。 顾轻舟就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无表情,似樽雕像般开了口:“我同意你的提议,这是文件,你过目。” 他不仅同意了,连文件都准备好了。 军政府辖区内,不止一个岳城,税收的庞大,足以养活一方军马。正如颜新侬所言,军政府富得流油,所以腾出三年的一成税收给顾轻舟,对司家来说不算大事。 别说督军府,只要司慕接手了军政府,他都能私下里扣出这笔钱给顾轻舟。 “你若是同意,你签字吧。”司慕道。 第359章 我没有罪 司慕之前的感动,果然全部敛去。 他看顾轻舟的时候,恢复了以往的憎恨和厌恶,好似她仍是那条恶毒的蛇。 那点感动太浅,浅到还没有留下痕迹,就被顾轻舟全部抹去了。 现在,司慕对她的恶感,又添了一层:市侩、贪婪! 一个女人恶毒、贪婪、市侩,她简直是一无是处了。 “多谢少帅,我们合作愉快!”顾轻舟签了字。 司慕也签了字。 合约一式两份,盖了司慕的私章。 盖完了章,司慕更加肯定顾轻舟对他是毫无感情的,心中一片冷然。他前几天的感触,现在更加可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想就正常人一样,丝毫没有去奔走的意思。 转眼就是除夕。 军政府无心热闹,一家人全部去了司公馆。 老太太还不知道此事,司公馆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倒是红红火火操办着过年。 正月初一开始,顾轻舟行动了。 可司慕看着她,怎么都觉得她只是去拜年。 她走访了不少亲戚朋友,又去陪着老太太摸牌,过得悠闲自得。 终于到了正月初六,军政府准备了一辆专列,开往上海。 颜新侬和其他参谋、将领们都要去;司夫人和司琼枝、司家的堂兄弟姊妹也要去;颜新侬家的几个孩子,也闹着要去。 专列反正装得下,司督军一挥手,将众人全部带到了上海。 “带这么多人,壮胆吗?”司夫人不满。 司督军笑笑:“人多热闹,有喜气,好运气就来了。” 顾轻舟和司慕一个包间。 包间比普通的火车大多了,也是对面两张床,床铺很小,不过过道挺宽阔的。上铺没人住,放着顾轻舟的行李。 司慕躺在对面的铺子上看书。 顾轻舟却在愣神。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却莫名梦到了第一次见司行霈。 他当时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钻进了她的被窝,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往事一幕幕闪过。 “喂!”有人推她,她感觉司行霈就在身边,闻到了熟悉的雪茄气息。 她猛然坐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抱着抱着,对方的身子僵了,她也慢慢回神。 她一脸的泪。 她在梦中哭泣,司慕才走过来推醒,结果她将醒未醒就搂住了他,泣不成声道:“司行霈!” 司慕只感觉恶心,僵愣一瞬之后,用力推开她,顾轻舟一下子就撞到了车皮板子上,后背闷生生的疼。 司慕愤懑出了车厢。 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他用力洗干净被顾轻舟贴过的肌肤,搓得皮肤都发红了,像是想搓掉那一块。 顾轻舟的触碰,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司慕回来,也没说什么话,只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专列到了上海,司督军包下了法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岳城来的所有人都住了进去。 顾轻舟又要跟司慕一间房。 司慕一进门就很冷漠环顾四周,发现没有沙发。 他道:“今晚你睡地上。” 若是没有在车上那件事,他大概会自己睡在地上的,而他现在毫无风度,只剩下恼怒。 顾轻舟道:“行。” 放下东西之后,顾轻舟就去找颜洛水了。 这天晚上,她住在颜洛水的房间里,并没有回来。 她不肯睡地板,又不想跟司慕吵架。 司慕情绪稍微好转。 第二天,颜新侬带着顾轻舟、颜洛水去了趟法院,旁观今天的审理。 司督军和司夫人则拜访了当地权贵,见了律师,甚至还见到了两位陪审。 其他人都有任务,各自忙碌开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八,案子如期审理。 司慕的案子是早上十点开庭。 此事经过舆论的渲染,在上海也是极其引人注目。 南京、岳城各大报纸都有记者跟过来,此刻全部围在法院门口。 才八点,法院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顾轻舟等人,九点就进去了。 法庭不大,特意撤掉了后面两排椅子,这样可以站更多的围观者。 司慕着正装出席。 他一袭铁灰色军装,绥带整齐飘逸、勋章熠熠生辉。他的仪态很好,长腿宽肩,往人群里一站,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司慕生得英俊,如今这身德式军装,更将他的英俊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的所有人,男男女女都开始交头接耳。 “一方军政府的少帅,这模样,要什么女人没有?在女色上栽了跟头,是有人陷害吧?” “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他变态,碰到个贞洁烈女非要人家呢?” “反正我是没法子相信,这背后水深着呢。” “这样的人,我都愿意” 之前很多人骂司慕,如今看到司慕的模样,立马纷纷倒戈。 司慕长了一张很克制的脸。他这模样,以貌取人的话,绝对是个正值而且专情的人。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觉得此人不可能作奸犯科。 还没有开始审理,舆论就出现了变化。 而后,顾轻舟看到司督军站了起来。 回过头,顾轻舟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军装,模样却有点奇怪:他很瘦,肌肤又白。虽然上了年纪,那张脸仍带着几分阴柔。 顾轻舟一看他,不会觉得他是老头,反而觉得他像个太监似的。 “李督军,别来无恙啊。”司督军阴测测打了招呼。 原来,这个人就是李文柱。 顾轻舟有点吃惊,这和她想象中的李文柱可是差远了。 “这模样,真的是一方军阀吗?”顾轻舟腹诽,“长得跟老太太似的,我要是总统,我也不会任命他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这模样拉出去,真有点拿不出手。” 顾轻舟觉得,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模样,丑或者胖估计都不碍事,但一副阉人相,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司炎,好几年不见,你越发富态了啊!”李文柱不说话的时候很阴柔,可是一开口,顿时就是声如洪钟,比司督军的声音还爷们。 听他说话,大概会慢慢改变第一印象。 同时,李文柱看到了司夫人:“景纾啊,这些年你是没变,还是这么美丽,我家那胖娘们看到你,非要嫉妒死不可了。” 司夫人勉强一笑。 当面热络,背后捅刀子,司夫人面对这样的人,实在难有好脸色。 顾轻舟看了眼李文柱之后,立马收回了目光。司慕说,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被李文柱打成了筛子,顾轻舟不信。哪怕是真的,也是因为司行霈。 司行霈才是凶手。 她不信司行霈的鬼话,眸光中对李文柱也没什么异样。 正式开庭之前,顾轻舟突然趴在司慕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司慕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很明显的惊讶,问:“真的?” 顾轻舟往后面不经意瞥了眼,道:“真的。” 司慕点点头。 正式开庭,法官就坐之后,南京那边先站出了律师,给司慕定性是:“逼死聂芸,应该判十年牢狱。” 司家这边的律师,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口极其流利的英文,先反驳了原告的话,再用中文翻译一边给旁观者听。 司法部请了聂芸的母亲孙氏作证。 孙氏很消瘦,哭得可怜:“是司家逼死了芸儿,她跟我说她不能活了,还说少帅拿金条打发她。” 同时,南京的律师又拿出照片,问:“这是聂芸的遗体吗?” 孙氏道:“是的,芸儿的脚趾天生只有九个。” 然后,律师又拿出照片:“这是聂芸的照片吗?” 照片是证明聂芸出现在新宅、饭店和江边。 孙氏大哭起来:“是的。” 对方律师总结:“聂芸先被司慕强,暴,受辱之后去司家寻个说法,被司家羞辱之后跳江,司慕罪行成立。” 法官就让司家的律师说话。 司慕自己也坐到了证人席上。 “请问司慕先生,你可有与聂芸发生过关系?”律师问。 司慕却闭口不答。 他沉默了下,突然站起来道:“我没有罪,这是南京司法部对我的诬陷,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想要毁了我和我父亲的声誉!” 他声音极大,情绪却很平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 旁观的人躁动了起来,法庭里嘈嘈切切。 法官敲了法槌,人声才慢慢平复。 司家的律师觉得司慕情绪失控,有点紧张,怕此事难以收拾,他道:“司慕先生,请您坐下,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我没有罪行。”司慕道,“律师,请你代替众人问我,为什么没有罪行。” 律师一怔。 围观的人却哄笑。 法官再次敲了法槌。 律师很尴尬。然而,司慕是一根筋的,若是不安抚好他的情绪,今天这案子必须要输掉。 于是,律师先顺着他,问:“你如何自证没有罪行?” “因为聂芸没死。”司慕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震惊看着司慕。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最后面一个带着墨镜的男士,摘掉了头上的假发,露出及肩的长头发。 原来是女扮男装。 所有人都看着她。 聂芸的母亲则是震惊,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女儿,扑过去抱住了她,声泪俱下:“芸儿啊!” 这下子,整个法庭全部乱了套。 大家纷纷站起来:“怎么回事?” “人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聂芸吧?报纸上天天登她的照片,就是她。” 法官使劲敲法槌,却再也无法让喧闹的场面静下来,整个法庭都沸腾了。 南京司法部的人以及李文柱,却是一瞬间面如死灰。 第360章 漂亮收场 聂芸突然出现,她母亲孙氏扑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芸儿,芸儿啊!” 司法部有位一直跟着孙氏的女秘书见状不好,上前阻拦:“聂太太,人有相像,这未必就是”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聂太太重重推搡开。 聂太太孙氏眼泪婆娑中,大声斥责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能认错吗?我就知道,上次那个不是我的芸儿,是你们非逼着我认的!” 众人哗然。 这位秘书面子上讪讪然,怕聂太太生气中说出更多,当即退下去。 聂芸也是泣不成声:“姆妈!” 母女俩抱头痛哭。 在场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这就是聂芸——被司慕逼死的聂芸。 “听到了吗,聂芸的母亲说司法部逼迫她认下那尸体。”观众席以及后面旁观的人,都在议论。 聂太太方才那声实在太大,整个法庭里的人都听到了。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公开逼迫人做伪证!” “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政治倾轧!” “闹成这样,也怪丢人现眼的!” 场内议论声不止。 法官用英文大声咆哮,让场面安静下来,又使劲敲打法槌。 而法槌的响动,在华人耳朵里起不了警示的作用,还不如一块惊堂木有震慑力。法官叽叽咋咋的英文,更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军警气急,朝着窗外鸣了一枪,这才让纷繁的场面彻底静下来。 “不太好!”李文柱跟身边的某位低语。 聂芸的出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岳城司家一直表现得很被动,好像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留了后招。 “是啊,人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出来了?”那人也低声。这是政治部武部长的秘书,跟着李文柱过来的。 一番静谧之后,司慕的律师机敏而双目放光,清醒过来。 这位律师叫白明华,曾辅助过北平司法部建立新的司法体系,是清廷最早派往英国的公费留学生之一。 华夏没什么法庭,白律师平常的工作,就是帮工厂拟定文件,或者帮债券、股票公司处理些经济往来。他来南方日子不长,还没什么名气,生意也惨淡。 接下这个案子,他心中也没底,只是司家给的钱丰厚,又是胡同贤胡总长的秘书介绍的,白明华不能推辞。 可现在,峰回路转,聂芸没死,司慕这案子就稳赢不输了。 今天,整个南方八成的大报纸都有记者在场。 这场官司赢了,在整个江南都要闻名遐迩,白律师就可能声名鹊起,从此名与利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如此的期盼,白律师顿时来了精神,他上前,用英文和法官沟通了。 “我想要添加新的证人。”白律师如是对法官道。 法官对华人的纠纷一点兴趣也没,之前昏昏欲睡,此刻看到聂芸居然没死,反而添了几分探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她上证人席,告诉我她怎么没死。”法官坐正了身姿。 白律师脸上立马多了笑容。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不懂英文,只见白律师展颜微笑,他们有点慌了,好似法官已经站到了司慕那边。 法官发了令,白律师就高声翻译,对聂芸母女道:“请聂芸女士上证人席。” 有人拉开了聂太太。 聂芸穿着一身很合体的西装,看上去像个瘦小的男人;现在摘了假发,露出披肩的乌发,竟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身子却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走到了证人席上。 白律师一口中文一口英文,利落干脆的询问了。 “请问聂芸女士,你和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吗?”白律师问。 “没有,我还是处,子,这是我一个小时之前在教会医院妇检的证明,有医生签字。”聂芸道。 说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神色更加难看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有明白聂芸这是“有备而来”! 连医生的证明都开好了。 聂芸没死,司慕就没有罪行,军政府和司督军的声誉就挽回了。哪怕真的发生了关系,也无法证明什么。 然而,聂芸还是有物证证明自己跟司慕无关。 她把医生的证明交给了白律师。 白律师递给了法官。 法官看了医生的签名,道:“证据可信。” 这家医院是上海最大的教会医院,医生更是业内闻名的,绝不会做假证。有了医生的签名,这张单子就是证据。 白律师翻译给所有人听:“法官大人说,证据可信,这就说明,聂芸女士仍是处,子,她未曾与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 记者们的相机,闪着镁光灯,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观众席坐着和站着的人,彼此咬耳朵。 “聂芸女士,南京司法部说你去世了,你如何自证就是自己?”白律师又问。 聂芸声音有点颤音,道:“报纸上说,我的尸体腐烂不堪,他们凭借我的脚趾,就断定是我。那么我能不能用我的脚趾,证明我就是聂芸?” 白律师问了法官。 法官点头。 聂芸只有九根脚趾,这是南京司法部提交的证据。这个证据,当然可以交给聂芸自证。 于是,聂芸脱了鞋袜,将脚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天生一脚只有四趾。 “她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认错的,你们为什么要她自证!”聂太太又大声哭了。 其实已经没人怀疑聂芸的身份。 聂芸的照片,这半个月被刊登了无数次,大家都见过她,就是她无疑了。 如今她的脚趾,更是最有力的铁证,没人再能怀疑她。 “这位就是聂芸女士了。既然聂芸女士没有去世,那南京司法部的证据,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诬陷!”白律师掷地有声道。 一瞬间,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这次,法官没有再阻止他们,而是饶有兴趣看着这群人。 这桩案子,自从聂芸出现,法官就觉得不再是乏味枯燥,而是精彩绝伦,他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请白律师一一翻译给他听。 司法部那边的律师,则是措手不及。 再多的辩词,在聂芸没死的情况之下,都苍白无力。 没有再辩驳的必要了,就是诬陷。 “你们还有证据吗?”法官问南京司法部的律师。 司法部告司慕的,是他涉嫌逼死聂芸。既然聂芸没死,司法部的状告就完全败诉。况且聂芸是处,子之身,她和司慕的关系都扯不上。 律师哑口。 “南京司法部精心准备的证据,全是伪造,诬陷罪名成立,着令该部通过五家晚报,向司慕先生致歉。”法官最后审判道。 法槌猛然一击,案子落定。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司督军和司慕的危机给化解了,也把纷纷扬扬吵闹了好些时日的案子给完结了。 “我还以为这案子要拖上半年,没想到一个小时还不到。” “我就说嘛,司少帅这般模样和人才,至于强迫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吗?” “司少帅真英俊,你看到没有?就连咱们上海那些风流公子,都没一个比他更俊的。” “他没有脂粉气,看上去是个人才。” 男男女女们,还没有出法庭就议论开了。 而记者们扑上来,镁光灯不停给司慕拍照。 司慕心情还不错,司夫人则激动上前,抱住了儿子。 司督军也是一脸笑容,看着李文柱。 司慕想起什么似的,上前捧住了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诧异,司慕的唇就落在她额头。 他低声道:“多谢你!” 说不激动是假的。 顾轻舟收敛了眼中的诧异,低垂着眉眼走了出去。没人看到的时候,才使劲擦了擦额头,掩饰着内心的反感。 她不喜欢这样。 聂芸没死,这桩冤案干脆利落,司慕身上半点污水也不沾。如若不然,哪怕是打赢了官司,以后也有闲言碎语。 现在,司慕和司督军的名声彻底保住了。 “轻舟,听说人是你带来的?”司督军也看着儿媳妇。 “阿爸,我们回去再说。”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回到了饭店,而司法部众人则跟着李文柱,回到南京去了。这件事,南京方面还是要调查,毕竟证据是谁拿出来的,是谁第一个买通报纸报道的,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李文柱说是跟着去南京,实则是被司法部的军警请回去的。 “李文柱这回麻烦大了。”颜新侬笑道。 回到了饭店,司家的副官也安排聂芸母女住下。 “轻舟,快跟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聂芸没死?”颜洛水激动道。 司督军就把顾轻舟接到了他的客房。 颜新侬和将领们都过来,满屋子的人。 司慕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顾轻舟道:“把聂小姐也请过来吧。” 司督军点点头,此事聂芸是当事人,她应该在场。 聂芸来了之后,先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她拘谨交叠着手。 顾轻舟见众人目光灼灼,就不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那天聂芸到家里来还金条给我,我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异样,她有点紧张。她父亲去世,全家老的老、小的小,快要吃不上饭饿死了,她怎么会有骨气把钱送回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跟金条有什么阴谋。她到新宅去,是受人指使的,背后有人给了她更多的钱。”顾轻舟道。 聂芸闻言很尴尬。 顾轻舟说的是实话,正是因为实话,聂芸才难堪,心思被击中。 第361章 少帅的感动 顾轻舟看了眼众人,大家都在等待她的下文。 聂芸则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把头埋在膝盖里去。 顾轻舟继续道:“聂芸才走出去,副官就来告诉我说,方才聂芸进门和出门,都有人藏在远处的汽车里拍照。” 司督军恍然大悟,他明白那些“证据”里的照片是怎么来的。 聂芸这时候,也声音轻不可闻的开口了:“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给了我三根小黄鱼,她让我拿了金条去还给少夫人。她跟我说,让我从少帅的新宅出来,就在街上失魂落魄乱逛,末了去江边站十分钟。” 众人都听着,才知道是计谋。 聂芸想要辩解:“我我有六个弟弟和妹妹,还有祖母和母亲,我们快吃不上饭了,我才那位小姐没有让我害人,只是让我去一趟,再去走一圈,我以为” 大家都能理解聂芸的处境,却不会原谅她的行为。 她努力想要解释,她什么都没做,没有害司慕。但是她一定清楚,对方给她那么多钱,此事定有蹊跷。 她还是去做了,接受了对方的收买,去做她自己都知道不合常理的事。 “漂亮的小姐?”司夫人最先捕捉到了这句话,问聂芸,“你知道是谁吗?” 聂芸不敢看司夫人,甚至不敢抬头,压着脑袋道:“是魏清嘉,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照片,错不了。她用丝巾裹住了脑袋,带着墨镜,可是她的身段和嘴唇,我看得出来。” 其实,当时那个人包裹得很严密,说话还有点南洋口音,是个中年女人,聂芸肯定她不是魏清嘉。 但顾轻舟说是魏清嘉,这是顾轻舟后来告诉聂芸的。她现在说的笃定,也是为了回报顾轻舟,帮顾轻舟除掉魏清嘉。 顾轻舟一听是个南洋口音的中年女人,就知道她并非幕后之人,魏清嘉不会亲自出手,她那么有钱,能收买到旁人办事。 顾轻舟不能肯定那个女人的身份,才用钓鱼的办法,把魏清嘉给钓了上来。那个女人是魏清嘉收买了,这点现在毋庸置疑。 司夫人猛然一震。 司琼枝握住了她的手。 司督军回想起魏清嘉的惺惺作态,道:“果然是个蛇蝎妇人!” 顾轻舟也道:“的确是魏清嘉,我后来查证过了。” 那个南洋女人已经找不到了,干脆省略她,直接放到魏清嘉头上。魏清嘉也不冤枉,的确是她收买了那个人做事。 “然后呢?”颜洛水很想知道后续,出声把话题掰回来,“轻舟,你是在哪里救下聂芸的?” 顾轻舟道:“我知道了有人跟踪拍照,就叮嘱副官不要打草惊蛇,任由他们拍。我带着人出门,在拐角的地方停车了,将聂芸掳上了汽车。 我拿枪对着她,她被我吓住了之后,就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我想起洛水说,我跟聂芸身段有点相似,就跟她换了衣裳。 她是短头发,我就把长头发藏在衣裳里,又裹了一个大头巾,沿着魏清嘉指给聂芸的路继续逛。 有人一直跟踪我,我的副官也开车跟踪。我逛到了江边,用黑纱巾围住头脸,那些人看不清楚我的面容,只当衣着和背影一样,就从背后把我按住,将我装在麻袋里往江里扔。麻袋里放了很多石块,幸好我早有准备,随身藏着刀子,一入水我就割破了口袋,藏在水底顺着水流往下游划去。” 她说到这里,司慕猛然抬眸,望着她。 那天晚上,顾轻舟回来时,头发是半干的。 当时她云淡风轻说她去打网球了。原来她为了司慕的事,经历了一番生死。 聂芸则身不由己颤抖起来。 江边的那一幕,隐没在远处汽车里的聂芸也看见了。 聂芸当时快要吓疯了。那个瞬间,聂芸觉得如果是她,肯定就会死在江里。她似重生了般,她再也不敢妄图去敲诈旁人了。因为得到了金钱,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和钱相比,聂芸还是想留住这条命。 “江面上看上去平静,底下的水流却很急促。又是夜里,到处漆黑,我顺着水流憋气不到两分钟,使劲往前游。露出水面时,我已经游了很远,码头的人就看不清我了。 我换气之后又往水里藏,游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我在江里等了半个小时,等他们彻底离开,副官在岸上打了汽车的灯,我才游上来。”顾轻舟道。 有位将领忍不住称赞:“少夫人,您真是有勇有谋!若不是您救下了聂芸,少帅这案子真的有理说不清!” 顾轻舟笑笑。 司督军也道:“的确是,轻舟颇有才干!说起来容易,当时那么危急,能做到她这样却是罕见。” 众人纷纷夸顾轻舟勇敢。 顾轻舟微笑了下,笑容恬柔。 司慕又看了眼她。 “那我继续说?”顾轻舟等众人的夸赞慢慢停下来,她才道。 司督军颔首。 “对方其实调查过聂芸,知晓她不会游泳,当天并不知晓我们已经掉包了。因为没人察觉,我就派了副官,连夜将聂芸送到了上海。 也是万幸,对方想要将聂芸做成自己投江自尽的模样,不能在她身上留下可疑的伤口。他们既没有捅我一刀,也没有用东西打晕我,要不然我也没命。 我当时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势力到底多大,不敢贸然将聂芸留在岳城。送走她之后,我又派人去乡下购买了一具去世半个月的女尸。 对方家里穷苦,连下葬的棺材都没有,我出了重金,他们就高高兴兴把尸体给了我。我依照聂芸的特征,除去这女人的一根脚趾之后,再将她放在温水中浸泡三天。的确面目全非了,才放到江中被人找到。 他们是想当天找到尸体的,这样更容易辨认作证。没想到后来不成样子了,只能从衣裳上辨认是聂芸的。 我以为,是岳城的人想要算计督军和少帅。不成想,事情竟然是从南京闹起来的。既然是这样,就有些超出咱们的地界,我更加得沉默。唯有让他们以为得逞了,他们自己跳出来” 顾轻舟的等待,看似让军政府处于下风。 可事情闹到了如今的地步,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大家都在关注案子的结果,“司慕无罪,聂芸未死”的消息,经过高度发酵,才能彻底传达下去。 这样,司慕以后再也不必受这种流言蜚语。 若是一开始,只是少数人关注,将来有人有心陷害,听众不知道此事,以讹传讹,对司慕更加不利。 同时,事情的酝酿,可以让李文柱的嘴脸在南京暴露,也会让人知道,政治部联合李文柱陷害司督军。 司督军再次去南京上任,自己会盯着武部长,免得他背后下刀子。 而武部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对司督军下手就是落下把柄,反而让司督军更加安全赴任。 岳城这边,想要陷害司慕的人也浮出水面。 “如何?”司督军得意扫视了一眼众人,“你们谁有这孩子如此过人的心智?” 顾轻舟的处理,让这次的风波彻底解决,不留任何遗漏。 就像火疖子,彻底发出来,再切掉毒脓,此处就再也不会发病。 “少夫人算无遗策,是少帅的贤内助!” “此事唯有沉稳酝酿,才让政治部和李文柱措手不及,得意忘形。少夫人此举,为督军除一劲敌!” 这话是说,以后李文柱再也没资格和司督军争夺总司令的位置。李文柱这么一闹,成了跳梁小丑,以后只怕也要被总统嫌弃。 颜新侬道:“这次的证据,追查起来都能查到李文柱身上,我已经派人去着手梳理了。” 司督军满意点点头。 说清楚了,众人散去,司督军也要去做些善后的事。 当时,司督军就带着颜新侬和其他副将去了南京,留下司慕护送家属回岳城。 回到了房间收拾行李,司慕依靠着椅子,抱臂沉默。 顾轻舟一回头,他眸光落在她身上,似有千言万语。 他微微起唇,似乎想说什么。 顾轻舟察觉到了,道:“不用道谢,你已经答应给我钱了,我拿钱办事而已。” 司慕薄唇微抿。 顿了顿,他问:“冷吗?” 顾轻舟疑惑。 “那天在江里泡了半个小时,冷吗?”司慕声音低沉,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掺杂着。 顾轻舟微愣。 她没想到他留意到了这点。 大家都只顾高兴,没人想起那天是腊月,顾轻舟一个人在江水里浸泡了很久,手脚全冻僵了,就等这个目的达成。 和大计相比,那点牺牲太微不足道,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请功。 可的确很冷。 “还好,在水里没那么冷,上岸的时候可冷了。”顾轻舟调侃般笑道。 司慕还想说什么,顾轻舟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的气氛很奇怪,她一刻也待不住。司慕的情绪里有感动,顾轻舟很不习惯。 他这个人总是容易感动,过了几天又忘记。 顾轻舟不知他是像司督军,还是像司夫人。在念旧这方面,司督军和司夫人是两个极端。 司督军对过去的微小恩惠都要牢牢记住,报答人家;司夫人则恨不能否定全部,哪怕曾经对她再好,她都理所当然。 顾轻舟觉得司慕是像司夫人,然而她又真的了解男人吗? 从房间出来,顾轻舟去了趟颜洛水的房间,对颜洛水道:“我有点事想跟聂芸谈,你去帮我支开她母亲。” 颜洛水立马来了兴趣,问:“谈什么?你是不是还想让聂芸给二哥做妾啊?” 第362章 瑰宝 颜洛水的担心,让顾轻舟啼笑皆非。 顾轻舟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要跟聂芸谈的,也是件极小的事:问问聂芸以后的打算,还有一件不能对颜洛水直说的。 “就算我愿意,少帅也不愿意。”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稍微放心。 到了聂芸的房间,敲门了之后,看到聂家母女还是哭肿了眼睛。 聂芸和她母亲都有种劫后逢生的错觉。聂芸亲眼看到那些人把顾轻舟装进麻袋扔进江里,总感觉是死过一回;聂太太不知实情,被人忽悠,真以为女儿死了,也差点死了一回。 如今娘俩越想越怕,也越想越珍惜现在的日子。 穷就穷点,到底还活着。 经历过这些,才知道命多重要! 顾轻舟进来,聂芸就会意,对聂太太道:“姆妈,您先下去走走吧。” 颜洛水帮衬着道:“聂太太,您跟我来吧。” 临走的时候,颜洛水帮她们关上了房门。 顾轻舟将一根小黄鱼,递给了聂芸:“你家里的小黄鱼,是魏清嘉安排好的证据,上面有军政府府库的印模,其实少帅从来不用那样的小黄鱼。 那些小黄鱼,现在成了别人诬陷少帅的罪行,不会再给你,转移到南京去了,以后可能会还给军政府。这根小黄鱼,是少帅给你的,还请你再收下。” 聂芸立马站了起来,感觉烫手般。 她连忙摇头:“我不要!我已经错了,少夫人!我跟我姆妈说过了,我们会卖了房子,回湖南乡下的老宅,我家祖辈在那边还有三间祖宅,我们回去种地过日子。” 经过此事,聂芸是想明白了,想去讹诈权贵,简直是找死。那些人的心机比她深多了,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她母亲还在帮南京作证,军政府不找她的麻烦,她就万幸了,钱是万万不敢再要。 顾轻舟沉默看着她。 等她说罢,忐忑看着顾轻舟,顾轻舟复又请她坐下。 顾轻舟说:“这次的事,你配合得很好,在法庭上表现也不错。况且这根金条,原本就是少帅给你。只不过,你可记得去收买你的人,就是魏清嘉吧?” 聂芸顿时就全部明白了。 这金条是司慕想和聂芸睡觉,结果他狂性大发,给聂芸的封口费;而顾轻舟还给聂芸,就是要聂芸咬紧魏清嘉不松口。 老实说,那天晚上的女人,只是受了魏清嘉的收买。若是聂芸乱说,那么顾轻舟没有魏清嘉的铁证,就很难处理魏清嘉。 魏清嘉这次敢联手李文柱对付军政府,她这个人不能留。 顾轻舟这笔钱,是买通聂芸的。 “是,少夫人,我记得就是她!”聂芸道。 顾轻舟将钱放下。 聂芸收起了金条,惴惴不安等待回岳城。 吃了午饭,专列开回岳城。 当天的晚报,就铺天盖地报道了此事。此事的翻转,足以满足任何人的兴趣,报纸的销量一时间大增。 报纸上刊登着司慕一袭军装的照片,他英武挺拔,从照片上都能看得出风采。 泼在司慕身上的污水,半点没有沾染,反而让他大火了一把,整个江南都在关注他,所有人都认识了他。 顾轻舟等人回到了岳城,司慕送司夫人和琼枝回家,顾轻舟就去了颜家蹭饭。 “二哥这张照片真好!”颜一源拿着晚报不肯撒手,“不行,等阿爸从南京回来,我要让阿爸给我弄一身军装穿穿!” 顾轻舟失笑。 “五哥,你要不也去当兵吧。”顾轻舟打趣他,“说不定你会比少帅更漂亮!” “可拉倒吧,累死累活的,还一不小心就吃枪子。”颜一源敬谢不敏。 颜太太拿起报纸,也是很感叹。 “轻舟,你这次在军政府立了大功。别说督军和少帅,就是那些将领都很崇敬你,胜过你婆婆。过不了多久,你就是岳城第一夫人了。”颜太太笑道。 颜洛水觉得言之有理:“您没瞧见胡副将,素来鼻子不是鼻子的,可对轻舟的夸奖却是毫不吝啬。” 顾轻舟这一手,在军中树立了威望,那些将领都知道她有能耐。 顾轻舟失笑:“我又不需要统领军政府,要什么威望啊!” 这可就难说了。 枪炮无眼,若将来司慕英年早逝,顾轻舟的儿子还年幼,她就完全可以掌控住军队。 当然,这样好像是在诅咒司慕,颜洛水不敢说,笑笑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的下午,司督军和众人从南京回来了。 李文柱整理的证据,恰恰证明都是他陷害司慕的铁证。 军阀各自占山为王,总统责令李文柱让出一个小镇给司督军。 司慕告诉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有点惊讶。 “李文柱同意了?”顾轻舟问。一个小镇,也是不错的地盘。 “他怎么会同意呢?”司慕道,“他和督军一样,是宣誓过服从总统领导的,现在他不听,将来裁军第一个就会拿他开刀。听说总统免除了他妹婿的官职,算是迁怒,也算是给阿爸和我们赔罪。” 李文柱在南京的势力被裁去一支,又跟总统交恶,明面上不服管束,收拾他是迟早的。 司督军原本不算特别有名,这么一闹之后,整个江南都知道了他,甚至知道他有个特别英俊的儿子。 他这次再去南京任三军总司令,是实至名归,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闭了嘴,怕触及总统的霉头。 晚上去督军府吃饭,司督军在饭桌上不顾仪态的哈哈大笑,说:“李文柱这次是给我做了件嫁衣。真应该感谢他,他这么一闹,南京谁针对我、谁支持我,我全部摸清楚了,不至于初去乍到,慢慢摸索,现在去上任就容易多了。况且他逼迫总统站队,公然支持我,我的工作就更容易些。” 在这件事里,司督军既赢了面子又赢了里子,不知道多高兴,看顾轻舟的眼神,就像看一块瑰宝。 “轻舟啊,阿爸敬你一杯!”司督军高兴道。 顾轻舟连忙站起来:“谢谢阿爸!” 司督军喝了酒,摆摆手道:“坐下坐下,是阿爸谢谢你!阿慕更要谢谢你!” 酒到了兴头上,司督军一高兴嘴上就没把门了:“轻舟,阿爸跟你保证,以后若是阿慕负了你,你们俩要离婚的话,阿爸就让他出门,他那份家业全部给你!” 司夫人立马翻脸:“好好的,说什么离婚不离婚!” 顾轻舟则心中一跳。 司督军难道知道了她和司慕的协议吗? 亦或者说,司督军知道了她和司行霈的事? 顾轻舟咬了下唇。 司慕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捏得有点紧。 司督军借着酒兴,不理会司夫人,继续笑道:“轻舟,夫妻嘛,有一见钟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别管什么过错,新婚两口子分房睡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你别担心阿慕负了你,今天阿爸把话放在这里:阿爸给你做主,将来你真跟阿慕过不下去,阿爸的家业分一半给你!” 司慕和顾轻舟一同变了脸。 他们家的事,司督军全知道。 只是儿子房里的私事,司督军不能明着说。 他相信他儿子能搞定。 可到了今天,司督军觉得这儿媳妇是个宝贝。司慕有了她相助,不难成大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要帮司慕一把。 男人睡书房,真没出息! 老婆再怎么生气,也要先搬回去,软磨硬泡睡了再说! 司督军半醉半醒的一席话,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微白。 司夫人这时候也明白了。 这两个人匆忙结婚,就知道他们有鬼。司夫人脸色也不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跟司夫人耳语。 司夫人起身,道:“轻舟,我要出去一趟,你陪我去吧。百货公司新来了一批珠宝,我们去选一些。” 饭还没有吃完呢。 司琼枝立马道:“姆妈,我也去。” 司夫人道:“你坐下,我跟你嫂子去。” 顾轻舟就知道有事。 出了门,顾轻舟穿好了风氅,司夫人上了汽车。 顾轻舟问:“咱们去哪里?” 司夫人不答。 片刻之后,司夫人才放缓了声调,问顾轻舟:“你和慕儿,至今还没有同房?” 顾轻舟默认。 “糊涂,你这像是做人家妻子的吗?”司夫人恼怒道。她看不上顾轻舟,却不容许顾轻舟拒绝司慕。 顾轻舟静静瞥了她一眼:“姆妈,我和少帅的私事,交给我吧,您相信我。” 司夫人还想说什么,到底残存了几分良知,想起顾轻舟才为军政府化解了一场危机,司夫人所有的不满都忍住了。 “你别委屈了慕儿,他可是督军府的少帅,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要明白这一点,知道吗?”司夫人拍了拍顾轻舟的手,想做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可是她的口吻,始终有点像在责怪顾轻舟,更像是婆婆的说教。 “嗯,我们挺好的。”顾轻舟态度则毫不退让。 司夫人强迫自己不和她生气。 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和司夫人都是沉默。 等汽车出了城,顾轻舟才问:“咱们这是去哪里?” “去码头。”司夫人道,“有个人想乘船溜走,我们去送送她。” 顾轻舟立马知道她们要去送谁了。 第363章 手段 正月初九的岳城,夜空不晴朗。弯月隐藏在浮云的缝隙,晦暗不明。 夜幕笼罩着,寒风无孔不入,顾轻舟下了汽车,手片刻就冻僵了。 入了夜,远处的码头却是人声鼎沸,最后一班开往南洋的邮轮,鸣了第二声的汽笛。 三声汽笛过后,就要开船了。 汽笛声震耳欲聋,催促着旅客们的匆匆行迹。邮轮烟囱里的浓雾,滚滚向上,宛如潮水汹涌。 众人拥挤着榻上旋梯,却被督军府的副官拦住。 “怎么回事啊?不用排队的吗?” “凭什么你们先上啊?” “快来不及了,挤什么挤?别人也着急上!” 人群里的抱怨声不止,转头却瞧见高大威武的军士,扛着荷枪实弹,顿时全部噤声,默默往旁边站。 世人欺软怕硬,更怕扛枪的。 司夫人在亲侍的开路之下,缓步踏上了邮轮。她带着宽檐帽子,帽子上的纱网半垂,外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瞧见她纤柔的下颌;貂皮大衣能荡出墨圈般,映衬着司夫人的尊贵。 顾轻舟在她身后,衣着普通,也带着宽檐帽子,纱网上缀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 上了邮轮,司夫人径直往头等舱去。 大副着急,急忙对船长道:“这位是谁啊,别冲撞了头等舱的贵客。得罪了贵客,我们可吃罪不起!” 船长暗暗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骂道:“你瞎啊,那是司夫人!” 大副立马不敢说话。 船是停靠岳城的,谁敢得罪司夫人? “让不要拉第三声汽笛,等司夫人忙好了再开船。”船长悄声吩咐。 大副道是,下去吩咐了。 司夫人带着顾轻舟,走到了第十三号客舱的门口,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敲门。 没有应声。 副官预备再敲,却见司夫人一把夺过了亲侍手里的长枪,带着门锁的地方,砰的就是一枪。 一声巨响,惊动了头等舱的所有人。有人伸出脑袋,瞧见了这么一大堆人,知晓事情不好,又缩回了脑袋。 事不关己,没人愿意招惹麻烦。 司夫人把门锁打烂之后,轻巧推开了门。 屋子里一盏橘黄色的孤灯,暖光铺满了小小的船舱,温暖而紧凑,还有名贵香水淡淡的气息。 顾轻舟也跟着进了船舱。 她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床榻上,齐耳的短发,橘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姿容时髦又美艳,眼中有茫茫水色。 是魏清嘉。 她为了逃命,改变了装扮,剪掉了满头长发。 短头发的魏清嘉,更显得年轻,像个女学生,越发漂亮精致。 “司夫人,司少夫人。”魏清嘉知晓在劫难逃,安静坐着,保持着她的高贵仪态。她柔软婀娜的腰身此刻坐得笔挺,这朵娇花开出了几分灼烈。 “魏小姐,这么急匆匆的,是准备去哪里?”司夫人微笑着问。笑容温婉,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魏小姐眸光清湛,似琼华般冰凉而澄澈:“我要去哪里,轮不到司夫人来过问吧?请问您是我什么人?” “我自然不是魏小姐的什么人。”司夫人的笑容丝毫不减,显然魏清嘉这不痛不痒的话,根本没有激怒她,“只是,魏小姐给了我们司家那么一大份重礼,就这么走了,我不送送你怎么行?” 魏清嘉神色不变,袖底的手却微僵。 如何能不害怕? 司夫人狠辣,这份狠劲是年轻一辈的顾轻舟和魏清嘉都无法匹及的。 “夫人,您想要杀了我?”魏清嘉问,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戏谑。 魏清嘉这时候,反而安静下来,多了份笃定。 她派了码头上的一个人去通知了司慕,给了那人一大笔钱。 司慕害死了魏清嘉的妹妹,他对魏清嘉始终有份内疚,他会来帮忙的。 只要拖延时间,就能等到司慕。 “杀了你?”司夫人冷嘲。 司夫人唇角有个淡淡的讥诮,眸光慢慢凝聚,狠戾中透出恣意妄为:“我不会杀了你。” 魏清嘉的手指收拢得更加紧了。 司夫人继续道:“我会把你卖到南洋最低贱的堂子,让你受万人疼爱。” 魏清嘉瞳仁收敛,暖暖橘黄色灯火之下,她的脸色透出惨白。 司夫人没有开玩笑。 “姆妈,如今世道不同了,魏小姐聪明漂亮,她落得再低贱的地方,都有可能翻身。”顾轻舟倏然开口。 从进门到现在,顾轻舟沉默着。 她像司夫人的影子,存在却又无法引起其他人的注视。 她静静站在旁边,不着痕迹。 魏清嘉看了眼她。 司夫人则笑了:“傻孩子,你当你姆妈没想到吗?所以,我打算划花她的脸,让她丑陋不堪,只能接最下等的贩夫走卒。” 魏清嘉的身子,在这个瞬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寒意一丝丝从骨子里浸入。 司慕怎么还不来? 魏清嘉是偷偷逃走,连她父亲和家里人也不知她的下落。况且她今天用的化名,司夫人折腾死了她,都没人为她伸冤。 魏清嘉的确有很多“知己”,其中就有报社的主笔拜倒在她裙下。 那主笔告诉她说,他们报社采访了聂芸。 聂芸称,是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小姐收买了她,让她去督军府陷害司慕的。 魏清嘉明明是吩咐其他人去办的。 听聂芸的口吻,是赖定了魏清嘉,魏清嘉顿时就明白大事不好。 魏清嘉知道督军府不会跟她讲道理,也不会任由她狡辩,嫁给司慕的希望更是彻底破灭,她要逃走。 她打算先逃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的英国港口,乘坐英国人的邮轮去伦敦。她是不敢相信岳城的邮轮,怕司夫人在路上派人害她。 她逃得快速且干脆利落,仍是被司夫人找到了。 “来人”司夫人声音温柔,听在耳朵里却带着蚀骨寒意。 “不!”魏清嘉这时候,不复从容镇定,站起来就想往后躲。可惜船舱太小,她无处藏身。 她浑身颤栗。 割破她的脸,将她卖到最下等的娼寮,一辈子受尽折磨! 不,她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她一直力争上游,努力做第一名媛、第一夫人,她是尊贵万分的。 副官走了进来。 两名副官已经压住了魏清嘉。 魏清嘉大叫。 副官很利索扯过床上的被单,堵住了魏清嘉的口。 魏清嘉剧烈挣扎,花容失色,她宁愿死了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屈辱。 “姆妈。”顾轻舟又开口了。 司夫人瞪她:“你要是怕,就出去。” 顾轻舟的眉眼凛冽:“姆妈,我请您不要这样做。” 司夫人一阵好气:“这个女人想要害慕儿,还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居然心慈手软?你如此无能,将来难成大器。” 顾轻舟则道:“我不介意您杀了她。可是弄坏她的脸、将她卖到堂子去,这是不能见人的腌臜手段。您非要降低格调,把自己归于她同类吗?” 司夫人微怒。 顾轻舟继续道:“姆妈,您的手段决定您的高度。您是岳城第一夫人,即将是南方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夫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是,您用的手段,恰好是堂子里的老,鸨,调教姑娘的手段” 司夫人大怒。 她回手想要扇顾轻舟一巴掌。 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 “你敢骂我?”司夫人呵斥,“混账东西,你这般无能!” “我说的是心里话。您怎么对待别人,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地位。”顾轻舟寸步不让。 顾轻舟从骨子里讨厌这些手段。 女人的手段,决定了她们的地位。 明明可以高高在上,为何非要自甘堕落? 顾轻舟那时候捉住顾维,她也只是让人将顾维扔到海里,从来没想过折磨她的身体。 不是不能折磨。 可以刑讯,可以像对付其他犯人那样折磨,为何非要用最下等肮脏的? 这世上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很多,顾轻舟最不喜欢的是把女人当做玩物。物伤其类,顾轻舟和司夫人也是女人。 她们这样对其他女人,何尝不是瞧不起自己? 下作的事,顾轻舟不会做,她也不会让司夫人当着她的面做。 除非她不知道。 “混账。”司夫人骂她,可仔细一想,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轻舟蔑视的话,司夫人不仅听进去了,还想着要争口气。 “您若是不能解气,将她送到军政府的监牢去,他们有办法折磨她。”顾轻舟道。 司夫人沉吟。 魏清嘉还在挣扎。 她口中被副官塞了被单,什么话也不能说。 司夫人沉默打量她,眸中泛出精光。 沉默之后,司夫人接过了副官手中的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稳稳刺入了魏清嘉的胸膛。 刀鞘还在司夫人莹白如玉的掌心。 她缓缓拔出来,再插入一刀。 一共捅了三刀,魏清嘉眼睛睁得巨大,难以置信和不甘心全在她的瞳仁里。 顾轻舟没有动,表情也没有变化。 这一幕落在顾轻舟眼里,丝毫无法在她心头引起波澜。 司夫人经过了顾轻舟的劝解,用了最仁慈的方法处理掉了魏清嘉。 死是最好的解脱,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魏清嘉临终前,想:“司慕没有来。他知道他母亲和妻子要杀我,但是他没有来,他也想我死。” 不甘心的,魏清嘉闭上了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第364章 拒绝你上楼 回去的路上,司夫人倏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指尖微凉。 “你今天那番话,我现在回过味来,很是高兴。”司夫人道。 顾轻舟说,她们做事不能像个老,鸨子子,司夫人气过之后,反而高看了顾轻舟一眼。 顾轻舟有勇有谋,而且行事果断磊落。 她有仇必报,可报仇的过程却要坚持底线。 顾轻舟一直有自己的底线。 这是她乳娘教给她的。 乳娘说:名声很重要,底线很重要。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沦落成为不择手段的人,否则将来无法服众。 一个人声名狼藉,就无法叫众人服从,也难以成大事。哪怕再厉害,也要掩耳盗铃,这是政客惯用的把戏。 顾轻舟想起乳娘,心中的疼痛一阵阵席卷。 乳娘似乎想让顾轻舟成为一个有声望、有手段的人。 乳娘不像是养孩子,倒像是培养一位君王般。 可顾轻舟又是女人。 也许,只因乳娘是个心地高阔的人,她一直期盼顾轻舟有大成就。结果顾轻舟眷恋男人,害得他们全死在司行霈手里。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慢慢沁入肺里,她的思维才清晰几分。 “姆妈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顾轻舟低声。 司夫人拍了下她的手。 到了今天,司夫人才用平视的眼光,看顾轻舟这个人。 将一个人视为对手,往往是肯定对方与自己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司夫人从未重视过顾轻舟,直到方才顾轻舟那番话。 那番话,让司夫人略感震撼。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慕儿。”司夫人又道。 顾轻舟没言语。 不用告诉,司慕肯定知道。别说司慕,就是司督军只怕也知道了。 司夫人行事,有时候让顾轻舟无法明白。 隐瞒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轻舟没有去督军府,司夫人直接将她送到了新宅,也没有进门,让汽车转头走了。 顾轻舟往正院而去。 远远的,她瞧见了灯火。 透过玻璃窗,顾轻舟看到客厅里的壁炉,融火跳跃。水晶灯的光,将庭院的枯树染得璀璨,似珠玉雕琢。 司慕坐在沙发里抽烟。 顾轻舟一进门,就闻到了雪茄的清冽气息,心中莫名发紧。 曾有个人,也是这样坐在沙发里抽烟,平时残忍冷酷,看到她却会露出笑容。一转眼,他身上又染满了顾轻舟亲人的鲜血。 可惜司慕没有笑容。 “回来了?”司慕冷漠问。 他的冷漠,让顾轻舟回神。 顾轻舟点点头。 她知道司慕等她,是想要问个结果。 顾轻舟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抱过羊绒毯围住自己。 “魏清嘉死了。”顾轻舟告诉他,“她死得很痛快,没受什么苦。姆妈把她带下了船,会找地方葬埋她。 她是用了南洋化名走的,没人知道她在那条船上,魏家以后找不到她的踪迹,船上的人包括船长,也不知道姆妈上船是做什么,一切都很干净,不会落下口实。” 司慕没有言语,又抽了一口烟。 轻烟溢出,缭绕眼前。 “她是不是向你求助了?”顾轻舟沉默一瞬,又问。司慕这才“嗯”了声。 他没有去,说明他做了选择。他选择处罚魏清嘉。 不是为了他自己,更不是为了魏清嘉,而是为了顾轻舟。 顾轻舟忙碌一番,伸张了正义。所谓胜利,就是要有所收获、看到坏人得到报应。 魏清嘉应该有报应。 死亡是魏清嘉行为的报应,也是顾轻舟胜利的成果。 司慕不想让顾轻舟的成果落空。 况且,魏清嘉一直在戏耍司慕,司慕是知道的。 “她还是用魏清筠的死?”顾轻舟问。 司慕再次点头:“是的。” 顾轻舟突然来了兴致般,问:“魏清筠是怎么死的?” 司慕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冷冽。 顾轻舟不想和他对视,挪开了眼睛。 就在司夫人去收拾魏清嘉的时候,司督军也派人去追杀李文柱。 李文柱的亲侍被杀死五十余名,他自己也被子弹打伤了一条腿,勉强逃生,逃回了他自己的地盘。 司督军就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报复。 “我上楼了。”顾轻舟道。 司慕却略微沉吟。 他对着顾轻舟的背影道:“等有了时机,我会告诉你。” 顾轻舟嗯了声。 司慕又道:“晚上我要上楼睡。” 顾轻舟蹙眉。 “我不同意。”她道,“与其你上楼睡,还不如咱们把全家的佣人和副官都换一遍!” 司督军连他们俩怎么住的都知道,说明司慕身边有眼线。 司慕用的副官,都是司督军的人。 “换是没用的,旧的探子去了,新的探子来了。”司慕道,“我会处理。”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上楼,走到了楼梯蜿蜒处,倏然又停了脚步。 居高临下看着司慕,顾轻舟道:“你之前做了件事,我很不喜欢,我想要当面告诉你。” 司慕不解看着她。 “你在法庭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很不适应。”顾轻舟道,“请你下次不要这样做。” 司慕倏然眼芒微紧。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我们原本就是协议关系,避免身体接触,是很正当的要求,对吧?”顾轻舟又问。 司慕没有回答。 他站在那里,高高大大的影子被水晶灯拉得斜长。 是一段很孤单的影子。 静默了片刻,顾轻舟立在楼梯上,目光深邃望着他,等待回答。 “很正当,以后不会了。”司慕道。 顾轻舟满意。 上楼之后,她的心绪转移到了她乳娘身上。 那是从小养大她的女人,比她的母亲更亲。 眼前也闪过乳娘去世之后的模样,安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到这些,她就恨不能一刀剁了司行霈。 翌日,督军府再次给司慕和顾轻舟打电话,让他们回去。 是司督军的意思。 “年还没有过完,一家人怎么也要热闹热闹。”司督军道。 原来,是司督军的调令下来了。 司督军正式上任南京政府海陆空三军总司令。他很少在家,也没跟家人亲近过,故而留了司慕两口子打牌。 司慕诧异。在牌桌上,司督军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起了魏清嘉:“那位魏小姐,现在如何了?” “哦,她”司夫人哑口。 司夫人和司督军夫妻二十多年,她有什么事总是不敢告诉司督军,而司督军也习惯了装聋作哑。 可这不是顾轻舟的行事风格。 顾轻舟昨天去了,她也知情,就如实道:“阿爸,她死了。” 司督军抬眸看了眼顾轻舟,眼底闪过几缕不经意的寒芒。 司夫人呼吸一窒,在桌子底下踢了顾轻舟一脚。 顾轻舟却恍若不觉:“成王败寇。她既然和李文柱勾结,迟早还是祸害。” 司督军却露出笑容,锋利敛去,道:“这倒也是。” 说罢,司督军又看了眼司慕。 司慕不言语。 司夫人也沉默。 司督军扫视了一圈,只有顾轻舟大大方方告诉他。 其实,司督军挺喜欢这样的。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错的,不也无法回头吗? 直接告诉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夫人这方面,反而不及顾轻舟磊落。 “魏清嘉是魏林的女儿,她既然死了,此事就不要牵扯魏林。”司督军这话,是对司慕说的,余光却瞥向顾轻舟。 司慕点点头:“我知道了,阿爸。” 司督军解释:“魏林掌管经济很得心应手。我们军政府,没有适合的人才,现在我还要用魏林。 魏林不知魏清嘉去世的消息,却知道魏清嘉与李文柱勾结。他只当魏清嘉逃走,你们也要严守秘密。” “我不会动魏林。”司慕道。 魏清嘉死了,司慕对魏清筠去世的愧疚,就暂时弥补给魏市长吧。 “阿爸,咱们不迁怒,对事对人而已。魏林没有搀和,只要他以后不跟军政府作对,没人会故意为难他。”顾轻舟也表态。 司督军即将要赴任,最怕司慕年轻气盛,将岳城弄得乌烟瘴气。 这番话,当然也是告诫顾轻舟的。 他们正在热闹打牌,却看到佣人急匆匆进来,递给司督军一封电报:“督军,二小姐回来了。” 司家孩子的排行,男女分开。 司琼枝被称为三小姐,并非她排在司行霈和司慕之后,而是她还有两个姐姐。 司家的二小姐一直在英国留学,学的是政治和经济。顾轻舟刚来岳城就听人说过她,后来倒是没怎么提到过。 司督军最爱司夫人,可对孩子们来说,儿子他最爱司行霈,女儿他最爱二小姐司芳菲。 “芳菲回来了?”司督军立马笑起来,“到哪里了?” 他满面笑容。 司夫人神色微敛。 司督军看了看电文,最后高兴道:“这是前天从香港发出来的。” “那就快要到了。”司夫人笑道。 在司督军面前,司夫人也要表现得对司芳菲很疼爱的模样。 司督军忙道:“快派人去码头!芳菲快三年没回来了!” 当天傍晚时分,司督军的爱女司芳菲就回到了督军府。 最兴奋的不是司督军,更不是面慈心狠的司夫人,而是司琼枝。 司琼枝几乎雀跃着,下午就跟着副官去了码头等待,听说脸冻得通红都不肯上车,非要在码头等着她二姐。 终于就把司芳菲给盼了回来。 第365章 看到了报纸 顾轻舟到岳城两年整了。 这两年里,她鲜少踏入督军府,又跟司夫人和司琼枝交恶,从未看过司家的照片,更不清楚司家其他人的底细。 二小姐司芳菲什么模样,顾轻舟没见过。 等她进来,顾轻舟站起身迎接,暗暗打量她。 “阿爸,姆妈!”司芳菲愉快扑到了司夫人怀里,又对旁边的司督军道。 她是二姨太生的,可惜她母亲难产,从小就将她交给司夫人照顾。 司芳菲今年二十岁,比琼枝大两岁,继承了司家人高挑的个子,纤长窈窕。她烫着卷发,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露出纤柔下颌;眼睛斜长,眸光潋滟;鼻头挺翘,柳眉弯弯。 她展颜微笑,颊上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司芳菲的美丽,既出尘脱俗,又和蔼可亲。特别是她的酒窝,更衬托着她的俏丽可爱。 “长高了!”司督军看着爱女,眼眸温柔,真正的慈祥从眼神里都能溢出来,“个子是长了,见识长了没有?” 司芳菲笑,酒窝让她的笑容甜得不可思议:“阿爸,您这打招呼的方式老黄历了!我知道您想我了,我也想您了!” 司督军就哈哈大笑。 司夫人在旁边看着,笑容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顾轻舟一个外人都看得出,司督军对其他的孩子,包括司行霈,都没这么喜欢。 “姆妈,我给您和琼枝都带了礼物。”司芳菲又对司夫人道,亲切得这就是她亲娘一般。 司夫人那点僵硬,很快也不见了,她也挺喜欢司芳菲:“好孩子,你有心了。” 跟长辈打完了招呼,司芳菲才看到顾轻舟和司慕。 她叫了声二哥,然后就甜甜喊了顾轻舟:“二嫂。” “妹妹,这一路很顺利吧?”顾轻舟也微笑。 她笑容很内敛,情绪似乎全部深藏,有点捉摸不透的模样。 司芳菲却趁机大吐口水:“一点也不顺利,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她开始说起在邮轮上的艰辛。 说是艰辛,实则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把司督军逗得哈哈大笑。 顾轻舟和司慕回新宅时,路上说起了司芳菲。 “阿爸特别喜欢芳菲。”司慕道,“这有一段往事。” 顾轻舟问:“什么往事?” “那时候我们还小,岳城也是炮火连天,姆妈带着我们跟二叔和老太太逃走了,佣人匆忙收拾东西,把一岁半的芳菲不小心丢下了。 阿爸路过的时候,担心我们,回去看了一眼,正好捡到了孤苦无依在空宅子里饿了两天的芳菲。这一来二去,直到两年之后才安定下来。 芳菲那两年一直跟着阿爸。我们家兄弟姊妹五人,真正是阿爸看着长大的,大概只有芳菲了。”司慕道。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了。 只怕是故意丢下她的吧?司夫人这方面,还是挺狠的。 司督军对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比较有感情。 司行霈十岁上战场,他跟着督军东奔西走;芳菲小时候被逃难的家人落下,跟着督军混迹军营,一连住了两年。 “阿爸能说很多芳菲小时候的趣事,他提到孩子,不是芳菲,就是”司慕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芳菲,就是司行霈。 而司慕和司琼枝,还有夭折的长女,司督军几乎缺席他们的成长,这份感情的亲疏,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司慕和司琼枝小时候什么样子,叛逆期什么样子,司督军都不知道。 司督军爱司夫人,却独独没把她的孩子视为挚爱,顾轻舟现在明白了原因。 “我记得我刚到岳城,夫人送给我一套很漂亮的礼服,说是给在英国留学的二小姐做的,原来就是芳菲。”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直都知道司家有好几个孩子。 只是鲜少涉足督军府,她也没见过。 “嗯,就是芳菲。”司慕道,“我和琼枝出国,阿爸连电报都不发。到了芳菲,阿爸就时常派人送礼物去,他最疼芳菲了。” 顾轻舟颔首。 回到家里时,佣人说:“少夫人,有人给您送了信。” 说罢,将一个很大的牛皮袋子递给顾轻舟。 不是一封信,而是很多信。 司慕看了眼。 他眼神微凛。 顾轻舟道:“不是司行霈送的,别多心,是我叫人去查一些事” 司慕没兴趣,转身回了书房。 他心想:“趁着督军还在岳城,我不需要去驻地,暂时把家里收拾一番才好。” 他和顾轻舟都决定,佣人这里要试探一番,将探子全部挖出来送回督军府。 顾轻舟则迫不及待抱着牛皮袋子上楼。 袋子里有很多文件。 这是顾轻舟托了霍钺身边的锡九爷,帮她查的一些消息。 她在查师父慕宗河、齐老四和张楚楚的往事,还有她外公孙端己。 齐老四和张楚楚未必就是真名,而慕宗河肯定是真的,他是天下闻名的。 翻开信件,对齐老四和张楚楚果然语焉不详,甚至有点对不上号,慕宗河的资料就比较齐全。 慕宗河是慕家的长房长子,他继承了家业。 慕家是生意人,开了无数的药铺,慕宗河在清廷衙门里做过太医;后来又出来了,做了某位大官僚的私人医生。 慕家在医药这一行很显赫,特别出名的很多中成药,都是出自“慕氏百草堂”。 清廷有证据说,慕宗河涉嫌谋杀太后,导致清廷混乱,皇帝最终放弃了江山等,他成了亡国罪人。 锡九爷给顾轻舟的这些资料,全是顾轻舟听说过的。 而顾轻舟想知道的内幕,全部没有。 “青帮也查不到?”顾轻舟望着信件发呆。 师父和乳娘没有任何问题,齐老四和张楚楚并非本名,资历也是捏造的。 自从师父死后,顾轻舟消沉了那一个月,再派人去找张楚楚和齐老四,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这背后有一双手,在遮掩什么。”顾轻舟想。 很有可能,就是司行霈做的。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在替顾轻舟遮掩秘密。 然而呢? 哪怕他再有苦心,他也是凶手。 顾轻舟牢记了这些,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久久沉默。 “虽然司行霈离开了岳城,霍钺还是选择站在他那边,要不然查到的消息就不会是这些了。”顾轻舟心中澄澈。 再去找青帮帮忙,已经没了必要。 霍钺站在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想要遮掩的事,霍钺也不敢说。 霍钺并非胆小怕事,他只是忌惮司行霈而已。 司行霈像个疯子。 顾轻舟沉默坐了良久,对往事还是一无所知。 越是查不到,她越是心慌。 “等我拿到了军政府的钱,我要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心腹,建立属于我自己的情报网。”顾轻舟想。 她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床头电话响了。 顾轻舟接了起来,是颜洛水打的。 “轻舟,看到今天的花边小报没?”颜洛水问。 顾轻舟道:“没。” 她今天在督军府呆了一整天,从早到晚,根本没空看报纸。 颜洛水特意打电话来问,肯定是有事,“怎么了?” “你快看看,很多报纸有,《浮世晚报》也有。”颜洛水道。 顾轻舟一头雾水挂了电话。 她下楼去客厅寻报纸,发现司慕也在找。 司慕睡前打算浏览下今天的报纸,就和顾轻舟狭路相逢。 他拿起一张,目光定住。 顾轻舟伸头瞥了眼,也微微发愣。 她终于知道颜洛水打电话的意思了,也知道自己担心的事发生了。 当时在法庭,司慕激动之下亲吻顾轻舟,照片被拍了下来。 只是亲吻额头,在风气逐渐开化的华夏,并非什么不堪入目,所以报社光明正大登了出来。 顾轻舟一把夺了过来。 她一时怒火冲天。 “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司慕却声音阴沉,问了句。 顾轻舟秀眉微蹙。 “怕传到昆明去,被他看见?”司慕又问。 顾轻舟心头一惊。 她唇上褪了全部的血色。 将报纸一扔,顾轻舟上楼去了。她手脚无力,只感觉自己被司慕揭穿了心思,面目丑陋。 司行霈杀了她的至亲,而她这个不孝之人,心中还在念着他。 她查师父、查外祖父,还不都是为了他开脱? 若是乳娘站在她面前,一定会是个心寒意冷的面容! 顾轻舟抱住身子跌坐在地上,无声哭了。 果然,一个星期之后,这份报纸到了司行霈手上。 那天,司行霈正在教程督军的长子程艋射击,程家小姐程渝欢欢喜喜跑过来。 看到司行霈还穿着一件非常丑的毛衣,毛衣左边的袖子还短了半截,程渝很好奇:“霈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个天气,你怎么还怕冷?” 程艋就觉得他妹妹太蠢。 司行霈这件毛衣,从冬天一直穿到春天,上次他自己洗,洗完了一整日坐在树下看着,等毛衣晒干,生怕人偷了去。 这毛衣还如此丑!还没有一只袖子没有打完! 不用说,肯定是心上人织的。 “你有事?”司行霈开口,态度很冷漠。 程渝笑道:“你弟弟跟你还是有几分像的嘛。看他们两口子的照片” 司行霈一怔。 他夺过了程渝手中的报纸,整个人就愣住,程渝和程艋看到他眼角青筋直跳,一副暴怒的模样。 司行霈阔步走了出去。 第366章 照片隐藏的真相 司行霈有种见血就狂躁的症,那是他小时候亲眼看着他母亲七窍流血而患下的。 顾轻舟在他身边的两年,司行霈的心有了活力,血液里有了温情,他发燥的时候比较少。 现在,他却整个人烦躁不安。 “准备汽车!”他吩咐下属道。 “团座,您要去哪?”副官问。 司行霈的呼吸很不顺畅,似乎有口气出不来,他眼眸锋利无比,想要屠尽万物。 副官觉得少帅犯了杀心,这时候没假人给他砍,也应该带他去打猎。 “回岳城!”司行霈咬牙切齿。 跟着司行霈到西南的亲信,面面相觑。昨晚他们还在商量,筹划要夺去程稚鸿的家业。 程稚鸿的长子瘦弱,次子年幼,司行霈对他的势力蠢蠢欲动。 他坚持不肯娶程二小姐,程稚鸿和程夫人对他都有点意见。特别是程稚鸿,很不放心他。 司行霈还说要想点办法,解除目前程稚鸿对他的戒备。 怎么不过半天,团座就改变了策略? 只有罗参谋知道是怎么回事。 “快去备车!”罗参谋对副官道。 副官不敢不从,当即去开了一辆汽车来。 司行霈一把拽下了司机,自己跳上汽车的驾驶座,罗参谋立刻跟了上去。 风驰电掣踩了油门,司行霈都没留意到罗参谋跟着他。 车子开出去片刻,罗参谋才开口道:“团座,此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瞒着您。现在咱们回岳城,我跟您说个大概,如何?” 司行霈只顾开车,双目赤红。 司慕敢碰他的轻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拍了照片,这是故意激怒他! 他一定要回去! 他根本没听到罗参谋说什么,罗参谋依旧絮絮叨叨,自顾自开腔了。 “是南京的报纸最先开始的,报道岳城的一具女尸,说是被司慕逼死的。”罗参谋道。 司行霈回神。 细细咀嚼这句话,顿时听出了味儿。 “是阴谋?”司行霈气息稍微平稳,注意力从顾轻舟身上拉回来几分。 罗参谋点点头:“对,一开始就是阴谋。事情从南京爆发,让军政府措手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 司行霈凝眸。 他的理智,随着罗参谋的话,回来了一二分。 “接下来的几天,南京方面步步紧逼,岳城等附近大城市的报纸,全在报道此事,都是头版头条。”罗参谋继续道,“有人想把事情闹大,让岳城军政府彻底不能收拾。” 司行霈依旧不说话。 他最近在筹划对付程家,没顾上岳城的事。他以为岳城风平浪静,不会有什么大动向。 早点弄好昆明的事,早点回家去看顾轻舟,司行霈专注于程家,忽略了岳城。 不成想短短前后不过二十天,军政府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岳城的反击,微弱而单薄,处在下风。哪怕是开庭前一天,司慕和军政府都饱受舆论压力。结果开庭的时候,聂芸站出来了,她没死。”罗参谋道。 司行霈猛踩油门的脚,略微松了几分,车子速度也慢了些。 “轻舟做的!”司行霈道。 “应该是。依照督军的性格,半点亏也不能吃,让他隐忍那么久,不太像他。”罗参谋道。 罗参谋猜测的,和实情是一样的。 顾轻舟隐藏了聂芸,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才给对手迎头痛击。 “司慕就是在这种大胜之下,惊喜过度,亲吻了顾小姐的额头。”罗参谋道。 司行霈的车子,速度倏然又快了起来。 罗参谋继续道:“我收集了岳城、南京以及上海的报纸,一共有十三家小报登了这张照片,可是照片全是一样的。” 司行霈蹙眉,心情并没有好转。 “十三家报纸,登一张角度一模一样的照片,少帅您说这是为什么?”罗参谋问。 司行霈心思一动,就差不多明白了:“亲吻的过程很短,只是一瞬间,其他在场记者都没有捕捉到,只有一家捕捉到了。” 罗参谋道:“正是如此!” 司行霈心中紧绷的炫,好似松了几分。 “少帅,司慕亲吻顾小姐是临时起意,他肯定知道顾小姐不愿意,故而过程特别快,甚至记者来不及捕捉照片,只有这个记者运气好而已。”罗参谋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顾轻舟和司慕之间,没有私情。 司行霈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在那种情况下,受过西式教育的司慕发乎情,很正常。 司行霈的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已经快到了城西,再过片刻就要出昆明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罗参谋点点头。 司行霈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五辆汽车,都是他的下属跟过来的,他对罗参谋道:“你下车吧,我坐一会儿。” 他把汽车开到了城外。 正月的阳光温暖,司行霈下车依靠着车门,才惊觉自己一身的汗。 毛衣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毛线,一只袖子还没有收针,他用线头穿起来的,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温暖极了。 柔软如她的头发。 他缓缓抽烟,想起了轻舟。 她美丽而聪慧,岳城那么大的风波,她帮司慕处理完毕了。 司行霈默默站了很久。 另有汽车出城。 罗参谋等人见日头偏西,司行霈还没有回城的打算,带着人出来找他。 “团座,您没事吧?”罗参谋问他,“要不要回去?” 司行霈正在筹划一件事,他不能半途而废。 这件事早点做完,他统一江南江北的愿望就能早点实现。等统一了,他就带着他的轻舟去苏州置办一栋宅子。 从此以后,两个人相依到老,为柴米油盐争吵。他煮饭给她吃,她弹琴给他听。 “团座,您想什么呢?”副官邓高问。 司行霈笑了笑:“想女人了。” 邓高道:“团座,我去窑子里给您请几个回来,您忙一夜都行。” 罗参谋瞪了邓高一眼。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回去吧。”司行霈终于放开了心结。他想,再过三个月,他就能见到轻舟了。 那时候,她的气应该消了。 她想他吗? 刚刚到西南的那段日子,司行霈几乎每天都能梦到轻舟。 顾轻舟一连几天,也都梦到了司行霈。 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 她的两匹狼还是睡在她自己的卧室,早起还没有洗漱,顾轻舟就用牛肉干喂木兰和暮山。 司慕在家里做了些调整,用了点小计策,抓住两名军政府内应的副官,送回了督军府。 司督军原本正月十六就要上任,可岳城的军务他还没有交代完毕,特意给总统打了电话,申请二月初一再上任。 因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是临时设立的,司督军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就正式开始,没有任何事务,拖半个月也无妨。 司督军处理政务之余,也把顾轻舟叫到了督军府。 “南京政府给岳城的海军派了位元帅,他叫董晋轩,曾经在北洋海师任职过。董大帅是全家到任上,你姆妈要随我去南京,以后你就是岳城军政府的女主人,你安排一个宴会,接待董大帅和董夫人。”司督军道。 这是趁着他和司夫人还在岳城的时候,给顾轻舟一个练手的机会,顺便看看她的社交能力。 假如顾轻舟不行的话,司督军和司夫人会另做安排;若她能胜任,司督军就可以放心把岳城暂时交给他们两口子了。 “是,阿爸。”顾轻舟答应了,“董大帅哪一天到?” “他已经到了南京,办一些手续,这几天会电话跟我联系。你先操持起来,我这边有了消息再告诉你。”司督军道。 司督军知道董大帅哪天到,但他不告诉顾轻舟,他还是想考验顾轻舟的应变能力。 聪明是一方面,见识是另一方面,督军还是想亲眼瞧瞧她管家的能耐。 顾轻舟在司督军说话的时候,一直和他对视,从他眼底看到了这点情绪。 她笑笑:“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了。” 顾轻舟约了颜洛水和霍拢静,一边安排宴席,一边逛街吃喝。 说到底,顾轻舟只需要拿出方案,说怎么办就行,剩下的全部交给管事,又无需亲自去买办。 顾轻舟先到了一家咖啡馆。 她点了咖啡,又要了一块黑森林,正准备吃的时候,顾轻舟瞧见隔壁桌子上,有个人正在看她。 他带着宽檐帽子,遮住了眼睛,还用报纸挡住面容。 顾轻舟心头一跳:好眼熟。 那人却起身了。 他路过顾轻舟时,随手拿走了顾轻舟放在椅子上的手袋,低声快速道:“顾小姐,借一步说话。” 顾轻舟的枪和短刀都在手袋里,不能叫人顺走。 对方叫她顾小姐,而非少夫人 顾轻舟心念一动,抓起桌子上的叉子,藏在袖子里,当即追了出去。 那人走得很快,把顾轻舟往胡同里引。 顾轻舟亦步亦趋的跟着。 直到胡同底,他停下来,摘了帽子给顾轻舟敬礼:“顾小姐!” 顾轻舟一愣,竟然是他。 第367章 司行霈的电话 是王宪! 把顾轻舟带出来的人叫王宪,是司行霈的亲信副官之一,顾轻舟接回来木兰和暮山之前,它们一直由王宪照顾。 正是有了这样的恩情,顾轻舟不会拿王宪如何,更不会将他出卖给军政府。 司行霈知道这点,才派了王宪来找她。 王宪是去了司行霈准备好的军政府城市,他是接到了电报,临时回到了岳城办事的。 司行霈看到了报纸。 顾轻舟和司慕的照片,两个人站在一处,司慕的高大映衬着顾轻舟的纤柔,很是般配。 这样的般配,惹恼了司行霈。 “是王副官啊。”顾轻舟有点伤感。物是人非,再看到熟悉的副官,顾轻舟心中一阵阵泛出涩意。 她努力压抑着,仍是无法排揎内心的痛楚,声音也有点走样。 王副官看到她这样,就知道她不是没良心的,心中也替司行霈高兴,略感欣慰。 “顾小姐,您跟我来。”王副官道。 胡同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扇极小的门,王宪敲门之后,有人开了门。 他请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很是阴冷潮湿。一打开门,霉气和寒气就扑面而来,顾轻舟有点不适应。 她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顾轻舟沉吟了一瞬,手里的叉子不由更攥紧了,又看了眼王宪。 现在,王宪跟她是敌对的,她应该提防他。 可这位士兵憨厚的笑容,露出几分真诚,再加上之前喂养木兰和暮山的恩情,顾轻舟又沉思一瞬,决定相信他了。 她跟着王宪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几个人,全是司行霈的旧部,纷纷给顾轻舟行礼:“顾小姐!” 他们态度极其恭敬。 顾轻舟没有为司行霈做过什么大事,然而他的下属都非常敬重顾轻舟,只因司行霈爱顾轻舟。 司行霈的部下,忠心耿耿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他们给予了顾轻舟相当高的尊重。 顾轻舟的情绪涌动,很辛苦才克制住。 “怎么回事?”顾轻舟转头望王宪。 “团座想跟您通话。”王宪道。 他们通过了无数次的架设,居然把远在昆明的电话,通到了岳城。 顾轻舟微微蹙眉。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那头是不停的转接,终于通了之后,副官焦急道:“快快快,一会儿又要断了。” 能从昆明打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坚持一分钟不断,更是难得。 所以电话一通,副官立马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没有接。 “顾小姐,拜托您了!”王宪似恳求般,看着顾轻舟道。 顾轻舟这才拿过来话筒。 贴着自己的耳朵,她喂了一声。 那头,呲呲啦啦中,噪音很嘈杂,她听到了司行霈不太真切的声音:“轻舟?” 她从头顶到脚趾,每一寸的肌肤都在收紧,神经有点麻木般,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轻舟,你过的好不好?”司行霈问。 长途的电话,中间经过无数次的转接,声音模糊不清。 可顾轻舟知道是他。 他声音里的每个音节,顾轻舟都熟悉。 她的手指发僵。 他没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轻舟,我很想” 话还没有说完,那头的电话就彻底断了,成了盲音。 副官急了,道:“下次再通,需得半个小时之后,顾小姐您别急,再等等。” 顾轻舟慢慢回过神。 她的舌尖也能动了,清了清嗓子,她冷漠道:“没什么可等的,不要再打了。你们赶紧离开,否则我就告诉督军,将你们全部抓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有位副官还想劝,已经被王宪阻止了。 王宪低声道:“我们这就走,多谢顾小姐!团座说,您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联系我们,您到时候” “不必了,我没什么麻烦。”顾轻舟打断他。 她转身走了出去。 她似逃命般,快速离开了这条胡同。出了胡同,她不知方向往前走,走得越来越快,近乎小跑。 半晌,一阵阵冷风吹在面颊,她才有了点清醒。 四周的景色,俨然不是方才的模样,她才知道自己跑反了方向。 双颊冻得冰凉,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顾轻舟,你真是个怯懦无能的人!”她骂自己,“乳娘给你吃了十几年的饭,还不如喂狗!司行霈害死了他们,你为何还放不下?” “师父教授你一身的医术,倾心教你做人做事,你为了个男人,连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她心里发了狠,走得更快,几乎小跑了起来。 她沿着街道跑。既然走反了,她就继续往前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脚崴了一下,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她的朋友还在等着她,她不能让别人担心。世道不太平,她走丢了,至少颜洛水和霍拢静还有义父义母是真担惊受怕。 顾轻舟慢慢往回走。 回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平复了,脸上的泪也抹去了。幸而天气冷,双颊吹得发红,眼睛有点湿濡,也看不出异样。 颜洛水和霍拢静果然到了。 “你约了我们,反而自己迟到了!”颜洛水取笑她,“越发有少奶奶的谱儿,拿乔了啊!” “迟到了总要请客,给我买一套珠宝吧,我相中了一只红宝石的戒指。”霍拢静起哄道。 顾轻舟笑,笑容里还是有几分生涩:“你若是要做我五嫂,我就给你买。” 大家闹腾了起来,顾轻舟的情绪就慢慢隐藏了,再也不让它冒头。 躲在小胡同里的几名副官,收拾东西,开车出城了。 有位副官不理解,问王宪:“王副官,团座真是奇怪,千难万险让我们给顾小姐打电话,他怎么不让我们把顾小姐掳走啊?” “掳走掳走!”王宪使劲打了那副官几个暴栗,“就知道掳走,你是干土匪的?” 挨打的副官嘿嘿笑,摸着脑袋。 其他副官也问:“掳走倒也不错。” “一群粗人!”王宪显然是有勇有谋的,他道,“团座是要跟顾小姐长长久久过日子,掳走了顾小姐,顾小姐不得生气?一生气,她又跑出去嫁人怎么办?” 众人被他说得乐了起来。 至于顾轻舟嫁给了司慕,团座说要抢回来,那么他们这些当兵的,当然也觉得抢回来理所当然。 顾轻舟没有出卖这群人,他们就很顺利离开了岳城。 晚上回到新宅,顾轻舟一边喂狼一边沉思,出神了很久。 女佣喊她吃晚饭,她下楼之后,也是和司慕默不作声的吃着。 司慕喝完汤,才问她:“宴席的事,准备得如何?” “没什么要准备的。”顾轻舟回神般,告诉司慕道,“阿爸想要考验我的,是我用人的本事。宴会只需要分派下去,自然有人做,无需我动手。” 司慕颔首。 讨好督军这方面,顾轻舟比司慕更加出色。 “对了,阿爸跟董晋轩是老朋友,这事你知道吗?”司慕问。 顾轻舟还在喝汤,一口汤含在嘴里,她摇摇头。 司慕道:“北洋海师沉没之后,董晋轩逃到了南边,跟阿爸一起去了日本留学,在陆军学校做了三年的同窗。” 顾轻舟点点头,怪不得司督军让董晋轩过来接手海军。 海军的筹备是司行霈准备的,原本也应该由司行霈接管。 现在,司行霈背叛出逃,司督军无人可用,只得临时找来了他的老友。 “董晋轩的长子董铭,今年二十五岁,和芳菲在留学的时候就认识,两个人感情很好,她写信回来告诉过督军。 督军让董晋轩到岳城来管理海军,不仅仅是因为老朋友,还因为即将是亲家。”司慕道。 司芳菲和董晋轩的长子董铭算是自由恋爱。 董铭早一年完成学业回国,已经跟父母禀明了此事,董晋轩也为此联系过司督军。 司督军是挺满意的,就等着司芳菲回来。 这次,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也就是说,他们快要定亲了?”顾轻舟放下勺子问。 司慕颔首。 “挺好的。”顾轻舟道,“我看姆妈很担心琼枝的婚事,这次去南京,会替琼枝觅得良缘。 芳菲还没有定亲,琼枝就不能越过她。现在芳菲的事定下,姆妈也放心了。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司慕表情挺平淡的。 “说到董晋轩”司慕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顾轻舟看到了他眼底的寒芒,不解问道。 “他他在天津镇压过学生运动,用机枪扫射,死伤两百多。”司慕道。 司慕和司行霈有一点相同:他们对镇压学生运动都极其反感。镇压过学生的军阀,都是在走倒退的路子。 司督军也从来不敢强行镇压学生,可他没那么强烈的反感。 董晋轩今天的勋章,一半是学生的血染红的,司慕对他的人品很不齿。 一个人靠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起复,这是十分的恶劣! 偏偏政府就需要这样的刽子手! “他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顾轻舟也是心头一寒。 “所以我对他印象不佳。”司慕道,“他到了岳城,我不知道能否与他和睦相处,他又是司家未来的亲家” “阿爸怎么说?” “阿爸不是特别在意,他没觉得这是多大的污点。”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司慕眼眸微动,有句话就脱口而出:“轻舟” 第368章 各有心机 “轻舟,我们给他一个下马威,如何?”司慕脱口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吟。 老实说,顾轻舟觉得司慕这是个馊主意,她不是很赞同。 董晋轩是司督军的同窗挚友,又是未来的亲家,司督军更偏爱司芳菲,在没有确定董晋轩为人的前提时,贸然出手会得不偿失。 督军到时候可能会站在董晋轩那边,以为顾轻舟和司慕不懂事,故意找茬。 “若是你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我不反对。”顾轻舟笑道,“不过,把我摘出去。” 司慕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赞同他的做法。 “怎么?”司慕问。 顾轻舟就说了下自己的意见:“你应该先在军中站稳脚跟。收拾一个人,最好是知己知彼。 董晋轩靠屠杀学生起复,他应该被很多人唾弃,但是他混得不错,也许他很有心机。我们还不清楚他的底细,贸贸然出手,对我们不利。” 司慕这时候,心中的热血褪去,觉得顾轻舟所言不差。 董晋轩此人,顾轻舟就记住了。 第一印象很糟糕。 顾轻舟和司慕去颜家吃晚饭,她把自己对宴会的安排,都告诉颜太太。 颜太太很认同她:“如此安排就很好了。” “需要做什么调整吗?”顾轻舟问。 颜太太就跟她商量,如何修正方案,那边颜新侬和司慕也聊了起来。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颜新侬道。 他的话,吸引了颜太太和顾轻舟的目光。 颜一源和颜洛水这对双胞胎也看着他。 “阿爸,您不喜欢谁啊?”颜洛水问。 “董晋轩!”颜新侬脸色不好。 对于屠杀学生,司督军的态度跟颜新侬不一样。 颜新侬和司慕的想法倒是一致,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刽子手。 “为什么?”颜洛水还在问。 顾轻舟见义父脸色不好,就把颜洛水和颜一源、颜太太叫到了隔壁梢间。 不让他们打扰颜新侬和司慕的谈话。 她把义父发怒的原因,解释了一遍;也把义父所说的董晋轩,身份背景说给颜家众人听。 “太令人发指!”颜太太捂住了胸口,“对孩子下手,也不怕遭报应!” 顾轻舟沉默。 这么个人要来,还要安排宴席,颜太太气得把单子给扔了。 颜洛水问顾轻舟:“他到岳城,会不会给督军添麻烦?你应该去劝说督军,别跟这种人来往。” “督军不敢杀学生,是迫于舆论压力。他也觉得不好好念书,成天游行的学生,应该给点教训,在这方面,督军不会太憎恨董晋轩。 况且,董晋轩的调令是南京发的,并非督军私下的安排。南京让他到岳城来,估计是还不知道董家要跟司家结姻亲,派他来分散军政府的实力。 若不要董晋轩,换成其他人,就真的成了督军的掣肘,督军非要气死不可了。董晋轩的调令,等于是督军和他联手坑了总统一回,督军高兴都来不及。”顾轻舟解释道。 颜洛水沉默听着,感觉顾轻舟懂得好多。 顾轻舟失笑。到了正月十七,董晋轩的专列停靠在岳城火车站。 司督军带着司慕、司芳菲和司夫人去迎接。 他也顺便带上了顾轻舟。 顾轻舟在火车站,就见到了那个品德有亏的董晋轩。 董晋轩五十来岁,是个大胖子,比司督军矮一个头,穿着军装的身材滚圆。 “这个董大帅,外貌不佳。”顾轻舟在心里评价。 这样的人,他的儿子们估计外貌都不太如人意。 听说董晋轩没有妾室,只有他的原配生了三个儿子。 紧接着,一道窈窕身影,缓步下了专列。 这是董夫人。 董夫人身材高挑,比司夫人还要高一些,穿着一件银狐皮的毛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明明四十来岁的人了,愣是保养得像三十出头,明眸清湛,贝齿洁白。展颜微笑,似春风拂面。 董夫人年轻美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董晋轩的续弦,其实她是原配。 “真是两个极端。”顾轻舟想。 董夫人是极端的美丽时髦,而董大帅肥壮偏黑。 紧接着,董家的三位少帅,前后下了专列。 这三个人都穿着军装,全部继承了他们母亲的高挑和漂亮,个个眉眼英俊,挺拔倜傥。 就连司夫人也觉得,董家的儿子们是芝兰玉树。 这三个孩子,完全不像董大帅。 “二姐,姐夫好体面!”司琼枝低声对司芳菲道。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董家的大少爷董铭。 董铭和司慕一样高大的个子,比司慕略微瘦些,肌肤也白些,戴金丝眼镜,却没有半分文弱之感。 既斯文又英武,董铭的魅力,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少女动心。 顾轻舟也觉得董铭很是英俊。 司芳菲面上泛出几分羞赧,垂眸不答话。 两家见了面,司督军和董晋轩握手之后,上下打量。 “怎么肥得像头猪?”司督军先道。 同时,董晋轩几乎同声:“怎么老得掉了牙?” 他们还保留着同窗时候的情谊,互损起来毫不留情,然后又哈哈大笑,很是亲昵。 彼此介绍了家人,司夫人和董夫人站在一起,董夫人更胜一筹。 司夫人也发现了,顿时脸色就不佳。董夫人只比司夫人小六七岁,却愣是像两代人。 “这都是你的女儿?”董晋轩看着顾轻舟她们,“我最羡慕有女儿的,让给我一个,如何?” 司督军朗声笑,也不拐弯,指了指司芳菲:“那我就把我最疼爱的女儿给你吧!” 董晋轩早已见过了司芳菲的照片,一见面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儿媳妇,接过副官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董晋轩递给了司芳菲:“好好,那我就谢督军割爱!一点小礼,芳菲,你拿着。” 司芳菲看了眼司督军,双颊染满了红潮,似涂了层胭脂般秾丽。 司督军笑道:“芳菲,收下吧。” 司芳菲这才收了起来。 出了火车站,各自上了汽车之后,顾轻舟和司慕乘坐同一辆汽车。 “阿爸跟董晋轩关系不错。”顾轻舟道。 司督军对董晋轩的亲昵,哪怕是表面上的,也超出了常人。 司慕脸色冰冷:“我阿爸这个人,最是念旧!” 董晋轩在军校的时候,帮过司督军,司督军至今牢记。 司督军念旧这一点,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顾轻舟沉默。 车子到了督军府。 司夫人安排了晚宴。 董家的三个孩子,董铭二十五岁了,最小的董阳也十九岁了,个个都很懂事听话,言谈有理。 董夫人更是跟司夫人相谈甚欢。 在饭桌上,他们谈了很多事,两家人很热络的模样。 “你去了南京,以后岳城的陆军全交给阿慕了?”董晋轩问。 司慕和顾轻舟就觉得,这个董晋轩有点不怀好意。 司督军也略微察觉到了董晋轩的打探。 对人对事,司督军还是保持了他的敏锐,他笑着道:“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成什么大事?我离开之后,岳城交给颜新侬,他在我身边多年,战功显赫,经验丰富。” 董晋轩笑了下,端起酒盏饮尽,用酒盏遮住了表情。 不远处的董夫人,也在侧耳倾听。 董晋轩这点简单的试探之后,就没有再问关于军政府的事,只是不停说起董铭和司芳菲留学时候的趣闻。 司督军慢慢放松了警惕。 顾轻舟沉默的时候比较多,故而她场面都能关注到。 她留意到了董夫人,似乎也很在意众人的反应。 这个董夫人,绝不是花瓶。 “少夫人,我敬您一杯。”她和顾轻舟的眸光一撞时,不着痕迹化解了尴尬。 顾轻舟站起身,与她喝了一杯。 宴席结束,司督军安排董家暂时住在五国饭店,等明天再安排宅子。 董晋轩和董夫人都有点半醉了。 司督军亦然。 “董家的孩子不错,个个都有出息,懂礼数。”司督军很满意。 对于董铭,他尤其满意。 而董晋轩两口子,到了酒店之后,关上了房门立马清醒了,毫无醉态。 董夫人脱了鞋,坐在沙发里,把腿往上一盘,坐得稳稳当当,有点少女的俏皮般。 “咱们到了岳城,就应该熟悉各方态势。司慕看上去没什么大才,应该不堪重用,不知道那个颜新侬如何。”董晋轩道。 董夫人眼眸微转,笑盈盈说:“督军会替我们接风洗尘。到时候,我安排一个局,试试颜新侬的反应,如何?” 董晋轩道:“这样最好了,要知己知彼!” 董夫人则不以为意。 他们又说到了董铭和司芳菲,董夫人道:“要尽快给他们订婚。” “这个不能急,至少要等督军去南京站稳了脚跟。”董晋轩道,“铭儿很爱司芳菲,别寒了他的心。” “司芳菲美丽端庄,我也喜欢她,这个儿媳妇还不错,我儿子有眼光!”董夫人笑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是不是他来了?”董夫人笑容更加深邃。 董晋轩脸上,则有点敬畏般:“我去看看。” 他打开了房门,果然见一个人立在门口,正是他们要等待的人。 第369章 染指 月影横斜,庭院的琼华清澈,似一层薄霜。 顾轻舟沐浴更衣之后,坐在床上看书,一页页翻过,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木兰趴在她被窝的另一侧,有咕噜噜的呼噜声。这点响动,让顾轻舟感觉屋子里还有活物,不至于形单影只,她听在耳里很温馨。 有人敲门。 “进来。”顾轻舟想起女佣今天还没有给她送牛乳,头也不抬直接道。 结果,进来的却是司慕。 司慕的目光,直接落在木兰和暮山身上。 暮山趴在地上,可司慕一进门,它立马站了起来,全身毛发倒立,龇牙咧嘴盯着司慕,好似司慕再往前走一步,它就要撕碎司慕的喉咙。 木兰也惊醒,跳下床戒备着。 顾轻舟吹了个口哨,两匹狼才放松了几分,纷纷趴下来。 “有事?”顾轻舟抬眸问他。 被窝里柔软温暖,顾轻舟没打算起身,只是眼帘微抬,下巴上扬,勉强算是和司慕对视。 司慕原是有事,现在气哄哄的,反而怔愣了下。 略微沉吟,司慕回神般想起什么,道:“阿爸刚刚打了电话,说董晋轩喜欢吃鱼,宴席的主菜多安排几道海鱼。” 这话,他可以明早再告诉她。 只是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心思潮涌,身不由己想到她在聂芸那件事上的功绩,司慕就想上楼。 他想,也许他可以尝试接纳她。 每个人都有过往。 过往不管是对是错,都无法更改,它定在人的命格里。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去,司慕抹杀不掉。然而,司慕又不想和这个人失之交臂,况且他占了优势——她现在是他的妻。 怀着这样的想法,司慕上楼敲门,他想跟她说点什么。 结果,看到这一幕,他满心的缱绻情思全没了,只剩下难堪和尴尬。 顾轻舟还是带着司行霈的宠物睡觉。 她心中肯定将对他的思念,寄托在动物身上。 她忘不了他! 她的身体、她的心,全被司行霈染指过。司慕再大度,也无法承受,他心中的苦涩几乎要淹没他。 司慕拳头紧紧攥了攥。 想要发火,想要毙了这两匹狼! “好,我知道了,少帅晚安。”看着他的眼神,顾轻舟下了逐客令。 司慕疾步走出去,猛然带上了门。 顾轻舟锁好了房门,冲木兰招招手,木兰再次趴到了她的床上。 她摸了摸木兰的脑袋,一时间心中微微发涩。 她在想:“司慕会不会伤害木兰和暮山?” 她应该跟司慕谈谈。 若是将来出了事,顾轻舟不会饶过司慕。 早饭的时候,顾轻舟就直言不讳:“我丑话说在前头,木兰和暮山像我的亲人,谁伤害了它们,我就要找谁拼命!” 司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得关节发白。 “亲人?”司慕冷冷嘲讽,“你的丈夫、你的公婆不算亲人,把两条畜生当亲人?” “你是我的丈夫吗?”顾轻舟反问他。 政府盖了婚书、办了婚礼,这一切不都是协议之下的逢场作戏吗? 司慕突然梗住。 再多的话,他不想说了。 顾轻舟曾经在腊月的江水里浸泡半个小时,帮他处理了危机。司慕想到这里,苦果就自己咽了下去。 他胃口全无。 整了整军装,司慕站起身走了,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的警告,他听到了。 顾轻舟吃了早饭之后,就去了督军府,将管事都叫过来,吩咐他们去准备买宴会的事务。 顾轻舟先抽出两位大管事:“刘管事负责花厅,曹管事负责厨房。” 至于花厅需要什么、厨房需要什么,顾轻舟照着名册一点点念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出了变故找谁等。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她就把此事有条不紊吩咐完毕。 既然到了督军府,自然也要去见见婆婆和小姑子。 司督军带着董元帅去了海军基地,顾轻舟就绕过旁边的颐门,再绕过那条小径,去了后院。 在司夫人的院子里,顾轻舟听到了欢声笑语。 其中就有董晋轩的夫人特有的清脆笑声。 董夫人的声音婉转,宛如黄鹂。 “少夫人来了。”女佣禀告道。 司夫人当着外人,也没有埋汰自己的儿媳妇,冲顾轻舟含笑,让女佣再搬个椅子给她。 屋子里除了两位夫人,就是司琼枝、司芳菲和董家的三位少爷。 董家的三位少爷都是斯文型的,个个温柔文静。眸光看人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不会乱盯着瞧。 顾轻舟进来,二少爷董中眸光倒是流连了一瞬,又赶紧挪开:他比较喜欢长头发的女子,有点古朴美。在时髦派的小姐里,这种守旧的女人更加温柔、罕见。 况且顾轻舟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媚。 “姆妈,宴会的事都准备妥当了。”顾轻舟道,“具体哪一天?” “后天吧。”司夫人将早已商议好的结果告诉顾轻舟,“今日我派人给董大帅安排了屋子,今天和明天要搬家收拾,后天才有闲心。” 顾轻舟颔首道是,她也猜测是后天。 “太破费了。”董夫人很感动般,眸光灼灼。 “哪里?我还怕你嫌弃不够时髦呢。”司夫人笑道,“后天的宴会,领着你见见岳城的人,以后摸牌也能找到牌友不是?” 董夫人再次道谢。 留在司公馆吃了午膳,司夫人要带着董夫人全家去看她准备的房子,顾轻舟则趁机走开了,准备回去。 “你家少夫人不住在督军府?”董夫人好似对顾轻舟很留意。 她也不得不留意。 司督军去南京上任,会带着司夫人走,剩下的督军府都要交给司慕,顾轻舟就是女主人。 若是能牵着顾轻舟的鼻子走,那自然是最好了。 可听那个人说,顾轻舟很有才干,需得提防她,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董夫人不以为意:顾轻舟看上去没什么本事。而且这女人眉眼有点秾艳。 世人对有媚态的女人都有点误解,觉得她除了姿色,老天爷就不会给予任何的长处,一看就是草包。 “他们独立惯了。再说了,督军也不愿意让他们住在家里。儿子成家了,就要自立门户嘛。”司夫人道。 说到这里,司夫人倒是有点骄傲。她觉得董夫人把儿子们管得太紧了。董家的孩子,个个文静有余、魄力不足,全跟姑娘似的,除了董铭。 “也是,以后铭儿和芳菲结婚了,也让他们出去。”董夫人笑道。 她似乎在催促着订婚。 司夫人也巴不得。 司督军的眼里,司芳菲就是个宝贝。早点把这个宝贝的婚姻解决,司夫人也处理完了一个烫手山芋,免得轻不得重不得,惹恼了司督军。 “现在订婚太急了,应该好好选个日子。”司夫人道。 董铭看了眼司芳菲,满眸笑意;司芳菲也低垂了脑袋,含笑不语。 董夫人和司夫人说着自己的儿子,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忽去了哪里。 她们往外走时,董夫人的话题,刻意往颜新侬身上偏。 司夫人和颜太太关系很淡,主要是司夫人觉得颜太太因循守旧,像个老太婆。而自己是时髦派的人物,跟颜太太实在难以做朋友。 “你想摸牌,也别找颜太太,她可是老菩萨。她们老一辈的人,不喜欢咱们的打牌方式。”司夫人道。 董夫人顿时就明白了。 她试探了几句,又问颜家的孩子。 看她的口吻,俨然是要把颜家上下打探个遍。 司夫人则觉得颜家乏善可陈。 颜新侬的确很有本事,军事上也过硬,跟司督军交情也好。 只是,颜新侬的家人,实在挑不出什么彩儿来。 颜太太就是个普通内宅夫人;颜洛水容貌平常,性格平常;颜一源纨绔,除了赌马就没其他爱好。 “我倒是想拜会颜太太。”董夫人道。 司夫人说:“后天的宴会,她也会来,到时候就能见到。” 顾轻舟不知董夫人的打算,她从督军府出来,就去了颜家。 颜太太正在和颜洛水挑布料。 她们手里的布头,全是白纱。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要替洛水挑婚纱啦?” “是啊。”颜太太笑道。 颜洛水也是满面容光,喜气从眼角眉梢溢出。 “订了什么日子?”顾轻舟问。 “四月初八。”颜太太笑道,“早些把她给嫁了,也赶紧把阿静和小五的事定下来,我这心里就真的落稳了。” 霍拢静跟颜一源谈恋爱,也不是一两天了。 霍钺一开始不同意颜一源跟他妹妹好。 后来在赌场,几个人闹事,有人从楼上扔了一张桌子下来,正巧颜一源和霍拢静进门,眼瞧着就要砸到他们身上。 当时颜一源毫不犹豫扑过去,把霍拢静抱在怀里,压在身下藏起来。 人在临危时候的反应是最自然而真心的。 颜一源为了救霍拢静,命都不要。那么软弱怕死的男人,对霍拢静的真心可见一斑。 霍钺的人上前,将那落下来的桌子踢偏了,没砸着他们俩,可霍钺还是感动了。 颜一源虽然纨绔,骨子里到底有军人的血脉,是个勇敢的人,而且很疼爱阿静。 就这样,霍钺同意把妹妹嫁给颜一源,已经和颜新侬见面说过此事。 颜新侬自然是高兴。 “轻舟,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颜太太笑道。 第370章 我要娶姨太太 顾轻舟很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颜太太说好消息,她就来了精神。 “什么好消息?”顾轻舟问。 颜太太看了眼颜洛水。 颜洛水抿唇笑。 “舜民他想在岳城开办一家出版社,专门出版翻译过来的教材,再开个印刷厂。”颜太太道。 顾轻舟闻言微愣,继而笑容也慢慢绽放,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您是说,洛水结婚之后会留在岳城?”顾轻舟忍不住喜悦,“那真是太好了!” 她之前听说洛水结婚,心中也惆怅她要去南京,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顾轻舟又失去一个朋友。 可结婚是好事,顾轻舟不能说扫兴的话,失落就埋在心里。 她这半年失去了很多,现在微小的离别,都让顾轻舟难过,她只是不想别人看出来,全藏在心底而已。 直到现在! 颜洛水不走了,她结婚之后会留在岳城。 谢舜民兄弟姊妹众多,家里不缺他一个人孝顺父母的。颜新侬和颜太太却是膝下空虚,正愁颜洛水嫁出去之后冷冷清清。 颜家的其他孩子,全在外地。 顾轻舟心头泛起一阵阵的暖流,忍不住抱住了颜洛水:“这真是太好了!你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对吧!” 颜洛水被她说得心中泛酸。 霍拢静和顾轻舟一样,听到这个消息都差点喜极而泣。 她们俩都没什么亲人,洛水是她们不能缺失的朋友。 特别是顾轻舟,失去了司行霈,失去了顾公馆,失去了乳娘和师父。她现在的脆弱,想想都能把人逼疯。 可顾轻舟咬牙忍了下来。 颜洛水嫁出去,她觉得是应该的,再难过也要忍住。直到洛水说她会留在岳城,顾轻舟心中的暖意控制不住。 “瞧你,都快要哭了!”颜洛水轻轻拍她的后背,“我才不走呢,我走了谁陪你们俩啊?” 顾轻舟眼眸微湿。 颜太太也轻轻摸了顾轻舟的脑袋,说:“我和你义父也希望洛水以后在岳城安家。” 颜洛水甚至道:“轻舟,你知道我的新房重新选在哪里吗?” 顾轻舟当然不知道,她第一次听说此事。 她摇摇头。 颜洛水忍不住哈哈大笑。 颜太太就道:“别卖关子了。轻舟,你从你家走过来,不是有一栋白色院墙的洋楼空闲着吗?我们买下了” 顾轻舟回忆了下。 的确有一栋洋楼,正好在拐弯处,西南的院墙爬满了爬山虎,绿莹莹的甚是好看。 “原来在那!”她惊喜道。 那个地方,正好在顾轻舟房子和颜公馆的中间。 颜洛水以后想去顾轻舟家只需要五分钟,想回颜公馆也只需要五分钟。 霍拢静嫁过来,肯定住在颜公馆。 大家毕业了、出嫁了,原本应该四下分离,她们反而越住越近了。 “真好。”顾轻舟抿唇微笑,她这一天的心情都好极了。 吃饭的时候,颜洛水跟顾轻舟说:“等你家的事空闲了,我带你们去看我的新房,帮我参详参详,如何布置。” “好。”顾轻舟笑道。 在颜家吃了晚饭,又跟颜太太和颜洛水说了半晌新房的装修,以及婚礼的仪式等,越说越起劲。 直到晚上十点钟声响起,颜太太才催促顾轻舟快回家。 顾轻舟上了汽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新宅。 走到正院,发现司慕坐在餐厅里,面前摆着宵夜。 顾轻舟打了招呼:“才回来吃饭啊?”司慕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这是把宵夜当晚饭了,肯定刚回来不久。 司慕不答。 顾轻舟等了下,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想着他早上的气还没有消。她不愿意触霉头,转身上楼了。 洗完澡,顾轻舟坐在楼下的壁炉前烘头发。 司慕回书房了。 四下无人,顾轻舟一边等头发干,一边翻阅书籍,心情很好,就忍不住哼了小调儿。 自从师父和乳娘去世,她的心没有半点的舒缓,一直蜷缩着。现在,她终于能透口气般。 司慕站在她身后。 顾轻舟察觉到了阴影,一抬眸就看到了司慕冷若寒霜的脸。 “你吵到我了!”司慕冷漠道。 顾轻舟自觉哼哼的调子不高,但他如实说了,顾轻舟当即收敛:“不好意思。” 以为他要走时,司慕却顺势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顾轻舟眉头微蹙。 司慕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你说。” “我要娶姨太太。”司慕道。 顾轻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喜事成双。 司慕娶了姨太太,他也许会开心点,不会整日板起冷脸,大家都好。 这对顾轻舟来说,是另一个很好的消息。 顾轻舟有军政府一成的税收,她有钱,不需要看司慕的脸色过日子。司慕娶了姨太太,把家交给她当,都跟顾轻舟无关。 “可以啊。”顾轻舟道。 话虽如此,顾轻舟还是提醒他:“阿爸不许你跟戏子和歌女、舞女沾边,你要娶的姨太太,跟这三类不沾的,对吧?” 司慕摇摇头。 他眼眸深邃,落在她莹白的面容上,似乎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端倪。 顾轻舟任由他看。 “既然不是这三样,那剩下的都随便你。”顾轻舟道。 司慕问:“我若是用龙凤花轿抬进来呢?” 龙凤花轿,那是抬正室太太的。现在不少的军阀或者新贵,为了给姨太太面子,既然不能正式盖法律的公章,就索性用龙凤花轿。 这姨太太以后得势,几乎可以与正室平分秋色。 “可以。”顾轻舟道,“你若是有本事,拿去盖个婚书都没事。”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他变了脸似的,看着顾轻舟。 见他要动手般,顾轻舟神色微凛:“怎么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司慕的怒意,就好似泄了气般,他气冲冲出门了。 顾轻舟望着他的背影,还没思索出他的意思,就被电话吵得耳鸣。 接了电话,那头是清脆恬柔的声音:“少夫人。” 居然是董夫人。 董夫人叫凌蔓,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听她说,她今年才四十一岁,她十四岁就嫁给了董晋轩,比董晋轩小十来岁,十五岁就生了长子。 四十岁的人了,她声音仍是清脆年轻,容貌也不过三十出头。 一声懦软娇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北方女子的干脆利落,反而似吴侬软语。 “董夫人。”顾轻舟声音里带笑,脸上却没动,“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是这样的少夫人,我听您的义母颜太太,她曾是北平人,我也是北平的呀!我带了些土产,想派人送给颜太太,不知她可有什么忌口?”董夫人问。 顾轻舟心头起了警惕。 董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真的只是送礼? 这董夫人看似温柔美丽,还有点娇气,顾轻舟却从未对她掉以轻心。 “颜太太没什么忌口的。”顾轻舟又道,声音里的笑意不减,面容仍是纹丝不动。 “那我明日想去拜访颜太太,少夫人能陪我去,做个引荐吗?”董夫人问。 顾轻舟警惕董夫人,却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如果对方对她有了防备,以后很多事就会更加麻烦。 况且,也许董夫人真的只是送礼结交呢? 顾轻舟草木皆兵的性格,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 “可以啊。”顾轻舟道,“让您破费了。” 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 顾轻舟沉默思索了片刻。 董夫人想要见颜太太,是因为知晓颜新侬即将辅佐岳城的军政吧?司慕说到底太年幼,颜新侬才是主心骨。 董夫人又跟颜太太算是老乡,想要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后天的宴会人多,想单独和颜太太拉交情,只怕不太合适。况且,到时候太多的人,第一面的缘分不够好,就难交际了。 顾轻舟如此想着,就给颜太太打了个电话。 颜太太夜里接到电话,有点紧张:“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这才想起,老派的人不喜欢夜里来客或者接电话。 在十几年前,一般只有报丧才会入夜打扰别人。 “姆妈,是好事。”顾轻舟忙笑道,打消颜太太的疑虑。 通过电话筒,都能听到颜太太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那个董晋轩董元帅嘛,他太太听说您也是北平人,想给您带几样土产,问您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答应了她,明天带她过去。”顾轻舟道。 颜太太嫁到岳城已经三十多年了,她现在口音都是岳城的,什么特产,她大概是吃不惯的。 很少有人想起她是北平人。 “她怎么想起了这茬?”颜太太疑惑。 “看看她想做什么吧。”顾轻舟笑道,“董元帅统领海军,以后跟义父就是同僚,大家总要有来往的。晚见不如早见,探探她的底细也好。” 颜太太道:“行啊,那你们过来吃午饭,我叫人准备。” 顾轻舟道是。 挂了电话,她又略微坐了坐。 心思从董夫人身上,又转移到方才气哄哄出门的司慕身上。 他说要娶姨太太,是相中了谁? 若是从前,司慕说用龙凤花轿抬进来,顾轻舟还以为是魏清嘉。 现在,她猜不到了。 “他跟谁好了?”顾轻舟把岳城的名门千金拿出来掂量。可惜她交际很窄,认识的人实在有限。 直到她头发干了,上楼睡觉,司慕也没有再回来。 他不知去向了。 第371章 傻白甜 早晨,顾轻舟被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吵醒。 她床头的电话,只有督军府和颜家才知道号码。 顾轻舟只当是颜洛水,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她却听到了董夫人的声音。 “少夫人,我问了司夫人您的电话,不打扰您吧?”董夫人道。 顾轻舟一下子清醒,道:“不打扰。这么早,您可有什么急事?” “我想早点去颜公馆,拜见颜太太,因我上午十点还要去趟裁缝铺子。我家老三那孩子,非要再做几身衣裳,参加明天的宴会。”董夫人笑道。 顾轻舟心里彻底清醒了。 她这时候,差不多明白了董夫人的用意。 “夫人,您先去做衣裳吧,我们晚上再去颜家也是一样的。”顾轻舟道。 董夫人笑道:“我听闻颜太太是老式的做派,晚上去打扰,只怕是不礼貌。” 颜太太的确是老式习惯,晚上很少宴请,入了夜就不会待客,随便一打听就知道。 “那您下午回来了,我们再去。”顾轻舟道。 董夫人的声音,便带着三分娇气:“少夫人,咱们现在就去吧,我顺带些糕点,去颜公馆吃顿早饭也不错呀。” 她来岳城不到一天,已经学了些司夫人的软语,咿呀的很好听。 顾轻舟道:“那那我打个电话去问问,如何?” 董夫人道:“有劳少夫人。” 挂了电话,顾轻舟立马给颜家打了电话。 女佣接了。 “喊四小姐来听电话。”顾轻舟道。 “四小姐?”女佣踌躇道,“四小姐还在睡呢,现在这个点去喊她,只怕要挨骂。” 顾轻舟看了下墙上的钟,才六点半,颜洛水习惯了七点起床。 “无妨,就说我叫的,要不然我亲自去。”顾轻舟道。 女佣就去喊了。 颜洛水果然带着怒气:“顾轻舟,你大清早就干缺德事!” “我有要紧事。”顾轻舟道。 颜洛水怒意不减:“什么事都不及睡觉要紧。” 顾轻舟就笑。 颜洛水打着哈欠,顾轻舟继续道:“你告诉姆妈,让姆妈叮嘱家里的佣人,就说义父去了营地,你和五哥跟着姆妈去了亲戚家,晚上才回来。” “为什么?”颜洛水不解。 顾轻舟就把她的猜测,告诉了颜洛水。 “你听我的没错。”顾轻舟慢腾腾的,把自己想要说的,全部说完。 她说了两三分钟,颜洛水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颜洛水听罢,一个激灵。 “真的?”她问。 顾轻舟颔首:“应该是真的,我的猜测向来靠谱。这董夫人一大清早要去拜访你们,我猜不出她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颜洛水咬了咬唇。 她穿着绒布睡衣,下楼的时候趿着鞋,脚跟在寒凉的空气里冻得生疼。 这么一惊又一冷,颜洛水彻底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轻舟,我们总是要见董夫人的,你这招不见,只是扬汤止沸。”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你真是急性子!一步步来嘛,她以为能占到便宜,我们自然也能。” 颜洛水问她什么意思。 顾轻舟就解释给她听。 听完了顾轻舟的解释,颜洛水笑道:“这也挺靠谱的。” 顾轻舟笑笑,挂了电话。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 约莫过了三分钟,董夫人的电话再次进来,打断了顾轻舟的沉思。 董夫人笑道:“少夫人,如何?司机应该知道您的地址,我现在过去接您,怎样?” 顾轻舟很是抱歉道:“夫人,这个挺不好意思的,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我义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外地的姑母家。” 董夫人一怔。 这是不肯见她。 董夫人觉得自己算是客人,还是挺尊贵的客人,颜家不肯见她,说明问题有点严重啊! “那她今天不回来了?”董夫人问。 顾轻舟道:“傍晚应该能回来,明天的宴会,您就能见到她了。” 董夫人迟疑。 “要不,傍晚的时候若是早,您再打电话给我?”董夫人问,“破例晚上拜访,也无妨吧?” 顾轻舟满口答应:“无妨的。若是他们下午回来,我们过去吃晚饭。” 结束了通话,董夫人也陷入沉思。 董晋轩元帅已经起来了,对着镜子梳理他的头发和胡子。 “怎样?”他问董夫人。 董夫人皎皎眉目染上了几分寒霜:“我觉得顾轻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她推说颜太太不在家,可她昨天明明说好的,愿意带着我去颜家,她不可能不知道颜太太出门。颜太太一定还在家,是她胡乱编造的。” 董晋轩道:“我就说你太急切了,反而惹了顾轻舟的疑心。” 董夫人想去吃早饭,其实是想去颜公馆混一整日。 她并不是要去做什么衣裳。 董夫人凌蔓自负聪颖,若是和颜太太、颜洛水、颜一源从早到晚待上一整天,她就能从言谈中摸索出他们的性格和优缺点。 因董晋轩和夫人决定明天给颜新侬一个试探,故而想从家属身上下手。 对待颜太太和颜新侬的孩子,董夫人觉得先观察与了解最要紧。 她骗顾轻舟说,上午有事,所以早早拜访,其实是想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去了颜家,到了上午她就可以说,跟颜太太一见如故舍不得走,非要吃午饭,颜太太绝不好意思赶她;中午之后,再要求逛逛颜公馆的院子,颜太太也只能同意;逛完院子消了食,再要求打牌,一直到晚饭时分,颜太太肯定要留饭。 这一日三餐的相处,董夫人就能找准颜家每个人的短板,摸清楚他们的性格。 计划得很好,不成想被顾轻舟识破了。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这个顾轻舟的确很谨慎。”董晋轩安慰他夫人,“谨慎的人,其实也容易对付。” 董夫人眨巴美丽的眼睛,看着她丈夫。 心领神会,董夫人微微笑了。 顾轻舟则去了颜家。 霍拢静今天也在。 顾轻舟说了自己的猜测:“我先提出一个猜想:董晋轩到岳城是有野心的,而督军并不知道。 那么,他会从军政府下手。司慕太年轻,在军中无建树,督军要去南京了,义父才是支撑。 董晋轩有野心,就会先试探义父,看看义父的深浅。义父若是难对付,他们会收敛;若是义父好欺,他们就会放开手脚。 若我的猜想成立,那么董晋轩夫妻明天不会只是参加宴会,而董夫人今天要求拜访,也是别有用心。” 颜太太后背发僵。 颜洛水抿唇,内心的腹黑已经在隐隐作祟。 而颜一源是天生的傻白甜,他道:“不至于吧?人家好好来做官,你们女人就爱胡思乱想。” 颜洛水笑:“看到没,破绽在这里!若我是董夫人,就先拿你开刀。” 颜一源往后躲。 霍拢静道:“宴会我也要去,我跟着一源吧。你们放心,我不会叫人算计了去。” 颜一源立马咧嘴笑:“阿静,你对我真好!” 霍拢静尴尬咳了咳,对颜一源的热情和直白很不好意思。 颜太太这才露出笑容。 顾轻舟安慰她:“姆妈,您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们吗?再说了,我也只是猜测。防人之心不可无,对吗?我们先小人猜测,假如猜错了,也只是我们枉做小人,不是更加皆大欢喜吗?” 颜太太这才露了笑容。 她知道顾轻舟的敏锐。 顾轻舟猜测董夫人有问题,就是绝对有问题。 然而,顾轻舟苦心安慰她,又让颜太太高兴起来。 颜太太不屑于算计人心,却不是愚笨之人。她那么多孩子,除了小五是天生的乐观派,其他孩子哪一个不是精明百倍? 下午四点,董夫人给顾轻舟打了电话,问颜太太回来没有。 新宅的佣人告诉董夫人:“少夫人要置办宴会,她忙去了不在家。” 董夫人不甘心,让随从冒充船舶公司的,给颜太太打了电话。 颜家的电话,外人不知道,董夫人却是有内幕的。 打通了之后,佣人接了,说:“太太走亲戚去了,老姑爷入院,太太带着四小姐和五少爷去探病了。” 颜太太早已叮嘱过家里人不许说漏嘴。 董家的随从又问:“颜太太何时回来?” “今晚要回来的,太太让留门。”佣人道。 佣人等电话挂了,就立马去告诉了颜太太。 颜太太颔首。 董夫人也立马明白:“颜家起了警惕。” 果然,他们想要试探一下颜新侬,目的已经达到了五成。 颜家的人很谨慎,天衣无缝的团结。 “明天的宴会,再看看他们的反应。”董晋轩觉得挺有趣,“你知道如何看颜新侬这个人吗?” 董夫人不解。 董晋轩就教她一招。 夫妻俩有商有量。 顾轻舟晚上回到新宅,司慕仍是没回来。 佣人说:“少帅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回来,只怕是去了督军府。” 顾轻舟想到他说要娶姨太太,心中想:“督军府?只怕是去了温柔乡” 此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心思只是从这上面掠过,就转移到了明天的宴席上。 宴席是晚宴,邀请了岳城的政要名流。 第二天,顾轻舟吃了早饭,就准备去督军府,这时候司慕回来了。 “我有话说。”司慕道。 第372章 表亲 司慕两夜没有归家,顾轻舟以为他去了温柔乡。 如今见他的军装微微凌乱,顾轻舟想起,原来他是去了营地。 “我有话跟你说。”他道。 顾轻舟停住脚步,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娶姨太太的事黄了,不必准备。”司慕道。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板着脸孔,冷漠从眼角倾泻。 顾轻舟今天有事要做,对司慕纳妾兴趣乏乏。 她却突然想起了从前。 在司慕还没有知道她和司行霈秘密的时候,他是个很绅士的人。哪怕被她敲诈,他还是会帮她付了喝咖啡的钱。 现在他刻薄而面目冷峻,多少是顾轻舟气的。 因为想到了这些,顾轻舟收敛了她的心不在焉,很认真道:“你不要难过,再挑个好的就是了。” 司慕眼底的霜色更浓。 他似乎有话,想要立马脱口而出。可微启了唇之后,他的话又咽了下去。 遮掩了情绪,司慕也转移了话题,他道:“你上午不用过去,家里人会操持,你下午四点跟我一起走。” 顾轻舟道:“那我先给督军府打个电话。” 打了电话,是管事接的。 “少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您多晚过来都不妨碍。”管事道。 顾轻舟颔首。 司慕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顾轻舟狐疑。 她不是傻子,只是她心中承受的事太多,很少把心思放在司慕身上。 司慕的踌躇与难以启齿,顾轻舟突然明白了。 她不知是否要点破。 正在犹豫之际,司慕自己点破了:“我没有打算纳妾,那天的话,只是只是我说着玩的。” 他其实不是说着玩的。 他是在试探。 他试图融化自己与顾轻舟之间那点冰墙。 而顾轻舟很清楚,他的幻想应该被无情浇灭,故而道:“可我是真心的!等事情忙完了,我想帮你娶两房姨太太!” 司慕的脸色,重新沉了下去。 “不劳烦你!”他气哼哼转身,面色沉入冰霜。 从前的司慕也是颇为冷酷,只是那时候的他,再冷酷也要保持风度。 司慕回房间补觉,顾轻舟也上楼去了。 吃完了早膳,反正闲着无事,顾轻舟就带着木兰和暮山在院子里遛弯。 遛了半个小时,她心思都在今晚的宴会上。 到了下午三点半,顾轻舟下楼。 司慕早已准备好了,坐在客厅的沙发等她。 一抬眸,他就看到了顾轻舟,步履聘婷走下楼来。 她穿着一件银红色长袖旗袍,璀璨明艳的颜色,似晚霞纷披,落在她的周身。她徜徉在霞光里,那红渲染了她的眸子,她的眉眼越发秾丽。 步步生莲间,司慕只感觉她的美能将这满室的繁华逼退。 他呼吸有点紧,使劲咳了咳才掩饰好。 “这衣裳不错。”司慕道,没了早上的冷漠,态度略微改善。 风雨无定的司慕,真叫人捉摸不透。 “谢谢。”顾轻舟笑道,“你这一身也挺好的。” 这次去督军府,是司机开车,司慕和顾轻舟并肩坐在后座。 顾轻舟很少用香水,可她身上总有一抹淡淡的清香,那是香波的玫瑰香味,似混合成了她的体香,带着温馨和魅惑。 她的手指纤细莹白,放在膝盖上。 司慕很想握住她的手。 他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手就伸了出去,然而未等他触碰,顾轻舟已经察觉。 顾轻舟装作不经意撩拨青丝,抬了皓腕,避开了司慕的手。 司慕的手落空,人也清醒了几分,悻悻收了回来。 他们四点出门,却六点多才到督军府,天已经黑了。督军府的门口,大大的路灯已经亮起,红光匝地,辉煌璀璨。 门口停满了豪华座驾。 顾轻舟和司慕进了门,一路上除了亲侍,就是宾客。 笑语宴宴,宾客尽欢。 美酒的香醇不知从何处溢出,勾引着人的嗅觉,空气也能令人沉醉。 顾轻舟一进门,司慕就道:“挽住我。” 他很自然曲起了手臂。 顾轻舟的手腕,就搭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进了督军府。 “少帅,少夫人。” 有人与他们打招呼。 顾轻舟都微笑回应。 司慕表情淡然,只是颔首,不与理睬。 一进花厅,顾轻舟就看到了司夫人正陪着董晋轩和董夫人说话。 宾客来了,都走到司夫人跟前,司夫人就笑着介绍:“这是董大帅和董夫人。” 而董夫人身后,还站着三个英俊挺拔的儿子,更是引人注目。 顾轻舟和司慕也走到了跟前。 “怎么才来?”司夫人和蔼微笑,眸光却从顾轻舟脸上掠过,言语中的笑意带着责备。 司夫人已经应酬一个小时了。 “我们午睡了一会儿,起晚了,姆妈。”顾轻舟道。 董夫人噗嗤笑了。 年轻的两口子午睡起晚了,这还要细说? 司夫人脸色更是复杂。 她没有继续找茬,怕顾轻舟说出更露骨的话。 顾轻舟不要脸,司夫人还要呢。 转移了话题,董夫人就问顾轻舟:“颜太太会来吧?” “会的。”顾轻舟笑道。 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席,顾轻舟一直站在司夫人身边,司慕则站在顾轻舟和司夫人身后。 有人进来打招呼,顾轻舟帮着司夫人介绍,今天的宴席是为了董晋轩和董夫人举办的。 岳城的政要名流都对董夫人的美艳很惊叹,而后目光又落在董家的少帅们身上。 董家的少帅们,个个漂亮英俊。 晚上七点,颜太太才带着孩子们来了。 “颜太太来了。”顾轻舟小声提醒董夫人。 董夫人的笑容更加明艳。 说着话,颜太太一行人就到了跟前。 “昨日还想去拜访您,不成想没那个机缘。”董夫人一见面,就热络起来,居然改了口音般,露出京腔。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颜太太早已是一口很流利的岳城口音。 “真是不巧。等宴会结束了,改日得空了,我再请您驾临寒舍。”颜太太笑道。 颜太太一脸的温柔敦厚,看上去毫无心机,像是养在内宅不懂阴谋的妇人;颜太太的女儿颜洛水,容貌普通,举止文静,这种女孩子既不受欢迎,也不受排挤,是最好欺负的那种。 颜家的五少爷颜一源,则是天真单纯,看得出来很爱玩乐,也挺臭美的。 董夫人扫视了他们一圈,最终将眸光落在颜洛水身上。 颜洛水迎着她的眸子,浅浅含笑,有点羞涩的模样。 “颜新侬老谋深算,养出来的孩子倒是不尽人意。”董夫人心想。 想到这里,董夫人的笑容更深了。 随着宾客逐渐到齐了七八成,顾轻舟在人群里,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今晚穿黑色礼服的男士不少,可顾轻舟一眼就瞧见了那人。 他的身量很匀称修长,全身上下的黑,黑得华美,布料极其讲究。鬓角整整齐齐,西装上衣的口袋里,别了一支很新鲜的玫瑰。 是长亭。 顾轻舟凝眸。 这个人,他还在岳城? 为他治病,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他当时虽然透露想留在岳城,顾轻舟则以为未必。 不成想,他真是打算在岳城扎根了。 上次他跟着贺家来的,那么这次呢? 这次宴会的请柬,都是顾轻舟亲自下的,她可没有邀请他。 她缓步走上前。 顾轻舟银红色的旗袍,绣了两朵金线牡丹,水晶灯的映照之下,她周身有璀璨的光芒,让她的五官更加秾艳娇媚。 她整个人艳光四射,比往日更漂亮夺目,有了灼灼华采。 “少夫人。”长亭微笑,和她见礼道。 顾轻舟笑容和煦:“长亭先生,我好像没有邀请您。” 她实在无法叫他“长先生”,怎么都感觉很奇怪,只得连名带姓。这么叫着,倒觉得他的名字像日本人。 顾轻舟倏然心头一窒:他是日本人吗? 从他的言谈举止,似乎看不出异国的痕迹。 长亭微笑,笑容绚丽绝艳,似乎能把满室的男女都比了下去。他正要解释,却听到有人喊他:“长亭?” 顾轻舟一回头,看到了董晋轩的长子董铭。 董铭快步走了过来,对长亭道:“你才来啊?我到处找你。” 说罢,他才看到顾轻舟。 顾轻舟是董铭未来的舅嫂,他对顾轻舟很恭敬:“少夫人,这是我表弟长亭,你们认识吗?” 顾轻舟露出几分惊讶。 原来,长亭是董家的亲戚。 这倒是出乎了顾轻舟的意料。 顾轻舟笑容柔婉:“长亭先生原来是董大少的表亲啊?” “是远房的表亲。”董铭似乎很敬重顾轻舟,态度端正解释道,“长亭是满人,他的姓氏是译化过来的,少夫人随便叫他,不用特意称呼他为长亭先生。” 满人 十几年前,天下都是满人的。清廷覆灭之后,不少满人组成了保皇党,励志要推翻革命,重建朝廷。 顾轻舟眸色微深。 长亭则表情自然,轻声对董铭道:“表哥,你一直在国外念书,又常年居住北方,今天说错了话。” 董铭不解。 长亭笑道:“南边是革命的政府,他们对满人挺介意的。你不应该说我的身份,少夫人会紧张的。” 第373章 好戏上演 顾轻舟眼底的那点异色,没有逃过长亭的眼睛。 长亭当场点了出来。 董铭愕然。 想要补救般,董铭解释道:“不不,长亭跟保皇党绝对没关系。” 顾轻舟就想起,董铭的父亲董晋轩曾经是北洋海师的,也就是说,董晋轩曾是大清的官员 她的眸光,在长亭身上转了转。 顾轻舟毫不掩饰的窥探长亭。 长亭对这样的目光,一派坦然。倒是旁边的董铭,露出几分歉意。 “我知道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保皇党?”顾轻舟看完了,才笑着对董铭道。 这笑容,看似那么不真诚。 长亭则无所谓笑笑,很温柔文静的样子,任何人的眼神落在他眼里,都化为善意般。 顾轻舟走过来,无非是觉得长亭可疑。现在知道了这些事,反而觉得他更可疑了。 旁边有人跟顾轻舟说话,顾轻舟就暂时走开了。 她一走,长亭和董铭也纷纷隐没人群,彼此找伴去了。 顾轻舟的余光,看到长亭与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交谈,似乎要邀请她跳舞。 司慕不知何时,站到了顾轻舟身后。 他个子高大,身上有雪茄的清冽,倏然立在后面,顾轻舟还以为是司行霈,心口莫名发紧。 她无意识后退半步,已经被司慕抓住了手腕。 “舞池起了乐,我们去跳舞。”司慕道。 顾轻舟不是很想跳舞,她还有件事没做完。 而司慕,根本不容她拒绝,将她带入了舞池里。 他握住她柔嫩纤薄的手,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传递给她。顾轻舟很不舒服,她想要甩开离去。 然而,舞池里不少人走了,单独给顾轻舟和司慕腾了地方。 众目睽睽,顾轻舟骑虎难下,只得跳完这一支。 她低声对司慕道:“我还有事,今晚会有场戏看。” 司慕道:“我知道。” “你知道?” “你什么事都吩咐王副官去办,是不是已经忘了王副官是我的亲侍?我看到他带了东西来,这么大的事,自然要问一句的。”司慕道。 顾轻舟眉眼微弯。 她安静笑着,笑容有点狡猾。 司慕就倏然很想吻她的唇。 这个念头,从去年就在他心中疯长。经过和司行霈打架那件事,司慕以为自己心中的藤蔓早已枯萎。 不成想,如今又复苏了,反而长得更加茂密,缠绕着司慕的整颗心房。 他快要窒息般,握顾轻舟的手更紧了。 顾轻舟的眉头蹙得更加厉害,眼角直跳,总感觉不太好。 “你不是觉得我很脏,不愿意和我肌肤接触吗?”顾轻舟道,“这样吧,我们不跳了,我去戴一副手套,回头有空再跳,如何?” 司慕一惊。 他回过神来。 赌气一般,他松开了顾轻舟的手。 此刻的他,应该握紧,告诉她之前那些都是气话。 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般,背叛了他的心,早已赌气甩开了顾轻舟的手。 两个人表情如常,却分开了手,一起出了舞池。 司慕立马走出了花厅。 外面寒凉的空气,更加适合他。 他立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冷空气让他的肺里一片冰凉,头脑也清晰了。 他拿出雪茄。 雪茄是有的,可火柴没了。 司慕顿了顿,很是恼怒的样子,不成想他身后的柱子旁边,有个人依靠着柱子抽烟,见状问他:“要火吗?” 司慕转头,借着屋檐下的灯火,看到一张绝艳得男女莫辩的脸。 这人通体黑衣,只有胸前的口袋上别放着玫瑰,右手大拇指戴一只翡翠扳指。 现在男人戴扳指的不多,此人举止,就有点像满清遗少。 司慕认识他,方才顾轻舟和他说话;之前他们的乔迁之喜,这人也出席了,也和顾轻舟很热络。 “不需要!”司慕冷漠拒绝。 他对此人充满了憎恶,甚至隐藏着嫉妒。 “哦。”长亭把火柴收起来,不以为意。 司慕却打量他:“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长亭自我介绍,又说他是董家的亲戚。 “我跟少夫人是很好的朋友,她帮过我很多。”长亭又笑道,“不过,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她应该没有跟您提过吧?” 帮助了很多,又怎么微不足道? 他是董家的亲戚,那么上次为何会在新宅? 司慕心中动了杀念。 顾轻舟果然是水性杨花! 司慕的眸光,越发凝重而狠戾,他看着长亭道:“我们的确是不会谈及无关紧要的人。” 长亭笑笑。 他的笑容,似云锦般堆砌,华丽灼目。哪怕是男人,看到这样的笑容,都感觉惊叹。 长亭生了一份倾国名伶的脸。若是他去唱青衣,一定会红遍天下! 这样的人,应该被男人享用才是,不应该成为女人的依靠。 司慕顿时起了个坏主意。 岳城的政要名流,好南风的可是有好几位。 “火柴还有吗?”司慕倏然改变了态度。 长亭笑道:“有的。” 他将火柴点燃,凑给了司慕。 司慕闻到了他身上玫瑰的清香,神思微晃,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少帅,我先进去了。”长亭道。 司慕没有阻拦。 他慢腾腾抽烟,心中就起了主意,他要教训教训这个人! 敢自称和他太太认识,简直是胆大包天! 顾轻舟若是敢养这样的小白相,司慕就会毙了她。 一根雪茄抽完,司慕回了花厅。 顾轻舟却不知去向了。 其实顾轻舟没有走远,而是陪着董夫人和颜太太在旁边梢间说话。 董夫人很热情,谈及北平的风土人情。 可显然,颜太太离开家乡的时候,那时候北平还是清廷的天下,和董夫人所谈及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哪怕颜太太不接话,董夫人还是自顾自说得开怀。 说完了风土人情,董夫人又夸颜洛水:“颜小姐生得真好。江南的女孩子,个个赛雪一样的白。” 说罢,她还摸了下颜洛水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旗袍衣摆,很是亲昵的模样。 颜洛水则蹙眉,对陌生人的亲热很不习惯。 董夫人似乎不明白,还拉着颜洛水的手问颜太太:“令媛定亲了吗?” 颜太太道:“已经定亲了,快要结婚了。” 董夫人似乎很失望,这才松开了颜洛水。 说到高兴处,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不成想手微抖,咖啡洒到了她月白色绣花旗袍上。 “哎哟!”董夫人大惊,连忙用帕子去擦。 结果越擦,污渍越浓,她好好一身旗袍就全毁了。 “这这正宴还没有开始呢!” 董夫人花容变色。 正宴还没有开始,现在走不了。 顾轻舟道:“您不用着急,我带着您去后院,看看谁有合适的衣裳,给您换一套吧。” “这个不必了,我车子里还带了一套,我就怕有意外。”董夫人稍微镇定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说罢,她叫门口的副官去喊了她的长子。 董铭急忙过来。 董夫人吩咐他,去把自己的旗袍取过来。 董铭瞧见母亲衣裳上的咖啡渍,也明白了:“好,我这就去。” 很快,董铭拿了个衣袋子进来,里面装着旗袍。 这旗袍是折起来放着的,不熨烫穿不了,在这里换肯定不适合了。 顾轻舟就道:“夫人,您随我来吧。”她把董夫人带到后院去更衣。 董夫人站起身,用衣袋子遮住了衣襟,笑道:“颜太太,失陪了。” 顾轻舟领着她往后去。 花厅后面,有一座小房舍,是专门收拾出来,供宴会上女眷更衣的。宴会的时候,总会不小心发生状况。 这里有熨烫的熨斗,也有热水、梳子和脂粉。 到了客房,颜太太更衣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给弄散了。 她的云鬟很高,上面带了两把玳瑁梳篦。 她碰散了一边,整个发型都乱了。顾轻舟只得喊了擅长梳头的女佣,过来帮她重新打理云鬟。 忙活了十来分钟,才将董夫人的头发重新梳好。 董夫人偷偷瞄了几眼顾轻舟。 而顾轻舟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分端倪,表情平静恬柔。她的警惕,都藏在内里,董夫人就越发觉得她不简单。 “快要开始了吧?”董夫人对着玻璃镜抚摸了下鬓角,心中猜测。 董夫人猜测:这个时间点,司督军和颜新侬应该到了。 她特意踩着时间段,才又跟颜太太和颜洛水闲聊,又是弄脏衣裳引开顾轻舟,又是故意弄散头发,拖延时间。 她想:“好戏要来了?少夫人,你这么聪明,不知道你今晚打算怎么收场?” 董夫人和司芳菲聊天,早已知晓今天是顾轻舟第一次安排宴会。若是办砸了,司督军以后就很难信任她。 然而,和今晚要发生的事情相比,一个宴会的弄砸,应该是最轻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前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救命,啊!”这声音很是惨烈。 顾轻舟身子晃了下,很是震惊的模样 董夫人唇角扬起一抹淡笑,笑容稍纵即逝,她也露出狐疑:“怎么了?” “不知道。”顾轻舟焦虑不安。 “走,快去看看!”董夫人道。 顾轻舟颔首。 她们两个人,踩着高跟鞋快步从后院出来。 “今晚,可以看看颜新侬、司督军和司慕、顾轻舟每个人的智慧,以及感情了。”董夫人心想。 她最擅长布置大戏,而且是置身事外的大戏。 她到岳城的第一场好戏,即将要上演了。 想到这里,她很激动跟着顾轻舟往前头去了。 第374章 反陷害 董夫人安排了一出好戏。 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声音,董夫人就知道计划成功了。 她饱满艳红的唇上,有一抹悠闲而笃定的笑意。 “少夫人,你自以为聪明,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和颜家相处呢?”董夫人看着顾轻舟快她一步的背影,心中闲闲想着。 顾轻舟太谨慎了。 董夫人无法去颜家混一日,也没办法摸清楚颜家众人的底细,她就只能拿顾轻舟开刀。 顾轻舟的事,早已有人呈交了线报给董夫人。 线报说,顾轻舟心计过人,医术超群,为人低调。只是,她自命清高,不肯用下作手段。 这样的人,注定难成大事! 殊不知多少成功之前,都经历过阴险狡诈。成功之后,才有资格悲天悯人,才有资格高高在上。 顾轻舟的自命不凡,让她的成就大打折扣,让她注定无法成为大人物,只能混迹在中流妇人。 线报还说,顾轻舟养了两匹狼。 这两匹狼的来历不清楚,能查到的时候,顾轻舟就拥有了它们。 “狼是谁驯服的?”董夫人问过这个问题。 没人知道。 在今年之前,顾轻舟的生活挺简单:乡下长大,与普通农家女孩儿无疑;到了岳城读书,在学校与普通学生无疑。 这两匹狼,谁给她的,怎么弄到的,董夫人没查出来。 顾轻舟中间有一段生活很空白。 虽然没查到,董夫人还是决定利用顾轻舟的狼大做文章。 “一个养狼的少夫人,只怕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吧?这狼再发狂咬死人的话”董夫人愉快的想着。 于是,她的计划就形成了。 夜色迷蒙,顾轻舟走得很快。董夫人看似柔软,居然半步不落跟着。顾轻舟略微喘气时,董夫人气息平稳。 董夫人的身体比顾轻舟的好。 尖叫声从门口发出来的。 正如董夫人所料。 顾轻舟绕过了一处角门,带着董夫人走小路,径直到了外院门口。 她们俩抄小路,反而比花厅的客人先到几步。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大家纷纷往后躲,惨叫声不是一个人,而是连成了片。 董夫人瞧清楚了之后,突然脚步一滞:大门口,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尾搭在董夫人乘坐的那辆汽车里。 在蟒蛇的包围圈中,颜洛水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正在哇哇大叫。 和颜洛水一起的,是董夫人的长子董铭。董铭全无人色,似乎想要动,可是腿不听使唤,他狼狈坐在旁边,想躲躲不开,一副是吓得失了神的模样。 “轻舟,轻舟救我啊!”颜洛水一眼瞧见了快步过来的顾轻舟,复又大哭起来,哭声何等凄惨。 董夫人心中却闪过几分惊愕。 不是这样的!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生变?这蛇又是哪里来的? 董夫人有点慌了! “轻舟,我好害怕蛇啊!”颜洛水温柔沉静,但今天她的哭声巨大,快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随后一步赶到的是司督军、颜新侬、董元帅、司夫人和司慕,以及军政府若干将领。 “蠢货,把蛇弄死啊!”司督军骂旁边的副官。 司家的主人都没来,副官们不知这蛇到底如何,没人敢上前送死。 见蛇还没有攻击颜洛水和董铭,只是把他们围困住,副官们竟然也不动了,全傻站在旁边。 “开枪,把蛇头给我打烂!”司督军厉喝。 颜洛水困在里面,大声哭道:“不要啊督军,子弹会伤到我的,我害怕打枪,不要打,求您了!阿爸,救命啊阿爸!轻舟你救救我!” 颜洛水的表现,完全是个吓坏了的女孩子。 她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哭声却中气十足;而在颜洛水身边的董铭,也是瘫坐着,他似乎也吓傻了。 “督军,别开枪。这黑灯瞎火的,子弹容易误伤孩子。”颜新侬立马道。 司督军就让副官们把枪收起来。 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 “这么巨大的蟒蛇,是谁家养的吧?” “现在天还冷着呢,蛇不是要冬眠吗,怎么跑了出来?” “瞧见没,蛇尾还挂在汽车上呢,那是谁家的汽车啊?” 董夫人的脸色,已经全变了。 不是这样的! 她精心安排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董夫人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的新宅,目前用的佣人和管事里,有那么几个容易被收买。 于是,董夫人出了大价钱,让人把顾轻舟的两匹狼偷出来。在狼的饮食里下一点药,趁着顾轻舟和司慕出门参加宴会,把狼从后门弄出来。 然后,董夫人借口和颜洛水说话,在颜洛水的头发和衣裳上,都摸了肉糜的汁水。 这是宴会大厅,到处都飘荡着食物的香味,那点气息颜洛水和颜太太闻得到,却根本想不到是从颜洛水身上发出来的。 再说了,味道挺不错的。 董夫人借口打翻咖啡,让顾轻舟陪她去换衣裳,借口支开了顾轻舟;她再在客房弄乱头发,磨蹭了一会儿,安排她的长子董铭说服颜洛水,让颜洛水去顾轻舟的车子里找一双鞋子,说是顾轻舟要的。 出了大门口,就会有人把两匹刚清醒的饿狼放出来。 狼这种动物的野性很强,寻常手段训化不了。 颜洛水身上沾着肉的气息,狼最容易留意到她,那两匹狼被喂过了迷药,又喂了些助消化的药,现在饥肠辘辘,还不是立马扑上来撕咬? 颜洛水在劫难逃,即将葬身狼腹! 把颜洛水咬死或者咬伤,那么顾轻舟要如何面对颜家? 颜新侬痛失爱女,他会悲愤不振;狼是顾轻舟的,他会迁怒顾轻舟。 如此一来,岳城的总参谋长和少帅貌合心不合,督军离开了之后,军政府就是一滩烂泥,董元帅的计划更容易成功。 这是董夫人精心设计的,中间买东西、买奸细花了不少钱! 董夫人在后院听到颜洛水的惨叫,还以为开始了。 可现在呢? 没见到狼,反而是一条蛇盘踞着。 这蛇不可能是自己跑出来的,城里没这么大的野物,这蛇一看就是饲养的。况且寒冬腊月,蛇都是要冬眠的,没人搞鬼的话,蛇压根儿不会动。 “董夫人,那不是您昨天新买的斯第庞克吗?”顾轻舟猛然转身,“你怎么带蛇过来?” 董夫人早已看到了。 那条蛇,是从董家新买的汽车上爬出来的,蛇尾还在里面呢,狡辩不了。董夫人爱显摆,一到岳城,房子还没有收拾好,就迫不及待先买了辆豪车。她还指望今天的宴会,让权贵们见见她的豪车。 哪里知道 “我们从没养过蛇!”董晋轩的脸色也不好,出声辩解道。 顾轻舟却不想听了。 她转身,对副官道:“拿把刀给我!” 她要亲自去救颜洛水。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一声厉叫。 原来,在蟒蛇的背后,站出来两匹狼,眼睛绿莹莹的,在黑夜里更加明显,饥肠辘辘注视着。 “别怕别怕,那是狗!” “是狼吧?” 人群里还是议论。 董夫人就倏然失声:“那是狼,是少夫人豢养的两匹饿狼!铭儿啊,你快过来!” 她心中有底。 狼攻击的话,应该会先攻击颜洛水。可她仍是害怕,万一这狼失控,咬了董铭怎么办? 董铭也怕,可惜他的整条腿都动弹不得,他吓软了。 “开枪啊督军,别让狼伤了孩子!”董夫人又哭道。 董晋轩知道大计未成,需要拖延时间,等狼下口了就万事大吉。 董铭的确有点危险,可身为董家的儿子,董铭应该承担这样的风险。 “不能开枪,副官的枪法没那么准!”董晋轩道。 司督军也觉得不能开枪,子弹可能会误伤颜洛水和董铭。 颜新侬和其他将领更是明白,开枪更加危险。 狼没有动,蛇的体型很大,毕竟天气冷,它动作极快缓慢。 颜洛水在大哭。 “养蛇的董夫人,养狼的司少夫人,有意思!” 颜新侬看着爱女哭得可怜,已经顾不得了,准备冲过去将颜洛水抱起来,不成想两匹狼猛然扑过来。 “啊!”有位名媛一位是扑向人群,大叫不止。 人们也吓得后缩半步。 却见那两匹狼,一个住了蛇头,一个咬住了蛇颈,奋力撕咬,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呜呜声,片刻之后蛇的头就被咬断,丢在旁边。 蛇身开始剧烈翻滚。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颜洛水不知何时,早已吓得哇哇大叫着跑向了人群,反而是董铭留在蟒蛇圈子里,被残存的蛇身捆住了。 蛇身没了头,几乎没有力气,却愣是把董铭绑了个结结实实。 副官们见蛇没头了,才敢去拉。 很轻松就拉开了。 而顾轻舟的两匹狼,在咬死了蟒蛇之后,温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完全没有要攻击其他人的意思。 众人怔怔看着。 直到颜新侬说了句:“这狼不错!” 大家才反应过来。 一片混乱中,顾轻舟看到颜洛水慧黠冲她眨了下眼睛。 原本沉着冷静的董元帅和董夫人,此刻脸色都是煞白。他们扶起了董铭,才惊讶发现,董铭的一条腿好像是中了麻药,完全没只觉了。 董夫人猛然转头去看顾轻舟。董夫人喉间发苦,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军政府迎接她的宴席,出了这么大的事,蛇还是从她家新车上下来的,接下来的几年,她都要受人诟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轻舟立在门口的灯火之下,她眉目温柔,含笑望着董夫人。 第375章 离间成功 事情结束,顾轻舟对着她的两匹狼吹了个口哨。 副官打开了车门。 木兰和暮山在顾轻舟的示意之下,上了汽车。 它们是动物,却很有灵气,跟顾轻舟心意相通。 顾轻舟也上了副驾驶座。 “真听话!”有人惊叹,“狗都没有这么听话!” “如此温顺的狼,既能作伴,又能防身!”不乏有文弱的男士羡慕。 若是他也养两匹,大概更威风吧? “这是哪里买的?回头你去问问,咱们也去买两匹” 没人觉得顾轻舟养狼古怪,反而是很羡慕,一时间竟成了美谈。 顾轻舟也留意到了众人的交头接耳。 她略微安抚,就把木兰和暮山常用的牛肉交给了副官,让副官带着它们回去,自己下车。 木兰和暮山毫不闹腾,似乎能懂顾轻舟的暗示,跟着副官的车子走了。 颜洛水哭得伤心,司夫人将她带进了楼上的客房,司家和颜家的人都上楼安抚她。 “真奇怪,董夫人自己把咖啡洒在身上!”颜洛水哭着道,“又让董少爷请我去拿轻舟的鞋子,结果他们家的车子里居然藏着那么一大条蟒蛇!” 众人倏然一静。 颜洛水的意思,大家都听出来了。 这是董夫人故意为之。 用蟒蛇吓唬颜洛水,又有什么目的?司督军想不通这点。 “洛水,别胡说了。”颜太太低声,轻轻抱住了女儿的头。 颜洛水哭得更大声:“姆妈,我好害怕嘛!谁家车子里藏蛇啊?说不定董家就是想扔到宴会上,惊扰了宾客,让主人家下不来台!” 主人家? 今天的宴会是顾轻舟操持的。 董夫人想让顾轻舟没面子,当着全岳城宾客的面丢人,目的倒是能明白。 司督军眸光收敛。 只怕没那么简单! 今天的猛物不仅有蛇,还有两匹身形巨大的狼。 蛇是其次,狼更凶狠。若这两者一齐闹起来,狼是少夫人的,那么大家会下意识以为,蛇也是少夫人的。 到时候,死了人的话,顾轻舟的处境应该特别糟糕吧? 颜洛水的话,司督军听进去了几句。 “别说了!”颜太太声音高了几分,不想颜洛水当众攀咬。 司夫人没言语,她知道颜洛水素来没用,这么一吓唬,颜洛水语无伦次,是人之常情,没有怀疑颜洛水故意诬陷董夫人什么的。 颜洛水的话,证实了董夫人的别有用心。 司琼枝也不言语。 倒是旁边的司芳菲,脸色有点发白。 董铭是她的男朋友,他把颜洛水骗出去,差点吓傻了颜洛水;而颜洛水字字句句指责董家害她,司芳菲颜面也过不去。 此事,就连司芳菲也觉得跟董夫人脱不了干系。 明眼人都看见了,目的也很好猜。 “董铭那么好的人,怎么他母亲这般凶狠狭隘?”司芳菲腹诽,对未来的婆婆有了几分不满意。 司芳菲很护短,谁让督军府难堪,就是跟她阿爸过不去;跟她阿爸作对,自然是跟司芳菲作对了。 司督军全家和颜家众人都以为是董夫人下手的,更遑论其他人? 董夫人这次的热闹大了。 “督军,夫人,你们先下去招待宾客,洛水这里有我们呢。”颜太太心疼抱着女儿,又对其他人道。 颜新侬也道:“洛水只是吓着了,大家都出去吧,让她喘口气。” 司夫人看了眼颜洛水,她的确没有受外伤,只是精神崩溃,司夫人也安抚不了她,只得点点头。 “我叫人送些安神的药过来,有事再叫我。”司夫人道,又拉了下颜洛水的手,“好孩子,你今天委屈了!” 颜洛水掌心冰凉,委屈得眼泪连连,低声道谢。 颜太太和颜新侬也道谢。 司夫人就领着孩子们出去了。 司督军转身对颜新侬道:“新侬,我有几句话说。” 颜新侬就把颜洛水交给了颜太太,跟着司督军出了客房。 客房外面是小会客厅,司夫人和孩子们已经走了,司督军指了指沙发,和颜新侬坐下。 点燃一根雪茄,司督军问颜新侬:“今天那蛇” 颜新侬默默抽了一口烟,不答话。 那蛇有问题! 可没有实证,谁都可以喊冤,颜新侬不能说什么。问题出在哪里,还需要靠督军自己的理解。 “新侬,你对董晋轩这人如何看?”司督军突然问。 董晋轩来岳城,此事司督军并没有跟颜新侬商量过。 海军新建,司督军能用的人才不多,司行霈的背叛,让司督军手下缺少了一员堪用的大将。 所以,他需要靠董晋轩把局面操办起来。 今天这件事,司督军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和睦。 顾轻舟的狼来了,董家的汽车里有蛇。若是顾轻舟想要给董晋轩一个下马威,那狼完全没必要出场,徒惹怀疑! 此事,定然是有心人故意陷害顾轻舟的。 那个有心人,就是步步为营的董夫人。 董夫人表现得很明显,此事已经落下了痕迹。她毫不遮掩,大概是以为可以成功。等成功之后,就没人会在意她那些不同寻常了。 却没想到,现在全部成了把柄。 顾轻舟那两匹狼,曾经属于司行霈,这点司督军知道,颜新侬也早早说过了。 当初司行霈逃离岳城,颜新侬派人去搜捕过他的院子,发现了狼。他回禀了司督军,司督军让他毙了那两头畜生。 没过几天,颜新侬就说,孩子们喜欢,留下来玩了,他也没说哪个孩子。 司督军今天才知道,是顾轻舟喜欢。 在世人的眼里,司行霈是心高气傲,而且花心顽劣。若说他钟情顾轻舟,司督军第一个不相信。 顾轻舟的确有点能耐,在司督军眼里,她仍是不够美艳,配不上他的长子,他也没怀疑司行霈和顾轻舟。 就好像是两个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的人! “督军,董晋轩屠杀过学生!我与他,永远不会成为朋友!”颜新侬表明他的立场。 他觉得司督军与此人来往,将来会被沾一身脏东西。 屠杀进步学生,这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难道督军希望将来的史书上,自己的名字前冠上“反动军阀”四个字吗?司督军笑了笑:“新侬,你这点就不够变通,镇压或者支持,都是政治把戏。不过” 司督军的笑容微微收敛,轻吐一口云雾才说,“一到岳城就闹事,真是心怀广大啊!” 心怀广大,此刻可不是什么好词。 若是董晋轩没有二心,他何必试探? 看来,这步棋走错了。 司督军通过这件事,明白了这一点。他抽完了雪茄,起身拍了拍颜新侬的肩膀:“好好安抚洛水,今天让她受惊了。” 说罢,司督军下楼去找司慕了。 有些事,司督军需要重新布置。对于他的老友董晋轩,司督军也有了新的认识。 颜新侬目送司督军离开,这才回了客房。 客房里,颜洛水不复之前的梨花带雨,笑盈盈望着他。 “阿爸,督军怎么说?”颜洛水悄声问。 “督军心中有数了。”颜新侬道。 他问颜洛水,“怕不怕?” “蛇而已,有什么可怕的?”颜洛水笑道,“倒是董铭,他挺怕蛇的。要不是他那么紧张,我那麻醉药也不至于轻易打到他腿上。” 当时董铭爬不起来,不是因为他吓坏了,而是他的左腿被颜洛水打了一针麻药。 天气黑,又有蟒蛇突然窜出去,颜洛水借着倒地往后缩,一针刺入董铭的左腿,董铭根本不知道。 颜洛水笑着,颜新侬却微沉了脸。 情绪有点不对劲,颜洛水的笑意收敛。 颜新侬才道:“你不怕,阿爸害怕!野物是不通人性的,万一有个闪失,你叫阿爸和你姆妈怎么办?” 颜洛水心头一软,眼中就浮动了几分晶莹。 父亲可从没有这般说话过,看来他今天也吓到了。 “以后切不可将自己至于险地,明白吗?”颜新侬的肃然是前所未有的。 颜洛水早已扑到了他怀里:“嗯,阿爸我知道了!” 颜新侬轻轻摸了摸爱女的头发,道:“好,知道就好。” 颜太太也道:“洛水最是精明勇敢,她不会让自己落险的。那个董夫人” 压低了声音,颜太太悄声告诉颜新侬道,“董夫人她知道轻舟喜欢用牛肉喂狼,就在洛水的头发和衣裳上涂抹牛肉汁,不多,味道却是能闻到!” 董夫人想要害死洛水! 若不是顾轻舟运筹帷幄,早已洞察了一切,现在葬身狼腹的就是洛水,而不是那条巨蟒。 洛水一死,想想颜家和顾轻舟的处境,再想想颜新侬对司慕的态度 简单一招,就能让岳城分崩离析。 南京下了调令,督军不得不走,到时候董晋轩再随意使点计谋,督军还不是后方失守? 等督军没了军队和军政府,他那个徒有虚名的三军总司令,还有什么屁用? “可恨!”颜新侬低声,“董晋轩此人来者不善!” “阿爸,督军应该能明白的。”颜洛水道,“若督军还不作为,咱们也没办法了。” 有人敲门。 颜洛水一惊,声音猛然缩住,生怕隔墙有耳,自己说得太大声了。 “谁?”颜新侬蹙眉问,站起来,亲自去开了门。 第376章 确定 “义父,是我。”门外回答的人,是顾轻舟。 颜新侬释然。 屋子里的人也松了口气。 “都安顿好了。”顾轻舟道,坐到了颜洛水身边,问,“你没吓到吧?” “她是没有吓到,阿爸和姆妈吓死了,我也吓死了!”一旁沉默良久的颜一源开口了。 真敬佩洛水! 那么巨大的蟒蛇,若是让颜一源入了圈,颜一源自己先要吓死不可了。 司夫人和司督军进来安抚,颜一源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他舌头发僵,直到现在才有力气。 霍拢静是外人,她就一直沉默着,直到顾轻舟来了,才笑了笑。 “无妨的,那蛇根本没有毒牙。”顾轻舟笑道,“那是杂技团表演用的巨蟒,很温顺的。况且天气冷,蛇的行动很缓慢,不会伤人。” “哪怕不伤人,那么巨大的蛇,也很可怕!”颜一源苍白着脸道,“你们下次,切不可用如此计谋!” 顾轻舟笑了。 颜洛水等人也笑了。 倒是霍拢静,看着他,心中就莫名的踏实安稳:这个男人谨慎怕死,对霍拢静来说是最好的,说明他懂得避开危险,她无需担心他刀口舔血,无需担心他朝不保夕。 命才是最要紧的。 霍拢静也跟着笑了。 可能是见惯了打杀,霍拢静真不觉得男人勇敢是优点。她就喜欢过小日子、懂得害怕的男人。 当然,也可能是她爱上了颜一源,颜一源的什么性格她都觉得是优点。 “我看着你们,似乎都知道!”颜新侬扫视了一圈。 他的妻儿,全部参与了这个计划。 颜太太道:“你别恼火,我们的确是知道。那董家摆明了想要挑拨颜家和少帅,我们不提防怎么行?” 颜新侬这几日跟着督军,家里的事他一概不知。 “那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颜新侬道,“事情从何而起?” 众人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就开始解释。 事情一点也不复杂。 “董晋轩来岳城是有野心的,他到底想要什么,义父您已经明白了吧?”顾轻舟道。 颜新侬颔首。 “之前呢,我们家里有点小事,传到了督军耳朵里。少帅觉得佣人和管事不干净,就排查了一遍。 那些身份可疑的,少帅并没有全部赶走,反而是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们失败了,他们背后的人会送新的进来,到时候又要排查一遍。 我们知道哪些人忠心,哪些人需要避开,故而董夫人想要去颜家摸底的计划失败之后,我就一直提防着她。 那些可疑的佣人,我也派了亲信副官监视着。 木兰和暮山是被人偷出来的,也喂了药,带到了督军府,我一直都知道,也早准备好了应对。 我没动静,直到洛水叫出声,我的人才动手。 在前一刻,副官绑了奸细,给木兰和暮山喂了牛肉。它们吃饱了,野性自然就没有了,温顺听我的指挥。”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直都是那只在后的黄雀。 董夫人的一举一动,全在顾轻舟的眼睛里。 董夫人收买的下人,也是顾轻舟提防的人。 万幸的是,在那之前督军提到他们两口子不同房,司慕为了防止以后再走漏风声,把家里所有人都查了一遍。 要不然,这猝不及防的,还真不知道谁会出卖自己。 “原来是这样!”颜新侬松了口气。 同时,颜新侬心头也起了几缕愤怒:董夫人真想杀洛水! “这董晋轩夫妻,如此凶残!”颜新侬怒道,“以后要多多警戒他们才是。” “应该报仇!”顾轻舟道,“义父,若我稍微疏忽,今天死的就是洛水。木兰和暮山的牙齿很锋利,它们饿极了,真的会当场撕碎洛水! 董夫人要害死的,不仅是洛水,还有我们两家。您想想洛水出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顾轻舟已经没了家人。 生她的被她自己弄死了,养她的被司行霈弄死了,如今只剩下义结的。 洛水一死,顾轻舟失去的不仅仅是挚友,还有与颜家的感情,甚至于霍拢静的友情。 错在顾轻舟,霍拢静对她肯定也有怨言。 这是要逼死顾轻舟,逼得颜家和司家反目成仇! 光这点用心,董夫人都该死! “我不会放过她!今天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但是我不会让她活太久!”顾轻舟道,“等事情稍微平复点,我们要收拾她。” 一向宽容大度的颜新侬,第一次没有反对睚眦必报。 若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颜新侬沉默,心中的怨气在发酵。 “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我们下去吧。”颜洛水道,“我这么可怜,要出去晃晃,博取同情,让董夫人更尴尬。” 众人顿时被逗乐。 不少人被颜洛水的外表蒙蔽,以为她懦软好欺。 只有颜家的人和顾轻舟才知道,颜洛水下阴招可有手段了! 董夫人选定颜洛水,真是太蠢! 若董夫人今晚选定了颜一源,说不定事情就成功了。哪怕不成功,颜一源那时候也吓傻了,没本事用麻醉药神不知鬼不觉击董铭。 只要董铭能动,他完全可以抱着颜洛水跳出蟒蛇圈,顾轻舟的狼就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今晚的事也不会这么有噱头,更没机会让司督军看到狼的出场。 狼不出场,董夫人的恶毒可能就减轻,司督军对他们的怀疑也没那么深! “下楼去吧,我还饿着呢,去吃点东西压压惊。”颜太太难得的好心情,说笑道。 一行人就下了楼。 果然,颜洛水一下来,众人立马围上来。 颜洛水在名流圈子里,素来是个不出彩的印象。提到颜家的四小姐,众人第一印象都是软弱木讷。 这也就意味着,没人讨厌颜洛水。只有出风头的人,才会招人嫉妒。 “四小姐吉人天相。”大家都安慰颜洛水。 颜洛水这次不再躲闪,反而是跟安慰她的人热络聊起来。 人都喜欢八卦,围观的人恨不能把内幕扒拉一圈,见颜洛水愿意说,纷纷围上来问东问西。 颜洛水果然不厌其烦告诉他们:“董夫人弄脏了衣裳,让我去拿鞋” “董公子不肯用副官,非要我去拿” “我靠近董夫人,沾了些牛肉汁的味道” “董家汽车里的蛇嘛” 她看似陈述实情,却是字字句句把董夫人拎出来。 偏偏她说得都是实话。 “为什么要你去拿鞋?”有人觉得奇怪。 “我到现在也纳闷啊!”颜洛水苦恼道,神色惊惶,“总之我是吓死了。” 原本流言四起,经过颜洛水的酝酿,顿时发酵了。 一开始,大家看到蛇是从董家新买的汽车里出来,猜测此事跟董夫人有关;现在,颜洛水的这席话,证实了大家的猜测。 董夫人想要用蛇吓倒颜洛水。 “狼是哪里来的?”有人又问。 颜洛水立马解释:“那是少夫人饲养的,可乖了,看门守院比狗厉害多了。只是,少夫人家里出了内奸,也不知道谁把狼弄了过来。听说狼还是饿着的,幸而它们听少夫人的话” “不是少夫人带过来的?” 颜洛水道:“少夫人自己办的宴会,她带狼过来,吓到了宾客,岂不是她这个做主人的无能?她肯定不会带啊。而且,她家的佣人已经招了,是有人收买了他” 一瞬间,四下里似爆炸了般,众人嘈嘈切切议论了起来。 蛇是可怕,狼更可怕。 “颜小姐,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今天其实是死里逃生!”有人高声说。 其他人纷纷应和。 颜洛水吓得瑟瑟发抖。 众人安抚她:“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可事情的原委,还是被颜洛水说明白了;而后,在这场宴会里,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颜洛水没说佣人就是董夫人收买的,可传谣言的人把自己的猜测加了进去,言之凿凿说就是董夫人干的! 名媛贵妇里,不乏有人性格暴烈,看着董夫人不顺眼,就阴阳怪气道:“真是太过分了,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今天在场的,是整个岳城上中流社会的人。 董夫人的名声一下子全毁了。 现在谁跟她结交,就是自毁身价。上流社会的人自恃身份,以后董夫人想找个人摸牌都找不到了。 董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边的董晋轩,也面无人色。 司夫人觉得:一个人恶毒没事,但当众被抓就太无能了。 她不同情董夫人。 司督军作壁上观,观察事情的原委,他沉默良久。 海军无人可用,董晋轩又是南京方面调过来的,现在倒也不好将他推辞回去。 “等我去了南京上任,摸清楚了门路,再想方设法弄走董晋轩吧。”司督军想。 同时,司督军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 这场宴会,简直是一场对董夫人的凌迟。 董夫人生得美艳,才来岳城就学了一口吴侬腔,女眷们觉得她做作,男人们觉得她恶毒,没人喜欢她。 司督军理应安抚董家,可他置身事外。 董晋轩后背冒寒意。 宴会结束之后,司督军把全家人都聚集,对儿子媳妇和女儿们道:“我有件事要宣布。” 第377章 腹黑 督军一派严肃。 顾轻舟也端正了身姿。 现在是午夜,顾轻舟和司夫人、司慕送走了所有的宾客,颇为疲倦。 不成想,司督军却突然要发话。 肯定是跟今晚的事有关。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认真听着。 “要处理董晋轩吗?”顾轻舟心想。而后,她又觉得不可能。 “时机不对。董晋轩是南京派过来的元帅,督军都没资格免除他的职务,除非督军这个三军总司令不做了。”顾轻舟心想。 今天的事,真想要找到证据,其实挺难的。 收买顾轻舟家的佣人,董夫人和董晋轩绝不会亲自出手,佣人的指证无用,顾轻舟和司慕也没有实证,只得通过颜洛水的口,用流言蜚语攻击董夫人。 闹到南京,督军现在也得不到好处,反而还受总统的忌惮。 “督军想要说什么?”知道不是免除董晋轩,顾轻舟就猜测司督军的用意。 司督军整了整军装,道:“我原本打算,夫人跟我去任上,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琼枝和芳菲留在岳城。 琼枝要读书,芳菲陪着她,这样也挺好,你们姊妹俩跟着兄嫂过日子,也算是给轻舟作伴。 你们年轻人一起,相互学习进步,也增进感情。将来父母百年了,你们兄妹也能相互扶持。 现在我想想,我上任之后,只怕膝下更空虚。琼枝转到南京的大学去,芳菲也跟我们走。 轻舟,你没有意见吧?” 众人看着司督军。 顾轻舟也微讶,没想到是这件事。 此举针对谁,一目了然。 司督军宣布这件事,带走司芳菲,目的是将司芳菲和董铭分开。 以后是否要嫁给董铭,就看董晋轩的表现了。 说好的儿女亲家,这是要反悔了。 这也是给董晋轩一个警告,司督军查到了他的小动作。若是他收敛些,认真帮司督军带好海军,司督军自然会与他交好。 若是他有二心,司督军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至于司芳菲,在还没有确定董晋轩的忠诚之前,司督军是不会把女儿嫁给董铭的。 没了姻亲,董晋轩的处境也没那么容易,在岳城也展不开手脚。 “一切都听阿爸的吩咐。”顾轻舟道。琼枝她无所谓,芳菲顾轻舟不了解。 万一处理不好,司督军肯定站在司芳菲那边,顾轻舟里外不是人。 所以,芳菲离开,对顾轻舟只有好处,她乐见其成。 说罢,顾轻舟看了眼司芳菲。 司夫人和司琼枝等人,也在看司芳菲。 顾轻舟还以为,司芳菲会恃宠而骄时,司芳菲却笑道:“那我也可以去南京生活啦?太好了,阿爸!” 司督军疼爱司芳菲,不是没有道理的。 哪怕司芳菲不明白、不理解,甚至不愿意,她都会无条件遵从司督军的命令。 她知道,这个世上男人会变,人心叵测。而她的阿爸,永远都是最疼她、最为她着想的那个人! 既然阿爸觉得暂时不适合让她和董铭定亲,而且要分开他们,司芳菲就知道,董铭做了不好的事! 在司芳菲心中,天地都不及她父亲大,父亲的话就是圣旨。 这一点,司慕和司琼枝都做不到。“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司督军心情也不错。 司夫人则眸光微沉。 问儿媳妇的意见,问女儿的意见,怎么不问问她这个夫人的意见? 顾轻舟和司慕对视了一眼。 他们夫妻俩回到新宅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顾轻舟立马去看了木兰和暮山。 “回来之后,它们有点暴躁,又喂了一大块牛肉;十一点的时候,它们又饿了。”副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心疼摸了摸木兰,又摸了摸暮山。 这是药物的作用。 木兰和暮山晚上一般不进食的,今天却吃了三顿,每顿都是之前双倍的分量。 假如顾轻舟没有及时发现,它们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真的会咬死洛水吧? 顾轻舟不寒而栗。 司慕站在她身后。 “把它们送走吧。”司慕徐徐开口。 顾轻舟却不同意,它们是她的家人,她要养活它们一辈子。 “它们是狼,不是宠物。”司慕道,“你能提防一辈子吗?要是今天真的咬死了颜洛水,你怎么办?是它们重要,还是你朋友重要?” “都重要。”顾轻舟道,“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司慕沉默。 回屋的时候,司慕跟着顾轻舟。 “轻舟。”他喊她,声音里少了几分冷漠与刻薄,似有点温柔。 顾轻舟停下脚步看着他。 司慕站在沙发的对面,双手插在裤袋里,闲闲站稳:“轻舟,你丢不开这狼,你就永远放不开他。” 顾轻舟身子微僵。 她抿唇,眼帘微垂。 司慕继续道:“轻舟,你还想着他吗?” 顾轻舟不语。 “那你以后,还会去跟他?”司慕又问,“哪怕他杀了你的师父和乳娘?” 顾轻舟的手指微微收紧。 人是看不见未来的,可顾轻舟却从冥冥中感觉,她的未来一定是司行霈,哪怕他杀了她的亲人。 她总有一天会麻木,会失去报仇的信念,会被生活挤垮,会回到他的身边。 她眼睛突然就湿了。 “我恨他!”顾轻舟倏然低声道。她没有回答司慕的问题,而是咬牙说她恨司行霈。 这种恨,能持续多久? 似乎说一遍,就能加固几分。 “晚安。”顾轻舟回神般,对司慕道,转身就上楼了。 这一夜,她又梦到了司行霈。 她梦到那天阳光很好,天气温暖,她将赤足浸泡在水里,坐在竹桥上。司行霈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扬起脸吻她。 醒过来之后,顾轻舟一脸的眼泪。 第二天,岳城的早报开始报道昨晚督军府宴会的事。 报纸上还拍到了那条巨蟒。 董夫人带着巨蟒去参加宴会,这是事实,报纸就登了出来。 这下子,连普通民众都知道了这位董夫人。 一时间,董夫人声名狼藉。 董晋轩顿时就把杯子砸了。 “昨天,我只看到了司慕的副官带着相机,他拍照的时候,我还当他只是存档,没想到他居然送给了报社!”董晋轩怒道。 出了这件事,董夫人以后就完全不用出门交际了。 董夫人略微沉吟。 她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看着暴怒的董晋轩,她道:“别生气啦!” 董晋轩疼夫人,道:“我这不是替你委屈吗?” 董夫人笑道:“没事,舆论就是这样的,今天这边吹,明天那边吹!昨晚的事是顾轻舟做的,今早这报纸是司慕做的,这两个孩子挺不简单!” 董晋轩深以为然。 同时,他们也察觉到了颜洛水的心机,那真是个腹黑少女,完全不是外表那么懦软。 “您瞧,所有人都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董夫人笑道。 董晋轩收敛了心绪。 董夫人道:“看来,我们要启动第一枚棋子。” 董晋轩知道她说谁了。 董夫人起身,拟了一份加密电报,发往南京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她的长子董铭。 董铭一脸焦虑:“妈,芳菲要跟她父亲去南京!” 这在董夫人和董晋轩的意料之中。 “去就去吧,南京和岳城这么近,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你急什么?”董夫人神态悠闲。 董铭则沉不住气:“妈,我和芳菲的婚姻,不会再有变故吧?” “有变故怕什么?”董夫人不以为意。 董铭却急了:“妈!” 董夫人蹙眉:“芳菲都能放下,根本没争取就去了南京,你挣扎什么?你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孩子洒脱?” 董铭再蹙眉。 他很想抱怨,却又没敢多言。若不是他母亲,他和芳菲的事根本不会横生枝节。 董铭很爱司芳菲,然而司芳菲对他的感情,永远排在她父亲之后。 “我阿爸要我去嘛。”司芳菲打电话给他,言语中很是随意,“对不起啊阿铭,我得跟我阿爸走。” “你不能说服你阿爸吗?”董铭的心直直往下沉。 “我不想啊。”司芳菲在电话那头笑,“别说我阿爸让我走,就是我阿爸让我今生不见你,我也可以立马和你一刀两断。阿铭,不要试图问你重要,还是我阿爸重要,当然是我阿爸重要了!” 她就挂了电话。 董铭又生气又忐忑! 董家一时间消停了,顾轻舟却没有。 董夫人的那条毒计,顾轻舟无法释怀,她正在布置一张大网,把董夫人捞起来。 就在顾轻舟沉思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 “姐。”是何微的声音。 顾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何微了。 何微家附近新装了公用电话亭,她偶然会给顾轻舟打电话。 “姐,你后天会来吗?姆妈说要给你下帖子,我已经寄给你了,你收到没有?”何微在电话里问。 后天,何氏药铺要办一件大喜事,顾轻舟早已收到了何微的信,她知道日子,也一直记在心上。 “我这两天的信都没有拆,请柬肯定在其中。”顾轻舟笑道,“但是我记得日子呢,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 挂了电话,正好司慕下楼。 顾轻舟将报纸叠起来,问司慕:“后天何家的宴请,你去不去?” 何家,自然是指何氏药铺了。 司慕一时间倒没想起什么事,问:“为何宴请,何微要出嫁了?” 第378章 低入尘埃 司慕最近没有再去过何氏药铺,故而不清楚何家的宴请。 他还以为是何微要结婚了。 算算,何微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吧? 顾轻舟却道:“不是的,是姑父买了隔壁的铺子,将药铺扩大成两个门面,准备把生意做大些。” 司慕蹙了蹙眉头。 他在何氏药铺小住过数月,很了解何梦德和慕三娘的为人。 何家并不适合做大生意。 “怎么突然想起扩大门面?”司慕不解。 顾轻舟道:“是我的意思。” 扩大铺子的本钱,是顾轻舟出的。 顾轻舟不是闲得无聊才打这个主意,而是真心实意考虑过的。 从前没有往长久里打算,一是因为乳娘和师父,二是因为司行霈想要离开。 如今,她既没了乳娘和师父,也没了司行霈 只剩下自己了,就得往长久里算。日子总是要过的,司慕又不是她的终身依靠,剩下的事,顾轻舟要为自己筹谋。 未来是会改变的,顾轻舟也不能无所事事的等待。 “你要去坐诊?”司慕问。 顾轻舟道:“不,我可能会收徒。坐诊就免了吧,我怕惹事。” 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传出去总有闲言碎语。 有人为了巴结她,刻意去药铺,反而耽误了真正病患的时间。 顾轻舟开药铺是一个方面,背地里还有其他事要做:她想借助开药铺,再买了附近的店铺,然后挖出错杂的地道,在那里建一个情报系统。 这件事,她没打算告诉司慕。 顾轻舟除了为前途打算,也要查查师父和乳娘的底细。 司行霈割断了她所有的情报网,又与青帮合谋,顾轻舟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觉得坐诊多有不便。”司慕道。 桌子上放着报纸,司慕打开了一张,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看到了那张报纸,上面是一张巨蟒身首异处的照片。 “是你把照片送给了报纸?”顾轻舟想起什么,问司慕。 司慕颔首。 这件事,他想帮顾轻舟的忙。 顾轻舟反杀董夫人的过程,司慕越想越绝得生动有趣。 收场的时候,司慕添了把柴火。 “顾轻舟,你算计人的本事很一流!”司慕道,“况且你行事磊落,将来民众会爱戴你。” 顾轻舟心头微动。 她看了眼司慕。 爱戴? 难道司慕也有野心做总统吗?小小的督军府少夫人,谈不上爱戴吧? “怎么?”司慕回视她。 顾轻舟摇摇头:“没事,多谢你的夸奖。” “你当得起。”司慕道。 商量了半晌,顾轻舟问司慕,可要去何氏药铺赴宴,司慕答应了:“当初他们收留我,是我的恩人” 后来,他被顾轻舟出卖了。 说起来,司慕和顾轻舟还真算是缘分不浅。 岳城那么大,铺子如此众多,司慕选择了何氏药铺,遇到了顾轻舟,顾轻舟用高价把他的消息卖给了司夫人。 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顾轻舟就充满了敌意。 他没有试图了解她,一直很抵触,直到看到她让李家的少爷起死回生,才相信了她的医术。 似乎老天爷从一开始就让他们注定错过。 司慕有点泄气般。 “你那时候出卖我,不怕我记恨你?”司慕问,倏然心念一转,“还是说,你那时候就跟司行霈在一起了?” 顾轻舟沉默看了眼他。 司慕最近提起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往,是带着打探和深究,而不是从前那么深恶痛绝。 这是好,还是坏? “不是,我那时候才认识司行霈不久”顾轻舟道。 她把当时的心思,解释给了司慕听。 她是看到司行霈被人追杀,觉得军政府的少帅很危险,怕他连累何家,同时她也需要司夫人帮个忙,就把司慕给卖了。 司慕沉默。 他们俩一起去了何氏药铺。 何氏药铺是早晨六点准时重新开业,这是请了算命先生掐过的吉时。 开业剪彩,门口鞭炮阵阵,街坊们都送了贺礼。 顾轻舟送了牌匾,是黄杨木底座烫金的字,写着:“何氏百草堂”。 “药铺”,总显得小而简陋,“百草堂”就大气多了。 为了配得上这大气,在顾轻舟出钱的帮衬下,两间药铺打通,形成一个偌大的药堂。 高高的花梨木柜台,沉重气派;柜台后面,是一整排的药柜,柜子足有两人高,一直延伸到屋顶。 药柜上,是琳琅满目的小抽屉,抽屉上都撰刻着药材的名字。 精神又机灵的伙计,柜台里站两个,柜台外站两个。 何梦德换了套天青色绸面长褂,黑长裤,同色绸缎面布鞋,头发理得整齐,梳了个小分头。 这一瞧,就有了药老板的架势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你姑父这么一收拾,也有些样子,是不是?”慕三娘悄声对顾轻舟道。 她看着她的丈夫,就好似看到了幼年时的父兄。 那时候的慕氏百草堂,比这个可气派多了。 慕氏百草堂,成套的楠木柜台,地上的砖都是江南著名的水磨砖,跌在上面都不冷不疼。 那个时候的好日子,她没享受几年就烟消云散了。 她二哥谋害太后,毁了全族,毁了慕氏庞大的家业,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慕三娘想到这里,眼角就有了水光。 “姑父一直都是一表人才啊!”顾轻舟还以为她是感动的,笑笑握住她的手,“药铺先开起来,以后生意会很好的。” 慕三娘点头:“有你帮衬着,能不好吗?” 何微也忙进忙出。 她穿了件绯红色绣花的夹棉旗袍,外头罩一件普通的皮草,足上是一双鹿皮小靴,绚丽如盛绽的桃蕊。 “若是头发再烫烫,就是个时髦的模样了。”顾轻舟评价何微。 何微忍不住笑了:“姐你又来取笑我!” “她同学也劝她去烫头发,她不喜欢,她说你也是不烫头发的。”慕三娘笑道。 顾轻舟不烫头发,是因为理发师会把头发给剪短。 她舍不得。 她的头发,是精心养护了多年的。每年到了年末,乳娘就要帮她剪掉发梢分叉的部分。 一年年的,定期用药材养着,才有如今的模样:又密又滑又软,像一段上等的绸子。 “我的头发没有姐的好看!”何微也羡慕道。 顾轻舟微笑:“我回头开个方子给你,你隔三差五也用药汁敷上,慢慢调养。” “好啊好啊!”何微很高兴。 她一会儿进门,一会儿又出去,来来回回的,似乎再等什么人。 早上开业,有街坊来取些免费的培元膏,给上二角钱,算是一桩生意,给药铺的开业图个吉利。 一上午,倒也有不少的“生意”,很是红火。 中午,何家对面的酒楼包了二楼的雅间,请了亲戚朋友、街坊近邻吃酒。 何微却心不在焉的。 顾轻舟上楼坐席,正好看到对街不远处新装的公用电话亭。 何微第一次打电话,顾轻舟没有多想;半个小时之后,何微又去了。打完,她一个人立在那里,愣是站了四五分钟。 日光稀薄,料峭春寒。 何微白皙娇嫩的面容上,被风吹了一层红潮。 她又打了个电话。 顾轻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下楼去了。 司慕看到了,没言语。 “那算了。”何微声音低而迟缓,似压了什么,千斤重,启齿艰难。 “钱总得给你,我不要你的钱,你能来拿回去吗?”何微似乎不甘心,又问了句,突然就哭了,“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何微道:“我又没图什么!你身边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就独独多了我一个?做姨太太我也认了,你为什么不要我?” 顾轻舟诧异。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 然后,又说了些什么。 “我不用你敬重我,我就想你喜欢我!”何微哭道。 顾轻舟上前,接过了话筒。 何微震惊。 顾轻舟一把抢了过来,“喂”了一声。 “姐,你你做什么?”何微诧异道,慌忙去抢。 顾轻舟却不给她,用力推开她,对着电话道:“霍爷?” 电话里的声音,温醇而迟缓:“轻舟。” “你的苦心,我姑姑和姑父会感激的,微微年纪小,她现在有点糊涂,我们会教她,给您添麻烦了。”顾轻舟道。 霍钺声音有点紧:“轻舟” “再见,霍爷。”顾轻舟挂了电话。 何微眼神躲闪,不敢看顾轻舟,倏然要蹲下去哭。 顾轻舟扶住她:“楼上能看到你。” 何微身子微晃。 “走吧,我们回家。”顾轻舟搀扶了她,两个人先回了何氏百草堂。 慕三娘也看到了这一幕。 何微不对劲也不是这一两日了。 顾轻舟去照顾她,慕三娘就放心照顾客人。 回到药铺,何微默默流眼泪。 顾轻舟从电话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何微爱上了霍钺,霍钺不可能娶她,他敬重何微,不愿意娶她做姨太太,就提出不要再见面。 何微却不甘心。 她爱得卑微,哪怕是做姨太太也要和他在一起,这点顾轻舟能明白。 当初她爱司行霈,也不能确定司行霈会娶她,可踏进去就是泥足深陷,怎么也拔不出来,越挣扎陷得越深。 “跟我说说吧,微微,你和霍爷到底怎么回事?”顾轻舟问,“是你单相思他,还是他始乱终弃?” 第379章 他钟情过我 何微失声痛哭。 顾轻舟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哭完了,何微才道:“姐,谢谢你挂了电话,要不然” 要不然她还不知要说出多丢脸的话来。 真去做妾? 何微一直很努力上进,她不图霍钺的势力和钱财,她就是爱他。 可霍钺看不上她这样的。 何微努力念书,平日里做家教补贴家用,她父母难道忍心她自甘堕落去做妾?只怕要被人笑死了。 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爹娘,她也不应该如此。 “没事。”顾轻舟递了帕子给她擦脸。 何微擦了眼泪,开始讲述她跟霍钺的事。 这些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她的同学都爱乱起哄,秘密告诉了她们,很快就人尽皆知,何微不放心;而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无法理解少女情怀,更是不能倾诉心事。 顾轻舟倒是何微敬重的人,只是顾轻舟后来出事,何微不能去烦她。 一步步的,就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何微哭了半晌。 “怎么回事?”顾轻舟又问。上次到何家,顾轻舟提到了霍钺,何微当时就变了脸。 那次司行霈来得急,把她带走了,顾轻舟没跟何微细谈。 “我想跟他,他不想要我。”何微概括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 何微给霍钺做家教,一直就很仰慕霍钺。他生得斯文英俊,又成熟稳重,况且是青帮的龙头。 不管从哪个方面,霍钺都满足了小女孩子对爱情的幻想。 何微心早就乱了。 只是,她不够活泼开朗,让她去表白,她也万万做不出来,只是教课的时候偶然会紧张。 霍钺写过的字、用过的笔,何微都会收藏起来。 霍钺呢,对她一如既往,把她当个小孩子。 可有一天,何微早早去准备上课,霍钺却没有回来。 这种事常发生。 霍钺夜里有应酬,天亮才回来不稀奇。他会特意留出时间来学习洋文,有时候也有不凑巧的。 何微见怪不怪。 那次,何微略微等了等,见霍钺不来,想着去跟霍拢静告辞离开,却见到霍钺脚步微微踉跄回来了。 看到何微,他脚步一顿。 继而,他眯起眼睛打量了片刻,似乎不认识她了,或者是错将她当成了另外的人。 “微微啊。”霍钺笑道,声音很稳,竟毫无醉意,只是虚浮的脚步出卖了他。 “霍爷。”何微站起身。 霍钺却坐了下来。 他扬起脸,下巴有细微的胡茬,望着何微。 倏然,他用力将何微拉坐在自己腿上。 何微一怔。 心乱跳,何微没有躲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又喊了句“霍爷”。 霍钺就按下了她的脑袋,让她的唇贴着他的。 他吻得激烈,手不知不觉伸到了她的衣襟里。 “愿意跟我吗?”霍钺问她。 何微没言语,却也没拒绝。 霍钺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喃喃低语:“我会疼你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钟情于你!把自己给我,好吗?” 何微没有动,身子却微微发抖: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她一见钟情? 霍钺第一次见到何微,是去救何梦德,那天何微衣着普通,哭得面容惨兮,霍钺怎么会看上她? 何微心中惊讶又甜蜜。 霍钺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却突然惊醒了般,将她放在门房口的地上。 他诧异道:“我在干什么?” 既像是问何微,又像是问自己。 何微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了顾轻舟:在那个周六的早晨,她差点就成了霍钺的女人。 “姐,我好后悔自己没有坚持。”何微道。 到了下个周末,霍钺主动来找何微,他不是怕事的主儿,他要跟何微说清楚。 “我那天喝了点酒,又一夜未睡。脑子里稀里糊涂,别说是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个老阿姐,我都可能要抱她上床。”霍钺如此解释。 然后,他拿了两根小黄鱼给何微。 “对不起,何微,我可能做了很大的错事,我知道你是好人家的正经姑娘,是我的错!”霍钺道,然后又自贱,“我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流氓头子嘛。 何微,我如果偷了你的其他东西,我可以还回去,但是我偷了你的吻,这个我没办法还给你。这笔钱是我给你的补偿!” “我不是卖肉的,我是卖知识的!”何微当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是气到了极点。 他说过钟情她的,怎么又反悔了? 她没有拿那笔钱,也不再去给他上课。 后来,霍钺再次拿给她,仍是被何微拒绝了。 到了中秋节,霍钺以学生的名义向何微家中送礼,那两根小黄鱼就放在月饼盒子里。 何梦德和慕三娘已经看到了,他们俩吓坏了,问怎么回事。 何微不能说实话,只得遮掩说:“霍龙头说我教得好,他做生意更加受益,赚了不少钱,要给我分红,我不肯要,他就” 何梦德道:“我马上送回去。” 何微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她父亲去找霍钺,就道:“收下吧阿爸,这都是我应得的!” 钱就收下了。 再后来,何微还是去上课,可霍钺几乎不怎么见他。 上课的钱照样给她。 这是之前说过的。 做家教的时候,霍钺就说过自己做的事特殊,不一定能每节课都上。哪怕不上,钱也要给何微。 他们的合同是到年底。 过年的时候,霍钺初一亲自到何氏药铺拜年。 他拿了个檀木匣子,送给了何梦德。 “我今年就不打算再学英文了。以后也不一定还有机会见面,这个算是我给微微出嫁的礼金。 将来微微嫁人了,给我送一块喜饼,我就很高兴了。微微教得很好,我也受益匪浅。”霍钺说。 等霍钺一走,打开匣子,何梦德又吓了个半死。 原来,霍钺给的是一根大黄鱼。 何梦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当时都手软了。 这笔钱,足够何微去留学的费用,以及他们全家这辈子的吃喝了。 霍爷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 何微也不明白,为什么霍钺要给她这么多钱,还说给她做陪嫁的。 她又没真的跟他睡过,为什么他要出钱给他做嫁妆? 何微也不甘心,想着要再见霍钺一面,当面问清楚。 可霍钺拒绝了再见她。 何微打电话,哭了出来,霍钺也没有心软。 今天是何家重新开业的大喜日子,何微想着终于有借口了,再给霍钺打电话,仍是被拒绝了。 “是他先开始的,若不是他亲我,不说他钟情我,我也不会往前一步,也不会幻想。”何微哭道,“我原也觉得没可能,他明明给了我希望,又这样对我!” 顾轻舟却沉默。 片刻之后,顾轻舟对何微道:“我想,我应该知道霍爷为何要给你一根大黄鱼做陪嫁了。” 何微眼泪婆娑看着她。 她可怜巴巴的,希望顾轻舟能再给她一点希望。 可顾轻舟注定不能。 她只是为何微解惑。 “微微,你之前不是定过亲吗?”顾轻舟道,“后来对方无缘无故退亲了,没过多久霍爷就邀请你做家教,还记得吗?” 何微一愣。 她思前想后,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那时候搅黄了我的婚事,他是对我有想法的,是吧姐姐?他说他一开始就钟情我,不是假的,对吧?”何微攥住了顾轻舟的手,“他为什么又不要我?” 顾轻舟记得,何微刚开始教霍钺英文的时候,司行霈说过:霍钺是想睡何微的。 然而,事情怎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顾轻舟也不知道。 “姐,你跟他妹妹是挚友,你能见到他!姐,你去帮我问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何微又哭起来。 她不甘心,而且很迷茫。 霍钺搅黄了她的订婚,说明喜欢过她的,或者说对她有想法的,那为什么要改变? 为何突然不要她了? “姐!”何微痛哭,“我要知道,要不然我这辈子不安心!可他不肯见我,他用钱来打发我!” “我我问打个电话问问,好吗?”顾轻舟道,“你别哭了!” 安抚了半晌,何微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宴席结束,顾轻舟在药铺里逛了逛,又去隔壁梢间微坐。 离开的时候,何微情绪已经平复了。 她眼睛肿肿的,仍是看得出哭了。 “姐,我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何微道。 这是希望顾轻舟明天白日去见见霍钺,帮她问清楚。 “好。”顾轻舟道,“你九点打。这弄堂夜里也不一定安全,早点打完回家。” “嗯。”何微答应了。 司慕也看出了何微的不对劲,问她:“何微是怎么了?” “没事。” “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告诉我,何家曾是我的恩人。”司慕道。 顾轻舟点点头。 回到新宅,顾轻舟在楼下给霍拢静打了电话,问她霍钺可在家。 “不在,不过我知道他有间办公楼,你要不要打过去?”霍拢静问。 顾轻舟说好。 霍拢静也不问什么事,直接把电话号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打了半晌,才转接到霍钺的办公间。 “轻舟?”霍钺倒也不惊讶,“想问何微的事?” “是啊。”顾轻舟道,“明天上午有空吗?我请您喝茶。” 第380章 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霍钺答应了和顾轻舟见面。 可见面的地点,是霍钺自己选的,选在城中一家僻静的烟馆。 “要出门?”早起,司慕见顾轻舟穿了旗袍和风氅,问道。 顾轻舟在家的时候,都是穿很舒适的斜襟短袄和澜裙,很古朴悠闲,唯独出门就需要装扮一新。 她最近习惯了以时髦派的面目示人,出门都是旗袍短靴。 司慕知道,她这是为了迎合世人对军政府未来少夫人的要求。若是她还一袭老式衣衫,外人不免说三道四。 “嗯,出去一趟。”顾轻舟应了声。 “去哪儿?”司慕又问。 顾轻舟回眸,眸光安静落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丝耐人寻味。 司慕变了脸:他才不在乎她去哪里! 不过是随口一问,她略微好奇的眼神,反而叫司慕有点难堪。 “有点事。”顾轻舟收回了目光,还是回答了他。 司慕却不等她回答,转身气鼓鼓的走了。 司慕的气性还是那么大。 副官开车,绕过了老城区,到了霍钺说好的地方。 她看了下手表,才早上七点,还以为霍钺不会那么早,不成想雅间的门从里打开了,霍钺一袭青布衣衫,含笑望着她。 “轻舟,早。”霍钺道,温文尔雅,像个学富五车的教授。 “霍爷早。”顾轻舟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很古朴,成套的楠木家具,金箔包角;一架一人高的什锦隔子,挡住了视线,摆放着数个的古董花瓶;香炉里焚烧着檀香,香气悠长,盖住了鸦片的臭味。 顾轻舟坐稳,有人端茶。 她还没有喝茶,就先开门见山把何微的事说了一遍。 何微哭得可怜。 霍钺表白过,为什么又要推开她,何微想不明白,她要一个答案。 可霍钺不愿意见她。 顾轻舟能见到霍钺,她就是来帮何微找那个答案的。 “我想,霍爷乃是一帮龙头,不至于吓得不敢见何微吧?”顾轻舟笑道。 霍钺却沉吟。 良久之后,他说:“当初找何微,的确是对她有点心思。” 他没有遮掩。 “可相处久了,我是真心敬佩何微。她在学校里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你知道吗?”霍钺眼眸不动,静静说。 顾轻舟道:“只知道她成绩很好。” “她还在学校做校工,帮忙打扫琴室,这样学校就破格让她练习半个小时的钢琴。那钢琴是给修女们用的。”霍钺又道。 这点,顾轻舟也知道。 何微每隔两天就要给顾轻舟写一封信,事无巨细告诉她。 “她就是这等艰苦条件之下,学会了一手很好的钢琴。”霍钺道。 这点,的确令人敬佩。 何微身上让人惊叹的地方太多了。 “她有去留学的打算,想学西医。学会了西医,再回来结合中医,把中医发展壮大。”霍钺又道。 这个,顾轻舟更知道,这还是顾轻舟建议的。 “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她跟我一样努力。她聪明漂亮,努力上进,而我对她的心思,无非是要她做我的情人。”霍钺又道。 顾轻舟突然不知如何接话。 霍钺也沉默了片刻。“我被她感动了,这样努力的孩子,我不能毁了她。我能给她的只有钱,剩下什么也给不了。可何微需要的不是钱,她不是歌女,也不是舞女,她是个有志向的新时代女性,她受过很好的教育。”霍钺道。 “所以” “所以我没办法照原计划将她收在房里。”霍钺道,“我拒绝她,她将来会感激我的。” 顾轻舟沉默。 她有点佩服霍钺。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制力,就像司行霈,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你可以跟她结婚吗?”顾轻舟问。 霍钺笑了。 “我不想。”霍钺道,“我对她的感情没那么深。” 顿了下,霍钺突然道,“假如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可以跟你结婚!” 顾轻舟一愣。 她失笑:“怎么好好的,拿我开玩笑了?” 霍钺沉默。 他往目光投向了窗外,有片刻的凝重。 这凝重的气氛,突然让顾轻舟明白了什么。 她心中震惊。 震惊之余,顾轻舟想要逃离。 “霍爷,我知道怎么劝导微微了,你放心吧。”顾轻舟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轻舟!”霍钺却回过头来看着她。 眼芒微动,霍钺也站了起来。 他身材很高,光影落在顾轻舟的面颊上,他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跟司慕总是要离婚的。将来你需要婚姻,可以考虑我吗?”霍钺笑问。 他似开玩笑,笑容和煦。 顾轻舟却莫名心口发紧。 “婚姻又不是儿戏。”顾轻舟道,“我跟司慕,已经够荒唐了,不会再荒唐第二次的。” 就是说,她不会考虑霍钺。 “如今这世道,荒唐事多的是。”霍钺道,“我不会介意。轻舟,我觉得你很好” 声音低了下去。 气氛就有点暧昧。 顾轻舟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什锦隔子,差点打碎了花瓶。 一阵轻响,霍钺似回神般,也往后退了一步。 他开玩笑说:“我这是真古董,你打碎了可要赔。” 顾轻舟悻悻微笑。 “霍爷,我先走了。”顾轻舟几乎是落荒而逃。 霍钺笑了。 笑着,笑容里就凝聚了苦涩。 今天的话,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 司慕永远不是最适合她的避风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霍钺点燃了雪茄,想到司行霈远在云南,现在是他下手最好的时机。假如他再不出手,就真的没了机会。 对何微,霍钺是略感愧疚。 他当时为了得到何微,逼迫她订婚的人家退亲。 不过,在整个过程中,他除了亲吻之外,也没做过其他事。真说对不起,也不至于要为何微的终身负责。 霍钺没有撒谎。 他对何微,一开始将她视为代替,后来却真的欣赏她。 这种欣赏,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而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何微是霍钺见过最有前途的孩子了! 别说霍拢静了,就连顾轻舟都比不了。 何微身上的可塑性,她的勤奋和努力,都让霍钺感觉敬佩。霍钺越是佩服她,越是觉得自己的感情会玷辱她。保持着这样的敬意,霍钺悬崖勒马,放过了何微。 他知道,何微即将可以留学,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她将来跟男人一样功成名就,将来嫁给两情相悦的丈夫,她会感激霍钺放了她一马的。 顾轻舟从烟馆离开,心事重重。 怎么跟何微解释? “跟何微说:霍爷想让你遇到更好的人,还是说,和你相比,霍爷对我更有兴趣?”顾轻舟为难。 踌躇良久,顾轻舟还是决定将霍爷的前半段话传达给何微。 霍钺希望何微可以成为更优秀的人。 到了何氏百草堂,何微心不在焉整理账本。今天是周末,她负责帮她父亲对账。 顾轻舟来了,何微大喜。 “姐,你什么时候去见霍爷?”何微问。 顾轻舟道:“我已经见过了。” “这么早?” 顾轻舟点点头。 她去了何微的房间,两个人关上门谈话,顾轻舟就把霍钺的话,都告诉了何微。 她以为,何微是无法接受的。 不成想,何微却松了口气般:“那就是说,等我将来学有所成,还是可以跟他在一起的,是么?” 顾轻舟讶然:霍钺没这么说过啊!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他想让我放手去专心念书。”何微道。 顾轻舟发现,这样理解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怪不得他给我那么多钱,他是想资助我念书!”何微自顾自道,“姐,霍爷真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顾轻舟含笑,肯定何微的话:“我也觉得!” 何微将来出国了,见识了世面,而霍钺又一直不理她,她会慢慢懂得取舍的。 那时候,她已经学会了一身本领,眼光也不同,她也许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男人。 “姐,谢谢你帮我跑一趟!”何微搂住顾轻舟,整个人有了精神。 过了两天,顾轻舟吃了午饭去何氏百草堂,想看看生意如何,也想等何微放学,看看何微。 她放心不下何微。 慕三娘却高高兴兴拉了顾轻舟的手:“微微已经很长时间提不起精神,自从和你谈过之后,她又好了起来,我瞧着她早起把衣裳洗了,还哼着小调儿呢。” 何微非常信任顾轻舟。 在何微心中,最爱的男人是霍钺,最敬佩的女人是顾轻舟。 顾轻舟将霍钺的话传达给她,比霍钺自己告诉她的更有用。 何微现在浑身是劲儿。 她要做出一番成就给霍钺看! “那真是太好了!”顾轻舟彻底松了口气。 能帮到何微,她心情也还不错。 他们在后头说话,突然何梦德进来了,道:“轻舟轻舟,凑巧了,我这有个病人” 又来了疑难杂症,何梦德搞不定。 若是顾轻舟不在,他肯定建议病家去其他地方;然而顾轻舟在,他就接下了,让顾轻舟去瞧瞧。 “轻舟又不是来坐诊的。”慕三娘不高兴。 顾轻舟拍了拍慕三娘的手:“姑姑,没事的,我去瞧瞧。” 她跟着何梦德往外走,“病患是什么病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不就请你去诊断吗?”何梦德笑道,对顾轻舟的医术深信不疑。 第381章 肝火上炎 顾轻舟出了后院。 两间门面的西梢间,有个比从前大了三遍的问诊室,摆放了一盆水仙花,这个时节袅娜盛绽,点缀了初春的冰凉。 屋子里冷,似沉水般的冷。 顾轻舟的手,嫩白中泛红,可见她也是有些冷的,跟着何梦德走近了屋子。 她看到一个中年胖子,坐在椅子上,态度随意,东看看,西瞧瞧,隐约是想把这屋子打量个遍,正巧就与进门的顾轻舟眼眸撞了个正着。 胖子患者微愣,略感尴尬。 “郑先生,这就是我家小姐。”何梦德笑着介绍。 顾轻舟含笑点头:“郑先生。” 这位郑先生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慎重。 他是富贵人,见过世面的。 顾轻舟年轻,浓密乌黑的长发挽起,鬓角插了一把梳篦。那梳篦上的翡翠,把整个药铺卖了都买不起。 这女孩子是个有钱人! 正因为顾轻舟通体贵气,郑先生眼底多了几分敬意,不敢轻瞧她。 “你还会问诊?”郑先生再也想不到,何梦德说自家的神医,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复而他又想到,岳城似乎有点传言。 电光火石间,郑先生惊呼道:“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 何梦德微讶。 他看了看郑先生,又看了看顾轻舟。 对方怎么会知道顾轻舟的身份?想着,何梦德又看了眼门口不远处的副官,心想应该不碍事吧? 见顾轻舟和何梦德都有点诧异,郑先生解释道:“我在报纸上见过您,又听人说过少夫人医术了得!不成想,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您!” 顾轻舟的医术,不至于传得多远。 可岳城也就这么大,圈子套圈子,说到顾轻舟,她的医术不免被人提及。 提到她的医术,说辞都很夸张,什么“起死回生”,都是常用的。 郑先生是做丝绸生意的,家业巨丰,与船舶陈家有点往来。 一次宴席上,不知怎的说到了军政府的少帅,又提到了少夫人顾轻舟。 顾轻舟娘家的事,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继母杀人案、长姐绑架案、幼妹被学校开除而偷走、父亲烂赌输光了家业。 这么一把烂牌,顾轻舟还能反败为胜,战胜岳城那么多名门淑媛,成为军政府的少夫人,结婚过程很急促,至今有人想不通。 当时陈家有位老爷在场:“你们还不知道吧,军政府那个少夫人,是个神医!有老太太保着呢,督军都要敬重她三分!” 郑先生也侧耳倾听。 旁人问陈三老爷:“你说得这么神,你找少夫人看过病?” 陈三老爷却又笑着打岔。 如今事事串联,郑先生立马就猜到了顾轻舟的身份。 郑老板有点激动,也略带忐忑,不知自己点破了,人家还给不给他看病。 “那就是有医缘了。”顾轻舟微笑,“您既然知道我,介意不介意我给您把把脉?” “不不不,哪里敢?”郑老板做大生意的,应该沉稳老练,偏在少夫人这双略带深邃的眸光注视下,他语无伦次起来。 他将手放在桌子上。 放完了,他自己还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摊开了搭在脉上,算是避免了肌肤相接处。 顾轻舟哭笑不得。 不过,取脉又不需要看,有了层绸缎手绢,压根儿不耽误什么,她也就顺着郑老板的意思,隔了层手绢帮他取脉了。 取脉时,顾轻舟神态认真。 郑先生不敢看她,却又想打量她,近距离把这位少夫人看个仔细。 他准备偷偷看时,顾轻舟已经收回了手。 “看看舌苔。”顾轻舟道。 郑先生依言伸出了舌头。 顾轻舟心中顿时有数了。 “您目前最大的困扰是失眠吧?”顾轻舟问。 郑先生不以为意点点头。 他早已告诉过何梦德,他是因为失眠症才上门求诊的,顾轻舟知道不足为奇。 郑先生前些日子新投入了一笔买卖,日夜惦记着,又因为行情莫测,慢慢的昼夜颠倒,他就失去了觉头。 如此半个月之后,郑先生开始睡不着了。 人明明很疲倦,却愣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去看了教会医院的西医。 西医给他开了西药,一开始很有用,可后来郑先生深觉不妥,停了西药。西药吃了是能睡着,可每次吃完药,郑先生都噩梦萦绕,一觉醒过来更加疲倦,还不如不睡! 西药的效果,让骨子里流淌着中国人传统的郑先生胆战心惊,郑先生觉得西药有邪祟,洋人能安什么好心?他不敢再吃了,还是想寻个老祖宗的治法。 寻了几家中医,吃了半个月的药,效果甚微。 郑家的佣人到处找中药铺子,偶然路过此处,看到了这家中药铺子甚是奢华,比其他铺子气派多了。 在这个年头,中药铺子还能做这么大,说明老板赚钱。既然赚钱,不是医术好就是药好了。 基于此,郑先生亲自登门了。 “以前是不是看过中医?”顾轻舟又问,“开的是养血宁心汤吗?” 失眠症,中医上称为“不寐”,医者多用酸枣仁汤等,来宁心安神健脾。 这是最普通的治疗方法,也很有效果。 “正是。”郑先生这时候,露出几分惊讶。 这件事,他可没说过。 不过,医者相通,少夫人能这么说,说明她医术精湛。 “益血安神宁心,治疗不寐自然有很好的效果,只是跟您药不对症。您这病,脉弦,说明体内有热;舌苔黄,说明肝火旺盛。若是我猜得不错,您还有口苦、咽喉干等症状,是吗?”顾轻舟又问。 郑先生急忙点点头:“正是!” 同时,他一颗心也直直往下沉,“少夫人,我这是什么怪病吗?” 顾轻舟微笑,安抚他的情绪:“别紧张,您这不是什么怪病,就是普通的失眠,只是您的病因不同寻常。很容易治疗的!” 郑先生的一颗心稍安。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很多人的失眠,是精血内耗所致,需要益血安神;而您的病状乃是实证,没有耗损。 依我看,您这是肝火上炎。肝火旺而干扰神明,魂不走舍,上走空窍导致无法成眠。 安身宁心的药物虽然很好,对您却是无用,您应该用‘龙胆泻肝汤’,清泄肝火,才能慢慢安稳。” 顾轻舟觉得,每个病都不能用相同的办法去治疗。 这位郑先生的失眠,那是雷龙之火导致干扰神明,并非虚损。 “我先给您开个方子,吃上三天,若是有效的话,三天后复诊。”顾轻舟道。 她写了张药方。 郑先生接过来,首先看到顾轻舟一手端正清秀的字,药方上认真写着:龙胆草二钱、黄芩三钱、山栀子三钱、泽泻四钱,木通三钱、车前子三钱、当归两钱、生地黄六钱、柴胡三钱、生甘草两钱。 这就是顾轻舟所说的“龙胆泻肝汤”。 郑先生略有所思。 顾轻舟又笑道:“郑老板,若是您愿意相信我,这药你就直接拿回去吃,不必给其他大夫看。 万一不行,您还可以再来找我。我们这边如此大的药铺,人是跑不掉的,也不会毁了生意和口碑,请您信任我。” “不能给人看啊?”郑先生微讶。 顾轻舟道:“最好不要给人看。” 她开得药方,并非治疗失眠的。 可治病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病因在哪里,就从哪里着手。 其他大夫未必有这样的医术,他们一看并非安神补血的药,反而是清泄的,只怕立马要说顾轻舟是乱开药方的庸医了。 郑先生去问其他人,得到不同的答案,肯定会很苦恼迷茫。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吃。 疗效是最好的证明。 “您是怕其他人偷师学艺啊?”郑先生自己理解道。 顾轻舟笑,现在不合适说清楚这个,就让郑先生误会好了。 “复诊的时候,我再告诉您,如何?”顾轻舟道。 因顾轻舟的身份摆在这里,郑先生拿到她的药方,非常珍惜放在怀里。 “那多谢少夫人!”郑先生道。 他去柜台抓药,然后心情激动般离开了。 他一走,何梦德反而有点忧心。 “轻舟,那个行不行?”何梦德道。 何梦德也是第一次见人失眠症开出清肝火的药方。 药方是不错,也对郑先生肝火上炎的症状,可跟他的失眠没关系吧? 每个人又不止一个病。 “姑父,您相信我!”顾轻舟道。 何梦德见识过顾轻舟的医术,可每次看到她如此年幼,总是会胆战心惊。 马有失前蹄,万一搞砸了,可不是让病家受苦? 何梦德几乎不会考虑铺子里的生意或者自己的口碑,他只担心病人。 他不想别人因为大夫的误诊而吃苦。 他也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顾轻舟:“病家若是希望落空了,不仅白吃了那些苦药,还花钱、又希望落空。” 顾轻舟却微微愣了下。 “怎么了?”慕三娘看到顾轻舟神色变了,似乎一瞬间很悲切的样子,诧异问道。 何梦德说什么,为何顾轻舟这般难过? 慕三娘又瞥了眼自己的丈夫。 何梦德何尝不是一头雾水? 他说话不重啊,怎么惹了顾轻舟? 第382章 司行霈的礼物 顾轻舟神色大恸,吓到了慕三娘和何梦德。 回神间,他们紧张兮兮站在自己跟前,顾轻舟收敛心绪道:“我师父他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在乎病家的安危,跟姑父一样!” 慕三娘终于明白了顾轻舟变脸的原因。 顾轻舟是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何梦德的一席话,字字句句都是为病患考虑,像极了顾轻舟的师父。 在那个瞬间,师父的记忆普天高地,淹没了顾轻舟,顾轻舟的心痛难忍,露出了异色。 慕宗河已经死了,顾轻舟立了衣冠冢,也把实情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幼年时跟慕宗河分别的时间很长,她对兄长的感情,仍停留在稀薄的记忆里。 她难过,却没有顾轻舟的悲怆。 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还要为柴米油盐操心,慕三娘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真正悲痛欲绝的,是顾轻舟。 “轻舟,你别再难过了。你这样放不下,你师父和乳娘也走得不安心。”慕三娘握住了顾轻舟的手,低声劝慰她。 顾轻舟颔首:“嗯,我没事的。” 整理了心绪,顾轻舟又对何梦德道,“姑父,我有把握的,您放心吧!我和您一样,是不会拿病家的身体开玩笑的,更不会没把握就乱开药方。 我师父说,学医先学医德,以大慈大悲之心,救世间含灵之苦。我还没有学会认药,就先知道了医德。” 何梦德点点头。 慕宗河只是传说中的人,每次提到他,何梦德都是一脸的向往。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伏案再给何梦德写了两张药方。 “若是郑先生三天后复诊,病情还没有缓解,您就把这张药方给他,这是龙胆泻肝汤的增方,让他再多吃三天。再过三天,若是还没有缓解,您再打电话请我。”顾轻舟递了一张纸给何梦德。 交代完了,顾轻舟又递了第二张:“这是龙胆泻肝汤的减方,若是他病情好转,你就让他再抓两天减方的药。吃完了,若是彻底好了,就不必复诊。” 顾轻舟交代这些,是说明她三天后不准备过来给郑先生复诊了。 郑先生的病,在何梦德看来很严重,对顾轻舟而言却似乎很简单。 “这个你放心,我会交代清楚。”何梦德跟顾轻舟保证。 顾轻舟颔首。 顾轻舟今天是来看何微的,临时被何梦德拉过来治病。 病看完了,也知道何微情况很好,顾轻舟也要走了。 离开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何梦德却一整天不安心。 晚夕睡觉时,慕三娘看出了丈夫的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 “还是轻舟那件事。”何梦德道,“我真怕她的药方无用。” 慕三娘啧了声:“我们慕家的传人无用,你有用?” “不是的。”何梦德连忙赔礼道,“轻舟这些日子精神恍惚的,况且她很久没有问诊了,我不是担心吗?” 慕三娘也沉默了下。 她听何梦德详细讲述了今天的案例,她也担心了起来。 她怕慕宗河和李妈去世,顾轻舟的心态还没有调整好,怕她在医术上力不从心。 “别操心了,反正那药吃不死人。”慕三娘道。 何梦德一听这话,十足的“庸医”,不把人命和病患当回事,立马跟她急了:“吃不死就活该花钱受罪?” “看看,看看,你又来了,我又不是大夫!”慕三娘沉了脸,“左不过三天就复诊,你急什么!” 何梦德就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睡下了。 睡了片刻他又问,“要不要把轻舟接过来小住几天?” “不方便吧,轻舟现在是军政府的媳妇。”慕三娘叹了口气道。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何梦德不时往门口瞧。 小伙计笑着问:“掌柜的,您等谁啊?” “你不用操心,去忙吧。”何梦德严肃道。 小伙计见素来仁厚温和的掌柜一脸紧张,就知道有事情发生,顿时不敢多言,缩在柜台后面整理药材。 快到十点,郑先生来了。 他踏进来的时候,药铺有几位客人抓药,何梦德还在跟别人解释,一见郑先生,顿时就丢下其他客人了。 “郑先生。”何梦德上前,打量郑先生。 郑先生笑容满面,居然给何梦德作揖:“何掌柜,真是太感激了,您铺子里的药,是仙药啊!” 何梦德连忙把郑先生请到了梢间。 再次给郑先生把脉,他的肝火的确再退。 “刚喝下药,堪堪睡了两个钟头。虽然比不了好的人,却是让我舒舒服服睡了个觉儿。 昨晚我六点不到就爬上了床,您猜怎么着,不到九点就睡着了,睡到了今早八点!这一觉啊!”郑先生感叹。 他从头到脚透出一种舒服劲儿! 这股子喜悦,从他每句话、每个表情里透出来! 郑先生白白胖胖的眼睛里全是神采。 “那就好。”何梦德的心,一下子全部舒展了。 前几天的担忧,也消失无踪。 “少夫人医术真高明!”郑先生又是感激,又是奉承,“您说古代的华佗,就是少夫人这样吗?” 何梦德啼笑皆非。 郑先生又自顾自的把顾轻舟给捧了一遍。 这些话,他都是发自肺腑。 “少夫人很少把自己和作古的人比”何梦德笑道。 他原意是顾轻舟尊重死者。 郑先生却听成了“少夫人觉得比作古人不吉利”,当即也就止住了夸夸其谈。 “少夫人今天会来复诊吗?”郑先生问。 “你的康复情况,少夫人已经预料到了,这是她开的药方。”何梦德道。 他拿出一张。 郑先生接了。 上次顾轻舟的药方,抓药之后郑先生带出去了,如今再瞧,果然是少夫人的笔迹,当即欣喜。 “少夫人料事如神!”郑先生道。 何梦德笑了笑,心情也极好,给郑先生抓了药。 叮嘱几句,何梦德送了郑先生出门。 郑先生的病痛得以解除,坐在自家的汽车里,看着这药方,就跟保命符似的,仔仔细细折好,放在衬衫的口袋里。 突然,车子急停,郑先生没留意,脑袋一下子就撞到了驾驶座的靠椅。 回神过来准备骂,却见有人用力拉开了他的车门。 好几个人,把他的汽车给包围了。 郑先生大惊失色:“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旁边的车门缓慢打开,一个年轻人坐到了他旁边。 郑先生顿时就屏住了呼吸。 何梦德没有看到这一幕。 郑先生来过之后,何梦德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轻舟,我真想跟你再学学医术!”何梦德认真道,“很多时候,我考虑太单薄了。”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笑。 “姑父,您的医术已经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顾轻舟笑道。 何梦德自愧弗如。 “您如果想学,等我把一切都上手了之后,再教您吧。”顾轻舟又道。 何梦德忙道:“好好好。” 想了想,顾轻舟又道:“我有件事,也想跟姑姑商量,回头再说吧。” “什么事?” “我过几天亲自去一趟,到了家里当面谈。”顾轻舟笑语轻柔。 挂了电话,顾轻舟上楼了。 她有个很大的本子,上面记录了很多字。 她再做一个规划,想要把自己的未来稳定下来。 女佣却来敲门。 “少夫人,您做的衣裳到了。” 顾轻舟蹙眉。 她没有做衣裳。 打开了房门,女佣手里拿着一个衣袋给顾轻舟。 从衣袋的下端,可以瞧见一件月白色的旗袍。 “这是其中一件,还有十一件在楼下。少夫人,是给您先过目,还是先拿去浆洗?”女佣问。 顾轻舟眉头蹙得更深。 “谁送来的?”顾轻舟问。 “是裁缝铺子的小伙计,他还在楼下呢。”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让佣人拿着,和佣人一起下楼了。 一个穿着长衫的小伙计,约莫二十来岁,恭恭敬敬给顾轻舟行礼:“少夫人。” “这是谁做的旗袍?”顾轻舟指了指随后下楼的女佣。 小伙计道:“这是罗师傅亲自做的,有客人给了订金,让我们做好送过来。客人说,快到春宴了,让我们在二月初二前做好。” “哪位客人?”顾轻舟问。 其实,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这小伙计说的罗师傅,叫罗五娘,是整个岳城最有名气的旗袍师父。当初颜一源说过,罗师傅的旗袍都要提前半年去订。 是谁半年前给顾轻舟订好的,这还用问吗? 小伙计将旗袍,一件件整整齐齐摆放在沙发上,生怕弄皱。 顾轻舟情绪翻腾,她很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异色。 “这些旗袍,是什么时候定的?”顾轻舟还是问了句。 小伙计立马道:“是过年的时候定下的,这些日子罗师傅推了所有生意,专门替您赶制出来的。” 顾轻舟的心,又是猛然一缩。 竟然不是半年前订的。 “钱给过了吧?”顾轻舟又问。 小伙计道:“给过了,少夫人!” 顾轻舟看了眼女佣:“去拿五块钱来。” 女佣快速去了。 顾轻舟把钱给了小伙计:“拿去吃茶。” 小伙计欢天喜地的道谢。 顾轻舟又让女佣,把旗袍全部搬到楼上去。 第383章 司慕的牢笼 新旗袍没有浆洗,有新丝绸的淡淡异味,并不那么好闻。 顾轻舟满屋子都被这味道充盈着。 慢慢的,她的嗅觉就麻木了。 一共十二件,琳琅满目在衣柜里铺陈开。 顾轻舟认识的朋友里,花得起这个钱的人不少,可知道她的尺寸 只有司行霈! 这是司行霈送给她的衣裳! 她一件件抚过去。 一件天水碧绣翠竹滚金边的,是顾轻舟最喜欢的玉石花盘扣;一件月白色绣白牡丹的,牡丹的花蕊用了金线绣成;一件深紫色 十二件,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绣艺,每件都特别用心。 刺绣是罗五娘的手艺,精致绝伦。 顾轻舟的眼泪涌上来,再也遏制不住,她心中说不清是恨还是难过,死死咬住了牙关。 顾轻舟很讨厌这样。 他不在跟前,她不能杀他,不能打骂他,却还想被迫记起他。 想起了他,情绪又很难平静,只感觉想要把他给毁了才甘心。 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泪流满面,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司慕下午五点多就回到了新宅。 副官带了不少的公文回来,需要司慕一一翻阅。 他想早点吃饭,吃完做正经事。 “开饭吧。”他对女佣道。 女佣沉吟了一瞬,问:“请少夫人吗?” 司慕蹙眉,往楼上看了看,问:“她今天在家?” 顾轻舟在家的日子不多,她时常去颜公馆蹭饭。哪怕是在,她也会在客厅看书看报纸等。 客厅有壁炉,燃起来温暖舒适。 一进门没看到她,司慕还以为她去了颜家。 “是,一整天呢。”女佣忐忑道。 司慕没明白这个一整天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心情问。 “去请她吧。”司慕淡然。 他去餐桌坐下,厨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蹄汤上来。 司慕正在喝汤,去请顾轻舟的女佣下楼了。 “少夫人说她不饿。”女佣道。 司慕没在意,心思全在军务上,默默想着几件正事。 女佣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慕喝完了一碗汤,抬眸看到女佣有话说的样子,终于问了。 女佣踌躇道:“少夫人中午也没吃,真让她饿着?” 司慕蹙眉。 好好的,不吃饭是闹什么脾气? “她说什么了吗?”司慕问。 女佣摇摇头。 “家里出了什么事?”司慕又问。 女佣想了想:“少夫人做了很多旗袍,不知道是不是要故意饿瘦一些” 司慕几乎要发作。 神经病的女人! “让她饿,饿死她算了!”司慕愤怒道。 这下子,女佣不敢再多言了。 司慕一肚子气,吃了饭回屋。 公文摊在面前,军需部的事物很紧急,司慕应该今晚处理完毕。 可眼前的字不停打飘,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总想着那个女人为了瘦一点不吃饭,饿了一整天,真是有病! 越想越气! 走神了半晌,司慕猛然阖上了文件,疾步上楼了。 他也不敲门,直接去开房门。 房门反锁着。 司慕又下楼,喊了管事,让把楼上备用的钥匙拿给他。 管事急忙去找。 司慕拿到了钥匙,重新上楼。 然而,屋子里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一屋子很奇怪的味道,没有他从前闻过的玫瑰清香。 顾轻舟斜倚在沙发里,似乎是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很薄的毛毯。她似流瀑般的头发,覆盖在她的脸侧,越发映衬得一张脸白皙莹润。 司慕嗅了嗅,首先闻到了雪茄的味道。 顾轻舟旁边的小几上,倒插着一支雪茄,已经燃尽了,烟灰满桌都是;而在这支雪茄的旁边,又有其他的雪茄蒂。 她就这样,燃尽了一整盒的雪茄。 司慕心中冷漠的想,“那是我的雪茄!这败家玩意儿!” 他沉吟一瞬,进了屋子。 除了雪茄,果然见满柜的旗袍,似一个个妖冶的妖精,挂在柜门打开的衣柜里。 旗袍是最上等的绸缎。 司慕曾经陪着魏清嘉去做过旗袍,知道这是罗五娘的手艺。 如此好的旗袍,果然值得她挨饿也要瘦下去。 司慕心中的怒火,隐约去了几分。 “喂!”他推了推她的肩头。 顾轻舟却没有醒。 司慕再推时,她嘟囔道:“别闹了,司行霈。” 司慕只感觉一瓢冷水,从头顶浇灌,他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僵硬,人就无法动弹。 他的手指也紧紧攥了起来。 顾轻舟嘟囔完毕,想翻身继续睡,却忘记了这是小沙发。 一个翻身,她掉到了地上,闷响让她一下子就惊醒。 抬眸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铁灰色的军装,挡住了台灯的光线,高高大大站在她面前。 鼻子一酸,她险些落泪,怔怔仰头看着他:“司行霈” 对方却猛然转身,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他重重一甩房门。房门发出惊天般的巨响,彰显着他的愤怒。 这一震动般的摔门,也惊醒了顾轻舟。 顾轻舟回到了现实里。 她坐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来,心中最后的力量都被人抽去了般。 她去洗了热水澡,又带着木兰和暮山沿着街道散步。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这条路人迹罕至。 路灯的光,将影子拉得斜长而孤单。 快到正月了,迎春花发出了嫩黄的蕊,空气里的薄寒也慢慢散去,有点微醺的暖意。 散步回家,顾轻舟喊了女佣:“帮我准备几个大箱子。” 她把那些旗袍,一件件重新装起来。 顾轻舟想过剪碎,可又觉得暴殄天物。随着时代的发展,刺绣反而成了落后被抛弃的手艺。 罗五娘这样出色的绣活,放个五十年也许就是罕见珍品。 顾轻舟见过乳娘做针线活,她知道一针针的刺绣有多难。为了和司行霈赌气,把这些全剪了,顾轻舟下不去手。 她穷惯了,懂得体恤民力。 让她穿? 她大概做不出来。 颜洛水、霍拢静甚至何微,身形都与顾轻舟不同。旗袍不像其他衣裳,需得尺寸合适,否则不好看。 送人是没人可送了,剪了又浪费,放在衣柜里又碍眼,顾轻舟只得将其收起来。 “放在库房吧,注意防潮。”顾轻舟对佣人道。 女佣道是。另一个女佣上前,道:“少夫人,已经煮了宵夜,您要吃点吗?” “怎么煮了宵夜?”顾轻舟问。 她和司慕都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厨房不吩咐的话,是不会做的。 “是少帅嘱咐的。”佣人道。 顾轻舟想起之前暴怒离开的司慕。 司慕从前很绅士。 现在,他如此生气,也还记得顾轻舟没有吃饭?难道绅士的他又回来了? 顾轻舟心中那股子排山倒海的情绪已经过去了,再多的痛苦也忍受了,现在真有点饥肠辘辘。 毕竟两顿没吃。 “好,去端上来吧。”顾轻舟道。 她让佣人收拾,又把她的房间打扫一遍,换掉被套,她自己则下楼去吃宵夜了。 餐厅的斜对面就是书房。 顾轻舟吃着虾仁米粥和生煎,小声问女佣:“少帅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女佣道。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顾轻舟的目光,和司慕撞了个正着。 司慕眼底全是冷漠,以及恨不能射穿顾轻舟的冰凉。 顾轻舟低了头,继续喝粥。 却听到司慕喊了副官。 “去拿盒雪茄给我!”司慕冷声道。 副官道是。 “记住,以后我的雪茄再乱给人,我就毙了你!”司慕又喊住了副官,厉声训斥道。 顾轻舟的头更低。 司慕吩咐完毕,回房去了,又是重重一声房门的关闭声。 顾轻舟喝着暖融融的粥,微带狐疑看了眼旁边瑟瑟发抖的女佣:“是他吩咐给我准备宵夜的吗?” 女佣这才说了实话:“是王副官说” 是王副官说,少帅吩咐厨房给少夫人做宵夜。 顾轻舟就明白了。 司慕上楼,看明白了一切,他现在恨死了她,恨不能一枪毙了她,岂会有心思给她准备宵夜? “原来是这样。”顾轻舟道。 吃完了,她上楼去了。 房间里通风了,换了崭新的丝绸被褥,撒了点香水,有淡淡玫瑰的清甜气息。 被子里很松软,又有阳光草木的清香,顾轻舟把自己埋在被褥里。 楼下的司慕,则是彻夜未眠。 愤怒之后,只剩下无尽的无奈感。 顾轻舟是不会忘记司行霈的,她跟过他,哪怕将来她真的和别人做了夫妻,她也会永远记得司行霈。 司慕在乎的,不是一个女人的贞洁。 当初魏清嘉回岳城,她是离过婚的,司慕从未觉得此事重要过。 他在乎的,是顾轻舟曾经属于司行霈。 这他没办法忍受。 司行霈就像是司慕心头一根刺,稍微碰到,就是钻心的疼。 顾轻舟跟过司行霈,在司慕这里,应该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可偏偏他有些念头就是压抑不住。 司慕像只困兽,他想要逃出这个牢笼,却又无法挣脱,只能拼命挣扎,挣得血肉模糊。 半夜的时候,司慕离开了家,他去了校场,打了一夜的靶子。 子弹用了很多,此事很快就禀告到了督军跟前。 督军后天就要去南京了,听闻司慕半夜去练习打靶,司督军什么都明白了。 “打电话去新宅,叫少夫人过来。”司督军对副官道,“让她单独来。” 第384章 各有心思的亲吻 督军把顾轻舟叫到了督军府。 顾轻舟来的路上,揣测司督军的用意。 “是不是昨晚司慕夜不归宿的事?”顾轻舟想。 又想,“不至于吧?” 司督军向来点到为止。上次已经破格说了他们两口子,一件事断乎不会反复唠叨。 “那这次又是什么事?”顾轻舟揣摩。 该交代的,司督军全部交代清楚了。他和夫人带着女儿们离开,督军府后院的家务,暂时由督军的三姨太代为管理,顾轻舟无需插手。 他们快要离开了,督军府的前院没什么动静,后院则是鸡飞狗跳的,司夫人收拾箱笼,几乎是要把整个后院搬到南京去。 顾轻舟也就不涉足后院,不给司夫人添堵,径直到了外书房。 “阿爸。”顾轻舟恭敬。 “坐下。”司督军表情严肃,没了往日里的慈祥。 顾轻舟更加肯定,司督军不是要提顾轻舟和司慕的感情私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她道是,坐到了旁边的黄杨木太师椅上,身姿端正。 司督军却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也安静等他。 没有人进来打扰,副官连一杯茶也没送。 “昨晚阿慕去打了一夜的靶,你知道吧?”司督军开门见山。 顾轻舟微讶。 难道真要说此事? “阿慕从小性格就温顺,话不多,脾气也挺好的。”司督军继续道,“我对他也是多有溺爱,少了些苛责。” 顾轻舟一头雾水。 到底要说什么? “他不及他哥哥行事沉稳练达。”司督军又道。 说到这里,司督军深深叹了一口气。 司行霈的背叛,至今让司督军恼怒。若是司行霈在跟前,司督军打他一顿也许就消气了。 偏他人在千里之外。 司督军心中的这股子怒气至今还没有发作出来。一提到司行霈,火就蹭蹭蹭往上冒。 顾轻舟则用力攥紧了手指,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异样。 说了半天,难道是要说司行霈吗? 督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顾轻舟一口气没敢往外喘,她用力忍住。 “我想过离开岳城,把这个东西交给阿慕。现在想想,还不如给你更加稳妥。”司督军最终才说了自己的目的。 他把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递给了顾轻舟。 箱子有点沉,似装了不少的文件。 顾轻舟不解,有点忐忑问:“阿爸,这是什么?” 司督军轻轻笑了笑,不等顾轻舟打开箱子,道:“你要记住,阿爸很信任你,好好辅助阿慕!” 顾轻舟目光里闪动费解的碎芒。 在一片糊涂中,顾轻舟打开了箱子。 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顾轻舟翻了翻,露出几分震惊。 “阿爸,我我怕不能胜任!”顾轻舟忐忑,“我没有涉猎过军事。” “这是最后的保命符,你知道有这个东西,临危交给颜新侬,他会知道怎么做。”司督军笑笑,“轻舟,阿爸去南京上任,岳城我就等于交到你手里。你懂阿爸的意思?” 顾轻舟以为,最后拿到这些的,不是司慕就是颜新侬。但司督军给了她。 司督军不止一次跟她承诺,将来她跟司慕过不下去,军政府会有她的一份。 这不是虚套。 司督军在用事实告诉她,司行霈不在的话,她才是司督军接班人的第二个选择。她的能力,远在司慕之上。 “阿爸,我绝不辜负您的信任!”顾轻舟受宠若惊,“您放心去南京吧,岳城一直都是您的后盾!” 司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拿着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回到了新宅,当即让副官在她房间的衣柜里装了个保险柜。 上了锁,顾轻舟又派人加固了门窗。 敲敲打打弄了一整天,把她的房间收拾成了个严密状态,顾轻舟犹自不放心。 她想了想:“去把狼窝搬到我房间里来。” 她想把木兰和暮山养在自己房里。 睡到她房间里来乱翻东西,会被狼咬死。 司慕当天没回来。 “少帅去了营地。”副官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吟:“督军和夫人后天就要启程,明天肯定要一起吃个团圆饭,你派人去说一声,让少帅别忘了。” 副官道是。 翌日,天气晴朗。 晴朗的春日,空气里熏甜,有桃蕊迫不及待赶着迎春花,悄然打了花骨朵儿,点缀着深褐色的枝头。 春意越发浓了。 烟柳杨花的江南,春意带着勃勃生机。 顾轻舟早起就到了督军府。 司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正院所有家具全部封存,故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套沙发。 司琼枝和司芳菲不在。 “听说你和慕儿又闹脾气了?”司夫人开门见山问。 言语中非常不客气。 “没。”顾轻舟笑盈盈的,笑容温柔又绚丽,对司夫人也颇为恭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司夫人满心的不悦,也不好伸手去管儿子房中事,忍了又忍。 “别总是和他置气,他以后够累的,军中事务繁杂。你身为妻子,平素体恤他,事事以他为先。”司夫人教育顾轻舟。 顾轻舟左耳进右耳出,一副很温顺的样子听着。 司夫人不能肯定她听进去了,却也不能指责她,毕竟她的态度是谦卑的。 还待仔细说,佣人进来禀告说:“二太太来了。” 二太太,是司慕的婶母,司公馆的二太太,她也来给督军一家人践行送礼。 顾轻舟打了个罩面。 司夫人和二太太妯娌俩有话说,顾轻舟就站起身。 “去花园子里走走,一个小时后开饭。”司夫人叮嘱道。 顾轻舟道是。 她不好去琼枝那边,已经是撕破了脸;又不好去芳菲那边,因为不太熟。 百无聊赖,顾轻舟敛衽往后花园去。 春景繁茂,后花园的翠叶覆盖新嫩,郁郁葱葱。 路过竹林旁的小径,顾轻舟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我才去三年。”顾轻舟听到了司芳菲声音含笑。 “我想你了怎么办?”一个男人道。 这声音也熟悉,是董铭。 “南京不少的权贵在上海和岳城置办了宅子,他们工作日去南京上班,周末回家陪伴妻儿,有辆专列周五来回通达,又快又方便。 你若是想我了,周五晚上九点乘坐返程的专列,很快就到了。”司芳菲不以为意。 她窈窕柔软的腰身,早已被董铭抱住。 董铭亲吻了她的唇:“你这样狠心!” 依偎了片刻,他又道,“别去了!自从我回国,我们就分开了一年多;如今又是三年,我怕你变了心。” 司芳菲笑起来。 她声音温柔而缱绻。 “这个难说啦。”司芳菲道,“若我真的变了心,也是你不够优秀,被别人超越了。” 董铭就掐她的腰。 两个人缠绵厮闹着,就瞧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往后退,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与董铭和司芳菲目光撞了个正着。 “二嫂。”司芳菲表情恬柔,没有半分的尴尬,莹白素手将青丝撩到耳后,温柔冲顾轻舟一笑。 董铭则有点不自然。 想到心爱的女人要离开他,全是因为顾轻舟,董铭的眼眸闪过几分狠戾。戾色轻掠而过,董铭也叫了声:“少夫人。” 顾轻舟微笑:“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打扰了,我这就走了。” 她没什么愧疚。 是董夫人对颜洛水下杀手,最终反而被顾轻舟算计,弄得司督军对董家不信任,要带走司芳菲。 顾轻舟没有责任,此事她还没有找董家算账,也没有找董铭这个帮凶算账。 眸光微敛,顾轻舟将董铭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顿时起了个主意。 思量再三,顾轻舟不动声色。 “二嫂,我们也要走。”司芳菲笑道。 顾轻舟还是快步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那青稠般的长发,在身后形成一个淡墨色的光圈,泛出淡淡清辉,似一道优雅的弧影。 “这个女人真讨厌!”董铭倏然道。 司芳菲回眸,看了眼董铭。 董铭恨恨道:“若不是她,你也不会要去南京了。” “你这么舍不得我?”司芳菲开玩笑,不想董铭继续提司家的人。 “当然!”董铭道,“只有你才这么没良心!” 董铭迷恋司芳菲,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们留学的时候,董铭大半的时间都在追求司芳菲。 然而司芳菲对他,始终是不冷不热,这让董铭更加努力付出。 他被司芳菲牵着鼻子走。 他母亲说他没用,也说司芳菲在故意钓他,可他不在乎。他就是爱司芳菲,她对他用什么手段他都心甘情愿。 就是不愿意和她分开。 “那你跟我去南京吧。”司芳菲笑道。 董铭却沉默了下。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有人不让他走。 他这次跟着父母到岳城,背后的主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另有其人。 “我” “我总觉得,你一直在听什么人的话。”司芳菲开玩笑般说道,“那个人,你对他很敬畏,应该不是你的父母。” 董铭心头大震。 他控制情绪,不露端倪道:“除了你,谁的话我都不听!” 说罢,他低头亲吻司芳菲,将她的猜疑全部堵住。 司芳菲抱着他的腰,心中快速盘算着什么。 两个人亲吻,竟是各有心思。 第385章 维护 督军府送别的晚宴,司慕准时回来。他没有看顾轻舟,径直寻了个地方坐下,直到老太太进来,他才挪到了顾轻舟旁边。 司慕对老太太很孝顺,怕老太太看出他与顾轻舟之间的不和睦,故而拿出态度。 老太太也来了。 除了司公馆的人,还有军队将领,以及董晋轩父子几人。 司夫人特意在花厅摆了四桌。 顾轻舟紧挨着老太太坐。 老太太慈祥问顾轻舟:“怎样了,有动静了吗?” 这是希望顾轻舟怀孕。 司慕在旁边,眉目不动。 顾轻舟尴尬,半晌不知该怎么解释。 老太太就明白了,对司慕道:“你新婚就多陪陪轻舟,其他事,交给别人去办!传宗接代,比什么都要紧!” 说罢,她瞥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笑:“姆妈” “你别叫我姆妈,我当不起!”老太太冷冷道。 满桌的人停下来。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为何这般说话。 司行霈被驱逐的消息,一直瞒着老太太,直到过年,司行霈除夕夜没回来,老太太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司行霈从前哪怕不回来,也要打个电话。 今年没有电话,人也好几个月没影子。 老太太不问督军府的人,而是旁敲侧击,终于被她知道了。 她气得当时就拿茶盏砸司督军。 司督军说:“姆妈,他没事。他人在云南好好的,听说程稚鸿还要把女儿给他。程家的势力比咱们大数倍,他说不定是要结了婚才回来。” 老太太将信将疑。 生气归生气,假如这是司家父子的双簧,倒也不错,至少她会多个孙儿媳妇。 思前想后,老太太确定司行霈没事,就不再担心了,对司督军却仍是有气。 到今天,司督军即将去南京上任,老太太的气也没有消。 “祖母,您别生气了,阿爸哪怕是去了南京,也会定期回来孝顺您的。”顾轻舟在旁安慰道。 老太太只给顾轻舟笑脸:“我是不管他了,做了大官不由娘。倒是你们小一辈的,赶紧给我添个重孙,我才高兴!”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司夫人和二婶凑趣道:“等年底的时候,家里就能添丁增口了。老太太也不怪,轻舟还是很争气的。” 顾轻舟却在这个瞬间,想起了司行霈。 她曾经骂司行霈肮脏,司行霈却跟她说,男女睡觉这件事脏,为什么传宗接代又是神圣的? 这原本就是个悖论。 比如在场的所有人,都催促着添孩子,难道他们不知道生孩子之前,需要男女的结合吗?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是肮脏,是神秘而不能宣扬的,而添孩子却是大喜事? 顾轻舟并非要把此事弄个究竟,她只是想起了司行霈曾经的话。 他看世界比顾轻舟透彻多了。 老太太的发火、添重孙的问题,打开了顾轻舟记忆的峡口。 司行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毫无预兆往顾轻舟的脑子里涌。她堵不住,那些记忆蜂拥而至。 “你真是个蠢货,他杀了你最亲的人,你却在想他!”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咆哮。 因为这点咆哮,顾轻舟想到了乳娘和师父。 这下子,脑海中的记忆更是翻江倒海,顾轻舟很努力才控制住情绪,没有当场落泪。 她中途出去了一趟。 在屋檐下,顾轻舟又看到了司芳菲和董铭。 这场晚宴,顾轻舟味同嚼蜡。 回去的时候,她也是恹恹的。 司慕开车,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上。 “阿爸有没有说什么?”司慕知道顾轻舟昨日来了趟督军府,见她今天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还以为督军骂她了。 顾轻舟回神。 她不能说,督军把军政府最后的防卫交给了她。 这样,会损害司慕作为军政府少帅的自尊。 “没有。”顾轻舟懒懒道。 司慕欲言又止。 翌日清晨,众人去火车站送司督军。 顾轻舟站在司慕身边。 司督军和司夫人叮嘱他们两口子,管理好家门。 董铭则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了司芳菲,抱了很久,直到司督军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 “再见。”司芳菲立马推开他。 董铭满眸不舍。 火车离开了岳城。 众人回去,司慕和一位副将说话,顾轻舟站在旁边,董铭走了过来。 顾轻舟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绣芙蓉花的旗袍,肩头萦绕着浓流苏长款披肩。流苏里点缀了金线,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她带着帽子。 帽子是英伦淑女式的,缀着半张面网。顾轻舟的面网上,又点缀了两颗红宝石,映衬着她露出了的红唇。 “少夫人,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这样拆散了我和芳菲,心里过得去吗?”董铭含笑,声音里却透出寒意。 看司督军的眼神,董铭觉得司督军到了南京就给司芳菲寻门婚事的话都不意外。 司芳菲从小有足够的父爱母爱,身边的人都特别疼她,她活得自信而快乐,且有自己的学历追求,她不依赖董铭的感情,董铭无法掌控她。 他很怕司督军不同意的情况下,司芳菲会变心! 而这一切,都是顾轻舟造成的。 “我过不去?”顾轻舟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寒芒迸现,透出威严,“董少帅,你脑子生锈了吗?你和你母亲怎么合谋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反而敢来怪我?” “你不是好好的?”董铭咬牙切齿。 顾轻舟冷笑。 这种强盗理论,顾轻舟才见识到。 董家要害顾轻舟,顾轻舟不过是以牙还牙,结果董铭反过来以为顾轻舟害了他。 “那你不是罪有应得吗?”顾轻舟笑起来。 她倏然微笑,灿若春华。 “你”董铭攥了攥手指,他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反而充满了戾气。 司慕回眸看到了,阔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司慕声色俱厉问董铭。 场面一静。 副将和参谋们还没有走远,全部看着这边。 董晋轩也看到了,心头一紧。 督军才走,少帅就要发难? “没事,我跟少夫人说几句话。”董铭连忙笑起来。他们董家一来就闹了个大笑话,现在很多人对他们充满了敌意和警惕,想要坐稳海军元帅,还需要军政府其他将领的支持。 失去了先机,董铭不敢与司慕硬碰。 认真算起来,司慕今年才二十二岁,他比董铭小。 “我看到你跟少夫人说话,面色不善。”司慕声音不低,没有一点笑意,“以后有什么不满就跟我说,别为难我的女人!” 此言一出,旁边的副将和参谋们,都对董氏露出更深的敌意。 董家虽然有督军的支持,有南京的调令,但军队是岳城军政府的,董氏父子已经很受排斥了。 董铭心中恨得咬牙,却不敢说什么,赔笑着说了句是。 回去的时候,司慕看到顾轻舟想说话,他冷漠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多管你的闲事。” 他以为顾轻舟会说,他跟董铭发火,是多管闲事,她自己能搞定。 顾轻舟却笑了:“不是的,我是想多谢你维护我!” 司慕不言语,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自己开车。 他和司行霈一样,都很喜欢汽车,所以不带司机。 “你知道董铭跟我说什么吗?”顾轻舟道。 司慕摇摇头。 顾轻舟就把董铭的话,告诉了司慕。 “他竟然有脸迁怒你?”司慕大惊,握住方向盘的手更紧了。 “所以,董氏父子留不得。”顾轻舟道,“督军也是没办法,现在岳城海军无人能用,况且董晋轩的调令是南京发的,督军现在要去南京做官,不能再阳奉阴违。” 从前南京的调令,司督军是不会管的。 可三军总司令的名头,对岳城军政府极其有用。 司督军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他不得不容忍董晋轩,这是给南京面子。 “可恨!”司慕道。 司慕也想起,督军临走前反复说过:董晋轩是南京放过来的,他现在对南京还不熟,目前动董晋轩很不明智。 董夫人一来就自毁声誉,董家不能上蹦下蹿,对司慕来说还不错。 “不妨事,我们可以设个套,让他们自己入瓮。”顾轻舟笑道。 司慕精神稍微好转。 在这个时候,司慕没了之前的愤怒,认真和顾轻舟筹划了起来。 回到城里,司慕送顾轻舟回家之后,他就去了军政府。 现在,督军府后院和前院相通的院门,已经死死锁住了。 后花园还有个门,姨太太们进出,都要从后面。整个前院,彻底变成了办公用的军政府。 司慕召集将领和参谋们,商量了接下来的军务。 忙完之后,司慕一个人坐在宽大的会议厅,想到这个机会是顾轻舟帮他争取到的。 没有顾轻舟,回来主持大局的,就是司行霈了。 很多的念头在心中闪过,司慕还是不确定自己要什么,但是他知道,应该和顾轻舟谈一谈了。 他开车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看到顾轻舟坐在沙发里看书。 灯火映照在她的周身,她明媚而温暖,似一段锦裘,能让司慕的整颗心暖和起来。 他静静看着她,半晌没有挪脚。 “轻舟?”司慕喊了她一声。 第386章 与虎谋皮 司慕站在门口,温柔喊了顾轻舟一声。 顾轻舟一头雾水:“你回来了?” 司慕回神般,面容恢复了冷漠,直接往里走。 他去了书房。 进门的时候,他用力关上了房门。 自从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被司慕知道,司慕就没有半日的好心情。 他阴晴不定,顾轻舟决定退避三舍。 她喊了女佣:“我的晚饭端到我房间里。” 女佣也听到了那声房门巨响,知道他们俩又吵架了,小心翼翼应了声是。 顾轻舟拿着书上楼。 春寒料峭,房间里没有壁炉,有点阴冷。 她裹了毛毯,木兰和暮山依偎在她身边,顾轻舟给它们喂牛肉干。 暮山不喜欢吃干的牛肉条,不去接,唯有木兰乐此不疲和顾轻舟玩。 片刻之后,顾轻舟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女佣端了饭菜。 顾轻舟开门。 司慕站在门口。 他换了家常的衬衫和马甲,条纹西裤,身材挺拔高大,面容俊朗中,已没了怒意。 “下楼吃饭。”他说。 他是特意来找顾轻舟的。 顾轻舟诧异看了他一眼。 “我还有事跟你说。”司慕又道。 往屋子里看了眼,司慕发现顾轻舟的房间有点暗。 他一下子就知道原因在哪里,故而往阳台上走。 阳台上有个很大的窝棚。 “你把狼窝搬到了你房里?”司慕蹙眉。 这种事,不管谁看到都会惊讶吧?不过,顾轻舟的房间是南北通透的,一个阳台被狼窝占了,并不能让她的房间充满异味。 相反,她的房间仍是充满了她独有的清香。 顾轻舟颔首:“是啊。” 自从司督军把东西交给顾轻舟,顾轻舟装了保险柜仍觉得不放心,就把木兰和暮山放在阳台上。 她知道司慕肯定要说话,以为她是太过于想念司行霈才如此,她也没跟他打招呼。 司慕果然眉头微蹙。 “你又不在这房间睡,不会碍着你的,对吧?哪怕是别人来做客,也不会跑到我房间,没事的。”顾轻舟解释。 司慕没言语。 片刻之后,他才说:“随便你吧。” 走了出去,司慕仍不忘说:“下楼吃饭吧。” 餐厅的气氛有点沉默。 女佣小心翼翼安置碗箸。 等菜全部上齐,女佣退了出去之后,司慕舀汤喝。 喝了两口,他才开口道:“你最近忙吗?” 顾轻舟道:“有点事情要做——是药铺的事,我打算和姑父商量做点其他事,估计会忙。” 司慕顿了顿。 他又喝了一口汤,才说:“那什么时候有空?” 顾轻舟不解:“你要我做什么吗?没事,你直接说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抽空去办的。” 司慕却又沉默。 他一向寡言,顾轻舟也不急。 顾轻舟吃着菜蔬,等司慕想好了再说。 “我与人合资办了个销金窟,此事阿爸不知道。”司慕突然道。 顾轻舟手里的筷子顿住。 她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 脸色微沉,顾轻舟问他:“是不是跟德国人合资?”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合资的销金窟,其实是暗地里进行军火资金的清洗。这样,没人能查到金钱的具体往来。 司行霈就这么干过,顾轻舟很清楚其中的步骤。 只是,司慕没打算告诉顾轻舟。 他更没想到,顾轻舟如此轻易就猜到了。 “德国的军火是最先进的。”司慕道,“我在德国多年,认识很多朋友,此事可靠。” “你答应了他们什么?”顾轻舟道,“是给他们矿山,还是铁路修建权?” 司慕沉默。 顾轻舟重重将筷子放在桌子上。 司慕蹙眉,眼神中带着锋利看向她。 然而,他发现顾轻舟的眼眸更厉。顾轻舟太阳穴旁边的青筋微动,可见她是含着盛怒。 “说啊!”顾轻舟声音微沉,“你答应了德国人什么?” 司慕被她的气势一震,竟有点心虚。复而他镇定下来,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 “司慕,你别与虎谋皮!”顾轻舟厉色,“你到底承诺了什么?你知道不管是铁矿还是铁路,最后损害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国力。我要给阿爸打电话!” 说罢,顾轻舟站起身。 这个时间,司督军应该到了南京,他是早上走的。 南京官邸的电话,顾轻舟知道,是司督军特意告诉过她的。 她走到了电话机旁边,司慕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将她手里的电话机夺过来砸了。 “谁才是当家做主的?”司慕的声音,从顾轻舟的身后传过来,“阿爸什么时候把家给你了吗?” 顾轻舟想要挣开他。 司慕却鬼使神差的,双臂用力,将她禁锢在怀里。 他炙热的呼吸,透过顾轻舟的青丝,传入她的颈侧。 顾轻舟抬脚,往后踩去,一脚踩在司慕的脚面上。 司慕没有防备,吃痛间双臂微松时,顾轻舟挣脱出来。 她跑了几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司慕。 司慕的脚疼半晌才过去。 “我原本是想在开业的时候,请你去热闹。”司慕道,“此事,我已经做完了,你最好不要跟阿爸提及!” 司慕只是告诉顾轻舟,他与人合资建了个销金窟,里面有舞池也有赌场,一共五层,是很时髦的消遣场地。 他想邀请顾轻舟去。 他若是一开口就直接说,顾轻舟会拒绝,所以他是说自己合资,顾轻舟为了视察产业,也许会去。 不成想,就是这句说错了。 顾轻舟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点。 司慕也挺后悔的。 “少帅,阿爸把岳城交给你,不是任由你胡闹的!我给你十天的时间,你最好把此事处理干净。”顾轻舟冷漠道。 司慕愤然盯着她。 顾轻舟声音更厉:“司慕,我一个女人家都知道,德国人不会心怀善意帮你洗军火的钱,更不会用军火填充你的军政府!你太激进了!” “不用你教我!”司慕道。 她的说教,让司慕感受到了不尊重! 顾轻舟冷哼。 “司慕,你知道阿爸把什么交给我了吗?”顾轻舟冷冷看着他,“就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假如你一意孤行,你别怪我在众将领面前不给你面子!到时候,你在军中还有威望吗?” 司慕一愣。 等他明白顾轻舟说了什么时,他大惊。 抬眸,司慕眼底的愤怒似乎要溢出来。 他上前几步:“你再说一遍!” 顾轻舟定定看着他,却不言语。 他听懂了,他知道顾轻舟在说什么。 两个人僵持着,目光在空气里交汇,谁也不肯让步。 司慕只是想跟顾轻舟约会,请她出去玩,不成想结果却是这样的。早知如此,司慕就不会透露半个字。 他说合资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顾轻舟能一下子猜到德国人身上去。 她太过于敏锐。 现在,阿爸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督军从未信任过司慕。 以前司行霈在,司慕一点机会也没有。司督军宁愿他做个纨绔子,也不愿意让他接触军政府的核心;司行霈被赶走,司督军宁愿让顾轻舟来掌家,也不愿意相信司慕。 司慕的眼睛,顿时赤红。 “对不起,我的话太过于严厉。”顾轻舟沉默了下,决定换个方式。 她先跟司慕道歉,然后道,“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不要性差踏错。我和义父都很支持你,但是你不能牺牲国力。” 司慕在德国多年,他的理念与司督军不同。 师夷长技以制夷,有什么不对? 顾轻舟却敬畏如蛇蝎。 “铁矿。”良久,司慕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答应把铁矿石低于市场三成的价格卖给他们。” 军政府的军火制造厂,用不了那么多的铁矿石;而其他工业生产,可以少用一点,不会太影响经济发展。 司慕觉得,军事应该比经济更重要。 司行霈离开之后,军政府的军工厂和军火库一时间有点紧缺。 督军说过,此事不急,司慕却着急想要竖威。 “铁矿,就是制作武器最关键的东西。将来你的铁矿石,就会变成大炮,从德国人的手里,打到我们头上。甚至,他们能卖军火给你,也能卖给日本人、英国人、美国人” 司慕的唇抿得更紧。 “我知道你想说,这是生意。可现在不是和平年代,这种生意不能做。”顾轻舟道。 司慕炽热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悔意。 顾轻舟现在说服不了他。 “你再想想。”顾轻舟道,“你有十天的时间想清楚。” 说罢,顾轻舟上楼去了。 一进房间,顾轻舟心中就升起浓浓的悲切。 她想,司行霈永远不会干这种蠢事! 司慕太急于求成! 他这样急切,想要立功,想要拿下军政府,顾轻舟怕这次之后,他还是会干蠢事。 司慕样样要跟司行霈比,但不管是经验、智商还是心气,他都不及司行霈。他没有大局观念,现在一根筋钻在拿下军政府这条路上,顾轻舟不知他能否回头。 “司行霈没有念过军校,没有接受过教育,他却能放眼时局,司慕到底是怎么了?”顾轻舟叹息。 她不相信司慕是个愚笨的。 他只是被现状逼得手足无措。 第387章 设局 顾轻舟没有把司慕的事告诉督军。 督军刚去南京,崭新的司令部,陌生的人脉关系网,够他头疼的,顾轻舟不想用岳城的事去劳烦他。 他离开时,顾轻舟答应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要说到做到。 顾轻舟很担心司慕。 司慕则沉吟良久。 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幡然醒悟,司慕再次去找了他找了合作伙伴——德国军火贩子佐瑞格,终止与他的合作, 司慕虽然恼怒,也隐约觉得顾轻舟言之有理。 “少帅,这么得天独厚的好机会,您真要放弃?”军火贩子佐瑞格明显是不甘心,“假如我们把这个机会给别人,他可以攻下岳城军政府,到时候你所谓的民族大义,所谓的爱国抱负,去哪里实现?” 这些,司慕全部知道。 他当初就是听了这席话,才决定用铁矿来换取军火。 他那时候觉得,军火才是一切。这笔买卖他不做,别人也会做的。 一旦兵临城下,还谈什么抱负与爱国? 可顾轻舟不准,她甚至威胁他。 司慕觉得顾轻舟的目光短浅。 然而,督军离开岳城时,把自己的印章、军队的调令牌甚至军政府的府库钥匙和对牌,全部给了顾轻舟。 就是说,顾轻舟才是岳城真正能发号施令的人! 她不同意,司慕这生意做不下去。 只要顾轻舟不同意,司慕的铁矿都无法运出岳城! 督军对自己的儿子太狠了! “我自有主张!”司慕冷漠道,“下次再说吧!” “少帅,您是不是惧内?”对方突然道。 司慕愤怒看着他。 心思被戳破,司慕很难堪。 对方笑笑:“是不是尊夫人不许您这么做?您堂堂七尺男儿,却要把军国大事交给短视的妇人?” 司慕眸光冰凉。 对方得意,以为用激将法留下了司慕,司慕却是收敛了神情。 略微停顿,司慕道:“这样吧,我再考虑考虑。” 说罢,他离开了会所。 他也想能做主。 可惜印章全在顾轻舟手里,司慕难道去硬抢?他要是敢这么做,他父亲非要回来宰了他不可。 然而,坐在车子里,司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突然想起那个军火贩子佐瑞格说:“您是不是惧内?” 这句话,司慕细细品位,没了难堪,反而是一下子震惊了,浑身发寒。 他猛然加快了油门,回到了新宅。 一回来,司慕就上楼去敲响了顾轻舟的房门。 顾轻舟打开了门。 正要问时,司慕一脸正色,对顾轻舟道:“多谢你!” 他没有嘲讽,反而满腹心事的样子。 顾轻舟不解:“进来说吧。” 自己阻止了他以为绝佳的好机会,他怎么说出多谢?他这句多谢,是情真意切,并非咬牙切齿。 司慕就进了她的卧室。 “怎么了?”顾轻舟反而糊涂。 司慕进来,随手关了房门。 他神色里没了别扭,也没了冷冰和怒意,而是一片赤诚。 他自顾自坐到了顾轻舟的沙发上。 顾轻舟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的神色里,颇有深邃的模样,顾轻舟又问:“出了什么事?” 司慕就从头说起。 “我原本与德国驻天津大使馆有往来,他们的情报系统的处长,是我同学。 这次找我合资的人,却非我的朋友,而是慕名找上门来,说他们已经筹建好了,就等着大主顾上门。 正好我知道督军要走,又想到拳头才是硬道理。在此等乱世,军事强盛才有资格谈经济,我就答应了。”司慕道。 司慕跟顾轻舟解释,他觉得军事才能保障一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没有稳定,什么经济、爱国都是空谈,这是司慕当时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顾轻舟点点头。 她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只是,岳城的军火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锦上添花。 想法是很好的,可做法是不可取的。 “今天我去拒绝佐瑞格,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司慕神色凝重。 和司慕做生意的,就是那位叫佐瑞格的德国人。 “说了什么?”顾轻舟听到这里,也露出几分好奇。 “他问我是不是惧内。”司慕道。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一瞬间,顾轻舟也明白了。 “佐瑞格知道军政府的内幕,他知道是我掌事!”顾轻舟骇然,“他知道督军把所有的印章都给了我!” “对!”司慕道。 司慕一开始没听出佐瑞格的激将,后来回去的路上,司慕越想越不对劲:顾轻舟拿到督军印章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佐瑞格为什么会知道? 若佐瑞格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说?女人在军事上很难掣肘,普通的妻子,如何叫丈夫害怕? 这是军火买卖,不是纳妾,谈不上惧内。 正是因为佐瑞格这句话,惊醒了司慕。 督军把所有的印章,包括调军用的印章,全部给了顾轻舟,此事只有军政府四位高层知道。 司慕都不清楚。 若不是这件事,顾轻舟为了威胁他,司慕根本不知道督军背后让顾轻舟来辅助军政府。 但是一个德国军火贩子,他知道这么重要的军政府机密! 佐瑞格知道司慕反悔,是因为他的夫人不同意。 如此精准,说明佐瑞格有情报! “也就是说,军政府里有内鬼!”顾轻舟道。 “不错,这是个套!”司慕也是毛骨悚然。 他也是昏了头,受了佐瑞格的蛊惑,想着军火强国。 没有强悍的军事保障,要铁矿有什么用?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差点踏入一个陷阱,是顾轻舟及时将他拉了回来。 “只要我跟佐瑞格签订协议,那么很快南京甚至全国都知道,我暗中将铁矿送给德国人。”司慕道,“到时候,给我扣个卖国军阀的帽子,全国的报纸都要讨伐我!” 想到聂芸那件事,司慕对讨伐就不寒而栗。 而这次的事,若是被对方算计成功了,司慕面临的讨伐,是比聂芸那件事严重百倍千倍! 南京甚至可以扣押督军,出师有名攻打岳城。 到时候就要掀起一番战火。 司慕自以为有能耐,直到现在,他才觉得顾轻舟是多么敏锐! 她一下子就嗅出了阴谋! “轻舟,多谢你!”司慕道,“多谢你骂醒了我!” 顾轻舟笑。 同时,她也对司慕改观。 司慕因为受过西方教育,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比较超前,不符合岳城和华夏的局势,但他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他有了警惕,就从德国军火贩子的只言片语里,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只是,他的反应还是比较慢,需要慢条斯理才能想清楚,应变能力不强。 “你其实是个很有才干的人。”顾轻舟也道。 他们对视一眼。 司慕眼底的情绪,几乎要控制不住,顾轻舟就挪开了眸光。 这天,他们俩谈了很久。 他们先谈了军政府的事。 顾轻舟把她知道的,先告诉了司慕:“督军将印章全部给了我这件事,只告诉了义父,二师师长李明安、副将周成钰、参谋黄成。” 这件事,顾轻舟原本没打算说,司督军也没打算让司慕知道。 如今开诚布公,司慕心中有点芥蒂,到底也不便发火。 他知道督军的决定更正确。 “这四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内奸。”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佐瑞格就是知道了秘密,才给司慕设套。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把内奸给揪出来。”顾轻舟道。 司慕却看了她一眼:“义父的嫌疑也要算在内,等事情落定,才能秉公办理。” 顾轻舟点头:“这个是自然的。” 他们俩商量了一个小时,得出一个可靠的办法。 商定之后,就照计划进行。 司慕说完了正事,话锋一转说起了私事。 “轻舟,你觉得我们俩能走多远?”司慕道,“是这三年的协议婚姻,还是更长久?” 这个话题转得太快,让顾轻舟愣了下。 回神后,顾轻舟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三年!”顾轻舟笃定道。 她没有给司慕任何希望。 三年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是她不想司慕心怀希望又失望。 还是不要有希望。 “你觉得只有三年,我觉得是更长久。”司慕道,“我们可以做更长久的打算吗?” 顾轻舟摇摇头。 司慕却坚持。 他做了自我批评。 “我一直知道有个未婚妻在乡下没死,可我从未想过这桩婚姻能坐实,没有和你联络过,依旧交女朋友谈恋爱。 你来到岳城,我与你初次见面也有误会,你出卖我的消息,我为此记恨了你一年多,没有帮助过你。 我后来跟魏清嘉藕断丝连,直到魏清嘉回来,我才肯定自己想要的感情已经不是她。但是这个过程中,我让你很伤心。”司慕点滴说起。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他。 这是唱哪一出? 司慕还想说什么,顾轻舟已经坐不住了。 “轻舟,我想跟你重新开始。”司慕道,“我们可以” “我们当初结婚,可不是这么说的!”顾轻舟沉了脸,“司慕,我们别给彼此找不痛快,好吗?” 第388章 我想跟你做真夫妻 顾轻舟有点恼怒。 司慕一直寡言少语。今天说了这么多,已经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被顾轻舟堵回来,司慕也很想甩手而去。 可若是不把话说完,那之前的就白说了。 司慕固执看着她:“我没有找不痛快。” 他沉了沉心绪,“顾轻舟,我想跟你做真夫妻!” 顾轻舟几乎要吓得夺门而去。 她猛然站起身。 “我不想!”顾轻舟居高临下,“司慕,你觉得努力总有回报,而我不想辜负你的用心。 没必要做这种尝试!我已经很荒唐和你结婚了,但我不会跟你睡。你若是不同意,我们明天就离婚吧!” 话题重新陷入僵局。 司慕也慢慢站起来。 他伸手,突然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抱紧了她。 顾轻舟没有动。 她落入司慕的怀里,浑身紧绷着,想要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枪。 可此刻枪不在手边。 亦或者说,她还没有打算和司慕彻底撕破脸。 督军托付她照顾军政府三年,她已经答应了督军;她也想利用军政府的势力查清楚外祖父、师父和乳娘的过去,这点凭借她稀薄的财力办不到。 “别这样做,你是堂堂正正的督军府少帅,不是登徒子!”顾轻舟声音平稳中压抑着愤怒。 司慕却更用力抱紧了她。 她的头发长而浓密,青丝里有淡淡玫瑰的清香。 身子柔软纤瘦,肩膀纤薄,轻轻柔柔落在他的怀里,好似他稍微用力就能折断她。 他嗅着她的清香,心中有个声音迫不及待逼迫他:沉沦下去吧,心甘情愿接纳她的过去吧,到底在犹豫什么!你是想要她的! “司慕。”顾轻舟又喊了一声。 司慕没有动,仍是箍住她。他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抱紧了她。 有种无奈的痛感,开始在四肢百骸里游走。 他心中有两个声音,在相互争斗。 “我跟过司行霈,你又忘了这件事?”顾轻舟冷漠道。 司慕一怔。 顾轻舟的话,让他心中另一个声音占了上风:你永远比不了司行霈,别说在你父亲心中,就是女人心里,他也是排在第一位,你为何要自甘堕落去接受他用过的女人? 司慕恍惚被烫了下,终于松开了手。 他一直在煎熬,两种情绪左右着他,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抉择。 到底是要顾轻舟,还是彻底断绝对顾轻舟的念头? 这两样他都做不到,他拖泥带水的性格,让他越发痛苦不堪。 他后退了半步。 似乎想要把她看透,司慕眼眸紧紧锁住她的面颊。 顾轻舟却很清楚:司慕只是一时激动。 等他回味过来,他仍会记得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去。那是他无法跨过的横沟,无法消磨的阴影。 就算退一万步说,顾轻舟真的不顾一切爱上了他,她和司行霈的过往,司慕还是会拿出来羞辱她。 他也不止一次羞辱她。 那时候,顾轻舟才是真的无地自容。 她和司慕之间,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司慕在这件事上,有点自虐的倾向,他似乎一直在痛苦中挣扎。 他明明可以找很多的女朋友,顾轻舟和司督军都不阻止他纳妾,而岳城愿意跟他的女人多不胜数。 司慕退一步,把顾轻舟当个陌生人,日子会过的非常舒服。然而他就是要把自己困在这个牢笼里,挣扎着考虑顾轻舟。 这种心态,顾轻舟理解不了。 “你好好考虑下吧,我去趟颜家。”顾轻舟道。 说罢,她衣裳也不换,只是拿了条披肩,转身快步下楼。 她到了颜家时,颜洛水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念书的时候,天天想着上学、作业辛苦。如今毕业了,整日无所事事,才是难捱!”颜洛水悲切道。 顾轻舟失笑。 颜太太在旁边道:“所以要赶紧嫁人,生儿育女,打理家业,就不会整日睡懒觉了。” 她指了指轻舟,“你看轻舟就每天都有得忙。” 顾轻舟含笑不言语。 颜洛水又叹气:“阿静跟小五忒没良心,两个人约会,从来不带我!” 顾轻舟忍不住道:“你的新房装好了?” “没呢,这个我插不上手,家里的管事帮我办。”颜洛水道。 正在颜洛水考虑晚上去哪里看跳舞的时候,顾轻舟开口了。 “我过几天办个春宴,你帮我合谋合谋吧。”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这才来了精神。 岳城的春天,城里富户有办春宴的习惯。 往年都是司夫人抽头。 “我都忘了!以前念书,春宴总是赶不上,都快记不得还有这么好玩的时候。”颜洛水道。 顾轻舟的眼睛却转了转。 颜太太也道:“是啊,轻舟一直在学校,还没有参加过春宴吧?” “我没有。”顾轻舟道。 颜太太大包大揽:“没事,我帮你,不会让你出错的。” 顾轻舟的心中,早已将她和司慕拟定的计划拿了出来。 她笑着对颜太太道:“我想办一个极大的春宴,热热闹闹的!上次乔迁宴,我都没怎么见人,好些人还不认识我。 另外呢,军中将领的妻儿,我多半也没见过。少帅现在接管了驻军,他也想跟众人打好关系。” 颜太太顿时就明白了。 颜洛水也懂了。 “你哪里是想办春宴?你明明是想替二哥笼络人心!”颜洛水刮了下顾轻舟的鼻子,“不得了,真有做太太的架势了。” 顾轻舟抿唇笑。 颜太太则很支持:“少帅出面去笼络,实在太过于刻意。这样的宴会,既出师有名,又能拉近关系,最好不过了!” 顾轻舟就提出,让颜太太帮她的忙。 颜太太满口答应了。 颜洛水也来了兴致。 下午的时候,她们三个人开始筹划宴会。从乐队、酒水到吃喝,以及宾客们的喜好,甚至人情往来,都要计划得清清楚楚,确保宾至如归。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分。 义父从军政府回来。 “义父,到时候您也一定要来。”顾轻舟把她办宴会的事,告诉了颜新侬。 颜新侬道好。 顾轻舟吃了饭回家,司慕也还没回来,他不知是生气发泄去了,还是照之前商量好的办事去了。 顾轻舟上楼洗澡,重新把思路理了一边,觉得明天就要拜访几户人家,甚至要准备好请柬。 十点左右,司慕回来了。 看到楼上的灯火未熄,司慕从书房给顾轻舟打了电话:“下来,我的事办妥了。” 顾轻舟披衣下楼。 司慕已经在餐厅坐定。 顾轻舟道:“我这边进展也很顺利。我非常信任义父,他绝不是内奸,所以我连他也瞒住,我相信他经得起考验。” 正是因为十足的信任,顾轻舟才不需要提前通知颜新侬。 她知道颜新侬的忠诚,从他对待家庭和婚姻,就可以看出端倪。 “这样最好了。我也约了佐瑞格,他果然还不死心,等着我改变主意。”司慕道,“新的合约我放在书房了。” 顾轻舟颔首。 她让司慕继续钓住那个叫佐瑞格的德国军火贩子,暂时别打草惊蛇。 先把军政府的内鬼清除,再来考虑其他事。 司慕颔首,脸色微落。 顾轻舟安抚他:“我相信,不管什么时候,内鬼都是存在的。就算阿爸在,也有叛徒。你看,司行霈就是阿爸的叛徒之一” 司慕抬眸看了眼她。 顾轻舟神色坦然:“他是仇人,又不是蛇蝎,我们为什么要敬畏他,提都不能提他?你想要超越他,就需要研究他、了解他,知道他的长处和短处,而不是一味避开他!” 司慕的眸光,慢慢透亮。 他舒了口气,说:“你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比他有智谋,比他有远见,比他懂大义。若她是个男人,也许能称霸一方。 她的能耐,都是司行霈教的吗? 司行霈能培养出这样的女人,足见他远胜过司慕了。 司慕才说过要“师夷长技以制夷”,那此事放在司行霈身上也说得通。 “你的话,我都明白了。”司慕压抑着内心熊熊腾起的嫉妒之火,让自己保持理智。 顾轻舟颔首。 正事说完了,顾轻舟道:“我能对你提个建议吗?” 司慕疑惑看着她。 “你能否不要喜怒无常?”顾轻舟道,“你这样已经有些日子了。你知道,我根本不会去猜测你的心思,你高兴不高兴,我其实没那么在意。那么,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司慕愣在那里。 顾轻舟轻盈起身上楼了。 她知道自己有点残忍恶毒。 可司慕现在不清醒,他就是需要这样的恶毒,来堵住他摇摆不定的心。 他对这桩婚姻,有他自己都不能接受的期待。 这点期待,于顾轻舟和他都毫无益处! 经过此事,司慕也算是有点了顿悟,他收敛了喜怒,开始做正经事。 顾轻舟也开始忙碌。 宴会的安排,她全部交给了颜太太和颜洛水。 实情是什么,顾轻舟半个字也没有透露给颜家。 正如她对司慕说的,她是十二分的信任颜家,觉得颜新侬一定可以经过考验,无需提前通禀。 而她自己,则开始拜访几位军政府高官的家庭,送去春宴的请柬。 第389章 阴谋的巨网 顾轻舟的春宴,定在二月初十,算是岳城最早的春宴了。 其实,每年岳城的春宴,都要等过了清明,顾轻舟算是提前了大半个月。 “她新做了女主人,迫不及待想要显摆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今年气候温暖,早点宴请倒也不错呀!要不然这二月都闷在家里,怪无聊的。” “是的,早点开始,错过了梅雨季节,反而更好。” 总之,顾轻舟的宴会,有褒有贬,却没人会拒绝。 顾轻舟一家家送了请柬,也拜访了七八户高官的家属。 她性格温柔,那些太太们对她没有对司夫人那种敬意,都把她当个孩子似的,很喜欢她。 三天下来,顾轻舟就差不多收集了一些资料。 她拜访这么多人,只是为了遮人耳目,真正想要拜访,是李明安、周成钰和黄成这几位的家属。 她也很顺利办妥了。 请柬送完,顾轻舟把剩下的事交给了颜太太,自己开始整理、铺垫。 她要用一个计策,来抓住内鬼。 差不多完成了,就等着宴会那天内鬼上钩。 顾轻舟吃饭的时候,托腮沉思。 司慕问:“不是一切很顺利吗?” 他以为顾轻舟在为难。 顾轻舟却摇摇头:“我昨天在安排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会不会所有的事,都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顾轻舟道,“你看最近的事,每一桩都是冲着军政府来的。哪有这么巧?” 司慕蹙眉。 “你是说” “我是说,也许,我们从来没有抓到真正的主谋。”顾轻舟道。 司慕头皮微微发麻。 聂芸的事,政治部的武部长和李文柱合谋,此事关乎他们的利益,同时能摧毁军政府;魏清嘉是想嫁给司慕,说她没有野心,只是想做个夫人,不太适合。 董夫人想要害顾轻舟,也是为了让颜新侬和司慕反目成仇,董晋轩更加有利控制军政府。 如今的内鬼,设套让司慕陷入卖国的陷阱里,背后也是冲着军政府。 “你是说,有人想要接手岳城的势力?”司慕问。 顾轻舟点点头。 她突然一僵,背后发寒:“每件事都是冲着军政府来的,那么我的师父和乳娘” 师父和乳娘的事,导致顾轻舟和司行霈反目,司行霈被驱逐出岳城;南京突然临时成立三军司令部,司督军离开了岳城。 走了两位头脑人物,岳城的军政府现在似群龙无首。 再经过有心人的挑拨,或者发生点什么大事,那些师长可能会带着各自的人马离开,到时候岳城军政府名存实亡。 “司慕,假如这是个圈套的话,背后肯定是有个特别庞大的势力!”顾轻舟道。 说罢,他们俩陷入沉思。 他们俩似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而后,他们统一的沉默了。 当沉默酝酿到了一定的程度,顾轻舟站起身:“我先去睡了。” 司慕仍在沉思。 顾轻舟躺在被窝里,思潮翻涌,情绪就压抑不住了。 她想起了乳娘和师父,也想起了司行霈。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把颜新侬、李明安、周成钰和黄成这四个人,仔仔细细再梳理研究了一遍。 她跟司慕说:“我首先最信任是义父,我要排除他的嫌疑,当然我没有泄露半个字;其他的三个人,我一视同仁。” 司慕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司慕没有表态。 司慕甚至想:“假如颜新侬想要拿下军政府,那么赶走司行霈,司督军离开岳城,岂不是对他更有利?” 顾轻舟见他沉默,笑道:“我知道,这件事看上去义父嫌疑更大,因为明眼人都知道,义父可能会最得益。 可往往就是这样,看上去最有可能受益的那个人,就是障眼法。我义父看上去最有可能,恰恰说明他可以排除在外。” 司慕终于开口:“你很信任义父?” “我的眼光错不了。”顾轻舟道。 司慕道:“那你不是看错了司行霈?” 顾轻舟沉默。 沉默片刻,她没有回避。 正如她上次所言,司行霈不是蛇蝎,他们不需要回避他。 司慕不需要,顾轻舟更加不需要。 就像伤口,捂得很紧,可能会发言溃烂,越藏越糟糕。 “我不可能每件事都对,这并不让我丧失信任其他人的自信。”顾轻舟道,“我仍是信任义父!” 司慕见她笃定,不再反驳她。 到了二月初十,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一场春雨,庭院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浅褐色的枝头,批了层薄薄翠妆。远处望过去没什么,凑近就能看到新发的嫩芽。 春华降临,万物复苏。 顾轻舟家的外院花厅,早已搭建了很长的雨棚,从花厅一直延伸到大门口。 薄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十分,居然大雨磅礴,电闪雷鸣。 “今天这天气不好。”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没事,再不好的天气她们也会来,就无关紧要啦。” 她反而觉得天公作美。 不时有宾客进来,顾轻舟已经学会了如何应酬,一一与他们寒暄。 随后,顾轻舟的嫌疑人李明安带着他太太和孩子们进来。 “李师长。”顾轻舟微笑。 李明安很骄傲,对司慕不屑一顾,却对顾轻舟很敬佩。 聂芸一案,顾轻舟的所作所为,军政府的人全部看在眼里。 所以,当李明安知道督军把军政府所有的印章都交给顾轻舟保管时,李明安心悦诚服。 “少夫人。”李明安道,“辛苦你了。” “我们女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就是吃吃喝喝的,累不着什么。” 寒暄几句,李明安带着太太往里走。 又有人进来。 而后,顾轻舟见到了她的第二位嫌疑人——参谋黄成。 黄成没有带太太,反而是带了位漂亮婀娜年轻的姨太太。 “少夫人!”黄成与李明安的孤傲正好相反,他非常的谦和。 他的太太是内地女人,如今还在老家。他在岳城新娶了太太,就是眼前这位。他自命她为正室,可其他人家都不愿意与这位黄太太来往,从内心将她评为“姨太太”。 最后是周成钰。 周成钰是位很好的父亲,也是一位很好的丈夫。 司慕说:“最不可能背叛的,就是周成钰了,阿爸救过他的命,而且他性格忠贞,从他的家庭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然,主要还是在众多支持司行霈的高官中,周成钰一直与司慕关系很好。 顾轻舟排除颜新侬,司慕排除周成钰,都是感情在里头作祟。 颜新侬最后才来。 “人到齐了。”顾轻舟对司慕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司慕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就在这个时候,德国军火贩子佐瑞格进来了。 佐瑞格一进来,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颜新侬愣了愣。他的眼神,被司慕尽收眼底。 司慕看到颜新侬的表情,心头微沉:“难道真的被我猜对了?” 佐瑞格不似其他洋人那么高大,他个子比较矮,比司慕矮一个头,满脸浓髯。 因他是红发红髯,又是很明显的鹰钩鼻,哪怕他个子不高,也在人群里格外醒目。 司慕会说德语,佐瑞格在华夏多年,颇有语言天赋的他,也会说几句中文。 “司太太像水仙花一样美丽。”佐瑞格用中文说。 顾轻舟不知他这是哪里来的表达,笑容绚烂:“多谢您。” 颜新侬则不时往这边看。 顾轻舟也察觉到了。 司慕撇了眼顾轻舟,他那意思,顾轻舟很明白。 颜新侬的异样是最明显的,而其他几位,都没什么反应。 司慕带着佐瑞格,认识其他人。 “轻舟,你看到总参谋的态度了吗?”司慕附耳,对顾轻舟道,“也许” 顾轻舟唇边有了个冷冷的弧度。 她抬眸看了眼司慕。 佐瑞格也看过来,司慕就停住了其他的话。 佐瑞格明面是是开舞厅的生意人,司慕就介绍其他富商给佐瑞格认识。佐瑞格身边带着一名翻译,他自己也听得懂几句中文。 没有司慕在旁边,他也能与其他人应酬。 司慕就顾轻舟往外走。 雨还在下着,雨势越发的浓烈。 “轻舟,我们还要继续吗?”司慕突然低声问。 顾轻舟冷漠看着他:“你这个人,观察力差成这样!” 原来,她的不快都是冲着他的。 司慕的态度,太让顾轻舟失望。 他有时候会存在偏见。 自从顾轻舟说过,背后有个大主谋的时候,司慕就怀疑了颜新侬。 现在,被顾轻舟这么一骂,司慕顿时醍醐灌顶般。 他知道顾轻舟为什么说他观察力差了。 “我明白了!”司慕立马道,“这样的话,义父是第一个没了嫌疑的!” 顾轻舟嗯了声。 颜新侬的态度,恰好说明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正好证明颜新侬没有半分的嫌疑。 一声炸雷,倏然轰隆隆在耳边炸开。 等雷声过后,有个人悄无声息站到了顾轻舟与司慕的身后。 他不是偷偷来的,而是雷声遮掩了他的声音和脚步,顾轻舟和司慕没留意。等顾轻舟和司慕发现他在身后,全部吓了一跳。 第390章 不如去偷 暴雨雷鸣的遮掩之下,一个人立在顾轻舟和司慕身后,把他们俩全吓了一跳。 他们惊愕的样子,对方也被吓到了。 是颜新侬。 顾轻舟和司慕正在说颜新侬,他就突然出现,两个人都吃惊。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颜新侬也被他们吓了一跳。 今天在场的四位嫌疑人,只有颜新侬在德国军火贩子佐瑞格进来时,面目惊诧。 司慕以为,这是说明颜新侬心虚。 顾轻舟却说,这恰恰意味着颜新侬最没有嫌疑。 颜新侬的惊诧,看得出他对佐瑞格的出现很意外,甚至很担心。这点担心,被司慕误解。 身为军政府总参谋的颜新侬,颜新侬人脉广,消息灵通,他要是装作不认识佐瑞格才有鬼。 而他没想到司慕和顾轻舟与佐瑞格来往,吃惊看着他们,也担心他们被佐瑞格糊弄。 他一瞬间的惊诧做不了假。 司慕经过顾轻舟的提醒,也认同了这点。 颜新侬没有嫌疑! “阿慕,是你邀请了佐瑞格?”颜新侬不等他们回答,声色俱厉看着司慕,“你知道他是个声名狼藉的,狡猾多端,你别被他骗了。” 司慕表情恭敬。 若是昨天,颜新侬说这样的话,司慕会不乐意听到,现在已能虚心接受。 顾轻舟则出言安慰。 “义父,我们没有和他来往,只是多个朋友多条路。阿慕在德国留学多年,他精通德文,也有些德国朋友。佐瑞格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的,我们也想结交点德国势力,故而邀请了他。”顾轻舟解释道。 她在告诉颜新侬,司慕在走外交路线。 聂芸那件事,让军政府意识到,没有外交是不行的。司慕此举,并没有错。 司慕则回眸看了眼她。 她叫他“阿慕”! 这两个字从她舌尖挑起,莫名有点绮丽,落入了司慕的心房。 走廊外雨声嘈杂,司慕的心里却是格外的安静。 颜新侬的脸色稍微缓和。 他道:“你们俩都有主见,话我就不多说了!与洋人来往,多少要留个心眼。就像这佐瑞格,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司慕颔首:“我知道的,义父,他这个人唯利是图,我会提防他。多谢您的提醒。” 剩下的事,他与顾轻舟心知肚明即可,没有告诉颜新侬。 颜新侬也察觉到顾轻舟的狡狯。 顾轻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况且她多通透伶俐,别说社会经验稀少、二十出头的司慕不及她,就是颜新侬这般老谋深算的,也要让她几分。 她知道佐瑞格的底细,就绝不会被佐瑞格骗,颜新侬就放心了。 “轻舟,你今天办春宴,除了笼络人心,别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吧?”颜新侬突然又问。 顾轻舟笑道:“瞧义父您说的,好好的宴会,我算计别人干嘛?” 颜新侬看不出顾轻舟狐狸一样眸子里,藏着什么主意,也索性懒得再理会,自己回花厅去了。 顾轻舟含笑看了眼司慕。 司慕点点头。 “兵分两路,你去找佐瑞格吧。”顾轻舟道。 司慕不放心:“你也要当心。” 顾轻舟嗯了声。 夫妻俩回了花厅,顾轻舟与几位贵妇人闲谈,又与两个人跳舞。 这次的宴会,七成都是军政府的高官,他们和家属都非常尊重顾轻舟。 顾轻舟言语不多,可落拓练达,叫人不能小觑。 而后,二师师长李明安邀请顾轻舟跳舞。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 顾轻舟带着绸缎蕾花的白手套,将凉软的绸子放入李明安的掌心。 “这些日子,驻地在忙什么?”顾轻舟问。 “营地最近新进了一批大炮,是督军去年置办的,如今正在演练。”李师长道,“少夫人,您若是得空,去军中瞧瞧如何?” 顾轻舟笑了笑:“我担心影响士气,毕竟我是无所事事的去乱逛。” 李明安知道督军把所有的印章都交给了顾轻舟。 现在无事还好,若是要调军开战,第一个就需要顾轻舟的首肯。 李明安觉得,讨好顾轻舟是必须的。 “少夫人别谦虚!您谋略过人,心思灵巧,况且督军信任您,您怎么是乱逛?”李明安道。 李明安甚至道,“我是希望少夫人懂些军务。若是您方便的话,我可以教您。您通了军务,将来军中有什么事,您也能帮少帅和督军拿主意。” 这个李明安,是真的非常信任顾轻舟! 司慕那个案子,当时李明安跟着去了上海,他对此事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来,都感觉热血沸腾! 必败的官司,顾轻舟覆手间转败为胜,督军和其他人怎么想李明安不知道,反正李明安对顾轻舟崇敬不已! “您太抬举我了。”顾轻舟笑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花厅的灯突然微闪。 闪了几下,灯灭了。 花厅里立马有点混乱。 “怎么回事?”顾轻舟高声问。她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在她的高声之下,其他声音暂时沉默。 有副官点了汽灯进来。 “少夫人,正在查,可能是电箱的保险盒进水了,您瞧这天气!”副官道。 “快去修!”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通过花厅的后窗,可以瞧见西边有个小小的房子。 整个夜空寂静,夜幕似绸布般,将众人包裹起来,黑色浓得化不开。 那装着电箱的屋子,此刻亮了很多的灯,副官们进进出出,格外明显。 顾轻舟站在黑暗中,扫了眼众人。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到很多人都在望着那电箱的方向,顾轻舟的唇角有个淡淡的弧度。 “嗯,第一步棋下得不错。”顾轻舟心想。 看到众人全部将目光聚集,顾轻舟挺满意的。 她就是想要让今天在场的宾客都知道,她家的电箱位于何处。 这是很关键的一步。 “不知司慕那边如何了?”顾轻舟沉思。 短短不过三四分钟,电闸就修好了,果然是保险盒进了点水,触电烧了,副官换了崭新的。 “不好意思,给大家扫兴了。”顾轻舟抱歉道。 众人不敢抱怨,纷纷说:“雨水天难免的嘛。” “修起来蛮快的。”“少夫人,您家这汽灯不错,是在哪个铺子买的?” 花厅里重新热闹起来。 顾轻舟和李明安告辞,她去找颜太太等人了。 同时,站在梢间里的司慕,起身把汽灯给灭了。 停电的时候,副官送了一盏汽灯进来。 梢间里除了司慕,还有德国人佐瑞格。 司慕对佐瑞格说:“合约我已经签字盖章,不过我最近才知道,铁矿是由我父亲的亲卫负责,需要他的印章。” 他把合约给佐瑞格看。 佐瑞格眼眸微动,心中奸计得逞的兴奋,掩饰不住。 “有您的印章,就足够了。至于铁矿,我相信您有自己的办法。”佐瑞格道。 他伸手去接。 正好那时候就停电了。 这停电,司慕就把合约握住,没有给佐瑞格。 副官拿了汽灯进来时,司慕略有犹豫。 他又跟佐瑞格谈了些细节。 佐瑞格明白:司慕敢签,说明他已经说服了他夫人,此事板上钉钉,此前不能惹怒司慕。 佐瑞格也不急,慢条斯理与司慕闲谈。 或者说,佐瑞格需要的,仅仅是司慕的这张合约而已。 有了司慕的签名与印章,这个计划就完成了,至于佐瑞格可以得到什么,那就不用司慕操心,反正比与司慕合作的酬劳多。 “要不,我再考虑考虑吧!”等重新通电之后,司慕又改了主意。 佐瑞格面色阴沉。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佐瑞格也没了耐性:“少帅,我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您要知道,做这笔买卖,您是赚了的。您不做,我就去找其他人做,您别耽误我。” 司慕沉默。 “这样吧,我再考虑两天,大后天给你答复!”司慕道。 佐瑞格看着他把文件放到了抽屉里,又把抽屉上锁,有点气闷。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来找司慕:“少夫人问,少帅去了哪里,事情谈完没有?她说她等着跟您跳舞。” 司慕道:“我马上来。” 他邀请佐瑞格出来,重新回到了花厅。 佐瑞格心中微动。 就在这个时候,佐瑞格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他心中有个计划在筹谋:那份合约,司慕是签字盖章了的,佐瑞格完全可以去偷出来! 反正佐瑞格拿到合约,只是为了出卖给报社,诬陷司慕卖国,并非真正做生意,不需要司慕的同意。 佐瑞格落后司慕几步。 司慕则走到了顾轻舟跟前。 “我这边办妥了。”顾轻舟低声对他道,“义父、李明安、周成钰和黄成,他们都知道电箱在哪里。不仅是他们,其他宾客也都知道了。” 司慕满意。 “佐瑞格也看到了文件。”司慕道,“我签了字盖了章,他很动心。” 顾轻舟颔首。 到了这一步,网就撒好了,现在就等着收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顾轻舟和司慕一直在舞池,他们相互跳舞、与其他宾客跳舞,从未离开众人的视线。 到了晚上九点半,宴会所有的曲子都结束了。 “快要开始了。”顾轻舟低声道。 司慕颔首。 第391章 药水 顾轻舟和司慕的精神紧绷了起来,他们知道好戏开演了。 宾客们也跳累了,喝得微醺。 快要散场的时候,副官急匆匆进来,在司慕耳边低语。 司慕神色骤变。 “所有军政府的人员,请立马跟我来会议厅,有大事商量!”司慕严肃道。 他说罢,转身往后院的会议厅去。 顾轻舟也跟着去了。 临走时,顾轻舟对颜太太道:“姆妈,若是有人要走,帮我送送客人。” 颜太太一头雾水,就看到顾轻舟快步跟着司慕去了。 在场的男人,在军政府任职的,不管官位高低,全部随着司慕两口子去了后头的会议厅。 雨声渐渐停歇。 花厅的钢琴声变得柔和,却没有停止,大概一直要演奏到宾客全部离开。 一共十三名军政府的高层将领,围坐在二楼的会议厅。 有好几人已经半醉,坐下就身不由己打瞌睡。 副官们站在门口。 除了督军府的副官,还有诸位将领的亲卫,把走廊和门口围满。 “诸位,我丢了一样很要紧的文件,今天没有查到之前,谁也不能离开!”司慕脸色肃然,近乎铁青。 顾轻舟坐在次座,紧挨着颜新侬。 在场的十几名高层,居然没人说半句不妥,好似顾轻舟在场旁听军事会议是理所当然的。 司慕眸光一闪,顿时就明白:通过聂芸那件事,顾轻舟在军中的威望比他高! 司慕站着,身材高大挺拔,声音也有力,几乎楼下都能听到。 他知道现在坐在花厅里的,肯定有人在偷听。 “什么文件?”有人问。 司慕沉吟。 “是绝密文件!”司慕沉默片刻之后,回答道。 众人面面相觑。 李明安最桀骜不驯,他从未将司慕放在眼里,闻言不阴不阳道:“少帅,你丢了绝密文件,应该被枪毙,难道还要我们帮你找?”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住唇边的笑。有人喝醉了,情绪控制不住,就笑出声。 司慕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顾轻舟就施施然站起身。 “诸位将军,这里是我的宴会,不是军营!我丢了东西,就是小偷的错,而非我没有锁紧门窗!”顾轻舟温柔中又有几分凛冽。 屋子里安静下来。 众将领不再刻薄司慕了。 的确,被偷了东西,责任在小偷,怪主人家没有藏好的,是挑事。 “那要如何?”有人问,“若是搜身的话,就赶紧吧,快十点了,困得很!” “督军在的时候,可从来没这么羞辱过我们!”又有人不同意搜身。 搜身,的确很侮辱人,真把他们当贼吗? 大家七嘴八舌。 司慕微沉的脸色,彻底铁青了。 他早已看得出,这群将领自负军功,根本不把他这个少帅放在眼里。 若是遇到了大事,他无法主持大局。这一刻,司慕前所未有的顿悟! “不,不会搜身!”顾轻舟站在司慕身边,身姿站得笔直,竟是飒爽英姿。 “那要怎么办?” 丢了东西,怀疑是将领们所为,却又不搜身,难道让他们自己交出来?这对年轻夫妻是要干嘛? 将领们心中都有火。 颜新侬一直没说话。 他也看得出将领们的烦躁,以及顾轻舟和司慕的不知所谓。 颜新侬就想要看看,他们两口子是要掐出什么花样来! “少帅丢的,是很重要的私人信件。对此事感兴趣的,只有军政府的高层。”顾轻舟继续道。 在座的众人,又开始哗然。 就连半醉的,也彻底酒醒了。 “少夫人,您怀疑我们?”有人怒了。 “当然,要不然干嘛让诸位坐在这里?”顾轻舟道。 场面一静。 这么直言不讳,还真是不怕事! “少夫人,您别冤枉了好人,寒了诸位的心!”副将周成钰淡淡道。 今天若是找不到盗贼,少帅这冤枉诸位将领的事传到军中,只怕要声誉受损,以后更是举步维艰。 周成钰觉得司慕在纵容自己做蠢事,他担忧看了眼司慕。 司慕心中微暖。 颜新侬依旧不说话。 “我们自然不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顾轻舟道。 说罢,她也看了眼司慕。 场面重新得到了控制,司慕继续开口:“那份文件特别重要,我非常担心其他人偷看,故而每次翻完,都会在上面擦一点粉末。 这种粉末是我从德国带回来的间谍材料,它是白色浅淡的,很细微,容易沾在人的肌肤纹理上。 这种粉末是白色的,但是特殊的药水洗后,它会变成红色。 今天在场的诸位,哪怕是派人去偷了文件,只要翻看过,手上都会沾这种粉末。一旦沾了,短时间很难洗掉,只能等它变干之后再透明隐去。” 众人窃窃私语。 这种间谍用来写密信的药水,可以隐形,他们都听说过,也见过。 只是,还有相同的药粉吗? 既然能制成药水,自然也能制成粉末,这很平常。 诸位将领闻言,都对司慕的说辞很相信。 “我的文件,副官或其他人没兴趣,除非是军政府的高层。”司慕继续道,“哪怕那个人不是自己去偷,别人偷过来他也肯定去翻阅了。所以,只要是贼,手上就会沾染这种粉末。 现在,我已经叫人把药水配好,每个人面前一小碗,你们把手放进去,手上的粉末在药水的冲洗之下会变色红色,自证清白。这种药水味道奇怪了些,但是不伤及肌肤。” 众人窃窃私语。 这个方法倒也不错。 若是不做亏心事,把手往水里一放,完事拿出来。 不搜身,他们感觉就没那么糟糕。 “若万一不是我们拿的,在场没有凶手的话,少帅预备如何?”李明安又发难了。 司慕道:“那我向诸位谢罪。我拿出自己的钱,补偿诸位一年的军饷!” 这些都是高官。 他们的军饷很丰厚。 一年的军饷,是非常大的一笔钱。 没人不爱财! 既然司慕如此说了,没叫人搜他们的身,也没叫人搜他们的家属,就是把手往司慕配好的药水里一放,就可能拿到一大笔钱,此事划算。 “若到时候少帅反悔呢?”李明安仍是不放过司慕。 颜新侬这时候站起来,笑道:“我来给少帅做个担保吧!若是少帅诬陷了诸位,他又不肯出钱的话,我立马会打电话给督军,让督军出这笔钱!” 众人颔首。 “那就开始吧!” 颜新侬看了眼司慕,也略微颔首。 司慕冲门口的副官道:“去端上来!” 很快,司慕的亲信副官,就端了十三大碗清水,泛出一种淡淡的诡异药味,放在诸位将领的面前。 每个人一碗。碗的旁边,还放了条雪白的毛巾,给众人擦手。 包括司慕。 司慕的面前也放了一碗药水。 “这是药水,能让你们手上的粉末显出红色来。它与肌肤和其他东西都不发生反应,除非是沾了药粉。”司慕道。 说到这里,司慕眼帘微敛。 有点情绪稍纵即逝。 没人捕捉到,只有顾轻舟看到了。 顾轻舟则不动声色,看着司慕的表演。 顿了顿,司慕继续道:“我面前也有一碗药水。文件上的药粉,是我自己撒的,所以我手上沾染了很多,我先放进去,给大家瞧瞧。” 说罢,司慕的手放入碗中。 药水是透明的。 司慕的手伸进去,湿漉漉的再拿出来。 他用旁边放着的毛巾擦干净,拿出来给众人瞧。 一秒、二秒,他的手毫无反应。 约莫过了六七秒,有人哎了声。 大家望过去,就见司慕的手指到掌心,开始发红。 红得很明显! “果然!”有人道,“德国的科技真是很神奇!” 那红色很明显,半晌也不退去。 真正做贼的人,到了这时候,差不多就心慌了吧? 司慕扫了眼。 在座的将领,脸色各异,却没有看到司慕预想中的神情。 “这药水不错。”颜新侬先开口了,“既然如此有效,那我们就试试吧,让少帅安心,我们自己也安心!” “正是正是,省得相互猜疑!” “这东西,以后我们建情报机关,也能用上,少帅你可有门路去买?” “这话以后再提。”司慕道,“眼前的事先办了要紧。” 清了清嗓子,司慕的声音更高,“诸位,请把两只手都放入面前的药水里,停顿三秒钟,再用毛巾擦得半干。” 众人点点头。 就在他们要放的时候,倏然头顶的灯灭了。 黑暗一下子就笼罩了屋子。 每个人都一愣。 顾轻舟这时候开口了:“今天下雨,电箱的保险盒坏了,之前就停了一次。” 她又喊了副官:“王副官,去拿了汽灯进来。诸位稍等,立马就派人去修。” 王副官应是。 一面派人去修电闸,一面派人去拿汽灯。 汽灯的光也挺亮的。 “好了,大家继续放啊!”司慕道。 其实,司慕之前还担心这个计划出现纰漏,怕到时候被他们反将一军。 直到电停了,司慕才肯定,自己和顾轻舟的计划万无一失。 他暗中松了口气。 在这个瞬间,司慕很想握住顾轻舟的手。 一切,全部都在顾轻舟的算计里,每一步都没有差错。 内鬼自以为聪明,却正在按照顾轻舟的计划,步入深渊。 第392章 内鬼落网 汽灯照着每个人的脸。 大家把手放进去。 浸泡一两秒之后,用毛巾擦干,他们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偷偷瞄别人的,想看看到底谁才是窃贼。 就在这个时候,电突然通了。 前后不过一分多钟,电闸就修好了。 “好了,大家都放过了吧?”司慕道,“来人,把水碗端走,别碍手碍脚的。” 副官道是。 众人面前的药汁水,被副官们依次拿走。 毛巾仍留给他们。 他们全部将左右手浸泡过了,用毛巾轮流擦干净。 “少帅,您这碗要端走吗?”副官问。 司慕却摇摇头:“放在这里,等会儿还有用。” 众人看了眼司慕。 已经浸泡过了,少帅还单独留下一碗药汁水,是做什么? 大家觉得有趣。 反正他们没沾过,所有人心中都有底,每个人都带着看好戏的心情。 他们甚至希望司慕找不到窃贼,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司慕承诺的一年军饷,那可是一大笔钱! 这时候,坐在颜新侬对面的陈团长突然惊呼:“总参谋,你” 颜新侬低头。 他的左右手,正在跟司慕的左手一样,泛出了满手的红色。 颜新侬的脸色骤变。 不仅颜新侬,其他人也变了脸,全部看着颜新侬。 颜新侬就是窃贼? “陈团长,你怎么”这时候,另一个人指了陈团长。 颜新侬唇色发白,不知司慕和顾轻舟为何要陷害他,却见对面的陈团长,也是双手赤红。 陈团长一愣。 继而,陈团长大怒:“这是诬陷,难道我和总参谋合谋吗?少帅你” “啊!”陈团长还没有骂完,又有人惊呼,急促得双手发颤。 原来,这人的双手也赤红了。 司慕表情肃然。 他的亲卫,扛枪把所有人都围了起来。 众人愕然。 司慕现在的行为,好似是要把这十三个人一网打尽! 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众人齐齐变了脸。 “阿慕,你在胡闹什么?”颜新侬也怒了,此刻的情形很诡异。 在场不止一个人的手变成了赤红。 司慕到底想要诬陷谁? 颜新侬对司家忠心耿耿,对顾轻舟疼爱有加,突然之间遭遇这般诬陷,他的心顿时就彻底凉了。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义父,请您坐下。”顾轻舟声音不高不低。 亲卫们的枪上膛,把所有人困在其中。 司慕这时候才开口了。 “你们每个人,把双手都伸出来!”司慕道。 众人又愤怒又震惊。 他们不想伸,因为他们的手都变了颜色,司慕可以堂而皇之说他们是小偷,是窃贼,甚至要军法从事,要了他们的命! “伸出来!”司慕再次厉声。 然后,以颜新侬为首,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手平举到胸前,伸给别人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双手,粗糙宽大,晒得有点黑,在众多红手中格外醒目。 他的手是正常的,没有任何变色。 众人全在四下里张望,看到了这双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司慕却微愣。 是周成钰——副将周成钰,他算是司慕的支持者之一。他跟司慕不算多亲厚,司慕不讨厌此人,甚至想过以后提拔他。 司慕错愕看着他。 其他人也是震惊:为什么他们都有罪,只有周成钰是干净的。 周成钰脸色煞白。 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荒唐!”周成钰勃然大怒,“我清清白白的,你们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碰过粉末。” 顾轻舟这时候,就站了起来。 “周副将,谁说文件上有粉末?”顾轻舟微笑,笑容似桃蕊般娇艳。 众人全部愣住。 颜新侬差不多就明白了。对司慕和顾轻舟的那点怨气,顿时化为乌有,颜新侬只是摇头笑了。 这肯定是轻舟的主意! 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众人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曼声替司慕解释:“其实文件上没有任何粉末,真正能让你们的手变色的,是那碗药水。” 众人再次一愣。 周成钰心中有鬼,他的脸更加难看,他知道自己落网了! 太大意了! “我明白了,少帅端过来的药水,其实可以让手变色。我们没有偷过东西,都知道自己的清白,就堂堂正正把手放到水碗里。 只有周成钰,他是偷了的。他心虚害怕,反而不敢把手放进去。如此一来,他反而中招!”李明安突然解释。 顾轻舟微笑。 正是如此。 端给他们的水,才是司慕从德国带回来的药水,氧化之后会变色。 “今天下雨,少帅之前叮嘱副官,故意弄坏保险盒,再派人去修,让人看到我们家的电箱在哪里。 少帅知道,一旦有人心虚,他就会派人弄鬼,到时候给自己的随从副官使个眼色,把电弄坏,黑暗中谁都看不见他到底有没有把手放到碗里去。 少帅又当场演示,给你们看了这药水的威力,让窃贼知道,只要沾了水就无法辩解,他就吓到了,绝不敢碰这水。 所以,药水才端上来,电就没了。黑暗中,周成钰做贼心虚,不敢把手往药水里放,而是沾染了茶水抹在手上冒充。 等电来了,大家都在擦手,周成钰的手也是湿漉漉的,谁也没看到他到底有没有放下去手!”顾轻舟笑道。 周成钰自负聪明。 他肯定觉得,自己这招高明极了。 司慕当场示范,周成钰就清晰的看到,只要放进药水里,他手上的粉末就无法遮掩,他是死也不敢放的。 他却没想到,真正让手上色的,就在那水里。 “来人,把周成钰给我绑起来!”司慕大怒。 众人这下子没了疑问。 周成钰等于不打自招。 “我没有!”周成钰大怒,“少帅,你为何要冤枉我?” 其他十几位将领,全部冷笑看着周成钰。 这个时候还不老实! 没有?没有为什么不敢把手放到药汁碗里? “那为何就你的手没有沾染药汁?”司慕道,“你还狡辩?” “我的手粗糙,不服你这药汁,根本就没效果!”周成钰大声辩驳。 其实,这种辩驳毫无意义。 果然,司慕面前的那碗水,就特意等着周成钰说这话。 司慕连这点都算好了。 李明安冲司慕看了一眼,眼中没了傲气,反而多了份敬重。 司慕顿时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司慕端了药水,将周成钰的右手狠狠按了进去。 拿出来擦干,不过六七秒,顿时显色。 “周副将,军政府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偷少帅的东西?”有人问。 周成钰看着自己染色的手,半句辩驳的话都没有了。 他今天大错特错! 司慕这一手,的确让他防不胜防,他就上了司慕的当!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很精密! 当司慕端上水来,周成钰还在心里笑话司慕幼稚。他随意用过计谋,手不往碗里放,司慕能耐他何? 不成想,就是他这不往碗里放,暴露了他自己! 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周成钰自己招认的,司慕没有诬陷他、没有逼迫他。 “司慕,你跟德国人做生意买军火,用铁矿去换,此事不用交代的吗?”周成钰做鱼死网破,大声拉司慕下水,“军政府交给你,迟早要被你败光!那份文件就在我太太披肩的夹层,我去找出来给大家看,我都是为了军政府!” 众人又看着司慕。 司慕微笑:“来人, 去周太太的披肩里把文件找过来,给众人看一眼!” 副官道是,立马下楼去了。 很快,合同从周太太的披肩里拿了出来。 果然藏得隐秘。 今天宾客几十人,假如没有抓到证据,难道还要一个个去搜女眷吗? 到时候,哪怕抓到了文件,也要引得抱怨阵阵,司慕和顾轻舟无能领导的话传遍岳城。 现在嘛 “总参谋,请您看一眼。”司慕笑着将文件递给了颜新侬。 颜新侬回神,觉得司慕和顾轻舟今天是打了漂亮的一仗,心情极好,打开了文件。 “总参谋,您看看最后的签名。”司慕道。 颜新侬果然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笑了。 在签名处,司慕用草书写了个“同墓”,章又是草书的“同墓”两个字。 司慕分明就是在戏弄对方。 对方是个德国人,司慕与同墓自行上相似,他能看懂中文就不错了,让他认出这种别扭的字体,很难;而当时周成钰拿到,慌里慌张翻看了一眼,觉得自行有点相似,何曾细看过? 文件被众人传阅。 大家都笑了起来。 司慕的用意,他们顿时就全明白了。 周成钰则唇色更白。 他知道自己被司慕耍了! “我从未想过卖国!”司慕收敛了神色,“的确有人找我,却是周成钰给我设套罢了。我一早就知道,才将计就计,把这个内奸抓出来!” 诸位将领看司慕的眼神,没了之前的疏离或者冷漠,全部用一种略含敬意的欣喜,望着这位年轻人。 这步步为营的心机,果然了不得! 最孤傲的李明安师长,用一种很慵懒的口吻说了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少帅乃将门虎子,有督军之风!” 他肯定了司慕的本事! 第393章 抢功劳 周成钰的案子,司慕是在众人面前办的。 办得光明磊落,办得叫人心服口服! 司慕也把事情原委,跟众人说清楚了。 那些将领们都知道,周成钰背后给军政府和少帅抹黑,想要让岳城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气急了。 趁着周成钰被压住,将领们大骂:“你包藏祸心,少帅被当成反动军阀的靶子,岳城就是靶子!到时候南京发兵攻打岳城,你的妻儿也无家可归!” “你这个不忠不义之徒!” “岳城动荡,你的家人何来安宁?不想你为百姓着想,你连自己父母妻儿都不顾?呸,无情无义的畜生!” 周成钰犯了众怒。 那个军火贩子佐瑞格,司慕已经派人抓了起来。 “我是德国侨民,你赶紧放我走,否则大使馆不会放过你的!”佐瑞格大叫。 司慕略微沉吟。 若是杀了佐瑞格,只怕会引起大使馆的抗议,到时候政局不稳。 他犹豫不决中看了眼顾轻舟。 不放的话,麻烦比较多;放了的话,又特别不甘心。 顾轻舟明眸流沔:“这是咱们的地盘,不方便杀人,放佐瑞格走。派人跟着他,一旦他离开了岳城,当场宰了他!” 司慕微愣。 顾轻舟的杀伐果断,让司慕的心头荡起涟漪。 颜新侬却看了眼顾轻舟。 “这孩子,行事风格真像阿霈!”颜新侬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顾轻舟的骨子里,早已打上了司行霈的痕迹。 她言语中的狠戾,跟司行霈如出一辙。 司行霈说,他要培养顾轻舟,他做到了。 司慕却沉吟:“那他刚在岳城犯事,出去就被杀了,别人岂不是怀疑咱们?” “怀疑就怀疑,怕甚?”顾轻舟笑容柔软,眸光里闪过慧黠,“只要不留证据,谁敢说人是咱们杀的?再说了,督军现在是总司令,咱们怕谁?” 怎么有点无赖? 这无赖,也是司行霈教她的。 司慕却没想到这一层。 他嫉妒司行霈,却不了解司行霈,故而他看到的,不是司行霈影子般的顾轻舟,而是一个聪明果断,杀伐狠戾,甚至有点无赖的女人! 他心头微动,有涟漪淡淡荡开,再也无法平息。 “好,就照你说得办。”司慕道。 周成钰当场被送到了军政府的监牢。 他是背叛罪,当晚就枪决,枪决书送到了他的家里。 他太太面无表情,甚至隐含着几分笑意:“他把文件放在我的披肩里,是想要害死我!” 副官回来告诉司行霈。 司行霈这才知道,周太太恨周成钰入骨,他们夫妻的情分早已名存实亡。 具体是什么原因,周太太没说,副官也不敢打听人家家务事。 司慕办了件很漂亮的事,军政府的高层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就连孤傲的李明安,也放下了姿态。 “以前担心少帅是绣花枕头,如今看他,果然是念过书的,有勇有谋!” “没人天生就会用兵,少帅有这般谋略,将来熟悉了军情,他会是个不错的督军。”一夜之间,司慕立威了。 那些瞧不上他的将领们,纷纷对他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有了这一步,司慕剩下的路要好走很多。 “我这次因祸得福,全是因为你!”司慕认真看着顾轻舟的眼睛,“我想要感谢你。” “不,是你自己运筹得好。”顾轻舟笑道,“你自己看出了端倪,而且你相信我。少帅,别妄自菲薄嘛。” 司慕微笑。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闲闲依靠着门框,也不进去,道:“还是要感谢你。你想要什么?” 顾轻舟想要的每一样,司慕都没有。 可今天不说出点什么,司慕大概是不会安心的。 “你送我一件钻石首饰吧,耳环或者项链、手链等。”顾轻舟道。 若是直接要钱,只怕适得其反。 钻石很贵,顾轻舟将来可以直接卖了换钱,又显得有诚意,接受了司慕的感谢,也等于和他把此次的事划清楚,不沾亲带故的。 “好。”司慕的声音很轻盈。 看到顾轻舟在整理东西,司慕问她做什么,顾轻舟说:“药铺的事” 司慕就走了进来。 他们俩心平气和,像朋友而非敌人,认真交谈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明安约了颜新侬喝酒。 “我知道一家涮羊肉馆子不错。”李明安道。 颜新侬是南方人,没有吃涮羊肉的习惯,可客随主便,他就答应了。 李明安坐定,与颜新侬说起周成钰的事。 “我已经打电话告诉督军了。”李明安道。 颜新侬颔首。 周成钰是督军器重的人,他落网了自己要告诉督军。 颜新侬正准备打电话,还在组织语言,怕督军担心,不成想李明安先说了。 “怎么说的?”颜新侬抿了一口花雕。 花雕酒,用姜片与冰糖热了,一股子甜辣涌入喉间,从喉头温暖到了胃里。 “还能怎么说?照实话说。”李明安道,“少夫人又帮少帅渡过了一次危机。” 颜新侬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此事,顾轻舟没有出面,都是给司慕面子,让他在前头,功劳都是司慕的。 顾轻舟只是默默跟在司慕身后。 司慕的智谋,也被李明安当场赞过。因为李明安态度的改变,对其他人的态度起到了推动作用。 没想到 原来还以为不知情的李明安,竟是什么都看得透彻! “别这样说。”颜新侬道,“少帅毕业时间不长,经验少了些,他还是很聪明的。” “聪明人多了去,难道都要来统领督军府?”李明安瞥了颜新侬一眼。 颜新侬唇角微动。 “少夫人成为司家的媳妇才两个月,督军却把家当全交给她保管,你当督军不知?”李明安又道。 顾轻舟的苦心,就是希望司慕尽快在军中立足。 李明安看懂了这一点,才帮了司慕一把,站到司慕这边。 有了李明安的信任,司慕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至少那些将领们不会再阳奉阴违。 李明安不是为了司慕,而是为了顾轻舟。 “少夫人可惜是个女人!”李明安感叹道,“她这般才智,若是个男人,现在早有一番功业了。” 颜新侬沉默了一瞬。 经过这两件事,颜新侬很清楚的明白,顾轻舟在军中的威望,远胜过了司慕。 明白人都知道,这次是顾轻舟帮了司慕。 司慕回国也两年了。若是司慕有这本事,他早就显山露水了。 现在,他还能突然变聪明吗? 顾轻舟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这是毋庸置疑的。 李明安感叹顾轻舟厉害,也是在感叹司慕不如人意。 颜新侬摇摇头:“别这么说。就算是皇帝,也要靠朝臣辅政。真正多智近妖的,往往做不了君主,只能是个谋臣。 司慕仁厚,做事沉稳,而且能懂得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不会刚愎自用。他拉练的时候勤奋刻苦,也爱惜士卒,我觉得他很不错。” 李明安一想,这倒也对。 智慧平常的人,若是懂得藏拙,不乱出主意,也不乱显摆,倒也不错。 毕竟,军政府需要稳定,司慕这种的性格更适合。 “也只能矮子里选将军了。”李明安道。 说起来,还是敬佩顾轻舟。 拿下周成钰的过程,叫人心服口服。周成钰的每一步,都在顾轻舟的算计里。 李明安觉得顾轻舟若是能去领兵打仗,肯定战无不胜。 她善用奇巧! 当然,现在这些功劳在其他将领们看来,全算在司慕头上了。 李明安不甘心,赶在司慕之前给督军透了个底,免得司慕占了便宜还卖乖。 颜新侬哈哈大笑。 翌日顾轻舟去颜家,颜新侬跟她说起此事。 “李师长对你赞不绝口,恨不能推举你来做督军。”颜新侬笑道。 顾轻舟也失笑。 “他这么傲气的人,真想不到。”顾轻舟道。 颜新侬说:“李明安是个能力出众的,凡夫俗子难入他的眼。一旦有人比他强,他倒是不会心胸狭隘,反而是敬佩不已。” 顾轻舟就觉得这个李师长挺可爱的。 “他不给司慕找麻烦,我就算是放心了。”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也希望司慕在军中能顺心顺手,这样他就不会喜怒无常回来找她的麻烦,更不会脑袋发热被人算计。 接下了督军的印章,顾轻舟就有责任处理好军政府的事,司慕少惹麻烦,顾轻舟就多些轻松。 颜新侬则叹了口气。 “怎么了,义父?”顾轻舟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颜新侬似乎有些话要说,却又在斟酌。 “您但说无妨。”顾轻舟道,“您是不是想说司行霈?” 颜新侬诧异看了眼她。 还真被她猜对了。 “司行霈现在如何了?”顾轻舟问。 颜新侬却答非所问:“程督军的女儿要结婚了。” 顾轻舟微怔。 昆明督军程稚鸿的女儿叫程渝,她爱极了司行霈。 她要结婚了。 顾轻舟端着骨瓷茶杯的手,略微一紧。茶杯上描金的玫瑰,纹路就似印到了顾轻舟的心头。 第394章 恐吓 顾轻舟想不动声色,可情绪一瞬间胀满,藏都藏不住的溢了出来。 “她要嫁给司行霈?”顾轻舟问。 颜新侬眸光微动,看着她道:“你以为呢?” 顾轻舟恍惚了下。 她结婚了,司行霈也要结婚了,从此侯门深似海,萧郎是路人。 “若她要嫁给司行霈,你准备如何?”颜新侬又试探着问她。 还能如何? 师父和乳娘死了,她成了司慕名义上的妻子,他也要结婚了,他们还有什么“如何”? “我结婚的时候,司行霈没有祝福我,我自然也不会祝福他。”顾轻舟慢慢道。 她低垂了羽睫。 浓郁似墨色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起了一层水光。 颜新侬道:“不需要你的祝福。” 顾轻舟诧异,不知义父说话怎刻薄了起来。 “他没有结婚。”颜新侬继续道。 顾轻舟一怔。 她眼眸微动。 颜新侬解释道:“程稚鸿要把女儿嫁给香港督察,是个英国人。” 顾轻舟错愕。 书房里气氛微静,风吹起窗纱摇曳,簌簌轻响。 颜新侬眸光深邃看着她:“轻舟,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吧?哪怕你的亲人死了,你仍未放弃过他。你的心还在他那里。” 顾轻舟沉默坐着。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其实也没那么久,却是恍若隔世般,她问司行霈:“想娶程小姐吗?” 他说:“不会,我不会娶她。” 历历在目。 程渝爱司行霈,程夫人将他视为救了女儿性命的恩人,也很满意这个女婿,程督军长子羸弱、次子太年幼,正缺个左膀右臂。 司行霈逃难去昆明,程家人接纳了他,就可以看得出,他们愿意把程渝嫁给他。 程渝自己也想嫁给他。 娶了程渝,得到了程稚鸿的资助,司行霈统一大业很快就要实现了。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顾轻舟不相信是什么程渝爱上了英国人,更不相信是程督军和夫人愿意把女儿嫁去香港。 肯定是司行霈使用了什么计谋。 远在天边的他,仍记着对顾轻舟的承诺。 他选择了最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顾轻舟的眼泪,簌簌滚落。 当着颜新侬的面,她痛哭流涕。 “义父,我恨他!”顾轻舟哭道,“他走了,他明知道我一无所有,他把我丢在这里! 他知道我不会真的跟别人结婚,他知道我永远无法变心去爱别的人。他笃定了,吃定了我,却把我丢在这里受孤独! 我可以为了他不忠不孝,只需要他给我一个谎言,让我能明面上安慰自己。偏偏他不肯。 他要我原谅他,哪怕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原谅他!他想要我的虔诚,剥开了皮肉,赤,裸,裸的把心给他! 他可以娶了程渝,将来统一江南江北,实现他的理想。可他不这么做,他就是要逼死我!” 顾轻舟哭得厉害,言语不清。 她的话,颜新侬只听懂了三成。 在这三成里,他也明白了顾轻舟的意思。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亲人,他要做的不是哄她,求她原谅,而是等待她一步步放弃仇恨,放弃原则。 他先这么做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筹划。他为了顾轻舟,他说不娶程渝,他就绝不会去做。 任何难题在司行霈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在司行霈的世界里,没有“不得已”这三个字。 他不会娶了程渝,再假惺惺告诉顾轻舟说,他当初有多么“不得已”。他只会告诉顾轻舟,给她的承诺,他再苦再难也能做到。 他用行动告诉顾轻舟,她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义父,我真的很迷茫。”顾轻舟哭道,“他要是死了,我反而能坚定自己一辈子为他守着,成全了我对他的忠贞;又能报了师父和乳娘的仇,报答他们十几年的养育之情。亦或者我死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轻舟觉得,她与司行霈之间,似乎只有死亡这条路可以走。 颜新侬大惊:“轻舟,你别太过于悲观!” 良久之后,顾轻舟的情绪才平复。 从颜家离开之后,她专门去了趟百货公司。 顾轻舟买了很多雪茄回来。 司慕不许她用他的,故而她买回来。 一根根的点燃,屋子里全是雪茄的气息。 她没有再哭,只是沉思着。 她半睡半醒间,似乎陷入了某个梦魇里。 与司行霈的点点滴滴,都浮上了心头。 往事一帧帧在眼前回放,他的无赖与笑容,近在咫尺。 顾轻舟哭着醒了。 远在昆明的司行霈,正在与程稚鸿演练一部新的大炮。 这种大炮,是程稚鸿高价从德国买回来的,可惜他身边的人不会用,而德国跟过来的工程师,心高气傲,似乎想要敲诈。 程稚鸿不缺钱,却独独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摆谱。 结果,司行霈道:“这种大炮,别说使用了,就是拆了我都能给你重新装起来。” 于是,他让士兵装了炮弹,对程稚鸿说:“让对面哨楼的全部出来,我把那哨楼炸了给你看看。” 德国工程师旁边还有翻译,一听司行霈大放厥词,在旁边冷哼道:“射程没那么远!” “要看操作了。”司行霈云淡风轻。 程稚鸿倒是来了兴致。 哨楼的人全部出来。 司行霈瞄准了之后,放出炮弹,顿时就把哨楼给炸飞了。 德国工程师惊愕得嘴巴都合不上,用德语激动说着什么,翻译都跟不上他。 程稚鸿在旁边得意哈哈大笑。 督军府的将领们也感觉出了一口气,个个神色得意。 “这洋鬼子吓到了。”司行霈在旁边道。 后来,程稚鸿才知道,司督军早就派了间谍,偷过这种大炮的核心部件,司行霈的军火基地生产了三十门。 他不仅会用,还会造、会修。 “那你帮我演练几天。”程稚鸿道。 程稚鸿是很信任司行霈的。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程家接纳了司行霈那天开始,就是把他视为女婿。 程夫人有这个意思,程渝更是对司行霈爱慕不已。 熬到了司行霈的伤情复原,程督军也跟司行霈谈了:“你怎么看?” “不错啊!”司行霈当时不冷不淡道,“我这个人有野心,您是知道的。先做了您的女婿,进入您的家庭,获得军中少数的支持。 不用一年,我就能笼络好人心,到时候想个办法让您被刺杀,再扶持您的长子程艋做了督军。 程艋身子骨弱,军中一半不信任他,我更加大力拉拢人心。程艋依仗我的扶持,逐渐变成了傀儡,甚至病逝,整个程家都是我的。 这么好的事,我如何能不愿意呢?假如您和夫人是真心的话,那就结婚吧,反正程小姐那么漂亮!” 程稚鸿当时大怒着站起身。 旋即,程稚鸿也清醒过来。 司行霈假如包藏这样的祸心,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取信于程家。 程渝和程夫人已经非常器重他了,程稚鸿也满意,司行霈的狼子野心,明明可以以后再爆发。 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程稚鸿冷静下来,沉默看着司行霈,眼底杀意顿现。 “程督军,您一直把我视为晚辈,觉得我是程渝的朋友、是程艋的朋友。可在我心里,真正有资格与我建立友谊的,只有您而已。 我在仓促中逃难到昆明,目的很明确,我需要安身立命的地方。作为您的朋友,我可以帮助您,但是我不会娶您的女儿。”司行霈道。 程稚鸿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也坐不住,急匆匆走了。 第395章 顶天立地的司行霈 司行霈的副官和参谋都很着急,担心看着司行霈:“团座,程督军会不会半夜把咱们给抓起来?” “你们不了解程稚鸿。”司行霈笑道,“你以为我鲁莽,随便说说的?” 参谋们不解。 司行霈研究了程稚鸿很久。 程稚鸿的性格、程家其他人的性格,司行霈全部摸透了。 司行霈道:“每个人都有缺点,程稚鸿的缺点就是多疑。我一旦把他的疑点挑破了,他反而不会再怀疑我想要争夺他的家业。” 也就是说,司行霈的野心直接暴露给程稚鸿,程稚鸿反而觉得他没野心。 只要程稚鸿放松了警惕,司行霈的计划就能得逞。 几架飞机就想要司行霈娶程家的女儿?想得美! “他程稚鸿兵强马壮,我难道没有吗?他府库富足,我将来也可以。我眼馋的,只有他的飞机。 至于他那个闺女,刁蛮任性,天真愚蠢,不及我的轻舟万分之一。”司行霈平静道。 程稚鸿想要拿捏他司行霈,真真可笑。 只有司行霈算计别人的时候,他什么时候能被人算计了去? “团座,飞机还没有到,听闻要到三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您打算怎么办?”参谋们也着急。 司行霈出来很久了。 他在程家也磨蹭了很久。 在觊觎程家飞机的同时,司行霈也派人去了美国、德国,想要购买飞机。 可惜,对方对这种机器极其的严密,技术透不出来,飞机也不对外出售。 司行霈花尽了关系,也无法动摇。 程稚鸿的飞机,听闻是美国人想要从昆明打到越南等地去,在这里建个飞机场。 “程稚鸿迟早要沦为傀儡,我们得赶紧把他的飞机抢走,断了他与国外的关系,兴许还能保住他的民族气节。”司行霈道。 参谋几乎要吐血。 他觉得程稚鸿听到这话,也要吐血了。 “您偷人家的东西,还是为人家好?”参谋道。 司行霈道:“可不是嘛!你别目光短浅,再过几年,程稚鸿一定要感激我!” 至于程稚鸿的女儿,始终对司行霈贼心不死。 程稚鸿跟夫人商量:“我看司行霈的意思,他真无心与程渝。” 程夫人很担心:“我总觉得,他是条中山狼,咱们庇护他,未必就有好结果。” “无妨的,司行霈是很有能力,但是他为人坦荡,这点我信任他。”程稚鸿道。 正如司行霈所言,程稚鸿多疑。一旦疑惑被打破,他就不再多心了。 司行霈那席话,反而得到了程稚鸿的信任。他信任司行霈到昆明没有坏心,却再也不敢把女儿给他了。 程渝却哭闹不休。 为此,程渝拿了把枪,到了司行霈的房间:“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小孩子!那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不娶我,我就死给你看!” 一下子,惊动了军政府所有的人。 司行霈站在沙发后面没有动。 副官急忙去把程稚鸿夫妻给请了过来。 程家的长子程艋也来了,看着拿枪的程渝,他们都吓到了。 “司少帅,你先答应她!”程夫人最宝贝这个女儿,慌得手足无措,又对程渝道,“你小心点,枪容易走火!” 尊贵高雅的程夫人,此刻面无人色。 程稚鸿又气又怒,此刻看到这情景,竟只剩下担心了:“快把枪放下!爸爸什么都答应你,快放下!” “那你同意我和霈哥哥结婚!”程渝哭道。 “好好好,你放下枪,我现在就去写婚书!”程稚鸿疼女儿疼得没了边。 就在程家兵荒马乱,众人商议如何让小姐放下枪的时候,司行霈一个箭步到了程渝跟前。 “枪给我!”他冷漠道。 “不!”程渝哭了,“你不娶我,我宁愿死!” “行,我可以亲手杀了你。”司行霈英俊的眉目,动都没动一下。 他不生气,也没有厌恶,静静看着程渝,眼波深邃。 程渝突然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把手里的枪给了司行霈:“来啊,你杀了我啊!” 程稚鸿和程夫人大大松了口气。 终于没事了。 却见司行霈举起了枪。 程渝退了下,旋即想到司行霈是故意吓退她,当即挺了胸站直:“你不杀我,就要娶我!” 声音一落,砰的一声枪响。 屋子里瞬时静得可怕,可怕到那枪声还有回音荡漾。 每个人都震惊,只感觉全身的血脉都停止了。 司行霈身后的副官和参谋们,连气都不敢出:团座杀了程家的小姐,程家要把他们拆骨剥皮! 程渝睁大了眸子,缓缓倒了下去。 程夫人看到浑身是血的女儿,喉咙里哽咽一声,也昏死过去。 程稚鸿家的副官,立马全部拔出枪,只等程稚鸿一声令下,就把司行霈打成筛子,个个愤怒看着司行霈。 这人太过分了,当着程督军的面,杀了程小姐! 况且程小姐只是爱慕他,他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慢着!”只有程艋出声了。 他疾步走过去,蹲在程渝身边,查看了伤情:“爸爸,妹妹是被吓晕的,她只是被打穿了肩膀。” 程稚鸿慢慢透出一口气。 程渝被送到了医院。 这次之后,程渝大受惊吓,再也不敢动不动寻死觅活,甚至对程夫人和程督军道:“妈,爸爸,我真死了就不能孝顺你们!这世上,只有你们对我最好了!” 程渝的伤不重,也不伤及腑脏,静养些日子就无碍。 反而是这次的事,让她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懂事了。 她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顿时就明白了父母养育她不容易。 “哎哟,这孩子终于开窍懂事了!”程夫人欣慰道。 程督军也说:“看看,我就说孩子要严厉管教,才能懂事!我得给司行霈送份重礼,谢谢他帮我管教了女儿。” 程夫人还是生气的,程渝到底是受伤了。 不过,这伤受得也值,于是程夫人道:“送他一辆汽车吧,我看他从岳城开过来的汽车,不怎么样。” 程督军失笑。 司行霈伤了程渝,反而让程督军花了巨资送了他一辆斯第庞克汽车,让军政府所有人都震惊。 程艋嫉妒死了:“这车我要了很久!” “等我父亲气消了,接我回家的时候,这车就送给你吧。”司行霈很大方。 程艋高兴极了:“说话算数啊!” 到这天,司行霈就差不多拿下了程家所有人。 他就等着偷程家的飞机。 用他的话,这飞机放在程稚鸿这里,他迟早要被人利用,做汉奸的事,毕竟这飞机可不是白便宜他! 洋鬼子比程稚鸿精明多了。 飞机被偷,程稚鸿在洋鬼子眼里,落下个“无能”的印象,他们也许会放过他。当然,肯定要折腾一番的。 不过,程稚鸿还是很有能耐的,司行霈相信他死不了。 程稚鸿的民族气节,司行霈就决定帮他保住了,免得他百年之后被人骂成“汉奸”。 程家二小姐程渝伤情康复之后,香港新上任的督察想要与程家结姻亲。 对方是个中年英国人。 说是中年人,其实不过三十五六岁,身材健硕高大,又是金发闭眼,非常的英俊不凡。 程夫人不太满意,没想到程渝的心乱跳。 “我要嫁!”程渝道,“就是要让司行霈看看,没有他,我嫁得有多好!” 她这个“好”字,顿时让程稚鸿和程夫人明白过来。 女儿觉得这个英国人好。 甚至觉得他能媲美司行霈。 原本就是政治联姻,程稚鸿很感激英国人成为他的后盾,女儿又乐意,他有什么不同意的? 于是,程渝和香港督察的婚事,就算先订下来了,程家安排了订婚宴。 只有程家的大少爷程艋略感遗憾,他对司行霈道:“还以为你会做我妹婿呢。” “我可没这个福气。”司行霈笑道。 程艋打量他,问:“你是不是还念着你的女人,就是给你织毛衣的那个?” “是啊。”司行霈提到她,唇角微动,深邃的眼眸里,立马涌动一泓柔情。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爱那位小姐。 “司行霈,你这个人很磊落!”程艋道,“你没有辜负家里等你的女人,也没有欺骗我妹妹。 男人都说,感情和婚姻多少不得已而为之,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或者自己无能,或者贪心,但是你没有,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的话,司行霈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思绪早已飘得很远。 他想起了他的轻舟。 不知这个时节,轻舟在做什么。 当天晚上,司行霈接到了一封密报,密报是写了岳城的情况。 司行霈看完了电报之后,神色骤变。 “邓高!”他喊了亲信的副官,“你立马回岳城去。” “怎么了?”邓高一头雾水。 司行霈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你亲自回去,把这个教给霍钺,让霍钺替我办妥此事。假如他办不到,我第一个拿他妹妹开刀。告诉他,我知道有人在找霍拢静。” 邓高不敢再问什么事了。 他拿住信,恭敬叩靴行礼,急匆匆离开了昆明。 第396章 长亭的来历 二月中旬,岳城的天气越发温暖,春景明媚。 庭院的梨树,已经开了满树的花。洁白梨蕊清雅,初绽的花蕊比雪还要晶莹娇嫩。暖风缱绻中,洒了满地。 顾轻舟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步,随手摘了一枝,别在头发里。 司慕正巧要出门,立在门口的丹墀上,瞧见了这一幕。 顾轻舟的头发是又浓又长,她肌肤胜雪的白皙,又是月白色的衣裙,黑白分明,对比强烈中,那点缀在发间的梨枝,竟有些凛冽。 她察觉到了司慕,抬眸微笑:“要出门啊?” 不经意的眸光,艳潋逼人,充满了媚态。 她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娇媚,游离于女孩的纯真与女人的妖冶,能把男人心中最完美的幻想具体化。 司慕心头乱跳。 良久,他才道:“嗯。” “快去吧,开车小心点。”顾轻舟随口叮嘱。 她自己则带着木兰和暮山上楼。 顾轻舟上午在家里伏案写规划,中午时阳光金灿温暖,天空没有半缕浮云,顾轻舟就想着给木兰和暮山洗个澡。 每次她带着它们回房,都要替它们一一擦过爪子,可惜被褥上,还是时不时落下鲜明的痕迹。 让女佣准备好热水,顾轻舟将木兰叫过来,兑了温水,坐在门口的台阶下,把木兰放到小木盆里。 木兰一开始还不适应,摇头摆尾的,弄了顾轻舟满身的水。 “别闹别闹。”顾轻舟笑。 司慕中午回来,就看到走廊上铺满了阳光,顾轻舟套了件佣人的围裙,正在给木兰洗澡,水弄到了她脸上,水珠泛出晶莹,她眉目绚丽。 阳光给她笼罩了一层金韵,她长发快要曳地,亦有淡淡清辉。 他怔怔看着。 顾轻舟也看到了他。 露出几分惊讶,顾轻舟问:“怎么回来了?” 现在才中午十二点半。若是没有大事,司慕很少这个时间回家。 况且他昨天还说要去驻地,需得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司慕回神。 他走进来,立在她身边,居高临下望着她:“进来说。” “急吗?”顾轻舟问。 司慕道:“不是很急。” “你吃饭了吗?”顾轻舟又问。 司慕摇头。 “你先去吃饭,我帮它们洗完,再进去和你说话,免得它们受了风寒。”顾轻舟指了指她的狼。 司慕眯了下眼睛。 水盆也沐浴着阳光,粼粼波光反映着顾轻舟的脸,在她面颊上荡开波影,看得人心神驰骋。 司慕忙收敛了心绪:“也行。” 顾轻舟将木兰洗完,仔细用很大的巾帕给它擦拭,又指了指旁边铺好的被褥:“去站好。” 木兰是通人性的,当即走到了被褥上,任由阳光将它半干的毛发晒干。 顾轻舟又对它说:“不许走下来,知道吗?” 她比划了半晌。 木兰侧卧着没动。 顾轻舟又替暮山洗。 暮山不像木兰那么活泼,随便顾轻舟折腾,它都是酷酷的没动静。 这倒是很方便,顾轻舟不费劲就帮暮山洗完了。 蹲了半晌,顾轻舟只感觉腰酸背疼的,很不舒服。 司慕慢腾腾喝汤,看着门口的光影微动,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 顾轻舟进来时,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你看我这一身水,你若是不急,我先去更衣。” “快去吧,别冻了。”司慕很礼貌道。 顾轻舟上楼换衣,又拿了条巾帕,把沾水的头发擦干。 等她忙好了坐下来,司慕一顿饭已经吃完了。 “给。”司慕递了个文件袋子给她。 顾轻舟倒出来,首先是几张照片。 照片里,佐瑞格在火车的包厢里被人割断了喉咙,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因为是火车,一路要经过很多的地盘,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下手。 当然,也会怀疑到司慕头上,可惜没有证据,怀疑又能如何? 顾轻舟从前很怕血腥,也怕死人,现在有点麻木,望着这照片眉头都未动一下,道:“做干净了吧?” “很干净!”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拿出剩下的文件看。 这些文件,是关于周成钰的。 顾轻舟一直猜测,周成钰的背后,还有主谋。 到底谁才是那个牵线的人,顾轻舟和司慕都没有头绪,就从周成钰查起。 然后,他们就查到了周成钰与岳城财政总长的大女儿贺晨茹暗通款曲,而这个贺晨茹是有丈夫的。 就是说 “怪不得周太太恨周成钰!”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贺晨茹的丈夫也知道,只可惜他自己官位比较低,财力又很有限,没办法管束妻子。” 说罢,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有心病,这一眼看得她脸色微沉。 她知道,司慕接下来要说“奸,夫,淫,妇”,然后又会提到她和司行霈。 顾轻舟没有动,后背紧绷。 司慕也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心中明白,话却是没说。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司慕先开口了:“我又派人去问了周太太,周太太知无不言。不过,没什么可用的资料,周成钰看上去毫无破绽。” 顾轻舟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一个人。 “长亭!”顾轻舟道。 司慕蹙眉:“长亭?” “有个男人,他叫做长亭,来过我们家两次,你记得吗?”顾轻舟道。 司慕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个长亭,喜欢穿一整套的黑色衣裳,像是服丧一样,不知道他是死了爹妈还是死了全家。 长亭生得极其漂亮,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没几个比得上他。论起姿色,魏清嘉也要输长亭三分。 这很奇怪,长亭一个男人,完全可以拿来跟女人比美貌,却又不娘里娘气。他漂亮干净,精致极了。 长亭的左手大拇指,戴一只昂贵的翡翠扳指,有点像满清遗少。 “他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回想:“长亭第一次到我们家的宴会,说他是跟着贺家的公子来的;第二次,他说是董家的表亲。” 司慕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姿。 现在,周成钰也跟贺家有关。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隐情? “你怀疑他?”司慕问。 顾轻舟迟疑。 她闷声问自己:假如长亭是个普通人,或者稍微不那么漂亮,自己会怀疑他吗? 不会的。 顾轻舟的怀疑,其实很牵强。若不是长亭那么漂亮,她甚至都记不住他第一次是跟贺家的公子来的。 顾轻舟对长亭没有爱慕,却对这样漂亮的人印象深刻,就好像众星捧月里,长亭就是那月,让人一眼只能看到他。 周成钰的背叛,是为了得到军政府,跟贺家大小姐没关系;而长亭只不过是贺家大少爷的同学,更沾不上关系。 董晋轩的夫人害顾轻舟,也只是为了挑拨颜新侬与司慕,从而操控军政府。长亭是董家的表亲,他在这里说不上话。 至于魏清嘉和李文柱害司慕,也是有迹可循,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我之前说,一定是有个主谋,目的就是军政府。”顾轻舟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这个人很有妄想症。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咱们又见识过的话,能把这些事串起来的,我目前只能想到长亭。”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不是他多可疑,而是他很醒目,叫人很难忘记他。你看,别人家有多少亲戚,我都不记得,却独独记得他是跟谁来的。况且,我没有与他深交,也许他就只是个简单的年轻人。” 司慕蹙眉看着她。 同时,他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愤懑与酸涩。 就这样光明正大告诉他,她又爱上了其他男人? 当他司慕是什么人? 司慕的呼吸顿时粗了起来,极力控制自己没有翻脸。 顾轻舟回眸,瞧见了司慕的异样,笑着解释:“你以为我钟情他?不会的,这点你放心。” 司慕心口的窒闷与苦涩,慢慢褪去几分:“他很漂亮,你钟情他也很正常。” “你也很漂亮。”顾轻舟道。 司慕一顿。 他心中倏然照进些许暖阳,那点醋意,顿时就消失不见了。 顾轻舟却在心里想:全没有司行霈漂亮。 “他很醒目,你不觉得吗?见过他的人都会很难忘记他。况且,他特意打扮得不合时宜,一袭黑衣,更是叫人印象深刻。”顾轻舟道。 “不错!他穿黑衣干嘛,家里死了人?”司慕情绪平复,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恢复了理智。 “也许吧。”顾轻舟倒没想到这点,“难道军政府害死了他的家人?” 说罢,她和司慕一起陷入沉思。 司督军有今天这庞大的地盘,几乎是南京政府三分之一的江山,绝非吃斋念佛得来的。 挡路的人不计其数,于是被司督军灭了全家自然也不计其数。 遗孤来报仇,这可以理解。 但是,能有这般手段,把司慕和军政府一次次陷入这等危机,就不多见了。 “派人去查查长亭的来历。”顾轻舟道,“我们怀疑背后有人主谋,暂时的嫌疑人是长亭,先查他。若不是他,就排除他继续往下查。” 司慕沉吟:“能查到的话,都是他想告诉我们的,没意义。” 真正的身份,只怕早已被隐藏了吧? “任何信息,都是有意义的。”顾轻舟笑道,“精心编织过的谎言,仔细分析也能说明问题。” 司慕颔首:“好,我派人去打听。” 第397章 帮个忙 司慕进书房,去给军政府打了个电话。 军政府的情报系统,就会去查长亭的背景。 “这次你帮我渡过了危机,我还没有感谢你。”司慕道,“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他目光殷殷,又解释道,“我不喜欢欠人的。” 顾轻舟略微沉吟,道:“好。” 司慕去订了餐厅。 离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顾轻舟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的,很是用心。 司慕下午打了好几个电话,把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也准备休息一下午。 他的余光,瞥见顾轻舟的两匹狼,正在门口铺好的被褥上,或抖抖身子,或侧卧,十分的听话。 “这是狼,还是狗啊?”司慕好奇,站在门口打量了片刻,“如此听话,倒是头一回所见。” 驯养得如此通人性,是花了一番大心血吧? 司慕略微站了站,快到四点的时候,他上楼去敲门。 “请进。”顾轻舟在房间里说道。 房门没有反锁,司慕进来。 “等一会儿,我马上更衣梳妆。”顾轻舟道。 司慕则道:“不是的,还不着急走。你在做什么?” 顾轻舟面前,一个偌大的本子,她正在伏案疾书。 “我在写教案。”顾轻舟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中医要发展,就必须改掉‘秘方’的狭隘,需要把自己的知识传承下去,告诉更多的人。” 司慕不懂这个,他静静听着。 快到五点,顾轻舟才更衣梳妆,他们俩六点出门,去了餐厅。 他们去了家西式餐厅,灯火葳蕤,气氛很暧昧。 顾轻舟坐下,先点了菜。 司慕则点了两支葡萄酒。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正在切牛排,就想起一桩往事。 她微微笑了。 “笑什么?”司慕正要为她倒酒,瞧见了她的神态,好奇问道。 顾轻舟道:“我想起从前有一次,你、我、魏清嘉三个人吃饭,你一上来就为她切牛排。” 司慕的手一顿。 他手中的红葡萄酒,泛出潋滟的波纹,缓缓注入顾轻舟的高脚杯里。 放下醒酒器,司慕沉默坐了片刻。 顾轻舟已经切好了牛排吃。 “对不起。”司慕突然道,“那天我是故意气你的。” 顾轻舟笑:“我知道的,你故意与魏清嘉恩爱,想要让我知难而退。” 司慕却摇摇头:“不是的。” 他缓缓喝了一口酒。 葡萄酒有点酸,也有点甜,缓慢入喉,司慕才道:“在那之前,我很想跟你约会,但是你拒绝我了。 我没有想过解释清楚,反而一味的故意气你、闹脾气、言语刻薄。现在想来,我真是有点愚蠢。” 顾轻舟微讶。 司慕这番话 顾轻舟用力又切了一块牛排,对司慕道:“这牛排不错,快尝尝。” 她想要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司慕却很坚持:“那次的事,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顾轻舟笑笑:“我没有生气,只是此情此景,想起来了而已。没事的,吃饭吧,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司慕坐着没有动。 顾轻舟余光瞥见了他,故意装作看不见。 司慕仍是坐着,静静望着她。 顾轻舟挨不过去,心想她太嘴贱了,平白无故说什么蠢话! 她抬眸,与司慕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司慕眼眸深邃,似乎像要把她看透,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原谅你了。” 话音一落,顾轻舟的神色突然微敛。 司慕诧异。 顺着她的目光,司慕转头。 西餐厅没有开大的吊灯,只有每桌放了两个烛台。桦烛影微,媚而迷蒙,透过这光线,司慕看到一个异常漂亮的男人,正含笑看着他们。 是长亭。 西餐厅人人华衣锦服,长亭的西装面料考究,裁剪合度,那通体的黑色毫无突兀,反而像最适合的映衬,把长亭的神采全部衬托出来。 满室的男男女女,都不及长亭。 司慕转回脸。 顾轻舟已经冲长亭微笑。 长亭就走了过来,立在旁边打招呼:“少帅,少夫人。” 司慕眼眸冷峻,扫视了他一眼,端起酒杯,毫不理睬他。 顾轻舟则态度和蔼:“长亭先生,真是有幸遇到您。” “少夫人和少帅是贵人,今天是我有幸了。”长亭笑道。他一笑,眼角眉梢的神采似叠锦流云。 司慕重重将酒杯顿在桌子上。 顾轻舟站起身,和长亭握手:“回头再聊。” 长亭却不是握住,而是行了个吻手礼。 他的唇,轻轻落在顾轻舟的手背:“少夫人,告辞。” 放下顾轻舟的手,他又对一脸冷漠的司慕道:“少帅,告辞。” 司慕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 长亭不以为意,脸色都不变就离开了,笑盈盈回到了他女伴那边。 他的女伴,也回头看了眼顾轻舟。 是一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名媛,圆嘟嘟的小脸,可爱中又有几分纯真。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 “你说得对,这个人很有鬼!”司慕声音冷得能凝结成冰,“直接剁了他!” 顾轻舟失笑。 “别生气。”顾轻舟笑道。 司慕又狠狠灌了一杯酒。 他觉得自己应该处理得更加得体。若是司行霈在场,他肯定要把长亭气死,司慕却做不到。 他只会对自己发脾气。 “帮我切牛排吧!”顾轻舟突然把碟子递了过来。 司慕一愣。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他很绅士的,认真替她切好了,又为她倒了酒。 “谢谢。”顾轻舟笑道。 司慕的心情,好转了很多。 上甜点的时候,他拿出了礼物给顾轻舟。 顾轻舟说,她想要钻石的首饰,除了戒指。 司慕就给她买了一条钻石手链。 打开盒子,钻石的璀璨在烛火下格外闪耀。 顾轻舟估算着,卖了能值不少钱,况且这是她应得的,她帮了司慕。 “谢谢!”顾轻舟收下了。 她想要关上盒子,司慕却拉过了她的手:“试试看。” 他亲自为她戴上了手链。 司慕的指端温热,钻石冰凉,一冷一热落在顾轻舟的肌肤上,她倏然有点愣神。 她在这个瞬间,情不自禁想起了另一个人。 司慕低垂的侧颜,真像司行霈! 记忆疯狂冲击着,就像澎湃的海浪,一下下击打着壁垒,快要把顾轻舟所有的防卫击破。 幸而灯火浅淡,司慕看顾轻舟时,她眼底的异色被遮掩住了。 顾轻舟垂下纤浓的羽睫,看着这钻石,心思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 “我看到你喜欢钻石戒指,这个给你玩” 顾轻舟摩挲着钻石的界面,沉默了起来。 “很喜欢!”就在司慕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顾轻舟低喃,“我很喜欢钻石,哪怕只是玩的。” 司慕微微笑了下:“喜欢就好。” 顾轻舟有点失态,她不想被司慕看出来,更不想扫兴,就道:“我去下洗手间。” 她一直低垂着眼帘,不看司慕。 司慕不知她的情绪。 她并非无动于衷。 也许,她想司行霈了 司慕心中,不免充满了苦涩。这苦涩一圈圈的泅开,让他整个人的呼吸都凝重起来。 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沉默了片刻,又略微涂了一层薄粉,才将情绪敛去。 出来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后门处有动静。 长亭正在往外走。 顾轻舟顿了下。 “长亭?”她有点吃惊,不知他这是要去干嘛。 紧接着,顾轻舟听到了“啊”的一声,有人呼痛。 顾轻舟的手袋里,随身放着勃朗宁和短刃。 她犹豫了下,把短刃藏在袖底,悄无声息往后门口站了站。 不远处,长亭正手脚迅捷与一个人打了起来。 他擅长的是东洋拳法,速度很快。 对方也不弱。 顾轻舟看到那人抬脚就往长亭的肩头踢去。正是这一脚,落了破绽,他重重被长亭拽倒在地。 长亭上前,一把脱下了这人的外套。 顾轻舟诧异。 对方穿得也是西装,长亭利落脱了下来,罩住了对手的头。 寒光微闪,一把短刃刺入对方的喉咙里。 血全被西装的外套挡住。 对手使劲挣扎。 长亭却稳稳按住了他,将他抵在墙壁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 “少夫人。”长亭没有回头,手里不动按住他的敌人,却轻轻喊了声顾轻舟,“帮个忙,关上后门!” 这是连通洗手间,常有人来往。 顾轻舟愣了下。 四下里无人,长亭与被杀的男人都没有带帮手。 顾轻舟侧身,彻底从门后站了出来,关上了后门。 “过来!”长亭道。 顾轻舟蹙眉。 “过来,帮我一个忙!”长亭又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 顾轻舟走上前。 对方已经死透了。 血慢慢渗透了对方的西装,落在地上。 长亭松开了他,缓缓拔出插在对方喉咙里的匕首。 顾轻舟眼眸安静,看着他。 长亭微笑,不像是刚刚杀了一个人,而是像走在鲜花着锦的舞台,他的笑容绚丽。 “你很紧张。”他淡淡道,“怕我杀了你灭口?” 顾轻舟微笑。 笑容很浅。 “别怕!”长亭放轻了声音,哄她般。 顾轻舟的笑意敛去。 “岳城是法制的城市,你这样杀人是要坐牢的。”顾轻舟表情收敛,几分肃然就透出来。 “无妨,没人会抓我。”长亭笑了笑,“帮帮忙。” “帮什么?”顾轻舟蹙眉问。 第398章 缉凶 长亭与人打斗,并非顾轻舟看上去那么轻松。 他的右边胳膊脱臼了。 “我知道你是中医,内科会,接骨会不会?”长亭问。 顾轻舟道:“会。” 长亭将肩膀往她这边送了下:“帮我接上,我饭还没有吃完。” “我凭什么帮你?”顾轻舟表情已经放松,带着几分戏谑,望着他。 “你走了进来,说明你对我这个人有兴趣。”长亭道,“那么,你自然愿意帮我。快点,一会儿有人来了。” 夜色晦暗,后院暂时无人,四下里寂静得可怕。 顾轻舟和长亭的面容笼罩在夜色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表情。 长亭素来温柔的面容上,有了一层稀薄的严肃。 “刀放下。”顾轻舟沉吟道。 长亭果然将刀小心翼翼放在对手的尸体上。 “身上还有武器吗?”顾轻舟又问。 长亭摇摇头。 “那好,你跟我去见官。”顾轻舟道。 长亭又摇摇头:“没这个必要。” 顾轻舟却冲着后门处高声喊了句:“来人!” 两个侍者受惊般,推开们走了出来。 顾轻舟斜睨了一眼长亭。 他难道不知有人偷窥? 是设局,让顾轻舟和他绑在一条贼船上吧? 长亭没有动,顾轻舟亦没动。 两位侍者犹犹豫豫的,司慕就冲了过来。 那声“来人”,声音很高,司慕一直在洗手间门口等顾轻舟,他觉得顾轻舟离开太久了,还以为她在洗手间不舒服。 瞧见这一幕,司慕神色微敛。 “阿慕。”顾轻舟喊他。 司慕就阔步走了进来。 一具尸体,摆在顾轻舟和长亭的面前。凶器在死者身上,是谁所杀? 长亭眸光安静,像樽不喜不悲的雕像。 “去,通知警备厅!”司慕指了指那个正在股栗发颤的侍者。 侍者点头应是。 警备厅的人很快就来了。 “长亭,长亭!”跟着长亭的女伴,急得大哭,“这是怎么回事啊?” 长亭道:“无妨,一点小事。” 女孩子去拦军警:“你们放开他!我阿爸是财政部的贺总长,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要抓他!” 顾轻舟和司慕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视了一眼。 原来是贺家的人。 长亭柔声安慰贺家小姐。 临走的时候,长亭扬脸,就看到顾轻舟站在司慕身边。她轻抬皓腕,撩拨她似青稠般的长发,肌肤胜雪,那钻石手链在灯火下,泛出一圈圈的光。 璀璨的光芒映衬着她的面容,她娇媚的眉眼格外动人。 长亭唇角微动,有个浅浅的笑意。 “你跟着去警备厅,看看那个死者。”顾轻舟道。 司慕道:“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麻烦,我去打个电话给副官,他们会来接我。”顾轻舟声音更低,几乎凑在司慕耳边,“小心有诈。” 她身上总有玫瑰的清香,说话的时候,气息清淡如兰,又温热撩人。 司慕身子有点酥,半晌才回过神。 “好。”他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你就在这里等吧。” 顾轻舟颔首。她进去给副官们打了电话。 很快,就有副官开车过来,将顾轻舟接回了新宅。 司慕差不多晚上九点才到。 他一回来,脸色不善:“你猜死者是谁?” 顾轻舟失笑:“你去看了,干嘛还要我猜?” 司慕脱了外套,将领带拉松,人彻底轻松了之后,他坐下来喝水。 “去年冬月的时候,岳城有一起入室抢劫案。不仅抢劫,匪徒还女干杀了女主人和女主人三个女儿,最小的才十岁 此事当时引发了震怒,那时候你可能没关注过。凶手是住在他们楼下的租客。男主人擅长潜水,会憋气,身中数刀,憋气装死逃过了一劫。 那个凶手,男主人有了他的照片,是从凶手租房的地板下找到底片洗出来的,放在各个报纸上。 阿爸当时也很生气,贴了告示,悬赏缉拿凶徒。全城男女,不管是谁抓到了凶手,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一律奖赏两根小黄鱼。”司慕道。 此事,顾轻舟不知道。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去世,她正在渡过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后来,她稍微好转,却也不会有人拿无关紧要的八卦去打扰她。 再后来,事情过去了几个月,看客的兴趣慢慢减退,热情散去,就连报纸也懒得追踪后续。 “那个人?”顾轻舟倒没想到,诧异看了眼司慕。 “是的,长亭杀死的,就是那个歹徒。苦主家的男主人已经来认了,说就是他,面容与照片温和;当时那人对男主人的孩子行凶,脱下裤子,左边屁股上有一块伤疤,也与死者吻合。”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长亭这是故意的。 凶徒怎么会在那里,而长亭为什么在顾轻舟面前杀人? “这么说,长亭不是凶手,军政府反而要嘉奖他?”顾轻舟蹙眉。 司慕亦蹙眉:“是的。” 顾轻舟怀疑长亭。 长亭让她接骨,她想着将此人投入监牢,试试看他背后有什么势力,谁会来救他。 军政府的监牢,顾轻舟说了算。 长亭杀人案,顾轻舟可以一拖再拖,直到把长亭的背景全拖出来,亦或者确定他是无辜的。 所以她当时就出声喊了。 不成想,最后却给长亭做了嫁衣。 此事一闹,长亭算是个“英雄”,只怕会小有名气。 “我记得当时那个人颇有点身手,好像是东洋武艺。”顾轻舟道。 这点,倒也符合死者。 司慕道:“那个凶徒,就是东洋武官打杂的,后来好像是玷辱了主人家的大小姐,逃到岳城,有点功夫,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顾轻舟沉默。 如此,就是天衣无缝了。 “轻舟,我们是不是被长亭耍了?”司慕问,“怎么如此凑巧?” 是啊,太巧了。 巧到像极了长亭的试探。 顾轻舟略微沉思。 长亭为什么这么做? 若他就是那个主谋,为什么不躲在暗处,非要把自己暴露出来?若他不是,那么今天这事只是巧合? 顾轻舟不说话。 司慕也默默点了一根雪茄。 “轻舟,我有个担忧。”司慕道。 顾轻舟闻言抬眸,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若长亭不是那个主谋,我们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会不会被背后的人得逞?”司慕道,“长亭是否就像其他人那样,也只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棋子?”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你担心的,也正是我担心的。”顾轻舟笑道。 这一点,他们俩不谋而合。 司慕唇角微动,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觉得,不要试探长亭,将他放在那里。”司慕道。 这点,又跟顾轻舟不谋而合。 “我也同意。一旦试探他,我们就先露底了。”顾轻舟道,“不过,今天的事,我们也没有暴露什么。长亭杀人,我喊了警备厅来抓他,是最自然合理的反应。假如我不喊人,反而有点奇怪了。” 司慕又笑了下。 顾轻舟没有在长亭的美色前昏头,没有去帮他,而是主动喊了人。 司慕很满意。 夜色渐深,女佣端了宵夜来。 “我让厨房做了海鲜粥,吃点吧,晚饭的时候都没怎么吃。”顾轻舟道。 顾轻舟和司慕的晚饭才吃了一半,就发生长亭那件事。 “嗯。”司慕坐到了餐桌旁。 他打了一碗粥,先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喝粥的时候,司慕也慢条斯理吃起来。 他不经意道:“明天让厨房做点鲜虾馄饨吧,我看这虾仁还不错” 鲜虾馄饨是岳城比较普通的小吃。 顾轻舟的手,却突然停顿了下。 她再也不敢吃鲜虾馄饨了。 曾几何时,她身体不舒服,司行霈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粥的热气,蒸得顾轻舟眼睛发疼。 “别了,还是吃粥吧,粥更暖胃养胃。”顾轻舟道,“睡前还是别吃馄饨了。” 司慕随口一提,被拒绝了也没放在心上,道:“也对。” 回房之后,顾轻舟一会儿想到钻戒和鲜虾馄饨,就想起了司行霈。 远在云南的他,拒绝了一门最适合他的婚事。 一会儿,顾轻舟又想到了长亭,心想这个人只是过客,还是劲敌?亦或者是朋友? 她看不透长亭。 翌日,岳城的报纸,铺天盖地报了长亭缉凶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民众当时沸腾,事后就不太关心了,甚至有的人都忘记了这案子。 新闻的轰动,是具有时效性的,过时就没了意义。 当然,长亭还是被很多人知晓了,毕竟他照片上的容貌,有倾国倾城之资,比那天下闻名的名伶还要漂亮。 “这是奖金。”司慕亲自给长亭颁发了两根小黄鱼。 长亭与司慕握手,态度恭敬。 这件事落定,岳城的一个大案告破,司慕也打电话给督军,禀告了此事。 同时,司慕接到了司琼枝的电话。 他们兄妹俩之前的小罅隙,早已消除了。 “二哥,你知道阿姐做什么了吗?”司琼枝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告诉司慕,一个关于司芳菲的小八卦。 说完之后,司慕倒是怔了怔。 晚饭的时候,司慕又把这个八卦,告诉了顾轻舟:“芳菲她” 第399章 伶牙俐齿 “芳菲交了新的男朋友,好像快要订婚了。”司慕在饭桌上,跟顾轻舟分享小八卦。 “这么快?”顾轻舟也有点意外。 司慕同样意外,要不然他也不会告诉顾轻舟了。 “对方是新任政治部副部长的公子,他为人高调,很仰慕芳菲。”司慕道。 顾轻舟失笑。 这是交男朋友吗?怎么感觉像是拉拢盟友? “是真的,还是传闻?”顾轻舟问司慕。 司慕道:“目前还是传闻,是琼枝告诉我的。改日我打电话问问阿爸,若阿爸也肯定,才是真的。” 顾轻舟觉得这个传闻不错。 不过,她可不像司慕,胡乱猜测。 她想知道,就会直接去问。 第二天上午,顾轻舟就给督军在南京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您好,总司令不在。” 这声音很熟悉。 “芳菲?”顾轻舟没想到司芳菲也在办公室。 对方也笑了:“二嫂,您怎么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啦?您知道家里的电话吗?” 司芳菲也听出了顾轻舟的声音,说明她还很留心顾轻舟。 “哦,我是有事跟督军说。”顾轻舟笑,“督军不在?” “您还叫督军啊?”司芳菲笑道,“您不叫阿爸,或者总司令?” 顾轻舟在别人面前,对司督军的称呼总是改不了,这大概是潜意识跟司行霈学的。 司行霈从未在顾轻舟面前说过“阿爸”,一直都是叫“督军”。 “我还是叫阿爸吧。”顾轻舟道。 司芳菲在那头笑了起来。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新交了男朋友,想问问阿爸此事可靠不,要不要准备你们订婚的礼物。”顾轻舟直言不讳。 司芳菲愣了愣。 “你也听说了?”司芳菲问,声音柔婉恬静,没有半分慌乱,更没有试图解释。 “是啊。不过,问你本人更好了。”顾轻舟道,“怎样,你的新男友如何,何时订婚呀?” 司芳菲道:“二嫂,你误会了,只是卢少追求我。他做过秘书,我目前正在总司令部,担任总司令的英文秘书,向卢少请教。 他送我汽车,又送我玫瑰花,还请了记者来捧场,这不满城风雨的?不过,只是他追求我,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顿了顿,司芳菲又低低笑了,“卢少这个人很高调,阿爸说新到了南京,高调点没事,叫人瞧瞧司家小姐的风采” 原来,对方姓卢,而且是司督军首肯的。 顾轻舟就差不多明白了。 这点绯闻,不仅可以抬高司芳菲的身价,还能下意识把副部长和司督军绑在一起,让司督军目前的处境更加通畅。 司芳菲擅长应付别人的追求,她正在把握一个度,一切都照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被别人追求,这说明很有魅力,这桩风流案,只要司芳菲处理得当,她就是声名鹊起,从此可以博个名气。 顾轻舟弄清楚了,就转移了话题。 “芳菲,你都做秘书了?”顾轻舟道,“真厉害!” “阿爸一共有三位秘书,有政治秘书,有文案秘书,我是负责外交的英文秘书。”司芳菲笑道,“外交阿爸不懂,怕其他人不可靠,乱翻译给他听,他只信任我。” 顾轻舟道:“也对,有你帮助阿爸,的确可靠。” 司芳菲突然就很喜欢顾轻舟,因为顾轻舟是聪明人。 她们俩一问一答,司芳菲想要表达的,顾轻舟全懂。 司芳菲笑,又问:“二嫂,你何时跟二哥过来玩啊?周五过来,周末我和琼枝带着你们到处看看。” 没等顾轻舟拒绝,司芳菲再次道,“我知道二哥很忙,你可以自己来嘛。我跟琼枝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啊。” 顾轻舟无法判断司芳菲对她的态度。 司芳菲的手腕利落,不知是敌是友,况且司夫人和司琼枝很讨厌顾轻舟,顾轻舟没的巴巴送去南京给她们数落。 顾轻舟要是去了,司夫人估计得气死。 为了不惹恼司夫人,让司夫人痛痛快快过三年的好日子,顾轻舟拒绝去南京探亲。 “我最近也忙,等改日得空的话,一定去看你们。”顾轻舟笑道。 司芳菲说好,然后似乎是有人进来,司芳菲叫了声“总司令”,又对电话里的顾轻舟道,“总司令回来了。” 这是司令部,司芳菲是秘书,不是司家二小姐,她也要称呼“总司令”,而不是阿爸。 “是轻舟?”司督军的声音欣喜,接过了电话。 顾轻舟叫了声阿爸。 督军问:“家里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听说芳菲交了新的男朋友,打电话恭贺她。”顾轻舟笑道。 恭贺的电话,往司令部打? 这是来试探司督军的态度吧? 司督军的态度,决定了军政府如何对待董晋轩。 顾轻舟的精明,远胜过司慕百倍千倍。 司督军哈哈笑了:“什么新的男朋友,老卢那软猫一样的儿子,凭什么配得上我家闺女?” 老卢 如此亲昵称呼副部长? 具体是在设什么局,顾轻舟不知道,不过意味着,督军不会再给董家颜面了。 司芳菲是怎么想的,顾轻舟也不知道,清楚督军是不会再把女儿嫁给董铭,这点可以确定,否则这些传闻不会如此快。 董晋轩被督军放弃了。 只是,督军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替董晋轩,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顾轻舟顿时就了悟了,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我家芳菲容貌倾城,才华横溢,一般人是配不上。” 插科打诨了几句,司督军又问了岳城的一些事,顾轻舟仔细说给他听,就挂了电话。 事情弄清楚了,顾轻舟也寻个机会告诉了司慕。 “你直接问啊?”司慕忍俊不禁。 司慕觉得,这种事会让芳菲害羞吧?不成想,顾轻舟就这么直截了当的。 “此事关乎董家,我能不问吗?我和董夫人的仇还没清呢。”顾轻舟道。 正在这个时候,副官疾步进来,禀告道:“少夫人,董铭来了。” 砰的一声,顾轻舟听到了枪响。 顾轻舟和司慕同时变了脸。 “谁在放枪?” 在家里听到响枪,不知谁被打死了,顾轻舟和司慕疾步往门口去。 亲侍们也立马扛起了枪。 他们往外走,就见门口的亲侍把董铭和他的随从团团围住。 原来,是董铭不顾一切要往里闯,还扇了副官一个耳光,另一位副官立马朝天鸣枪示警,不许董铭再动。 “还好。”知道是自家的副官放枪,顾轻舟稍微松了口气。 董铭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的副官如此强势。 “顾轻舟,你拆散姻缘,现在满意了吧?”董铭大怒,厉喝指向了顾轻舟。 他直呼其名。 顾轻舟自从嫁给了司慕,再也没人这么叫过她。 司慕也怒,准备拔枪时,顾轻舟按住了司慕的手。 杀了董铭容易,落下口实的话,司慕就要上军事法庭,到时候督军又要为难。 督军把岳城交给顾轻舟,顾轻舟就不能给他添一件麻烦事。 她柔软的掌心微凉,司慕微怔,身子就下意识不动了。 顾轻舟上前几步,对上了董铭:“董少这话,我却是不明白,我怎么拆散了你的姻缘?” “若不是你,芳菲怎么会去南京?现在我们都结婚了!”董铭失去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像只咆哮的猛兽,龇牙咧嘴要把顾轻舟给撕碎。 若不是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 “若不是我?”顾轻舟怜悯看着董铭,“小畜生,你这迁怒实在太牵强了!当初我可没有惹你母亲,是你们先下死手的,差点害死了颜家小姐,还记得吗?” “你”董铭一听顾轻舟骂他是小畜生,顿时怒气攻心。 他准备反击时,顾轻舟又闲闲开口:“芳菲去南京,是督军的意思;她自愿要走,没有半分留恋,你还记得吗?” 董铭心头一缩,想起司芳菲,也是恨极了。可那份恨里,带着嫉妒与不舍的爱恋。 他还没有说什么,顾轻舟言语连珠:“我远在岳城,芳菲在南京有了追求者,是我的错?” 董铭想要开口,依旧被顾轻舟截断:“你母亲破坏你的婚姻在先,芳菲抛弃你在后,你自己无能是主要,反过来却要迁怒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我? 是不是我承担了罪过,你就可以心安理得骗自己,你最敬重的父母没有毁了你的婚姻,你最爱的女人没有移情别恋,你最自以为傲的尊严没有被践踏? 若是这样你好受一点的话,你就继续怪吧!每天的可怜虫那么多,我却跟你说了这么一番话,你是不是有很成就感?” 董铭铁青的脸色,开始紫涨。 他身边跟着的副官们,亦羞愧低了头:本来嘛,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怪到督军府少夫人身上的确是过分了。 而司慕身边的副官,则是使劲忍住笑。 “平日里温柔的少夫人,嘴巴居然这么毒辣。” “董少帅快要气得吐血了,千万别死在我们门口。” “少夫人不仅足智多谋,还伶牙俐齿!” 司慕身边的副官们,扛枪看好戏,个个看得热闹。 “好,你们好”董铭半晌一口气才上来,准备要骂。 司慕却开口了:“来人,把这个懦夫给我赶出去!他不走,就当成私闯宅院,全部当场枪毙!” 第400章 断情 司慕发话了,言语狠戾。 董铭的副官们顾不上丢脸了,纷纷劝董铭:“少帅,回去吧,要不然元帅要骂的。” “少帅,出了事夫人和元帅也为难。”另一个副官也劝董铭。 董铭苍白的面容,更加雪白,像一张纸。 他的金丝边眼镜,不知不觉掉在地上,可见他抖得多厉害。 “懦夫!” 司慕骂他是懦夫。 他是懦夫吗? 他是的! 他没有勇气怪他母亲计谋失败得罪司家,他也没有勇气怪自己留不住女人的心。因为他懦弱,所以他把自己的无能,全部推到别人头上去! 司慕的话,让董铭双腿发软,喉咙间泛出腥甜。 董铭被气得吐血。 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顾轻舟沉默。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想着董铭敢上门挑衅,自然不会因为顾轻舟和司慕骂了几句就能醒悟,他还是会将错推在顾轻舟身上。 他只会更恨顾轻舟。 原本只恨顾轻舟拆散了他和司芳菲,如今还要添上羞辱他的恨意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更是怨上添怨了。”顾轻舟声音柔软。 司慕眸光阴寒。 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司慕沉默思忖:方才怎么不一枪打死董铭? “这个人,真是糊涂!”司慕微怒,“居然怪你!” “怪我太强势了,将蟒蛇放在他们家车上,没有被他母亲算计成功,反而算计了他们。”顾轻舟道,“依着他的想法,我就该默默救下狼和洛水,而不是反过来诬陷董夫人。 我诬陷了,督军怀疑董家了,司芳菲与他生了间隙,我就是那个罪人了。” 司慕脸色更沉。 “这个董铭!”司慕眉宇凛冽,“怪不得芳菲看不上他!” 想起司芳菲,顾轻舟没有言语。 司芳菲看上去很不简单,董铭不管是从家世还是智谋上,都无法叫司芳菲产生崇拜之情。 在他们的感情里,司芳菲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董铭小心翼翼陪着不是,拉拢她。 董铭是爱极了司芳菲,爱到了深处,就显得很卑微。 顾轻舟略微沉吟,也懒得多管。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司琼枝打了电话过来。 司琼枝与司慕三天通一次电话。 “二哥,那个董铭到南京来了。”司琼枝对她姐姐的八卦非常热衷,“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要阿姐跟他走,去英国什么的。阿姐当场就翻脸了,叫人把他赶出去!” 司慕失笑。 顾轻舟坐在旁边,冲司慕做了个手势。 司慕踌躇了下,还是对着话筒道:“琼枝,你嫂子要跟你说话。” 电话那头,立马寂静无声。 司慕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直接问:“琼枝,芳菲真的跟卢家的少爷相恋了吗?” 司琼枝不回答,估计是气到了。 想着她哥哥还在顾轻舟手里,就跟有个人质似的,司琼枝将满心的不快压下去,道:“没有。” 顾轻舟哦了声。 此事,原本只是绯闻。 绯闻也说明一个问题,司芳菲对董铭起了抛弃之意。 “董铭去南京的时候,芳菲请他进门了吗?”顾轻舟又问。 “请了啊,他都千里迢迢来了,又是阿姐从前的相好。”司琼枝道。 看来,司芳菲对分手之事仍在犹豫。 卢家公子追求司芳菲,这说明司芳菲有魅力。可时间久了,这魅力就变成了暧昧不清,到时候司芳菲名誉受损。 董铭这么一闹,只怕会加重司芳菲的决心。 “那你再跟你二哥说吧。”顾轻舟问完,把话筒还给了司慕。 她自己上楼去了。 董铭这么一闹,司慕也起了警惕,怕董铭报复顾轻舟,对司琼枝道:“你留意点芳菲的动静。” “好,我知道了。”司琼枝一头雾水。 怎么二哥跟那女人结婚之后,变得婆妈了? 从前这些事,二哥哪怕听着也不热衷的。 第二天,司琼枝又打电话告诉司慕,说:“阿姐跟董铭正式分手了。奇怪的是,阿姐也公然拒绝了卢少的追求。” 司慕也愣了愣。 不过,这也给司慕与顾轻舟一个信号:司督军与董晋轩的友情,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两个孩子分手,就意味着破裂。 司芳菲最听督军的,她哪怕是分手,只怕也要经过督军同意。 “没什么奇怪的,卢少高调追求,芳菲接纳不了拒绝,人之常情,不影响芳菲的名誉,反而让她水涨船高。”顾轻舟笑道。 不过,失恋的董铭,估计是要疯了。 司慕说:“芳菲之前跟董铭的感情很不错,不过阿爸略微露出不满,芳菲就立马跟董铭断绝来往。我们家的孩子,能这样听话的,独数芳菲了。” “所以阿爸疼她啊。”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对董铭,始终保持着她的警惕。 她也派人留意董家那边的动静。 董晋轩去了海军基地,董家只有董夫人带着孩子们。 董家暂时没什么动静。 顾轻舟则要继续完成自己之前的计划。 她除了对付司行霈、查师父与乳娘,就是想要发展中医。 “破则立。”这是她想要发展的基本理念。 她想要打破中医的一些桎梏。 顾轻舟打算先从何氏百草堂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去了几趟军政府,又去了几趟何氏百草堂。 顾轻舟还单独请何微吃饭,避开了何梦德夫妻。 何微最近很努力念书,她在申请去德国念西医。 百忙之中,她应了顾轻舟的约。 “微微,你帮我一个忙可好?”顾轻舟笑道。 “好啊。”何微一口答应,“姐,你要我做什么?” 顾轻舟让何微附耳。 两个人嘀咕了半晌。 何微对顾轻舟是言听计从,笑道:“姐,你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能办好!” “也别掉以轻心。”顾轻舟笑道,“一次不成,第二次就很难了。” 何微失笑,再三跟顾轻舟保证,她做事稳妥。 顾轻舟自然也很相信何微。 过了一天,顾轻舟写了很久的那个大本子,终于写到了最后一页。 她伸了伸懒腰:“终于可以去趟何氏百草堂了。” 她拿着本子,换了衣裳就去了。 第401章 丢失的手表 何氏百草堂门口,一株高大的槐树,换上了新装,深绿浓翠,投下斑驳的树荫。 顾轻舟进门时,药铺里还在忙碌。 最近开春,气候的变化,让生病的人多了起来,药铺生意还不错。 何梦德笑道:“轻舟来了?” “姑父。”顾轻舟笑了笑,“我有事跟您说。” 她每次来,多半是看看生意,顺便陪慕三娘唠家常。 这次却是见何梦德的。 何梦德就把她领到了梢间坐下。 顾轻舟拿了一个很大的本子,递给了何梦德:“姑父,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何梦德好奇。 顾轻舟道:“药方。” “什么药方?”何梦德刚想翻开,闻言却是手微抖,半开的封面,重新阖了上去。 药方,一般都是秘方。 秘方则是不可能给外人看的,甚至一个医药家族,只有嫡长子才能接触秘方。一个秘方,就能维持一间铺子的生意,要不然旁人凭什么到你家来买药? 何梦德的药铺虽然简陋,也有两味治疗腹泻的秘方,让他在中医凋零的大局势下,用药铺维持生计。 “就是慕家的秘方。”顾轻舟把何梦德的猜测点明。 何梦德立马重重将手压在本子上。 “轻舟!”何梦德声音低沉而肃穆,“这东西不能随便写下来,更不能随便给人瞧!” 他似宝贝般,拉过账本将顾轻舟这个本子压住。 顾轻舟回忆这些药方,写了两个星期才写完。 “姑父,这件事我想跟你和姑姑商量:慕家已经没有了,师父也死了。中医落寞,是因为我们什么都紧紧捂住,方法捂住、秘方捂住,最后什么都失传。 可西医不同。西医什么精华的经验,都会拿出来分享、传授。于是,他们的后人在先人的经验上,一点点进步、完善,而我们在落后。” “你也受了西学的毒?”何梦德大惊,“我不同意!”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过了多少年,传承是不能变的。 想学中医,没有家学是很难的,因为别人不会把自家的本事交给外人。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慕家已经没有传人了,我以后难道把医术留给我的儿子吗?姑父,我把慕家的医术和秘方全部交出去,让更多的人来了解中医、研究中医。”顾轻舟道。 何梦德紧紧抿唇。 他的不高兴,从紧抿的唇角透出来。 顾轻舟也不急,笑道:“姑父,这是我的决心,我先告诉您,您再跟姑姑商量商量。这本秘方,我要交给您了。过些日子,我还要印出来,公开发售。”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何梦德整个人都僵了。 “这败家孩子!”他回神去追,顾轻舟早已走远了。 同时,何梦德捧着本子的手也微微发抖:这是秘方啊,慕家祖上近千年传下来的,在乾隆年间,全国七成的中成药,都是慕氏药铺分号卖出去的。 如今,慕家倒了,被抄家灭族,唯一的传人还要把最机密的宝贝公布于众。 慕宗河要是知道,非得气活! 何梦德惴惴不安捧着,不敢翻开。 他将此事告诉了慕三娘。慕三娘也是吓一跳:“要公开发售?” “是的。”何梦德愁眉苦脸,“怎么办啊,这孩子胡闹!” “她是随便说说的吧?”慕三娘放下了手中的药材,也不敢相信。 “我看不像!”何梦德道,“瞧见她这本子,如此厚,估计是准备很久了!我就说嘛,她怎么突然要扩大店铺,感情她考虑很久了。” 慕三娘沉默,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何微坐在旁边,帮着她父亲分药,闻言双眸炯炯:“阿爸,这不好吗?” “这好什么呀?”何梦德又叹气,“慕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非气活了不可。” 何微抬眸,眼睛乌黑浓郁,亮晶晶看着何梦德:“阿爸,您是不是怕保皇党的人找过来啊?” “我不怕这个,现在哪儿还有保皇党啊?”何梦德道,“再说了,你姆妈的身份,根本没人能查得到。” 何微沉吟。 “阿爸,我觉得姐在拯救整个中医行业!阿爸,我记得前几年,隔壁姓孔的人家,孩子得了急病要去教会西医院,被四五个长辈堵住骂,说不准去,去了就不准他们姓孔,不许他们自称是孔夫子的后人。 可是现在呢,那家姓孔人家的少奶奶,生孩子怕不顺利,直接住到了西医院,那些长辈也不骂了,高高兴兴去接少奶奶出月子。 西医这几年发展太快太神速,效果也是看得见的。文人骂中医、政府限制中医、西医排挤中医,内忧外患,您再保守老黄历,这行真的要灭绝了!” 何梦德原本挺生气,也打定主意要跟顾轻舟死扛到底。 可何微这番话,突然让何梦德惊了一身冷汗。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孔家的人都不再抵触西医了? 孔氏,他们可是华夏传统文化最坚固的壁垒啊,他们都接纳西医了! 中医的前途是,要么与西医合并,在保留最传统的基础上,学习一点西医,要么是彻底灭亡。 想要对抗西医,就是跟所有人作对。 什么时候,这条路到了末路,自己这井底之蛙,竟没有发现呢? “怪不得轻舟连秘方都要交出来!”何梦德如梦初醒般,“再不交,这些秘方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中医没了,秘方还有什么用? 何梦德如梦初醒。 何微偷笑。 事情办成了六七成,何微给顾轻舟打电话报信。 “姐,你的话我都告诉阿爸了。”何微在电话里悄声道,“他当时脸色就变了,全听进去了!” 顾轻舟失笑。 有些话,顾轻舟自己去说,可能会引起何梦德的抵触,毕竟在何梦德心中,顾轻舟是中医最后的传人,她一定要把中医传承下去。 何微就不同了。 何微是局外人。 很多时候,局外人的话,听起来更加惊心,就好似:连外人都看出来了,说明这事严重到了不可收拾。 只有破除旧的,才能建立新的。 中医的破,总需要有人开头:需要一个能奉献,又说服力的人开头。 于是,顾轻舟安排了何微去说服何梦德。 “微微,谢谢你,我改日请你吃饭。”顾轻舟笑道。 何微道:“不用你请我吃饭,你也教我医术吧。” 顾轻舟道:“中医很难学的,只要你想,我肯定会教给你的。” 挂了电话,顾轻舟忍不住笑了笑。 何梦德松动了,慕三娘肯定不会反对,顾轻舟的计划开端很顺利。 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大本子。 这是顾轻舟的教案。 她就像个教书匠,做了备课。当年她师父怎么教授她的,她也要教授给其他人,让中医有更多的传人。 此事,从顾轻舟重修何氏药铺开始,她就在打算了。 她要建一个崭新的医疗系统,把中医纳入进去。 就在顾轻舟伏案疾书时,有人敲门,同时传来声音:“少夫人,董夫人带着董家大少爷来给您赔罪了。” 顾轻舟微愣。 董夫人来了? 顿了顿,顾轻舟道:“稍等,我马上来。” 她将教案收起来,放在抽屉里。 随意拿起一件短身皮草,顾轻舟下楼去了。 她吩咐副官:“请董夫人和董少帅进来。” 副官应声道是。 很快,董铭母子俩一前一后含笑进了屋子。 “少夫人,真是很抱歉呀!”董夫人仍是捏着嗓子,学了一口更流利的吴侬软语,“铭儿这孩子太胡闹,我代他向您赔不是!您大人大量,原谅他的鲁莽。” 董铭穿着一套铁灰色的军装,身材高大笔挺,英俊的面容上有些消瘦。 他带着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楚他的眸子,只能听到他略感歉意道:“少夫人,上次的事,是我错了。” 顾轻舟微笑。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董夫人和董铭皆是一梗。 司芳菲跟董铭断情了,董家面临与司督军正面断交的危机,董夫人只得登门,试图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的笑容,则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对母子略微坐了坐,顾轻舟眼眸安静,心中却有了个主意。 “董夫人,留下来用晚膳吧。”顾轻舟笑道,“家里只有我和少帅,怪冷清的。” 董夫人微讶,董铭也微讶。 他们一齐望向顾轻舟。 顾轻舟的眉眼,有一抹秾艳,浓得化不开,全是妩媚。 董夫人心中打鼓。 董铭却抢先答应了:“多谢少夫人!” 顾轻舟微笑。 中途,顾轻舟去了趟厨房,吩咐晚膳。 董铭瞧见沙发的一角,遗落了一件东西。他心中有条毒计正在酝酿,见东西在那里,属于顾轻舟的,捡起来就可以利用。 董铭心思一晃,将那东西拿着放在了自己口袋里了。 顾轻舟在自己家,自然不会提防丢东西。 直到晚膳之后,董铭离开,顾轻舟也没发现。 司慕没有回来吃饭,但是他听闻董家母子来了。 “王副官。”顾轻舟打着哈欠,略感疲倦道,“明天去帮我买一支手表,我的手表丢了。” 王副官诧异:“少夫人,丢哪里了?可要去找找?” “找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就喜欢新的,去帮我买吧。”顾轻舟闲闲笑道。 她秾丽的眼波中,有几分笑意轻掠而过。 第402章 故布疑阵 顾轻舟独坐客厅。 晚上九点了,出去买手表的王副官还没回来。 餐厅的一角,窗牖半开,浅棕色窗帘被金钩挂起,低垂而柔软,像慵懒窈窕的佳人临窗而立,强赋新愁。 澄澈的琼华曳地,似一层白霜,夜就无端添了料峭春寒。 很快,王副官买了手表回来。 “少夫人,您要的手表。”王副官恭敬递给了她。 钟表行夜里也做生意的。 岳城的繁华,并不因为夜色而落寞。 “买表的时候,落了我的姓名吧?”顾轻舟接过来,问。 王副官道:“落了,写的是司顾轻舟。” 女子出嫁,就要冠上夫姓,这是从西方传过来的规矩。华夏也有,只是不会写在律法里,也不允许女子的名讳外泄。 顾轻舟现在在法律上的名字,是“司顾轻舟”。假如依照中华几千年的传统,她应该被人称呼为“司顾氏”,“轻舟”两个字是名,不能传出内宅。 这倒也异曲同工,只不过是多了个具体的名字。微薄的尊严,寥胜于无。 她不免微笑。 手表装在黑绒布的匣子里,匣面摸上去很温暖舒适。 顾轻舟拿出金表。 这是瑞士货。 顾轻舟有好几块手表,全是瑞士货。司行霈送过,颜太太和颜一源也送过,却独独没自己买过。特别是颜一源,他特别爱显摆,总是买很多的金表。 为了一视同仁,他会送给颜洛水与霍拢静,自然也忘不了顾轻舟。 顾轻舟“丢失”的那一块,就是颜一源送的。 “这是在哪里买的?”顾轻舟问王副官。 “是艾文路32号。”王副官道。 岳城卖手表的铺子很多,可专卖瑞士货的,只有三家。 艾文路位于租界,有两家铺子,32号铺子货更齐全,不少名媛贵妇青睐。 顾轻舟拿出来,往手腕上戴。 她的手腕纤瘦,带上去有点松。 王副官准备告诉她,如何收紧一点时,却见顾轻舟故意摘下来,往地上一扔。 一声脆响。 王副官吃惊,这表非常昂贵的,少夫人这是干嘛? 他准备去捡,顾轻舟动作比他快,弯腰已经重新捡起来了。 “没事,没坏呢。”顾轻舟笑道,这才认真紧了紧表带。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王副官,你照咱们家副官的制服,帮我做四套军长,全部都要大号。” “是!”王副官不解,可他从来不会对少夫人的话提出质疑。 既然少夫人吩咐了,他就去办。 要四套军装做什么? 能做的事太多了,问得越多,错得越多。 王副官曾经是司夫人的亲信,他非常懂得进退。当然,自从给司慕做副官,王副官就没有再与司夫人来往。 司夫人有时候问他什么,他都只捡无关紧要的回答,从来不泄露秘密给司夫人。 司慕很信任他。 “你去忙吧。”顾轻舟道。 王副官叩靴行礼,退了出去。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就坐在灯下,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表。 崭新的金表,在灯火下有暖金色的清辉,落入顾轻舟的眸子。 她眸光潋滟。“谁送的手表?”司慕问。 顾轻舟笑道:“我派了王副官去买的。” 顿了顿,顾轻舟又解释道,“我原本有一支,被董铭偷走了,所以我就再买了一支。” 司慕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子。 “董铭?”司慕错愕,“他要干嘛?” 说罢,他又看了眼顾轻舟:既然知道董铭拿了,干嘛不当场戳穿?顾轻舟可不是那种不好意思的人。 “他应该还没有想好要干嘛。”顾轻舟笑道,“手表而已,能干的事情太少了,所以我会帮他。” 司慕表情稍微放松。 顾轻舟会用计中计。 “你要挖坑?”司慕道。 顾轻舟摇摇头:“不是,我在帮董铭挖坑而已。” 司慕不知她的打算。 他坐到了旁边,问:“怎么帮?” 司慕很想知道。他需要清楚顾轻舟的计划,这样他可以作为后备。万一顾轻舟的失败了,他能立刻去救她。 他不能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顾轻舟什么也不说,司慕准备说服她告诉自己时,顾轻舟已经开口了:“我明天要去趟艾文路32号” 她把自己的计划,一点一滴告诉了司慕。 同时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敢不敢?” 司慕的神色已然冷峻:“我怎么不敢?你放心!” 顾轻舟微笑起来。 对于她的计划,司慕没有半分反对,他很支持她的胡作非为。 “我但愿自己的这些计划,都用不上。”顾轻舟说罢,又叹了口气,“因为我真的不想杀人。” 司慕却眉目阴冷。 “有我呢!”司慕道,“人我会帮你杀!” 顾轻舟再次笑了下。 司慕回眸,正好对上了她的笑容。 笑容很浅,却有恰到好处的怡然。眸光清澈,能倒映出司慕的面容。 司慕呼吸微紧。 顾轻舟则站起身:“我先回房了。” 她路过司慕,司慕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她:“轻舟” 顾轻舟的脸色紧绷。 司慕心中无趣,又松开了手,道:“晚安。” 顾轻舟就没顾上说晚安,疾步上楼去了。 司慕一个人坐在客厅,抽了两根雪茄,才去沐浴躺下。 翌日,天气晴朗,晨光从窗棂里透进来,落了满地。 顾轻舟起床。 司慕早已走了。 顾轻舟更衣之后,吩咐副官去备车:“我要去趟艾文路32号。” 王副官一听,是昨天买手表的地方,不免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没说什么,王副官就什么也不问,只是恭敬退出去,吩咐司机备车。 吃了早饭,顾轻舟又带着两匹狼散了步,到了十点,阳光暖融融洒落在身上,似批了件锦裘。 顾轻舟乘车去了艾文路32号的钟表行。 王副官先开路,说了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老板也在报纸上见过顾轻舟,闻言立马上前招呼,把顾轻舟请到了雅间。 雅间装饰得很奢华。 “昨天才买的,摔了一下,不知可摔坏了。”顾轻舟将手表褪下来,递给了老板。 老板忙接过来:“您放心,我这就叫人去检查。” 手表拿去检查了,小伙计又端茶进来。 顾轻舟与老板闲聊。 “听闻你这里买手表,都是要记录的。”顾轻舟道。 老板忙道:“是是。” 顾轻舟却蹙眉:“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老板不知这位少夫人何意。自从他这里开业,就遵循了这个习惯。如此昂贵的手表,客人都要保证是独一份,而且有迹可循。 这个“迹”,不是为了自己能看到,而是为了其他人能看到。 少夫人这么问,老板有点惶然,怕得罪了她。 “我半年前买了一支,好像没有登记。”顾轻舟眉头蹙得更深。 老板恍然大悟。 感情是找补来了。 半年前,顾轻舟还不是督军府的少夫人,她也许买不起这么贵的表。但是,她需要别人知道,她娘家也是很富贵的。 老板闻音知雅,忙笑道:“半年前我可能去进货了,不在店里,这些人不知轻重给忘了,该死该死!” 看着顾轻舟稍微缓和的脸色,老板又道,“少夫人,我们这里可以补登记。您派人把表送过来,我依照记录,给您补上。” 顾轻舟却道:“我记得型号与日期。” 说罢,她报了一支手表的型号,又报了个日期。 老板去查了。 这支手表,不是他店里卖的。看着这编号,应该是香港的货。 这点机密,只有几个大老板才清楚,店员也不知道。 “拿账本来。”老板对店员道。 既然是香港卖的,就不怕对方查。不管真假,巴结这位少夫人要紧。少夫人说是在这里买的,就是在这里买的。 补登之后,老板拿给顾轻舟瞧。 “这笔迹不太一样啊!”顾轻舟看到了,又微微蹙眉。 “没事,没事!”老板道,“这是我亲自登记的。我很少自己动手,故而跟其他笔迹不同。” 顾轻舟露出了笑容。 老板在心里骂:“太虚荣了!” 明明没有买过,却想要老板伪造一份记录! 不过,做生意就是和气生财,老板也不敢得罪大人物,只得忍气吞声。 看着这记录,顾轻舟唇角的笑容更加深了。 老板就更加鄙视这女人:“虚荣到了这般程度,简直可怕!怪不得说她出身低贱了!” 面上笑容不减,心里很瞧不起顾轻舟。 顾轻舟当做没看到,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天,王副官将做好的四套军装,送给了顾轻舟。 “全是大号的,照咱们家副官的军服做的。”王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装在箱子里,放在我常出行的汽车后座,以备不时之需。顺便告诉所有的副官,让他们知道我车子后座有四套军装。” 王副官心中更加狐疑:这是做什么? 这些军装,要给谁穿啊? “如果我出事了,记得带上这些军装,我要用。”顾轻舟又道。 王副官诧异:“少夫人,您有什么事?” 顾轻舟却摆摆手,不再言语。 看着少夫人娴雅的面容,王副官不敢问了,只是默默把她的话吩咐下去。 司慕回来,顾轻舟告诉他:“我的网撒好了,等着鱼儿往网里钻!” 第403章 董铭的作死 二月中旬,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际也是阴沉沉的。 顾轻舟总是去何氏百草堂。 何梦德已经能接受她的提议,同意她将中医的经验和秘方都公开。 “姑父,请您相信我,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顾轻舟道,“你和姑姑,以及所有人。” 她知道何梦德担心保皇党。 顾轻舟公开慕家的秘方,第一是拯救即将消失的中医中药,让政府和民众肯定中医的长处;第二,她想要引保皇党的人出来。 假如师父与乳娘不是死于司行霈的谋杀,就是死在师父的仇人保皇党手里。 顾轻舟用排除法。 不是司行霈,就是保皇党。 司行霈不告诉她,她就无法从司行霈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司行霈的情报系统比较完善,甚至军政府的更完善,他想要隐藏什么,别人根本找不到。 就像当初,他跟顾轻舟厮闹了两年,司督军连一点风声也不知。 司行霈这边是铜墙铁壁,顾轻舟只得从保皇党那边下手。 她不认识保皇党的任何人,需要把他们引出来。 “真的还有保皇党吗?”顾轻舟也在疑惑,“他们平日里是用什么身份生存的?” 她对保皇党知之甚少,甚至没有听说过南边还有保皇党,他们可能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还想复辟,是不是太异想天开?民主都十几年了,百姓还愿意回到皇朝统治之下吗? 找不到保皇党,就无法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们。 与其花时间去找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来找自己。 至于何家,顾轻舟会安排军政府的人,秘密保护他们的安危。 “轻舟,我们不怕死!”一生老实巴交的何梦德,正色对顾轻舟道,“你师父藏了一辈子,最后不也是那个下场?藏是藏不住的。再藏下去,中医无人打破桎梏,这行就要灭绝了。 况且,保皇党的仇人是你师父,他们已经报仇了,不会再找慕家其他人。你姑姑的身份,早已不可能再跟慕家沾边。倒是你你一身医术,又是用慕家的药方,我更担心你!” 顾轻舟听着这席话,心头发暖。 慕三娘的身份,的确是很难查到;哪怕查到了,保皇党也不会为难她,毕竟他们的仇人不是整个慕家。 慕三娘躲避的,是前清政府的追捕。 顾轻舟反而是最危险的。 “我没事。”顾轻舟安慰何梦德,“我从来没见过保皇党,您见过吗?” 何梦德想了想,摇摇头。 自从皇帝宣布退位,就没人再追查慕家的人。 至于保皇党,目标只是慕宗河,而不是牵连整个慕氏。 “我也没见过,现在估计是没了。”何梦德道。 顾轻舟就跟何梦德,商量药方的事。 她把自己的教案、药方,全部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跟顾轻舟一样,是最传统的中医,他们学得都是全科。诊脉在行,制药也在行。 “姑父,西医分科,而且制药和问诊分开,我们为何不能学习他们?”顾轻舟道,“我也想学西医,要是咱们药铺招收学徒,能找来一个西医就好了。” 何梦德骇然:“西医那么吃香,谁到咱们这里来学?”顾轻舟笑笑:“我这不是提出猜想嘛,不合理咱们再慢慢纠正。” 一连几天,顾轻舟天天去何氏百草堂。 除了中医的发展,顾轻舟还在附近的宅子里,安置了三十人,都是从军政府情报班抽调来的,以后这队人马就是她的。 她要在这药铺附近建一个严密的情报机构。 反正府库钥匙在她身上,钱与人都随便她用。 忙忙碌碌中,顾轻舟每天都是吃了晚饭才回家。 二月二十日,顾轻舟回家时,下起了暴雨。 她没有带副官,司机开车。 她出门很少带副官,这是她的习惯。 “少夫人,二月很少见这样的暴雨。”司机望着模糊不清的街景,车子开得很慢。夜里漆黑,车灯无法透过重重叠叠的雨幕。 “是啊。”顾轻舟回答,目光却是落在远处。 她心想: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啊,适合杀人。 正想着,司机突然猛踩刹车,顾轻舟的身子晃动,撞到了头。 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机道:“少夫人,方才有个小孩子跑过去!” “人呢?” 司机发抖:“不不知道!” 千万别撞死人啊,撞死了人,少夫人和少帅要跟民众交代,这司机也要被枪毙偿命。 司机也是军人,他犯事不是受律法制裁,而是受军法。 “少夫人,我下去看看。”司机道。 他打开了车门。 就在这时候,顾轻舟旁边的车门被用力拉开。 她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黑布口袋罩住了她的脑袋,然后重重一击。顾轻舟眼前的光影一点点涣散,她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腐朽尘土气息,像进了间久无人住居的房子里。 她慢慢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淡,旁边有个男人,穿着一袭军装,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屋子里很暗,但稀薄的光线中,男人的眼镜能泛出清辉。 顾轻舟猛然惊醒。 “董铭?”顾轻舟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董铭手微动,慢慢将旁边一盏汽灯拨亮些。汽灯的灯芯,一点点伸出来,光也越来越盛。 原来,这屋子是四下里密不通风的,微弱光线也是来自这盏汽灯。 橘黄色的光铺满了屋子。 顾轻舟看了眼四周。 屋子很狭小,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 很安静! 顾轻舟身上半干半湿,她来的时候下着雨,现在听不到雨声。 “这是地下室?”顾轻舟看了眼董铭,笑着问他。 董铭此刻有点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有一缕半垂着,遮住了眼睛,就显得他眉宇邪戾。 眼镜的镜片,毫不沾染水珠,清清楚楚看着顾轻舟。 董铭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此刻他端坐着,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你不怕我?” 说着话,他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的双手被反捆在后背,腿也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 他的手,隔着顾轻舟的玻璃袜,缓缓攀上了她的腿。 像一条毒蛇。 顾轻舟笑:“怎么,你想要强了我?” 她的笑容很轻松,轻松中没有半分的勉强与故意,看着董铭,就似看着一个笑话般。 董铭怒意一下子就涌上来。 他猛然站起身,揪住了顾轻舟的头发:“我为什么不能?” “你当然可以啊!”顾轻舟笑,“可怜的男人,你可以在我身上逞强。哪怕你再强,芳菲也不会要你的!” 董铭猛然将顾轻舟推倒,她的身子撞到了墙头上。 他浑身的怒意散发。 若是顾轻舟害怕、求饶,或者故作镇定,董铭现在就糟蹋了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她这般冷静、高傲,俯瞰望着董铭,好似董铭就是那个可怜虫。若是他扑过来,只是会让他自己看上去更猥琐! 他想要害死顾轻舟,想要看到她畏惧的眼神,而不是被她鄙视。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董铭狠狠盯着她。 顾轻舟笑:“你当然不敢!至少现在,你是不敢的。我死了,你就只是个绑匪,将来被军政府通缉,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吧?” 董铭觉得,顾轻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牙齿咯咯作响,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她怎么会知道? 她为什么不害怕? 她那双似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为什么全是安静?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董铭大怒,“我想要你死!” “可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死,对吗?”顾轻舟笑道,“若你单纯想要我死,在车上就可以一枪毙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将我绑过来?” 董铭怔愣。 她知道! 这个女人遇事冷静,而且思维敏锐。 董铭在这个瞬间,背后有点凉。他再考虑,自己有没有上当? 应该没有! 他做的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不会知道,她又不是神仙! “董铭,你长了出息嘛!”顾轻舟微笑,“你若是这般本事,芳菲就不会抛弃你啦!” 董铭的指关节捏得作响,他想要一巴掌扇死这个女人。 可惜,他不能让她脸上留下肿胀的痕迹,会引人注目。 他的计划,绑架顾轻舟只是个开端,他想要让事情顺利,就不能毁在开端上。 “你别得意,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董铭恨恨的,转身出去了。 他实在受不了。 他在这屋子里,是想享受这女人的尖叫、恐惧、无助,甚至想要强占了她,让她失去一切。 可现在,他没有半分满足感,顾轻舟审问般的冷静,让董铭狼狈不堪,他原本的计划,全部泡汤。 不想自己失态,反而被这个女人算计,董铭重重一摔门,出去了。 顾轻舟环顾四周,以及董铭出去时,外面涌进来的黑暗,让她最终确定:这是地下室,是一个很潮湿地方的地下室。 “这里临近码头。”顾轻舟心想。 她有点好笑。 其实,她真的只是随便撒个网,董铭就自己迫不及待撞上来了。 董铭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顾轻舟掳来,他就没怀疑过,为什么事情这样顺利吗? 第404章 枪法真好 屋子里的霉味很重。 顾轻舟在默默算时间。 这个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吧? 她沉默着,等待着。 差不多的时候,顾轻舟高声喊了起来:“董铭,董铭!” 没人理她。 于是她又喊:“胆小鬼,懦夫,被抛弃的那个男人,你进来!” 依旧没人理。 顾轻舟继续喊:“董铭小王八蛋,你这么软怂?” 然后,她又把这些词,轮流着喊了几遍。 哪怕是地下室,也会担心声音传出去吧? 果然,门外有开锁的声音,董铭拿着一把枪,指着顾轻舟,脸色铁青走了进来! 他把冰凉的枪管,重重按在顾轻舟的脑门上。 顾轻舟忙道:“对不起,我不会再喊了,别杀我!” 适当的露怯,让董铭以为找到了她的弱点,他烦躁的情绪开始安稳几分,也决定要以大局为重。 他还有更好的计划。 他不能一枪毙了这女人,让她死的这么轻巧! “怕枪?”董铭冷哼,唇角有了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在那橘黄色的昏灯之下,他没有捕捉到顾轻舟纤浓羽睫之下,眸光里有波纹一闪而过。 “怕。”顾轻舟道,声音的确不复之前的冷静,有点怯意般。 她不怕董铭强了她,但是她怕死! 这个贱东西! 其他女人都在乎贞操,顾轻舟不在乎,董铭更加鄙夷她。 “怕就给老子老老实实的。”董铭冷哼,“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说罢,董铭转身要走。 顾轻舟却道:“董铭,你不担心司慕找过来,当场毙了你吗?” 董铭忍不住失笑。 司慕找过来? 再过二十分钟,董铭就要带着顾轻舟,远远离开了岳城。 而顾轻舟的人,只怕这会儿还没有到报信的军政府或者司慕的新宅吧? 董铭派人跟踪顾轻舟很久了。 他知道,如何利用路程,让司慕的人措手不及,哪怕是应援,也赶不上! 他安排的船,很快就要到了。 “顾轻舟,你现在害怕了?”董铭终于有了点快意。 他需要的,就是这女人的惧怕,以及痛苦! 他现在承受的失去,就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若不是顾轻舟诬陷董夫人,把蛇放在车子上,若不是颜洛水给他的大腿打了麻药,芳菲也不会离他而去。 董铭的心中,从未觉得顾轻舟的反击是自卫,他一直觉得是顾轻舟害了他! “嗯,我挺害怕的。”顾轻舟道。 顿了顿,她又问,“董铭,你拿走我的手表,是不是想说,那是我故意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董铭一怔。 他后背有点僵。 她知道手表的事? “我是不是落入了陷阱?”董铭莫名其妙有了点惧意。 而后他又安慰自己,“这个女人在虚张声势!” “你后来是不是又去查了,确定那手表是我买的,随便一查就知道是我名下的?”顾轻舟又问。 董铭这时候,也恢复了冷静。 他不能被这个贱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她能怎么逃脱?不可能有人来救她,因为路途的缘故,军政府的人根本来不及! 董铭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怯? “不错!”董铭推了推眼镜,露出几分阴狠的笑容。 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只是这阴狠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斯文变态。 他不想被顾轻舟牵着走,故而他主动开口了:“我把你的手表,放在我床头的柜子里,并且留下一封信,说我跟你私奔了!” 顾轻舟微讶。 她的吃惊,让董铭更加开心。 董铭心中满足,人就越发骄傲起来,把顾轻舟战胜的感觉,让他言语越发流畅。 “很快,我们就上一艘前往新加坡的邮轮。上了船,就会有人拍到我们的照片,传回岳城的报界。 到时候,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世人也都知道,我不是被司芳菲抛弃,而是我抛弃了她,跟着她嫂子跑了。 顾轻舟,遇到这种事,男人只会魅力无尽,你和司芳菲会受尽非议。我如此反败为胜,是不是很精明?”董铭道。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个计划,可谓恶毒,而且让他大翻身! 流言蜚语中,他不再是被抛弃的男人,而是更有魅力,被少夫人蛊惑私奔的男人。 司芳菲肯定是知道,她嫂子拐走了她的男友,所以她痛苦分手。 “我们到了新加坡,我要让当地人好好招待你。让你爽个几天,派无数的男人免费伺候你,然后将你的皮肉,一块块割下来! 到时候,我再说你到了新加坡之后,水土不服去世了,我一个人重新回到了岳城。你那时候死了,我就说是你怀了我的骨肉,以死相逼求我私奔。 我浪子回头,去给司慕和司督军陪个不是,对我的名誉又有什么损害?你自己跟我跑的,只怕军政府遮掩不及,谁在乎你到底是怎么死的?”董铭继续道。 他越说越高兴。 顾轻舟的惨状,好似就在眼前。 手表、照片,一切都是流言蜚语的开端。 以后,顾轻舟去世,董铭随意可以抹黑她。 就连司芳菲,也逃不掉流言蜚语。 凭什么司芳菲可以甩了他,还能声名皆收? 抛弃男人,可能有身价,被抛弃就不一定了。 报复了顾轻舟,又报复了司芳菲,还能去南洋顺带做些生意,董铭只感觉前途无限的光明。 顾轻舟还是震惊看着他,董铭的笑声更大了。 良久,董铭停下来,得意望着顾轻舟:“如何,少夫人?你对我的计划,可有话说?” “我很吃惊。”顾轻舟道。 董铭哈哈大笑。 当然,他这个计划绝妙无比! “这么蠢的计划,你是如何想到的?”顾轻舟又问。 董铭的笑倏然收敛。 他一把捏住了顾轻舟的下颌:“你以为,这么攻击我,你就能自救吗?别做梦了!你已经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我宰割,知道吗?” “董铭,没到最后一刻,谁是鱼肉都说不定呢。”顾轻舟微笑,“你以为,在岳城可以随意抓到军政府的少夫人?你当军政府是吃素的?” 董铭的心,又是一沉。 他的手更紧了。 “你如此笃定?”董铭冷哼,“若不是为了上船拍一张可用的照片,我现在就撕烂你的衣裳。” “我的衣裳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皮肉。”顾轻舟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董铭听到了枪声。 他微愣。 枪声越发近了。 董铭放开了顾轻舟,疾步出去。 爬上了楼梯,他听到了四面八方的脚步声。 董铭大惊:“怎么如此快?” 不可能啊,从军政府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才过了不到三十分钟,怎么有军队过来了? “李生!”他喊了自己最信任的副官。 没有回答。 董铭知道不好,立马回到了地下室。 他把顾轻舟脚上的绳子解开,将她从床上放下来,一把手枪抵住了顾轻舟的后背。 董铭慌了。 他没有其他计划,他以为一定会成功的。 他以为自己算计得很好,军政府的人一定来不及支援。 到底怎么回事? 他把顾轻舟从地下室推出来。 顾轻舟也终于见到了光线,闻到了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的泥土气息。 这是码头一处仓库。 仓库是放海鲜的,故而有个地下室,方便夏日存货。 这间仓库荒废了一两年,没了腥臭味,反而是浓浓的潮湿与霉气。 四周全是人。 董铭大惊失色:“怎么” 他用力勒住了顾轻舟的脖子,用枪抵住她的额头,将她带到了外头。 不远处的司慕,穿着雨衣,透过已经减弱的雨幕,望着董铭。 “退后!”董铭疾呼,“否则我毙了她!” 司慕做了个手势。 亲侍全部后退了五步。 “让我上船,上了船我就放了她!”董铭继续高声,与司慕谈条件。 司慕手里端着长枪,对准了董铭。 “你以为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董铭的双腿已经在发抖,他犹自镇定,“你开枪的话,你的夫人也要死!” 司慕却笑了:“正好,反正我也不太喜欢这个女人!” 董铭一惊。 倏然,有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 董铭在这短短愣神的功夫,司慕快枪射击,一颗子弹将董铭的额头打穿。 血浆流了出来。 顾轻舟立马用力矮下身子,从董铭的禁锢中滚落。 董铭不甘心,他还想继续射死顾轻舟时,已经无力扣动扳机,人沉沉倒了下去。 司慕将枪往地上一扔,长腿阔步疾奔过来,将地上的顾轻舟抱在怀里。 “没事,我在呢!”他紧紧搂住了她。 雨丝铺陈,四周潮湿而阴冷,顾轻舟的声音也湿漉漉的:“枪法真好!” 司慕更用力,恨不能将她嵌入身体里。 旁边的董铭,睁着不甘心的眼睛,望着他们,瞳孔里早已没了光。 身边的王副官路过,手里拎着一个箱子,对其他人道:“把他们拖出来,全部换上军装。” 他说的“他们”,是指董铭的亲信随从,他们已经全部被司慕的人射死,没人逃脱。 这些,不需要顾轻舟再去吩咐,王副官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也明白了顾轻舟准备军装的用意了。 第405章 好戏开锣 雨已经小了,细雨如薄丝,在灯火映衬之下,斜斜密密的飘洒着,将天地的一切网罗进去。 董铭死了。 他身下的水滩,被血染透,似一张铺陈的诡异锦图。 司慕簇拥着顾轻舟,进了一处仓库,临时躲雨。 “我看看。”他解开了捆绑她双手的绳子。 顾轻舟如凝脂般的皓腕,勒出青紫的印痕。 很疼。 粗麻绳子勒得紧,解下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司慕拉着,想要检查伤势。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无妨!” 她说这话,眉宇间全是凛冽,将司慕拒之千里。 他们可以合作无间。稍微亲密点,顾轻舟就立马退缩。 司慕也悻悻松了手。 “最简单的事做完了,接下来还是有场硬仗要打。”司慕遮掩般,望着远处走动的身影,副官们正在善后,他徐徐道。 在这起绑架案里,杀人的确是最简单的事。 司慕在德国军校五年,枪法精湛。 天色阴晦,只有稀薄的光线,距离又远。董铭熟悉射击,确定他们无法伤及他,才敢那么轻心。 结果,司慕精准击中了他的额头! 这枪法,几乎与司行霈齐平了。 “是啊。”顾轻舟揉了揉手腕,低声道。 她的衣裳湿透了,身上披着副官递给她的宽大军用风氅。 衣裳将她娇柔的身躯淹没了般,她看上去格外小巧。 顾轻舟很冷。 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衣裳,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她冻得发抖,希望副官们赶紧处理好。 正如司慕所言,枪杀董铭是这件事里最简单的一步,一枪毙了最讨厌人的命,甚至有点痛快。 可董铭非无名之辈,他还有个背景雄厚的父亲。 拿不出证据,善后的工作做得不完善,董铭的死会掀起轩然大波。 “少帅,少夫人,已经处理完毕。”王副官进来道。 顾轻舟颔首。 司慕开口了:“很好。去通知报社和警备厅,我们还等着呢。” 见顾轻舟有点抖,脸色苍白,唇瓣没有半分血色,司慕很担心。 他准备关切问一句,想起她的冷漠,想到自己对她的介意,话又咽了下去。 顾轻舟看到了他的欲言又止,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司慕全身也湿透了。 雨衣之下的军装,也是半湿的,根本无法御寒,脱给顾轻舟也没用。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司慕安慰她。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顾轻舟整个人像是浸在寒水里,冷得发僵。 警备厅的人来了,记者也来了。 拍了照片,警备厅的人把董铭和其他尸体抬走。 “少帅,让您受惊了。”厅长满头大汗对司慕道。 司慕冷峻:“是少夫人受惊,不是我!” 厅长又连忙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无心寒暄,摆摆手道:“无妨的,先回去吧。” 汽车开了一个半小时,晚上十一点多,顾轻舟和司慕终于回到了新宅。 她吩咐佣人准备热水。 水温很高,顾轻舟的肌肤烫得发白,她浑身的经络开始活了起来。泡澡也出了身汗。 女佣又煮了姜汤,送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顾轻舟道:“把壁炉点燃吧。” 从二月初开始,壁炉就封了。 女佣道是,重新去库房把银炭找了出来,点燃了壁炉。 顾轻舟围着羊绒毯子,坐在炉火前烤火、喝姜汤,鼻端很快就一层薄汗。 司慕走了过来。 顾轻舟取笑道:“打个赌?” “赌什么?”司慕不解,他手里也端了杯姜汤,驱寒气的。 “赌你今晚睡不成了。”顾轻舟道。 她话音刚落,客厅的电话猛然响起,铃声大作,震得人耳膜发疼。 司慕拿起了电话。 “少帅,您快来吧,董元帅带着人把警备厅给围了。”对方焦虑道。 司慕道:“你们别轻举妄动落了口实,我马上到。” 他挑眉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 “那我先去看看。”司慕道。 顾轻舟道:“小心点。” 司慕胸有成竹去了。 董晋轩带着夫人和剩下的两个儿子,以及上百亲侍,将警备厅团团围住,特别是董家的二公子董中,用枪指住了厅长。 厅长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司慕闲步进来,态度冷漠。 董晋轩全家,双目赤红看着司慕。 “少帅,犬子在码头被您的人射杀,此事要给我一个交代吧?”董晋轩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声音里带着颤抖。 司慕却道:“不是我的人杀的。” 狡辩! 董晋轩和董夫人眼睛里全是愤怒的炙怒,似乎要把司慕撕碎。 司慕居然否认! 董铭的死,一定跟司慕有关! 董晋轩打算说什么,就听到司慕继续道:“是我亲手杀的。” 场面倏然寂静。 董晋轩和董夫人的呼吸,像是一瞬间凝聚了,他们俩双目空洞且迷惘,看着司慕。 那空洞只是一瞬,他们全家似急红了眼的猛兽。 特别是董中与董阳兄弟俩,跳起来就想要杀了司慕偿命。 “你杀了我大哥,我跟你拼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草菅人命?今天你别想活着出去!” 军政府的副官立马子弹上膛,对准了董家的人。 董家的亲侍毫不示弱。 场面乱了起来。 “住手!”董晋轩最先回神,眼瞧着就要火拼,他立马呵斥,将两个儿子先拦住。 董晋轩上前一步,亲自将胖成一团的身子,立在司慕面前,说话已经不那么流畅,一字一顿道:“少帅,你为何要毒害犬子?” 董夫人已然是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落泪。 “我没有毒害他,是董铭绑架少夫人,射杀夫人身边的四名副官。四个人当场死亡,他还想杀我,我只是自卫!”司慕眉宇冷峻,表情始终没动一下。 “自卫?”董夫人终于忍不住,声音尖锐里带着哭腔,“你杀了我儿子!” “你儿子绑架我的夫人,杀了我四名副官!一命抵一命,他还欠我三条人命,以及谋杀我夫人未遂!”司慕倏然声音转厉。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董晋轩全家与司慕对视,司慕毫不示弱。 最终,董家暂时将董铭的尸体接回去,然后将司慕告上了南京军法部。 军法部的五名高官,带着秘书们,连夜坐专列到了岳城。 司慕忙到二十一日的早上才回家,顾轻舟已经熟睡了一夜。 “如何?”顾轻舟很关心进展。 “南京的人已经到了,包下五国饭店,在五国饭店成立临时军事法庭。”司慕道。 顾轻舟笑了笑:“好戏要开锣了。” 司慕道:“你也要出庭。” 顾轻舟是当事人,董铭绑架的是她,她自然要出庭为司慕作证。 “何时开庭?”顾轻舟又问。 司慕道:“今天下午!” 事情很急。 董晋轩是总统亲自派往岳城,接手岳城海军的。他的公子被司慕枪杀,这件事关乎重大。 而且,岳城的报纸,已经开始大规模报导此事。 “司慕少帅今年很出风头嘛。” “司慕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个人算是有能耐还是无能?” “董铭是绑架了司家的少夫人,这是被甩了之后不甘心吧?” “能甘心吗?” 流言蜚语一时四起。 当时在码头,顾轻舟也被记者拍了照片。 照片上的她,有点狼狈,眼神却是冷冽而坚毅,高高扬起下巴,微带倨傲。 下午开庭,任何闲杂人等,全是不许进入。 顾轻舟是仅存的当事人。 大厅特别宽大,可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五名军法部的长官并排而坐,后面坐着四位记录的秘书。 左边坐着董家四口人。 顾轻舟和司慕,径直坐到了右边。 外围全是副官,荷枪实弹保卫着。 “司太太,请你先陈述。”秘书开口道。 顾轻舟就坐到了长官们对面的椅子上。 “我从药铺出来,路上司机突然停车,说他不小心撞到了人。结果车子停了,我就被董铭给绑架了。”顾轻舟道。 她把董铭绑架她的理由,从头说起。 董铭怪她破坏了他与司芳菲的恋情,又把董夫人闯祸的事,解释了一遍。 军法部的人,全部看了眼董夫人:董夫人是董铭与司家恩怨的根本原因。 董夫人的脸色更加惨白。她只怕要更加声名狼藉了。 因为董夫人,董铭才跟司芳菲感情破裂,才与顾轻舟结仇,董夫人哪怕不是亲手害死儿子,儿子也因她而死,旁人会怎么说她? 董夫人唇色惨白。 “他要带着我去南洋,说要把我卖到最低贱的娼寮,让我生不如死。又说已经安排好了计谋,证明我与他私奔。”顾轻舟道。 顾轻舟被打晕,脖子后有淤青;她被捆绑,手腕与脚腕也有淤青。 顾轻舟的证词,说明司慕无罪。 她退了下去,轮到了董家自证。 董晋轩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诸位长官,这女人满口胡言!我有人证与物证,是她约了董铭私奔,甚至强迫董铭。她丈夫抓到了,嫉妒之下枪杀了董铭,是他们两口子联合害死了董铭!” 几位长官交头接耳。 司慕和顾轻舟,表情未动,两个人沉默听着。 他们一副胸有成竹。 第406章 反将一军 董晋轩呈上了物证。 物证是一支金表。 “这能说明什么?”军法部的长官问,对董晋轩的证物不是很了解。 一支手表,就能证明董铭的清白吗? 司慕可是抓到了他掳走少夫人的证据,甚至拿到了船票。 “这是司太太的手表!”董晋轩道,“她以此为信物,蛊惑董铭与她私奔!董铭还留下书信!” 书信也送了上去。 可顾轻舟已经说过,董铭故意留下证据,诬陷顾轻舟与他私奔。 这手表与书信,都是董铭刻意伪造的。 “这到底是实证,还是司太太口中董铭故意留下来的伪证?” 几位长官又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坐在最中间的军法部部长开口了:“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这是证据还是伪造的,我们需得查实。这支手表,若真是在司太太名下,那么司太太的话就不可信。” 董晋轩大喜。 这话,实在太偏袒董家了! 顾轻舟的手表,可以是被董铭偷去的。但考虑这么多,这案子几百年也完结不了,故而军法部的人提出苛刻要求,若是这手表属于顾轻舟,顾轻舟之前的话,全部不能成为证词,她与司慕面临谋杀董铭的罪行。 这发展太顺利了,董晋轩心中落定,实在太可喜了! “部长,这是证据,证明这手表属于司太太!”董晋轩将一本账册拿上来。 秘书起身,呈给部长。 部长翻了钟表行的记录,又对了型号,发现的确是在顾轻舟名下的。 几个人商量一番。 这一商量,就是很久,他们甚至看顾轻舟与司慕的脸色。 这对夫妻,仍是进屋之前的怡然,丝毫没有慌乱。 “再换司太太自证。”秘书高声道。 董晋轩狠狠刮了顾轻舟一眼,退到了旁边。 顾轻舟坐过去,开口就道:“这不是我的手表。” 众人一愣。 董晋轩全家露出冷嘲与恨意。 白纸黑字,岂容顾轻舟狡辩? 顾轻舟的这份记录,的确是不同于其他记录,当时钟表行的老板解释了,说顾小姐身份不同寻常,是他亲自接待记录的。 在这份记录的前面和后面,也有老板亲手记录的痕迹。 “这里有记录。”军法部的人不高兴,顾轻舟的辩解,在铁证面前实在苍白,看上去像是耍赖。 “这份记录是伪造的!”顾轻舟道,“请钟表行的老板进来,他是做记录的人,他应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法部的人窃窃私语。 而董晋轩,已经把老板带了过来。 这位老板姓冯。 董晋轩再三威胁冯老板,让冯老板坚持自己的证词。 结果,冯老板一进来就道:“这支手表,绝不是从我店里卖的。这个型号的货,只有香港才有,不信可以叫了其他几位同行来问。” 董晋轩一怔。 冯老板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况且,董晋轩还抓住了冯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他怎么敢撒谎? 军法部的人也是微愣。 “怎么回事?”部长先开口,“到底是谁的手表?” 冯老板道:“不是小店卖的。不过,这份记录,是一位年轻的少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补录上去的。 您瞧这笔迹,跟旁边的完全不同。我们铺子的记录,每隔几行就要空出一行,为的就是帮贵人们补录。” 所谓补录,只是找个面子而已。 当然,补录的时候,会用相同的笔迹。 顾轻舟这个特殊,是老板亲自补上去的,更明显。 “看这字迹,的确是补录的!”南京方面商量了下,认同道。 董晋轩知道大事不好。 董夫人也察觉到了。她再也忍不住,站起来高声道:“部长,这是诬陷!这个老板被少夫人买通!” 军法部的人蹙眉看了眼董夫人。 有一位不客气道:“这可是董家请上来的证人。” 董夫人哽住,顿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家的证人,居然倒戈了。 老板却道:“大人,我没有诬陷,我只是凭良心办事。况且,董元帅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请走了,我断乎不敢撒谎诬陷董元帅。” 董夫人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了,她几乎摇摇欲坠站不住。 这个冯老板! 这个贱民,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说出实话!他不要他妻儿的命了吗? 一瞬间,空旷的会议厅静了又静。 南京来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这件事的发展,怎么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董晋轩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想到,这冯老板会反将他一军。 “你的妻子和孩子?”次长忍不住问。 “是!”老板哀切道,“董元帅把他们接走了,让我咬定是少夫人买了手表。可我是信了耶稣的,若是我做了伪证,将来我全家都要下地狱!” 说罢,他呜呜哭了起来。 军法部的所有人全惊呆了。 董晋轩也愕然。 威胁证人,若是严苛一点,董晋轩这是也要被判刑的。 董晋轩的冷汗更甚。 接下来,又是一番较量。 首先,司慕提出:“部长,还是先派人去把老板的家人接出来。” 董晋轩清醒过来,立马否认:“我没有抓他们!” 司慕冷哼:“你不承认?好,那我派自己的人去找!” 说罢,他喊了王副官,让王副官动用军政府的势力,去找老板的家人。 然后,顾轻舟又提出:“这支手表,真不是我买的,老板也说了绝非内地货,请其他两位同行老板来辨认吧。” 岳城卖瑞士货的,只有三家。 很快,部长就把另外两个老板请了过来。 一位老板姓白,一位姓孟。 他们俩异口同声:“岳城没有这样的型号。瑞士那边出货,是分型号的,要不然市场错乱了。” 就是说,顾轻舟买手表的记录是假的。 冯老板也道:“我们补记录,是一件让买主有面子的事,他们都以买我家手表为荣,所以我拿钱办事,心安理得。 可是做伪证,就是触犯道德的事,我做不出来。这份记录,的确是一位年轻公子让我补上去的。” 南京军法部的几个人又交头接耳。 一位秘书拿出几张照片:“你看看,找你补记录的人,在这里面吗?” 冯老板就拿起来,一张张看。 看到第二张,他就停下来了,很笃定道:“是这个人!” 秘书拿回照片,给几位上峰看。 董晋轩的面色更加难看,董夫人浑身冰凉。 “这是董铭!”部长道。 董夫人与董家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 “这是陷阱!” “我大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事先设好的陷阱。” “司慕害死了我大哥,还要把过错推给他!” 军法部的人只得挥手,让副官们把咆哮的董家母子全部押住。 只有董晋轩没有闹。 他静静坐着,心口越来越凉。看着顾轻舟和司慕安静的神态,董晋轩知道,董铭的死,他们挽救不回来了。 董铭不仅死了,还臭名昭著的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们押了几个人进来。 他们身后,还有妇人孩子。 “阿爸!”孩子一下子就扑到了冯老板怀里。 冯太太也是泪流满面 而被副官们押进来的,全是董家的亲侍。 “好,伪造记录,绑架证人家属,董晋轩,你做得很好!”部长愤怒将记录本砸在地上。 什么相约私奔,全是假的。 正如司家少夫人所言,董铭从一开始,就是捏造好了证据,想要害死少夫人,反而诬陷她与他苟且! 既害死了顾轻舟,又毁了司家的名声,其心可诛! “部长,这件事”董晋轩还要解释。 而他的夫人与孩子们,全部大叫了起来:“冤枉啊部长。” “我大哥是被害死的,他没有绑架。” 冯老板的孩子与太太也在哭。 一时间,屋子里喧闹极了,耳边全是声音。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 司慕冲她略微一笑,顾轻舟也勾了勾唇角。 直到有副官朝窗外放了一枪,巨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下来。 大厅里,高高的穹顶还有枪声在回荡。 “就算犬子绑架了少夫人,少夫人也平安无事,司慕没资格枪杀犬子。”大厅里静得可怕,董晋轩的声音,苍白响起。 他虚弱无力般,好似瞬间就丧失了一切,不再是精明的董元帅,而是个孤立无援的父亲。 司慕就站起身:“当时,我的人看到,我家四名副官倒地,全部都是额头中枪而亡。董铭用枪挟持我太太,杀了我的下属,我才开枪将他击毙。” 说罢,又有人去拿了副官们的照片。 董晋轩吐血:“这明明是我们家的副官!” “你们家的副官,为何穿了军政府的军装?”司慕冷冽道,“当时是雨夜,是不是这些人冒充我们家的副官,才有机会靠近我夫人? 董铭冒充我的亲信,绑架了我的太太。天那么黑,我自然以为是他杀死了我的人,又要害死我的太太,我才击毙他!” 董夫人再次要吵起来:“狡辩,全是狡辩!” 其实,董晋轩和董夫人都不知道,董铭到底是如何下手的,那些军装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们没有底气,因为董铭没跟他们商量过。 “好了,全部出去!”最终部长发了话。 第407章 睚眦必报 部长发怒了。 他被董晋轩全家气得半死,觉得董家耍了他们。 董铭是犯罪了,罪该万死的,董晋轩却非要翻案。 到目前为止,督军府这对年轻夫妻,看上去毫无嫌疑。 董晋轩全家与司慕夫妻,被南京的副官们,分别送到了饭店的房间里,暂时不准离开。 “部长要调查取证,亲自动手,你们不许外出。” 房间位于五楼,门口守了六名副官,等于软禁。 “好。”顾轻舟和司慕态度平静。 董家那边又闹了,可惜南京的人才不管他们。 接下来,南京方面取证、再调查、再打电话回南京,在各方面运筹。 顾轻舟与司慕,被关在饭店的房间,一关就是两天三夜。 这段日子里,司慕睡地板。 顾轻舟看着他自觉抱着被子,铺到地板上,就想起前不久,他才颐指气使让顾轻舟睡地板,不免微笑。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道:“你还是挺懂得感恩的。” 司慕没理会。 其实,这个机会不错,他可以趁机与顾轻舟同床。 然而,司慕没那么厚的脸皮,他有自尊。 军法部的人,不眠不休查了两天。 所有的人证、物证,全部指向了董铭。 顾轻舟说,董铭绑架她、诬陷她;董晋轩说,顾轻舟蛊惑董铭,司慕因戴了绿帽子而嫉妒枪杀董铭。 最后,军法部拿到了铁证,顾轻舟的证词属实:手表的记录是董铭伪造的;董晋轩绑架了钟表行的冯老板,反而是不打自招,帮了倒忙;董铭的随从偷了军政府的副官军装,伪装成军政府的人,方便绑架了顾轻舟,已经被击毙。 “手表不是岳城的,也绝非少夫人的,冯老板在妻儿被绑架之下指认董铭,此事属实。” “如果是少夫人自己跟董铭跑,岂会带副官?” “董铭罪行成立!” 董铭绑架顾轻舟,杀了四名随从,他被判了枪决。虽然他去世了,无需再毙一回,但罪行书还是发了下来。 司慕错认副官,为了救妻子而自卫杀人,无罪。 顾轻舟被绑架,予以安抚。 事情落定。 董夫人当场吐血。 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滑落。 从五国饭店离开,顾轻舟唇角含笑,上了自家的汽车。 董夫人看到了,越发怒不可遏。 “你这个毒妇!”她攀附着顾轻舟的汽车,歇斯底里的咆哮。 顾轻舟一脚踹开了她。 乘车回新宅,司慕见顾轻舟一言不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没有错!” 顾轻舟立马抽回手。 司慕身子僵了下。 “我当然没错。”顾轻舟道,“是董铭想要害死我。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对他仁慈,我就是对自己残忍。” 董铭可没想过放顾轻舟一马。 唯一的区别就是,董铭失败了,而顾轻舟成功了。 “董夫人现在知道哭了,当初她放狼想要咬死洛水的时候,她怎么不哭?她那时候,可没有想到洛水也是一条命!”顾轻舟冷冷道。 顾轻舟永远无法释怀。她对董夫人,始终心存芥蒂。 谋杀未遂,当然不可以在律法上定罪,但是在个人心中呢? 车厢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继续道:“司慕,以前别人害我,处处用杀招。只要我中招,我就是万劫不复,或死,或无葬身之地。 我拆穿了他们,没有反过来报复,任由事情轻描淡写的过去,可最后的结果,仍是他们再三扑过来,想要害死我,直到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才罢休。 一时的仁慈,换不来对方的体谅,反而是更凶残的报复。我的乳娘总是跟我说,手不能沾血,要不然将来落个声名狼藉,无法服众。 我一直不明白,却牢牢记住。现在,乳娘没了,我也没想过去统帅谁,更不想保持好名声。谁在害我,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他!” 顾轻舟决定做个睚眦必报的人。 从前的事,给了她太多的教训。 放过想要害她却未遂的人,只是让自己至于险地。 就像董夫人,当初她要用狼要死颜洛水,挑拨颜家与司慕、顾轻舟的关系,顾轻舟没有反过来弄死她,她现在感激吗,收敛吗,谨慎吗? 不,她在寻找下一次的机会,再次弄死顾轻舟。 假如这次放过董铭,董铭会醒悟吗? 不会,他更会疯狂的报复,直到无可救药时死去,顾轻舟才安全。 “我不想再放任害过我的人,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来害我!”顾轻舟道,“我是个屠夫,同时我也救济生病的人,这不矛盾。” 司慕沉默听着。 沉吟片刻,司慕问她:“你的乳娘,让你服众?为何要统帅众人?” 顾轻舟摇摇头。 “不是,她不是让我统帅谁,她是让我保持名声,手不沾血。”顾轻舟道,“乳娘说,一个人爬得越高,声望越是重要。声名狼藉的人,永远无法做君主。她在比喻。” 若顾轻舟是个男人,司慕会觉得这番话别有深意,可她是女人。 她又不能做武则天。 “我认同这话。”司慕道,“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好名声是用道德换来的,一个有德的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顾轻舟笑了笑。 她觉得自己跟司慕,全是理想主义者。 司行霈就绝不会在意道德,所以他走得更远。 盛世才讲道德,当前乱世,拳头与实力才是根本。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梳洗更衣,带着几名副官,准备出门。 “去哪里?”司慕问。 顾轻舟笑道:“去送送冯老板。” 那个钟表行的老板。 “嗯。”司慕不再说什么,他去了趟军政府。 他被军法部的人审查了三天,军政府那边也是心急如焚。 夫妻俩各自出门。 冯老板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准备离开岳城,他身边有六名男家丁,看上去个个身材高大。 顾轻舟进了院子,家丁们立马恭敬叩靴行礼。 是军政府的人。 “冯老板,收拾妥当了吗?”顾轻舟问。 此事一出,董家只怕不会放过冯老板,冯老板决定去美国生活了。 “收拾妥当了,少夫人。”冯老板道。“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专列,将你们送到广州,你们再乘船离开。”顾轻舟笑道。 岳城的海域,有董晋轩现在管辖的海军,冯老板直接乘船,可能会被董家的人抓住。 董晋轩当然不知道冯老板做了伪证,只是他记恨冯老板不听话,也要整死他。 在董晋轩抓冯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之前,顾轻舟就派了副官,跟冯老板接洽。 “我们会保证你家人的安全。”这是副官说的。 在作证之前,顾轻舟的副官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冯老板。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一处陌生的房子,他的妻子正带着孩子们在吃饭。 司慕的人找到了董晋轩藏人的地方,而且派了重兵把守,董晋轩的人无法真的伤害老板的家属。 冯老板这才敢放心,照顾轻舟说得做。 在岳城,军政府比董晋轩势力雄厚百倍,任何人都会选择军政府,特别是冯老板知道军政府已经包围了他的妻儿。 他不听话,军政府的人,就会杀了董晋轩的下属,顺便杀了冯老板全家。 “少夫人,您不必亲自来。”冯老板低声道。 其实,这几年的钟表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冯老板的妻弟在美国买了大农场,请他一家人去帮忙。华夏局势动荡,冯老板早就想走了,只是犹豫来犹豫去,犹豫到了今天。 现在,再也不敢犹豫了。 去美国是计划好了的,冯老板一家人走得也是挺开心,甚至迫不及待。 “这是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顾轻舟道,“算是我给您的程仪吧。” 顾轻舟将两根大黄鱼,放在桌面上。 冯老板大惊。 这两根大黄鱼,顶得上他好几年的收入,甚至够他去美国买房买地的。 “少夫人,我”冯老板吃惊。 顾轻舟已经站了起来:“收下吧,这次的事多亏了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留下来的六名副官,会一直护送冯老板全家去广州。 冯老板感激涕零,收下了这笔钱。有了这笔钱,他们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保障。 回到新宅,司慕还没有回来。 顾轻舟又吩咐王副官:“董铭身边死去的那四名随从,都是军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全是董铭害死了他们。 这些话,你派人去海军基地散播,挑起董家亲侍的反感,让董晋轩内忧外患。” 那四名随从,就是被换上军政府军装的那四位。 换装,看似是很小的事,却坐实了董铭的绑架。 明眼人都知道,若顾轻舟私奔,是绝不会带副官的,只有董铭绑架顾轻舟,才会让人假装军政府的副官。 董铭绑架的舆论更加牢固,顾轻舟完全不会被卷入猜测里。 “是,少夫人!”王副官去了。 顾轻舟准备上楼,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散步。 这件事彻底落定,顾轻舟接下来都要处理药铺。 她正想着,佣人急匆匆上楼:“少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是司芳菲。 顾轻舟没有太多的惊讶,道:“请她到正院来。” 司芳菲,她是来为董铭报仇的吗? 第408章 司慕的告白 芳菲急匆匆从南京回来,顾轻舟自当她是兴师问罪。 结果并非如此。 顾轻舟下楼时,只见司芳菲正好进门。 司芳菲穿着一件深紫色风衣,里面是浅色旗袍,鹿皮小靴,戴着一顶黑色英伦淑女帽,帽檐半缀了面网。 她的面网上,有两颗很小的紫色宝石,映衬着光芒,有种娇艳与妩媚,落在芳菲的下颌。 下颌尖尖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芳菲道:“二嫂。” 居然不是问罪,也不是悲伤。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司芳菲。 这个女孩子,真的爱过董铭吗? 惊讶之余,顾轻舟含笑迎接她:“芳菲,你回来了!” “是。”司芳菲道。 姑嫂俩坐下,司芳菲开门见山。 “是阿爸让我回来的。”司芳菲道,“董铭的死,南京方面很重视。阿爸说,这是总统还重视董晋轩呢,让你和二哥稍微收敛,别太张扬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是司芳菲兴师问罪,或者哭哭啼啼,顾轻舟都有话对付她。反而她这毫不在意的模样,让顾轻舟心中发毛。 她摸不清楚司芳菲的脾气。 真的不在乎? 还是那种,越在乎表面上越不显露,背地里狠狠报复? 司芳菲似乎察觉到了顾轻舟的想法。 摘了帽子,司芳菲又脱了大衣,一副很自然舒适的模样。 女佣正好端茶进来。 手捧香茗,司芳菲缓缓喝了一口,清香从口腔一直延伸到了喉间,她笑道:“董铭罪有应得,我知道的。” 顾轻舟眼波微转。 司芳菲起身,笑着对顾轻舟道:“话我传到了。二嫂,我晚上住在督军府,已经跟五姨太她们商量好了。” 顾轻舟也站起身:“我送你过去吧。” 司芳菲说不必了:“门口的汽车还等着呢,不劳烦二嫂了。” 出门之后,司芳菲立在门口,远远望着新宅的缠枝大铁门,陷入沉思。 良久,司机出声问:“二小姐,回去吗?” 司芳菲回神般,笑着上车了。 晚夕,顾轻舟刚刚溜了狼回来,司慕也到家了。 他身上有酒气:“芳菲回来了,五姨太设了家宴,我才吃过饭。” 居然没有打电话邀请顾轻舟,他们是全部忘记了,还是谁提出不要请顾轻舟? 顾轻舟并不是特别在意,哦了声,没有多问。 “芳菲挺奇怪的。”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问:“怎么了?” 顾轻舟又摇摇头,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多疑。” 司慕坐下。 佣人端了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才继续说话。 “我与芳菲谈过董铭的事,也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司慕道,“芳菲只说,董铭是应得的。况且,他们俩已经分手,芳菲不会太伤心。”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怎么?”司慕蹙眉。 顾轻舟又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芳菲太过于平静,她若无其事般。” “没感情,也只能是这样了。”司慕道。 顾轻舟这边怀疑着司芳菲,那边董家举行了丧礼,司芳菲去参加了。听说,她当时眼泪都没掉。 “这个女人太狠心了!” “到底是好过几年的,难道就真没感情吗?” 顾轻舟又觉得,她可能真的多心了,司芳菲只是对董铭感到厌倦罢了。要不然,司芳菲怎么会跟董铭分手? 参加完葬礼,司芳菲被备受非议。 “她跟董铭都分手了,况且董铭要害她的兄嫂,她哭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董铭真的是被甩之后不甘心,才去害司家的少夫人。” “这个女人也太狠心无情了些。” “她回来干嘛?” 司芳菲参加完了葬礼,再次回到了新宅,跟司慕与顾轻舟辞行,一切那么不慌不忙,礼数周全。 司慕夫妻俩送她去车站。 看着火车远行,顾轻舟良久没有挪脚。 司慕问:“怎么?” 远处,火车白茫茫的蒸汽,一点点升腾,再慢慢隐没入天际,车子渐行渐远。 顾轻舟望着,片刻才道:“芳菲一直都是这样吗?” “哪样?”司慕不理解。 “冷漠。”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也觉得司芳菲此次的表现有点奇怪。哪怕不难过,她也没必要专门回来祭拜董铭,给董家添堵。 她的祭拜,又是如此孤傲冷淡,让董家雪上添霜。 督军要她传达的意思,完全可以打电话告诉顾轻舟和司慕,无需让司芳菲亲自跑一趟。 “以前不这样!”司慕沉吟一瞬,最终肯定道,“她这次是有点奇怪。” “她心中怪我们。”顾轻舟笃定,“她对董铭的感情,并非我们看起来那样浅薄。也许,董铭自己都误会了她。” 司慕转眸看着顾轻舟。 这么一瞧,不免走了神,再难集中心思去考虑芳菲与董铭。 “谁知道呢。”司慕最终道。 两个人回到家中,顾轻舟兴致阑珊。 司慕仍去军政府。 顾轻舟提不起劲儿,小腹处一阵阵发冷,才知道是月事来了。 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疼得肝肠寸断。 顾轻舟爬起来,忍痛给自己开了一副暖宫的药,让佣人去何氏百草堂抓药。 “您没事吧?”女佣万嫂很担心,“要不要叫西医?” 西医也治不了胞宫寒冷的痛,这病需得中药温养。 “不用了,去抓药吧。”顾轻舟道。 药方送过来,何梦德带着何微,他们父女俩亲自来了。 何梦德还给顾轻舟把脉。 “的确是胞宫有寒。”何梦德道,“吃些暖宫的药。” 顾轻舟点点头。 何微陪着她,跟她说话。 顾轻舟有气无力,道:“你们先回去吧,药铺离不开姑父,微微也要好好念书。” 何微只得帮她掖了掖被角:“那我给你打电话,就不打扰你睡觉了。” 顾轻舟颔首。 吃了药,又添了床被子,顾轻舟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梦到了司行霈。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手指还有雪茄的清冽。 “还疼吗?”他问。 顾轻舟反手握住他的手:“冷,你上来陪我睡!” 司行霈却微愣。 旋即,他脱了军装,穿着短裤和衬衫,上了床。 他胸膛像有火。 顾轻舟靠过来,恨不能全部缩在他怀里。 然而醒过来的时候,枕边空空的,被窝里有个毛绒温热的,是木兰。 她怅然良久。 她的生活早已面目全非,而她固执装作毫不知情。 她把木兰拉出来。 顾轻舟摇铃。 女佣知晓她醒了,立马端了药进来。 “少帅回来过吗?”顾轻舟问女佣。 方才那个梦,实在有点清晰,清晰到像是真的。 司行霈不可能回来,那么司慕 女佣笑道:“没有。” 顾轻舟也笑了笑,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下楼。 司慕当天很晚才回来。 翌日早上,顾轻舟在楼上摇铃,让女佣把药和早饭一起端给她。 结果,是司慕端了托盘进来。 “好点了吗?”司慕走进来,眼神有点飘忽,没往顾轻舟脸上瞧。 他很不自在般,又解释道,“佣人说你不舒服。” “没事,就是女人的小日子。”顾轻舟道,“胞宫有寒,所以疼起来很厉害,多喝些药就能好转,不算大病,更不算顽疾。” 司慕抬眸,深邃的眉眼望着她:“是不是腊月在江水里浸泡了,还有前几天淋雨?” 顾轻舟也不矫情:“应该是的。”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情绪。 他的情绪莫名,似乎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道:“我在江水里浸泡,你答应给我钱;我淋雨是为了收拾董铭,为自己报仇,董铭绑架的是我。都跟你没关系的。” 就是说,跟司慕这个人没关系。 司慕眼底的情绪,一丝丝慢慢流逝,逐渐归于寂静。 “要照顾好自己,健康的事不能乱开玩笑。”司慕沉声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司慕又道:“轻舟,虽然你把一切都撇清,虽然你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但你的确是帮了我很多。” 顾轻舟一愣。 她慢慢喝药。 药有点苦,一点点沁入喉间。 司慕继续道:“我仍记你的情,我知道是你帮了我!” 顾轻舟放下碗,笑道:“突然这么煽情,你又要求我帮忙啦?” 司慕却不言语。 他低垂了头,略微沉默片刻,司慕抬头了:“轻舟,我不是个轻浮的人。” 顾轻舟又一愣。 这些话,为何要告诉她? 顾轻舟穿着睡衣,身上批了件月白色小短袄,青墨色的头发撩在耳后,露出纤长的颈,以及小巧的侧颜。 雨后初晴的阳光,带着泥土的芬芳,从窗帘后面照进来。 屋子里充满了药香。 中草药的气息,是纯冽而干净的,它下意识暗示着健康。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床边,突然说起的一些话,让顾轻舟费解。 不知他这么说的用意,也不太明白他话中的真假。 司慕却解释了:“我十五岁追求十八岁的魏清嘉,与她约会短短不过数月,根本没想过去触碰她。 后来,我就出了车祸。当时血肉模糊,我吓得生病,久病不愈。再国外五年,学校破格收取我,只因我家里捐了一座实验楼。 军校全是男生,我又不能说话,更无从谈女朋友。回到岳城,在何家还没几个月就被你出卖了。 在何家那些日子,我也是做小伙计,没女人会青睐我。回家之后,我一直在驻地,直到魏清嘉回来。 她回来之后,我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司慕,她也不是当年的魏清嘉。 我没有和她亲近过。 再后来,你就知道了,我们结婚。从头到尾,我没有谈过更多的女朋友,也没有与其他女子接触。”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她还是不懂这话的用意,为何要告诉她? 司慕又道:“我亲吻过两位女孩子,不过” 第409章 两个强大的人 司慕说,他亲吻过两位女孩子,只不过,那样的亲吻带着几分莫名其妙。 “我亲吻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魏清筠,一个是聂芸。”司慕继续道。 顾轻舟诧异:“聂芸?” 那个聂芸? 这点,顾轻舟倒是真没想到。 司慕却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应该更吃惊魏清筠吗? “嗯,就是她。”司慕低垂着头,“当时在饭店的房间。” 顾轻舟连忙打断他:“我不想知道细节。” 怪尴尬的。 一大清早,她满口药的苦涩,小肚子隐约牵扯作疼,再听着司慕这番话,顾轻舟全身都不舒服。 司慕沉默了一瞬。 一瞬之后,司慕道:“那我说下魏清筠。” 魏清筠,就是魏清嘉的妹妹,死在司慕车里的那个女孩子。 顾轻舟也蛮好奇。 她没有反对。 司慕看到了她的赞同,才继续往下道:“我不是带魏清筠出去玩,而是带魏清筠回城。是魏清嘉对我说,她想要让我去乡下的花圃给她挑两盆花。 我到了花圃,才知道魏清筠也在,她帮着魏清嘉的生日宴挑花。 魏清筠知道很多花语,她跟我介绍说,玫瑰象征爱情,然后她就顺势搂住了我的脖子,亲吻了我。 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回来的时候心里乱跳,都没发现车子的刹车失灵了。后来,下坡的时候有人赶着牛车横跨道路,牛车上坐着一个妇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我不得已,将车子往路旁开,失控的车子撞到了树上,翻车的时候将魏清筠摔了出去。” 顾轻舟沉默。 司慕懂得她的沉默。 “太多的凑巧,是不是?”司慕也问。太凑巧,可司慕不想查,也不敢去查。 魏清筠的亲吻、魏清嘉的指派、莫名其妙失灵的刹车,这些都是问题。 顾轻舟没言语。 “我不太想知道为何会这样,反正魏清筠死了,我没死。”司慕继续道。 然后,他又说起了聂芸,“你也见过她,当时我很想要她,就在饭店的房间里亲吻了她。但是没有做成,我就清醒过来,回家了,你还问我怎么如此快。” 顾轻舟听到这里,不免笑起来。 看到她笑了,司慕似乎更有勇气。 “轻舟,我把我感情的这间房,全部坦诚给你看了。而且,我已经打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四周雪白。我想邀请你,住到我的房间里来。”司慕道。 顾轻舟震惊。 她的震惊在心里,表情没跟上心绪的急转,故而看上去有点冷漠,也有点呆。 司慕站起身,弯腰就要吻她。 顾轻舟立马捂住了唇。 司慕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手背。 顾轻舟往后一靠,靠在床板上,眼睛里的笑意全部敛去,只剩下冷冽。 她想要说什么,司慕继续开口了:“我想了很多,你跟司行霈的过往,我是不是很在意? 我要么放开你,要么放开那些成见。我想了很久,我选择后者。你与司行霈的过去,我不会再问。” 顾轻舟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漠、疏离。 司慕心头微跳: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感激吗? “你的自尊呢?”顾轻舟问,“这么快,你就连尊严也不要了吗?”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这话说完,论理司慕应该气得半死,甩袖而去的。 而他的确是变了脸。 可是,变脸只是刹那,司慕强行压住,神色有点紧。 “当初他追求你的时候,是不是很有尊严?”司慕道,“我看未必,我知道他的性格。他能做到,我也能。” 顾轻舟的脸铁青。 “不要这样!”顾轻舟神色更厉,“司慕,男人要堂堂正正的,背脊骨要笔直,才能像个人!你不要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不要弯腰! 一棵树枝繁叶茂,自然有鸟儿依附筑巢。你若是足够强大,我也许会真心喜欢你。你若是坚持这样,你狼狈,我也狼狈!” 司慕倏然抬眸。 他定定看着她。 顾轻舟的眼神坚毅。 司慕就觉得,比起自己,顾轻舟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死缠烂打不适合你我。”顾轻舟道,“我们好好相处,三年之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在军中威望显著。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两个很强大的人。若我爱你,我会走近你。” 司慕的眼底,涌动寒芒。 “他当初不也是死缠烂打?”司慕咬了咬牙。 顾轻舟认真而慎重道:“这不一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惧。敬与畏只有一线之隔。我畏他,慢慢也敬他。有了敬畏,他在我心中高高在上,我才会产生濡慕之情。” 女人会对自己崇敬的男人产生感情,至少顾轻舟是这样的。 司慕没有这样的契机。 能让顾轻舟害怕的人与事不多,只有司行霈做到了。 况且,经过和司行霈相处那两年的各种经历,经过他苦心的栽培,顾轻舟现在所敬畏的人事,更加少了。 司慕越发没了这个机会。 相反,司慕好像挺崇敬顾轻舟的。 “敬畏,才有濡慕之情?”司慕的脸色,瞬间煞白。 顾轻舟是说,她不会爱不如她的男人。 而司慕很清楚,自己军校的生活,没有打磨出丰富的经历。不管是见识还是心智,他都输给顾轻舟。 顾轻舟俯瞰他,而不是仰视他。 “对。”顾轻舟道,“所以,你赶紧变得强大,将来会有其他女孩子仰慕你。这三年,我们一起成长,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顾轻舟自己笑了下。 怎么感觉像谈判似的? 他们不是在谈情说爱吗? 司慕也意识到了。 气氛全变了,再也寻不出半分旖旎。他们俩之间,很难有暧昧的火花。 司慕也笑了下,情不自禁,完全是跟着顾轻舟笑的。 顾轻舟声音已经温和了下来:“去军政府吧,不是说最近驻地又要集训吗?” 司慕嗯了声。 顾轻舟的药是喝完了,可早饭一口没吃,全凉了。 司慕端起来:“我让厨房送新的来。” 下楼的时候,司慕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 第410章 司行霈的馄饨 顾轻舟的一番话让司慕通透了。 司慕想,他要么变得更加强大,能让顾轻舟崇拜他;要么转移目标,去爱其他女人。 今天这席话,看似是顾轻舟拒绝了他,实则也是指明了他的方向。 “少帅,您的床铺要搬上楼吗?”女佣接过司慕手里的托盘,问道。 司慕道:“不用。” 然后他眉宇一凛,“你跟少夫人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女佣万嫂吓了一跳。 司慕的情绪稍微平复,眼神也平淡下去,他道:“你先去忙吧。” 女佣急忙退出去,再也不敢抖机灵。 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昨天的事,以及司慕今早这席话。 她幡然醒悟。 昨天陪着她的,并非木兰,也不是梦境,是司慕。 她在迷糊中,把司慕当成了司行霈。 而他居然将错就错! 司慕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什么时候开始,司慕的心态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这变化让顾轻舟不安。 早饭清淡,顾轻舟食欲不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没有下床。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喝了药,仍是吃不下饭。 女佣问她想吃什么,她道:“没什么想吃的。” 可事实上,她很想吃鲜虾馄饨。 情绪涌上来,让顾轻舟很失落。她不能动,一动小腹更疼。 熬到了下午,顾轻舟出去散了一会儿步,没有去颜家。 回来时候,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身子发僵。 鲜虾馄饨! 餐厅的饭桌上,铺着亚麻色的桌布,风掀起了一角。 桌上放着一只填白瓷的汤盆,汤盆里热气袅袅。 鲜虾馄饨的香味,一点点散发出来。 顾轻舟慢慢走了过去。 馄饨的面上,撒了一小把葱花点缀着。 “少夫人,您回来了?”万嫂出来,看到顾轻舟愣神,不免笑道,“您现在开饭吗?” 顾轻舟倏然转眸,狠戾看着万嫂。 万嫂被她这阴狠的眸光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顾轻舟却紧紧盯着万嫂:“这是哪里来的?” “是颜太太派人送过来的。”万嫂吃惊道,“派了一位厨娘,说少夫人喜欢吃鲜虾馄饨。” 司行霈记得顾轻舟小日子的日期,他也知道她最近为了司慕受苦,只怕会不舒服。 她不舒服的那些日子,喜欢吃他做的鲜虾馄饨。 万嫂不是奸细,而是司行霈派人,假托了颜家的厨娘送过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警惕,眼底也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光。 “端下去,倒掉!”顾轻舟道。 说罢,她疾步上楼。 走得太快了,牵动了小腹处,一阵阵的发疼。 女佣为难站在原地。 今天是怎样了? 这对小夫妻,怎么叫人捉摸不透?万嫂两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说不出的心慌。 只是这馄饨,她到底没敢倒,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让人用隔热水温着,万一少夫人想吃呢。 送晚饭的时候,顾轻舟房间里没有开灯。 万嫂准备以为她睡了,准备退出去,却听到顾轻舟轻声道:“馄饨倒了吗?” “没没呢。”万嫂揣着小心,“我这就去倒了。” “不用了,端上来吧。”顾轻舟坐起来,开了床头的灯。 灯光是暖黄色的,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点浮肿,像是哭过了。 万嫂愈发觉得她难以捉摸,更加谨慎小心。 “幸好没倒。”万嫂不知不觉中透了一身的冷汗。 馄饨端了上来。 鲜虾的馄饨,用的是清汤,因为顾轻舟小日子里不喜欢油腻的。 清汤透亮,馄饨的皮薄而软,有淡淡的麦香。和面的人,手上有力气,故而面皮劲道。 馅儿是鲜虾的,放了点糖,又放了点盐,恰到好处的鲜美异常。 顾轻舟吃了一个,就吃出了差别:不是司行霈做的。 他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吩咐其他人做的吧? 顾轻舟一连吃了两碗。 剩下的,宵夜的时候又吃了。 万嫂试探着问:“少夫人,原来您喜欢吃鲜虾馄饨啊?” “是啊。就是因为喜欢,就格外苛刻,一般人做的我不爱吃。”顾轻舟淡淡道。 她希望佣人不要擅自碰这个吃食。 万嫂背后又惊出一身汗,喏喏应了:“知道了,少夫人。” 三天过后,顾轻舟就不怎么疼了,人也从郁结的情绪里好转过来。 她接到了南京司督军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董铭的事,你办得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 司芳菲怎么想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是看不上董铭的,他还担心女儿跟董铭藕断丝连。 如今董铭去世,解决了司督军的心头隐患。当初同意司芳菲与董铭订婚,第一是看着董晋轩的面子,第二是司芳菲自己喜欢。 如今呢,面子和喜欢都没了,董铭这个人,存在实在毫无价值。 “你也受苦了!董铭这厮敢绑架你,他死有余辜!”司督军又道。 “阿爸,南京方面会不会深究不放?”顾轻舟道,“此事,也并非没有痕迹。” 越是精心设计过的,越是会落下把柄。 司督军笑道:“放心,你阿爸不是吃素的。” 其他事,司督军会帮顾轻舟拦下。 顾轻舟欣慰舒了口气。 放下电话,顾轻舟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邮戳是南京,她以为是司督军或者司芳菲给她寄过来的,打开才知道,里面还有一封信,是从云南寄到南京的。 熟悉的字迹摊开,司行霈的字历历在目。 “轻舟,很想你!” 信的开头,就不拘一格。 顾轻舟慢慢看完。 看完了,放在抽屉里。 她又枯坐了半天。 一旦跟司行霈有关,顾轻舟就会陷入迷茫中。 她去祭拜了师父和乳娘。 她在墓地,一直坐到了黄昏。 夕照笼罩在墓地,有种诡异的阴晦,顾轻舟站起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正有新坟要下葬,挖开了土,不少人在施工。 顾轻舟就绕了个弯。 新的路不熟悉,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陷入泥里,她急促扶住了一块墓碑,才稳住身形。 这样扶住墓碑,看上去很不礼貌,顾轻舟站稳之后,对着墓碑施礼:“对不起,叨扰您了。” 她弯下了身子,就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顾轻舟微愣。 这照片 顾轻舟太意外,身不由己低下身子,再仔细看了墓碑上的姓名,对照着照片,顾轻舟露出惊讶。 她实在有点吃惊。 “你什么时候去世的?”顾轻舟吃惊,却也不至于悲伤。 岳城这么大,认识的人死了她不知道,倒也很平常。 毕竟很多人只是过客。 “真没想到”顾轻舟又低喃了一句。 这墓是被打扫过的,有人摆了很新鲜的水果和鲜花。 顾轻舟沉思,她将事情串起来想,脑子里总有点东西要呼之欲出,偏偏隔了一层,就模模糊糊的,探不清楚。 她再三沉思。 直到副官提醒她:“少夫人?” 回神间,顾轻舟见四周已经天黑了。 她站起身,跟着副官出了墓地。 回到家中,顾轻舟还在想那墓碑,真是造化无常。 电话响起,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 “姐,我拿到了通知书,我要去伦敦读医科了!”何微在电话里,惊喜对顾轻舟道。 还没等顾轻舟问什么,何微继续道,“姐,我考到了公费生!我才复习了一个月,居然考到了公费生,我是不是太厉害?” “哪里的公费生?”顾轻舟吃惊。 “是南京政府教育部资助的公费生,一共就四个名额,我考取了。”何微惊喜不已。 顾轻舟却沉吟了下。 这点念头一闪而过,顾轻舟没有丝毫的停顿,笑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微微!我们选个黄道吉日,摆几桌酒席。” “阿爸也是这么说的。”何微笑道。 跟何微寒暄了半天,分享了她的喜悦之后,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顾轻舟想起给霍钺打个电话。 “微微公费生的事,您帮忙了吗?”顾轻舟问。 霍钺道:“没有。” 他顿了下,补充道,“轻舟,我不骗你,我没有帮忙。” 自从不与何微接触,霍钺的心思就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顾轻舟打这个电话,霍钺倒是挺吃惊的。 她以为自己会为了何微? 霍钺不太懂顾轻舟的想法,假如是顾轻舟要去考的话,霍钺大概会帮忙的。 至于何微 “哦,那太好了!”顾轻舟反而笑了,“那就是微微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她真了不起!” 霍钺也承认何微很厉害,对功课极其认真。 “轻舟?”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霍钺突然又强调,“我对何微,只是有点念头,没有太深的感情。这点念头,早就没有了,所以现在连稀薄的男女之情也没有。” “不好意思。”顾轻舟低声。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咱们见面说,如何?”霍钺又道。 顾轻舟问:“跟司行霈的事有关,还是跟我乳娘和师父有关?” “跟你师父。”霍钺道,“如果你师父是慕宗河的话。” 他查到了慕宗河的事。 慕宗河就是慕宗河,顾轻舟觉得没什么隐秘的。 “好,什么时候?”顾轻舟问。 霍钺道:“明天有空吗?” 顾轻舟颔首。 霍钺笑道:“每次你找我,不是到家里,就是到烟馆。这次,咱们也换个地方,去咖啡店如何?” 顾轻舟说好。 晚上去颜公馆吃饭,顾轻舟的注意力,没有在霍钺和何微身上,而是始终想着那块墓碑。 顾轻舟忍不住对颜洛水道:“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的墓碑?” 满桌的人都看着顾轻舟。 好好的,说谁死了? 颜洛水打量顾轻舟的态度,不是难过,而是饶有兴趣的,说明死者跟她没什么交情。 “谁的?”颜洛水应和着问。 第411章 谁才是慕宗河 顾轻舟在饭桌上,突然提到了某个人的墓碑。 大家目光全在她身上。 “蔡可可。”顾轻舟告诉颜洛水。 颜洛水失措惊了声:“谁?” 她听清楚了,仍是反问了。 不仅颜洛水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只是颜洛水难以置信。 蔡可可死了? “蔡可可是谁啊?”颜太太好奇。 提到死人,顾轻舟和颜洛水没有半分的同情,悲伤更是谈不上,仅仅是意外,好像她不应该死似的。 “是我们在圣玛利亚读书时候的同学,她是洪门的小姐,人生得漂亮极了,而且嚣张跋扈,还划伤过我的胳膊。”颜洛水解释道。 同学,就是跟顾轻舟与颜洛水年纪相仿。 这般小,自然非正常死亡,所以吃惊。 颜太太恍然大悟,就继续夹菜,也给换了双筷子给顾轻舟和颜洛水夹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她居然死了?”颜洛水心中竟有点高兴。 蔡可可在学校嚣张,刺伤同学,甚至害得同学摔下马背,变成了瘫痪。这些事,颜洛水一直记得。 后来,蔡可可还弄伤了颜洛水和另一名同学,顾轻舟一时不忿,正巧顾维刻意陷害顾轻舟偷试题,顾轻舟就趁机嫁祸到蔡可可头上。 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为了挽回名声,洪门蔡家向司行霈抛出橄榄枝,想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联姻,其实是想利用司行霈。 蔡家自然配不上军政府,司行霈也假意周旋,暗中勾结霍钺,杀了蔡龙头,蔡家从此垮下去。 洪门是跟青帮一样的大帮派,除了岳城,党羽遍布天下。 蔡家倒下之后,青帮慢慢将洪门逐出了岳城。不过,在上海的洪门,依旧是压了青帮一头。 只是岳城分舵彻底不成气候了。 蔡家其他人后来如何,也无人提起,毕竟他们家是上不得台面的。 颜洛水与顾轻舟功课要紧,又不喜欢蔡可可,没有再问过她的事。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这个人!”颜洛水道。 顾轻舟倒是记得。 蔡可可倒在她手里,况且她差点误会蔡可可要跟司行霈结婚,怎么说来也是印象深刻的。 “我挺意外的。而且,我仔细看了她的墓碑,是一年前立下的。”顾轻舟道。 蔡可可实在不得人心。 顾轻舟班上的女同学,全部惧怕她,几乎每个人都被蔡可可欺负过。 蔡可可被退学,洪门也倒了,除非有受虐倾向,没人会想起去关心她,问候她,甚至提都不想提到她。 别说同学,连老师们都记恨蔡可可。 所以,蔡可可死在顾轻舟和颜洛水毕业之前,班上也无人知晓。 “轻舟,我觉得真有报应这回事,老天爷都看着呢,我要去拜拜佛!”颜洛水笑道。 颜太太蹙眉:“口下积德!” 颜洛水不忿:“蔡可可死了,才是积德呢。” 饭后,颜洛水打电话给霍拢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当初,青帮与洪门平分秋色,蔡可可自恃甚高,成天拿霍拢静开刀,没少欺负霍拢静的。 那时候,霍拢静性格自闭,被欺负也不想还手。 “谁?”霍拢静在电话里问。 “蔡可可啊。”颜洛水失笑,“你居然不记得她?” “对我不好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对我好的。”霍拢静道。 颜洛水微愣。 顾轻舟失笑。 接过电话,顾轻舟邀请霍拢静:“我明天跟霍爷有点事说,约了咖啡馆。估计半个小时能说完,你要不要一起来?等说完了,我们自己去逛街吃饭?” 霍拢静想了下:“还是下次吧。” 顾轻舟眉头蹙了蹙。 霍拢静知道霍爷对顾轻舟有点想法? 这很麻烦。 假如霍钺表明心迹,顾轻舟可以拒绝他。 然而,霍钺在顾轻舟面前很谨慎,从来不说半句僭越的话。 有的话,最不适合捅破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轻舟挂了电话。 翌日跟霍钺在咖啡馆见面,他也是订了个雅间包厢,并非随意坐在外头。 霍钺的仇敌也不少。 “轻舟,你认识此人吗?”霍钺拿了张照片给顾轻舟。 照片是最古老的样式,不是很清楚,四周的景色呈现灰白色。况且,有了点年月,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顾轻舟仔细辨认。 “这是洋人传教士拍的,我周转才拿到。”霍钺又解释,“那时候的照片,能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很沉重的行医箱。 他身材高大挺拔,还留着长辫子,故而半个脑门剃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顾轻舟抬眸,问霍钺。 霍钺眸光深邃,落在顾轻舟脸上。 他似乎想要看透她。 顾轻舟疑惑。 “你觉得是谁?”霍钺问。 顾轻舟秀眉微拧:一个陌生人,猜测他的身份,这有点难吧。 况且,对方拎着行医箱,也是大夫。 顾轻舟倏然心口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汩汩往外冒。 她不敢想,立马强迫自己敛去心绪。 “轻舟,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慕宗河。”霍钺道。 顾轻舟的脸,一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她面容惨白:“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慕三娘,她总不至于认错自己的兄长。”霍钺放缓了声音。 顾轻舟的心,猛然沉入谷底。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能去相信。 她用力想要吸气,然后空气就像加了层隔膜,全部挡在外头。 有人拍她的后背。 顾轻舟只差昏迷,霍钺扶住了她。见她好转了几分,霍钺松开了手,退回到旁边去。 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冰凉、浑浊。 “这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不长这样!”良久之后,顾轻舟才道,她的声音早已变形。 霍钺已经猜到了。 从顾轻舟问这是谁开始,霍钺就知道。 毋庸置疑,顾轻舟的师父,不是慕宗河。 可师父的医术是真的。 “我师父是谁?”顾轻舟怔怔望着霍钺,似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他的医术是真的,我们在乡下行医多年,我亲眼所见,而且我的医术您也瞧见了,全是我师父教的。不仅如此,我师父还有慕家的药方” 说到这里,顾轻舟一愣。 显然,霍钺也知道她为何愣住。 慕家全部死光了,慕三娘从小背井离乡,而且是女人,只怕医术都没学过,去哪里见识慕家最珍贵的机密药方? 何梦德是后来才娶了慕三娘,他更是不知道慕家的药方。 他们只当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传人,自然就以为顾轻舟拿出来的,全是慕氏秘方。没见过,他们无法判断真伪。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霍钺道,“最出名的那一个,往往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位。” 顾轻舟的师父很厉害。 可他未必就是慕宗河。 顾轻舟浑身发寒。 她感觉寒意迫不及待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自从乳娘和师父惨死,顾轻舟也预感,自己的生活可能是个精心的骗局。可当这件事一点点变成现实,她还是接受不了。 “我到岳成来,我师父让我拿个信物给姑姑,那个信物是真的!”顾轻舟声音嗡嗡的,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霍钺听。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步步慢慢收敛,人也平复下来。 霍钺看着她呆呆的。 她心绪急转时,面上就毫无表情。 霍钺没有打断她,任由她陷入沉思。 顾轻舟拿了东西,稀里糊涂出了咖啡馆的门。 “太太,坐车吗?”有人在耳边道。 顾轻舟就上了黄包车。 霍钺跟着出来,看到了顾轻舟上了车,而车行的黄包车挺可靠的,霍钺就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顾轻舟现在很受煎熬。 “轻舟,你到底是什么人?”霍钺不免沉思。 这张照片,并非霍钺找到的,而是司行霈千里迢迢来了电报,让霍钺去抓某个人,处死那个人,把那个人身上的东西全部藏起来。 “千万不能让轻舟看到,更不能让那些人找到轻舟。”这是司行霈的原话。 霍钺很想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秘密。 司行霈让他藏,他偏不! 只有和司行霈走相反的道路,霍钺才有可能追上顾轻舟的脚步,因为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渐行渐远。 霍钺审问了那人。 显然,司行霈把顾轻舟藏得很好,对方也不是大人物,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并非刻意找上顾轻舟。 霍钺有心试探,现在隐约是得到了一点眉目了。 “司行霈,原来你藏着这样的秘密吗?”霍钺望着远处的黄包车,沉思良久。 他想,他找到了突破口。 顾轻舟则完全是失神的。 不知不觉闻到了药香,她猛然惊醒,自己已经站到了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少夫人,您来了。”伙计很热情招呼她。 顾轻舟怎么跟霍钺告辞的,怎么坐车过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走了。 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那张照片。照片的一角,几乎被她捏湿了。 这照片原本就模糊,再一弄皱弄湿,就快要看不清楚了。 顾轻舟手上松了几分。 “掌柜的去安国药市进药材了,最近是石先生坐镇。”小伙计又道。 顾轻舟只顾往里走。 她没有回答小伙计的话。 走到了后院门口,顾轻舟强迫自己停下来,整了整心绪,把所有的情绪按捺住。 见到了慕三娘,她先笑了。 “姑姑。”顾轻舟上前,“您瞧我拿到了什么?” 第412章 洪门蔡家 顾轻舟进来的时候,慕三娘在缝补冬衣。 冬天过去了,这些冬衣她浆洗了出来,准备将破旧的缝补一番,收回箱笼里。 闻言,慕三娘也好奇:“什么?” 凑上去,她看到照片。 慕三娘看清楚了,情绪微动,眼泪涌上来,笑道:“这是二哥。他这个行医箱啊,是他自己做的,笑死了,还有典故呢” 慕三娘说,慕宗河的行医箱,是他自己制作的,说将来要传承百年,还说慕宗河很喜欢做木工。 慕宗河平时不是制药,就是锯木头。 顾轻舟听到慕三娘毫不迟疑的话,她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 照片上的人,千真万确是慕宗河。 所以,师父是假冒的,他是个跟慕宗河一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顾轻舟的师父,是个中等身量的男人,很有特色的是,师父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人家说大眼无神,顾轻舟的师父看上去的确是无精打采,慵懒中添了几分神秘。 照片上的慕宗河,却像慕三娘一样,是双聚光的小眼睛,很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慕三娘看了看这照片,仔细辨认背景,可惜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像是在我们家西园子里照的,那时候有洋鬼子拿着照相机拍,我们都不敢照。”慕三娘道,颇为唏嘘。 顾轻舟唇上没有半分颜色。 慕三娘回过神,也感觉顾轻舟不太舒服的样子。 “轻舟?” 慕三娘准备要问,顾轻舟已经开口,想到了借口:“姑姑,我想师父了。” 这么一说,顾轻舟的形容惨淡就合理了。 慕三娘深深叹了口气。 “轻舟啊,你还年轻。”慕三娘道,“老一辈的人,总是要走的。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盛年而亡,都是命。我们做小辈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他们才能安心。” 顾轻舟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回到新宅,顾轻舟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更加萦绕不散。 她久久静坐。 她来岳城时,因带着任务,家中东西全部没带,都交给了师父和乳娘。 现在,她想要查找蛛丝马迹,却完全没了头绪。 她无法画出师父的脸,无法说出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过往。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对他道:“我想回趟老家,去找点东西。” 司慕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摇摇头。 同时她又想,师父的身份不对劲,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确定还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东西吗? 估计很难了。 “我陪你去吧。”司慕道。 顾轻舟却又改变了主意:“派个人去吧,那么远。” 她派了副官,去乡下她生活过的地方,果然什么也找不到了。 “宅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副官道。 在顾轻舟离开之后,师父和乳娘就离开了村子。 因为师父给所有人都看过病,全村的人受过师父的恩惠。师父请求他们,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起他们的身份。 况且,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师父的身份,只知道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是孙家的外孙女和佣人。 故而副官去乡下问,乡下人都摇头,都不知道这宅子曾经住了谁。 “这宅子啊,一直空着啊,听说是岳城有钱人的祖宅。” “顾轻舟是谁啊?我们这里没人姓顾。” “孙家啊?孙家的人都死光了啊,全埋在西头呢。” “孙家的坟谁照料?您说笑吧,当然是我们照料了。一个族里的,能让他们家的坟头瘪了吗?这对全村都不吉利。” 副官回来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师父惠泽了十里八乡一辈子,故而当他表明自己有困难,善良的村民极力回报他,为他们遮掩。 顾轻舟的眼睛顿时红了。 “司慕,我好像是浑浑噩噩渡过了大半辈子。”顾轻舟对司慕感叹,“从小专心学医,想着将来给外祖父和母亲报了仇,开间小医馆。 然后,我离开了家。就好像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到了今天,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 司慕,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可能另有其人。” 司慕身子倏然僵了下。 若她不是顾轻舟,那么他们所剩下的,只有协议的三年婚姻。 司慕后背发凉,道:“也许,你的师父冒充神医,想要借用他的名头,骗了你乳娘和你。 但是你,肯定是顾家的孩子,你乳娘也是顾家的佣人,这点无法作假。你身上,不是还有我们定亲的玉佩吗?” 顾轻舟沉默。 她想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时候,顾维回到了岳城,她想要害死顾轻舟,到处搜罗顾轻舟的把柄,抓到了一个女人。 顾维说:“那才是你真正的乳娘李娟。” 可是后来,司行霈审问了那个女人,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司行霈还杀了她,他身上沾了血迹。 “玉佩是真的,人未必就是真的。”顾轻舟喃喃。 司慕突然发火:“所以你觉得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你跟司行霈是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我,是吗?” 顾轻舟的心思,还没有飘到司行霈那边去。 司慕如此一提,她反而想起来了。 她没有接话。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司慕的呼吸声有点沉。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拉顾轻舟的手,将她柔软纤瘦的小手包裹住:“轻舟,别多想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司慕顺势松开了她,掌心仍残留她肌肤的微凉细腻。 “这些日子,我光想着自己的事,反而忘记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之前我总感觉有人在针对军政府,现在有了点眉目。”顾轻舟道。 司慕愣了愣。 她的情绪转得好快。 前一刻还在难过,后一刻已经能把难过收敛,若无其事跟司慕谈起了政务。 司慕恍惚了下,拉回了心绪,问:“什么眉目?” “会不会是洪门蔡家的人?”顾轻舟道,“据我所知,蔡龙头全家都死了,会不会是忠诚的下属,或者家族私生子,回来报仇?”司慕错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洪门蔡家去。 “洪门蔡家?”司慕反问。 顾轻舟颔首。 这件事,顾轻舟比司慕更清楚,因为她那时候在司行霈身边。 “你怎么怀疑起洪门蔡家来?”司慕问。 顾轻舟现在只是怀疑。 师父的事,让她陷入泥潭,无瑕旁顾,自然也不会派人去查什么。她现在是想借助这件事抽身,逃离自家身份的隐情牢笼,故而又想起了此事。 “当初霍钺发展势头很猛,可想击倒洪门是千难万难的,洪门在全国的势力都很雄厚。 是司行霈,他暗中和青帮勾结,吞并洪门的生意、码头等。到了后来,督军也参与其中。 所以,蔡龙头提出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时,督军都首肯了,督军也想铲除洪门,将岳城的势力牢固抓住。 后来,军政府与霍钺联合,挤垮了洪门。最近一年,洪门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到岳城来看分舵。”顾轻舟道。 这些事,司慕肯定不知道,那时候司慕刚刚回到岳城,还不能说话。 如此机密,司家父子连军政府的总参谋颜新侬都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告诉司慕这个不在军政府权力中心的人了。 顾轻舟却一清二楚。 什么军机,司行霈是从来不瞒顾轻舟的。 “若是蔡家的人,他第一对军政府有灭族的仇恨,这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屡次要将你置于死地;第二,岳城的洪门虽然被剿灭,整个洪门势力还是庞大。他们未必不想重建岳城的分舵,暗中支持蔡家的人复仇。”顾轻舟道。 一有动机,二有实力。 “你还记得那个长亭吗?”顾轻舟倏然灵光又一闪,“他总是一身黑衣。上次我们还开玩笑,说他在日本留学,日本有黑衣孝服的传统,他不知道为谁守孝。” 司慕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虽然难以置信,可顾轻舟的确是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司慕再怎么精明,也很难想到洪门。 “军政府的仇人太多,的确很难想到蔡家。”司慕道,“我去把长亭抓起来拷问。” “不急。”顾轻舟道。 司慕看着她,想看清楚她的情绪。 顾轻舟解释:“我们一则是没有借口抓人。若他背后真的是洪门,还怕不能脱身吗?我们抓了他,会惹一身骚,正让他如愿以偿。 二则,他做得明显,万一是障眼法呢?他未必就是那个人,只是别人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司慕就慢慢坐了回去。 岳城埋了一颗炸弹,肯定就要把司慕和顾轻舟炸得血肉模糊,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炸弹埋在何处。 顾轻舟则沉吟良久。 她觉得冥冥中,师父和乳娘一直在帮她。 她若不是看到了蔡可可的墓地,也不会想到蔡家。想不到蔡家,威胁军政府的人,顾轻舟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次的事,真算是个很好的契机了。 蔡可可的墓地,立在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之前,所以顾轻舟也是凑巧把亲人埋到了那个墓地。 “我们坐以待毙?”司慕问顾轻舟。 第413章 打草惊蛇 最近的事,让司慕心中有了点阴影。尤其是佐瑞格的军火案子,让司慕的阴影更加强烈。 他觉得对手全是人精。 精明到了让司慕措手不及的地步。 在对方有意陷害时,各种陷阱存出不穷。司慕擅长的,不是应对这种阴谋诡计,所以他不敢胡乱出主意。 他甚至觉得只有“坐以待毙”这条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司慕倏然没了法子。 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会弄巧成拙。 顾轻舟身上,则有种淡淡的光,牵引着司慕,让司慕看到了明亮的前途。 “不,我们设个局,请君入瓮。”顾轻舟道。 他们要拔出这颗钉子。 司慕逐渐有了信仰。 他信仰这个女孩子。 顾轻舟甚至不能被称为“女人”,因为她才十八岁零几个月。 她是个半大的孩子。 只要她说“没问题”,司慕就会觉得多大的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对方已经多次下手了。”顾轻舟对司慕,“他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被我们警惕,故而他下次再下手,就是更大的杀招。我们要及早将他找出来,消灭他。” 司慕颔首。 点燃了一根雪茄,司慕依靠着沙发,道:“轻舟,你的运气不错。” 说罢,他又感觉此话不妥。 那个墓地是公共墓地,很多人会去。若司慕遇到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多,他只会看一眼,然后绕开离去。 只有顾轻舟,细微的痕迹都要落入她的眼中。 她这个人心细如发。 “你为何会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司慕问。 顾轻舟道:“这大概是学医术的时候培养的。医术很难,脉象、舌苔,千奇百怪,而且同病不同源。 看一个病,就等于是一次医典的大考。你看我随口说出病名、药方,其实在出口之前,我心中早已将这一条条框框列举了数不清的,从中寻到最适合的治疗方案。 一个细微处的忽略,会导致诊断南辕北辙。你看很多疑难杂症,就是这样形成的。大夫不小心看错了,慢慢积累成顽疾。” 这倒是真的。 顾轻舟的医术,司慕是知道的,那出神入化的技艺,非凡人能及。 她的睿智与精明,就是这样从小的培养而成。 “不过,发现蔡可可墓地的事,只是运气而已。若不是这次的突然发现,我死也想不到洪门蔡家头上去。”顾轻舟道。 蔡可可被安葬的时候,肯定想不到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会去世,更想不到会葬在同一个地方。 凑巧而已。 “况且,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未必就猜得准。”顾轻舟道。 司慕则笑了下:“我相信你。” 两个人就各自行动了。 司慕派人,去调查蔡龙头的儿女。 听说蔡龙头有很多儿子,只有蔡可可一个闺女,所以特别宝贝。 至于蔡家的儿子们,似乎全被杀死了,逃出去的也没几个。 “那个长亭,他是从日本回来的,我们查不到他的背景。”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和司慕的背后查访不同,顾轻舟选择直截了当。她请颜一源给长亭发了名帖,邀请长亭去看赌马。 “长亭?”颜一源不解,“谁啊?” 颜洛水倒是知道:“就是那个戏子吧?” “什么戏子?”颜太太一听急了,“你们敢包戏子?” 在颜太太的心中,养戏子就是不务正业。 其实,颜一源的赌马,也挺不求上进的,只因它是新鲜事物,颜太太没那么在意,反而一颗心提防着孩子们走老路。 从前那些贵族少爷们,包戏子闹得不成体统,颜太太的父亲和兄弟们就都干过,她深恶痛绝。 “哪跟哪啊!”顾轻舟啼笑皆非,“虽然长亭生得好看,可他不是名伶,洛水你别乱说。” 颜一源就来了兴趣。 “多好看啊?”颜一源问。 颜洛水蹙眉:“男的!” “男的怎么了?好看就行,养兔子的人多了去”颜一源道。 他还没有说完,颜太太早已变了脸。 包戏子、养兔子这种事,颜太太恨得牙关痒痒,这跟她自己童年的经历有关。她娘家富贵极了,父兄们都爱这些把戏,最后把好好的家业全给毁了。 颜洛水就拿马鞭,想要打颜一源。 顾轻舟看着他们闹腾,心中莫名其妙就涌现了一点温暖。 她唇角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颜太太看顾轻舟高兴,也就没有扫兴,叮嘱他们几句,先走开了。 颜一源也给长亭下了帖子。 长亭很给军政府总参谋家公子的面子,答应了去。 颜一源包了雅座,霍拢静、颜一源、颜洛水坐了一边,顾轻舟和长亭坐了另外一边。 对面三个人,眸光不停在长亭身上睃动。 他们都见过长亭。 颜洛水和霍拢静是很有印象的,颜一源则只顾追着霍拢静跑,他倒是头一回打量长亭。 长亭生得白净,年纪不大,不过是和颜一源同龄,五官却是谲滟的精致。 “他要是个唱戏的,肯定很红。”颜一源悄声对霍拢静道,“怪不得洛水把他当成了戏子。” 颜洛水在底下重重踩颜一源的脚。 台子很近,他们的话,顾轻舟和长亭都能听到。 长亭表情未动,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洛水,你们不是要选马吗?”顾轻舟道,“快去吧。” 支开他们,这是有话跟长亭说。 颜洛水会意,带着颜一源和霍拢静暂时离开。 顾轻舟就开门见山:“长亭先生,您贵姓?” “以前说过了,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长亭笑道。 “你说自己姓长,董铭又说你是满人,我一直就以为,你真的是北平人。现在想来,你也许是岳城人吧?”顾轻舟微笑。 她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面网掀起,白玉般的面容,笑容清淡,眼底碎芒莹然。 “是吗?”长亭则表情不变,依旧很温柔,“少夫人是不是多心了?” 旁边有人经过,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人好漂亮。” 指的是长亭。 长亭无动于衷。 “他们都说你漂亮。”顾轻舟微笑,“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她生得也特别漂亮。只不过,她跟你不太像。” 长亭的表情,动也没动一下。 顾轻舟的每句话,长亭都当个趣闻听着。 听得有趣了,他微笑一下。 “你为何穿黑衣,是当孝服穿吗?”顾轻舟又问。 她今天就是打草惊蛇来了。 若背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长亭,他会受惊。 当一个人失去了镇定,他就会犯更多的错。 司慕在收集情报,顾轻舟请君入瓮。 “打草惊蛇”是顾轻舟计划的第一步。 不过,长亭一脸无奈的模样看着顾轻舟,好似长辈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是完全不动声色的。 “披麻戴孝,不是应该穿白色吗?”长亭笑问顾轻舟,“我不太懂礼俗,少夫人见笑了。” “可日本是黑衣啊。”顾轻舟道。 “我不是日本人。”长亭仍是笑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回视顾轻舟。 他眸光深邃,眼波含情,静静看着顾轻舟。 在顾轻舟的连番发问之下,长亭滴水不漏。 他没有半分异样。 顾轻舟则改变了话语。 “你的胳膊,还疼吗?”顾轻舟问。 上次在餐厅后面,长亭与歹徒搏击,他的一条胳膊脱臼。 提到这事,长亭倒是笑了起来:“已经好了。少夫人,您当时可真够狠心的。” 他说顾轻舟不肯帮他接上。 “事后不是嘉奖了金条吗?”顾轻舟不以为意,“我以为这样就足够补偿了啊。” 长亭表情顿时有点落寞。 他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轻舟则不动声色,装作看不懂他的懊恼。 颜一源他们回来,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晚夕回家,司慕告诉顾轻舟:“我已经派人去日本,搜集长亭的消息,不日就会有回音。” 又问,“今天如何?” “他很老练,似乎知道我只是试探他,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缉拿他,所以他完全无动于衷。”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 “确定是他吗?”司慕道。 “以前是三分肯定,现在是五分了。”顾轻舟道,“司慕你想想,若是平白无故有人猜忌你,你会不会生气?” 司慕颔首。 “可长亭没有。”顾轻舟道,“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说明,他可以隐藏好情绪,甚至他有恃无恐。” 司慕再想到,顾轻舟不建议去抓长亭,果然是对的。 长亭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去贸然去抓他,司慕和军政府都会陷入被动里。 “他是刻意的。”顾轻舟道,“我坚持我的看法,他就是蔡家遗孤!他回来是报仇的。” 他应该是找司行霈和整个军政府报仇。 结果他一回来,就直接找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后背微凉:长亭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关系! 这层关系,司督军都不知道。 顾轻舟咬了咬唇。 “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是时候把他找过来,让他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这个忙,还真的只有他能帮我!” 想起那个人,顾轻舟就不免笑了笑。 她觉得那是个很可爱的人。 第414章 骗术 顾轻舟想到了郭七。 郭七是位算命的瞎子,顾轻舟几次拜托他办事,他都办得不错,颇有口碑。 他虽然没什么相术,坑蒙拐骗却是独具匠心。 顾轻舟需要他再去坑骗一个人! 司慕高高大大立在门口,问正在出门的顾轻舟:“去哪儿?” 顾轻舟如实告诉他。 司慕道:“去请个算命的先生?派副官去好了,老城区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适合去。” 女孩子家? 顾轻舟在世人眼里,现在已经是妇人了吧? 她眯起眼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批了件长流苏的披肩。 她一边和司慕说话,一边拉着披肩,长流苏就在她周身摇曳,似荡开了波纹。 “没事,我曾经一个人都去过,现在还有副官跟着。况且,岳城还算安宁,没那么多动乱。”顾轻舟笑。 她玉藕般的小臂,在长流苏的披肩下若隐若现,肌肤就有了些莹白的光泽。 司慕怔怔望着她。 看到她,总有点入了迷似的。 顾轻舟见他不急不忙,随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老头很有意思。他帮过我的忙,我亲自去更礼貌些。” 司慕微愣。 回过神,司慕沉吟一瞬,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赶得上下午的军事会议:“好。” 上了汽车,司慕闻到了淡淡玫瑰的清香。 他说:“你的头发很好闻。” 顾轻舟自己也闻了下。 除了洗发香波的味道,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失笑:“这有什么好闻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香波,不少女人用这个洗头。” “不,你的头发更香。”司慕道。 说罢,他有点沉默。 她的头发再好,他也不能凑上去,她不属于他。 司慕也想:假如是司行霈的话,他肯定不顾一切占有她吧? 司慕有学识,他做不到那样的强势与掠夺。 顾轻舟也觉得气氛太过于暧昧,将脸沉了下去。 对待司慕,顾轻舟素来绝情而冷漠,不给他半分希望。 协议就是协议,没有人情搀和在里头。 顾轻舟把这件事分得清楚明白,而协议当天信誓旦旦要纳妾的司慕,反而泥足深陷了。 “对了,郭半仙还说他开过天眼呢。”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回神。 这次,他们没有再郭半仙的摊子上见到他。 旁边摆摊卖鞋底的大嫂说:“吃酒去了,他前些日子赚了笔钱,不花完他是不会出摊的。” 顾轻舟摇头笑了笑。 “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顾轻舟问。 大嫂很热心,指了指远处的弄堂。 顾轻舟感激她,买了她十双鞋底,反正顾轻舟自己是偏爱布鞋的,到时候请佣人帮她做。 她还问司慕:“你穿多大的鞋码?” 司慕没有穿过布鞋,沉吟了片刻,才没有当面拒绝顾轻舟,说了自己的鞋码。 各自五双,卖鞋底的大嫂很感激:“太太是慈善人,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顾轻舟笑笑,抬脚往里走。司慕则亲自拎了鞋底,跟着顾轻舟往里走。 他看了几眼这鞋底,心中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弄堂很破旧,到处伸出来竹竿、绳子,挂满了衣裳,还有些在滴水。 地上潮湿泥泞,墙壁斑驳,被煤烟炉子熏得发黄。 顾轻舟下足很轻,不想把泥水溅到身上,司慕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进了弄堂最后面,一间破旧的小楼,一共四层。 郭七住在最下面一层,还没有靠近都能闻到烟味、酒味和霉味。 这种味道,驻地偶然会闻到,司慕也习惯了。 只是,顾轻舟会不会难以接受? 他看了眼顾轻舟,却见顾轻舟眉头都不蹙一下。 她这个人,经得起富贵,也受得起贫寒,偏偏还是个智谋无双的。司慕不能想她的好处,一想就没了原则,甚至连她和司行霈的奸,淫罪行都无法牢记。 看到顾轻舟这个人,司慕的眼前总是美丽而纯洁的,她的过往都被淹没,逐渐褪色。 “老先生?”顾轻舟敲了门。 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 一连敲了四声,司慕终于忍不住:“会不会出去了?” 弄堂口卖鞋底的妇人说,这老头爱喝酒,也许打酒去了。 “没有,还在屋子里,门是从里面拴的。”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 屋子里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其起身顾轻舟开了门。 “少夫人,您这一大清早的毁人清梦,实在不厚道!”郭半仙道。 他请了司慕和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很暖,就有种暖烘烘的臭味,令人作呕。 司慕一个大男人,在军校和军营多年,什么脏乱都能忍受,偏此刻很难忍。 他见平静的顾轻舟,也憋住了气,不免失笑。 郭七犹自不觉,到处乱摸,摸出一把油腻腻的凳子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坐,上前猛然打开了后窗,又打开了门。 风灌了进来。 这个时节的风,已经没什么寒意了。 “老先生,我想请您出去一趟,帮我办件事。”顾轻舟道。 “办事好说。”郭七打着哈欠,满身的酒气,“不过,您现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了,钱可不能少给。” “当然!”顾轻舟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郭七。 郭七油腻腻的掌心微凉,然而顾轻舟递过来的东西更凉。 掂量一下,郭七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了,喜得眉开眼笑。 “少夫人,您的确大度!”郭七反复摸着顾轻舟递过来的小黄鱼。 是一根小黄鱼啊,能换八百块钱。 郭七租的这个破房子,去年涨价了,一个月的房租从两块多涨到了三块五。 郭七算了算房价,再算了算自己爱喝的那种白酒:“有了您这笔钱,接下来的四五十年,我都能躺在家中喝酒了。” 司慕想,这老头又脏又乱的,酗酒不成样子,还能有四五十年的活头吗? 顾轻舟也笑笑。 郭七高兴,问顾轻舟需要他去做什么。 “我需要您去趟上海。当然,去上海的路费我另外出,不需要您花钱。”顾轻舟道。 说罢,她慢慢跟郭七耳语。 司慕在旁边,听着顾轻舟慢条斯理的吩咐。 顾轻舟的这个计划,是针对“长亭是洪门蔡家的遗孤”这个推断。假如长亭不是,那么顾轻舟的行为,就有点缺德了。 司慕觉得,顾轻舟的行事风格,很果断雷利。 他格外欣赏。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总是格外的坚信。哪怕司慕反对,她也会认为自己是对的。 这大概也是她医术教的。 看病也是如此。 仔细诊脉,一旦确定了病案,就轻易不要被外人动摇,坚持己见。对病人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顾轻舟那边和郭七嘀嘀咕咕,商量一个损招。 司慕这厢则是心思飘忽。 他在想顾轻舟,想从她身上找出令他讨厌的地方。 除了和司行霈那一段,她其他地方都是司慕所仰慕的。 “一个女人,明明订婚了,还跟我兄长上床,如此污秽不堪,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司慕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他不知从何时起,认定顾轻舟跟司行霈不会再藕断丝连,他就将这个污点慢慢忽略。 想起来,心中剧痛,也恨极了顾轻舟。 可恨意持续不过片刻,思路又变了,仍觉得她很好,哪怕她曾经污秽,她仍是很好。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吓一跳。 “我出去透口气。”司慕道。 他站在屋檐下,默默抽了一根雪茄。 抽完了,心思回转了,司慕重新进了屋子。 他正听到顾轻舟对郭七道:“怎么取信他,随便你啊。” 郭七保证道:“少夫人,不是我小老儿说大话,论起坑蒙拐骗,您还没见过比我更娴熟的。” 顾轻舟失笑。 司慕沉了脸:擅长骗术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想着,郭七抬了脸。 郭七皱纹纵横的一张老脸,两只眼睛全是灰浊的颜色,其中一只稍微透亮几分,能瞧见几分光线。 他看到司慕,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少帅,少夫人,你们如此大方,我给你们算算姻缘,如何?” 司慕一愣。 算算姻缘? 那边,顾轻舟已经笑了:“多谢您了,老先生,我们还着急赶回去呢。” 顿了下,顾轻舟道,“对了” 回头见司慕还在,顾轻舟道,“少帅,您先去门口的汽车等我,我马上来。” 司慕却顺势坐到了旁边另一个脏兮兮的小板凳上:“我想算算姻缘。” 顾轻舟错愕。 “免费的吗?”司慕又问,“少夫人给你一根小黄鱼,价格算是上百倍了吧?给我们算算姻缘,就免费吧?” 这厮抠门,不及小丫头可爱!郭七愤愤想着。 “免费吧,反正你这姻缘也说不了几句话。”郭七笑道。 司慕哽住,顿时就想甩袖而去。 顾轻舟在旁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司慕真的太绅士了,连个算命的老头他都说不过。 这世道,不是被别人气死,就是把别人给气死,没有一口利齿怎么行? 第415章 司慕的命 司慕心血来潮想要算命,顾轻舟就在旁边听。 郭七是通过摸骨算命。 摸的还是手骨。 “一岁半行运,有点早,不过你八字较重,早点也无妨。”郭七道。 顾轻舟笑道:“老先生,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郭七摆明了自己是胡说八道,司慕还要听他说,真是奇怪。 司慕也注意到了顾轻舟的话外之意,却固执的没有缩回手。 “这世上的人,谁不是胡说八道?”郭七高深莫测说了句,“况且,少夫人还给了那么多钱不是?” 顾轻舟再笑。 那边郭七继续道:“辛金命,喜水,丙火划水,十五岁动红鸾星。” 他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轻舟和司慕都听不懂的。 那些言语中,都是在讲述司慕的过去。最后,郭七总结道,“结婚太早了。假如少帅相信我的话,您给我两根小黄鱼,我在您府上给您摆个阵法,扭转您的姻缘。” 果然,骗钱的来了。 司慕沉了脸。 这郭七字字句句的,都是在说,司慕不应该结婚,现在的婚姻对他很不利。 司慕心情极差。 他站起身。 郭七在身后道:“少帅,您别碰枪!枪属于阳火,而您是阴金,最容易被烧灼。这两年更加要当心,一个不慎会有性命之忧!” 顾轻舟摇了摇头。 这老头为了赚司慕的钱,实在太下血本了。 司慕乃军阀之子,如今接管军政府,不让他碰枪? 估计这老头接下来要说:给多少钱,我替您化解。 司慕没给他这个机会,愤愤然走了出去。 “老先生,一切都拜托了,请您尽快启程吧。”顾轻舟笑道。 她原本还想问问上次这老头说她父母“劳燕分飞”的话,现在却顾不上了,她追上了司慕。 司慕坐到了车子里,顾轻舟则留下副官,让他陪同郭七去上海。 毕竟给了一根小黄鱼,万一郭七跑了呢? 上了汽车,司慕情绪不佳。 顾轻舟道:“他就是想骗钱,别往心里去了!你给他一点钱,他立马就说能化解灾难。什么不能碰枪啊,都是胡扯。” 司慕转眸,定定看着她。 他眼神中的阴霾,一寸寸覆盖下来。 顾轻舟就往旁边挪了几分,尽可能离他远些。 “我是因为这个吗?”司慕冷漠道,“顾轻舟,你装什么傻?” 顾轻舟微顿。 原来,他是因为郭七说他的婚姻才恼怒。 他什么时候对协议的婚姻投入了期望? 他是觉得婚姻是儿戏,还是协议是儿戏? 顾轻舟缄默。 “他擅长攻心。他如此说,不过是希望你出钱,请他为你化解。”顾轻舟缄默片刻,还是开口了,“他不会算命的,他只会骗钱。要不是他精通骗术,我也不会找他。” 司慕仍是冷着脸。 中途,司慕下车,让司机送顾轻舟回新宅,他则步行去了趟市政厅。 顾轻舟就自己先走了。 回到家中,顾轻舟的思绪,回到了长亭这件事身上。 晚夕司慕回来,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主动找顾轻舟说话,有示好之意。 “我在想,你派那老头去上海,会不会弄巧成拙?”司慕解开了两颗外衣的扣子,姿态悠闲坐在沙发上。 “不会的,我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又需要一个懂点风水的人。”顾轻舟道,“此事,若单纯的说客,或者单纯的算命先生都不行,就需要用到郭老先生这种懂点风水相术却又精通骗术的人。” 司慕略微沉吟,问顾轻舟:“你如何断言他就是骗子?” 说起这个,顾轻舟就有些小伤感。 “他曾经说,我母亲还活着,可是我母亲死了很多年了。”顾轻舟道,“况且,他自己也说,他靠坑蒙拐骗为生。” 司慕想说,假如这个人骗术真的高超,他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看他那么落魄,怎么也不像是骗术惊人的。 被骗钱没什么,司慕担心顾轻舟投入太多的期望,最后会失望。 “你还是得另做打算。假如那老头不成功,你这个计划后面的步骤就更难了。”司慕道。 顾轻舟颔首:“你说得对。” 他们俩又商量了一个后续方案。 这天晚上,副官就打了电话给顾轻舟:“少夫人,郭老先生已经进了闫堂主的家里。” 顾轻舟惊喜:“这么快?” “是的,他在茶馆门口拦住了闫堂主。少夫人,这位老先生很邪门,他好像认识闫堂主,而且知道他在哪里。”副官警惕道,“少夫人,咱们会不会被他们联手骗了。” 副官还以为,到了上海,他需要诸般帮衬,才能接近闫堂主。 没想到,那老头一下火车,拎着他那面铁口直断的幡,直接去了一家茶馆,还说闫堂主会来。 两个小时之后,闫堂主果然来了。 副官担心是这老头给闫堂主通风报信了。 可少夫人去之前,这老头绝不知道要去见闫堂主,副官都不清楚;少夫人离开之后,副官就紧紧盯着这老头,甚至他上茅房副官都跟着。 毕竟少夫人给了一根小黄鱼,副官不敢怠慢。 他也没瞧见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弄的,一下子就能寻到闫堂主。 顾轻舟也愣了下。 “没事,你继续盯着。”顾轻舟道,“郭老先生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办,不需要擅自做主。” 副官道是。 顾轻舟挂了电话,把此事也告诉了司慕。 司慕同样吃惊:“他认识闫琦?” 闫琦,曾经是岳城洪门的坐堂,权力仅次于正副龙头。 顾轻舟听司行霈说过,他能顺利拿下洪门的蔡龙头,主要是这个闫琦做了叛徒。 闫琦做叛徒,并非势力单薄,而是上海的洪门有人授意他。 上海总舵有人想要除掉蔡龙头。 故而,蔡龙头一死,闫琦没像其他人那样被铲除,而是直接被洪门总部接回了上海,成了上海圣贤堂的堂主。 “闫琦不想回上海的,他一直有野心,想要做岳城分舵的龙头。”司行霈还这样说过。 顾轻舟也能理解。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闫琦在岳城十几年,他本身就是岳城人,又兢兢业业攀爬。蔡家一倒,他接任龙头,是最好的局面。 只是,蔡龙头一死,岳城分舵的龙头大印不见了。 上海总舵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让闫琦到岳城继任龙头,甚至可能要派出其他亲信,故而借口说:“没了龙头大印,你也做不成的。” “重新做个大印就是了。”闫琦当时如此反驳。 对方却坚持不肯:“龙头大印是随便做的吗?” 这还真是随便做的。 只是,对方死咬这件事不松口,摆明想要把岳城空出来,不知要留给什么人,不肯给闫琦。 闫琦却到处找这大印。 顾轻舟让郭七去上海,就是找这个闫琦,再利用大印作为诱饵,诱导闫琦上钩。 她需要闫琦帮她办件事。 这件事,顾轻舟不合适自己去办。 第一是晦气;第二是没有立场,会被报界讨伐。 如今是自由民主的世道,那些报馆的记者,拍到什么都敢骂,顾轻舟怕引起民怨! 闫琦是顾轻舟的一颗棋子。 事情如此顺利,顾轻舟反而吃惊。 “这个郭老先生好邪门!”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蹙眉:“轻舟,你总是布阵,请旁人入瓮。如今事情这般顺利,会不会是旁人在请你入瓮?” 顾轻舟微愣。 “倒也有可能。”顾轻舟道。 司慕望着她。 “试试看吧。”顾轻舟道,“我就要赌一把!” 晚上十一点半,顾轻舟洗漱之后,准备躺下,突然电话又响了。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接电话。 仍是跟着郭七去上海的副官打回来的。 “少夫人,郭老先生让您赶紧准备好,闫堂主已经动身往岳城来了。”副官焦急道,“郭老先生还说,他劝动了闫堂主,让闫堂主亲自去岳城。” 顾轻舟惊讶,有点合不拢嘴。 太顺利了! 若是有诈,这么急促反而会惹人怀疑的。 顾轻舟放下电话,忍不住笑了笑。 司慕也听到了电话。 他正在洗澡,想要知道事情的进展,故而围着宽大的浴袍就出来了。 “谁的电话?”司慕问。 顾轻舟一回头,就看到了他垒块分明的胸膛。 他拿着毛巾擦短短的头发,把整个胸前的带子弄送了,露出一大片。 顾轻舟转过脸。 司慕也察觉到了。 有点尴尬,他也赶紧系上了衣带,把浴袍裹紧。 顾轻舟这才回答他:“是副官打过来的,闫琦已经从上海出发了,而且是他亲自过来。” 司慕微愣。 “不是有人设局,是郭老先生能力超群!”顾轻舟最终肯定,笑着对司慕道,“这真是我花得最有价值的一根小黄鱼了。” 事情的顺利,让顾轻舟心情极好。 司慕也知道,今晚睡不成了。 他进屋更衣,重新穿了军靴军裤,以及一件雪色衬衫。 他没有穿军装,衬衫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我现在去打电话,让人守株待兔?”司慕道。 “不急!从上海过来,至少要三个小时。”顾轻舟道,“你过一个小时,再让人去埋伏。” 司慕颔首。 他们俩等待的过程中,有点枯燥。 偏偏夜风如此的温暖和煦,他们身上都有沐浴之后的清香。 第416章 对他好一点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对面。 他能闻到顾轻舟头发里香波散发出来的清香。 “还是玫瑰的味道。”司慕道。 顾轻舟道:“你别吓唬我!因为你说了这话,我现在洗头可仔细了,不能有残留香波,有损发质。” 司慕被她逗乐。 顾轻舟也的确是开了个玩笑。 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很多。 司慕是很乖的,他绅士静坐,从来不屑于动手动脚。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想起司行霈说,男人那些劣根性,越发觉得司慕很有涵养。 当然,她并不爱他,仅仅是欣赏他的修为。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带了人去墓地附近的海堤。 这里距离墓地更近,只要副官发出信号,顾轻舟和司慕十分钟就能赶到。 已经是凌晨一点办了,海风有点凉。 司慕和顾轻舟乘坐一辆车,身后跟着七八辆军政府的车子,带着数十名副官。 “这是援军。”司慕告诉顾轻舟说,“不管何时,都需要后援。” 顾轻舟微笑。 司慕站在黑暗中抽烟。 烟火泯灭间,他高大的影子落在车窗上,薄唇与司行霈如出一辙。 顾轻舟倏然攥紧了拳头。 她心中有痕迹滑过,很冷、很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始终无法挣脱司行霈的牢笼,不管她离他有多远。 司慕站了片刻,回到了车子里。 他们俩聊天,顾轻舟谈起长亭的事。 “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把对方的身份挑明?”司慕问顾轻舟,“何不动手杀了他?” “对方有备而来,岂是容易杀死的?只是一直敌暗我明,太过于被动。将他找出来,就算是我们一个巨大的成功了!”顾轻舟道。 知道了谁是对手,就会研究他。有了目标,会提防他,更会冲他下手,消灭他。 “也对。”司慕道。 顾轻舟有点困。 可能是她觉得事情很顺利,无需紧张,故而到了睡眠的时间点,她昏昏沉沉的。 反而是司慕,一点睡意也没有。 顾轻舟的头,时不时点一下,就像小鸡啄米,司慕不免失笑。 他将她的脑袋扶正,放在自己的肩头。 她如青稠般的长发,就铺洒了满身,头发里有淡淡的清香。 司慕心头微跳,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个吻落在顾轻舟头发上。 吻很轻。 这大概是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了。 司慕心中苦涩,为自己的小心翼翼。假如顾轻舟清醒着,肯定不愿意的。 迷迷糊糊中,司慕将脸依靠着她的头,两个人相依,直到车窗被副官敲响。 顾轻舟猛然一惊,一下子就撞到了司慕。 司慕吃痛,一声闷哼。 顾轻舟也顾不上问他,只是摇下了车窗,问副官:“开始了吗?” “抓到了,少夫人!”副官道。 顾轻舟大喜,立马来了精神。 司慕也坐正了身姿。 他们的汽车,十分钟之后,赶到了墓地。 蔡可可的坟墓,果然被人挖开。 里面的棺材,已经从墓地里抬了出来。正要抬走的时候,督军府埋伏在附近的军士们,立马扛枪冲了出来。 “不许动!” 和军政府的长枪相比,洪门闫琦带过来的八名随从,个个都是落后的短枪。 这边约莫上百人,而闫琦的人,加上自己和司机,一共才十一人,毫无胜算! 于是,他们没有反抗,也可以开枪。 “少夫人,就是他们。”王副官急忙上前。 四周的汽灯亮起,照着闫琦的脸。 闫琦四十来岁,高大壮硕,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很精明。 “少夫人,我挖个坟而已,不犯法吧?”闫琦很快平静下来,有恃无恐对顾轻舟道,“您没有资格抓我吧?” “谁说你只是挖坟?”顾轻舟冷笑,“你明明是在墓地埋炸药,还开枪袭击军政府的副官!” 闫琦道:“我们没有开枪。” 顾轻舟却接过副官们递过来的枪。 这些枪,全部是从闫琦和随从身上搜出来的。 顾轻舟拿起来,一把把的朝天开。 一时间,墓地枪声震耳。 直到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顾轻舟才道:“好了,你现在开枪了,袭击罪名成立。” 闫琦波动的情绪,再次快速镇定。 他这次到岳城,没有犯任何的帮规,况且他们洪门的致和堂是海外革命组织,南京政府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深夜挖个墓,根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闫堂主,先委屈你了。”顾轻舟道,“来人,全部关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让人把棺材当做罪证,一起抬走。 蔡龙头葬蔡可可,用的是楠木棺材,入土一年整,棺材依旧牢固,只是掉了点漆。 顾轻舟一声令下,军政府副官们,就把棺材抬到了警备厅去。 “你们所有人,全部去警备厅待命。没有少夫人和我的手谕,不许放任何人进去,更不许放任何人出来。谁敢硬闯,格杀勿论。”司慕吩咐道。 副将道是。 顾轻舟和司慕都打了个哈欠。 这一步很顺利了,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夜里,她在墓地放枪,已经惊扰了城里的人。 岳城的百姓对枪声格外敏感。 警备厅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厅长被停职,军政府的孙副将暂时坐镇,拿着少帅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军政府。 “上海洪门的龙头张先生给我打了电话,问闫堂主怎么犯了岳城的法律。”一大清早,颜新侬直接到了新宅,问顾轻舟和司慕。 “他挖开了蔡可可的坟墓。”顾轻舟道。 “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洪门自己处理吧。”颜新侬蹙眉,“你要知道,洪门跟青帮不同。闹大了,美国的致和堂卷入其中,此事就是大事。” 致和堂是洪门支持革命的华侨组织,第一任总统也是致和堂的人。 “义父,我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善后。”顾轻舟笑道,“您放心,我不会落下太多的把柄。” 顾轻舟又道,“若是再有人问,就说闫琦不是挖坟,而是埋炸药,想要把墓地给炸了,此事危害很大。” 颜新侬蹙眉看了眼顾轻舟。 他总感觉,顾轻舟在背后搞什么把戏。“他还把蔡小姐的棺材挖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第二天,督军府就被记者围满了。 司慕一一跟他们解释。 昨天有人去墓地挖坟、埋炸药。 “对方挖的是洪门蔡小姐的坟,我们尊重洪门,才把歹徒给绑了起来。大半夜的,没人知道是谁,对方为了逃避,还放枪伤人,直到子弹打完才住手。 军政府已经将歹徒扣留,才知道是洪门的堂主。还在审问,若真是误会,我们会放了闫堂主的。”司慕道。 司慕的话,被记者全部记下来。 顾轻舟稳坐后方,等待成效。 洪门的抗议,顾轻舟置之不理。 “不要理会,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顾轻舟道。 当天下午,副官带着郭七老先生,也从上海回来了。 “老先生,多谢您了!”顾轻舟站起身,给这位老先生行礼。 此事办得这么漂亮及时,全是这位老先生的功劳。 他是如何劝说鼓动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她知道这很难,一般人办不到。 “小丫头,你不是想对付闫琦吧?”郭老先生笑道,“你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蔡小姐的棺材就在军政府的警备厅吧?” 顾轻舟颔首。 她不是要蔡可可的棺材,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蔡小姐的棺材被她截留了下来。 她不会给任何人,除非蔡家的人出面。 若是无声无息,蔡可可的棺材被盗,只怕没人会在意。 可是,它被闹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这棺材被挖了出来。 若是不放回去好好安葬,洪门脸上无光,蔡家更是丢人现眼。 这时候,就算蔡家的遗孤不想站出来,洪门的人也要逼迫他出来,作为蔡家的人息事宁人,把闫琦领回去,把棺材葬回去。 现在,各方面跳得越起劲,越是给顾轻舟添把柴火,顾轻舟乐见其成。 “小丫头,我要走了。”郭七突然对顾轻舟道,“临走前,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若你真不喜欢你那个假丈夫,就对他好点,免得将来后悔。” 顾轻舟错愕。 他知道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夫妻? 都是假夫妻了,不是应该更避嫌,免得陷入感情吗,为何要对司慕好? “怎么了?”顾轻舟脸色微带忐忑,看着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微微一笑。 他苍老了,一笑就是满脸的褶皱。 “您知道我们的事?”顾轻舟小心翼翼问,“难道,很多人都知道吗?” “不,我看得出来。”郭七笑道,“小丫头,你那丈夫若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将来会不会遗憾?” 顾轻舟头皮发麻。 上次郭老先生还说,让司慕别碰枪。 “他有危险吗?”顾轻舟立马道,“老先生,您救救他!您想要多少钱,我会给您的,您帮他化了此劫!” 郭老先生这次去上海,若他没有鬼才的本事,根本找不到闫琦,也不能说动闫琦。 顾轻舟若再把他当成江湖骗子,就实在太傻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能人异士。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锦衣玉食。 她甚至抓住了郭七的手:“老先生!” 第417章 被逼现身 顾轻舟不了解相术,却也耳闻过一种“梅花易数”,可以用来推演方位。 村里人丢了牛或者其他牲畜,都会去问问村头算命的瞎子,请瞎子推演一番,算出个方向,让村民去寻找。 那瞎子相术不佳,十回里还真有三四回能找到。 师父当时说:“这样的成功,已经是很高了。” 说明梅花易数很管用。 顾轻舟派去的副官说,郭七老先生一到上海,就直奔某个茶楼找闫堂主,无疑他也是用了梅花易数推演。 和村里算命的瞎子相比,郭老先生的相术更加成熟、精准。 顾轻舟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引得闫堂主来挖坟。 挖坟这种事,没有一个能言善辩、而且精通风水的人去劝说,闫琦也不敢干。毕竟闫堂主刀口舔血,他更害怕晦气和损阴德。 然而,闫琦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被郭老先生蛊惑到了岳城,足见这位老先生的相术,到了何等程度! 顾轻舟若还觉得他只是个骗子,就未免太蠢了。 正是知晓郭老先生的厉害,他说司慕没几天活头,顾轻舟下意识吓了一大跳。 “郭老先生,请您帮他解劫难!”顾轻舟道,“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若能用金钱救司慕一命,多少都值得。 顾轻舟被郭老先生的话,吓了一跳。 她太意外了! 司行霈曾经说过,枪炮无眼,当兵的人没有前途,永远都不知道哪一颗子弹会打在自己头上。 这话顾轻舟从来不懂。 现在听郭老先生说司慕命不久矣,顾轻舟心中莫名酸涩。 司慕还年轻,他壮志未酬! “你先拿两根大黄鱼来。”郭老先生笑道。 他总是一副坑蒙拐骗的态度,就连此刻要钱,他也充满了调侃。 顾轻舟却不敢大意,急匆匆上楼,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两根大黄鱼下楼。 “小丫头,我可以帮你丈夫。”郭半仙拿到了金条,在心中掂了分量,这才松口道。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顾轻舟,“不过,我只能帮你一样,也只能告诉你一个机密。帮了你丈夫,我就不会再回答你另外的问题,你确定要帮他?” 另外的问题?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了。 她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很想知道郭半仙有没有撒谎,她的父亲顾圭璋已经死了,那么她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此刻,她却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救司慕!”她果然不追问什么。 郭半仙将金条藏起来,对顾轻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更改也无法延年益寿,最多增加一两年的寿命,最后甚至会死得更惨。” 顾轻舟唇色微白。 “那” “没有其他办法!人的命是天定的,你更改不了,我也更改不了!我所做的,只是为他蒙蔽天机,换取微薄的寿命。”郭半仙说。 这话,顾轻舟从前不信,觉得是无稽之谈。 她现在却相信了郭半仙。 “小丫头,答应我一件事。”郭半仙继续道。 顾轻舟没有立刻答应,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您说。”顾轻舟道。郭半仙沉吟,似望了眼穹顶,半晌才道:“天道不可逆,记住了吗?” 顾轻舟道:“嗯,记住了。” “明白吗?”郭半仙又问。 顾轻舟却摇摇头:“不是很明白,我没想过去违逆天道。” “将来你会明白的。”郭半仙笑了笑。 他站起身,离开了顾轻舟的家。 随后,他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了他的痕迹。顾轻舟想要去找他,可茫茫人海,寻找这样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是后话了。 顾轻舟借助闫堂主的手,想要把蔡家的遗孤逼出来。 棺材是洪门的堂主挖的,事情是上海洪门的人闹的,顾轻舟做的就是在中间煽风点火,以及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 “闫堂主在墓地埋炸药,我的家里人还葬在那里呢!”顾轻舟道。 她给师父和乳娘下葬时,墓碑上没有写具体的名字,而是写了“先师”“先妣”等字样,落款顾轻舟。 没人知道她的师父具体是谁,现在连顾轻舟自己也不能肯定师父是谁了。 不管是谁,都是她的师父。 她不肯放人。 挨了两天之后,消息越传越盛,上海的洪门总舵坐不住了。 他们打电话向顾轻舟赔罪,也表示愿意接受岳城的法律制裁。 顾轻舟却还扣押着蔡可可的棺材。 “等蔡家的亲属来了,才能重新给她下葬。”顾轻舟道。 洪门的龙头亲自打电话说:“我会给蔡小姐重新安葬。” “不用您了,让蔡家的人亲自来吧!家人出了这种事,藏头露尾的还算人吗?”顾轻舟道。 她态度坚决。 洪门的人一听,还以为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沉吟良久。 长亭早已坐不住了。 顾轻舟之前的打草惊蛇,看似无意,实则给长亭埋下了心中的隐患,让他觉得顾轻舟什么都知道,现在只缺实证。 这种猜测,会让长亭觉得:“她知道了,隐瞒是没有必要的”。 而洪门要人的时候,顾轻舟又非要蔡家的人出面,更加让长亭明白,顾轻舟再等他,她什么都知道。 对方什么都知道,这时候的隐瞒,就带着几分没必要。 “张龙头,别怪我不信任您。可是您的堂主跑过来挖坟的!”顾轻舟疾言厉色,“我怎么知道上海总舵是什么意思?再让您来安葬蔡小姐,是不是还要折腾一回?这对死者不敬!” 电话里寂静无声。 顾轻舟又道:“让蔡家的人出面吧,否则棺木就停在警备厅里!我是绝不会把棺木交给你,让蔡小姐受第二次侮辱!” 顾轻舟的话,合情合理。 的确是洪门的堂主去挖坟的,她不信任洪门是应该的,除非蔡家的人亲自去。 “让家属来吧!这件事,还是请家属出面。”顾轻舟道。 张龙头道:“蔡家的人已经死光了,没人出面。” 顾轻舟就哦了声,拖长了声音道:“是吗?” 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她挂断了电话。 张龙头气得把电话给砸了。他想:“看来,这位少夫人什么都知道!” “洪门这次露脸啊!堂主去挖分舵龙头家千金的坟墓,此事也颇为香艳!” 这种消息,是顾轻舟派人放出去的,还公然写在报纸上。 洪门的龙头气得半死。 这是抹黑洪门! 而后,顾轻舟又派人去说:“洪门的堂主挖出了棺木,洪门的当家坐视不理。” 于是,洪门又落了个“道德沦丧”“无情无义”! “这个少夫人,她就是想逼迫蔡家的人现身!蔡家没人去接,她就不放行。”洪门那边气急败坏,“她这么一天天的给洪门抹黑,也不是个事儿!” “我去接吧!”长亭道,“她已经知道了!” “她未必知道吧?”有堂主道,“她在讹诈!” “不管真假,我妹妹的棺木,我要去接回来。”长亭冷漠道。 就这样,长亭带着他父亲蔡龙头的大印,以及他自己的名牒,来见了顾轻舟和司慕。 等他真的出现时,司慕脸上露出了震惊。 他的震惊,长亭看在眼里,一瞬间也沉了脸:感情真的是讹诈! 直到长亭走进警备厅,顾轻舟和司慕才确定是他。 “还真是你!”司慕感叹。 他怀疑过顾轻舟的判断,事实却总是反过来扇他一巴掌,告诉他:怀疑顾轻舟是愚蠢的。 “我上当了!”长亭微笑,笑容如夏花绚丽,却也有几分无奈和恼怒。 顾轻舟微笑。 “你一直很笃定是我,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张龙头,你都是自信我的存在。其实,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能把猜测表现得这般坚定,是个擅长攻心的女人!”长亭笑道,似春风般温和。 哪怕再生气,他都是笑着的。 顾轻舟用了个损招。 这件挖坟的缺德事,是顾轻舟算计了闫琦,闫琦这个蠢货一步步踏入顾轻舟的陷阱。 洪门所有人都绑在一根绳子上。 闫琦掉入陷阱,一定会把同在一根绳的长亭拉下水。 果不其然! “过奖了,蔡先生!”顾轻舟皎皎眉目微扬,有了个轻盈而优美的弧度,“终于知道你的姓了!” 什么长姓、什么满人,全是故布疑阵,把顾轻舟的注意力转移开。 长亭是洪门的人,董晋轩也是洪门的人。 第一任总统是洪门在美国致和堂的人,故而洪门有了总统的依仗。董晋轩是总统亲自派到岳成来的。 顾轻舟一开始就想偏了,主要是长亭误导了她。长亭满口的胡话,董铭也帮着长亭撒谎,让顾轻舟误以为长亭是满人,甚至可能是清廷遗孤。 直到今天,她才把一切捋顺。 毋庸置疑,财政部贺家也是洪门的人。 “我对你的身份很好奇,我从未听说过蔡家还有你这个儿子。”顾轻舟笑道,希望蔡长亭能为她解答。 蔡长亭道:“那你就保持好奇吧。既然你好奇,你就不会无视我。少夫人,我很希望你能看到我。” “因为你妹妹是被我害了?”顾轻舟问。 蔡可可被开除,的确是顾轻舟做的。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蔡可可作孽在先?顾轻舟始终觉得,她弄得蔡可可被退学,是为民除害。 “不仅是我妹妹吧?”蔡长亭依旧微笑,“我的父亲,难道不也是吗?” 第418章 我的理想是你 蔡长亭把蔡可可的棺木接走了。 顾轻舟依照岳城军政府的法令,将闫堂主关了半个月,罚款一百块钱,才将他放回上海。 “来人,去给我找到那个老头,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闫琦一出大牢,就咆哮着要去抓郭半仙。 那时候,郭半仙早已踪迹全无。 很快,洪门的岳城分舵,重新立起,蔡龙头仅剩下的孩子蔡长亭,成了新任的龙头。 洪门召集旧部,从上海和日本调了人手,将岳城的洪门分舵操办起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码头。 “少夫人,这是蔡龙头送给您的请柬。”副官拿了大红烫金的请柬进来。 蔡长亭继任新的分舵龙头,不仅得到了上海总舵的支持,还得到了总统的赞赏,甚至有日本军方的背景支持他。 一时间,他风光无限,成了整个岳城的焦点。 他又生得漂亮。 他准备开个宴会,邀请全岳城的上流社会参加。 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顾轻舟拿过来看了看。 她还是挺满意的,终于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仅她满意,远在南京的司督军也满意。 “感情接二连三闹事的,都是洪门在背后搞鬼?”司督军失笑,“魏市长家的,财政部总长家的,甚至董晋轩,都跟洪门脱不了干系。看来,洪门胃口很大嘛。” 洪门的胃口多大,顾轻舟不知道,长亭的胃口是很大的。 一直藏在暗处的长亭,是想吞并整个岳城吧? 终于,他被顾轻舟拎到了明面上,再也享受不到背后捅刀的便宜。 顾轻舟不免微笑。 “轻舟,办得漂亮!”司督军笑道,“我在岳城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藏头露尾,只怕等着起了战事,再让我后方失火。 没想到,我突然离开了岳城。这一个个妖孽似的,全部蹦了出来。轻舟,你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岳城是我们的大本营,大后方,它不能坍塌。那些人,能用就用,能杀就杀,阿爸给你做主。” 顾轻舟心中非常的温暖。 司督军无时无刻不在给予她父爱。 好像天塌下来,都有司督军顶着,顾轻舟什么都无需害怕。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在顾轻舟的胸腔里徜徉。 “阿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顾轻舟声音低了下去,怕露出自己的哽咽。 司督军还是听出来了:“别哭,记住阿爸说过,将来的岳城有你一半!你是阿慕的妻,那就是你们俩的一半;若是你和他离婚了,阿爸就让他滚蛋。阿爸说一不二!” 顾轻舟被逗笑。 她也知道,司督军不是随口说说,他非常的重视承诺。 十几年前对顾轻舟外祖父的一个小承诺,让他坚持接纳人人厌弃的姑娘,愣是扶持她,一路做了司慕的妻子。 如今,他这番话,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司慕不好好对顾轻舟,他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想到郭半仙的话,顾轻舟心头一紧。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独坐沙发。 “想办法给他延续一两年的寿命”顾轻舟想到这些话,骨头缝隙里都冒寒气。司慕要不行了吗? 他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吗? 他会死于枪炮,这大概是军人最体面的下场,可顾轻舟不想提前知道! 不,应该说他可能很快要死了,是郭半仙答应为他蒙蔽天机借命,这种事能成功吗? “若是这次郭半仙错了,我再也不跟相术之流打交道;若是他对了,那么我就去把他找出来,好好照料他。”顾轻舟想。 正想得入了神,司慕回来了。 他手中拎了个很大的包袱。 蓝布包袱,看上去很普通平常,里面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满满一大包。 不过,司慕高高大大,长胳膊长腿,拎起来也轻松。 “鞋子做好了。”司慕一进门,就把包袱放到了沙发上,自顾解开了。 上次顾轻舟和他去接郭半仙,然后在门口买了指路大嫂的鞋底。下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忘到了脑后,司慕却记得了。 于是,司慕派人送去城里最好的作坊,让他们抓紧时间加工,把这些鞋全部做出来。 才几天的功夫,作坊就交给司慕一批做工精致繁复的绣鞋。 “这”顾轻舟惊讶,“你请人做好了?” 她随意拿起一只,用的青锻鞋面,上面绣了并蒂莲花,累了金丝。 鞋面光彩夺目。 “花了很多钱吧?”顾轻舟问,“这样好的绣工,没有半个月做不出来。你一口气做了十双,这才几天?” 花了大价钱,连夜请人赶工,才能做出来。 “喜欢吗?”司慕神态温柔。 “很喜欢!”顾轻舟道,“我就是爱这些老式的东西,可能是受了我乳娘的影响。新派的衣裳鞋子,我真的只是为了应景。” 司慕笑起来。 “试试。”他起身,随意拿了双月白色锦缎绣金丝云纹的绣鞋,膝盖利落半跪下去,就要给顾轻舟穿鞋。 顾轻舟吓一大跳,急忙中言语也不流畅了,伸手去搀扶司慕:“好孩子,快起来,别给我下跪!” 司慕蹙眉,用力打了下她伸过来的手背:“我不是你儿子!” 说罢,他将她的肩膀往沙发里一按。 顾轻舟坐着,他半跪着,仍是比顾轻舟高大。 顾轻舟任由他脱了自己的鞋子。 看着他单膝跪地,看着他浓密发丝下年轻的脸,顾轻舟突然就没有再动了。 万一郭半仙说得都是真话,万一他不能给司慕改命,那么 司慕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顾轻舟穿着薄薄丝袜的小脚。 他的背后顿时有点僵硬。 新鞋比较紧,司慕费劲才给顾轻舟穿上了一只。 “司慕,假如我们活不到端午节,那么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顾轻舟问,声音有点发涩。 司慕继续为她穿第二只鞋子。 她柔软的小脚,落在他的掌心。透过玻璃袜,司慕可以瞧见她白皙的肌肤,似珍珠般乳白色的脚趾甲。 心中一动,司慕道:“若真的那样,我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将你按在沙发上。” 顾轻舟闻言,愣了一愣。回神时,她伸手轻轻打了下他的肩膀:“你好好的,怎么泛起了流氓德行?”他这话一出,让顾轻舟错觉司行霈回来了。 司慕却低低笑了下。 他费力给她穿好了第二只鞋子,顾轻舟就敛住了呼吸。 司慕放下他的脚抬眸,修长的双臂绕过她的身子,撑住了沙发的后座,将顾轻舟圈固在沙发里。 他道:“我想吻你!” 顾轻舟可怜他,也为他的命运担忧,可感情上她无法弥补他。 “不行!”顾轻舟沉脸拒绝。 司慕还是快速靠近。 顾轻舟捂住了唇。 他的唇,却是轻轻落在她的眉心,着他的清冽与温暖。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道:“来,试试你的鞋子。” 顾轻舟没有动。 司慕往后站了几步。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慢慢走了起来。 用布纳成的鞋底很软,不像皮革那样硬。新鞋很挤脚,说不出什么愉快的体验,顾轻舟却很喜欢。 她用力踩了踩。 司慕也坐下,试了试他的青锻素面布鞋。 他也觉得挤脚:“这有什么好穿的?” 顾轻舟失笑。 暧昧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像两个傻子似的,来回跺脚,把地板跺得震天响。 顾轻舟将自己的鞋子分出来,准备自己拿着上楼。 司慕却在背后突然道:“顾轻舟,我是认真的。假如我真的寿命不长,我希望余生能得到你。” 顾轻舟的脚步微停。 “没有其他想要的?”顾轻舟问。 “其他?”司慕苦想了一下,然后他又笑了,“我又不会真死。” 顾轻舟也笑了笑。 怀着满心的忧虑,顾轻舟上楼了。 她当然不会去实现司慕这种理想,她只是有点苦涩,想到他可能会命不久矣,还如此年轻。 顾轻舟现在很敬畏生命。 通过郭半仙那席话,司慕的生命就好像一个漏斗,顾轻舟一点点看着它流逝,却束手无策。 命中注定的死亡,这个顾轻舟帮不了他,她又不是术士,更不能逆天改命。 假如有人害司慕,顾轻舟也许可以帮忙,但寿命这种东西 她唯一期望的,就是郭半仙真的只是个最高级的骗子,骗走了她两根大黄鱼而已!虽然她知道这个期望很渺茫。 司慕好似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减。 吃晚饭的时候,司慕又问顾轻舟:“假如你即将要去世,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 如果即将要死 顾轻舟想,她会去找司行霈。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不顾乳娘和师父的仇恨了吗? “我希望明天能吃顿鲜虾馄饨。”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你这算什么理想?” 顾轻舟的情绪却一落千丈。 司慕不懂这话的深意,果然让佣人去准备鲜虾馄饨作为宵夜。 顾轻舟吃到了。 还是熟悉的味道,虽然不是完全一样,吃起来的心境却是相同的。 顾轻舟陷入一个死胡同里,她丢不开又放不下。 她跟司慕落入了同样的困境里。 第419章 长亭的邀请 司慕新做的鞋子,顾轻舟当时穿着挤脚,过几天才发现,的确是太小了点,不合适她的脚。 她再也没穿。 和上次司行霈送的旗袍一样,顾轻舟认真包裹起来,放到了库房里。 “衣裳和鞋子,还是自己做的更适合我。”顾轻舟想。 亦或者,顾轻舟不太喜欢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总是宁愿自己去挣,自己去努力得到,而不是不劳而获。 这种心态,是李妈教的。 顾轻舟受过很多人的影响:李妈、师父、司行霈 她又把司行霈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这个时候,远在云南的司行霈,打了个喷嚏。 云南程家的飞机场,早已修建完整。 “南京成立了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这就意味着,南京也要买进飞机了。”参谋告诉司行霈。 他这意思,是暗示司行霈该回家了。 司行霈却是个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程家的飞机快要到了,大概就是这两天。”司行霈道。 他也是熬到了头。 离开顾轻舟,整整五个月了。 这段日子,除了那次不过几秒钟的电话,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回想起来,她骂他变态、恶心的话语,都是那么温柔可爱。 司行霈心中有团火,日夜烧灼他,他很想轻舟。 他关注岳城,知道顾轻舟杀了董铭,知道被他打垮的洪门蔡家,重新成立了分舵。 “轻舟一定水深火热。”司行霈叹气,“司慕只怕根本护不住她。” 他的一颗心,在飞机和顾轻舟之间来回的转,这么一想,就枯坐了整夜。 顾轻舟则是把他的信,反复读了很久。 三月初一,新上任的蔡龙头蔡长亭设宴,在自家的花园洋房里,请了诸位名流政要参加。 顾轻舟也接到了请柬。 青帮、洪门都不是小角色,虽然混在黑界,岳城的政要却也不敢拿大,故而纷纷应邀。 “岳城是怎么回事?霍钺像个教书先生,如今新的蔡龙头,漂亮得像倾国倾城的名伶!” 黑老大不应该凶神恶煞,亦或者老谋深算吗? 怎么这两位,如此的反差? 况且,他们太年轻了! 如此一来,青帮和洪门两位龙头成了八卦的焦点。别说平常的宴席上会谈论他们,就是小报,也整日报道。 “这倒是蛮有趣的。”顾轻舟想。 司慕去了驻地,顾轻舟就泡在颜家。 颜洛水的大婚将近,颜家准备得很充分,顾轻舟也要帮忙。 偶然就跟颜洛水住。 霍拢静跟颜一源越发黏腻,两个人好的不得了,她也常在颜家。 颜新侬也去了驻地。 晚上无事,颜太太也会带着孩子们打牌。 打牌是最简单的消遣,比那些逛舞场、赌场、烟馆和戏院的玩乐好多了。颜太太不喜欢孩子们出去,又不能光坐着说闲话。 起了牌桌,话题就在蔡长亭身上。 “他那么漂亮,还做龙头!做兔子还差不多!”颜一源道。 男人对其他男人,总是很苛刻。顾轻舟忍不住笑:“五哥,你整日兔子兔子的,你是皮痒了吧?” “我难道说错了?”颜一源不满,“他不够漂亮吗?他那么漂亮,明明就可以做个戏子嘛。” “漂亮还犯错了?”顾轻舟反问。 颜一源不高兴:“你怎么老帮着他说话?” 众人闻言,全部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是把蔡长亭视为对手的。蔡可可被顾轻舟弄得身败名裂,最后得了病郁郁而终,蔡长亭认为顾轻舟是凶手,他们必然是敌人。 司行霈又弄垮了岳城的洪门分舵,军政府跟洪门蔡家势不两立。顾轻舟身为司家的儿媳妇,她更是蔡长亭的敌人。 因为知晓蔡长亭不容小窥,顾轻舟觉得,什么男生女相、太漂亮这种话,会无形中让人忽略他的恶毒,以为他漂亮而无能,从而被他算计。 她不希望颜一源把注意力放在蔡长亭的外貌上,对他掉以轻心。 颜家,也算是军政府的一部分。 “你说他漂亮,分明是带着贬义的,你这样轻视他,小心吃亏。”顾轻舟道。 颜一源不屑。 霍拢静开口了,拍了下颜一源的手:“轻舟说得对,蔡氏来者不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被人算计。” “有你嘛。”颜一源理所当然道。 霍拢静脸上顿时不自在,微微咬了下唇。 顾轻舟带头笑出声。 众人都收到了蔡长亭的请柬。 他们谈论是否要去。 “我是要去的,这等场合,怎么也得给致和堂一个面子。况且,我也想看看蔡长亭的底细。”顾轻舟道。 顾轻舟不再是简单的一个人,她的行动,关系到军政府。 她去了,能安抚到洪门,暂时维护岳城的稳定。 这也是司督军的意思。 “洪门派蔡长亭到岳城来,是做了准备的,我要去看看,有多少墙头草!督军也让我留心他们,别给他们背后捅刀子的机会。”顾轻舟又道。 “我们也是要去的。”霍拢静笑道,“我哥哥也说了,要知己知彼。况且,宴会也不算是蔡家办的,而是上海总舵办的,这里头的水很深,我哥哥要去亲眼瞧瞧。” “那我也要去!”颜一源立马道。 颜洛水就自然也要跟着去了。 可能是说什么来什么,顾轻舟在颜公馆提到了蔡长亭,翌日蔡长亭就亲自登门。 顾轻舟在前楼的会客厅见了他。 蔡长亭依旧是浑身黑衣,步履悠闲从门口走了进来。 阳光给他的侧颜渡上了金边,他原本如画的眉目,越发精致脱俗。 “少夫人。”他先恭敬问好。 顾轻舟请他坐下。 “可可已经重新入土了,洪门不敢怪少夫人,是闫堂主太鲁莽了。”蔡长亭言语温柔,一如既往。 不敢怪? 就是应该怪了? 顾轻舟失笑,道:“蔡小姐的坟,是你们自己人挖的。警备厅抓到有人盗墓,事关重大扣押了下来,怎么与我有关?” 蔡长亭微笑,笑容灿烂:“少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诚心与少帅和您做朋友,才开诚布公。” “蔡小姐的去世,蔡龙头节哀,不过跟我无关。您的诚意,怎么听起来像指责?”顾轻舟慢慢端了茶盏,轻轻喝起来。 蔡长亭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少夫人误会了,是我言语不当。”一瞬之后,他转移了话题:“宴会,还请少夫人和少帅赏脸。” “我会去的,少帅他军务繁忙,只怕抽不开身。”顾轻舟微笑。 她的态度,始终都是温和的。 蔡长亭笑道:“那我就恭候少夫人了。” 他言笑晏晏。 终于到了宴席当天。 顾轻舟到了下午,才开始梳妆更衣。颜洛水早已来了,要跟着顾轻舟同行。 颜一源和霍拢静也随后过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他们俩,略有感叹。 “想当初我们刚认识阿静的时候,她从来不爱说话,现在却跟五哥形影不离!”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也笑。 她们三个人,如今好似只有顾轻舟顾轻舟虽然结婚了,颜洛水还是觉得她前途未卜。 司行霈能轻易放过顾轻舟吗? 颜洛水叹了口气。 车子出发,到了蔡公馆。 蔡公馆还是之前的老地方,只不过重新修葺了一番。 在门口的时候,顾轻舟遇到了带着儿子们来赴宴的董夫人。 董铭才死不久,董夫人就要出门交际,可见很重视与洪门的关系。 “是顾轻舟!”董夫人的第二子董中咬牙。 董中和董铭一样,也是高大英俊。比起他的兄长,他更加狡猾,也更加的警惕。同时,他颇有才华,能文能武,听说他已经认识了好几位报界的主笔。 董中看到顾轻舟,就忍不住走了过来:“司少夫人!” 他说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眼皮都不动,表情恬静,笑容优雅:“董二少啊。” “少夫人,晚上睡觉会做恶梦吗?在梦里,有没有被你害死的人找你索命?”董中含笑,言语却似刀子锋利。 颜一源连忙往顾轻舟面前一站,一把推开董中:“作甚,找事啊?” 董中知晓颜一源只是个纨绔,面容一下子冷了,被他推得倒退一步。 “滚开,你这个吃软饭的懦夫!”董中低声呵斥,出声侮辱颜一源。 霍拢静和颜洛水同时沉了脸。 不成想,颜一源却高兴了:“你管我吃软饭还是硬饭,你嫉妒啊?不过,你应该是什么都吃不上,只会跟在别人背后摇尾乞怜。” 霍拢静看了眼颜一源。 顾轻舟也拉住他:“五哥,别伤了和气,我们是体面人。” 说罢,顾轻舟带头往里走。 颜一源和颜洛水连忙跟上。 霍拢静殿后,她跨过门槛时,回眸看了眼董中。 董中只感觉她的眼神比刀子锋利,心头微凛,霍拢静已经扭头回去了,继续往里走。 “一源,你过来,有话跟你说!”霍拢静上前,拉住了喜滋滋的颜一源,脸色微沉。 颜洛水怕他们吵起来,准备去劝,顾轻舟却拉了颜洛水:“我们走吧。” 司行霈说过,两个人的事,最忌讳第三个人插手,顾轻舟不许颜洛水去打扰霍拢静他们,让他们自己处理。 第420章 旗鼓相当 霍拢静把颜一源拉到了旁边的回廊尽头,脸色微沉。 蔡公馆是老式的洋房,一进门就是抄手游廊。 游廊尽头,有一处小凉亭,四周翠竹依偎,似绿色的帘幕。一株樱桃树,花蕊初绽,嫩蕊被夕阳染得璀璨红艳。 霍拢静白净的面容,映衬着桃蕊,格外的精致漂亮。 很多人都说,霍拢静容貌普通,可颜一源觉得她很美,比司琼枝美,比顾轻舟美,比所有女人都美!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霍拢静一把打开。 霍拢静正色道:“你要记住,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是军政府总参谋家的公子,你家的势力远胜过青帮! 你就算是娶了军政府的小姐,也是光明正大,绝不是吃软饭的,更何况在我这里?旁人说你的时候,你要反击,知道吗?” 颜一源却笑了:“因为这个啊?” 他无所谓的态度。 “当然!”霍拢静道,“这是尊严!” 颜一源正了正神色,看着霍拢静。 他终于端正了态度,霍拢静松了口气,等待他的下文。 “我不要尊严,我就要你!再说了,我哪怕是吃软饭也高兴,别人管我吃什么?”颜一源的正色不过一瞬,立马跑过来抱住了霍拢静的腰撒娇,“阿静,我要跟你吃一辈子软饭!” 霍拢静气得半死。 她不是嫌弃,而是实情并非如此,她觉得颜一源太委屈了! 霍拢静最舍不得他受委屈。 旁人没说过,大家都知道颜家和青帮势均力敌,不存在颜一源吃软饭。偏偏董中的一席话,让霍拢静刺心。 颜家的势力,在暗地里和青帮可谓旗鼓相当。 可在社会上而言,颜家算是上流社会的,尊贵人;而青帮是底层的,算是流氓头子,被人瞧不起的。 霍拢静总觉得,颜一源从来不正视这个问题,而旁人刻意的抹黑,他也不辩解。 她生气,其实就是心疼,只是她有时候搞不清楚这两种情绪。 “不许胡说!”霍拢静道,“你再闹,我不理你!” 颜一源收回了手。 他又正了下神色,认真看着霍拢静道:“阿静,别人说我吃软饭,我非常高兴!这就说明,我老婆有才有貌,家世了得! 我都是总参谋家的公子了,这样的身份还算吃软饭,那我老婆在别人眼里得多厉害啊! 董中说我吃软饭,是在夸你样样比旁人强。他夸我老婆厉害,我能不高兴吗?我真想给他一个红包。” 霍拢静心头一酥。 她的态度软了下来,唇角忍不住微翘:“胡说八道,我跟你又没结婚!再说了,他是你孙子吗,你给他红包?” “可不是孙子?”颜一源立马蹬鼻子上脸,凑过来亲吻她的唇。 “别闹,有人看着!”霍拢静推他。 到底没推开。 颜一源吻了片刻,才依依不舍松开了她。 颜一源放了手,低头看到霍拢静的唇红被他吃掉了,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来,补补。” 霍拢静瞠目结舌:“你口袋里装这个干嘛?” “补妆啊,万一你弄花了脸呢?放心,我还带着粉和眉笔。”颜一源拍着胸脯保证。 霍拢静震惊,继而忍不住笑起来。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怪。 霍拢静觉得,像颜一源这种不靠谱的性格,轻舟和洛水肯定不会喜欢的,绝大多数的女孩子也不喜欢。 可她霍拢静喜欢。 霍拢静经历过打杀,她最向往的,不是她男人口袋里藏枪,而是他随手能掏出吃的、喝的、玩的。 这才是生活。 颜一源不求上进,没有事业心,可是他把生活经营得很精致,这是霍拢静没有过的。 她向往那平淡和温馨。 她忍不住在颜一源脸上亲吻了下。 颜一源呆住:“阿静你亲我?” 他欣喜若狂。 抱着霍拢静的腰,在她唇上流连。 顾轻舟和颜洛水往里走,才知道靠近凉亭后面有一处假山,可以偷偷藏起来听颜一源和霍拢静谈话。。 颜洛水担心她弟弟被霍拢静揍,又担心霍拢静被颜一源气哭,故而拉着顾轻舟偷听。 “阿静,口红又被我吃完了,再补点。” “阿静,你这边的粉花了,我给你补点。” 听到那边亲吻之后,就是商量补妆的问题,顾轻舟和颜洛水都是啼笑皆非。 “走了!”顾轻舟推颜洛水,两个人敛衽,轻手轻脚往里走。 颜洛水很感叹的样子,对顾轻舟道:“真没想到啊,阿静被我这个废物点心的弟弟给拿捏住了!” “别这么说,五哥人多好啊!温柔体贴,又能伏低做小!女人能找到这样的,比那种自称大男子汉的男人强多了!”顾轻舟道。 “是吗?”颜洛水嫌弃了这个双胞胎弟弟一辈子,陡然听闻顾轻舟夸他这么多,她不太适应了。 原来,颜一源还有优点啊? “当然了。”顾轻舟笑。 假如可以选择的话,顾轻舟也会选择颜一源这样的男人。 她大概和霍拢静一样,更喜欢温馨简单的生活吧! 颜一源像顾绍。唯一不同的是,颜一源脸皮比较厚,不像顾绍那么腼腆。 顾轻舟往里走,不时有人与她行礼,她也一一寒暄。 走到花厅门口的甬道上,蔡长亭迎了出来。 蔡长亭在今天这等场合,依旧是黑色西装,里面配着黑色衬衫和马甲。 他衣裳的面料和裁剪已经完美无瑕,故而这席黑衣,只是将他衬托得越发白净俊美。 “少夫人,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蔡长亭笑着,想要给顾轻舟行吻手礼。 顾轻舟避开了,只是和他握手:“蔡龙头,恭喜您了。” 长亭不以为意,将顾轻舟领到了主座上。 颜洛水是其他的侍者领路,座位也跟顾轻舟不同席。 “少夫人,宴席快要开始了,请您跳支舞如何?”长亭笑问。 旁边的舞池,已经聚满了人。 长亭身为宴席的男主人,他应该跳一支舞的,只是他一直没找到和他身份匹配的女伴,直到顾轻舟出现了。 他弯腰,邀请顾轻舟:“少夫人,请” 顾轻舟微笑,将披肩褪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将拿在手里的白色镂花绸缎手套戴好,才将手放入长亭的掌心。 隔着手套,只能感觉到她手掌的纤细。 长亭牵着她的手,步入舞池里。 顾轻舟的舞步是出了名的优美,当初在军政府的宴席上,可是一举震惊了整个岳城。 “今天的宴席很成功嘛,如此热闹。”顾轻舟微笑。 长亭道:“还是要多谢少夫人捧场,您若是不来,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的。” 他很低调客气。 顾轻舟想到,蔡家是被司行霈和军政府一锅端了的,蔡可可是被顾轻舟陷害之后才郁郁寡欢染病的,间接是被顾轻舟害死了。 而顾轻舟的丈夫司慕,三番五次被人攻击,差点身败名裂,整个军政府万劫不复,是这个长亭在背后做了主谋。 他们俩,等于是彼此下过狠刀子,把对方和对方的家庭往死里整,如今还在笑语嫣然的跳舞。 想到这里,顾轻舟唇角微动。 “笑什么?”长亭好奇问他。 顾轻舟道:“在笑蔡龙头好手段!这样年轻,心思却如此厉害,还能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果真了不起!” 蔡长亭含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顾轻舟就继续道:“比如想要杀死聂芸害司慕,比如撺掇副将周成钰背叛,比如挑拨董铭要害死我,都是蔡龙头的手笔吧?” 这些人,全部跟洪门有关,亦或者说跟长亭有关。 “少夫人过奖了,我哪有这般的谋略?” 他们跳舞的时候,总有一道炙热而恶毒的目光,追随着顾轻舟。 顾轻舟撇过脸,看到了董中——董晋轩的第二子,董铭的亲弟弟。 长亭也看到了。 “董二少对少夫人颇有误会。”蔡长亭道,“我愿意帮少夫人化解这误会,不知可有荣幸?” 化解? 你不背后捅刀,我就该烧高香了。 只是,长亭生了张绝艳倾城的脸,哪怕是顾轻舟,也会觉得这等美貌之下的人,是个善良的。 可惜,长亭这美艳的脸,是有毒的,毒性还很强烈。 “那就多谢蔡龙头了。”顾轻舟从善如流。 她知道董中和董家不会放弃记恨她,她也知道长亭不会帮她。 不过,既然长亭要做戏,顾轻舟岂能拆台? 她倒是愿意看人表演,毕竟这些表演都是冲着她来的。 顾轻舟再次抬眸,这次她没有看到董中的阴沉,而是看到了董夫人的笑靥。 董夫人高挑纤瘦,雍容华贵站在那里,举了酒杯,冲顾轻舟露出一个浅淡却又真诚的笑。 顾轻舟立马毛骨悚然。 “少夫人害怕?”蔡长亭亦瞧见了,饶有兴趣问顾轻舟。 “当然怕,我其实很胆小的。”顾轻舟道。 蔡长亭的眸光微动,眼底就滑过几分涟漪。 这位少夫人,真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顾轻舟则看着蔡长亭,心想:“今天的宴会不能安生了。这个蔡长亭,是不会让我消停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就在这个时候,蔡家的管事急匆匆挤到了蔡长亭身边:“龙头,贵客到了。” 蔡长亭微笑。 顾轻舟则想,什么贵客? 第421章 恶毒的董中 一曲还没有结束,蔡长亭向顾轻舟告罪:“少夫人,不好意思,上海总舵来人了,我得去接一下。” 原来所谓的贵客,是上海洪门总舵的人。 顾轻舟微笑:“蔡龙头自去忙吧。” 说罢,他们俩停了下来。 虽然很着急去迎接贵宾,蔡长亭还是很绅士的,先把顾轻舟请出了舞池,将她送到了座位上。 他斟酒:“少夫人,今天唐突了,先给您赔不是。” 一口饮尽算是赔罪。 “无妨的。”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这态度、这美貌,再心眼狭小的人都不忍心怪他。 顾轻舟静静看着,眉宇平静,只是象征性用酒沾了沾唇。 蔡长亭就疾步走了。 门口有随从递了杯水给他。 蔡长亭漱口,将口中的酒气散去,继续往外走。 “这个人很注重细节!”顾轻舟留意到了,心中越发觉得此人难缠。 顾轻舟也是注意细节的人,故而她知道自己这类人,警惕到了何等程度,想要被算计成功很难。 这次若不是闫琦落网,蔡可可的坟墓被挖开,顾轻舟根本无法将蔡长亭从幕后揪出来。 顾轻舟沉思了下。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仍是感觉到了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抬眸间,顾轻舟看到了董中。 如今的宴会,不似从前男女分开,大家都是男女混合着坐下,董中那一席上,左右是他的三弟董阳,和他的母亲董夫人凌蔓。 顾轻舟微笑,挪开了眼睛。 董中气得顿时想要摔了杯子。 “二哥,你别生气,你一生气就没理智了,反而落了下风。”董阳小声跟董中低语。 董中倏然一愣。 是啊,他今天怎么了? 他实在忍不住,司家欺人太甚了! 董铭的案子,还有很大的漏洞,然而董铭和自己的随从全部死了。 死无对证! 哪怕董铭有罪,没有亲口听到他承认,董晋轩全家都觉得他是被顾轻舟和司慕陷害而杀死的! 身为亲属,董中不相信董铭的罪孽,他觉得他哥哥已经死了,无法开口,全部都是顾轻舟泼的脏水。 “中儿,冷静一点,我们即将可以收拾她。”董夫人的声音更轻。 和儿子们相比,董夫人笑容柔婉,似乎没有丧子的愁苦。只是,她枯瘦的手背,以及眼底的淤青,才显出她日夜不能成寐的心痛。 董中深吸一口气。 “我出去透口气!”董中道。 他急匆匆出门,正好碰到蔡长亭领了一群人进来。 说是一群人,其实是一家人。 一位先生,带着太太和四个孩子们,身后跟着数名随从,笑容满面随着长亭往里走。 董晋轩早就加入了洪门,地位比长亭低很多。依照洪门的规矩,高一级也是长辈,需得尊重万分。 因为董家也是洪门的人,董中一眼就认出了蔡长亭的贵宾。 “是张龙头!”董中吃惊。 来的,正是张庚,整个洪门的总龙头。洪门的影响力遍布华夏,这位张龙头就是跺跺脚都能震天响的人物。 洪门把持着经济、军火等,军政商三界都敬畏张庚。 张庚今天六十出头,个子不高,精瘦且睿智。一双眼睛,明亮极了,没有半分老态。 “阿爸,有葡萄!”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子,看到不远处凉亭上,长亭派人缀了假的葡萄藤,藤下还做了一连串的假葡萄,骗过了小男孩,他急匆匆跑了过去。 “勿要乱跑!”张太太急忙喊。 有个随从跟了上去,去照顾张少爷。 董中看到这一幕,双眸放光,心中顿时就有了个主意。 “天助我也!”董中深吸了一口雪茄,将热腾腾的烟雾全部吸入肺里,人终于有了点冷静,“顾轻舟,你和岳城军政府、司慕,全部要给我兄长陪葬!” 想到这里,董中急忙将雪茄灭了,一口烟吐出来,他上前走到了张龙头面前:“龙头!” 突然冒出个人挡道,张庚微愣。 蔡长亭看清楚了,笑着介绍:“这是董中,董晋轩的儿子。” 董晋轩到岳城任职,是张龙头的意思,他安排董晋轩过来辅助蔡长亭,所以跟总统提起了这个人。 正好董晋轩是司督军的旧友,岳城又新添了海军。 这个机会,他们等了很久,要不然蔡长亭的父亲一死,张庚就安排了。 “原来是你。”张庚打量着董中,精明的眸光透亮,表情却是温和含笑的,“晋轩的儿子,个个都是芝兰玉树。” “谢龙头。”董中道。 说罢,他连忙往旁边站站,请张龙头进去。 张龙头一进去,就有四面八方的人上前来簇拥,他根本没留意到董中未跟进去。 董中还站在门口。 远处,张家的小少爷终于看清楚,是假的葡萄,顿时就发火了,重重将那假葡萄拽下来一串:“敢欺骗爷!” 小小的孩子,自称爷,足见张龙头多宠溺他。 董中倒是很清楚这孩子。 张龙头刀口舔血,仇人无数。他一生结了三次婚,第一任妻子下场不错,只是病死了;第二任,则是被人砍成了肉泥;如今这一任,福大命大,受过两次刺杀都平安无事。 妻子尚且如此危险,何况是儿子? 张龙头的嫡子庶子,一共有过九人。 到目前为止,还活着的,除了一位身有残疾的第三子,就是这位九少爷张辛眉了。 张九少是张庚唯一健康的儿子,也是他的老来子,更是他家业未来唯一的继承人,张庚说不出的溺爱这孩子! 这孩子,绝对是张龙头的逆鳞! 董中心中有了打算,就上前一步,走到了张辛眉跟前:“九少爷。” “滚开,谁是少爷?”刚满九岁的张辛眉,怒目圆睁,“老子是张九爷!来人,这厮不会说话,给我掌嘴!” “九爷,我错了。”董中微笑,“我有个小玩意儿,孝敬九爷。” 说罢,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了张九少。 张九少一瞧,顿时嗤之以鼻:“爷没见过钢笔吗?” “九爷,我这个钢笔可不同寻常!”董中笑道。 他随手一按,钢笔的末端,弹出一个锋利无比的小刀子。 刀光在灯火下,泛出锋利嗜血的光芒。 董中往自己马甲上一划,顿时就把马甲割断了,削铁如泥。 张九少双目放光:“这玩意好!” 董中连忙递给了他。 张九少就在旁边柱子上一划。 雕花的木柱子,顿时一个大口子,张九少漂亮又稚嫩的眼睛里,全是光芒。 “好好好,这个好玩!”张九少被吸引,“赏他!” 随从拿出十块钱,递给了董中,然后给董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下,别扫了少爷的兴头。 此举很侮辱人,董中又不是牵马的小厮。 若是依着董中从前的性格,他断乎不会去接的。 现在嘛 董中很高兴接了:“多谢九爷的赏!九爷,我带您进去宴会大厅吧?” “好。”张九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得到了新奇的宝贝,欢欢喜喜跟着董中往里走,一副很乖的模样。 随从松了口气。 张家这恶魔一样的小孩子,很难讨好的,董中这次是投中了他的喜好。 董中领着小少爷进门的时候,顾轻舟正在跟张庚夫妻俩寒暄。 张庚对顾轻舟很忌惮,似乎想了解这个少夫人,故而多说了几句话;而张太太,对顾轻舟挺好奇的,也打量她。 这样一来,他们就说个不停,似乎想通过言语了解对方。 董中牵着一个小孩子过来,顾轻舟立马看到了。 “辛眉,你快过来。”张太太喊了孩子。 顾轻舟却听错了,以为这孩子叫“新妹”,心想:“张家真够猎奇的,把儿子取名叫新妹。” 说罢,顾轻舟看了眼这孩子。 孩子也在打量顾轻舟。 他个子小,使劲昂头。董中见状,利落将张辛眉抱了起来。 这样,张辛眉就能平视顾轻舟了。 张太太和张龙头都吃惊看着董中和张辛眉。 张辛眉性格暴烈,怎么会任由董中抱着?他怎么会喜欢董中? 诧异在张家夫妻严重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顾轻舟并非姿容谲滟的人物,这孩子在董中怀里,能跟她对视。看了几眼,他觉得不过尔尔,不及他的母亲姐姐们漂亮,甚至没有长亭漂亮,故而在小孩子心中,顾轻舟就算是个“丑女人”了。 他转移开了目光。 顾轻舟却盯着这孩子。 她慢慢收敛了笑容。 张庚和张太太也看到了顾轻舟表情的变化。 “少夫人,有什么不妥吗?”张太太问。 顾轻舟回神,对张太太道:“小少爷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腹疼,有过吗?” 张太太顿时不悦。 张庚也蹙了蹙眉头。 那边,张辛眉听到顾轻舟叫他小少爷,立马不悦,上前就挥舞着钢笔往顾轻舟脸上划去:“丑女人,你才是小少爷,老子是九爷!” 那钢笔,眼瞧着一下子戳破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不知道这钢笔里有玄机,只是稍微想要躲一下。 倏然,旁边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张辛眉的胳膊。 第422章 英雄救美 张九少的手被人固定住,不能动弹。 空气中有寒光。 顾轻舟后退一步,吓得一身冷汗:张九少的钢笔,笔帽处,是一截短短的利刃。她当时都没有防备,差点被刺到。 这利刃不至于能捅死人,却也能割断喉咙或者其他大动脉,亦或者捅进人的眉心,把人插死。 顾轻舟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明晃晃的刀子,让所有人一愣。 “放开我,放开我!”张九少大叫起来。 众人顺着他的手臂,才看到另一个男人,攥紧了孩子的小手。 这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鬓角如墨;一袭青色长衫,将他颀长的身段衬托得高大;他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笑容温和儒雅。 霍钺! 任谁都知道,岳城有这么一位“体面”的青帮龙头。 “放开我!”张九少爷又是大呼,不少人望过来。 霍钺夺过了他手中的钢笔。 董中眼眸寒光微动,放下了张九少爷。九少爷还想打霍钺,被他母亲一个眼神给镇住了,暂时规矩立在旁边。 霍钺按了下钢笔,把锋利的刀子收了回来,这才将钢笔递给了张九少爷的父亲张庚:“张龙头,晚生霍钺,久仰您的威名!” 张庚神色收敛,笑着接过了笔:“霍贤侄,有幸有幸!虽然头次见面,贤侄你的名声,可是震动天下啊!果然年轻有为!” 霍钺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神微凛,心想:这老东西倚老卖老! 什么贤侄! 霍钺没理会被张龙头占了便宜,他回眸看到旁边的顾轻舟,她脸上已然没了笑意。 霍钺看着她,张庚夫妻也就望过来。 方才那钢笔要是落在顾轻舟脸上,只怕会把她的额头戳破一个洞。 到时候,司家岂能善罢甘休? 这场浩劫,可能会因为这孩子的无意之举酿成,到底是谁给了这孩子钢笔? 张庚龙头在董中脸上扫过。 董中一脸的后怕和愧疚。 果然是他送的。 张庚眉头微拧。 “少夫人,真是抱歉,犬子年幼无知!”张太太先开口了,急忙给顾轻舟道歉,“对不起,少夫人!” 张太太毫不倨傲,做错了事就露出谦卑和惭愧。 对方只是个孩子。 而且还没有伤到顾轻舟。 顾轻舟再深究不放,就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因为张九少的大吵大闹,不少人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 任何小的不悦都要被夸大,顾轻舟只得扬起了笑脸。 “没事,小孩子顽皮而已。”顾轻舟道。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轻覆,将她的情绪藏匿住,只剩下她的柔婉。再抬起眼时,顾轻舟平静无波。 张太太松了口气。 “这孩子太胡闹了,让少夫人受惊。”张龙头随后补充,喊了随从,“来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像管事的,上前应声:“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九少爷带出去玩,等他消停了再领进来!”张龙头厉声道。 小孩子最擅长察言观色,立马抱住了他父亲的腿:“阿爸,我错了阿爸,我不会吵了,我还没吃饭呢!” 若是他去求张太太,张太太大概非要管教一番;可是他求了张龙头,张龙头就毫无原则的原谅了他。 张龙生痛失七个儿子,丧子之痛宛如切肤,现在这个小鬼是他的宝贝。 “那你要给少夫人赔罪。”张龙头心中早已软了,面上还是严苛。 “少夫人,对不起。”张九少从善如流。 顾轻舟微笑。 一直看好戏的蔡长亭,这时候才出声。 “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九爷又长高了,也结实了!”蔡长亭笑道,然后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让您受惊了,今天是我没有交代清楚,下人们乱给孩子危险的东西玩,我一定会彻查!” 两边安抚,把罪责拉到自己身上。 况且他安抚得极为妥当,两边都满意。他说九少爷长高了,让担心孩子健康的张氏夫妻听了高兴;他又暗指董中是下人,让顾轻舟微笑。 果然,蔡长亭八面玲珑! 蔡长亭安置好席位,张龙头、张太太、霍钺坐了头席,张家的孩子们被安排到了其他席位。 张九少身边,依旧跟着董中。 董中已经冷静下来,他没有露出端倪。 有人过来打招呼,张龙头重新应酬,霍钺就往顾轻舟这边低声道:“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顾轻舟颔首,站起身来。 他们俩进入了舞池。 一曲舒缓,霍钺伴着顾轻舟跳舞,说起方才那一幕:“是董家那位二少的笔吧?” “嗯,应该是。”顾轻舟道。 “愚蠢的人。”霍钺笑了笑,“不必放在心上。” 顾轻舟其实也后怕。 当时,只差那么一丁点儿,钢笔就要直接戳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哪里知道那钢笔的玄机? “愚蠢?”顾轻舟妩媚的眉眼,微微眯了下,“我倒是觉得他挺聪明的。” 这不是董中的计划。 亦或者说,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若是这一步,顾轻舟没有防备,张辛眉手脚又快的话,顾轻舟可能命丧当场,那么计划很顺利的一步完成。 这一步失败了,更没关系,还有后招等着呢。 顾轻舟和霍钺跳舞,眸光却越过霍钺的肩头,往董中那边瞧。 果然,董中还在哄着张九少。 “张家只剩下这一个男孩子了,张庚当祖宗养着!”霍钺笑道,“这孩子就是张庚的逆鳞和软肋。若是不想收拾洪门,就别惹了这孩子;若是想要对付洪门,就可以从这孩子下手。” 顾轻舟看了眼霍钺。 她知道霍钺的暗示。 虽然董中利用了张九少,张庚是不会放过董中的。等事情一结束,张庚就会收拾董中。 “我会离那个孩子远一点。”顾轻舟笑道。 她不知道董中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她知道,董中已经急红了眼。 霍钺知道张家的九少爷宝贝,董中难道不知道吗? 董中可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比他哥哥董铭更优秀。 既然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肯定是还有后招。“董中要干嘛?”顾轻舟沉思,望着远处的董中。 顾轻舟一时间也想不到董中接下来的目的,她转移了视线。 方才还有件事,顾轻舟此刻想了起来。 “霍爷,张龙头家的九少爷,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顾轻舟道,“他们两口子,好似不喜欢旁人问张九少的健康。” “是的。”霍钺道,“去年的时候,这孩子突发阑尾炎,做了个小手术。手术之后,他还是经常小腹剧痛打滚。 阑尾已经割了,不可能再发炎,到底为什么痛,张家也不知道了。西医经过了各种设备检查,说小少爷肚子里没事,五脏六腑也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这不,董家就请了大夫为他调养。他们也想寻个中医,只可惜中医名家多半去世了,能找到的传人医术不济,一直没好。怎么,你能治?” 顾轻舟笑了笑:“方才我提了提,张太太变了脸。我想,她应该是以为,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儿子病了,我借机来寒暄的,所以不愿意说。 我看得出来,那孩子是不太舒服。西医不擅长诊脉,所以医疗设备照不出来的,他们也束手无策。这个时候,中医的长处就显出来了。” 西医在外科、急病方面,的确是比中医强太多了。 西医西药“快、狠、准”,尤其是在急发病和外科方面,这是中医望尘莫及的,顾轻舟也承认。 只是,很多慢性病,尤其是设备还没有显露出来的病,中医就更加拿手。 可惜,现在大家都在批判中医,早已忘了中医也有长处,让中医处于极度尴尬的境地。 “轻舟,哪怕是古代大医,也有‘求医’一说嘛,人家求到了你跟前,你再出手。他们既然没求医,你也就不必多想。”霍钺开导她。 顾轻舟笑了笑。 她的心思,也从张九少身上,转移到了董中身上。 董中今晚应该是会下杀招的,要不然他也不能消气,他始终记得他兄长的仇恨。 “张龙头来了,若是挑拨了洪门和军政府为敌,我和司慕甚至督军,都够喝一壶的。机会这么好,董中不会放过,他一定要借机生事。”顾轻舟想。 看到远处,张九少爷跟董中很亲近,顾轻舟又想:“董中不可能以为孩子就能行刺我,他这是放了一个烟雾弹。他巴结小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熊孩子的用处很多,有时候作恶起来,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顾轻舟看着董中。 董阳则轻轻走到了他哥哥身边,坐下对董中道:“二哥,你别惹事,我看少夫人留意到你了!” 董中心中的计划,早已成型,他今天一定要让顾轻舟万劫不复,跟董铭一样死去,死后还身败名裂。 “放心,就是要她留心我!”董中冷冷道。 董阳蹙眉,有点担心。 母亲和大哥都在顾轻舟手上栽过,二哥如何能有自信? 那边,董夫人也察觉到了,让董阳请了董中过来。 “你想要做什么,母亲都可以帮你。”董夫人悄声,“今天机会的确不错,我们要抓牢。” 董阳诧异,感情他母亲也同意。 董中终于露出了笑容。 第423章 失踪的家人 蔡家的宴席,是中西结合的。 偌大的船厅,足足有军政府的花厅大小,左边摆放着圆桌椅,美味佳肴似流水般摆上。 右边是舞厅,有洋酒和舞池,水晶灯璀璨,将地面照得光华流转,似繁星点点的碧穹。 顾轻舟跟霍钺跳舞完毕,那边圆桌已经开了宴席。 张太太坐在顾轻舟身边,时不时跟顾轻舟碰杯,表示自己对张九少的行为很抱歉:“他还小,他阿爸又宠溺得紧,宠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我回去就要好好教训他!” 这话,顾轻舟听得舒服。 张太太好歹没说:小孩子还小,性格顽劣,没有坏心等。 顾轻舟就很欣赏这位张太太,她说话颇有水准,不给自己孩子找借口。 错了就是错了,并不是什么小就可以被原谅。 “没事的,别为难孩子了。”顾轻舟也说句场面话。虽然她觉得那孩子应该管教了,否则将来不成体统,这话却不应该由她来说。 同样的话,从不同立场的人口中说出,顿时就变了滋味。 顾轻舟这边和张太太寒暄,却是眼观八方。 很快,她看到霍拢静离席了,脚步有点匆忙。 “怎么了?”顾轻舟心想,“阿静这是要干嘛去?” 在不停的应酬中,顾轻舟看到出去片刻的霍拢静,又进来了,走到了颜洛水身边。 霍拢静跟颜洛水低语,颜洛水立马露出忧色,起身跟着霍拢静往外走。 顾轻舟这时候感觉不对劲。 顾轻舟起身,对张太太道:“很抱歉,我要失陪一下。” 她追上了颜洛水和霍拢静。 “这厢开席了,你们俩做什么去?”顾轻舟喊住了她们。 霍拢静回头,欲言又止,怕打扰顾轻舟。今天,顾轻舟是重要客人,她有应酬。霍拢静能解决的事,不想麻烦顾轻舟。 颜洛水道:“轻舟,你去坐席吧,就是小五那小混蛋,说是去洗手间,结果快一个小时了,不见了踪迹。” 顾轻舟心头一跳。 她预感不太好。 “告诉蔡龙头,让他派了佣人去找。”顾轻舟微笑了下,“没事的,五哥又不是小孩子。” 霍拢静沉沉叹气:“我已经让佣人寻了一圈,所有的洗手间都找遍了,没有看到他。我还去了趟大门口,应门的佣人也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贵客出门。 咱们家的司机,车子停在对门斜角处,他一直在车子上,他也说不见五少爷出来。” 人还在蔡公馆,却不见了踪迹。 顾轻舟的心头,簇起了怒火:肯定是董中干的! 颜一源心思单纯,他这辈子下过苦功研究的不是赌马就是追女孩子,其他方面,他天真得令人发指! 董中想要对付顾轻舟,先从颜一源下手,的确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轻舟,没事的,我们慢慢找。”颜洛水道,“你快回席位上吧,多少人看着你!” 顾轻舟却想到了董铭的死。 董铭的死,顾轻舟和司慕安排好了一切证据,直接将董铭弄个死无对证。 董中和董夫人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对付颜一源吗? “你们先坐好,不要动!”顾轻舟冷了脸,“此事现在交给我!” “轻舟”霍拢静还想说什么。 颜洛水却握住了霍拢静的手:“阿静,你是关心则乱,小五绝不是自己跑丢了。我们先坐好,与其我们乱找,让人有机可乘,还不如让蔡龙头去帮我们找!” 霍拢静也回神。 的确,颜一源虽然不靠谱,却也断乎不敢如此胡闹。 他现在不见了,到处找不到,也没出门,肯定是出事了。 霍拢静没有带随从,不能在蔡公馆大肆搜寻,还不如安静坐下,请主人家出面。 “好。”霍拢静道,“轻舟,麻烦你了。” 三个人重新进了屋子。 顾轻舟离席之后,首席那桌一直没动筷子。 众人对她很不满。 只是,能成为蔡公馆座上宾的人,都是人精,没人会当众抱怨什么。 就连张太太,也只是在心中腹诽:“这位军政府的少夫人太不沉稳礼貌了!说她颇有手腕,我瞧着倒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正想着,顾轻舟回来了。 她坐下,声音不高不低对斜对面的蔡长亭道:“蔡龙头,实在不好意思,我的义兄不见了,还劳烦您派人去找找。” 满桌微愣。 他们全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眼底闪过几分涟漪,心想这个顾轻舟,的确是擅长算计。 顾轻舟这么一说,等于把颜一源的安危,全部推到了蔡长亭身上。若颜一源有意外,将来军政府收拾洪门、收拾蔡长亭,外人也知道了是蔡长亭有错在先。 洪门不至于怕岳城军政府,可岳城到底是一只猛狮,它真呲牙咧嘴咬起来,洪门不灭也要脱一身皮。 “少夫人别担心,我这就去找。”蔡长亭微笑站起身,同时眸光往董中那边瞥了眼。 蔡长亭眸中带着愤怒投向了董中:这厮竟敢在蔡家如此重要的宴席上惹事! 顾轻舟道:“我带了副官,让他们跟着贵府的佣人一起找吧?” 蔡长亭眸光微静。 他心中过了下,笑道:“也好。” 霍钺在旁边也道:“让我的人也跟着,千万要找到他。蔡龙头还不知道吧,那小子是我未来的妹婿。” 蔡长亭更是一顿。 这是找人呢,还是借机搜查他的屋子里呢 不过,重要的东西,除了蔡长亭自己,别人是拿不到的,哪怕把蔡公馆翻过来。 蔡长亭不怕霍钺和顾轻舟使诈。 “好,都叫上吧,一起找更快些。”蔡长亭道。 说罢,他就出去吩咐了。 顾轻舟的副官和霍钺的随从,都等在门房里,闻言全部赶过来。 蔡长亭对管家道:“要紧的地方,咱们自己人去找,别叫司家和霍家的人进去。用心找,一定要给我找到!” 管家道是。 蔡长亭这才重新入席。 霍钺安慰顾轻舟:“一源喜欢乱跑,不妨事的。” 话虽如此,他这个做大舅哥的,心中也有焦虑。 “嗯,他也毕竟那么大的人了。”顾轻舟笑道。 宴席持续了一个小时,才上了甜点。 饭桌的菜慢慢撤了下去,摆放着香茗瓜果点心,那边的舞池越发热闹。 这一个小时里,顾轻舟味同嚼蜡的,与同桌的人应酬。 期间,蔡家没有任何人进来禀告,说明还没有找到颜一源。 饭桌上的菜全部撤下去,换了瓜果水酒时,不少人离席去跳舞,或者去补妆,亦或者去找个地方休息醒酒。 顾轻舟也离席。 她一起身,颜洛水和霍拢静立马跟过来。 霍钺也紧随其后。 夜幕笼罩了整个蔡公馆,到处都是路灯,夜风带着早春的花香,拂面而过。 他们四个人正要说话,蔡长亭来了。 “如何?”顾轻舟问。 蔡长亭摇摇头:“少夫人,寒舍上下找遍了,都没有寻到颜五少;我又派人打电话去颜家,颜五少没有回去;马场那边也去了电话,说没见过他。” 他知道颜家的电话,也知道颜一源喜欢逛马场。 顾轻舟心头一紧:蔡长亭真是把整个军政府都研究了一遍,所有人他都了如指掌。 这等场合之下,是他故意将颜一源藏起来了,还是颜一源被人弄出了府? 颜一源再不靠谱,也不会丢下霍拢静担心受怕。 “我派人去找吧。”霍钺道。 他想派人在蔡公馆附近寻找。 他转身都要走了,想起什么,又叮嘱顾轻舟:“轻舟,要不你们先回家等消息吧?” 霍拢静道:“阿哥,我跟你一起去找!” 颜洛水看看顾轻舟,又看看霍钺兄妹,她笃定颜一源是出去了,否则蔡长亭不至于寻不到他。 于是,颜洛水道:“我跟阿静去!轻舟,要不你先回家?” “不了,我留下来等宴席结束。”顾轻舟眸中有寒光。 今晚这场戏,是冲着顾轻舟来的。 顾轻舟一旦走了,对方没有得手,真可能伤害到颜一源。 霍钺想劝,顾轻舟却道:“我是来恭贺蔡龙头的,岂能半途而废?” 众目睽睽之下,顾轻舟又警惕,不至于像颜一源那样失踪的。 霍钺低声:“轻舟,要当心!” “你们也是。快去忙吧。”顾轻舟道。 看着霍钺和颜洛水、霍拢静离开,蔡长亭微笑:“少夫人,我请您跳舞吧。” 顾轻舟正要回答,那边有人高声道:“蔡龙头。” 一回眸,却发现董夫人站在不远处。她穿了件藏青色的旗袍,衬托着她白净的面容,丝毫不显老气,反而端庄高贵。 “蔡龙头,我有句话想私下里和您说。”董夫人步履轻盈走了过来,“少夫人,蔡龙头,不妨碍你们吧?”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不妨碍,我正好也要随便走走。” 眸光从董夫人身上掠过,顾轻舟知道今晚的颜一源是被董中和董阳兄弟俩弄走了。 至于弄到了哪里去、到底要做什么,顾轻舟还不知道。 她心中暗含了几分焦虑。 正好有一位管事上前。 “少夫人。”管事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道:“你家龙头与董夫人说话。管家,我有几句话问你。” 管事就站住了脚步。 第424章 顾轻舟能起死回生 蔡公馆的这位管事叫金树,在蔡家已经几十年了,算是从小在蔡家长大的。 蔡家倒了的时候,这位金树就在城里卖菜为生,看守老宅;蔡长亭回来,他重新找到了旧东家。 他是老蔡龙头器重的人,蔡长亭也知道他。 他对这宅子很熟悉,故而蔡长亭重新聘用了他,让他管这宅子的日常采购。今天事情繁忙,也让他过来待客。 “已经找遍了吗?”顾轻舟问金管事。 金管事道:“已经找了一个小时,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顾轻舟道:“那您能带着我,到处找找看吗?” 金管事不同意:“少夫人,这黑灯瞎火的,别吓到了您。已经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找了,只怕把地皮翻过来。” “我想亲自去看看。”顾轻舟说。 金树见她着实坚持,就领着她从西边的西梢院开始寻找。 路过主楼时,顾轻舟问金管事:“这里进去找了吗?” “这是龙头休息的地方,全部找过了。”金树道。 顾轻舟沉吟:“龙头的卧房呢,也找过了吗?” 金树诧异。 “龙头的卧房上锁了,除了我管理打扫的和他自己,没人有钥匙,就是想进去也打不开门啊。”顾轻舟笑道,“少夫人,您多心了,颜五少不会藏在那里的。” 顾轻舟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眼楼梯。 楼梯上铺满了长羊绒的地毯,一直延伸而上。 顾轻舟想起一路走过的点滴,瞬间就明白了一些事。 蔡公馆这样的花园洋房,顾轻舟很清楚结构:这位管事,是绕弯一路把顾轻舟带到了主楼。 顾轻舟说要找人,原本可以直接一处一处找,结果他绕过了很多的地方,迫不及待将顾轻舟带过来。 直到这一刻,顾轻舟脑子里一片澄澈,她清清楚楚直到陷阱在哪里。 顾轻舟原本跟蔡长亭说话,董夫人就突然过来,支开顾轻舟;等顾轻舟被支开,这位金树管事立马凑过来。 落单的顾轻舟,必定会想到处找找看。 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好似是顾轻舟求金树管事带路,却只是人家想要顾轻舟被带过来而已。 “真愁人啊,陷阱在哪里我知道,可到底要用什么计谋来捕杀我?”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想通这一点。 对方真够高明的。 敌人是谁,顾轻舟是知道的;帮凶是谁,顾轻舟现在也看到了。 然而,毒计到底在哪里,她却愣是没察觉。 只是隐约有点感觉。 “少夫人,咱们走吧?”金管事提醒顾轻舟,请顾轻舟出去。 可到了陷阱边缘,顾轻舟不踏入进去,如何解救颜一源? 她要是这么走了,只怕对方不会放过颜一源的。 颜一源对顾轻舟挺好,像亲哥哥一样,顾轻舟必须保护他。 她打算以身犯险了。 故而,顾轻舟一脸茫然看着二楼,对金管事道:“打开蔡龙头的卧房给我瞧瞧!” 金管事诧异:“少夫人,这个不方便!” “怎么,你们难道把人藏在蔡龙头的卧房吗?这一晚上全部找遍了,只有这卧房没人寻找,难道不应该看看?”顾轻舟问。 她脸色严厉了起来。 管事脸上佯装不快。顾轻舟说话的确不中听,很盛气凌人。 对方道:“少夫人,既然您如此说了,您也是贵客,那您跟我来吧。” 顾轻舟颔首。 她这次出来,身上的武器全部放在手袋里了,只有头上一根簪子。 簪子不锋利,看似是金的,其实中间挖空,顾轻舟把针灸用的金针放了进去。 这金针细如发丝,一般人发现不了,可以救命,也可以刺入对方穴道而杀人。 顾轻舟不动声色,将金簪拔下来,藏在袖底。 “少夫人,您请。”金树没有回头,指了指其中一间,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钥匙,他找到了这根,打开了房门。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灯火突然灭了。 顾轻舟浑身紧绷。 一只手,粗大用力,热气透过顾轻舟薄薄的春衫,将她一把推入了房间。 顾轻舟踉跄着没有站稳,跌倒在地。 又是一身响,房门被用力关上。 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蔡长亭的房间。 顾轻舟立马爬起来,扭动金簪的尾部,金针就从顶端挤出。 她捏在掌心。 没有动静。 整个屋子里,只有细微的呼吸声,没有其他。 顾轻舟试着开灯,发现房间里的电全被切断了。 她一把拉开了窗帘。 外头没有月色,只有远处路灯稀薄昏黄的光,照进来几分。 顾轻舟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蔡长亭的床上。 是颜一源。 颜一源很嫩白,他那身体都能反光。 除此之外,门口还斜坐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孩子! 顾轻舟大惊。 “张辛眉?” 虽然光线很淡,顾轻舟仍发现,斜倚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正是张庚唯一健康的儿子张辛眉。 一瞬间,心路畅通,顾轻舟什么都明白了。 她急忙上前,给这孩子号脉,她心中有个念头:若这孩子是被人闷死或者掐死,可能一线生机。 手腕上的脉,已经摸不到了。 顾轻舟又看了看这孩子:他身上没有伤口,脖子上有瘀痕。 “被人掐死的!”顾轻舟果断有了判断。 她再去拉门,门已经被人从外头锁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通电了。 房间的灯猛然亮起,顾轻舟刺的眼疼。 她微微眯了眼,终于看清楚了房间内的危局。 “一个赤身裸体昏迷的男人, 一个被人掐死的孩子,还有紧锁的房门!” 果然,是个很深的陷阱呢。 顾轻舟看了眼颜一源,拉过被子将他盖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衣裳全不见了。 顾轻舟打开了蔡长亭的衣柜。 蔡长亭个子比颜一源高,衣裳不算合身,顾轻舟还是拿出了一套。 她上前,给颜一源的涌泉穴刺了一针,又在他的印堂刺了一针。 轻轻捻动,颜一源半晌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轻舟?”他口齿不清,声音微弱道。 “还好,只是昏迷了,神志还没有错乱。”顾轻舟心想。 颜一源头疼欲裂,顾轻舟拔下了针,他又疼得龇牙咧嘴:“你要杀我?” 他坐起来。 后知后觉的,他看到自己光着上身。 “啊!”颜一源失态往被子里钻,“你干嘛脱我衣裳啊,阿静呢?你们是不是又捉弄我?” 顾轻舟不顾其他的,将衣裳丢给他,然后使劲拉他的胳膊:“给我滚下来!我要用床!” 颜一源就被拖到了床下。 他大呼小叫,尴尬着去穿衣,又发现衣裳不是自己的,气得要质问时,顾轻舟将张辛眉抱到了床上。 她解开了孩子的外套上衣。 “到底怎么回事?”颜一源问,“我的衣裳呢?” 看到轻舟又脱张辛眉的衣裳,颜一源再问:“哎哎,轻舟你干嘛呢?你要知道,男人不管大小,你都不能随便脱人家的衣裳。” 他叫嚷着,同时发现这孩子脸色不对劲。 “他怎么了,也昏迷了吗?”颜一源问。 “死了。”顾轻舟道。 颜一源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死了呢?我看看” 他伸手一摸,张辛眉浑身冰凉。 颜一源吓得后退数步。他穿着长亭的裤子,裤脚有点长过头了,他一下子踩到,跌倒在地上。 “这这这”颜一源半晌没爬起来,手脚全软了。 他怔愣着,看顾轻舟拿出金簪,从里面转出七八根细小的金针,也不知道要干嘛。 颜一源吓得魂飞魄散:“我最害怕小孩子的尸体了,轻舟你干嘛呢?我先走了” 他急匆匆去拉门。 门被反锁了。 颜一源手一个劲的发抖:“轻舟,轻舟你别吓唬我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啊?” 说罢,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这脚步声极其的明显。 颜一源发现了来源,又跑到窗前,瞧见远处的路灯下,有一行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是蔡长亭。 颜一源的脑子,彻底安静了。 他终于有了点神志,也清醒了几分。 “这是蔡公馆。”颜一源自言自语。 他回头,发现顾轻舟正在脱张辛眉的鞋袜,然后在他的脚底板开始用针。 一把金针,顾轻舟小心翼翼一根根刺入。 刺完了,顾轻舟开始按压这孩子的胸腔,按得很有节奏很用力,再往孩子嘴里吹气。 这是西医急救法,顾轻舟她们教会学校,学过最普通基础的西医急救,比如溺水昏迷、比如受伤流血不止等。 “轻舟,轻舟这孩子不是死了吗?”颜一源大惊,“来人了,轻舟,到底怎么回事?” “别急,这孩子没死!”顾轻舟终于腾出口,回答了颜一源一声,然后继续伏在这孩子身上,使劲的按压、吹气、再起拔出脚底的针,重新刺入。 “没、没死?”颜一源哆嗦了一下。 顾轻舟抽空道:“去把房门反锁。” “啊?”颜一源不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快去!”顾轻舟厉喝。 颜一源被她的气势震慑,立马就去了。 反锁了房门,看到床上脸色雪白的孩子,已经断气多时,顾轻舟居然要给一个死人救治,在他身上又是吹气又是针灸,颜一源只感觉寒意从头顶倾泻,遍及全身。 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都死了,孩子都凉了!”颜一源怔愣愣的想。 完蛋了! 第425章 跳梁小丑 蔡长亭领着张庚夫妻,张家的小姐们,以及董中,急匆匆往自己的主楼卧房走去,心情莫名很复杂。 在十分钟之前,蔡长亭还在和张庚夫妻俩谈及海路运输的问题,却见张家的五小姐急匆匆跑过来,说:“姆妈,辛眉不见了!” 张辛眉一直跟着董中,张太太觉得不恰当,就愣是把孩子叫了过来,让小女儿带着他。 他们姐弟俩只相差两岁,身量差不多,十一岁的五小姐带着弟弟去跳舞。 张太太也一直看着。 后来,张辛眉非要出去,五小姐就紧跟着。 “他去哪里了?”张太太着急,“快去找啊。” 五小姐抹着眼泪。 张庚也急了,那是他的命根子啊! 张太太和张庚都打算亲自去找时,董中凑上来,问张庚:“龙头,是不是九爷不见了?” 张辛眉一直跟着董中,好好的,后来是张太太非要把孩子叫过来,让小女儿照顾着。 现在孩子丢了,张太太心中有了几分内疚,早知道让董中带着就好了,反正董中入了张辛眉的眼缘,而且他是大人,更容易看牢孩子。 基于这份悔意,张太太对董中的怨气少了些,道:“是啊!” 就在此时,蔡家的管事金树急匆匆跑过来。 他跑得一脸汗。 “龙头,不好了龙头!”金树对蔡长亭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要惊动所有人。 蔡长亭一愣。 他心中隐约知道,所有的事都要爆发了。 从颜一源失踪开始,到现在的张九少爷失踪,以及管事的惊呼,都预兆事情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蔡长亭沉了脸。 “怎么了?”蔡长亭难得一见的声色俱厉。他凶狠起来,那漂亮精致的眼睛微眯,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叫人够不过来透气。 金树管事要被他吓了一跳。 “龙头,方才我陪着司少夫人去找人,走到主楼的时候,少夫人说要上楼去找找,让我在楼下到处瞧瞧。 因龙头您的房间上锁了,我也就没多心,让少夫人上去了。不成想,等我再去的时候,龙头您的寝卧居然开了门。 我瞧见有个男人在屋子里,少夫人也不知道在干嘛。旁边还有个小孩子,看上去很苍白。 司少夫人一瞧见我来,她立马吓得关了门,还把门反锁了。我挡在外面,突然想起,那个小孩子很像张九少爷,而且而且” 张庚两口子闻言,精神立马紧绷。 苍白的孩子? 张庚只感觉一股凉意丝丝入心,他不敢喘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而且什么?” “而且,那孩子好像没气了,脸色都变了!”金树惧怕所有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低低道,“我见事情不妙,怕少夫人逃脱,也从外头把门给锁上了,现在他们被我锁在屋子里。” 说罢,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的唇角,有一抹淡笑。 “这”张太太站不稳,双腿一个劲的打颤,摇摇欲坠。 张庚立马扶住了她! “走,前头带路!”张庚厉喝。 蔡长亭道:“龙头,您跟我来!”身为主人家,蔡长亭这会儿情绪极其怪异,他似乎把这件事给串联了起来。 蔡长亭带着张庚夫妻往里走,董中跟着,他也没说什么,张家的女儿们,自然也争先恐后,生怕弟弟有意外。 就在前天,蔡长亭还听另一位管事说起金树。 那位管事说:“当时金树跟大少爷关系不错,龙头很器重他,对此视若不见。” 蔡长亭没听明白这话的用意,现在却懂了。 金树既恨军政府杀了他的主子,也就是蔡长亭的父亲;更恨蔡长亭坐在这个位置上,因为这应该是大少爷的。 董中是这件事的主谋。 董夫人有点手段,她知晓了金树的不忠诚,故而利用了金树。 “张龙头最宝贝的儿子死在顾轻舟的房里,岳城军政府就彻底跟洪门扛上了,就连我也难以脱身,果然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蔡长亭眼睛急转。 他知道是陷阱了。 不过,岳城军政府若能跟洪门彻底闹起来,蔡长亭哪怕不能脱身,他也高兴。 这个机会倒也不错,自己脱身的问题可以慢慢想,大不了不做这个龙头。 “能报仇就行。”蔡长亭心想,决定把自己的困境先放在一边,帮助董中和金树完成这个计划。 事情成功,岳城司家彻底成了洪门的头号敌人,蔡长亭再腾出手收拾金树和董中:敢在他蔡长亭的宴席上搞鬼,他们死定了! 正想着,一行人就进了主楼。 金树急匆匆去开门。 金树说,当时顾轻舟进门之后,里面马上了锁。这种锁,里外都可以落锁,金树从外面锁上,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龙头,门是反锁着的!”金树把外面的锁开了,还是推不开门,里面仍是反锁着。 蔡长亭镇定自若:“来人,把这个门给我砸了!” 立马就有随从下楼。 很快,随从拎了个大锤子上来。 雕花木门的门锁,很快就被砸松了。 房门推开,张庚和蔡长亭先进了屋子。 蔡长亭看到,颜一源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穿着他的衣裤,顾轻舟拿出金针,扎颜一源的额头。 “我的儿子呢!”张太太没看到孩子,一时间竟然松了口气。 没看到,说明孩子没死。 “张太太,您的儿子不见了,怎么找我要?”顾轻舟好奇。 “少夫人,您别耍花枪了!”蔡长亭也沉了脸,“有人看到九少爷在这屋子里。” 顾轻舟摇摇头:“那你们搜一搜好了。” 她又道,“真是奇怪,我一进来就看到我五哥躺在屋子里,还穿着蔡龙头的衣裳。金管事不知怎么回事,转身锁上门,把我关在这里,我还想找蔡龙头讨个说法呢!” 蔡长亭看了眼金树。 “快去搜!”张庚大声道,呼吸有点不稳。 他的儿子呢? 董中自告奋勇:“张龙头,我来吧!” 说罢,董中抢先一步,打开了衣柜的门。 第一扇,没有;第二扇,也没有。 然后,董中开始找床底下,再把沙发底下和床头柜、阳台和窗帘后面,全部找了一遍。 的确没有!孩子呢? 所有人微愣,董中已经变了脸色。 “孩子呢?”张庚扭头,问金树,“你不是说,你看到了孩子,你还上锁,特意不许他们跑吗?” 金树脸色煞白,额头有细汗。 “说啊!”张庚气到了极致,一下子就拔出了手枪。 黑洞洞冰凉的枪管指着自己,金管事腿脚发软,立马跪下,这样矮下了身子,就离这枪口远一点。 “龙头,我的确看到了孩子啊!我不仅看到了九少爷,还看到他没气了,脸上都凉了。他的脖子上,有个很大的淤青,像是被人掐死的。”金管事声音哽咽了起来。 张庚眼前一阵阵发黑。 怒意几乎要淹没他。 “我还看到,九少爷脖子上,有点血迹,不像是他受伤了,而是掐死他的人手上有伤口。”金管事继续道,“前后不过几分钟,孩子肯定还在这楼里,能找到的!” 张太太再也站不稳了。 董中在旁边,正好用力扶住了张太太。他是个年轻男人,张太太想要推开他,可惜身子不受控制,全身无力。 张庚见状,上前扶住了太太。 董中往旁边挪了下:“张龙头,肯定是小少爷跟什么人结仇,亦或者撞破了什么事,才被人灭口。” 顿了顿,董中突然迸发恨意,“我们岳城这位少夫人,最擅长抹灭罪证。当初我的兄长,也不知是撞破了她的什么罪行,她就杀了他们,还给他栽赃!” 董中直指顾轻舟。 在宴会上,张九少拿笔戳顾轻舟,差点杀了她;如今颜一源衣衫不整,顾轻舟也出现在这房子里 跟张九少结仇的是顾轻舟,跟颜一源孤男寡女怕被传出去的也是顾轻舟 顾轻舟有杀人动机! 况且,金管事亲眼看到了孩子的尸体。 顾轻舟抬眸:“董中,别牵三扯四的,张少爷根本不在这屋子里!” 张庚却疾步过来,抓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双手嫩白,没有任何伤口。 他在抓起颜一源的,发现颜一源的左手,的确有个新结痂的口子!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张庚用枪抵住了颜一源的额头,厉喝道,“你怎么对我儿子的?” “张龙头,您冷静点,这可是军政府的少爷。”董中在旁边煽风点火,“他的命可值钱了。” 颜一源的命值钱,自己儿子的命就不值钱吗?张庚几乎想要开枪。 颜一源也急了:“张龙头,谁说你儿子死了?” 张庚一愣。 董中立马道:“金管事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吗?” 颜一源就朝着衣柜的方向喊了句:“小鬼,快出来吧。” 衣柜的门轻轻被推开。 在衣柜里,一个小孩子面容苍白,脖子上有很清晰的瘀痕,他坐在那里,定定看着众人。 董中和金树只感觉头皮发麻。 特别是董中,他明明检查过了衣柜,他也明明亲手把这个倒霉的孩子给掐死了,怎么会 董中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屋子里倏然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第426章 铁证 屋子里诡异的沉默,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张太太扑过来,几乎是步履踉跄,抱住了儿子。 “辛眉!”张太太哽咽,太过于激动,哽咽中带着颤抖,声音就没有控制好,格外的尖锐,似指甲在玻璃面上滑动,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听着这声音,都身不由己颤栗了下,包括顾轻舟。 “辛眉,你没事吧辛眉?”张太太不敢用力抱孩子。 她只是摸着张辛眉的手和脸,见他还有热乎气,口鼻也能喷出热气,不是诈尸,心中大喜。 孩子没死! 只要孩子没死,天大的事都可以放在旁边。张太太此刻什么都不顾了,一颗心只剩下自己的儿子。 张庚也弯下了下身子,仔细看自己的儿子。 张辛眉脸色惨白,脖子上有很清晰的瘀痕。 张庚和张太太见识过大风浪,心中全明白:“我儿子是死里逃生了!” 看张辛眉这模样,的确是被人掐过,而且掐得半死过。 “辛眉,你哪里难受?”张太太拉着孩子的手,不敢用力搂抱,怕孩子喘不过来气。 “他!”张辛眉不回答他母亲,声带受损导致声音嘶哑,他却用力发声,伸手指了董中,用粗粝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掐我!他想要掐死爷!他说,让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投胎到张家!” 董中转身就想要跑。 蔡长亭长腿长胳膊,一拳过来,将董中击倒在地;反身又是一腿,蔡长亭已经把他的管事金树踢到。 整个过程,非常的快,而且利落。 蔡长亭的身手很厉害,只怕司慕也要输给他。 张家和蔡家的随从,守在门口,见状全部进来,将鼻血横流的董中按住,又将被蔡长亭一脚踢到脖子昏死过去的金楼拖到门口,同样按住。 蔡长亭是很懂得审时度势,他见风使舵。金楼和董中若是成功了,或者有半分成功的希望,他都会帮他们的。 可惜,他们惨败了! 蔡长亭就要在张庚面前拿出态度:他舍弃了金楼和董中,选择站到张庚这边。 “张龙头,我冤枉啊张龙头!”董中疾呼道。 董中被蔡长亭打了一拳,脑袋中像被什么搅动,翻江倒海的晕眩,只差吐出来。良久,眼前逐渐清晰,他明白需要辩解。 于是,他大呼冤枉。 “他掐我!”那边,张九少继续用他那嘶哑的气声说话,还上前想要踢董中几脚。 可惜,他太过于虚弱,身子摇摇晃晃。 张庚似宝贝般,扶住了儿子:“别急,辛眉,阿爸会替你报仇!” 张九少终于平静了几分。 张庚和张太太见儿子的确是活蹦乱跳,只是脸色凄惨、声带受损,其他没有大毛病,都松了口气。 一旦放松了,他们想起了顾轻舟。 这个时候,顾轻舟还在给颜一源针灸太阳穴。 “少夫人”张太太迟疑着,慢腾腾开口。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全部堆积在舌尖,让她的舌头千斤重,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五哥被人下了昏迷的药,现在头疼欲裂,我给他针灸,很快就好了。”顾轻舟没有回头。 这个是真的。 颜一源是头疼极了。通过顾轻舟用针,他的头疼慢慢被止住。 顾轻舟刺入最后一根金针,这才抬眼,望着屋子里的众人。 每个人的表情都各异。 董中已经被张家的随从堵住了嘴巴,张庚现在不想听他的狡辩。 张辛眉虽然顽劣,却不会诬陷别人。董中掐死张辛眉,是铁证如山。董中的辩解,只会叫张庚恶心。 “少夫人,多谢你救了犬子!”张庚上前,给顾轻舟鞠躬。 若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枉做一帮之主了。 他知道是顾轻舟救了张辛眉。 “少夫人,多谢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张太太也上前道,说着眼眶就红了,声音也慢慢哽咽住。 “举手之劳。”顾轻舟笑道。 旁边,董中使劲挣扎。 他还算很有力气,随从一个不慎,就被他咬住了手。 “啊!”随从忍不住吃痛,捂住董中嘴巴的手已经被咬伤,鲜血流了出来。 “松开他的嘴,让他说话。”张庚冷冷道。 随从就放开了手。 他们已经反剪着董中,却不再堵住他的口舌。 董中被蔡长亭那一拳打伤了鼻子,现在说话就嗡嗡的:“张龙头,我没有害九爷,我冤枉的!” 张庚冷冷看着董中。 他走过来,慢慢蹲在董中面前:“你说你没有害我儿子?” 张庚上了年纪,声音低沉,却似寒冰轻覆,董中不由打了个寒颤。 董中知道,今天承认就是死罪。他咬定小孩子不懂事,被顾轻舟收买。 他道:“是!您看九爷脖子上的指痕,肯定跟颜一源手上的一致!您再看” 张庚却阴测测的笑了:“你从一开始进来,就笃定我儿子死了!我当时急晕了头,可我不傻!你若不是凶手,如何敢一言断定?” 董中梗住。 “我我是听金管事说的。”董中急忙辩解。 “金管事说我儿子死了,可少夫人说我儿子没死,你怎么不听少夫人的?”张庚继续问。 董中语塞。 他急得眼睛乱转,想要找点词来辩解,让张庚信任他。 张庚却继续道:“你笼络巴结我儿子的时候,我还没想到你要做什么。你故意给我儿子钢笔,让他去戳少夫人,当然不是为了杀死少夫人,是为了寻一个诬陷少夫人杀人动机的借口。” 董中要做的,是让顾轻舟和张九少结仇。 要不然,顾轻舟凭什么掐死孩子?当然,假如那孩子真能得手,董中就要烧高香感激菩萨保佑了。 “你和那管事联手,把少夫人和她的义兄关在一起,弄成衣冠不整,再把我儿子掐死放进来,是吗?”张庚继续道。 张庚说得都是实情。 董中如此大胆,一是被仇恨冲晕了脑袋,觉得张庚龙头出现在蔡家机会难得,他需要把握这个机会,借张家的手杀顾轻舟;二是,他料定死人不能说话。 他通过和他母亲合谋,再联合蔡家的旧管事金树,一起唱了这出戏。 这管事叫金树的,的确是蔡家大少爷的亲信,对蔡长亭这个外室生的儿子回来接替家业,深恶痛绝。 蔡长亭匆忙被顾轻舟揪出来,又着急开办宴会,根本没有细查这种上门来的佣人,才让金树钻了个空子。 有了金树的里应外合,又有董中获得了张九少的好感,故而他制造了“顾轻舟与义兄颜一源私通,被张辛眉撞破,既为了泄私愤,也为了灭口,从而让颜一源掐死了张九少。” 张九少死了,死无对证,哪怕张家不是很肯定顾轻舟的罪行,也会找顾轻舟做替罪羊,给儿子报仇。 当初,顾轻舟不也是让董铭死无对证吗? 孩子是死了,张家绝不会在意细节,他们只会迁怒顾轻舟和军政府。 董中一切都计划妥当,却没想到张辛眉没死! 怎么会没死?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 他明明是看着这孩子断气的,而且断气了片刻。 “好,你不老实交代,那么我就要杀了你全家!”张庚站起身,“来人” 董中脑子里嗡了下。 他知道张庚心狠手辣,他父亲又是洪门的人。 假如他承认,再使劲求情,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他不认 “还有这位佣人,也派人去杀了他全家,甚至全族。”张庚继续道。 被踢晕的金树,早已醒了过来,一直没敢说话,指望张庚能忘记他。 闻言,金树吓得半死,他只是帮凶,没有亲手害张少爷,他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还有妻子和七个孩子! “龙头,龙头饶命啊!”金树大哭起来,“我只是收了董夫人一根金条,才答应帮忙的!我财迷心窍,我该死!” 他想要扇自己耳光,可惜手被反剪,他继续求饶:“龙头,您处死我吧,求您放过我的家人!” 哭求不止,金树还继续道:“龙头,我愿意指证,九爷没有撒谎,是董中掐死了他” 说到这里,金树一怔。 金树亲眼看到了董中掐死了张九少,现在依偎着张太太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诈尸? 金树吓得全慌了。 那孩子是从衣柜里出来的,然而董中亲自检查了衣柜,根本没发现这孩子。 是不是鬼? 金树这会儿,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一股脑儿全招了:“龙头,是我亲自将颜五少弄晕,将他背到了龙头的卧房,反锁了门,任何人都进不去。 我脱了颜五少的衣裳。 我也是照董夫人的吩咐,绕路将司少夫人一路领到了这里,然后派人拉闸,我将司少夫人推入房间,反锁了门。 我还有帮手,就是咱们后院看门的老四,他知道的,当时是他关灯,我才偷袭成功。” 金树不仅招了,他还把证人都找出来了。 他这边一招,那边董中几乎要昏死过去,再也没有狡辩的立场了。 蔡长亭这时候才出面,道:“把他们待下去,回头再发落。” 他说罢,看了眼张庚。 张庚摆摆手。 站起身,张庚看到自己的儿子,病恹恹依靠着自己的太太,心中五味杂陈。 同时,张庚也好奇:“辛眉之前是藏在哪里的?” 董中不是把衣柜给检查了一遍吗,怎么张辛眉还从衣柜里走出来? 第427章 爷的女人 张庚好奇,看着张辛眉。 蔡长亭这时候却笑了。 他上前,打开了衣柜的门。 “这看上去是两架衣柜,其实中间我做了个通道。”蔡长亭道。 他转动衣柜中间的门给张庚瞧。 中间不是木板,而是一个镂空的小架子,上面放了很多的刀具和枪。这个小架子能转到,随便打开哪个门,都能取到武器。 蔡长亭做这个,是为了防身。 可是机关却藏得很隐秘,不知怎么被顾轻舟发现了。 “顾轻舟此人,果然是狡猾多端。”蔡长亭想。 同时,他对顾轻舟也心生敬畏,不敢轻敌。 “我之所以没有出声提醒,是因为这个机关里不能藏人,再小的孩子也藏不进去。”蔡长亭笑着解释。 其实,这是原因之一。 他之所以没有到怀疑这个机关上,是因为董中和金树说孩子死了。 蔡长亭觉得,既然是安排好了计谋,董中和金树说孩子死了,那张辛眉就肯定是死了的。 这个机关里面不能藏人,死人是没办法通过机关转移自己的尸体。 所以,董中打开第一个,再打开第二个,都没有孩子尸体时,蔡长亭没有多想。 直到张辛眉推开了衣柜。 他没死。 在检查的时候,他一直藏在机关旁边。蔡长亭衣柜里全部都是黑色的衣裳,又是夜里,灯光照不到那个角落,张辛眉个子小,悄无声息溜来溜去,心急如焚的董中没发现异样。 “原来如此!”张庚感叹。 张太太还在抚摸孩子的胳膊,张家的三位小姐,也纷纷上前关切弟弟的安危。 “疼不疼啊?”五小姐哭了,“辛眉,你以后不要乱跑,大人都很坏的,他们欺负你。” 张辛眉不耐烦,用他那受伤的声带嘶哑着说:“爷没事,女人哭哭啼啼好讨厌!五姐,你不要做讨厌的人。” 五小姐破涕为笑。 “好了,我们要告辞了!”张庚对蔡长亭道,“贤侄,以后岳城分舵就靠你了。” 蔡长亭连忙应是,要送张庚下楼。 张九爷却用嘶哑着的嗓子对他母亲道:“让爷的女人也跟着!” 什么? 张太太微愣。 张庚失笑看着孩子:才九岁的儿子,知道什么是女人?听着孩童这样说话,张庚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觉得儿子长大了,竟然笑起来。 张九少回头,指了顾轻舟:“她啊!她方才嘴对嘴亲爷了,爷的贞操被她夺去了,她以后就是爷的人。” 张家众人愕然。 顾轻舟和颜一源忍不住笑喷。 一个九岁的娃娃,说出这么一番话,还是用嘶哑的嗓子,实在很好玩。 果然很有童趣! 什么贞操 顾轻舟努力忍住,才没有笑得更失态。 看到顾轻舟笑,张辛眉甩开了他母亲的手,上前就要拉顾轻舟:“走啊,跟着爷以后吃香喝辣的,爷不嫌弃你丑!” 顾轻舟再次笑出声。 张太太一脸尴尬,张庚却也忍俊不禁。男人的思维和女人不一样,张庚就觉得他儿子有担当! 这么小,就知道护住自己的女人了。 “对不起,少夫人!”张太太给顾轻舟道歉,过来拉张辛眉,“别胡说八道,快给你的恩人道谢!” 张辛眉却茫然看着他母亲。 张庚龙头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解释:“他之前的确是被人掐得休克,我给他做复苏急救了,所以” 张太太在教会学校念过书,张庚龙头见多识广,他们夫妻俩知道了顾轻舟的意思。 西医的急救法,他们见识过,甚至学过。 顾轻舟给张辛眉吹气,正好吹到最后几口时,张辛眉醒了。 这孩子哪里懂什么男女之事? 只不过,帮会里谁都要巴结这孩子,他问了什么话,对方都要恭敬而且正确的回答,不能将他视为孩童而哄骗,所以这孩子一知半解的,反而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男女亲嘴,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却又不是真的清楚,囫囵吞枣罢了。 “少夫人,咱们能下楼说几句话吗?”张太太拉过了儿子,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颔首。 把九少爷交给随从,张庚夫妻以及蔡长亭,陪同顾轻舟在楼下的客厅坐下,颜一源跟着下楼,坐在顾轻舟旁边。 颜一源穿着蔡长亭的衣裳,非常不合身,导致蔡长亭好几次欲言又止。 “董中在军中待过,他不至于杀个小孩子还失手。少夫人,您是如何做的?”张庚沉吟了一瞬,开门见山问道。 说完,他和他太太都打了个寒颤。 儿子还活着,真是奇迹,是顾轻舟给他捡回来一条命。 “张龙头,董中的确是下了狠手,救少爷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顾轻舟道。 张庚和张太太不解,定定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之前还问,小少爷是否经常腹痛?我看得出他体内有热,这热邪会阻碍气机,说不定会导致尸厥,就是人所有的气机都被阻碍,六脉全无、气息不畅,就跟死了一样。 小少爷原本就有这种疾病在身,董中下狠手掐他,阻断了他的气机,人为导致了他的尸厥。 尸厥的病人,六个小时之内都有救,只需要用针灸刺激。我给小少爷针灸,又为他度气,故而他活了过来。” 张庚没来由出了一身汗。 张太太也是惊叹,自己儿子居然还有这等好运气! 真是因祸得福! “少夫人,我张庚给您道谢!”张龙头站起身,突然再次向顾轻舟鞠躬行礼,“少夫人,多谢您救了犬子一命!” 这个“救命”,是感谢顾轻舟的医术,跟之前的救命不同。 若没顾轻舟这样的本事,只怕送到了教会医院,医生看孩子没了生命体征,也给孩子判个死亡,到时候白丢了一条命! 这种“假死”的脉象,很难碰到,一般医生认不出来。哪怕能认出来,也未必能救,顾轻舟是真的救了张辛眉! 张辛眉是张庚唯一健康的儿子,这份恩情,张庚牢记住了! “张龙头,您不必客气!”顾轻舟笑道,“今天小少爷也吓坏了,还是要送去西医院做个检查。对了,小少爷的腹痛,等他好转一些,我再给他开药方吧,他那是慢性病,不用着急。” 张庚道:“好,全听少夫人的!” 张太太也道谢。 蔡长亭站在旁边,脸上已经没了半分的笑意。 顾轻舟对张辛眉的救命之恩,彻彻底底落在了张庚夫妻的心上,从此她就是洪门的恩人。 蔡长亭再想要复仇,就会添很多的阻力,至少明面上不能太过分。 张庚不像霍钺,他的恩情其实也没什么作用,过些日子送了礼,他就当揭过去了。 蔡长亭脸上的温和,慢慢恢复。 顾轻舟似看明白了般,瞥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心中一凛。 “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顾轻舟笑道,“蔡龙头,能否借您的电话,我想打个电话给颜家。” 颜一源失踪,霍钺他们已经去找了,顾轻舟想给他们报个平安。 “少夫人请便。”蔡长亭道。 打了电话,颜太太在那头差点哭了:“让那小混蛋快回家!” 顾轻舟失笑。 颜洛水常骂小混蛋,原来是跟颜太太学的。 顾轻舟头一回见颜太太发怒,感情她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骂儿子的。 “好,我们马上回去。”顾轻舟道。 张庚两口子,连夜将孩子送去了教会西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并安排孩子住院。 蔡长亭陪同。 张庚道:“长亭,你知道应该怎么办的,先去帮我解决此事吧。” 蔡长亭就懂了,这是说董中和管事金树。 “是,龙头。”蔡长亭答应了,离开了教会西医院,回到了蔡公馆。 宾客们纷纷离席,管家替他相送,董夫人和董家的第三子董阳却还在等,等蔡长亭。 一见到蔡长亭,董夫人立马眼泪涟涟:“龙头,中儿他是被顾轻舟陷害的,我们是至交,您要帮帮他呀!我家元帅,始终敬重您,您这次帮了我们,我们会感激不尽的!” 董夫人先否认了董中的罪行,然后搬出了董晋轩。 董晋轩的支持,对蔡长亭站稳脚跟很重要。 董夫人希望蔡长亭帮忙求个情。 蔡长亭在张庚面前说得上话,要不然张庚堂堂一帮龙头,也不会亲自过来给蔡长亭捧场。 “龙头已经说了,的确是误会。”蔡长亭道,“你们接二少爷回去吧,以后别犯浑了。” 董夫人几乎喜极而泣。 董阳心中却咯噔了下。 很快,蔡家的下人就把董中给搀扶了出来。 董中没有挨打,只是手脚被捆绑多时,走路不便。 董夫人和董阳一左一右架住他,将他戴上了汽车。 董阳低声对董夫人和董中道:“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董夫人略微沉吟。 董中气得脸色全变了:“该死的顾轻舟,我绝不会放过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董夫人道:“以后要更加小心,我们不能轻敌。” 董阳却沉默不语。 到了董家的大门口,董夫人下了汽车,董阳随后。 回身去搀扶董中,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呼啸从自己的身侧闪过,董中的身子微微后仰。 董阳一愣。 再看过去,发现董中的额头,正中一刻子弹。 旋即,四面八方响起了枪声。 第428章 狡猾的男人 在董公馆的门口,四面八方响起了响声,董三少董阳吓得魂飞魄散。 “我就知道,张庚不会放过二哥的。”董阳一瞬间,整个人如堕入冰窖,浑身全凉了。 董阳立马矮下身子,钻到了汽车底下,董夫人也吓得抱紧了头。 枪声四起,惊扰了整个董公馆。 等董家的佣人冲出来时,发现外头一片狼藉。 汽车被人打成了筛子,司机、董夫人、董阳和董中全部中枪。 一片狼藉。 董家的管事喉咙里抽筋,半晌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给元帅拍电报!” 远在海上的董晋轩,那边不通电话,只通电报。 —————— 顾轻舟把颜一源送到颜公馆时,所有人都在场。 就连义父颜新侬和司慕也从驻地回来了。 霍钺亦在。 满屋子的人坐下,顾轻舟和颜一源就把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遍。 “张庚的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老三说是残疾,其实不止身子残疾,脑子还坏了,智力不及三岁孩童,故而他唯一继承香火的希望,都在这个老九身上。”颜新侬道。 颜新侬点燃了雪茄,评价张庚的儿子们。 张庚活下来的,除了身心皆残的第三子,就只剩这位九少爷了。 “张庚现在特别宝贝那个儿子,主要也是因为他老了,他可能再也没办法让他的女人怀孕。这个孩子若没了,他真要断子绝孙。”霍钺补充道。 若此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霍钺和颜新侬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幸好顾轻舟聪明,力挽狂澜,救下了那孩子! “张庚是不会放过董晋轩的。”颜新侬道。 顾轻舟沉吟:“要看张庚怎么办了。” 颜新侬不解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张庚总不会亲自带人过来收拾董家,他会吩咐蔡长亭去办。蔡长亭跟军政府和我,也是有仇的,他估计会想方设法保董家一命。” 霍钺瞥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跟霍钺一样,都很清楚蔡长亭是敌人,依旧与他虚与委蛇。她的胆量的和见识,胜过了男人。“看看情况吧。”颜新侬道。 事情说完了,霍钺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对顾轻舟道:“轻舟,你能否送送我?我有句话说。” 司慕猛然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冲司慕招招手:“少帅,我们送送霍爷吧。” 司慕眼中的狠戾,顿时化为吃惊。 他似中了魔一样,站起身来。 霍钺微笑,笑容却有那么一点不自然。 顾轻舟夫妻俩就送霍钺。 霍拢静那边还跟颜一源拉着手,霍钺估计她今晚要住在颜家,也就没有叫她。当然,霍钺站起来的时候,霍拢静也丝毫没有起身跟着走的意思。 “上次那个照片,你证实了吗?”霍钺问顾轻舟。 顾轻舟颔首:“已经证实了,多谢霍爷。” 司慕却在想:什么照片?为什么顾轻舟有如此多的秘密,他都不知道? 霍钺点点头:“我知道你有些秘密不能对人言,我也不问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来找我。” 司慕跟着,沉默不语。 顾轻舟道:“我会的,多谢您了。” 然后,霍钺又说起了蔡长亭。 到了颜公馆门口,霍钺上车离开,顾轻舟和司慕立在门口的台阶上送他。 霍钺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 司慕的神色也不好看。 “怎么了?”见司慕望着霍钺汽车远去的方向,顾轻舟笑着问他。 司慕收回了眼神,敷衍着说了句没什么。 凝眸看了眼顾轻舟,司慕问她:“晚上吓到了没有?” 他以为,顾轻舟肯定会说没有,肯定要说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成想,顾轻舟却道:“真的吓到了,因为太意外。我原本觉得,董中好歹是个正常的人。是人,都不应该伤害无辜的孩子,董中真是突破了做人的底线。” 她是绝不会杀害孩子去对付别人。 她也觉得,再穷凶极恶的人,对孩子都会有几分怜悯。 董中利用张九少,顾轻舟以为到了极限,不成想他居然掐死张九少。 幸而张九少自己生病了,他的病,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不过你放心,董中活不过今晚。”顾轻舟道,“张庚是不会放过他的。” 顾轻舟和司慕略微坐了坐,见颜新侬没什么要紧话说,颜一源也没受什么刺激,顾轻舟和司慕就回家了。 第二天,军政府的探子一大清早就来报信了。 “少帅,少夫人,昨晚董家的汽车在董公馆门口遇到了枪击。”副官回禀。 司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接过情报。 情报上说,董家的汽车上,乘坐了四个人:董夫人、董中、董阳和司机。 董中和司机被人打成了筛子,董夫人大腿中了两枪,董阳左边肩膀被打穿,左边胳膊中一枪。 “我就说嘛,蔡长亭是不会杀掉董夫人和董阳的,董家是他很重要的帮手,他会留下董家。”顾轻舟道。 张庚的儿子没有死。 董中死了,董夫人和董阳挂彩了,张庚虽然不会特别满意,可也能交代过去,毕竟董中是抵命了。 “这个蔡长亭!”司慕蹙眉,“要及早除掉他!” 顾轻舟道:“他这个人很狡猾。你若是轻举妄动,除不掉他,还会落入他的陷阱里。” 司慕的眉头蹙得更深。 当天无事。 顾轻舟听说,张庚夫妻还在岳城。 第三天,张家的小少爷出院了,张太太带着他,亲自过来拜见顾轻舟。 “丑女人,你跟我回上海去!”张辛眉上前拉住顾轻舟的手。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几分,说话还是有点嘶哑。 他拉住顾轻舟的手,旁边的司慕就蹙眉。 张辛眉也看到了,见如此英俊的男人站在顾轻舟旁边,他不高兴,问:“这是谁?” “他是我丈夫。”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非常清楚什么是丈夫,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就是顾轻舟的丈夫,怎么还冒出其他丈夫来? “哦,你敢跟我抢女人?”张辛眉学着大人的模样挑眉,“来人,毙了他!” 顾轻舟再次笑出声。 司慕也啼笑皆非。 第429章 蔡长亭的挑拨 张辛眉才九岁,穿着背带裤,外头是咖啡色格子小西装,梳了很整齐的小分头,十分的时髦派。 然而,这小鬼认定了顾轻舟夺去了他的清白,非要顾轻舟负责。 “你离我的丑女人远一点!”张辛眉很不客气踢司慕。 他的小皮鞋,踢在腿上也是很疼的。 司慕吸了口气。 “辛眉!”张太太秀眉一横,重重打了下张九少的手背,“快赔罪!” 她自己也给司慕道歉:“对不起少帅,我这孩子实在顽劣不堪!” 张九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亲娘,当时就萎了,往张太太身边躲了躲,依旧不肯松开顾轻舟的手。 “对不起。”张辛眉将头往他母亲身后埋,不情不愿对司慕道。 司慕自然要给张太太面子的,道:“不妨事,小孩子都调皮。” 张辛眉半晌才松开顾轻舟的手,偷偷瞪司慕。 瞪了片刻,张辛眉冲司慕使眼色,才到司慕腰间的个子,扬脸对司慕道:“我有话跟你说!”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顾轻舟道:“要不,你先带着他过去吧,我和张太太说句话。” 司慕生得高大,一把将张辛眉夹起来,带到了旁边的偏厅。 张辛眉哇哇大叫:“你你你你快放爷下来,爷不是孩子,爷自己能走路!” 呼喊声慢慢隐没在门的背后。 张太太松了口气,无奈摇头笑了笑。 顾轻舟请她坐下,又让佣人端茶来。 “前天晚上出了件祸事。”张太太见没人在跟前,才放心说话,“董中死了,那个叫金树的管事也死了。董夫人和董三少受了重伤。少夫人,你以后出门也要当心,最近不太安稳。” 看似是提醒顾轻舟注意安全,实则告诉她结果。 董中和金树全死了,张家拿出了态度,他们算是给了顾轻舟一个答复。 顾轻舟微笑:“我会小心的,多谢太太。” 张太太略微颔首。 她道:“我们给辛眉做了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声带有点受损,肠胃不太好,可没有其他毛病。 然而,他时常腹痛,已经快一年了,每隔三五天就要发作一次,我们是没了办法,医院也说不出病因。” 顾轻舟沉默听着。 张太太知道,顾轻舟是有办法的,她前晚救张辛眉的时候,就提到了张辛眉的腹痛。 张太太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也不好贸然,就试探道:“我在岳城包下了饭店,准备小住数日,不知能否请少夫人给辛眉瞧瞧病?” “当然可以啊。”顾轻舟笑道,“能解除病痛,是我的荣幸。” 张太太则松了口气。 这位少夫人,丝毫没架子。张辛眉差点伤了她,又闹出董中那件事,张太太还以为需要费劲才能说服她。 不成想,她轻松就答应了,果然很善良。 张太太道:“我们包下了莱德饭店,少夫人明天方便吗?” 明天才要去问诊,说明张太太还有点顾虑。 顾轻舟素来对求医的人很宽容,道:“可以。” 她给了张太太准备的时间。 谈妥了,张太太松了口气,说了些闲话,又说董夫人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等,这才起身要告辞。 顾轻舟去敲了偏厅的门。 司慕和张辛眉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张辛眉威胁司慕道:“你给爷小心点,不许你说爷的女人是你老婆!” 司慕没有笑,沉默看着这孩子,略有所思。 张太太再次赔不是。 张辛眉走的时候,使劲拉顾轻舟:“你跟我走啊,我养你!” 什么乱七八糟。 这孩子的爱情观,都是跟谁学的,什么吃香喝辣,什么养你,怎么都有点奇怪,肯定不是张太太和张龙头教的。 张太太再次发火:“辛眉,不许无礼!” “姆妈,她亲了我!”张辛眉摆出证据,表明自己没有胡闹,顾轻舟夺了他的清白。 顾轻舟无力扶额。 张太太更是尴尬,再三给顾轻舟夫妻俩道歉。 上了汽车,张太太耳提面命的教自己的儿子,什么是西医急救。 “那是给你治病,治病没有任何清白可言,懂了么?你再胡说八道,禁足三天!”张太太厉声。 张辛眉不依不饶。 “我不管,那个女人趴在我身上亲我,她就是我的人!”张辛眉坚持道,“我让阿爸去把她抢过来!” “她结婚了,不能抢人家的妻子,知道吗?”张太太的忍耐,到了一定的限度。 “我就不,我要毙了她丈夫!”张辛眉道。 啪的一声,张太太忍无可忍,扇了孩子一耳光。 张太太不是为了顾轻舟这件事,而是担心儿子长大了,真的做出抢人家妻女的事来。 他是洪门龙头唯一的儿子,他若是不知道此事的轻重,会弄得对方家破人亡。 张太太在教育孩子这方面,素来苛刻,可惜她丈夫和婆婆实在宠溺这孩子,有时候张太太的严厉效果大打折扣。 “不能抢人家的妻子和女儿,懂了吗?”张太太厉喝。 张辛眉哇的哭了。 张太太抱着胳膊,沉默坐在旁边,一脸阴沉。 张辛眉哭了半晌,偷偷看他母亲的脸色,终于投降了:“姆妈,我错了。” 张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下,给他擦了眼泪。 这边刚刚教好,回到饭店的时候,却被告知,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就是张庚的母亲。今年七十六岁的老太太,身体健朗得不得了,一听孙儿出事,立马就火急火燎过来。 “哎哟,你这脸上怎么了?”老太太看到了张辛眉脸上的巴掌印。 张辛眉委委屈屈瞥了眼他母亲。 老太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冷哼了一声。 张太太叫了声“姆妈”,小心翼翼跟着上楼。 “我请到了司少夫人。”张太太坐下,把自己今天出行的成果,告诉张庚。 “什么少夫人,请她做什么?”老太太一肚子火,心疼自己的孙儿,问张太太。 其实,老太太是明知故问。 在张太太回来之前,菜长亭已经把此事告诉了老太太,说:“太太带着孩子去求医了。” 蔡长亭有自己的考虑。 顾轻舟救了张辛眉的命,张庚就要杀了董晋轩的妻儿,既是报仇,也算是安慰顾轻舟的。 若顾轻舟再治好了张少爷的顽疾,那么张庚全家肯定要将顾轻舟视为恩人。 顾轻舟害死了蔡长亭的妹妹,她婆家的司督军府,更是害死了蔡长亭的父兄,蔡长亭注定要报仇雪恨。 若是顾轻舟结交上了张庚,蔡长亭以后的路更难走。 蔡长亭很清楚的知道,张家的老太太,非常讨厌中医,就在老太太面前说:“张太太估计是听说少夫人医术不错了。少夫人是军政府的,多少人巴结她,医术嘛” 言外之意,是顾轻舟的医术并不好,只是旁人吹捧她的。 张家的老太太果然大怒。这老太太憎恨中医,是有个缘故的。 老太太的丈夫,是突发颅内出血,别人劝她去找西医。那时候西医院刚刚建起来,四周的百姓都害怕,老太太也害怕,拒绝将丈夫送去西医院,结果她丈夫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颅内出血,本就是必死的病。 没想到,过了几年,张庚的妹妹,也就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发了同样的病。 张庚手下的人,将小姐送到了西医院。 小女儿活了下来。 老太太这时候幡然醒悟:“原来,是中医害死了我那老头子!” 不知是憎恨中医治疗不力,还是心怀内疚,所以老太太从此痛恨中医。 后来,全国又掀起了骂中医的狂潮,老太太更是憎恨至极。 张辛眉久病不愈,老太太也拒绝请中医来看病。 蔡长亭说,张太太带着孩子去求中医,回来的时候还打了孩子一巴掌,老太太的新仇旧恨全起来了。 “岳城的人都知道,司家的少夫人是中医大家。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却非常厉害。”张太太道。 “什么中医,全是骗子!”老太太厉喝。 张太太尴尬:“姆妈” “你是不是也要害死我孙儿?”老太太重重将拐杖仍在地上。 张庚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张太太咬唇。 晚上,张太太对张庚道:“少夫人前天不是说了吗,辛眉的病,越拖下去越危险。我们看了那么多的西医,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成效,还是请少夫人试试。” 张庚沉默。 张太太道:“此事我心意已决,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就跟你离婚,孩子归我,我去找少夫人来治病!” 张庚这才笑了:“这么大的气性?” 顿了顿,张庚又道,“我不是担心姆妈吗?她可是很憎恨中医的。” “你去说服他。”张太太道。 张庚说:“还是你去比较稳妥。你们婆媳之间的事,我插一脚,事情就复杂了。” 结过三次婚的张庚,对婆媳关系那是太敬畏了。 张太太沉吟,最终道:“好,我去说!” 第二天,她一开口,就遭到了老太太的厉喝:“你存了什么心,要害死我的孙子?” 就在这个时候,随从进来禀告道:“太太,司少夫人来了” “请她上来,让我会会这个骗子!”张太太还没有开口,老太太先发话了。 老太太要当面羞辱这个骗子,让她无地自容! 第430章 机灵的小鬼 顾轻舟站在莱德饭店的大堂。 今年的春景很好,大堂安了宽大的落地玻璃窗,阳光暖暖照进来,落在顾轻舟身上。 一束束的阳光里,有轻尘慢慢起舞。 顾轻舟头发挽起,一缕低垂在颈侧,暖融融的金光下,她肌肤胜雪、头发鸦青,衬托得她五官格外精致。 略微站了片刻,张太太才亲自下楼。 一见面,张太太就亲热携了顾轻舟的手,道:“少夫人,咱们先寻个地方吃茶。” 不是请顾轻舟上去,而是要带顾轻舟出去。 顾轻舟微愣。她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今天不方便看病?怎么了?” 顾轻舟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庚不会怀疑顾轻舟的,张太太更是信任顾轻舟,他们两口子会同意让顾轻舟看病的。 倏然生变,是谁来了吗? 顾轻舟询问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张太太见她这般聪慧,也不遮掩了,直接道:“辛眉他祖母来了” 还要说什么,却听到了脚步声。 声音恢复七成的张辛眉,正搀扶着一位腿脚便捷的老太太下楼,还高兴道:“祖母,我的女人可乖了,您不能骂她” 张太太闻言蹙眉,心想这孩子又欠打,昨天那一巴掌,全被老太太给抹去了,要不然张太太能下更狠的手。 这话传出去,对顾轻舟的名声有损! 张辛眉是九岁了,而不是三岁!他的话,若是有心人编造,还不知传出什么不堪的谣言。 张太太眉头紧蹙。 顾轻舟也听到了声音,无奈摇头笑了笑,她倒不是很在意。 旋即,她看到了张家的祖母。 这位老太太今年七十多了,不管是从外貌还是表情,都看得出她依旧健朗,没有半分老态。 司慕的祖母比这位老太太年纪小,却似比她苍老了十来岁。 “祖母,您瞧!”张辛眉高高兴兴的,跑到了顾轻舟跟前,想拉顾轻舟的手,把顾轻舟介绍给他祖母。 顾轻舟却绕开了,没有让张辛眉拉。因为,顾轻舟也看到了张太太眼底的忧色。 场面一时有点静。 “坐下说话吧,都站着算怎么回事?”老太太严厉,看了眼她自己的儿媳妇,又看了顾轻舟。 莱德饭店也是大饭店,旁边有偏厅和梢间,甚至还有个偌大的会议厅。 老太太见惯了大饭店,轻车熟路请了侍者领路,把她们带到了偏厅。 偏厅是宽大的圆桌,一整排的花梨木椅子。 老太太自己坐下。 张太太暗暗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这眼色,顾轻舟看得很明白:这是告诉顾轻舟,这位老太太不好相处,让顾轻舟多担待。 顾轻舟微笑了下。 张辛眉跟进来,坐在顾轻舟身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张太太时刻看住儿子,生怕他闯祸。 老太太上下扫视顾轻舟,徐徐开口了:“听说,你会诊脉?” 很轻蔑的口吻。 顾轻舟想起师父的话,想起背过的大医精诚,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淡然道:“是。” “读过几本医书?你师父是哪一派的?温病,还是伤寒?”老太太又问,始终没好气。 “我学得是全科。虽然温病和伤寒分开是十几年前的趋势,我师父却坚持都学。若论起学术的偏袒,我们更加偏袒伤寒派。”顾轻舟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背过《伤寒论》。” 老太太鼻孔里出气,又冷哼一声。 屋子里安静。 张辛眉看看他祖母,又看看顾轻舟,没说话。 这小恶魔也是蛮有眼色的。 张太太则很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露出厌烦和嗔怪。 老太太实在过分。 “那你看过什么病?”老太太问,态度仍是不善,“我听说你救活了我孙儿,所以我儿子和媳妇对你深信不疑。焉知不是我孙儿好好的,被你钻了空子?医术,又不是仙术!” 张庚和张太太说顾轻舟可以活死人,老太太不相信。 神仙才可以活死人。 肯定是辛眉福大命大,根本死不了。 就像张太太,她有次遇到袭击,一枪正中心脏,却打偏了那么一点点,捡回来一条命。 辛眉是张太太生的,他这死不了的命,也许就是随了张太太吧? “姆妈,这是岳城军政府的少夫人,哪怕您不相信她,也要客气点吧?”张太太忍无可忍,“她可是我的客人。” 顾轻舟是张太太请来的,不给顾轻舟面子,就是打张太太的脸。 老太太变了脸。 她们婆媳俩眼瞧着就要吵起来。 张辛眉立马跺脚,道:“烦死了!” 婆媳二人,立马将情绪收敛,没在最宝贝的孩子面前翻脸。 顾轻舟不知这孩子是无意,还是会察言观色,反正这一跺脚效果极好。 顾轻舟则笑道:“老太太,我的确不会仙术。您若是需要我问诊,我自然会尽心尽力;若是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我要我要!”张辛眉道,“我要你治!你治好了我,我娶你做姨太太!” 顾轻舟哭笑不得。 张太太警告瞪了他一眼。 老太太依旧冷哼:“我不同意!中医都是骗子,我岂能让这个骗子害了我的孙儿?” “祖母,您别对我的女人这样严厉,你会吓丑她的,她原本就够丑的!”张辛眉焦急叫起来。 张太太一张脸气得通红。 老太太愕然。 只有顾轻舟不合时宜笑了出声,问:“人会被吓丑吗?” 张太太生得圆脸杏眼,不算是个娇媚的,可非常招孩子的喜爱,小孩子都喜欢这种脸型。 故而,张辛眉觉得他母亲是世上最漂亮的。 张辛眉的姐姐,也跟张太太面容相似,张辛眉觉得她们也漂亮。 到了顾轻舟这里,则是完全相反的面容。顾轻舟纤柔的下颌,衬托一张单薄的小脸,没有张太太的圆润。 张辛眉的审美里,跟他母亲相反的脸型,就是“丑”了。 虽然丑,但是他不嫌弃啊! “是的。”张辛眉认真道,“你别怕,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更丑的!” 张辛眉是个恶魔一样坏的孩子,可他有很强烈的认知感。 一旦他认定此人是亲信,或者说这样东西属于他,他就会努力去维护,这是他父母教给他的。 顾轻舟闻言,心中倏然有点暖。 她承认,她曾经很讨厌过这熊孩子。到现在为止,她也没觉得这孩子有多可爱。但是他看似荒诞无稽的话,总是叫人莫名心中发暖。 顾轻舟想到了司行霈。 假如司行霈的母亲没死,他小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的调皮捣蛋,却又不失侠义。 “少夫人,请回吧!”那边,老太太已经下了逐客令。 张辛眉口中“我的女人”,老太太也明白了,因为张辛眉兴高采烈的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 老太太信仰西医,自然知道西医的急救。和张氏夫妻一样,老太太没放在心上,也就懒得多问。 张辛眉时常语出惊人,老太太都习惯了。 “少夫人,请您跟我来吧!辛眉,你过来!”张太太不多言,起身道。 “做什么?”老太太立马警惕,对张辛眉道,“辛眉,你到祖母跟前来!” 张辛眉看看他母亲,又看看他祖母。 两边都要他过去,他到底跟谁? 不管跟谁,都要得罪一方,还会引起祖母和姆妈双方的仇恨。 张辛眉墨玉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最终,他利落脱下鞋子,道:“扔珓吧。笑杯的话,我就跟祖母走;哭杯的话,我就跟姆妈走。” 所谓“珓”,是佛前抽签时占卜用的木片。两片珓正反不一样,就是“笑杯”,说明这支签准了;反之就是哭杯。 张辛眉利落脱鞋,然后将两只小皮鞋脚掌对脚掌合拢,往上一抛。 落地时,两只鞋子全部反扑在地上,成了个“哭杯”。 他可以跟张太太走。 张辛眉耸耸肩:“祖母,这是天意,让我跟姆妈走!您不能违逆天意啊!” 他又捡起鞋子,笑嘻嘻穿了,去拉顾轻舟的手:“走啊,咱们去哪里玩?” 留下老太太,目瞪口呆了片刻。 张太太不由抿唇笑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由衷赞许。 出了饭店的大堂,门口早已停了车子,张太太带着顾轻舟和孩子上车,对司机道:“去宝森路9号。” 宝森路9号,住着张太太一位远房表兄。 表兄和表嫂很巴结张太太,张太太这次到岳城没去探望,一是交情生疏,二是担心辛眉。 车子行驶过程中,顾轻舟对张太太道:“辛眉好聪明!” 婆媳关系的难题,连张庚都避之不及,可这孩子利用他祖母和姆妈都信佛,很利落解决了,谁也不得罪。 这份聪明机灵,就连大人都自叹弗如。 “是啊,他从小就聪慧!”张太太摸着孩子的脑袋,却没有喜色。 她忧心对顾轻舟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教育,总是不能统一。我这厢做了恶人,那边龙头和老太太立马助阵。再不好好管束,聪明反而是祸害!” 顾轻舟看了眼张太太。 她想,这位张太太,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你也别太担心了。”顾轻舟安慰她。 说着话,车子就往宝森路九号去。 第431章 热邪 顾轻舟没有生养过孩子,教育的问题,她难以跟张太太引发共鸣,也帮不了张太太。 张太太抱怨几句,也沉默下来。 车厢里顿时很安静。 张辛眉依偎在他母亲怀里,又拉着顾轻舟的手,意外的没有出声。 沉默片刻,张太太则跟顾轻舟解释,为何老太太态度那么差。 “我婆婆对一般人都算和善的,她只是不喜欢中医。听说你是我请来的中医,她才如此,让你受委屈了。”张太太道。 说罢,张太太又叹气,“我公公当时是颅内充血,亲戚朋友都建议去教会医院,我婆婆不同意,结果公公当天晚上就走了” 张太太把自己婆婆抵触中医的原因,细细说给了顾轻舟听:“后来小姑子也是同样的病症,却在教会医院治好了。” 顾轻舟一听还有这样的心理阴影,顿时略有所思。 “你别怪她,老人家这般年纪,让她改观很难了。”张太太道。 顾轻舟颔首,仍是沉吟。 她没有生气,而是想到了什么,略有所思。 车子行驶了片刻,进了一处花园洋房。 这是张太太的亲戚家。 亲戚夫妻俩约莫四十来岁,急忙迎出来,很热络,同时又恭敬,似对张太太敬畏交加。 “我想借你家的房子小住数日。”张太太道,“就我和辛眉。” 张辛眉是张龙头的心尖宝,他住到这里,亲戚哪敢拒绝? 亲戚恭敬应下,立马将楼下最好的两间客房腾出来。 张太太这才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请您给辛眉治病吧,我们暂住这里,等您说无碍了,我们再回上海。” 顾轻舟冷眼瞧着,这位张太太做事有魄力,而且很信任顾轻舟的医术。 这件事,张太太能一力承当。 有了担当,顾轻舟也就不怕了。 “好。”顾轻舟笑道,“我用不了多久。” 终于有了个安静的环境看病,顾轻舟让张辛眉伸出手。 张辛眉觉得这是自己的女人,摸摸没关系,就任由顾轻舟在他手腕处取脉。 取脉完毕,顾轻舟对张太太道:“我今天取脉,只是再证实他的病,毕竟前天太匆忙了。” 张太太颔首。 顾轻舟问张太太:“他是否每隔四天必然发作一次,有时候时间密集,有时候间隔长,但都不会超过七天,对吗?” 张太太回想,笃定道:“是的,一点也不差!我在日历上做过记号,的确是如此!有次用了一种新型的西药,周二吃的,中途没发病,我高兴坏了,不成想下周一的晚上突然腹痛如搅” 顾轻舟点头。 这个时候,她就差不多明白了。 她解释给张太太听:“腹痛,在西医的救治方案,就是肠胃检查。当肠道没有出现病变、肠道内的菌群正常,药物对肠胃的治理起不上作用。” 张太太惊讶看着顾轻舟:“你也懂西医?” “我不太懂西医,只是了解一些很基础的东西。若是让我去治病,我就没办法了。”顾轻舟道。 张太太哦了声,心想中西贯通,这位少夫人果然下了苦功夫,怪不得医术出众了。 这般用功,张太太越发信任她。 “你们在西医院治了一年,吃了很多药,所以肠道肯定没有病变,肠道内的菌群也没有失调,西医对小少爷的腹痛,时常是很迷茫的。”顾轻舟道。 “对对。”张太太道,“我看西医不怎样!” 顾轻舟看了眼她,慢条斯理道:“不是的,人体是很复杂的结构,西医和西药的长处更多,肯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然而呢,疑难杂症是存在的,若是西医能解决所有毛病,西方就不会死人了。长处和短处都存在,这是很正常的。我其实很推崇西医。” 张太太诧异看着她,不知她这席话的用意。 顾轻舟笑道:“我是想告诉您,将来小少爷好了,您别走了老太太偏激的老路。中医有中医的长处,西医有西医的精湛,不可偏颇。” 张太太微怔。 继而她笑了,颔首道:“少夫人,您既医病,也医心。” 顾轻舟微笑:“我的话,您能听得进去,我也就放心了。” 题外话说完了,顾轻舟回到了张辛眉的病上。 “一般腹痛,若是确定没有器官上的病变,在中医上认为是冷邪凝聚,是虚寒导致的。您若是请了其他大夫,只怕会给小少爷开些温补的药。 可是我给小少爷把脉,发现他脉象洪长有力,这是实热。实热凝聚在肠道,就会阻碍气机,故而上次我说小少爷的病拖下去容易尸厥。 尸厥鼻息脉搏全无,反而救了他一命,太太您也就别怪医者没有治好他,只当是小少爷的命好,老天爷要他大富大贵。 热结肠道,腑气不通,不通则痛,故而小少爷时常腹痛如搅,却又查不出缘故来。” 顾轻舟的分析,让张太太微微发愣,一时间竟不知是该伤感,还是该庆幸。 这孩子的一条命,居然是如此挣回来的! “那要如何治呢?”张太太问。 顾轻舟笑道:“病因找到了,对症用药,主要清热养阴、理气止痛,一连服用两天就能痊愈。” 张太太啊了声:“这么简单?” “我师父常说,用药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再多。不对症,吃再多再好的药也没用;对症了,有些陈年旧疾,三五剂的药就能好转。”顾轻舟笑道。 “用药如用兵?”张太太笑起来,“少夫人,您说话总是有理有据。” 顾轻舟笑。 她开了药方。 “鲜茅根两根、生石膏二两、知母五钱、花粉五钱、玄参四钱、生杭芍五钱、乳香四钱、没药四钱、甘草二钱。” 顾轻舟把方子递给了张太太。 张太太看了眼,然后问:“这个,生石膏二两,是不是写错了?” 一般开方子,都用几钱几钱的,顾轻舟一口气开了二两,让张太太吓了一跳:这算是很重的药了吧? 是写错了,还是真的用重药? 生石膏是大寒之物,正好祛热邪,张太太觉得药对症,就是挺险峻的。 “没有写错,就是二两。”顾轻舟笑道,“我的药方,您别让旁人胡乱添减。” 张太太慎重点头:“不会的,这个您放心!” 顾轻舟开完了药方,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孩子的哭声。 原来,张辛眉和表亲家的孩子玩闹,一下子就把十二岁的表兄胳膊给弄脱臼了,那孩子疼得哇哇的哭。 张太太气得变了脸。 “没出息,这有什么可疼的?”张辛眉还在旁边道,“告诉你,爷就是砍了这条胳膊,都不皱眉!” 那孩子哭得更大声。 张太太的表兄两口子敢怒不敢言。 顾轻舟和张太太出了屋子,看到孩子还在哭,顾轻舟上前摸了骨,发现只是前脱臼。 她趁着孩子哭,骨头一声轻微的响动,就给他接回去了。 “不妨事的,送去医院固定一下,接下来几天别用力,很快就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顾轻舟对这家大人道。 这家大人将信将疑。 那位太太几乎要哭,用极小的声音道:“真是土匪一样的野蛮!” 张太太的表兄立马瞪了眼自己的妻子,不许她抱怨。 张太太很难堪。 张辛眉则没在意,只是对顾轻舟的话很高兴,立马与有荣焉:“快去快去,我老婆说要好了,马上就能好了。” 张太太的表兄表嫂诧异看着顾轻舟,又看着张辛眉,再也忍不住露出惊愕。 “闭嘴,再胡说八道试试!”张太太怒喝,手就扬了起来,想要扇张辛眉。 她实在生气。 顾轻舟提醒她:“张太太,还是先送孩子去医院要紧。” 同时,顾轻舟叹了口气:这个张辛眉,不管怎么改变都是恶魔。这孩子不好好管束,将来很可怕。 张太太回神,生生缩回了手,对她表兄表嫂道:“对不住,我马上派人送孩子去医院。” 顾轻舟走的时候,屋子里还在兵荒马乱。 回到家里,正巧司慕也在,问顾轻舟看病如何了,顾轻舟就把张辛眉的事,说给了司慕听。 “这孩子太顽劣了!”顾轻舟道,“我看张太太是头疼死了。” 司慕突然想:若是我儿子,不知会如何? 他想要儿子了。 看了眼顾轻舟,司慕道:“我们的儿子,肯定不会那么顽皮。” 顾轻舟微愣。 郭半仙说,司慕可能寿命不长 司慕也曾经说过,他想要娶很多姨太太,生很多的儿子。 顾轻舟一时间沉默。 就在张太太把表兄的儿子从医院接回来,又承诺帮表兄置办几处宅院,表兄和表嫂才露出笑脸。 傍晚的时候,张庚带着老太太也来了。 老太太一进门,就闻到了中药的味道,才知道儿媳妇背着她,给孙子吃了中药,当时气得变了脸。 她怒指张太太,对张庚道:“立马和这个女人离婚!我们张家,容不得如此离经叛道的儿媳妇!” 张庚为难,给张太太使眼色,让张太太向老夫人赔罪。 张太太却没理会,只是对他表兄道:“阿哥,你带着嫂子和孩子们出去吃吃饭,晚些回来。” 第432章 扬眉吐气 老太太威胁的话,张太太没有放在心上。 她吩咐亲戚先出去,借用人家的房子处理家务事。 “姆妈,您别用离婚来吓唬我,假如您执意如此,我愿意离婚。”张太太道。 她宁愿离婚,也不肯悔改。 老太太脸色紫涨。 “姆妈,今天我要说几句冒犯您的话!”等表兄家的人全部走后,张太太才直视老太太的目光,神色坚毅。 张太太比张庚小二十岁,从过门那天开始,老太太就不把这个小儿媳妇放在眼里,觉得她没资格做张庚的正妻,做个姨太太还差不多。 不过她运气好,一进门就添丁增口,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很顺利生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老太太爱屋及乌,终于给了张太太一点好脸色。 可教育张辛眉这件事上,老太太从来不跟儿媳妇对盘,各种责难。 张太太觉得,她需要养一个对社会负责、对家庭负责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张太太需要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婆婆和丈夫都听她的。 故而,她端正了神色。 “姆妈,您不要再偏激了!”张太太开口道。 老太太气得一梗,差点没背过去。 “她这样跟我说话,她眼里还有尊卑吗?”老太太不骂张太太,只骂张庚,“你娶的好媳妇,娶回来气死你姆妈!” 张庚欲说什么。 张太太继续开口了:“姆妈,我说话是不够好听,可忠言逆耳。中医有中医的长处,西医有西医的快捷。 当年您偏激,不肯相信西医,结果公公去世。难道你还想如此偏激,也害死您的孙儿吗?” 老太太当即气色全无。 她再也控制不住,拿起拐杖就往张太太脸上打:“好哇,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人,我还要害死我的孙儿?你这个不孝顺的小贱人!” 张庚慢了一步,张太太被拐杖打中,额头立马就破了,鲜血直流。 如此场景,张庚自然是先护住妻子了:“姆妈,有事好说!” “好说?这还怎么好说?”老太太全无理智,咆哮道,“你没听到她的话?” 张庚自然是听到了的。 他站在张太太面前,老太太就拿起拐杖,在他身上也打了七八下,直到一口气喘不上来,这才停止。 “走,回上海去!带着辛眉回上海去!回去之后,立马跟这个贱人离婚,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儿子!”老太太怒骂,声音里气息不稳。 她气得两眼昏花。 张太太一手捂住额头,鲜血糊住了眼睛,她冷漠道:“好,你们敢带孩子走,我立马就会离婚!” 两个女人磕磕碰碰十几年,第一次大翻脸。 张太太不依不饶:“我们都看到了,辛眉的病已经一年整,从未真正痊愈。别说这等腹痛,就是普通小毛病,一年也够长了!再拖下去,孩子的命还要不要?” “孩子生病,自然有西医!实在不行,也可以送去德国。”老太太气不平,回身继续骂道,“你这个没见识的,你没听那些人都在骂中医吗?” “可少夫人说她能治好!”张太太坚持,指缝间的血,将嫩白如玉的手指染得通红。 张庚见状,自己太太从未如此固执,而且她受伤了,这次需得站到她这边了。 “来人,先送太太去医院!”张庚道。 “不用,请医生到这里来,我哪儿也不去,辛眉也哪儿都不许去!”张太太道。 说罢,她抬眸看着张庚。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初相见时的明媚清澈,圆圆的脸,有点天真,却又充满了智慧。 对这任妻子,张庚是疼得不行的,当妻子又当女儿般呵护着。 “去请医生!”张庚对进来的随从道。 老太太气息平稳,见儿媳妇被她打得破相,一脸的血,心中也有点后悔。到底是一家人,这样见血,老太太何尝忍心? “姆妈,我先送您回饭店吧。”张庚搀扶起老太太。 “带辛眉走。”老太太道。 张庚道:“辛眉他姆妈还伤着呢,这孩子孝顺,他怎么会走?咱们先走。” 说罢,愣是把老太太送上了汽车。 回到饭店,老太太余怒未消。 张太太拿出去世的老爷子说事,张庚也觉得是自己老婆有错在先。 “姆妈,给她几天时间。我听随从说,少夫人开了两天的药。吃完了,若是辛眉没有好转或者恶化,立马再送去医院,我们再商量将她赶出家门的事。”张庚道。 老太太冷哼。 “辛眉这腹痛,最长不超过七天就要发作一次。您且忍耐七天,总归这不是急性病,西医也说不是急发的,再等等。”张庚道。 老太太想起儿媳妇满头满脸的血,略微沉吟。 现在非要闹离婚,儿子和孙儿跟前,老太太也交代不了。 七天之后,老太太就要把孙儿接到身边,到时候有了证据,再把那儿媳妇赶走。 “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家门不幸!”老太太越想越气。 “不用等七天,根本没用,一天都不用等!”老太太怒喝,“况且辛眉在她那边,我怎么知道他发病没有?” 张庚沉吟。 好好安慰了一通老太太,张庚重新去了自己妻子那边。 张太太额头一个大口子,西医给她缝补了两针,敷了药。 “姆妈说了,只要辛眉好了就没事。”张庚道,“很疼吧?” 张太太不语。 张庚道:“回饭店去吧,咱们明天得启程回上海了,不能再耽误。” 张太太不同意:“我不走!” 张庚哄了半晌,她仍是冷着脸。 第二天,等辛眉吃过了第二剂药,张太太就派人把他送去了饭店。 老太太大喜:“太好了!走,咱们回上海,那个女人,她爱回不回!我孙儿喝了那些奇怪的药,还不知道要怎样呢,赶紧回上海去,一旦出事好请医生。” 张庚又去了趟宝森路九号的宅子。 张太太态度坚决:“想让我回去也容易,让姆妈来接我,你和姆妈都跟我保证,以后辛眉的教育全部交给我,不许三个人三套理论,把孩子弄得不成体统!” 张庚就有点恼火了。 张太太这样,就显得得理不饶人了。 比起张太太,张庚自负更疼儿子,而且更有教育儿子的资本。 “那你冷静冷静,我过几天派人来接你。”张庚起身,把张太太留在亲戚家。 当天下午,张庚就带着母亲和孩子们,回了上海。 顾轻舟听说了此事,到宝森路九号去看张太太。 “我没事,我不能白挨这一下。”张太太道,“少夫人,您确定能治好辛眉吧?” “肯定能!”顾轻舟保证,同时送了张太太一盒药膏。 张太太接了。 顾轻舟道:“这是我自己调治的,过几天拆线了再抹上,能及早愈合伤口、抚平伤疤。” 张太太道谢。 张庚和老太太果然回到了上海。 “哼,什么中药才两剂就能治好顽疾?”老太太想起那个不肯服输的儿媳妇就恼火,“她这是入了魔!” 张庚也觉得通情达理的太太,这次有点过火了。 张家众人都生气,都委屈! 倒是张辛眉,几次问:“我姆妈呢?” “你姆妈在岳城有点事,过几日才会回来。”老太太告诉他。 张辛眉这些日子,得到了一把手枪,正在拆了装、装了又拆,非要弄清楚结构,把顾轻舟和张太太都忘到了脑后。 老太太也欣慰。 “看看,我的孙儿还是跟我亲!那个女人,真想离婚的话,就让她走好了,我们张家离不得她吗?”老太太冷哼。 同时,老太太又担心:“辛眉喝了两天的药,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一想到这里,老太太就提心吊胆的,天天守着孙儿,生怕孩子出事。 那可是中药!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张辛眉没有再发病。 张庚心中,隐约透出几分激动:“我瞧着这架势,辛眉是要痊愈了。” 他给岳城的张太太打了个电话,想请张太太回来。 不成想,张太太早已通过女儿知道了儿子的情况,压根儿就不肯接张庚的电话,对她表兄道:“就说我不舒服,不能接电话。” 张太太的表兄,自然不敢如此对张龙头说话,只是低声道:“她心情不太好,过几天就没事了,我和她表嫂每天都在劝导她,龙头您放心。” 张庚悻悻然,想发火又找不到立场。 老太太也是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是喜还是忧。 “若孙儿的病根真的祛了,那我打媳妇拿一下”老太太背后有点发凉。 那一下,可是头破血流,儿子回味过来,只怕心里生芥蒂;儿媳妇肯定不会原谅她的。 终于,到了第十天,张辛眉仍是没有再发腹疼,孩子一天天顽皮,竟然学会了制造简单的枪支。 “辛眉真的好了,真的痊愈了。”张庚大喜。 他带着孩子去了趟西医院,医生还是说,孩子的肠道没问题,病因查不到。 “这位少夫人,医术果然出神入化!”张庚喜不自禁。 顾轻舟救了张辛眉一命,又治好了他的顽疾,等于是救了第二命。 这份恩情大于天! 第433章 司行霈归来 张辛眉痊愈了。 张龙头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留在岳城亲戚家的太太,满怀愧疚。 “来人,快去接太太回来,就说少爷的病全好了。”张庚吩咐道。 管事道是。 去了岳城,上午出发的,黄昏的时候折回,管事对张庚道:“龙头,太太不肯回来,她让我问您,还记不记得她的话?” 老太太那边,也是目瞪口呆。 好了! 孩子居然好了! 一连十天,张辛眉没有再发病。 折腾了孩子一年的腹痛,就这样根治了。 老太太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老太太想起儿媳妇被自己打伤、想起儿媳妇那席话,竟是满脸通红。 “这医术,也未免太好了吧?”老太太感叹,难以置信。 拖了一年的病,就这样被顾轻舟治好了! 想到自己对顾轻舟的刻薄,老太太脸上也尴尬。 “哎呀,谁知道呢?”老太太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么好的医术,她干嘛不辩驳几句?我老了,还不能发发牢骚?” 老太太这厢,既是高兴极了,自己孙儿终于痊愈;同时又有点臊得慌,不知该怎么面对儿媳妇。 张庚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 “打电话给她了吗?”老太太理亏,问道。 张庚道:“打了,她不接。” “不接?”老太太心知不好,这次轻易打发不过去的。 “姆妈”张庚沉吟良久。 老太太摆摆手:“知道了,我亲自去接她!” “不是的姆妈,您给她打个电话吧。这么远的路,别折腾坏了您。”张庚言不对心。 他很清楚,这次老太太不出面,他媳妇的怨气是消不了的。 况且,这次的确是老太太错了。 正如张太太所言,中医西医各有长处,出了事的结果,不是应该导致偏激,而是应该更理智。 任何的医学,都是为了救命。 张庚越发觉得太太很睿智。 “你去安排吧,我亲自去接她。况且,我也要去给军政府的那个小丫头道谢。”老太太道,“我这个人虽然老糊涂了,却不是不知恩的。她救了我孙子,我得感谢她!” 张庚微笑。 车子准备妥当,张庚想着,自己跟去的话,她们婆媳反而会生疑,就派了可靠的管事,跟着老太太去。 张辛眉这几天,终于学会了一支手枪的所有原理,能拆能装,甚至能造,兴趣没了,就想起了他姆妈和顾轻舟来。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姆妈呢?”张辛眉问。 老太太尴尬咳了咳。 “你姆妈还在岳城,我们去接她。”老太太道。 张辛眉道:“我也去!” 老太太只得带上了他。 祖孙俩早晨出发,中午才到岳城,直接去了宝森路九号。 张太太正在教表兄家的小女儿弹钢琴,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才慢腾腾走出来。 老太太一辈子没在媳妇跟前低头,这还是头一次,笑着叫了张太太的闺名:“泗清,姆妈来接你回家了。” 张太太全知道,她女儿每天都给她打电话。 见老太太如此,张太太微笑,不动声色。老太太索性把头低到底:“姆妈是个偏激的人,也是粗鲁过头了,打伤了你,是姆妈对不起你,给你赔不是了!” 说罢,老太太就要矮下身子给张太太行礼。 张太太的表兄和表嫂,前几天还在嘀咕,以为张太太被婆家给赶出来了,对她态度隐约有点不太好。 瞧见这一幕,表兄和表嫂两个人瞪大了眼睛,震惊看着张太太。 “泗清在婆家这么有面子啊!”表兄和表嫂都想。 那边,张太太也不好真让婆婆给她下跪,当即上前几步,搀扶住了婆婆:“姆妈哪里的话?当时我是口不择言,您也是担心辛眉嘛。” 婆媳俩搀扶着,进了屋子。 老太太看着张太太额头的伤疤,还没有痊愈,那么明显,感觉态度还是要再低几分。 “还是你有远见。”老太太道。 老太太叫人送了重礼给张太太的表兄夫妻,感谢他们照顾张太太。 这两口子就知道,张太太在婆家地位显赫,只是她自己闹脾气而已。 “儿媳妇闹脾气,婆婆亲自来接,这面子真够大的!”表嫂惊叹。 老太太甚至跟张太太保证:“还是你更有智慧,以后辛眉的教育,你说了算!我再也不插手了!” 张太太一直以来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这次顾轻舟帮她,不仅让她的儿子病愈,更是让她在婆家地位大大提升,甚至她一直头疼儿子教育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结果。 看着嚣张跋扈的婆婆露出笑意,看到逢高踩低的表亲震惊和崇敬,张太太心中从未有过的爽快! 她快乐极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的快乐! “我要好好感谢少夫人!”张太太心想。 是顾轻舟,帮她解决了这一系列的难题。 “咱们去拜会少夫人吧,还要多谢她妙手仁心。”张太太道。 于是,婆媳俩带着张辛眉,去了顾轻舟家的新宅。 一见面,老太太一改之前的嚣张,笑盈盈跟顾轻舟道谢:“少夫人,多谢您救了辛眉!” 张太太也道谢。 张辛眉就高高兴兴跳到了顾轻舟身边,对她道:“我改日送你一支手枪,好不好?” 顾轻舟含笑:“好,多谢辛眉。” 趁着张辛眉握住自己的手,顾轻舟给张辛眉把脉。 脉象已经恢复了正常。 顾轻舟告诉张太太和老太太:“无需再担心了,辛眉这病不会再发。这孩子肠胃不是很好,以后要多吃些瓜果蔬菜。” 张家婆媳连连点头。 顾轻舟留饭。 老太太也给顾轻舟准备了重礼,送了顾轻舟一整套的钻石首饰:有项链、手链、戒指、耳环等。 这一套钻石的,至少值一根大黄鱼。 顾轻舟就收下了:“多谢老太太慷慨!” 老太太觉得,顾轻舟算是很有良心的。 “你改变了我对中医的看法。”老太太突然道,“我媳妇说得对,我这个老太婆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实在太偏激了。” 张太太却笑道:“姆妈,其实那是少夫人的话。” 老太太微愣。 继而老太太大喜,目露赞许对顾轻舟道:“你这个孩子,活得通透,医术也好!张家永远牢记你的恩情。” 午饭时,张太太去洗手间补妆,出来跟顾轻舟在偏厅说话。 “少夫人,我真要感谢你!我这一辈子的委屈和操心,你全替我解决了。”张太太笑道,“我也牢记你的恩情!” 顾轻舟只是笑。 送走张家众人时,张辛眉不肯走,非要带走顾轻舟,是被他母亲厉喝,这才不情不愿离开了。 顾轻舟瞧见,张太太呵斥孩子的时候,老太太想要帮腔,又生生忍住了,她不免失笑。 中午一点,司慕回来拿文件,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他。 “我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卖了个人情给张家!若不是董中非要掐死张辛眉,我也没机会得到张太太的信任。”顾轻舟笑道。 从此,顾轻舟就是洪门张家的恩人了。 “你说,蔡长亭这会儿是不是要气死了?”顾轻舟笑道,“他以后再想要对付我,估计就要掂量掂量了吧?” 司慕看着她眉飞色舞,不免唇角含笑。 原来,她治好了一个病人,心情会这样好。 “是啊,以后蔡长亭就要掣肘了。”司慕笑道。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有副官急匆匆进来。 “少帅” 看到顾轻舟,副官打住了话头。 顾轻舟起身:“我先上楼了。” 司慕却道:“没事,你也听听吧。”又问副官,“怎么了?” “平城和淮阳开战了。”副官道。 司慕震惊,慌忙站起身。 平城在苏州以南,淮阳是李文柱的军政府所在地。 谁在攻打李文柱? 司慕不得不敏感,因为平城正好位于岳城和淮阳中间的位置。 能攻打淮阳,反过身来就能攻打岳城。 顾轻舟则是唇色发白,她急促问副官:“是司行霈?” “是!”副官道,“前天还听说大少帅在云南,一转眼昨晚他就攻打了淮阳。少帅,还有件事”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副官继续道:“有东西在天上,往淮阳投炸弹,炸毁了李文柱的军火库和西北的守军驻地。” 飞机! 司慕和顾轻舟一样,脸上全无血色。 司行霈回来了。 他们到处找司行霈即将要建立军政府的地方,原来是在平城。那里离苏州很近,怪不得司行霈的军火基地设在苏州。 他的军火基地设了五六年,说明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想着自立门户了。 司慕疾步出去了:“召集众将领开会!” 司行霈收拾完李文柱,立马就会打到岳城来。 他要抢走司慕的一切:司慕的军队、司慕的家当、司慕的妻子,以及他的尊严,司慕必须要反抗。 顾轻舟也浑身冰凉。 司慕出去了,她只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她枯坐了很久。 午后的阳光,慢慢西移,变成了金红色的夕阳。 正在这个时候,后窗一声轻响。 顾轻舟还以为是窗户被风刮开,下意识扭头去瞧,却看到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站在窗口里面。 他穿着一件铁灰色的军装,衣裳有点脏乱,头发零散着,一缕半垂,给他俊朗至极的面容添了邪魅,他站在夕阳里冲顾轻舟微笑:“轻舟,我回来了!” 第434章 相爱相杀 时隔整整半年,司行霈再次见到了他的轻舟。 顾轻舟站在沙发旁边,暖金色的斜照碎芒落在她的周身,她妩媚的眉眼充满了震惊,幻化出瑰丽。 她穿着绯红色绣海棠花的斜襟上衣,那繁绣海棠花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承露娇蕊盛绽,像极了顾轻舟,俯首扬眉皆有风情。 时光荏苒,他的轻舟没有形销骨立,她依旧红润、美丽。 司行霈心中莫名的满足。 所有的离别,承受那么多的相思之苦,好像都有了意义——当时她在他身边,是钻入了死胡同,一天天消瘦狼狈,司行霈才不得不离开,给她时间疗伤。 他知道,只要他离开,她就会慢慢恢复理智,而不是整日想着报仇。 她终于活过来了。 那些痛苦,她也熬过去了,司行霈知道她的轻舟,总能浴火重生。 “轻舟”他疾步上前,将她牢牢搂在怀里。 他身上有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似乎从泥土里滚过,又有雪茄的清冽。 顾轻舟浑身的血管都在凝固,所有的血液全部停止,耳边的声迹亦逐渐散去,恍惚走在幽深的古森深处,阳光让人晕眩。 路上没有尽头,四周的一切迷迷糊糊,没有任何响动,只有那淡淡木香。 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没有动。 回神般,她急忙去推他。 司行霈松开了几分,一条长胳膊依旧将她圈固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上来。 温热的气息覆盖,顾轻舟张口就咬,他已然是捏住了她的下颌。 “轻舟乖,别闹。”他低喃,手指微微收紧,顾轻舟的牙关就无法动弹,甚至不能说话。 司行霈的吻,缠绵悱恻。 顾轻舟的手,悄无声息往他的脖子上探去。 她手上有一根很细小的金针。 司行霈察觉到了,顺势一压,将她整个人压在地毯上,握住她的手又捏住了她的下颌,吻得激烈。 “轻舟,我很想你!”他从齿缝间呢喃着她的名字。 顾轻舟被他压住的另一只手,倏然朝他的腰侧一刺。 司行霈身子微僵。 顾轻舟腰身灵活,推开他爬了起来,拼命摇铃。 铃声一响,佣人会进来,然后副官们也会扛枪进来。 司行霈从背后搂住了她:“轻舟,你又顽皮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没有佣人。 没有一个人过来! 司行霈进入这房子时,他的部下早已把佣人打晕捆绑,关在倒座的小房子里。 顾轻舟只顾愣神,根本没听到动静。当然,她哪怕不愣神,也听不到。。 司行霈一双手箍住了她:“走了,轻舟!” 说罢,打横将她抱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枪声。 有人站在窗口:“团座,咱们被包围了。” 司行霈一愣。 他放下了顾轻舟,却见顾轻舟漂亮妩媚的眸子里,全是寒芒与杀意。 “你的铃”司行霈这时候才知道,顾轻舟摇铃不是叫佣人,而是将她自己埋伏着的亲卫全部调动。 更有甚者,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楼梯上跳下来,狠狠将司行霈扑倒。司行霈微惊,却见木兰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他的喉咙就咬。司行霈急忙用手去挡,抽身而出的顾轻舟,早已从旁边沙发底下,摸出了手枪。 枪上膛,顾轻舟的神色冷冽,动作迅捷。 司行霈的胳膊被木兰咬住,牙齿几乎要刺破他的军装,陷入肉里。 顾轻舟举枪对着他的头顶,司行霈才知道:原来,她早以提防着他来,她并非单纯以为院墙能阻止他。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的女人啊,似乎把他所有的警惕都学会了。 司行霈徒手一劈,劈中了木兰的颈,木兰晕倒在地。 顾轻舟却毫不留情开枪了,对准了他的脑袋。 “轻舟!”司行霈喊她。 顾轻舟手稳稳的,扣动了扳机。 千钧一发,司行霈急促避开,那子弹就在地板上打出一个大洞,黑黢黢的。 顾轻舟一枪不中,再次开枪,依旧是不手软。 司行霈心知今天无法掳走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自己先走。 顾轻舟一连数枪,一下也不停止,每一颗子弹都瞄准了他,让司行霈根本无法靠近。 司行霈只得很利落滚到了窗边,然后翻窗而出。 夜幕笼罩下来,庭院里的光线微淡,顾轻舟不敢去追,上前查看木兰。 院子里起了枪声。 顾轻舟安排在附近的人,与司行霈带过来的人交火。 司慕急匆匆回来时,就看到家里满屋狼藉,到处都是枪眼,顾轻舟坐在地板上,她将木兰抱在怀里。 “它死了吗?”司慕满腔的话,隐约只剩下苦涩,声音沉重万分,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只是昏迷了一会儿,醒过来不太舒服,靠着我睡着了。”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毛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并未抬头。 司慕犹豫了下,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 “他原本是想要带你走的?”司慕问,“咱们家的防卫如何?” 顾轻舟和司慕结婚以来,这院子并非随意放着的,他们做了些布防。 他们说是防止刺杀,毕竟军政府的布防比这个严厉多了,实则是防止司行霈登门,这点顾轻舟和司慕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挺好的,至少木兰很听话。”顾轻舟喃喃,声音轻不可闻,而且嘶哑。 司慕知道,她的情绪受到了波动。 他很想告诉顾轻舟,司行霈杀了她的家人,她应该要理智一点,可他很清楚这话杯水车薪,对顾轻舟来说没什么分量。 “你现在很难过?”司慕沉吟片刻,问道。 问完了,心口就似被什么堵住,堵得严严实实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嗯。”顾轻舟承认。 司慕猛然站起身。 他想要发火,想要说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应该为他的到来难过。哪怕难过,你也不要告诉我,别让我知道。 我不想知道,这样我才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可转念间,司慕又想起他们俩的协议——这是白纸黑字的假婚姻! 顾轻舟没有任何义务来照顾他作为假丈夫的尊严,正如司慕生气的时候,也不曾顾虑她。 司慕阔步走了出去。 他吩咐自己的副官:“查到了吗?” 全城已经戒严了,司慕想要挖地三尺找到司行霈,虽然他觉得司行霈早已逃走了。 不甘心,司慕一定要寻到他! “还没有”副官小心翼翼。 “再去找,找不到你提头来见!”司慕厉喝。 他自己跳上了车,开车出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想要不停的逃离,逃离这个家,逃离了岳城! 最终,他在亲信的副将家门口,停下了车子。 这位副将叫丁振,今天换防回到了城里,家里热闹极了,好似在开办宴会。 “少帅您怎么来了?”丁振吃惊,“驻地出事了?” 司慕回神,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 他脸色很难看。 丁振道:“快请进。” 看到屋子里暖意融融,一张张年轻漂亮的脸,司慕情绪更加低落。 热闹,更显得他此刻的荒凉孤独。 丁振道:“今天是犬子二十岁生日,他的同学朋友,还有亲戚,来了一大家子!少帅,您这边请。” 说罢,就将司慕领到了旁边的主席位坐下。 丁太太急忙过来寒暄。 丁振还想让孩子们过来时,司慕摆摆手,道:“不用,我讨杯酒喝。” 他心情不好,丁振也看得出来。 于是,主席上的人纷纷离开,只剩下丁振和司慕。 “那是不是司少帅?”不远处的席位上,有女孩子悄悄打量司慕。 “是他,报纸上登过他的照片!”另一个少女红了脸。 “他真英俊。” 丁家少爷二十岁生日,故而他的朋友们,多半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司慕今年二十三,跟他们算是同龄人。 他一进门,穿着军装的他,高大轩昂,宽肩长腿,站在那里自有风骨,早已将若干风流公子比了下去。 女孩子们看到了司慕,再看其他的男士,顿时觉得他们太阴柔了。 不少人在看他,议论纷纷。 司慕却谁也不瞧,满腹心事的人,看上去很冷峻,更招女孩子的喜欢。 司慕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少帅,您没事吧?”丁振担心问。 司慕摇摇头:“我没事,我罪有应得!” 他曾经对顾轻舟很平淡,他曾经也践踏过顾轻舟的尊严。 这天晚上,司慕没有回家。 顾轻舟带着木兰上楼。 木兰跳到了床上,虽然步履稳健,却带着几分无精打采。 顾轻舟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心想:“明天带木兰去看看兽医。” 如此想着,心思又转移到了司行霈身上。 他的吻落在唇瓣,是梦境,还是真实? 顾轻舟默默独坐,后来感受手边一片湿濡,才知道流了一晚上的眼泪,将胸襟前都浸湿了。 没什么好哭的,偏偏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他回来了,近在平城的他,半天就能出现在顾轻舟面前,跟从前一样。 他从前常出门办事,一走就是半个月,和现在又有什么差别?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后来是床头的电话响起,惊醒了她的睡意。 顾轻舟接起电话,对方说了几句,顾轻舟彻底清醒:“什么?” 第435章 处心积虑 顾轻舟一大清早,就接到了电话。 “少夫人,我家姓丁,丁振是我丈夫。”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您快到我家里来一趟。” 然后,丁太太叽里呱啦,把事情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头疼欲裂。 挂了电话,顾轻舟阖上眼睛独坐两分钟。 屋子里的光线很刺眼,骄阳早已透过阳台,落入金灿的光线,铺满了顾轻舟房间的地板。 她眼睛疼得厉害。 阖眼养神,顾轻舟也在考虑自己听到的内容。 她起床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厉害,看上去很狼狈。 她摇铃。 女佣上楼,顾轻舟吩咐道:“去弄些冰块给我。” 这个时节,还没有到用冰的时候,想要冰块需得去外头买,有专门藏冰的作坊。 佣人道是。 顾轻舟下楼吃早饭。 吃了饭,佣人才回来。 顾轻舟用冰块敷眼睛,冰凉的冰块放在眼睛上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她上楼梳洗,仍是不能遮掩自己的狼狈。 换了见月白色旗袍,淡红色英伦式的小格子风衣,又戴了顶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上缀了黑色半截的面网。 顾轻舟下楼,去了趟丁家。 丁太太亲自在门口迎接。 一看到顾轻舟,丁太太几乎要落泪:“少夫人,您可来了!” 从接到电话开始,顾轻舟就在愣神、敷眼睛,故而拖延了两个小时。 丁家还以为她不来了,正着急上火,要怎么办。 总不能去南京找司夫人吧? 若是真的去了南京找司夫人,这就彻底得罪了顾轻舟,好似丁家嫌弃顾轻舟无能,越过她去找她婆婆一样,顾轻舟能高兴吗? “人在哪里?”顾轻舟问,她的声音有点暗哑。 丁太太精明极了,透过顾轻舟那薄薄的面网,早已看出她眼睛微肿,绝对是哭了很久的。 再想到司慕昨晚的态度,一切都了然:这两口子吵架了。 “您跟我来。”丁太太叹气道。 顾轻舟随着这位太太,上了丁家的二楼。 二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正端坐着,看到门开了,她立马站起身来。 这女人生得白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十分娇媚漂亮。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一头浓郁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倾泻,披散在胸前。在黑发的映衬之下,越发觉得脸莹白如玉。 顾轻舟第一眼看到她,心想:“好漂亮干净的女孩子。” 然后又想:“跟我差不多的脸型,和我一样的长发,身段也有点相似” 这姑娘挺像顾轻舟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有点难过。她努力想把这点情绪敛去,它却不合时宜蹦出来。 “潘小姐,少夫人来了。”丁太太声音温柔,似乎怕惊扰了这位小姐。 潘小姐叫潘韶,她父亲是市政厅的一个小处长。 “少夫人”潘韶一见顾轻舟,眼泪就滚落,哽咽难以成声。 顾轻舟掏出帕子,递给了她。 见丁太太还在,顾轻舟笑了下:“丁太太,我能否单独跟潘小姐说句话?” 丁太太巴不得,她才不想蹚浑水,当即道:“是是。”转身利落的走了。 顾轻舟关上了房门。 潘韶捂住唇,低声哭了出来。 顾轻舟叹了口气,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你打算怎么办?”顾轻舟问,“是我给你一笔钱,算作补偿,你以后另谋生路;还是你到军政府来做姨太太?” 昨晚司慕到丁振家里,正好丁家办宴会。 满桌的酒水,司慕心情郁结中,喝了将近两瓶威士忌。 丁振给新宅打了电话,副官说:“知道了,你安排少帅住下吧,少夫人已经歇了。” 因为顾轻舟睡着了,副官不敢打扰她,更不敢上楼,只是告诉了佣人,若是少夫人夜里问起,就说少帅在丁家喝醉了,可能不回来。 顾轻舟早起接到电话,才知道司慕彻夜未归。 司慕就住到了丁家。 不成想,凌晨四点多,军政府来了电话,新宅的副官急匆匆来丁家找人,推开客房的门,不见了司慕。 后来,他们看到另一个客房门口,落下一只拖鞋,好像是丁家给司慕准备的。 这间房门被反锁,丁太太开了门,果然找到了司慕,还看到司慕怀里搂着一个女子。 满地的衣裳,狼藉不堪。 床上两个人,未着寸缕。 司慕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愣了愣。 丁振也吃惊。 丁太太则惊慌失色啊了声。 然后,司慕对丁振道:“让你太太去请少夫人,她会处理。” 说罢,司慕就带着丁振和副官,去了军政府。 丁太太接到这个烫手的山芋,整个人都要疯了。 她也不敢太早打电话,只是安抚从宿醉中醒过来的潘小姐,又等天亮了才敢给顾轻舟来信。 顾轻舟那时候才知道,她丈夫昨晚醉酒时,把潘韶给睡了。 “我不要钱,我又不是卖的!”潘韶哭了,声音哽咽着带着愤怒,“少夫人,这根本不是丁太太给少帅安排的客房,他这算他这算” 是司慕摸到了潘韶的房间里。 所以,潘韶觉得司慕这算强了她,不算酒后失德! “他是不是常这样?”潘韶哭得更厉害,“年初的时候,虽然后来澄清” 她是说聂芸的案子。 顾轻舟沉了脸:“不是,那是有人陷害他!” 说罢,她审视般看着潘韶。 潘韶声音猛然提起:“我没有害他!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你们军政府,就高人一等吗?” 顾轻舟脑壳有点疼。 她问潘韶:“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亲自来说,而不是你这样随意打发我!”潘韶疾言厉色,“是他欺负了我。” 顾轻舟就站起身:“好,我打电话给他。” 说罢,顾轻舟下楼了。 潘韶微愣。 顾轻舟亲自去了趟军政府,才知道司慕去了驻地。 苏州的驻军全部投降了司行霈,此事军政府刚刚得知消息。 司行霈不废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司督军辖内最重要的城市,司督军大怒,连夜亲自赶回了岳城,正在考虑是否要攻打司行霈。 父子兄弟,即将兵戎相见! “督军回来了?”顾轻舟问。 副官道:“是,早上七点多到的,也去了驻地。” 顾轻舟想,这是连夜回来的。 她心中沉甸甸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全堵在心口。 她沉默坐了片刻,对副官道:“开车,我们去驻地!” 副官道是。 驻地在城外的一处小镇,镇子上没什么百姓,全是驻军,以及为驻军服务的简单设施。 在镇子西头的指挥所里,顾轻舟见到了司慕和司督军。 满屋子的将领。 司慕站出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爸回来了。”顾轻舟道。 司慕就指了指旁边:“你先去坐,这边还没有忙完。” 顾轻舟正要说什么,司督军道:“轻舟,你进来吧。” 司督军让儿媳妇旁听,众将领中,只有少数几个人露出惊讶。 很多人知道,督军离开岳城之后,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了顾轻舟。 众人重新开始议事。 顾轻舟听了几句,发现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应该攻打司行霈,夺回苏州;一半觉得应该议和,让司行霈做军长,他和他的地盘仍属于军政府。 听到这里,顾轻舟低声对司慕道:“现在不要同意议和,先出军再议和。” 司慕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道:“司行霈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兴战火。派军压境,他会把苏州还回来的。” 司慕愕然。 他眼底的惊愕,慢慢浮动,既有苦涩,也有震惊。 她如此了解司行霈! 她觉得司行霈爱民如子,不会让辖内的百姓饱受战火。 虽然顾轻舟是给司慕出主意,司慕却心中透着凉意,凉得刺骨。 最终,司慕站出来,表明了他的态度:“派军攻打苏州吧,这是岳城的辖区,若是不争取,以后军心不稳!” 有人要反驳。 司慕又道:“他现在腹背受敌,未必就敢应战!况且,起了战火,大家两败俱伤,他也要掂量掂量!” 司督军看了眼司慕。 众将领也沉思了片刻。 最终,司督军站在了司慕这边,道:“立马派出两万人马,集结在苏州城外,劝那逆子投降!” 众人领命。 所有人退出去,司督军让点燃了一根烟,满腹郁结。 这个司行霈! “阿爸,您别担心,不会真的打起来的。”顾轻舟道。 司督军略微颔首。 对着顾轻舟,他露出几分笑容,问:“你最近如何?” “我挺好的。”顾轻舟道,情绪却莫名其妙有点低落。 “听说,你治好了张庚儿子的病?”司督军笑道。 顾轻舟点点头:“运气而已,我跟张太太很投缘,她相信我。” “别谦虚,你的医术精湛!”司督军道,“改日到南京去玩。” 那边,又有将领来回禀事,顾轻舟就和司慕退到了旁边的小厢房里。 司慕问她:“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军营,以后少来” 顾轻舟却看了眼他。 “我是因为潘韶的事来的,就是昨晚你睡过的那个女孩。”顾轻舟道。 司慕抽出来的烟,不由自主掉在了地上。 沉吟一瞬,司慕道:“让她做姨太太吧!” 第436章 穷追不舍 司慕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懂。 他有了其他女人,这样顾轻舟跟司行霈藕断丝连时,他好像能多一点尊严! 这就好比:你顾轻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你,我才不丢脸! 我有了新的姨太太! “哦。”顾轻舟应了,又看了眼司慕,“她好像不太容易妥协,若是她提出要求,什么都能答应吗?” “纳妾而已,照纳妾的礼俗来。”司慕道。 “可对方说,是你主动进了她的屋子,她好像不太愿意,故而”顾轻舟沉吟。 司慕跑到人家姑娘屋子里去,玷辱了她。 顾轻舟也想放任不管,可蔡长亭在背后虎视眈眈。放下不管,潘韶就是第二个聂芸。 顾轻舟不想同样的事经历两次了。 “我当时喝了很多的酒,却也清楚记得,是她使劲敲我的房门。”司慕眯起眼睛,“然后我醒了开门了,看到她转身往回跑,我才” 那个女孩子,穿着顾轻舟爱穿的衣裳,又是一头漂亮的长发。 司慕的情绪失落到了极点,他又是喝醉了。 酒精的麻醉之下,他没什么理性,一定要占有她,故而跟了进去。 他记得在整个过程中,他不停叫她轻舟,那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反抗。 “她若是不愿意,就让她滚蛋吧。”司慕最终冷漠道,“她愿意的,只是贪心而已。” 他很笃定觉得,那个潘韶只是比较聪明罢了,她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想要做军政府少帅的姨太太,而不是看上了司慕。 司慕心中很悲凉,从来没有女人看上过他。她们喜欢的,都是他的身份背景。 顾轻舟更绝,她连他的身份背景都不爱! “好,我知道了。”顾轻舟颔首。 驻地忙碌起来,顾轻舟在场多有不便,她就回城去了。 到了新宅门口,顾轻舟看到了丁太太。 丁太太焦虑万分:“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潘小姐回家了,是她继母亲自接她回去的。她继母还把我家的床单拿走了,听说要去司公馆,找老太太做主。” 丁家的床单上,有潘韶的落红。 看着丁太太忧心忡忡,顾轻舟微笑:“多谢您告诉我。放心吧,我自己会处理的。” 丁太太略微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丁太太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轻舟问。 丁太太叹气:“少夫人,是我闯祸了” 顾轻舟不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少帅喝醉了上楼,我吩咐佣人给少帅送醒酒汤,说得声音有点大,告诉了佣人是哪个房间。 后来嘛,潘小姐就说肚子疼,我还以为她是女人家的小日子来了,也就是客套几句,说让她到客房休息,她还真去了。 宴席结束之后,我去客房看潘小姐,发现她睡着了。我当时实在不好意思将她叫醒送回去,哪里知道”丁太太叹气。 顾轻舟微笑,拉了她的手:“别多心了,有人处心积虑,你防不胜防!” 直到出事,丁太太也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可到底对不起顾轻舟。 谁家太太愿意家里多个姨太太?这个姨太太,还是因为丁家的宴席而弄出来的,丁太太真怕顾轻舟记恨她。 顾轻舟将来是军政府的女主人,她若是记恨丁家,那丁振的前途也到头了,丁太太很担心。 不成想,顾轻舟这样明白事理,而且冷静理智,这点丁太太都自叹弗如。 “您去忙吧,这件事跟您再也没有瓜葛。不管潘家说什么,您理直气壮就是了,让他们来找我。”顾轻舟笑道。 丁太太微笑,高高兴兴的走了。 顾轻舟沉思, 司慕愿意,潘韶又费尽心思,顾轻舟自然不会从中作梗。 “郭半仙说,司慕没几年的活头了,若是真的,那么司慕能留下一儿半女,倒也不错。”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她对潘韶送上门这件事,倒也没什么芥蒂。 顾轻舟把心思全部放在潘韶身上,这样她就可以避免自己去想司行霈。 她现在需要集中精力,需要自己明白处境。 很久了,她派了很多人去打探消息,唯一确定的,就是她师父不是慕宗河,这还是霍钺告诉她的。 这么想来,她乳娘也不是李娟了,再去查李娟就毫无意义。 顾轻舟现在能查的,就是自己的外公。 也许,这是个突破口。 再事情还没有确定之前,她不能原谅司行霈。 师父和乳娘是养大她的人,他们惨死的面容还在眼前。 顾轻舟独坐良久,客厅的电话却响了。 她接起来,却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轻舟,我明天去看你。”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发紧发疼,如果他在眼前的话,她几乎要用话筒砸破他的脑袋。 她咬唇不语。 “轻舟?”司行霈轻唤她。 “你去死!”顾轻舟重重将电话挂了。 复而电话又响了。 顾轻舟一下子就把线给拔下来。 然后,司慕书房的电话却响了。 顾轻舟浑身发冷。 她听着那电话,一声声似催命符。 副官进来,准备去开门接电话,电话却挂断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的电话又响起了。 顾轻舟想:“司行霈回来了,他近在咫尺,电话能打通,他会不停的骚扰我。” 副官看了眼顾轻舟,不敢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楼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顾轻舟上楼,拔了电话线,稍微安静了几分。 司慕书房的电话却又响了。 顾轻舟躺在床上。 她恨得紧,牙齿陷入樱红的唇里,咬出一口甜腥的味道,才回神过来。 胡乱擦了擦脸,顾轻舟重新下楼去了。 “少夫人,少帅给您送花了。”这时候,佣人走了进来,捧了一大把白玫瑰,“花店的人送来的。” 花里面有卡片,卡片上落款。 落款是司先生。 佣人就以为是司慕。 顾轻舟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想要杀了司行霈,才能获得平静! 他会折腾死他们的! 顾轻舟不想佣人看出端倪,拿着花上楼了。 她将花丢在阳台的角落里。 司行霈说过,他根本不会在意她是否结婚,如今亦然。 他一回来,没有责怪她将他赶走,没有责问她为何要嫁给司慕,他只是开始新的穷追不舍。 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他要她,他不改初衷! 第437章 冤家路窄 心一旦乱了,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司行霈的电话,搅合得顾轻舟心绪难安。 顾轻舟躺在床上,心中思考即将的局势。 “他的飞机攻击的,是李文柱的军火库和驻地,而不是军政府所在的城市。”顾轻舟想起了司行霈。 司行霈最惜民力,也最盼望和平,他不会真的和他的父亲兵戎相见。不是为了亲情,而是为了苏州那一城百姓的安危。 只有顾轻舟摸得清楚他的脉,只要司督军敢兵临城下,一定会赢。 司行霈不会先动手的。 司督军之前犹豫不决,说到底他也不了解司行霈那个儿子,怕他犯浑起来,父子俩打得不可开交,叫外人趁虚而入,端了他们的老巢。 司慕和顾轻舟的嘀咕,司督军看到了。他知道顾轻舟有点鬼才,司慕的建议,其实是顾轻舟的意思。 司督军有心试一试,亦或者说他八成是不甘心失掉苏州。顾轻舟的支持,是司督军最后的决心,他同意了。 “司行霈还有心思来调戏我!”顾轻舟想到这里,心里更沉了。 怕司慕或者司督军找她有事,顾轻舟重新装好了电话。 晚上九点,电话再次响起。 顾轻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心中百转:若是司行霈再次打过来,自己要跟他说什么? 念头闪过,很多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接了电话。 结果是司督军。 顾轻舟竟是没由来的情绪一落,不至于失望,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复杂的感情捆绑着她,让顾轻舟的声音发紧,叫了声阿爸。 “怎么了?”司督军反而察觉到了意外,不解问。 顾轻舟摇摇头:“没事。” 又问司督军,“阿爸,您有事吗?” 司督军道:“我听闻董晋轩的次子也死了,他的夫人和幼子重伤进了医院?” 事情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司督军自然也不是今天才听说。 “是。”顾轻舟道。 司督军沉默了片刻。 “你现在是岳城的女主人了,带些礼物去看看董夫人。”司督军沉默了片刻后道。 顾轻舟微讶。 上次董铭死的时候,司督军还夸顾轻舟办得漂亮。 如今转了话风,说明司督军还要用董晋轩,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顾轻舟问:“阿爸,怎么了?” 她原以为,司督军会说没什么这种敷衍的词,不成想司督军居然认真解释了起来。 “董晋轩的连襟,被南京挖过来,准备培训新的空军。”司督军道,“如今飞机成了很重要的战争武器,南京即将有自己的飞行队了。” 从司督军上任“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开始,南京就盖了两年多的飞机场和训练基地。 顾轻舟立马就明白,司督军这次火急火燎从南京回到岳城,不止是为了攻打司行霈,还是想见见司行霈。 司行霈弄到了飞机,一共三架,比南京还早一步。 “我知道了,阿爸。”顾轻舟道,“我明天会去看董夫人。” 司督军的意思很明显,董夫人的妹婿会受重用。到底怎样,暂时还说不好,这个当口,就需要顾轻舟拿出惺惺作态的姿势,去探望董夫人。 顾轻舟是不怕的,只怕董夫人看到她要被气死。 “轻舟,你总是一点就通,阿爸很欣慰。”司督军道。 挂了电话,顾轻舟陷入沉思。 翌日,她派人去打听了董夫人的病情。 那天董中被打成筛子,董夫人和董阳的伤势也很重。 特别是董夫人,前天才能下床走动。 顾轻舟知道她逐渐好转,就去了趟教会医院。 在董夫人的病房里,顾轻舟见到了穿着病号服的董阳,以及消瘦单薄的董夫人,还有漂亮得不像话的蔡长亭。 “你来做什么?”董夫人一瞧见顾轻舟,立马激动要拿东西砸她。 顾轻舟稳稳接住她扔过来的枕头,笑笑替她放好。 而跟在顾轻舟身后的副官,将一把鲜花和一些补品,放到了床头。 “董夫人,我来看看您。您精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顾轻舟笑道。 她微笑的时候,瞥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温柔,静静望着顾轻舟微笑了下,笑容十分的真诚漂亮。 他这个人,哪怕是当面捅人一刀,都会是一张绚丽的笑脸。 “蔡龙头也在?”顾轻舟先开口打了招呼。 蔡长亭道:“是啊,我最近得空,就时常过来探望董夫人。” 其实,蔡长亭也是最近三天才来。 和司督军的用意一样,蔡长亭嗅到了风吹草动。他在南京的情报,可不比司督军差。 董夫人那边气得快要翻白眼了。 顾轻舟没兴趣继续跟她较劲,她来过了,意思就算是到了,董晋轩会明白的。 “夫人,祝您早日康复。”顾轻舟笑道。 说罢,她转身走了。 走到医院门口的花坛处,蔡长亭已经阔步追了过来。 “少夫人,可有荣幸请您吃咖啡?”蔡长亭笑靥浅淡,却比繁花更绚丽秾艳。 顾轻舟还有其他事,拒绝道:“改日吧。” “少夫人,是否在为司行霈少帅回来的事担忧?”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脚步一紧。 蔡长亭,他算是第一个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关系的敌人了。 “没什么担忧的。”顾轻舟笑道,“怎么,蔡龙头对此很有兴趣?” 蔡长亭声音温柔,徐徐道来:“当初父亲想把可可嫁给司行霈少帅,军政府那边都松口了。我想,那时候少夫人肯定很吃醋吧?” 他以为,顾轻舟是争风吃醋,才害得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你记差了。”顾轻舟也笑。 她转身要走。 蔡长亭这次没有出言阻拦。 顾轻舟的长发没有挽起,全部披散在身后,阳光下泛出淡墨色的清辉,将她纤瘦背影映衬得越发柔美。 蔡长亭看着她,片刻才挪开了眼睛。 “顾轻舟啊,你很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吗?”蔡长亭微笑,“全部失控的话,你会很痛苦吧?” 他慢悠悠上了自家的汽车。 顾轻舟上车之后,也看到了后视镜的蔡长亭。 他立在那里,静静看着顾轻舟,眼中没有半分怨气,也无狠戾,可顾轻舟愣是觉得他心中全是恶毒。 “蔡长亭会不会在布一个更大的局?”顾轻舟猜测,“所有事,包括他被我揪出来,是否全在他的算计里?” 这个男人,一袭黑衣,面容俊美得倾国倾城,却总是叫顾轻舟毛骨悚然。 “真是个棘手的人。”顾轻舟心想,“能否安排一次刺杀,直接将他解决呢?凭借我现在对张庚的恩情,我杀了蔡长亭,他应该会睁只眼闭只眼吧?” 心思闪过,顾轻舟到底有点不忍心。 她做不出主动害人的姿态。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心中却总有一条线,让她觉得跨过去就是面目全非。 她退后一步,刺杀的计划暂时搁置。 回到新宅时,佣人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有位潘太太来了,说是要见您。我说您不在家,她就说下午再来。” 是潘韶的母亲。 此事,顾轻舟也想赶紧处理掉,免得潘韶被蔡长亭利用,再对司慕和军政府不利。 “若是她再来,直接通禀我。”顾轻舟道。 佣人应声。 没过半个小时,佣人果然进来通禀道:“少夫人,潘太太和潘小姐来了。” “请进来吧。”顾轻舟笑道。 潘太太一进门,满脸堆笑;潘韶跟在她母亲身后,神色凄苦。 顾轻舟听丁太太说,这位潘太太是继母,不成想她跟潘韶竟有五分相似。 这真是缘分。 顾轻舟的目光,在潘韶和她继母脸上来回睃动,就听到潘太太解释道:“我是阿韶的姨母”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顾轻舟微笑。 佣人端茶了,顾轻舟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摆开了来说。 “少帅也说了,一时酒后失德,他愿意负责。”顾轻舟道。 潘韶吃惊看着顾轻舟:“酒后失德?明明是他” “明明是他进了你的房间,对吗?”顾轻舟微笑,“潘小姐,你需要我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理一遍给你听吗?从你留宿丁家开始,比如你如何换了和我同样的衣裳等” 潘韶眼底的愤怒,全部收敛,露出几分惊愕,以及忐忑。 她看了眼自己的继母。 潘太太使了个眼色,鼓励潘韶别害怕。 顾轻舟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 潘韶在顾轻舟这锋利的眸光之下,再也不敢耍花枪,半晌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只有一个要求,说明这要求很大很难办。 “说说看。”顾轻舟道,拉开了谈买卖的架势。 第438章 狮子大开口 潘韶底气很足,似乎背后有人指点,给她撑腰。 司慕这等身份背景,女人哪怕是做姨太太,也是极好的前途。 现在世道不同了,姨太太虽然是妾,也算是家中一份子,不是“奴”。混得好的姨太太,可以单劈别院,过起“太太”的日子。 这种事,在岳城等地,屡见不鲜。 潘韶说她有个条件,却迟迟不肯开口。等她沉默够了,开腔依旧是东拉西扯。 “我是读过书的,一旦做了姨太太,就是自认为妾,我凭什么呢?”潘韶道。 说着,她眼中浮动一层泪光。 顾轻舟眉宇安静,眼帘微垂,透过那纤浓羽睫,看着手里的茶杯,没有出声,等着潘韶的下文。 等唱念做打没了观众,潘韶有点演不下去了。 整了整心绪,潘韶又道:“况且整个丁家的人都看到了,是少帅欺负了我。” 她希望顾轻舟能说句话。 顾轻舟抬眸,眼底有盈盈碎芒,从她脸上掠过。 她依旧等潘韶说完。 潘韶咬咬牙,最终说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一个大的婚礼,请了亲戚朋友,我算是和少帅正式结婚。” 结婚,只有正室才可以。 顾轻舟唇角微动,她笑了起来。 “不行。”顾轻舟的笑容明媚,比春华还要温暖秾丽。 此言一出,潘韶和潘太太都微愣。 她们看顾轻舟神态温柔,自然当她好说话的。 不成想,她如此干脆就拒绝了。 潘韶铺垫了那么多,在顾轻舟眼里什么也不算。 “姨太太就是姨太太,少帅如果有空,请了他的朋友们过来吃桌酒席。我会给你一些聘礼,送你一套衣裳,你嫁过来就是司家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顾轻舟道。 她依旧是笑着,眉宇间还是那般宁静娴雅。 潘韶的威胁,她半个字都不曾放在心上。 怔愣之后,潘韶哭了:“那好,我去告少帅强,暴我,请其他人来评评理。” 年初,聂芸的案子震动了整个江南。 潘韶知道,只要闹大了,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漂亮有学识,自负才华和智谋,而且她这些要求不是跟司慕提的,而是跟顾轻舟。 潘韶很清楚的抓住了重点:她没有为难司慕,所以司慕应该不会恨她。 “你去告吧。”顾轻舟将那只捧在掌心的骨瓷茶盏,不轻不重的放下了。 骨瓷落在玻璃茶几上,清脆一声响,宛如敲在了潘韶的心头。 “你有人证吗?丁振可是军政府的副将,丁家到时候是帮你作证,还是帮少帅作证? 你有物证吗?破了那层东西,到底是谁弄破的,你如何自证清楚? 一旦事情闹大,军政府为了声誉,咬死不承认,你用什么来扳回一局?寻死吗?到时候天下皆知,你还有前途吗?”顾轻舟问。 她一字一句,问得轻柔。 “你死后,谁给你做主?你的父亲吗?若是他有本事为你做主,你还要妄想攀附军政府吗?”顾轻舟又问。 潘韶倏然就泄气。 她可以看得出,威胁对顾轻舟无用,对方比她更清楚局势。 非要闹起来,失去了司慕的欢心,哪怕以后进门了,日子也不好过。 再者,潘韶一直记得,那晚司慕吻着她,用力在她身上驰骋,口中可是一直喊着“轻舟”,喊得那么真切。 岳城谁不知道,少夫人的名讳叫顾轻舟? 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 潘韶利用司慕,是钻了个空子。 司慕那边没有谈判的余地,顾轻舟这边又是洞察一切,潘韶不敢再生心思了。 潘韶哭起来:“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嫁进来,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 顾轻舟一直温柔的神色,到了这会儿才收敛。 她认真看着潘韶,道:“好人家的女儿?好人家的女儿,不会设计将自己送到男人的床上去!能让你进门,已经是我法外施恩了。” 说罢,顾轻舟站起来,“来人,送客!” 潘太太急忙道:“少夫人,您不能这样欺负人!” “欺负你?”顾轻舟笑了笑,“那好,我不欺负你,潘小姐也别想进门了。” 说罢,顾轻舟继续让人送客。 潘韶吃惊,潘太太也一头雾水。 她们母女俩稀里糊涂被赶出去。 顾轻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想:“原来潘韶手里没有牌。” 她之所以见潘韶,是想摸清楚潘韶的底细。 还以为潘韶是有备而来。 没想到,潘韶的武器居然只有她的贞洁和眼泪。既然那么看重贞洁,为何要设计司慕? 明明是她自己丢掉了贞洁啊! 顾轻舟对这个女孩子,真是哭笑不得。 怕家里的电话响,司行霈再次骚扰,顾轻舟去了颜公馆。 颜洛水的大婚在即,颜家很忙碌。 颜家的二哥带着妻儿,已经回到了岳城。 听说大哥和三姐这次就不回来了,毕竟远隔重洋,只是给颜洛水送了大礼。 “我那边也有一桩喜事。”顾轻舟对颜太太等人道。 颜家众人忙问何事。 顾轻舟笑道:“少帅要娶姨太太了。” 说罢,她就将此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尽管顾轻舟语气平和,颜太太和颜洛水还是听得生气。 “干嘛要娶?明明是她自己设计的,让她自食恶果。”颜洛水怒道。 温柔的颜洛水,一向喜怒无形,难得她如此恼怒,说明是气狠了。 顾轻舟沉默了,在考虑如何解释。 实话不太好说。 颜太太也道:“轻舟,这种事可别委屈求全!别说如今的世道,女人怎么也有前景,就算是以前,我也不主张女人如此虐待自己!” 顾轻舟抬眸。 颜新侬就没有小妾。 颜太太看似温柔,实则和颜洛水一样手段高超,她有能力维护好自己的婚姻。 她不像其他长辈,劝顾轻舟体谅男人,接纳现实。 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 这份感情的包围中,顾轻舟选择说了实话:“之前我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说司慕可能不长寿。我跟司慕至今还没有同房,他有权利享受鱼水之情,也有权力留下后代” 颜太太和颜洛水震惊看着她。 她们惊讶的,不是顾轻舟说她跟司慕未同房,颜家众人都知道顾轻舟和司慕只是协议的婚姻。 她们吃惊的,是顾轻舟如此聪明的女子,居然相信算命! “你信一个算命的胡说八道?”颜洛水感觉匪夷所思。 顾轻舟道:“我是宁可信其有。万一是真的,司慕有了个三长两短,我既不跟他睡,没有给他留后,又不容许他纳妾,那时候我难道要余生活在悔恨里吗?况且,我们俩协议里,他可以纳姨太太,我不能先毁了协议。” 颜太太和颜洛水面面相觑。 她们不支持顾轻舟的做法,却选择去理解她和包容她。 家人就是相互扶持。 “那行,我们准备一份贺礼。”颜太太笑道,“轻舟,你以后后悔了,心里难过都要跟我说。” “好。”顾轻舟依偎在颜太太身边。 她真感激,当年救了颜太太的命。 颜家给予她一个后盾,一个最温暖又踏实的港湾,他们不需要顾轻舟的帮衬,不给顾轻舟添累赘。 说清楚了,顾轻舟就道:“不过,此事还有点棘手,我担心蔡长亭搞鬼。” 那个蔡长亭! 经过蔡公馆宴席那惊险的一幕,颜家众人对蔡长亭都格外警惕。 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你怀疑潘韶是蔡长亭的人?”颜洛水问,“那天晚上,二哥是偶然去做客的,蔡长亭没本事安排人去接近二哥吧?” “哪怕不是他的人,他也会嗅到蛛丝马迹。”顾轻舟笑道,“我想请五哥帮个忙。” 颜洛水和颜太太都失笑。 特别是颜洛水,毫不留情道:“你请他帮忙?他一脑子白开水,半分用处也顶不上的,只会给你惹祸。” 正巧颜一源跟霍拢静进门。 “洛水,你又在背后骂我!”颜一源恼怒道,“你讲不讲江湖道义?我可从来不再背后说你的坏话!” “谁知道呢?”颜洛水温柔,云淡风轻道。 颜一源就被她气得跳脚。 他们姐弟俩,一直都是彼此嫌弃的。 顾轻舟在旁边笑,心情好转了很多。 “轻舟,还是你最乖,知道你五哥的雄才大略!”颜一源转脸笑嘻嘻问顾轻舟,“要我帮什么忙?” 顾轻舟见没有佣人在跟前,她的话不会泄露机密,故而小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颜一源和众人。 颜洛水道:“轻舟,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法,甚至可以直接解决掉潘韶,根本没必要让她进门!” 她还是不支持司慕纳妾。 顾轻舟则道:“我不反对潘韶进门啊,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多么弱小,以后别想搞鬼” 对郭半仙的话,顾轻舟仍是保持七分的信任。况且,他们的协议上,司慕可以纳妾,顾轻舟没有立场去阻拦。 她更加不想阻拦。 颜一源想了半天,没觉得这个主意有多好。 但是顾轻舟吩咐了,他就照办:“你放心吧轻舟,我很快就可以帮你办妥!” 颜太太叹了口气。 等顾轻舟走后,颜一源对众人道:“这主意不算好,对吧?” 霍拢静点点头:“简直是糟糕。” 他们觉得这个主意糟糕,是觉得顾轻舟在多此一举。他们甚至想过,既然顾轻舟和司慕结婚了,那么能否真的把日子过下去? 姨太太进门,这个可能性就会被扼杀,他们有点可惜。 颜一源欣慰道:“可见我还是有点鉴赏力的。” 众人笑起来。 第439章 故布疑阵 顾轻舟知道,她的主意对自己很有利,只是外人不能理解罢了。 颜太太他们都觉得她在作死。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顾轻舟如此对自己道。 司慕这门姨太太,顾轻舟无论如何也要弄进门的。 这样,可以转移司慕的注意力,可以让司慕牢记他们的协议,而不是在寂寞无聊的夜里想着和顾轻舟的未来。 这是没有未来的,根本不应该去想。 “这算是个很好的机会了。”顾轻舟心道。 潘韶的进入,打破了顾轻舟和司慕的僵局,让司慕不至于整天沉浸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往事里,每天因愤怒而失去理智。 昨天顾轻舟去见司慕,不知是内疚还是其他,司慕果然平静了很多。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心中又升起了无限的落寞。 她想起曾经的夜晚 那时候,司行霈还没有杀死她的乳娘和师父,他只是有点坏罢了。 他们相依偎着。 那时候顾轻舟虽然温暖,却活得卑微,因为司行霈无时无刻不想让她做妾,她胆战心惊。 如此想着,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 顾轻舟伏在枕头上,一下下抚摸着柔软的枕巾,眼泪不知不觉涌上来。 这个晚上,她做了很长的梦。 她梦到在司行霈别馆的草坪上,她坐在地上看书,司行霈枕着她的腿睡觉,阳光铺满了他的脸上。 他眯着眼睛,低声喊她:“轻舟?” 顾轻舟笑。 他又喊了声:“轻舟?” 顾轻舟就低下头,轻轻吻了他的唇,他才满意,不再打扰她。 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岁月安静,阳光温暖。 顾轻舟不知不觉醒过来,依旧是满脸泪痕。 她枯坐了半夜。 翌日清晨,顾轻舟问副官:“军政府那边可有消息?” 副官道:“已经调兵了,督军要把二师和三师全部开往苏州。” 顾轻舟没有言语。 她也在等待。 她很想知道,和谈之后会赢得一个什么样子的局面。 “督军应该想让司行霈离得远远的。通过苏州这件事,督军应该很清楚,军中不少人等着司行霈回来。假如司行霈回来,督军又不在岳城,很快岳城就是司行霈的天下了。”顾轻舟想。 司行霈只不过是到了苏州,还没有攻城掠地,苏州的驻军就全部投降了他。 这份号召力,司督军如何不心惊? 他身为父亲,还没有去世呢,儿子就盖过了他,这是司督军不能容忍的。 顾轻舟提出兵临城下的计划,断送了司督军把司行霈接回来的可能! 岳城还是司慕的。 只要是司慕的,就是顾轻舟的。 在没有查清楚秘密之前,顾轻舟需要岳城的掌控力。 她心思乱转,想了很久。 顾轻舟在家里坐不住,她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好像回到了师父和乳娘刚刚去世的那段生活里。那些两难的困惑全部纠缠着她,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仍去了颜公馆。为了躲避司行霈的骚扰,她甚至想搬到颜公馆去。 “如何了?”傍晚的时候,颜一源回来了,顾轻舟问他。顾轻舟交代给颜一源的事,看上去很简单,想要不弄巧成拙,也需要点技巧。 颜一源摇摇头:“我今天还没有遇到潘华平。” 潘华平,就是潘韶的父亲,是市政厅林业部的副部长,一个鸡肋的差事。 在官员中,这是很小的官职,当然比普通人要强很多,潘华平也一直兢兢业业的。 潘华平这人有个喜好,就是爱喝酒。 他平常多有克制,每个周五的晚上,必定要出去喝几杯,权作放松。 顾轻舟查出了他常去的酒馆,就让颜一源去碰碰运气,不成想这次没碰到他。 “不用着急,总有机会的。”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颔首。 顿了下,颜一源问顾轻舟:“我能直接去潘家吗?” “这个不行,你还不知道潘华平的性格,也不知道他女儿潘韶对他的影响力。”顾轻舟道。 颜一源蹙眉:“轻舟,你是不是高看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指潘韶了。 顾轻舟微笑。 她心想:她自然没有高看潘韶,而是对颜一源没信心,怕他办砸了。 此事,顾轻舟唯一能托付的就是颜一源,因为颜一源是她的义兄,算是她的娘家人。 在男人们眼里,男人说话才有分量。 第二天,霍拢静送消息给颜一源,说看到了潘韶在茶馆喝茶。 颜一源闻言,将此事告诉了住在颜洛水院子里的顾轻舟。 “轻舟,我去办了啊。”颜一源摩拳擦掌。 顾轻舟微笑:“快去吧。” 颜一源到了茶馆,霍拢静在雅间等着他。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霍拢静把需要交代的问题,仔细告诉他之后,这才说了潘华平所在的雅间。 颜一源推门而入时,潘华平正跟同僚瞎吹牛聊天。 “您这是走错了吧?”潘华平 问道。 颜一源笑着,一屁股坐下:“没有,我是专门找潘部长说句话的。潘部长,你只怕还不认识我吧?我姓颜,军政府的总参谋长就是家父。” 潘华平和他的同僚急忙站起来:“颜少” 颜一源挥挥手,对另一位道:“我有几句话跟潘部长说,不知可方便?” 那人道:“我正好有点事,先回去了,告辞了颜少爷。” 可能有点紧张,他也没顾上跟潘华平道别。 潘华平更紧张了。 这些权贵衙内,一个也不能得罪,偏偏小孩子不懂事,很难相处的。 “潘部长” “是副部长。”潘华平赔笑解释,“小小林业部,让您笑话了。” “不错啊,也是政府官员嘛。”颜一源笑道,“我找你呢,主要是为了潘小姐的事” 这些话,全是顾轻舟教的,霍拢静又润色了一遍,颜一源说起了很娴熟老练。 “谁?”潘华平忙问,“我有三个女儿。” “潘韶。” 潘华平心中顿时就明白了颜一源的用意。 “是这样的,军政府的少夫人是我义妹,此事我们家也知道了,潘小姐好有手段嘛。”颜一源的语气慢慢冷了。 潘华平很忐忑,他就知道潘韶的事很危险。 “少夫人的意思呢,潘部长年轻有为,应该给您添添担子。”颜一源说。 潘华平的心中一紧,莫名勇气兴奋。 官场上说“添担子”,是指升官。升官了,责怪大了,肩上的担子不就更重了吗? “提前是,别让潘小姐进门,少夫人和少帅新婚燕尔,她暂时还不想家里添姨太太。”颜一源继续笑道。 潘华平眼珠子顿时急转。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颜一源继续道:“潘小姐漂亮,难道有魏清嘉漂亮?听说魏清嘉只是去了南洋,很快就要回来了,少帅对潘小姐的恩情,到底能有多长久?而且,潘小姐愿意为娘家谋福利吗? 潘部长,您要想清楚了,您是愿意送女儿去给少帅做姨太太,得罪少夫人,还是愿意帮少夫人这个忙,让少夫人和颜家记您一个恩情呢?” 潘华平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脑子飞快转动。 颜一源继续道:“少夫人的话,我就带到了这里。少夫人还让我问您一句,潘部长有好几位女儿吧,您平时最疼哪一位呢? 若是疼爱分得不均匀,潘小姐对您可有怨气?这份怨气,等她扬眉吐气的时候,真的愿意提携您吗?” 说罢,颜一源站起身,拍了拍潘华平的肩膀。 潘华平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他陷入了沉思里。 颜一源快要走了,潘华平才突然开口:“颜少,少夫人她如此贤良大度,别是您会错了意吧?” 他担心这只是颜一源个人的想法,顾轻舟没有答应给他官位。 颜一源微笑:“放心,我没有乱承诺你什么,我的意思,全是少夫人的意思!” 潘华平眼珠子还在转。 颜一源退了出来,回到了霍拢静的雅间。 霍拢静问他:“说得如何了?” “全部说完了啊。”颜一源道,“若是成功了,可以趁机推掉这个姨太太嘛,轻舟干嘛自找不快?” 颜一源觉得,潘华平把他的话全部听进去了。 “傻了吧!”霍拢静拍了下颜一源的肩膀,“这是故布疑阵,你以为人家真的只是随便上了少帅的床?” “你说背后有人主谋?”颜一源道。 霍拢静沉默,她也拿不准。 “那我今天说了这些,到底有什么用?”颜一源不解,“阿静,你比我聪明那么多,你快告诉我!” 霍拢静笑。 颜一源粘着霍拢静。 “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人是轻舟!”霍拢静笑道,“放心吧,轻舟就要治得潘韶服服帖帖的。” 颜一源实在搞不懂,有点担心顾轻舟。 这边处理完毕,霍拢静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将成果告诉了她:“我们见到了潘华平,也把你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需要你们在做什么了。”顾轻舟笑道,“这是鱼饵,我现在就等鱼儿咬饵上钩呢。” 第440章 司行霈的热情 顾轻舟不想害潘韶。 潘韶和司慕各取所需,无需顾轻舟插脚。 顾轻舟要做的是让潘韶听话,这样省得自己以后不停给他们俩善后。 颜一源那番话,不出所料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顾轻舟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同时,她也派出副官,去打听驻地出兵的军情。 司督军在场,知道少夫人派人来打听,居然将情况透露给了顾轻舟。 正如顾轻舟所料,司行霈没有应战。 司行霈亲自跟司督军议和:“苏州还是岳城军政府的辖地,一旦兴了战火,经济就要倒退三年,我们两败俱伤,百姓损失更惨重,这样做没意义。” 说得司督军微愣,正眼看这个儿子。 司行霈从一个孤胆英雄,变成了家国天下的豪杰? 司督军记忆中,他的长子桀骜不驯,而且心狠手辣。等他真的确定这孩子很有大局观念,而且懂得为一方百姓着想,而不是一味张扬武力,他愣了又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想要从平城修一条专门的铁路到岳城,途径苏州。这条铁路,归岳城军政府和我共有,这是我退兵的条件。”司行霈又道。 司督军想了想:“修铁路可以。你在平城再怎么胡闹,都是岳城军政府的武装。我擢升你为少将,你手下所有的兵力,汇编入岳城军政府第七师,你任师长,军官全部用你自己的人。” 司行霈沉吟。 最终,他当场答应了:“阿爸,咱们父子永远是一家人!” 司行霈已经打下了李文柱的半壁江山,司督军兵不血刃收编了他,等于将岳城军政府的势力扩大了三分之一。 李文柱一直都是司督军的劲敌,司督军多次派人刺杀他,都无果。 这次司行霈的飞机,直接炸了李文柱的老巢,现在李文柱被打得带着两千人逃跑了。 “你的飞机,送给阿爸一架。”司督军又提条件。 司行霈则道:“我可以给您瞧瞧。您何时想要,何时都可以来看。您那边没有飞行员,也不知道如何维修,送给您那是浪费。” 他是不会送给司督军的。 现在司机有价无市,是最宝贝的东西,司行霈也才弄了五架。 就这样,他们父子成功议和了,司行霈依旧是司家的少帅,他手下的权力从以前的一个团,变成了现在的一个师,而且有了正式的军衔。 当然,他手下的第八师,顶得上其他师的三倍。 三月二十一日,司督军代军回到了岳城。 一起回来的,还有要接受嘉奖的司行霈。 司慕跟着回来了,脸色铁青。 “去叫少夫人,把东西拿过来。”司督军对亲信副官道。 司慕的脸更加阴沉。 顾轻舟就打开了保险柜,取出司督军所有的印章,送到了军政府。 整个会议大厅,只有司家父子三人,以及颜新侬、李师长。 司行霈就坐在会议大厅的西次座,顾轻舟进来,他冲她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舟!” 大庭广众之下,司行霈的态度热情却无暧昧,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毕竟他们也见过,只是不太熟罢了。 顾轻舟唇色发白,她不经意咬了下唇,轻轻点头。 司督军对顾轻舟颔首,顾轻舟没有理会司行霈,走到了司督军身边。 司慕则是脸色铁青,额头蹦出了青筋。 顾轻舟一直是麻木的一张脸,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或者有点什么表示,可表情无法牵动。 她冷漠将东西送到了司督军面前。 司督军也没在意她,和司行霈立了文书,以后司督军百年之后分家,平城和苏州都会分给司行霈;其他的产业,以后再说。 “督军,南京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道。 司督军签完了协议,将印章往盒子里一放,重新推给了顾轻舟:“拿好。” 顾轻舟道是。 司行霈又看了眼她。 司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顾轻舟坐到了司慕旁边,司慕恨恨刮了她一眼,可惜顾轻舟没有留意到,她的心思早已成了一团糟。 会议大厅五个人,李师长不时跟司行霈交谈。司行霈的余光,始终落在顾轻舟身上,想要把她看个够。 那天晚上,光线有点暗,而且太过于匆忙,他都不曾仔细看她。 她还是瘦了点。 她眉宇间的稚气,一夜之间不见了,添了秾艳,像只勾人魂魄的妖精。 想着她,就身不由己想起她肌肤的触感——柔润细腻的肌肤,不管春夏秋冬都有点凉滑,似最上等的绸缎。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长,那么美丽。 去了趟云南,见识了那么多当地名媛,没一个比他的轻舟更漂亮。 司行霈看着她,不由看痴了。 不知是谁,重重咳嗽了声。 司行霈回神般,就看到对面的顾轻舟和司慕,都是一张愤怒到了极致的神色;而出声咳嗽的,是顾轻舟的义父颜新侬。 “我离开岳城的时候,我的两匹狼被颜总参谋领去了。听说,后来你送给了轻舟,我能否去看看它们?”司行霈笑问。 轻舟,轻舟! 司慕猛然站起身。 “少帅!”颜新侬立马出声。 司慕也回神过来。 司行霈身为兄长,叫弟媳妇的名讳算不上什么暧昧。 可司慕若是打起来,事情就严重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司慕重重拂袖而去。 顾轻舟却还不能走,她拿着印章,要等司督军说用完了,她才可以离开。 “我能去看看你的狼吗,轻舟?”司行霈问,声音不自觉有点低,似有诉不尽的情愫。 顾轻舟的脸色,白中带青。 她看了眼旁边唯一不知情的外人李师长,却见李师长半分诧异也没有。 顾轻舟恍然:“这是司行霈的人!” 都说李师长倨傲,可后来他主动对顾轻舟很友善,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顾轻舟救了司慕展现出来的能力。 当然,若顾轻舟没本事,李师长也未必会高看她一眼,最多是不与她为敌罢了。 顾轻舟抬眸,明亮如墨玉般的瞳仁微闪,她冷漠道:“这个要问阿慕,他才是家主。” 司行霈的笑容,一瞬间有点裂缝。 第441章 只有我是绝对爱你的 司行霈听了顾轻舟的话,几乎要失控。 正在这时,司督军进来了,司行霈的情绪收敛。 “轻舟,你先回去吧。”司督军脸色不善。 顾轻舟道是。 她拿起盒子要走,到了会议厅门口,就听到司督军骂司行霈:“旁人还以为我跟你合谋,抢了程稚鸿的飞机!” “我送您一架吧。”司行霈懒懒道。 司督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轻舟小跑似的,离开了军政府,回到了新宅。 司慕没有回来。 顾轻舟询问副官,副官道:“少帅从军政府出去,是自己开车的。” 司慕肯定被气死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副官道:“少夫人,大少帅来了。” 顾轻舟差点从沙发上跌坐到地上。她的后背紧绷,紧紧抿唇,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异样。 “告诉他,少帅不在家,让他改日再来。”顾轻舟道。 然后她又摇铃,把附近的亲侍都调动,防止司行霈硬闯。 结果,副官回来却道:“大少帅说,是他失礼了,他晚上会跟少帅打电话预约,明天过来。” 顾轻舟感觉透不过来气。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几次惊醒,都会下意识以为,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她总以为有黑影一闪而过。 后来才知道,只是窗帘被夜风掀起。 草木皆兵,顾轻舟睡不着了。 半夜叫了值夜的副官,问他:“少帅回来了吗?”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司慕彻夜未归。 翌日清早,家里的电话响起了。 是司行霈。 “轻舟,我下午要回平城了,想跟你见一面,说几句话。”司行霈的声音温醇,又带着几分哄诱,“轻舟!” 顾轻舟也有话要问。 时隔半年,也许他能给她一个答复。 “好,你什么时候来?”顾轻舟问,“我也想跟你谈一谈。” “十分钟后。”司行霈道。 顾轻舟:“” 当司行霈准时出现时,顾轻舟在新宅外院的会议厅,接待了他。 会议厅的门口,站着两名副官,可以看到顾轻舟和司行霈。 司行霈先坐下的,顾轻舟坐到了他的斜对面。 可她刚刚落座,司行霈就起身,坐到了她的正对面。 顾轻舟冷漠道:“我带了枪,你的腿若是敢伸过去,我就一枪打穿你!” 司行霈的唇角有笑意。 顾轻舟很清楚他的意向,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她了解他。 在她的威胁之下,司行霈坐正了身姿:“好,我不乱来。” 他声音低了几分:“督军很器重你。我知道你最近办了几件大事,而且办得都很好。” 顾轻舟沉默。 司行霈继续道:“轻舟,别跟我赌气了!” 顾轻舟直视他的眼睛。 他眼神深邃,透出来的炙热,让顾轻舟喘不过来气。 她想起义父说他拒绝了程家的婚姻。 她想起曾经的两年,他给予她疼爱和教导,辅助她成长。 她也想起自己的师父和乳娘死在他的车上。 顾轻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轻舟!”司行霈急了,站起身想要抱她。 顾轻舟将手枪,重重搁在桌子上,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坐下,否则我们没得谈。” 司行霈的呼吸屏住。 “轻舟,我不该让你这样难过。”司行霈道,“你以前说,不管发生何事都信任我,如今为何不能了?” 顾轻舟的眼泪,顺着白玉面颊滚落,落在胸前旗袍那朵繁绣牡丹上。眼泪落上去,金线牡丹越发冶艳。 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对面的人。 相信? 养育她的亲人惨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却要她相信? 顾轻舟擦了眼泪,也轻轻嗓子,开口道:“已经过去半年了,能否给我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师父和乳娘。” 司行霈沉默。 他也知道,顾轻舟不是那种自我麻痹的人。 再推到李文柱的身上去,显得他的不诚实,而且在戏弄她。 他看着她:“轻舟,我给你一个期限:等我们的孩子到了两岁,我就告诉你实情!” 我们的孩子? 顾轻舟几乎要笑出声,可最后笑意全部在唇角化为苦涩。 她在他面前,失去了所有的伶俐。 “你还是不肯说?”顾轻舟道,“你杀了他们?” 司行霈这次却没有狡辩。 顾轻舟的手,覆盖在枪上。她眼中的泪意敛去,只剩下蚀骨的杀意。 她知道,司行霈的反应很敏锐,她根本无法击中他。 手又慢慢松开,顾轻舟有点泄气般,站起身道:“我会杀了你报仇的。请你离开,我的家里不欢迎仇人!” “轻舟,这世上没有绝对,只有我是绝对爱你的!”司行霈道,“而且,我没有用错方式,你以后就会知道!” 他站起身,准备往门口走。 他身形颀长,器宇轩昂,阔步走出去的步伐沉稳而缓慢。 多少次,都是顾轻舟逃离他,给他看到自己狼狈窜逃的背影。这还是第一次,顾轻舟站着,看他离开。 她突然出声:“你可以解释!” 给我一个解释,什么解释我都需要,我都能接受! 她想着,眼中又浮动了泪光。 “轻舟,我不想骗你。”司行霈转过身,看着她,“我已经在努力,帮你清扫一切障碍。等我能告诉你的时候,我会说的。你需要我的解释,而我需要你的信任。 轻舟,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明白再次信任我有多难,你就知道我现在有多难!我不能解释的难处,比你不能信任难过百倍。” 顾轻舟咬唇。 她雪白的牙齿,落入嫩红饱满的唇瓣,司行霈就很想吻她。 “轻舟,你在我身边,哭得时候很多,我也反省了半年。”司行霈笑笑,“我保证以后不让你哭了。” 他阔步走了出去。 顾轻舟立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司行霈走出了长长的甬道,走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停靠的汽车上,有副官为他开了车门。 他突然回眸,看到了顾轻舟。 他挥挥手,宛如每次去驻地那样短暂的分别。 他从始至终,没问过顾轻舟的婚姻。 他相信顾轻舟,他知道她的婚姻是什么状况。 而她也知道他,他绝不会伤害她。然而师父还是死了,乳娘也死了。 顾轻舟回到了后院,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的眼泪滚落个不停。 直到司慕回来。 司慕用力的拍打着她的房门,几乎要把她的房门给踢破:“顾轻舟!” 顾轻舟回神。 将眼泪抹去,顾轻舟打开了房门,看到了司慕。 司慕衣衫有点凌乱,人是清醒了,身上却有很重的酒气。 他看到了顾轻舟哭肿的眼睛,冷笑了下:“这么难过?你可以跟他走啊,你从前又不是没跟他睡过!” 顾轻舟的心,似被什么刺中。 她疼得不能言语,甚至无法怒目而视。 她沉默听着。 司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今天来过了?” 他的手很用力,几乎要把顾轻舟的骨头捏碎,“他到我家里来了?” 手腕上的剧痛,让顾轻舟回神般,人也清醒了很多。 “对。”顾轻舟道,“当时我派了副官在门口,一共两名,其中就有王副官。他来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家里的人都看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什么也没做。” 司慕却用力,将她抵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愤怒看着她。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人,有种相隔天涯的距离感? 他永远无法走到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对于司慕而言,就像高山远月:明亮,让他心生崇敬,甚至无线的向往,可他永远碰不到她。 他像个敏感的孩子,转移了话题,质问她:“你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顾轻舟神态逐渐平静,哭过的眼眸像是被水染的宝石,有深邃的光芒:“什么?” “潘韶!”司慕咬牙切齿。 顾轻舟就知道司慕要说什么了。 昨晚司慕彻夜未归,是去见了潘韶。他约了潘韶出来,潘韶高高兴兴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去了饭店。 司慕折腾了好几回,心情才稍微好转。 结果天亮的时候,潘韶跟他说,顾轻舟不想她进门,甚至派了颜一源在背后搞鬼。 司慕闻言,当时兴奋极了。 他急匆匆回家。 可听说司行霈来了,看到顾轻舟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司慕那种无名的自卑和别扭全部涌上了心头。 顾轻舟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顾轻舟! 顾轻舟有司行霈,他有潘韶! 于是,司慕的急怒,早已遮掩了他的理智,他对顾轻舟厉喝:“你为何要派人去搞鬼?我想要娶潘韶做姨太太,你若是不同意,就滚出去!” 顾轻舟蹙眉:“我没有不同意。” “你还狡辩!”司慕声音更厉,“你都跟潘华平说了什么?” 顾轻舟的心微沉。 她道:“潘韶不怀好意,她进门是个祸害,我需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轻重,以后你的日子也更好过!” 潘韶别有用心,可司慕睡了她,执意要她进门。在不违背他们协议的情况下,顾轻舟当然同意了。 可怎么进门,需得顾轻舟说了算。 一旦出事,给司慕收拾残局的永远是顾轻舟! 顾轻舟现在折腾潘韶,也是为了长治久安。 “不需要!”司慕从牙缝里蹦出字,“我的女人不需要你教,也不需要你搞鬼!” 第442章 好到了极致的司行霈 司慕陷入一种诡异的攀比之中! 他想要赢过司行霈,甚至赢过顾轻舟。 他一定要潘韶,是因为他想告诉顾轻舟:他有其他女人了! 除了顾轻舟,他还有别的人爱慕他,崇敬他,花尽了心思想要靠近他。 司慕好似能从这件事里,找到一种诡异的自尊。 这点虚化的自尊,他在顾轻舟面前永远得不到,故而他紧抓不放:“你听到了吗,不许你搞鬼,你赶紧接她进门!” “那以后出事了,你全部负责。”顾轻舟眉宇冷冽。 “当然!”司慕道。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的计划就收回来,你选日子让她进门吧,我不关心这个。”顾轻舟道。 她推开司慕。 司慕却用力压在她身上,将她嵌在他和墙壁中间不能动弹。 他低下了头。 “别这样。”顾轻舟淡淡开口了,“你亲了我,回头会更加空虚,更加失落和难堪。” 司慕猛然一惊。 果然,他松开了顾轻舟。 “我才不想亲你!”司慕恨恨转身,“你算是什么东西!”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轻抚被他捏得发麻的手腕。 手腕上,居然一圈发白。 到了晚上,这圈发白就淤青了,顾轻舟的手腕留下了痕迹。她的好心都被司慕当成了驴肝肺之后,顾轻舟搬着简单的行李,暂时住到颜家。 颜洛水即将完婚,她房间里常用的东西,已经搬到了她自己的新宅。 屋子里挪走了一半的家具,有点空。 颜洛水穿着真丝睡袍,坐在灯下给顾轻舟擦药,因为顾轻舟说淤青处的肌肤有点疼。 “他太过分了,这也算动手了。”颜洛水心疼顾轻舟。 顾轻舟道:“无妨。” “什么无妨,我让阿爸去说说他。”颜洛水道,“当初是他要退亲,是他跟魏清嘉旧情复炽。 后来,他不喜欢魏清嘉了,又看上了你,难道是你的错吗?况且,你们协议完婚的时候,他也是同意的啊。 他现在动不动就失控,这是他的错,你为何要忍他?他娶姨太太,那个女人一看就心怀叵测,将来出事,难道他能自己搞定吗?” 颜洛水说的是实情,只是有点刻薄。 她原也不想,只是看到顾轻舟这手腕的淤青,颜洛水就控制不住愤怒。 顾轻舟的肌肤是胜雪的白,故而这一圈瘀痕格外明显醒目。 再过几天颜洛水就要结婚,而且现在是四月了,长袖旗袍肯定穿不住,到时候怎么遮掩? 遮不住,被亲戚朋友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顾轻舟。 一个女人被丈夫打了,这是多没体面的事! 司慕也不考虑考虑顾轻舟! “你帮了他那么多,一次次度过难关!”颜洛水很生气,“可是他呢?” 她愤愤不平,半晌没听到回应,却看到顾轻舟在走神。 颜洛水白气了半天。 她忍不住伸手,打了下顾轻舟的手背:“我这怒意滔天,你怎么也要同仇敌忾一下吧!” 顾轻舟回神,微笑了下。 笑容苦涩。 颜洛水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司行霈,他今天到我家里来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司行霈是顾轻舟心中的禁忌,她没办法去触碰。 “洛水,我一直觉得,他那个人好到极致,也坏到极致。”顾轻舟道,“他杀了我的乳娘和师父,难道他还不够坏吗? 可他答应过我,他绝不娶程渝,哪怕是明知娶了程渝就能得到整个程家的支持,不需要回来跟他父亲周旋,甚至能顺利实现他的大业。难道这样的他,不够好吗?” 颜洛水一时间语塞。 之前的夸夸其谈,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 不是说司行霈那个人有多难评价,而是轻舟爱他。 再大的家仇,都无法将顾轻舟对他的爱恋抹去,所以颜洛水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很迷茫。”顾轻舟的眼泪滚落,“他走了我迷茫,他回来了我更加迷茫。” 颜洛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困境,颜洛水帮不了顾轻舟。 “轻舟,船到桥头自然直。”颜洛水道。虽然她也知道,这话毫无用处。 顾轻舟却破涕为笑。 颜洛水是没有安慰到她,可跟颜洛水诉说了片刻,顾轻舟心中的郁结散去了很多。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颜太太问顾轻舟:“真不回去了?” 司慕要纳姨太太了,顾轻舟不回去操持,将来在妾室面前没了威严。 顾轻舟道:“不了,随便他们闹吧。” 她原本是打算,给潘韶一个警告,让潘韶规规矩矩的,结果计划被司慕打断,半途而废。 颜一源大叫:“我好不容易做件大事,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了!轻舟,咱们继续呗,不能让那个女人占了便宜去。” 顾轻舟笑笑:“少帅现在提防我,生怕我害了他的女人。算了吧,周瑜打黄盖,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操什么心啊!” 颜太太觉得再说什么,非要说出伤感来不可,立马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虽然在颜公馆,可颜公馆离她的新宅才一步之遥啊,而且副官还要帮她遛狼,司慕那边的事,顾轻舟一清二楚。 “后花园收拾了,给了管家三百块,让他去添置一些家具。”副官告诉顾轻舟。 三百块,想要把后花园的小楼装扮起来,就只能买比较中等的家具。 司慕不是没钱,而是不够重视潘韶。 “少帅还说,后花园的门不开,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屋子,家里不能安静。”副官又道。 后花园的房子有两个好处:第一离正院很远,姨太太住在那边不用听顾轻舟的吩咐;第二是有个后门,可以自由出入,无需经过大门口,也无需受顾轻舟的管束。 司慕将潘韶安排在后花园,却只用了其中一个好处,可见他是想让潘韶离顾轻舟越远越好,免得被顾轻舟害死。 顾轻舟失笑。 然后副官又说:“少帅派了汽车去接姨太太,没有排场,家里喜字也没贴,少帅衣裳也没换新的。 他在门口等着姨太太,把姨太太领到了后花园,然后让厨房准备好酒菜,又让人放了两串鞭炮。” 顾轻舟哦了声。 颜太太也松了口气。 司慕虽然说得那么狠,到底没有大肆操办,要不然顾轻舟真下不来台。 “早上少帅对管家说,姨太太以后的饮食起居,还是问过少夫人。”副官又道。 颜太太欣慰,对顾轻舟道:“回去吧,家里添了个人,你送套首饰,皆大欢喜。” 顾轻舟点点头。 她有很多名贵的首饰,当然不会胡乱送人。玉器和钻石比较贵,想比较之下,金器既显得慎重,价格也稍微便宜几分,是很不错的选择。 顾轻舟派人去了趟金铺,买了一整套的项链、手镯和耳坠,拿回去送给了潘韶。 潘韶要亲自过来感谢,顾轻舟却避而不见。 “让她好好过日子吧。”顾轻舟道,“去跟门房说一声,少帅回来之后,让他先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说。” 副官道是。 到了晚上九点多,司慕才回来。 军政府最近很忙,过几日驻地又有集训,司慕要亲自去监督。 经过苏州守将叛变那件事,司慕和司督军都很清楚,军心是拉不回来了,司行霈一旦生异心,岳城一半的军队会跟他走。 现在要做的,不再是打压司行霈,而是尽可能跟他和睦相处。 司慕知道了这个实情,就有点颓废无力。 不管司慕怎么努力,他都赢不过司行霈! “少夫人说,她等着您过去一趟”副官道。 司慕心中没由来一喜:她回来了,而且要见他。 旋即他又想,肯定没好事,心顿时沉了下去。 司慕到了正院,顾轻舟正坐在灯下看书,一缕青丝半垂,映衬着她如玉洁白的面容。 她的侧颜很精致,撩动发丝时,司慕看到了她手腕处的淤青,心头微微发紧。 司慕走了进来。 顾轻舟放下书。 “恭喜你。”顾轻舟微笑,笑容很纯美,有种不染尘埃的干净,而且真心实意。 她不爱他,连一丁点的在乎都没有,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大度了。 “嗯。”司慕冷冷应了声,目光却仍落在她手腕处。 她肌肤剔透白皙,又是月白色的斜襟衣裳,有点发青的手腕,就格外明显。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顾轻舟笑道。 不等司慕答应,她继续道:“我想把后花园的拱门落锁,钥匙给你一把,也给姨太太一把。平日里你们想过来,可以自己开门,很方便。 不过,日常姨太太的进出,还是从后花园的小门比较好。后花园的院子也有厨房,重新起炉灶,她方便我也方便。” 见司慕脸色微变,顾轻舟又解释:“这当然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跟你是假婚姻,更不方便教育你的女人,万一姨太太做得不对,我看着堵心,索性让她离得远远的。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搬出去。” 司慕猛然站起身:“你在威胁我?” “你还要动手吗?”顾轻舟扬起脸,眉宇凛冽,静静看着司慕。 司慕被她的气势震慑。 想指责顾轻舟太过分,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感觉是自取其辱,司慕恨恨转身,去了后花园。 一进门,瞧见了潘韶,他一把搂住了她,死死将她按在地毯上。 佣人们见状,急忙退了出去。 司慕几乎疯狂,才能将受了一肚子的气发泄出来。 等他回神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潘姨太太有进气没出气,跪爬在地上的膝盖,丝袜全部磨破了,膝盖也磨出了血痕。 司慕爬起来,转身去了浴室,没有理会潘韶。 潘韶却匍匐在沙发旁边,浑身都酥软了,心情极好。 她从司慕的粗野中,得到了一种极致的快乐,这快乐是她从未敢想象的,却是叫人飘飘欲仙。 “我这算不算抓牢了他?”潘韶美滋滋的想。 第443章 她有资格吗? 司慕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只有遇到司行霈的问题,才会发疯失去理智。 他很少去讨厌别人,他的世间里,除了朋友就是陌生人,唯一处在敌人地位的,就是司行霈了。 这种是从小留下的心理阴影,添上了他对顾轻舟那不能掌控的占有欲,被无尽的扩大、变形,变得他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轻舟一定很恶心我!”他想。 想着,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凉。 他觉得很冷,很空虚。 身体的释放,该有的情绪没了,然后空空荡荡的,这种悲凉铺天盖地将他的空洞填满。 他打了个寒颤。 司慕洗了澡,身不由己往正院来了,他的书房还在这里。 顾轻舟就住在他的楼上,他偶然能听到她拖鞋走过的声音 声音不重,不仔细听就没有。 他不应该来的,他要的不就是让顾轻舟知道他有软玉温香在怀吗,不就是让她明白,他根本不在乎她吗? 如今大半夜的,他又到了这里,岂不是自找没趣? 饶是这么想着,司慕还是进了屋子。 他进来的时候,顾轻舟却在沙发里睡着了,并没有上楼,她的两匹狼守在她旁边。 顾轻舟长发如青稠,覆盖在她身上,似流瀑般顺滑,她玲珑身段越发娇小。 侧卧在狭窄的沙发里,司慕仍是看到了她手腕处的淤青。 内疚、难过,甚至心疼,一起涌上了心田,让他呼吸微顿。 这是顾轻舟啊,她如此聪明勇敢,她曾为了救他的命和名声,在腊月的江水里浸泡,后来还沾染了寒气。 她阻止他跟军火贩子来往,让他幸免于难,不会被人攻击成卖国军阀。 她不应该将司行霈的事,迁怒给这么好的顾轻舟! 她是他的妻子,她的恩人! 司慕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想要盖在顾轻舟身上,她的狼却突然龇牙咧嘴往前走几步,似乎要撕碎司慕。 司慕微愣。 顾轻舟也醒了。 眼前的场景,顾轻舟看得有点发呆。 “怎么了?”顾轻舟问,说着自己看了眼怀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司慕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对不起,我那天用力过头了。”他低声,声音有点嘶哑。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就尽量往袖子里藏了藏。 到底没藏住。 “已经好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佯装打了个哈欠,转身要上楼。 “轻舟!”司慕喊她。 顾轻舟就停住脚步。 司慕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闻到了她头发里淡淡的玫瑰清香,他的心猛然缩紧,似乎和她的距离更远了。 他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以后还住在书房里。开了后花园的门,咱们不知道什么人进来,诸多不便。” 这就是说,姨太太依旧交给顾轻舟调教。 他好好的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又回到了原点,那么他岂不是白受气了? 顾轻舟蹙眉看着他,对他很费解。 他那么生气,还把顾轻舟的手腕弄伤,争取到的权力,现在又主动放弃? 喜怒无常的司慕,让顾轻舟摸不着头脑。 “哦。”顾轻舟回神般,“我也不太愿意开后门的。你若是不住在后花园,开门就没意义了。” 如此说,等于是给了司慕一个台阶。 他们说到底只是合约的婚姻,应该对彼此有利。 司慕这么执拗下去,这婚姻对顾轻舟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了。司慕想到这一点,立马回过头来。 “晚安。”司慕道。 顾轻舟微笑:“晚安。” 司慕便觉得她黑发映衬的雪白面容,有烈烈的秾艳,妩媚极了。 她更加漂亮了。 顾轻舟身上,总有两种气质在融合,清纯与妩媚并行,让她看上去格外不同寻常。她不是最精致漂亮的那一个,却是最容易勾起男人欲念的那种。 司慕转过脸,疾步走进了书房。 顾轻舟也带着她的狼,上了楼上的卧房。 司慕松口了,顾轻舟行事也容易些,她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顾轻舟对司慕道:“我今天要见见姨太太,把家里的规矩跟她说一说。” 顿了下,顾轻舟又道,“所谓规矩,就是我定的规矩——不会委屈她吧?” 司慕不太想提起那位姨太太。 生气的时候,想拉这位姨太太遮羞,让顾轻舟看看他司慕也有女人,没有狼狈求着她;可怒意过去之后,司慕对姨太太就是无边的反感。 姨太太的存在,更彰显司慕对顾轻舟的求而不得。 “随便你吧。别说委屈,就是发卖了或者打死,都是你的权力。”司慕冷淡道。 顾轻舟低头吃饭。 司慕的话,她并没有觉得欣慰,同时也不会替潘韶难过。 亦或者说,顾轻舟始终觉得司慕和潘韶才是正经夫妻,很正常的男女关系,自己跟司慕更像是盟友。 置身事外的顾轻舟,对司慕的好恶不加评价。 “我要去驻地一些日子,可能不回来了。”司慕道,“下次再回来,就要等洛水结婚。” 颜洛水结婚,司慕身为军政府的少帅,自然要给颜家面子,况且洛水也是他的朋友。 “好,知道了。”顾轻舟道。 司慕也没指望顾轻舟会说出什么照顾自己的话,而他也不想提醒顾轻舟别让司行霈上门。 这种提醒毫无意义。 司行霈真来了,顾轻舟真见了他,司慕还能如何? 收敛了心绪,司慕离开了新宅。 早膳之后,顾轻舟重新上楼更衣,换了件藕荷色的家常旗袍,围了长流苏的白色羊绒披肩,对佣人道:“去叫姨太太来。” 潘姨太太没有作死,很温顺的来了。 她一脸疲倦的模样。 顾轻舟简单问候了几句:“吃得还习惯吗?” “住得还习惯吗?” “佣人还顺手吧?” 潘姨太太没有挑刺,一律都说很好,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和进门之前拿乔的姿态完全不同。 这倒是个聪明人。 “我呢,也没什么规矩,早晚侍奉就用不上你了,我们又不是在前清。”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愕然。 妻妾规矩? 这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现在的姨太太,虽然社会地位稍微逊色妻子,也不再是奴啊,什么立规矩早已成了糟粕。 “顾轻舟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消遣我?”潘姨太腹诽。 她知道顾轻舟的名字。 她跟顾轻舟算是校友,只不过顾轻舟入学的时候,潘姨太已经毕业了。 “但是,家里还是要有规矩的。第一条,你不能随意接待访客。这里虽然不是军政府,算不得军政重地,可少帅书房的机密文件很多,若是不小心丢失,杀了你也无法弥补。”顾轻舟道。 潘姨太听得很不高兴。 这就是说,她不能请亲戚朋友上门打牌或者宴席? 潘姨太还准备借机显摆的。 如今,她明明得势了却无法张扬,让她特别难受。 看到潘姨太蹙起的眉头,顾轻舟加重了强调的语气:“这话我只说一遍,一旦你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潘姨太不情不愿道。 顾轻舟喝了口茶,继续道:“第二条规矩:你和你家里人,不能借用军政府的名头行事。一旦我发现,我就会把你送到军政府的监牢去。” 潘姨太腹诽:“你关我?你有资格吗,军政府的监牢听你的吗?只要少帅对我好,这些规矩还不是跟放屁一样?” 心中想着,面上就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潘姨太很清楚,只要笼络好少帅,什么规矩都是摆设。 然而在少夫人跟前,还是要尽可能叫她拿不到错儿,免得吃哑巴亏。 潘姨太像只狡猾的狐狸,当着顾轻舟的面,露出温顺:“是,我都记得了。” 顾轻舟的眸光微动。 潘姨太以为她要说什么时,顾轻舟却只是抿唇一笑。 “你的吃穿用度,全部不用操心,管事会帮你安排好。想要出门,随时都可以,只要少帅愿意,你想在外头住多久都行,父母家、朋友家。”顾轻舟又道。 “想买什么,自己去百货公司挑,记在少帅的名下,管事会去结账。”顾轻舟再次道。 潘姨太越发觉得好笑:“顾轻舟这个人,该立规矩的时候不立,不该立规矩的地方说了一大堆,真是个无能的。” 似乎看到自己即将取而代之的前途,潘姨太心情很好,应了声是,扭着小腰回后花园了。 服侍端茶递水的洪嫂对着潘姨太的背影啐了声:“德行!” 顾轻舟失笑,问她:“她怎么了?” 潘姨太表现得挺好啊。 洪嫂道:“看她那走路的样子,多显摆啊!” 顾轻舟没觉得潘姨太显摆。 她上楼之后,良久才明白洪嫂说潘姨太在显摆什么,顾轻舟失笑:“这个洪嫂真是” 身为妇人的洪嫂,眼睛实在毒辣。潘姨太太想在顾轻舟面前显摆,真是打错了算盘。 只有经历过人事,才懂得潘姨太的炫耀,偏顾轻舟没有,她愣是没看出来。 潘姨太实在不是省油的灯。然而在玩心机这方面,顾轻舟是很老练的猎手,她不怕狡猾的狐狸。 只是潘姨太还不知道而已。 第444章 登堂入室 顾轻舟很谨慎。 她也吩咐副官们:“不许潘姨太靠近正院的大楼。” 正院,就是顾轻舟现在居住的这栋房子。 不是她草木皆兵,而是防患于未然。 这栋楼里,顾轻舟和司慕的机密全在这里,甚至还有军政府的印章。一旦这里出事,军政府都岌岌可危。 潘姨太没本事牵扯政治,可背后有人虎视眈眈,说不定会利用她! “是!”副官们恭敬应是。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一直在颜家忙碌。 谢氏的亲戚朋友,提前三天到了岳城,顾轻舟就要帮着颜太太接待。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只有颜一源爱作死,会讽刺颜洛水:“就属你矫情!别人家的闺女,都是嫁到婆家,去婆家办婚礼!你倒好,把婚礼安排在岳城,旁人不知道的,还当阿爸仗势欺人呢。” 这倒也是。 像洛水这样办婚礼的,是不太常见。 顾轻舟和霍拢静觉得,颜一源又要挨打了,两人抱臂看好戏。 果然,颜洛水抓起了高跟鞋就往他身上砸! “你管我!”颜洛水生气道,“这是谢家看重我。再说了,我们的新房安在岳城,难道新婚之夜要我们住饭店吗?” 颜一源吃痛,看到是她新做的婚鞋,上面一连成排的南珠,个个有葡萄大小,很是名贵,颜一源伸手去扯。 又被颜洛水按住打了一顿。 顾轻舟和霍拢静就作壁上观,谁也不帮忙。 颜太太笑着分开这对龙凤胎:“不成体统,多大人了!” 然后又对颜一源道,“谢家原本就是岳城人士,只是去南京做官。儿子的婚事回老家办,才符合情理。” 这倒也是。 说到底,这全是谢舜民的意思,谢舜民想要让颜洛水过得顺心,而颜洛水想留在岳城,谢舜民全部同意了。 颜一源惨败,被姐姐打,被姆妈教育,偃旗息鼓去找霍拢静寻求安慰去了。 霍拢静则是满脸的笑。 颜公馆难得的热闹。 顾轻舟看着颜洛水眼底的期盼,再看着霍拢静脸上的满足,心莫名被什么捏了下,生生发疼。 她原本也可以这样幸福的! 她和司行霈,原本也可以顾轻舟身不由己,眼中浮光微动,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为了不扫兴,顾轻舟借口去洗手间,出了屋子。 下午的时候,顾轻舟跟着颜太太、二嫂和颜一源、霍拢静,去了趟五国饭店。 颜洛水的婚礼,颜家也包下了五国饭店。 楼下的大堂设宴,楼上的客房住人。 “姆妈,我听说谢家包了专列,来回了五趟,把亲戚朋友都运过来了?”顾轻舟笑问。 回来五趟,不是因为人多一车装不下,而是大家的时间赶不到一起。为了让亲戚朋友们不慌不忙的,谢家安排了五个时间段的专列,果然是大手笔! 颜太太道:“是的,谢家来了将近两百的宾客。这么一比,我们这边只怕凑不齐五十人。” 这是真的,颜新侬只有一个妹妹,还早年去世了;颜太太的娘家早已败落,剩下的远亲,几十年都不来往了。 颜家这边的客人,多半是一些朋友、下属。 谢家却不同。 谢家乃是百年大族,族中血亲就达百人之多;谢舜民的母亲娘家,又是一个很大的家族。 “婚宴就是图个热闹,甭管哪一方的客人,来了就行。”顾轻舟笑道。 颜太太微笑:“正是这个理儿!” 到了五国饭店,颜太太和谢太太寒暄,谢舜民给顾轻舟和颜一源使眼色。 他先走出去了。 这是有话想要跟他们说。 顾轻舟和颜一源就跟着出去。 “洛水还好吗?”谢舜民问。 结婚的前一个月,新娘子和新郎不能见面,否则就不吉利,这是岳城的风俗。 谢舜民很关心洛水,一个月未见,不知她可好。 他们其实每天都通电话的,谢舜民如此问,还是表达了他的关切。 “她好着呢!”颜一源立马道,“姐夫我跟你说,洛水在家里装贤淑温柔,其实可凶了,简直是母老虎!” 顾轻舟在旁边轻轻碰了下颜一源的胳膊。 “是真的!”颜一源没觉得不妥当,继续道,“不能欺骗我姐夫,以后我要靠姐夫带着我玩呢。姐夫,你结婚之后要立威,不能叫洛水骑到了脖子上。” 谢舜民被这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心情舒畅,一向淡漠的脸上,忍不住溢出笑意来。 “好,多谢你的警告,我会留心的,不叫她吃了我。”谢舜民接口笑道。 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旁边有人路过。 是两位女士,都是谢家的亲戚,远远就闻到了脂粉的清香。 “三哥哥!”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烫着卷曲的头发,旗袍短靴,眉目精致如画。只是秋水盈眸中,水汪汪的,好似受了委屈。 谢舜民在家里排行第三,从前颜太太很讨厌他,总是谢三谢三这样叫着。 谢舜民微笑:“安澜,你们要出去啊?” 然后他指了颜一源和顾轻舟,“这是洛水的弟弟和妹妹。” 被谢舜民称为安澜的女孩子,脸色变了又变。 她旁边还有位二十来岁的女子,急忙拉住了安澜,笑盈盈道:“颜小姐,颜少爷。我们打算去看看电影,先走了。” 她也不知道顾轻舟并非颜洛水的亲妹妹。 安澜快要哭了,却被同伴强行拉走。 顾轻舟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谢舜民则是不遮掩:“那是我姑姑家的表妹和表嫂。” 顾轻舟微笑。 表妹安澜,是很爱谢舜民的。可谢舜民对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中全是不屑一顾的冷漠。 当初,他也这样对待颜洛水过。 顾轻舟看谢舜民,他那张英俊的面容之上,表情平淡无波,却愣是让顾轻舟看得心惊胆战。 “洛水到底嫁了个什么样子的人啊?”顾轻舟心想。 谢舜民,他真是洛水的良缘吗? 不过,洛水很开心,哪怕是飞蛾扑火,她也觉得值得,顾轻舟不能说什么。 谢舜民又问顾轻舟:“新房如何了?洛水都满意吗?” “她可喜欢了。”顾轻舟笑道。 寒暄了几句,那边颜太太陪着谢太太出来了,还有其他几位女眷。 她们要去听戏。 “轻舟,我们去听戏,你也来吧。”颜太太道。 顾轻舟就陪着她们去了。 一直到了傍晚,回饭店吃了晚饭,顾轻舟才回家。 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木兰烦躁不安,不停的拱顾轻舟。 顾轻舟担心它,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怎么了?” 木兰却想往外跑。 顾轻舟起身,忙跟了上去,暮山也懒洋洋跟随着。 出了大楼,木兰就活泼了起来,活蹦乱跳非常开心。 顾轻舟想起来:“哦,我好几天没有带你散步了。” 想到这里,顾轻舟不免失笑。 木兰真的很有灵性,甚至跟顾轻舟心意相通。 “后花园被姨太太占了,那我们出去走走吧。”顾轻舟心想。 她回去拿了把枪,就领着木兰和暮山出门。 这条街比较偏僻,家家户户都有汽车,而且房舍不多,到了夜晚几乎人迹全无。 木兰使劲蹦跶,很久没出来了,有点玩疯了似的,往颜公馆那边跑。 顾轻舟也就跟着去。 结果,在拐弯处,顾轻舟看到一个黑影翻身进了颜洛水的新房。 顾轻舟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因为兴致勃勃的木兰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嘘。”顾轻舟弯腰摸了下木兰的脑袋,又摸了下暮山的,示意它们不要出声。 她当做没看到,牵着木兰和暮山往回走:“不要去颜家了,万一有事,大喜的日子给洛水添堵。” 她回到了新宅,立马叫了新宅的亲侍:“派三个人,去那边盯住,看看是谁。” 亲侍道是。 结果,盯了一夜,也没有看到动静。 “是不是对方也看到了我,知道可能被发现,所以及早离开了?”顾轻舟想,“只是小偷小摸吗?” 早饭之后,顾轻舟磨蹭着颜洛水:“去看看你的新房。” 顾轻舟和霍拢静被颜洛水带着看过无数次的新房。 然而,每次颜洛水都好高兴,好像头一回来似的。 顾轻舟到了之后,看到颜洛水和霍拢静在客房商量摆放油画,顾轻舟就下了一楼。 她把所有能进出的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从前后门、窗口,甚至墙壁,都一一查看。 花厅的窗口上,因佣人疏忽打扫,留下一点痕迹。 顾轻舟正要去查看,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吓得惊魂不定。 一回头,霍拢静眸光温柔,带着探究:“找什么?” 顾轻舟拍了拍胸口。 她看了眼楼上,低声凑在霍拢静耳边,嘀咕了几句。 霍拢静微讶:“真的?” “是啊。”顾轻舟道,“我也怕毁了洛水的兴致,不好提起。你看这个” 霍拢静凑上来,瞧了瞧痕迹。 因为是昨天早上打扫过的,这里有水干之后的痕迹,又落了一层薄灰。 那点薄灰上,似有几个指纹,像是有人攀爬着进来的。 “是指纹。”霍拢静扫了眼,笃定道,“昨晚有人进来了?” “那就是了。”顾轻舟道,“我后来回家,立马叫了亲侍,前后不过十分钟,人就不见了,应该不是小毛贼吧?” 霍拢静深以为然。 两个人沉默了一瞬。 “到底是什么人,要偷偷摸摸到洛水的宅子?”霍拢静露出愁色。 顾轻舟也沉默。 “但愿别出事才好。”霍拢静再次道。 顾轻舟想起了什么,道:“我们要早做打算。” 第445章 陈年的情书 顾轻舟有些踌躇。 此事要不要告诉洛水呢? “若是洛水不知道,更容易中计。”顾轻舟悄声,“爬到洛水的新宅,肯定是针对洛水的。” 哪怕不是针对洛水,洛水也要被牵扯进去。 即将是洛水大喜的日子,顾轻舟和霍拢静都不希望出纰漏,毁了洛水的人生大事。 “还是不要告诉她,我怕她不开心。”霍拢静说了自己的看法。 顾轻舟和霍拢静嘀嘀咕咕时,颜洛水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轻舟,阿静,你们俩哪去了?” 霍拢静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会意,应道:“我们在洗手间。” 颜洛水就下楼了。她依靠着楼梯上的扶手,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的两位挚友。 岁月也褪去了颜洛水的稚气,她原本很平淡的眉眼,亦有夏花的绚烂。特别是她很开心的时候,双眸褶褶生辉,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你们俩,再说什么?”颜洛水笑问。 顾轻舟道:“没什么。” “别敷衍我,我想知道!”颜洛水道,“我什么不能承受?” 她已经看出了端倪。 颜洛水是个外表温柔内心缜密的女孩子,顾轻舟和霍拢静的小把戏,根本瞒不过她。 从顾轻舟提出到她的新宅看看开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轻舟叹了口气:“你真是只小狐狸!” 她把事情,简单跟颜洛水解释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担心有人心怀不轨。”顾轻舟道。 顾轻舟很少那么晚遛狼的,也是凑巧被她瞧见了。 颜洛水蹙眉。 “要查一查。”颜洛水道。 既然颜洛水知道了,事情就容易多了。 顾轻舟瞧见颜洛水的神色,并未特别扫兴,她也松了口气。 “悄悄查,我回去把家里比较可靠的副官叫过来。”顾轻舟对颜洛水道,“仔仔细细的,里三层外三层找一遍。” 颜洛水应了。 还真要用顾轻舟的副官,因为回颜公馆去叫人的话,颜太太会担心。 顾轻舟和霍拢静怕颜洛水担心,就如颜洛水怕颜太太担心一样。 “正好,我还有个礼物送给你,是一架楠木屏风。”顾轻舟笑道。 于是,她先回到了新宅。 叫佣人开了库房,把司慕珍藏的一扇屏风找出来。顾轻舟听司慕说过,这扇屏风想要给颜洛水做新婚礼物,她只是提早送过去。 顾轻舟再派了四个可靠的副官,让他们把屏风抬到颜洛水的新宅里。 “仔细找。”顾轻舟吩咐道。 副官道是。 这些副官动作麻利,不过半个小时,就从大门后面的花架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匣子。 “少夫人。”副官递给了顾轻舟。 颜洛水一把夺了过去,目瞪口呆:“还真有东西!” 她一直是半信半疑的,秉持小心谨慎,她才让顾轻舟查了。 现在真的查到了,颜洛水一头冷汗。 谁在她大喜的日子里闹事? 岳城的人吗? 阿爸的政敌? 颜洛水的心中乱转,手上迫不及待打开了匣子。 匣子很小,紫檀木做成的,点缀了描金海棠花,精致而昂贵。 匣子被打开,触目就是两枚戒指。 戒指一颗是钻石的,看上去向新派结婚用的对戒。 “是不是婚戒?”颜洛水递给了旁边的顾轻舟。 顾轻舟看罢,点点头觉得是。 霍拢静也接过来瞧了。 果然是结婚用的。 “这是你的吗?”霍拢静问。 颜洛水摇摇头:“我的婚戒不是这样的,型号也不对。” 顾轻舟有点疑惑。 她也猜不到这婚戒是干嘛用的。 匣子底下,还有一封信和一张小相。 看到相片,颜洛水先吃了一惊,递给了顾轻舟:“你看!” 顾轻舟微微蹙眉。 霍拢静也伸头过来瞧:这不是照片,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那上面是司慕。 司慕一袭军装,面容格外英俊不凡,正是年初聂芸案子时留下来的。 “怎么把二哥的照片放这里?”颜洛水问。 顾轻舟也蹙眉。 除了照片之后,还有一封信。 “二哥,最近冬日渐冷,你要多添衣裳。”颜洛水将信读出来。 信很长,不过纸张有点老了,而且字迹稚嫩。 颜洛水看了看,然后笑出声:“哎哟,还是情书!” “是不是你写的?”霍拢静问。 颜洛水失笑:“绝不是我写的!从小到大,二哥在我心中,就跟我亲哥哥一样,是不会有爱慕之情的,我不会给他写情书。” 然后又道,“看这信,应该有点年月了,而且被弄皱了,字迹好几次模糊了。开头用二哥,说明是我们认识的人” 颜洛水想了想,亲戚朋友中,有谁从小爱慕司慕? 那就太多了。 司慕比颜洛水大三四岁,他的生活圈子,似乎是颜洛水哥哥姐姐们的,跟颜洛水和颜一源沾不上边。 当时很多女孩子喜欢司慕。 试想,位高权重门第的少帅,生得这般英俊不凡,哪个少女不心生荡漾? 可惜司慕谁也不爱,独独将一腔柔情给了魏清嘉,导致不少同龄女郎失恋。当初颜洛水的三姐,就是去英国留学然后留在英国嫁人的那位姐姐,跟司慕同龄,说过很多八卦给他们听。 “要是我姐在家,她肯定知道是谁,可惜她这次回不来。”颜洛水遗憾,想了半晌没想到什么结果。 戒指、情书、司慕的相,这一切放在颜洛水的新房,是为了什么? 告诉谢舜民,颜洛水和司慕好过,还是说颜洛水惦记司慕? “这么做,似乎没什么用,谢舜民跟着颜洛水和司慕长大,他肯定清楚颜洛水跟司慕的关系。”顾轻舟想。 那边,颜洛水推了推她。 “轻舟,要不东西你拿回去?”颜洛水问。 顾轻舟沉吟,道:“东西我拿走,你换了其他东西装进去吧,匣子依旧放回去,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颜洛水点头同意。 顾轻舟就回到了新宅。 司慕未归,他还在驻地。顾轻舟看着这封信,再看着照片,沉吟良久。 她不太清楚对方的用意。 做这种事,除了伤害谢舜民的尊严,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谢舜民的仇人?”顾轻舟想,“那戒指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沉默坐了很久。 颜洛水的心思,还是在婚礼上。这点小插曲,她交给了顾轻舟去处理,她安心做新娘子即可。 顾轻舟的能耐,颜洛水是很清楚的。 “阿静,你也帮帮轻舟吧。”颜洛水甚至吩咐霍拢静。 霍拢静到了新宅,如此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她难得这么放得开手。也好,结婚就是应该高高兴兴的。” 霍拢静沉默了下,想说点什么。 顾轻舟会意:“你想说我和司慕?” “轻舟” “我们只是在各取所需。”顾轻舟笑道,“我需要军政府作为依仗,他需要我帮他。” 霍拢静蹙眉,有句话在心中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住了。 顾轻舟道:“对了,我们家新做了几样菜,全是岳城名菜。还有上好的花雕,我想送去给谢太太尝尝。” 霍拢静就懂了。 顾轻舟这是想去饭店那边,看看能否寻到蛛丝马迹。 “理应如此。”霍拢静笑道。 顾轻舟就给饭店打了电话。 谢太太挺高兴的,笑道:“多谢少夫人,您也过来吃饭吧?” 于是,顾轻舟就约定了去陪谢太太吃饭。 霍拢静作陪。 佣人做好了菜,又拿出两坛花雕,顾轻舟和霍拢静去了五国饭店。 刚上四楼,顾轻舟被一个人推得踉跄,差点跌下楼梯,幸而霍拢静在背后挡住了顾轻舟。 对方也微愣。 抬眸一瞧,才知道是安澜,谢舜民的那个表妹。 安澜一脸的泪痕。 顾轻舟叫了声:“表小姐?” 安澜愤愤:“走开!” 说罢,她疾步跑下了楼。 顾轻舟和霍拢静对视一眼,就看到谢舜民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步履悠闲。 看到顾轻舟和霍拢静,他也不怎么惊讶,淡淡道:“少夫人,霍小姐,你们来了,我妈还说等着你们呢。” 顾轻舟微笑,然后问:“方才表小姐是怎么回事?” 谢舜民露出个不解的表情。 “她好像哭了。”顾轻舟故意点明。 谢舜民不以为意笑了笑:“她一天要哭八百回,虽然她去吧,哭完了就没事。”丝毫没放在心上。 顾轻舟和霍拢静对视了一眼。 有了匣子那件事,顾轻舟不得不警惕起来。 只是,顾轻舟回眸看了眼安澜远去的方向,心想:“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能做到吗?” 昨晚翻墙到颜洛水的家中,可是身手不凡的人。 “她会雇人去做这件事吗?”顾轻舟又想。 目的是什么呢,给谢舜民添堵?让颜洛水难堪? “可那封信”顾轻舟又想,“那封信到底谁写的?” 这一点,一直都是顾轻舟思路的障碍。 她不太明白,那封信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写信的人才是关键,可信不是洛水写的。”顾轻舟沉思。 这几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全都对不上号,好像某个地方断层了。 “轻舟?”霍拢静喊她。 顾轻舟笑笑,收回思绪进了谢太太的房间。 第446章 老照片 顾轻舟和霍拢静在五国饭店混了一整天,陪着谢舜民的母亲、亲戚朋友家的女眷打牌、听戏。 “南京的美人儿真不少,我看诸位太太小姐们,没一个不漂亮的。”顾轻舟跟谢太太寒暄。 谢太太失笑。 谢家的亲眷里,是有不少漂亮女孩子,比如谢舜民的表妹安澜,就是很出众的美人。 “岳城的姑娘才排场。”谢太太道,“我们内城比不上。” 顾轻舟笑道:“要说岳城的名媛,从前独数魏清嘉了,后来就是我们军政府的三小姐司琼枝。” “对对,我见过琼枝,真是谲滟,像司夫人。”谢太太捧场。 司琼枝的容貌是惊艳的,遗传了她母亲。 然后,她们就谈起了美人。 话题越说越远。 顾轻舟就道:“我们岳城有个人物,文韬武略,最重要的是,他生得比倾国倾城,却又不阴柔。” 旁边有人道:“是不是谢龙头?” “您也知道?”顾轻舟好奇。 对方道:“上次是谁说,跟蔡龙头还认识的?” “好似是安池,其实也不认识,点头之交。”谢太太道。 安池,就是安澜的兄长。 顾轻舟心中两分有数,变成了八分。 她差不多打听清楚了。 晚上,顾轻舟又包下一家很出名的菜社,请了谢家所有的亲戚去吃饭。 “岳城有名的菜色,数这家做得最好了。”顾轻舟笑着介绍。 因顾轻舟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他们多少要给面子,又因为是去吃岳城名菜,大家都要尝个鲜,几乎全来了。 “她是颜家的养女,又跟颜四小姐最是要好。”有人嘀咕。 “不是养女,是义女,认的亲。” “她这个人很好相处的样子。” 顾轻舟也听到了,笑着解释道:“的确是义女。” 丝毫没有架子。 气氛热络了起来,大家也会跟顾轻舟闲谈。 顾轻舟还是南京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的儿媳妇,这身份更是不同寻常了。 一番喧嚣热闹之后,顾轻舟略感疲倦,亲自将谢太太等人送回了饭店,和霍拢静坐车回去。 顾轻舟的车子先送霍拢静。 “你觉得如何?”霍拢静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差不多有数了。” 霍拢静微笑,其实她也看出来了。既然顾轻舟有数,那么霍拢静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顾好颜一源了。 自从颜一源出事,霍拢静吓得胆战心惊,生怕那傻小子再出事,故而一颗心全用在他身上。 “轻舟,我照顾好一源,免得他再给你添堵。其他的,需要我做什么?”霍拢静问。 顾轻舟把事情想了一遍。 “暂时应该没有了。”顾轻舟沉思。 这是岳城,身为东道主的顾轻舟,自然不能叫其他人害了洛水。 婚礼肯定能顺利举行的。 “那行。”霍拢静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轻舟,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还有我们呢。再说了,洛水多机灵啊,她能随机应变,她的婚礼不会出事的。” 顾轻舟笑,回握了霍拢静的。到了霍公馆门口,汽车刚刚停下,后面一辆汽车驶入,顾轻舟的汽车正好挡住了后面的车子进门。 下了车,霍拢静喊了声“阿哥”。 霍钺走下车子来。 他仍是青灰色的长衫长裤,黑色布鞋,看上去儒雅斯文,又透出智慧。 “霍爷。”顾轻舟跟他打招呼。 霍钺走过来,打量她们俩:“都喝酒了?” 顾轻舟送了几坛花雕给谢太太,自然也要陪着喝上几杯。 她和霍拢静都没有喝醉,却都会喝酒上脸,双颊酡红。 “喝了点。”霍拢静道。 霍钺颔首,对霍拢静道:“阿静,你先回去吧,我跟轻舟说句话。” 霍拢静看了眼她哥哥,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触及她哥哥儒雅却深邃的眸光,霍拢静的话忍住了。 她亲眼看着她哥哥沦陷,心思在顾轻舟身上脱不开身。 顾轻舟漂亮,聪明,而且很有女人的娇媚,男人爱她是正常的。可霍拢静不想她的兄长如此辛苦。 顾轻舟心中可只有司行霈! 若是跟司行霈杠上,霍拢静担心他哥哥万劫不复。 司行霈狠戾残暴是出了名的。 “轻舟,我先回去了。”霍拢静满心的担忧,最终化为一抹苦笑,转身走了。 霍钺精明能干,若是他能抽身,他早已放下了。 既然身不由己,霍拢静也不想让她的兄长难堪,只得自己先走了。 顾轻舟也把霍拢静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微顿。 霍钺则微笑:“到我书房来。” 顾轻舟问:“有很重要的事?” “你想不想知道跟慕宗河有关的?”霍钺问,“我弄到了一些照片。” 顾轻舟精神一震。 她派了军政府的副官们去查慕宗河,可得到的结果不尽人意。 顾轻舟很明白,虽然司行霈离开了,他的手还是能伸到军政府,司慕这边的情报网,几乎都是在司行霈的掌控之下。 他不想让顾轻舟知道,顾轻舟就没办法查到,故而所有的消息都很鸡肋。 霍钺这里,却另辟蹊径,帮顾轻舟打开了局面。 “好。”顾轻舟道。 她跟着霍钺,去了他的书房。 霍钺的外书房放满了书,进门就有墨香,俨然他是个教书匠。 书案上还有字,是一副行书的临摹本,旁边摆放着霍钺自己练的纸稿,字迹遒劲有力,恣意洒脱。 “霍爷一手好字!”顾轻舟赞道。 很久没看到如此漂亮的书法。 司行霈的字,乏善可陈,勉强算工整罢了。他从小混迹军营,哪有时间舞文弄墨?而司慕在国外多年,写得不是中文,字还算好看,书法上却没什么造诣。 独独霍钺的字,一日比一日精湛。 “不堪入目。”霍钺很谦虚,把纸稿收起来。 他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 霍钺随手关了抽屉:“你也知道,从前的人很害怕照相,说会把魂魄关到相机里,只有这两张,是跟慕宗河有关的。” 第一张,是北平药市年初开市时的合影,当时慕宗河第一次作为慕氏百草厅的东家出席,一身青灰色绸缎长衫马甲,带着瓜皮帽,端正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第二张,是慕宗河与家人坐在一起的合影。 “既然你师父不是慕宗河,也许他是北平药行的人,或者慕家的亲眷。”霍钺道。 顾轻舟诧异:“这样的照片您都能弄到?” 她感激不已。 霍钺只是笑了笑:“有心,什么都能得到。” 他的声音很轻,眸光却落在顾轻舟的面颊上。 被酒气染红的面颊,秾艳如三春的桃蕊,顾轻舟如玉莹白的面容,越发艳光灼灼。 霍钺望着她,她的面容就进了他的心,心弦被撩拨,起了一首无法停歇的妙音。 他微微挪开了眸子。 显然,顾轻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她只是被照片吸引。 顾轻舟先看了北平药市开业那张合影。 她从第一排,一个个看过去。 照片上,足足有四十多人,都是各家各户药铺的东家,北平药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是谁?”顾轻舟突然看到一个人。 那人站在第二排的中间,半张脸被排前坐着的人挡住,只剩下一双眼睛,慵懒而严厉,不耐烦看着镜头。 正是顾轻舟的师父! “这个人”顾轻舟的手有点抖,“这个人是我师父!” 霍钺凑过来。 他先闻到了顾轻舟身上淡淡的酒香,心神微动,片刻才急忙敛去。 整张照片都很模糊。 顾轻舟指着的那个人,似乎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双眼,面容都不全。 “他前面和两边的人都勉强算清楚,这个人是谁,拿去北平打听就知道了。”霍钺道。 顾轻舟道:“霍爷,我给您钱,您帮我打听清楚,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霍钺笑道:“不用钱。” 顾轻舟还是坚持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咱们交情再好,我也不能占了您太多的便宜。” 她又请求霍钺,“这张照片,能否送给我?” “你拿去吧。”霍钺笑道。 顾轻舟就拿走了。 她回去之后,立马叫人送了五根小黄鱼给霍钺。 如今军政府的府库,随便顾轻舟用,只需年终的时候,给督军一个漂亮的账面就行。 督军也不会拘束顾轻舟花钱,若是在意的话,钥匙和印章就不会给顾轻舟了。 霍钺看到这么一大笔钱,唇角略感苦涩。 顾轻舟习惯把什么都算的清清楚楚,不占便宜。 同时也说明,她不会接受霍钺的暗示和情谊。 “司行霈他真的那么好?”霍钺独坐书房,点燃了一根雪茄,轻吐云雾时,眼前总有顾轻舟娉婷的身影,不免一阵惆怅。 他实在看不到司行霈的好处,除了一张漂亮的脸。 司行霈的英俊,绝大多数男人是比不上的,他天生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偏偏又高大轩昂,气势桀骜中不乏雍容倜傥,霍钺自认在外形和气质上是无法跟司行霈抗衡的。 至于其他方面 “难道一点机会也没有?”霍钺很不甘心。 他第一次充满挫败感,居然是来自司行霈,真叫人恼火! 第447章 轻舟,回家了 霍钺每次想到顾轻舟,就充满求而不得的痛苦。他心中有个主意,压抑了很久,如今也慢慢浮出水面。 他从前觉得有点缺德,如今想来,大概可以试一试的。 而顾轻舟的假丈夫司慕,霍钺从未放在眼里。 顾轻舟回家之后,拿着照片看了很久。 只凭一双眼睛,她就确定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原来也是药行的人。 “看这个排位,师父在整个北平药行地位并不高。”顾轻舟心想。 相反,慕宗河的确是风光极了,穿着长衫马甲,笑容和蔼。 “我师父医术好,医德好,而且为人谨慎,他在北平怎么会毫无地位呢?”顾轻舟不太明白。 难道从前的大夫们,很多人比她师父厉害吗? “医术最厉害的那一位,也许并不是最有名气的那一位。”顾轻舟又想。 她将这张照片反复看。 越看,心中的酸楚越是强烈。师父的音容笑貌,一帧帧在眼前回放。他教学和问诊的时候严厉,平时慈祥,对顾轻舟疼爱至极,当女儿一样养着。 想到这里,就会想到师父胸腔都被打碎,死无全尸的样子 就凭师父死得那么惨,顾轻舟都不应该对司行霈有半点松动! “子欲养而亲不待。”顾轻舟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想:总会过去的。 已经离开的人,都应该放手让他们离开。 顾轻舟知道,总有一天,当她再次想起师父时,只是心中酸涩,然后微微笑着揭过去,而非这般痛彻心扉。 顾轻舟沉默了很久,又对着自己的医案看了大半夜。 第二天,顾轻舟去了趟颜公馆,颜洛水把她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我不想让姆妈和二嫂知道,所以这件事交给你负责,你要拖住她们,还要找到合适的借口。”颜洛水说,“你辛苦了轻舟。” 然后看了看顾轻舟的眼睛,“哭了?” 顾轻舟笑了下,拿出随身的照片给颜洛水瞧。 “看,这个是我师父。”顾轻舟道。 这张老照片,实在太过于模糊,而顾轻舟指着的男人,被前排的人遮住了大半,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确定?”颜洛水疑惑看着她。 顾轻舟点点头。 颜洛水轻轻抱了抱她:“别难过了轻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还有我们。” 顾轻舟忍泪点头。 从颜公馆回来,顾轻舟吩咐副官:“车子准备妥当了吗?” “已经租好了,少夫人。”副官道,“全部装了鲜花,还雇佣好了人,以备不时之需。” “很好。”顾轻舟笑道。 安排妥当,霍拢静和颜一源要去五国饭店,就顺道过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的未雨绸缪,颜一源也知道了。 颜一源对顾轻舟她们的谨慎心生怀疑:“你们是不是想多了?我觉得根本不会出事。你们女人真的很麻烦。” 顾轻舟斜睨他:“要不要打赌?” “好啊,赌什么?”颜一源来了兴致。 “把你的那匹棕马送给我。”顾轻舟道。 颜一源神色微变。 他有两匹赛马,养在赌马场,每个月的花费不低。 霍拢静和颜洛水是知道的,只是瞒着义父。 义父可能早就知道了,只是对这个儿子的花天酒地睁只眼闭只眼。 棕色那匹马,战无不胜,是颜一源的宝贝。 他舍不得。 “我才不想跟你赌!”颜一源落荒而逃。 伴随着期盼、喜悦与热闹,颜洛水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早上,顾轻舟换了一件深紫色长款礼服。礼服的袖子是长款镂花的,能遮住顾轻舟手腕上的瘀痕。 她这些日子出门,都是穿长款的旗袍,没人觉得不妥。 她准备出门时,看到急匆匆回来的司慕。 司慕说过,他要回家参加颜洛水的婚宴。 “你回来了?”顾轻舟和他打招呼,“我先去颜公馆,你不用着急,宴席是晚上六点半。” 现在才早上十点。 司慕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看着她,似乎看愣了。 顾轻舟流瀑般的长发挽起,露出纤长白皙的颈,优雅尊贵。她斜戴了珍珠梳篦,又戴了钻石耳坠和项链。 钻石的光芒璀璨,衬托着她白玉无瑕的肌肤,剔透中,顾轻舟妩媚的眉眼烈烈,似一朵妖娆盛绽的话,美得浓烈而霸道。 司慕愣了又愣,似乎不认识她了。 “怎么了?”顾轻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你今天好美!”司慕直接道。 说罢,他回味过来,心下讪讪然。 顾轻舟微笑:“多谢你。” 她把司慕情不自禁的夸赞,当成了一种客套的恭维。她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疑惑,不知司慕突然殷勤的恭维是什么意思。 “我先过去了。”顾轻舟笑道。 错身而过,司慕闻到了一阵清香,他头脑又开始迷惑了。眼前浮光掠影中,只剩下顾轻舟的谲滟。 他一把抓住了顾轻舟:“你不要去!” 顾轻舟愕然。 司慕知道,今晚司行霈会来的。 如今的顾轻舟,再也没了稚嫩,她似一朵娇艳的花,彻底绽放了她的美丽,能点缀世间,成就一段繁华盛景! 司行霈一定会迷恋她,甚至会当场就僭越。 司慕受不了,他似乎预见司行霈会给他戴绿帽子。 顾轻舟则蹙眉:“今天是洛水的婚宴!” 司慕却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放:“你不许去。” 顾轻舟当即冷了脸。 “来人!”她声音凛冽。 副官急忙上前。 “送少帅回书房吧。”顾轻舟道。 司慕狠狠瞪了眼副官:“你敢?” 副官一时间手足无措。 顾轻舟无法,只得站住不动。 司慕一把将她抱起来,送回了屋子里。 他进了屋子之后,人又恢复了几分理智,轻轻将顾轻舟放到了沙发上,而不是直接将她丢下。 “我今天有要紧事。”顾轻舟神色冷漠,“你想要说什么?” 说什么? 司慕坐到了对面,沉默起来。 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 顾轻舟等了几分钟,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叹了口气。 她百无聊赖,拿出旁边的一本书翻看。 司慕则抽出了烟,给自己点上了。 两根烟抽完了,他才起身进了书房,这就是说,他清醒过来了。 “我走了啊。”顾轻舟在背后道。 司慕脚步没有停顿,只是重重关上了书房的门。 他同意她离开了。 顾轻舟坐在汽车里,心想:“司行霈常在跟前晃,晃得司慕喜怒无常,难道我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 和司慕协议婚姻的时候,顾轻舟没想过司行霈能这么快回来;亦或者说,她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不孝,对司行霈已经下不了狠手。 似乎是司行霈不肯借助程家的势力,让顾轻舟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心态变了,处境变了,司慕的反应让顾轻舟头疼。 “他这样容易发怒,事情会慢慢失去控制的。”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蹙眉。 从新宅到颜公馆的距离实在太短,顾轻舟什么头绪都没有理清楚,就到了。 下车之后,顾轻舟去看洛水梳妆。 “轻舟今天的妆容不错,浓淡相宜。”二嫂在旁边赞许。 顾轻舟今天的妆,稍微浓了些,是为了显得庄重。 颜洛水回头,也瞧见了,不免惊呼:“天哪,轻舟你真好美,像个妖精!” “你这是夸我吗?”顾轻舟轻轻掐了下她的腰。 颜洛水要躲,差点弄散了发髻。 闲闹了片刻,颜洛水这边准备妥当,顾轻舟让颜太太和二嫂先去饭店,自己则和做伴娘的几个人留下来,照顾颜洛水。 这次做颜洛水伴娘的,是丁团长的女儿。 眼瞧着时间到了,顾轻舟看了看手表,对颜洛水道:“我也先走了,你自己留心点。” 颜洛水道好。 顾轻舟乘坐汽车,从颜公馆离开。 半路上,汽车突然停住了,然后拐弯,往旁边一条小路上开。 顾轻舟当时在阖眼养神。 车子停下来时,她以为到了,结果睁开眼,她看到了一整排的梧桐树。 梧桐树还不算高大,枝干也不粗壮,四月里的树冠上,深碧浓翠的叶子繁茂极了。 下午的阳光,筛过树梢,在地上落下斑驳痕迹。 一个人站在梧桐树排的尽头,穿着一套很干净整洁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鬓角墨青,他的双眸深邃浓郁。 阳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更长。 顾轻舟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脑子里嗡了下。 司行霈! “原来,你是大少帅的眼线!”顾轻舟看了眼开车的副官。 副官低了头,不言语。 司行霈走过来,打开了顾轻舟的车门。 阳光照进来,坐在车厢里的女子眉宇似凝霜,细长柳眉微蹙。 司行霈俯身,轻轻在她眉心吻了下:“轻舟。” 顾轻舟穿着漂亮的礼服,因为是要去参加洛水的婚宴,她手袋里没有带枪和刀,因为怕凶器不吉利。 对待自己的朋友, 顾轻舟总是格外小心。 “下来!”司行霈伸手。 见顾轻舟神色怔怔,司行霈又笑:“怎么了,自家门都不认识了?快点下来,时间不多了” 顾轻舟终于回眸直视他:“我不会下来,这不是我的家!” 第448章 重逢后第一次的亲吻 这不是她的家! 这条路,她和司行霈走过无数次,柏油铺成的小径,有她和他的足迹;两旁整整二十四株梧桐树,是他带着她种下的。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薄雨,他和她嬉闹,在坑里吻她。 清清楚楚的,往事像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她笼罩在里头,她的挣扎徒劳无功。 她看着司行霈,他的面容逆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这个轮廓,是她曾深爱过的。 顾轻舟努力将所有的情绪深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变了调子:“请你让开!我还要去参加洛水的婚宴,已经快来不及了!” 司行霈就弯腰,试图抱起她。 顾轻舟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红宝石的戒指。这戒指经过了改造,可以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藏匿。 司行霈弯腰时,顾轻舟手指微动,一下子就被司行霈攥住。 他依旧警惕。 他的警惕性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若不是他心甘情愿,根本没人能算计到他。 “轻舟,别闹。”司行霈的声音温柔,轻轻在她手背吻了下,“快下来。轻舟,你若是不下来,回头再宴会上,我会把你拉到帘幕后面去吻你。” 顾轻舟一下子就变了脸。 司行霈的笑容越发绚烂:“你下来的话,我保证不胡来。” 顾轻舟的手指攥紧,指关节捏得隐约发白。 她死死咬唇,在饱满的唇瓣上落下明显的痕迹。 司行霈就很想吻她。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司行霈依旧笑着,“轻舟” 他的话,一句句都像催命符。 顾轻舟的情绪早已变了,恨到了极致,可惜手边毫无武器。 “你让开,我自己下来。”她冷漠,定定看着前方。 司行霈就后退了几步。 顾轻舟缓缓走下车。 她滚圆笔挺的小腿,从旗袍底下伸出来,窈窕身影就立在了车外。紫色的旗袍,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曲线优美,给她妩媚的眉眼添了妖娆。 她的面容清纯不足,秾丽有余,像最上等的酒,闻一闻都要沉醉。 司行霈屏住了呼吸。 当然只是一瞬的失神。 下一瞬早已将她揽过来,凑上来亲吻她。 却只是吻到了她的手背。 顾轻舟用手遮住了唇,似乎早已料到了他的举动。 “你果然了解我。”司行霈失笑,松开了她。 他往前走,让顾轻舟跟着。 顾轻舟就亦步亦趋,随着他到了别馆的门口。 缠枝大铁门上,爬满了翠藤,阳光下摇曳着绿浪,生机勃勃。这翠藤还是她让司行霈派人种上的。 “到底有什么事?”顾轻舟冷漠。 司行霈只是笑,按了门铃。 扛枪的副官开了门。 “请,司夫人。”司行霈一脸的笑,笑得那么真诚、那么英俊,甚至那么干净,不掺杂半分虚情假意。 他叫“司夫人”,说得自然,好像是调侃,却又是浓情蜜意。 他真的不在乎。 她和司慕的婚姻,他一点芥蒂也没有,因为他知道,他们俩一直分房睡,顾轻舟放了两匹狼在自己卧房,司慕永远无法靠近。 司慕将新宅的人更换了一遍,结果司机居然是司行霈的亲信,其他人就不必说了。 顾轻舟迟疑看着他。 进了院子,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就连花坛里,都种着顾轻舟喜欢的花。 这应该是她的家 她眼睛涩得厉害。 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顾轻舟看到两个女人,笑盈盈立在门口,居然是朱嫂和她的女儿阿潇。 顾轻舟先看到了阿潇,露出了惊讶,因为笑容满面的阿潇,挺着个大肚子。 “阿潇,你怀孕了!”顾轻舟忍不住惊喜,终于有了点笑容。 当初阿潇胞宫有寒,多年不得生育,是顾轻舟给她开了药方。 如今,顾轻舟的药起了效果,阿潇身怀六甲。 “顾小姐!”阿潇也高兴,上前拉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却莫名手一缩:她已经不是顾小姐了,她现在是司慕的妻子。 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司行霈却在旁边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后退半步的身子搂住:“快进来,朱嫂做了你爱吃的下午茶。” 阿潇也顺利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朱嫂在旁边高兴极了,几乎要抹眼泪:“顾小姐,看到您真好!少帅要回岳城,阿潇想见见你,我们特意过来的。” 司行霈离开岳城的时候,早已将朱嫂送到了他在平城的军政府。 阿潇和她丈夫也去了平城。 朱嫂天天念叨顾轻舟,说想要亲自感谢她,阿潇也感激顾轻舟挽救了她的人生。专列很稳,阿潇的胎位也稳,就跟着来了。 “你们特意来看我?”顾轻舟再也忍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为何要来看我?” 不是她害得司行霈背井离乡吗? 不是她背叛了司行霈嫁给司慕吗? 身为司行霈的亲信,她们为什么还要来看她? 朱嫂看到她哭,一时间也慌了,连忙要给她擦泪。 司行霈已经弯腰,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怎么哭了?像个孩子似的!” 然后又道,“别动别动,小心妆花了。今天谁帮你化的妆?太浓了。” 顾轻舟推他。 他就顺势在顾轻舟的唇上轻啄了下。 朱嫂和阿潇装作看不到。 半推半就的,顾轻舟进了屋子。一进来,她就闻到了红豆糕的清香,还有朱嫂拿手的奶茶。 四个人坐下,朱嫂给顾轻舟端了点心。 “你好不好?”朱嫂问顾轻舟,“少帅说,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接你回平城。那边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在司行霈的灌输之下,朱嫂和阿潇都觉得,顾轻舟跟司慕的婚姻,就像从前跟司慕的订婚,都是不算数的。 顾轻舟还是她们这边的人! 司慕则是“那边”的。 “我”顾轻舟语塞,怎么说都不恰当。 因为,她现在坐在这里,就是不恰当。她还是司慕的妻子,哪怕他们只是协议的婚姻。 结婚是一道分水岭,越过这条线,就是红杏出墙了,就触及道德。 顾轻舟喝了两口茶:“我要走了。” 朱嫂流露不舍。 阿潇也道:“还有好些话跟你说,我们还给你带了礼物。” “下次吧。”顾轻舟勉强苦笑。 司行霈同样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轻舟,半个小时再走,我不会再让你难做的。” 顾轻舟却执意要离开。 这么一拉,一下子就把顾轻舟手腕的淤青给露了出来。 司行霈原本温柔的眸光,一瞬间冷冽而狠戾。 半晌,他慢腾腾抬眸,齿缝间的字似刀子:“他打你了?” “不是!”顾轻舟立马去遮掩。 “还说不是?”司行霈脸阴沉如水,“他敢打你?好” “关你何事?”顾轻舟失控般咆哮,“我跟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说罢,她转身要走。 司行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朱嫂和阿潇见状,立马站起身,退到了倒座去。 司行霈用力,几乎要把顾轻舟瘦弱的身子嵌入自己怀里。 顾轻舟的心,一会儿像是在滚水里,一会儿像是在冰窖里。 她喘不过来气。 这次,她没有试图去谋杀司行霈,而是任由他抱紧了她。 “给我一个解释。”她声音软软的,“我的师父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告诉我。” 司行霈微愣。 愣神间,他松开了顾轻舟,恢复了几分神色,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爱不释手:“轻舟,你乖,我会告诉你的。” 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溢出眼泪,司行霈道:“你对我如此强悍,为何在司慕跟前吃了亏?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道:“这不是他弄的。” 司行霈不相信。 顾轻舟想起郭半仙的话,心中毛骨悚然:“你不许动他!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死,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司行霈低头,亲吻她的唇。 她没有躲。 如愿以偿,尝到了她的滋味,司行霈冷静下来。 他又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像逗弄一只猫儿:“好,我答应你!” 顾轻舟甩袖,转身要走。 司行霈追上来,顾轻舟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漠:“不要再纠缠我,这样我会更加容易得手杀了你!” 说罢,她阔步走了出去。 快要到饭店的时候,顾轻舟的情绪才平复。 拿出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妆容几乎被擦掉了,素面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不妥。 她涂抹了一点唇膏,进了饭店的大堂。 她整顿好心绪,因为今晚可能会出事,她需要帮颜洛水应对一切的变故。 结婚的吉时是晚上六点半。 顾轻舟到的时候,还不到四点。 她重新去化了妆,让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 不知为何,宴席上总有人看她。 顾轻舟一头雾水时,颜一源和霍拢静也来了。 “轻舟,你这套衣裳不错!”颜一源打量顾轻舟。 顾轻舟没什么心情,也懒得应付。 快到五点半的时候,门口处突然慌乱了起来。 “新娘子不见了!”顾轻舟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而且一连说了好几声。 整个大堂顿时人声鼎沸。 “新娘子呢?” “新娘子怎么不见了?” 第449章 真假新娘 新娘子不见了! 在举办婚宴的大堂里,这句话应该是最能激起千层浪的吧? 所有宾客都站了起来。 “洛水不见了吗?”谢老爷和谢太太的脸色齐齐变了,掩饰不住的白了起来。 谢家为了表示对这门婚姻的器重,表示对颜新侬的尊重,谢老爷邀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僚下属,费钱费事把人弄到岳城,若这时候颜洛水跑了,谢家肯定会颜面扫地! 丢这么大的人,谢老爷包括谢氏族人都要声誉受损的。 顾轻舟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笑话:“人家办婚礼,都是在男方家里,谢家跑到女方去办,够谄媚的吧?结果新娘子丢下新郎官自己跑了。” 这种笑话,可以持续很多年。 颜新侬和颜太太一瞬间也想到了这个结果,夫妻俩同时变了脸。 “怎么回事?”刚刚落座不久的颜新侬,也急匆匆去了大堂门口。 颜太太跟着起身,可能是站起来太过于急促,她头晕。 顾轻舟在旁边,急忙扶住了颜太太。 颜太太捏住顾轻舟的手,身不由己收紧了手劲,捏得顾轻舟的手生疼。颜太太声音发紧:“轻舟,洛水呢?” “姆妈,没事的。”顾轻舟神色平淡如常,安慰颜太太道,“那么多人去接新娘子,洛水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种安慰,颜太太哪里听得进去? 顾轻舟说了实话,在颜太太听来却是敷衍无比。 “到底怎么了?”颜太太心急如焚,因为缺氧导致的脚步虚浮,她还是走得飞快。 顾轻舟使劲拉住她:“姆妈,真没事,洛水好好的!您瞧,现在离婚礼还有一个小时,洛水都没出发!” 颜太太哪里听得进去? “姆妈!”最后,顾轻舟用力掐了下她的手背。 她指尖圆润,有一截粉润的指甲,掐到肌肤上,差点能划破肌肤。 颜太太吃痛。 她回眸,看到顾轻舟眨了眨眼睛,然后顾轻舟伏在颜太太耳边,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 颜太太听完,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假如不是真的,能提前一个小时暴露出来吗?”顾轻舟笑道,“您放心吧,此事全部都办妥了,洛水会准时出现的。” 颜太太想到顾轻舟的聪明智慧,再想到洛水的心思通透,再加上顾轻舟这席话,她算是明白了。 “你们这些孩子!”颜太太拍了拍胸口。 她一颗乱糟糟的心,此刻才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我们快过去。” 顾轻舟道是。 这下子,颜太太的脚步明显沉稳了很多,也慢了几分。 他们到了大门口,就听到颜家的司机、副官以及谢家派人去接亲的人,全部回到了五国饭店。 他们被人簇拥在门口,根本进不来。 一开始就大喊“新娘子不见了”的人,是谢家派过去接亲的一位太太。 岳城大婚的典礼上,新郎官无需亲自去接,男方却需要派一位品德高洁的女性长辈去坐镇。 谢家派过去的,是谢太太的胞妹——也就是谢舜民的姨母,已经嫁到卫家的卫太太。 卫太太这人,性格有点咋呼,藏不住事儿:“我们才走到半路上啊,就有学生发传单,说他们要资助一家孤儿院,满大街的乞讨。” “那不是乞讨,那叫募捐。”有个年轻人插嘴。 “反正就是很多的学生,吃饱了撑的,把路全部堵住了!”卫太太愤愤,“我们的车队,最前面就是新娘子的新车。等那些学生过去,新娘子的车不走了,司机按喇叭也不动。 我让司机下车去瞧,结果新娘子汽车的车门被打开了,司机被人砸晕了,一脸的血,捂住脑袋说不知怎么了” 说到这里,卫太太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新娘子不来,舜民如何是好?这不吉利啊!” 原来,这位姨母心急如焚,不是担心颜洛水的安危,而是担心自己外甥婚礼赶不上吉时。 可整个大堂里,绝大多数都是谢家的亲朋,闻言只是心中觉得卫太太失言,却没人出声提醒。 “司机呢?”谢老爷神色焦虑。 姨母道:“还在外头。他一脸的血,这是见凶光了的,不好!我没让他进来!” 谢老爷也不管了,亲自冲了出去,去找司机。 不少亲戚连忙跟着。 颜新侬紧随其后。 婚车的司机把车子停在酒店旁边的甬道上,正在用手捂住额头,阖眼打盹。 血还是染红了他手中的帕子。 “老爷。”司机是颜家的,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就看到一群人过来,其中还有他家主人颜新侬。 司机立马下车。 “新娘子呢?”谢老爷疾言厉色,气势汹汹质问司机。 司机流了很多的血,脑袋还在嗡嗡作响,被谢老爷这么一吼,差点站不稳。 “别急,你慢慢说。”颜新侬见司机脸上要抽筋,似乎是想说话却又不知该捡哪一句说,很痛苦害怕的模样,颜新侬出声。 和谢老爷的心急如焚相比,颜新侬反而很镇定。 不是颜新侬不着急,而是他素来稳重。事情越大,他越是冷静。 “突然冒出来募捐的学生,足有上百人,把整条街都堵住了。他们敲我的车窗,大概是看到我们做喜事,知道我们会散财。 我想着散财对四小姐来说是积福,就打开车窗,想给学生们捐点钱。反正是做善事,回去告诉老爷太太,老爷太太会让管事双倍结算给我。 我打开了车窗,弯腰去找钱包时,就有人砸了下我的脑袋。我当时就昏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小姐就不见了。”司机道。 颜新侬眼眸锋利:“当时那么多学生在场,歹徒打伤你,没人反应吗?” “就是那些学生打的。”司机道。 这是歹徒混在学生里,冒充了学生。 颜新侬心中明了。 “洛水是不是被绑架了?”谢老爷这会儿心情稍微平复几分,可仍是很糟糕。 只要颜洛水不出现,谢家这次就挣不回来面子! “我立马派人去查!”颜新侬道。 看到宾客们全部出来,颜新侬又道:“老谢,先把客人安顿好吧,现在离婚礼还有一个小时,不会出事的!” 谢先生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不能乱! 一旦乱了,今天真的要丢脸! “走吧,大家都进去吧,没事的。”谢老爷对众位宾客道。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 谢舜民的叔伯和舅舅姑父姨父们,纷纷上前问:“新娘子是被绑架了吗?” “还不知道!”谢老爷大声道,“什么事都没有,离婚礼还有一个小时呢,大家都回去喝茶吧!” “万一真的被绑架了,咱们干坐着,反而错过了拯救的时机啊。”谢舜民的大姑父,也就是表妹安澜的父亲问。 看他这样,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谢老爷瞪了他一眼:“说了没事!” 众人知道谢老爷要面子,只得坐回去,默默等待着。 然而,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法安静。 顾轻舟上前,跟颜新侬低语。 颜新侬闻言,不免吃惊。 “真的?”颜新侬也反问。 顾轻舟颔首。 颜新侬看了几眼顾轻舟,顾轻舟睿智的眉眼全是平静。 他相信了。 颜新侬甚至觉得,此事就是顾轻舟和颜洛水策划的。 于是,颜新侬走到了谢老爷跟前,道:“老谢啊,洛水没事!我现在才知道,洛水安排了真假新娘的把戏来考验舜民,坐在那辆车子里的是她安排的人,并非洛水自己。” 谢老爷这一桌,坐满了人。 这席话,大家都听到了。 颜新侬也是故意大声说,用来宽慰众人的心。 “真是的,这些孩子搞什么新派的把戏!”颜新侬哭笑不得,“闹了这么个大事。我现在还是要派人去找,被歹徒带走的,也是我们家的佣人。” 众人面面相觑。 桌子上倏然安静。 颜新侬很清晰看到了满桌人包括谢氏夫妻脸上的不相信。 他微愣,继而明白过来:“他们还以为我在撒谎,是在替女儿遮掩,替谢家争面子。” 颜新侬苦笑。 现在,颜新侬解释得越急切,看上去就越像虚假的。 “是这样啊!”谢老爷最先回神,一副完全相信的喜悦,“那太好了!继续准备吧,赶紧派人去接洛水!要不,我们亲自去!”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颜新侬笑道:“我带人去接。按照风俗,父亲可以送女儿过来,却不敢劳驾公爹。” 说罢,他按了下谢老爷的肩头,示意他留下来,坐镇整个局面。 谢老爷也明白了,只得重新坐稳。到底是官场老油条了,那点震惊之后,谢老爷开始表现得一切如常,好像颜洛水真的只是没出发而已。 颜新侬一走,谢太太就坐不住了,差点摔下椅子,是谢老爷紧紧扶住了她。 “出大事了,颜家开始遮掩,说明事情更严重了。” “什么真假新娘的把戏,这是骗鬼吧?” “颜总参谋位高权重,肯定树敌了。有人想要借机闹事,才绑架了她女儿。” “可怜的颜小姐,这会儿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谢家这是要丢人现眼了。” 第450章 迫不及待的出嫁 整个大堂依旧是嘈嘈切切。 顾轻舟的耳膜被震得发疼。 “没事,不是洛水被绑架了,是她安排了戏码,说要真假新娘,让姑爷猜测,结果假扮的那位出事了。”颜太太正焦头烂额,跟人解释。 可没人相信她。 他们都觉得,颜家是在遮掩,颜洛水出事了。 “那为什么假扮的人被绑架了?是不是真的有人要绑架洛水?”有人问。 “好好的结婚,为什么要请人假扮?这样多不吉利!” “洛水真的有事没事啊?若是洛水有事,我们一起去找吧。” 颜太太脑壳发疼。 顾轻舟上前,为她阻拦:“洛水没事。” 颜太太实在受不了,起身去了旁边的梢间,让顾轻舟陪同她进去休息。 “石嫂不会有事的吧?”颜太太担心问。 石嫂是颜家的女佣,管颜洛水房里的衣裳首饰,跟颜洛水的感情很好。她今年快三十六了,身段却不错,跟颜洛水差不多的高,也差不多的苗条。 做这件事很危险,颜洛水承诺给一根小黄鱼,让副官去找个人,不成想石嫂正好听到了。 石嫂想赚这笔钱,就跟颜洛水道:“四小姐,让我去吧!” 颜洛水道:“不行,这样做很危险,我得去找个会点身手的。” 石嫂恳切道:“那别人不也危险吗?再说了,我从小做活,身子骨伶俐。真遇到歹徒,拳打脚踢未必能赢,要会装怂,见机行事,这点我就擅长!况且,一根小黄鱼呢” 她惦念着这笔钱。 顾轻舟正好在旁边,石嫂又求顾轻舟:“少夫人,您觉得我怎样?” 顾轻舟也觉得,做这种事的确需要机灵,武艺没什么大用处。 对方万一有枪呢? 赤手空拳,是打不过枪支的,武艺再好又有什么用? 所以,不管谁去,都是把那个人至于险地。 到了这个份上,就需要有人心甘情愿,而且懂得危险。 石嫂自愿,她很想赚这个钱,她腰身灵活,年纪又大了,对方不至于能狠心糟蹋她,她倒是真不错。 “我觉得你可以。”顾轻舟是这样说的。 颜洛水沉吟再三,道:“我怕你出事!” “我更怕小姐出事。”石嫂道,“能为小姐尽力,我哪怕是死了也值得!” 不管真假,这话都感动了颜洛水。 颜洛水笑道:“那我就放你去试试,你千万当心。记住我的话,我们会立马去救你,你温顺些,别吃亏。等事成之后,我给你两根小黄鱼。” 就这样,石嫂参与到了这个计划里。 颜太太很担心石嫂。 “应该没事,我派了副官在沿途盯梢,但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下手,就无法立马去营救,这才让石嫂被抓走。不过,岳城是咱们的地盘,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所有人都抓到了。”顾轻舟道。 颜太太松了口气。 “你们太冒险了!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样胡闹!”颜太太越说越生气。 顾轻舟道:“姆妈,这不能怪我们!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若是不把他们的计划戳破,以后洛水的生活还是有后患。况且,隐忍永远换不来敌人的收手,他们只当这次不小心失败,会再接再厉的来害你!” 颜太太已然是被说服了,沉沉叹了口气。 有人敲门。 顾轻舟起身,打开了门,原来是颜一源和霍拢静进来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司慕。 司慕不看顾轻舟,只对颜太太道:“姆妈,您没事吧?” 和顾轻舟结婚之后,司慕也跟着顾轻舟称呼颜家的人。 “我没事,就是外头吵得心烦。”颜太太道。 此事颜一源不知道。 “姆妈,他们在说什么呢?”颜一源好奇问道,“说什么新娘子不见了?洛水又弄什么幺蛾子?” 颜太太勉强一笑,解释道:“没有什么事。” 然后又教训颜一源,“别总是洛水洛水的,那是你姐姐!外头都是谢家的亲戚朋友,别没大没小!” 颜一源哦了声,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六点,颜太太重新入席。 顾轻舟和司慕坐在主席位。主席位除了顾轻舟两口子,就是男女双方的父母,以及谢舜民的大伯和大伯母。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见踪迹的谢舜民来了。 “舜民,你的新娘子跑了,你知道吗?”旁边有个人,突然高声道。 场面一静。 说话的,是谢舜民的一位表兄,跟谢舜民关系一直不太好。 “没有,洛水已经到了,她在旁边的贵宾室补妆。”谢舜民很淡然。 众宾客哗然。 “真的?” “舜民,你可别撒谎啊,什么就到了?” “这也太过分了,不愿意嫁就可以提早说,怎么能丢下新郎官跑了?这不是耍我们吗?” “不是跑了,是被绑架了。” 谢舜民这边,顿时就乱糟糟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少女站起身,高声道:“什么被绑架,她就是跑了!颜洛水一直都不喜欢三哥哥,她就是拿三哥哥消遣的!” 这个少女,是谢舜民的表妹安澜。 顾轻舟望着她,唇角有了一抹淡淡笑意。 谢舜民也看着安澜,眸光格外的安静。 “你们怎么不去她的新房搜一搜?也许她是留下了书信逃跑呢?”安澜继续道。 众人再度哗然。 “这倒也是个法子!” “咱们在这里乱找,结果新娘子只是预谋出逃,那岂不是很尴尬?” “去新娘子的房间和新房看看,万一有书信呢?若是没有,咱们就当是被绑架了,继续等。” 议论纷纷中,谢老爷看了眼颜太太。 颜太太气愤:“既然如此,你们就派个人去找吧。” 谢家的随从,立马站出来,准备去找。 谢舜民却懒懒道:“不必如此,洛水已经到了!” 安澜的声音一下子就尖锐了:“既然她到了,那她怎么还不出来?” “还没到吉时,她现在出来和我见面,不吉利的。”谢舜民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旁边的贵宾室?”安澜质问,声音更大。 众宾客全部看着谢舜民。 谢舜民道:“颜家的副官说的。” 众宾客唏嘘。 这是颜家在撒谎。 “真是一出好戏!”有人道,“颜家这是踩谢家的脸呐,真过分!” 谢老爷闻言,脸色变了又变。他想站起来去看看,又觉得谢舜民在撒谎,去了也没意义。 今天只要颜洛水不出席,或者出席晚了,谢家的颜面就全无。 “安小姐,您不是新郎官,您可以见新娘子啊。要不,您亲自到贵宾室去看看?”突然,有个声音笑盈盈的,穿透力却很强。 众人循声望去,都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穿了件深紫色的长袖旗袍,站起身来,后背笔挺,竟有些难以言喻的雍容高贵。 “是军政府的少夫人。” “她是颜家的义女。” 众人小声议论,怕错过安澜和顾轻舟的对话。 安澜是爱慕谢舜民的,在谢家亲戚朋友中甚至整个南京,都不算是秘密。 这位安小姐可高调了,而且她母亲,也就是谢舜民的姑母,同样高调。 在谢舜民和颜洛水订婚之前,安家的这位姑母就以谢舜民的丈母娘自居,多次被谢太太提醒,然而她并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 谢舜民从来没给过安澜好脸色,这倒也不算是新闻了。 现在安澜站出来,大有要抢婚的意思,让众宾客的八卦之血全部沸腾起来。 这件事,越发有意思了。 “我才不去!”安澜笃定道,“我难道要送上去被绑架吗?” 安澜之所以不去,因为根本没必要,她很清楚颜洛水现在的处境。 颜洛水是绝不会出现在贵宾室的。 安澜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安池。 安池鼓励她,冲她点点头,安澜的心又归位了。 “就是颜洛水戏弄我三哥!你们岳城人,瞧不上我们内地人,我们也瞧不上你们!”安澜激动起来。 她的话,既在挑拨颜家和谢家,又在挑拨亲戚朋友对岳城人的反感。 “就是个小玩笑,出了点意外。”顾轻舟笑盈盈的,“洛水一直都没有出门,她现在才到贵宾室,何来戏弄?” “那你让她出来!”安澜道。 “还没有到吉时!”顾轻舟眸光温柔。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安澜的大嫂,拉了拉安澜:“坐下吧澜澜,的确还没有到吉时。” 安澜却不管不顾了。 她知道,她的兄长托了蔡长亭,将颜洛水绑架了起来,颜洛水今晚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哪怕颜洛水出现,肯定也要很晚,那时候再出现就没意义了。 而且,安澜偶然窥见了谢舜民的小秘密,所以她派了人把一个盒子放在谢舜民和颜洛水的新房。 这样,等会儿搜查到了,谢舜民就会恼羞成怒,认定颜洛水是跑了。 两百多宾客,从南京赶到岳城来赴宴,结果新娘子跑了,谢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这时候,只要安澜站出来,披上婚纱,众目睽睽之下,谢家为了挽尊,一定会娶她,而且会感激她临危救命。 那时候,谢家人会想:“和儿媳妇跑了相比,临时换个儿媳妇,我们的面子稍微能遮掩几分。” 两害相权取其轻,谢舜民一定会娶安澜的! 这个主意,还是安澜的哥哥安池想的。 安池也想妹妹和谢家的人结亲,毕竟谢家的势力更强大些。 “哪怕到了吉时,颜洛水也一定不会来,你们为什么不死心?”安澜突然大声,对着谢家老爷和太太道,“舅舅,舅妈,你们不必难过,你们还有其他的人可以做儿媳妇!” 说罢,安澜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她那间浅红色风衣下,居然不是礼服,而是婚纱。 她的头纱放在手袋里,只需要拿出来,她就是一个新娘子。 全场寂静。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顾轻舟开口了。 第451章 化险为夷 安澜穿着婚纱出席谢舜民的婚礼,让所有人都震惊。 只有顾轻舟淡淡开口了:“安小姐,你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啊!是不是你派人去绑架了洛水?” 众宾客又一惊。 这出戏,的确是非常精彩。 这是安澜、颜洛水和谢舜民的戏。颜洛水缺席,谢舜民神态冷漠,安澜一个人唱得有点激动。 顾轻舟也在旁边充当配角。 “你胡说!”安澜道,“我是早就猜到了会有今天,颜洛水一直不喜欢我三哥哥,她会抛弃她的。” 安澜的哥哥安池几乎要捂住脸。 安池快要被妹妹气死了。 这么沉不住气,会坏事的。 顾轻舟的那番话,分明就是在激怒安澜,让安澜失态。顾轻舟看得出来,安澜的情绪难以自控。 而且,顾轻舟的话,暗指安澜买凶绑架。 安澜事先穿好了婚纱,就会坐实顾轻舟的指责。 “澜澜,别胡闹!”安澜的母亲也道,言语中却含笑。 她不觉得算什么大事。 安家的地位和财力,是远远比不上谢家的,安澜的母亲也是谢家的庶女。假如她女儿能嫁到谢家去,那么安姑母脸上也有光。 她恨不能极力撮合。 颜洛水主动跑了,真是帮了安家的大忙。 此刻,安姑母也心生疑惑:“颜洛水是真的自己跑了?” 安澜穿着婚纱,这点非常可疑,简直是在不打自招。 “这就要看我哥哥如何选择了。”安澜的母亲心想,“他是要选择相信莫须有的指控,怀疑安澜绑架了颜洛水?还是选择面子,把这场婚礼举办完?” 普通人可能会选择前者。 但今天这等局面,谢家根本没有选择前者的机会。 没有新娘子,整个谢家以后都会成为南京的笑柄。 这时候,出现一个人愿意嫁给谢舜民,能拯救谢舜民,也能拯救谢家。 “澜澜这个主意极好!”安澜的母亲心想,“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澜澜还有这等头脑?” 安澜的母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顾轻舟看着这一幕幕,不由好笑。 众宾客继续哗然。 顾轻舟就慢慢坐了回去。她站起来说话的目的,就是要把安澜逼迫得失态,说出点什么。 不成想,安澜蠢到了这个地步,失控到当场招认,可惜那背后出谋划策人的好心思! 这场戏,全被安澜演砸了! 看着安澜,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怀疑她。当然,如果谢家最后真的娶了她,安澜也许能挽救自己的声誉。 哪怕如此,谢家和安澜还是要受人指指点点,谢家和颜家会彻底决裂,甚至成为死敌。 “谢老爷可是政客,他和军政府的总参谋结仇,迟早会对付岳城军政府,甚至对付司家的。”顾轻舟心想,“挺好的计谋。” 顾轻舟想着,就看了眼谢老爷。 谢老爷和谢太太都不说话,两个人眼睛都在急转。 他们在考虑如何把危害降到最低。 顾轻舟默默端了一杯酒。 六点二十的时候,司行霈进来了。 司行霈算是个风云人物,特别是他弄到了飞机之后,整个江南都知道了他。他又是如此英俊,一进来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他特意回来参加颜新侬女儿的婚礼,顺便看望顾轻舟。 “三军总司令的长子,生得很英俊。” “他很有能力。” 众人小声议论着,司行霈已经走到了颜太太身边。 他还冲顾轻舟眨了眨眼睛。 顾轻舟没什么反应,司慕当即变了脸。 考虑到人多眼杂,司慕没有发作,不想平添舆论。 顾轻舟则默默独坐,不言语。 到了六点二十五,谢舜民就站到了高台上,等待着他的新娘子一步步走过红毯,走到他身边。 众宾客继续小声议论。 “怎么他还站过去了?” “不会真的临时换新娘子吧?这也太荒唐了。” “谢舜民肯定会下不来台!可以晚点再行礼啊,不用着急!” 安澜则激动了眼中泛出了泪光。 她知道,她的表兄站在那里,即将尴尬狼狈,即将受人指指点点,即将手足无措。到时候她走上去,拯救他,和他完成婚礼! 安澜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自从谢家去了南京,她再次遇到了长大的谢舜民,这心思就没有断过。 谢老爷很尴尬,此刻也满心焦灼:“颜新侬找到孩子没有啊?” 说罢,谢老爷就想去贵宾室看看。方才被安澜一闹,加上谢老爷也不相信颜洛水真的来了,就没有去看。 现在到了这一步,谢老爷死马当成活马医,很想去瞧瞧。 “还有两分钟!”安澜握住手表,掌心开始冒汗。 谢老爷和谢太太脸色更加难看。 颜太太则不停安慰他们:“别急啊,快开始了,才两分钟嘛。” 谢老爷和谢太太都是谨慎惯了的人,他们不会现在就开口说什么,一定要等时间到了,颜洛水的确消失了,他们才会责难。 众宾客中,只有少数人在担忧,其他人都是跃跃欲试看热闹。 “六点半!”安澜猛然站起来。 时间到了,她迫不及待。 可就在这个时候,饭店的大门缓缓被推开。 一个窈窕的身影,穿着雪白色的婚纱,手里捧着鲜花,在高大军官的陪同之下,缓缓步入了大堂。 高跟鞋的声音,在大堂的穹顶上萦绕,让所有的说话声都消失。 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转过脸去看。 是颜洛水挽住了她父亲的胳膊,正步入红毯。 她缓缓走过来,雪白头纱之下,她的面容姣好,带着羞涩的笑容。 她步履优雅而缓慢。 谢舜民看着她,满眸的浓情蜜意。 “怎么回事?”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 是安澜。 安澜震惊得双手发抖,指着颜洛水。 顾轻舟使了个眼色,副官立马上前,把安澜给拉住了。 安澜还在咆哮:“你怎么会来?你明明被人绑架了!” 宾客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安澜身上。 那边,颜洛水却丝毫不受干扰,缓步走上了高台。 颜新侬把她的手,交给了谢舜民。新派的婚礼,正式开始了。 大家都压抑着心头的躁动,看着两位新人祝词、交换戒指、亲吻,礼成! “祝贺谢先生、谢太太!”牧师高声道。 一语惊醒,宾客们纷纷用力鼓掌。 坐在主席位的谢老爷,此刻还是震惊着的。 他已经明白了所有的阴谋。 是安澜! 安澜买凶绑架颜洛水! 而颜家并没有上当,颜洛水使了个小计策,让婚礼很顺利举行。 谢太太则高兴得满脸泪痕,对颜太太道:“原来真的是误会啊!” 她这时候才发现,颜太太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没有露出半分的担忧,甚至不停的说,根本没事。 谢太太以为颜太太在敷衍,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这两个孩子,缘分真的是天注定的!”谢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水光。 今天是安澜甚至整个安家在背后陷害,颜洛水却能化险为夷,谢太太如何能不高兴呢? 谢老爷也高兴。 这种高兴,其实比之前更加强烈。平淡的幸福,也许没人在乎;可经历过动荡不安,重新回归的平淡,叫人格外珍惜。 颜洛水此刻的出场,谢老爷和谢太太不知道多喜庆! 第一次由衷喜欢这个儿媳妇! “洛水没有上当,没有遇到危险,这是她的聪明!”谢老爷甚至想。 礼成之后,谢家这边的掌声格外激烈,大家纷纷站起来拍手。 顾轻舟也站起身,朝颜洛水鼓掌,既恭喜她大婚,也恭喜她顺利渡过了这次危机。 礼成之后,颜洛水和谢舜民这对新婚夫妻去楼上的客房更衣,换了便服再下来。 谢老爷却离席了。 不止他离席了,他还把自己的妹婿安老爷和外甥安池叫到了旁边的梢间。 一进门,谢老爷反手重重掴了安池一个耳光! “二哥”安老爷想要说什么。 谢老爷回手,也重重扇了安老爷一耳光。 “说,是谁的主意?”谢老爷厉喝。 这声厉喝,从门后传了出来。 大堂里有人听到了。 不止是厉喝,巴掌声音他们也听到了。 “你们把人藏到了哪里去?”谢老爷又问。 十分钟之后,谢老爷出来了,依旧是一脸和蔼的笑容,头发也不乱。 跟着出来的安家父子,就特别狼狈,脸上五指印痕非常明显。 “安澜想要嫁给谢舜民,结果用计绑架了颜家小姐。” “绑错了,颜家好像知道了她的计划,用了个假新娘子替换,颜小姐一直就没出门,直到后来平安无事才过来。” “怪不得安澜穿着婚纱进来,这种女人太险恶了!” “安家也是的,若不是安家父子帮衬,安澜一个小姑娘能做成此事吗?” “太卑鄙了这家人!” “幸好闹出来了,要不然等谢舜民和颜小姐结婚,安澜借口走亲戚,常去给他们添堵,反而防不胜防!” “对对,这颜小姐颇有手腕!”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安澜的阴谋,安澜提早把婚纱暴露出来,就是不打自招。 第452章 明目张胆 这场戏很精彩,大家也看明白了。 众宾客都知道,为什么颜洛水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闹出来,她这种永绝后患。手段虽然狠了点,效果却不错。 谢家老爷和太太,以为今天要丢尽颜面,哪怕是安澜顶上去也免不了流言蜚语,结果颜洛水出现了,他们别提多高兴,哪里还会怪颜洛水? “你出的主意,是不是?”司慕突然低声对顾轻舟道,忍不住有点笑意。 这出戏很精彩,从一开始到现在,司慕都看呆了。 颜洛水准时出现,震惊了所有人,每个人都记住了她。 司慕觉得,此事顾轻舟绝对参与其中了,否则不会这般顺利。 相识这么久,司慕只看到过顾轻舟算计别人,就没见过她被人算计。 司慕低声跟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微笑了下:“回头再说。” 坐在斜对面桌子上的司行霈,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眸光深邃,情绪莫辩。 司慕也看到了司行霈,笑容立马收敛了。 这场宴会,接下来非常的热闹。 中途,有个副官进来对颜新侬道:“已经找到了,没有事,也没有受伤。” 这就是说,已经找到了石嫂,代替颜洛水被绑架的人。 颜太太在旁边道:“找到就好,好好安抚她!” 谢老爷和谢太太也听到了,甚至旁边其他人也听到了。 果然有个假新娘子被绑架了。 “安家太缺德了!” “是啊,毁了人家大喜的日子,真是要遭天谴的!” 众人议论纷纷。 颜洛水和谢舜民也出席,陪着喝酒、跳舞,直到晚上十点多,宴席才结束,大家各自上楼休息。 颜家和谢家的人却没有走,他们去了趟颜公馆。 颜新侬已经叫人把安家的所有人都控制起来。 谢老爷、谢太太和谢舜民进来,安池先哭了:“舅舅,我们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放了我们吧舅舅!” 颜新侬的副官带着枪,把他们关到了颜家的地下室。 安家父子不是军界的,还没见识过扛枪的,都吓死了。 安澜也吓得瑟瑟发抖。 她那身婚纱,在地下室沾了满身的灰,让她看上去狼狈不看。 “舅舅,我和澜澜都是您的外甥啊!”安池哭道,“我们错了舅舅,澜澜只是太爱舜民了,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啊舅舅!” 这是转移重点。 顾轻舟也跟在身后,她出声道:“可绑架犯法啊!安少,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岳城除了军官,都要接受岳城的法律。在我们岳城,绑架军政府军官家的小姐,是判枪决的。” 安池脸色全变了。 各地的军政府虽然名义上服从南京的领导,可他们各自为政,法律都是用自家的,根本不会管南京的。 安池相信了顾轻舟的话,大急,上前就要抱住谢老爷的腿:“舅舅,求您了舅舅!” 又想去抱谢舜民的,“表弟,我们错了表弟,我们只是想开个玩笑。” 谢舜民神色冷峻:“开玩笑?洛水若是被绑架,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你这个玩笑,我不能认同!” “三哥哥!”安澜也哭,想要求谢舜民原谅,“我只是鬼迷心窍了,我实在太爱” “住口吧,你只是失心疯了而已,跟我毫无关系!”谢舜民冷漠道。 顾轻舟站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 谢舜民很毒舌,当初他对付宛敏的时候,顾轻舟就看出来了。 如今还是这样。 只是,顾轻舟还记得他曾经说过,他从小爱慕洛水,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肯定不适合问。 “亲家,都交给你们吧,照岳城的法律办!”谢老爷叹了口气。 谢太太则比较心软。 她想要求情,却听到谢舜民道:“妈,很晚了” 谢太太一惊,回过神来。 安澜全家合谋,几乎要置颜洛水于死地,毁掉颜洛水的婚姻,毁掉谢家的声誉,自己现在求情的话,只怕会冷了颜家的心,也会冷了儿媳妇的心。 谢氏族人,那些叔伯兄弟都看在眼里,他们未必就能饶恕安家。 “是啊,很晚了。”谢太太遮掩着,打住了话题。 谢家没说半个字,将人全部交给了颜新侬。 颜新侬道:“先关起来吧,过几天再说。大喜的日子,别沾惹晦气。” 于是,众人各自离开。 顾轻舟和司慕也回了新宅。 下车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自家缠枝大铁门,不由想起司行霈带着她去看的别馆。心念浮动,涩意就涌上了心头。 司慕开了门。 已经是深夜了,四月处的碧穹繁星点点,高远而澄澈;路灯的光线旖旎,从茂密树林中编织,似纱幔萦绕。 他们俩往主楼走去。 司慕好些日子没有回来了,顾轻舟还以为他要去姨太太那边,就指了指旁边的角门:“从这边到后花园更近。” 司慕脚步微顿。 他没有言语,跟着顾轻舟继续往里走,去了主楼。 路上,司慕才问顾轻舟:“今天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就把事情,一点一滴告诉了他。 安澜一开始的哭哭啼啼,顾轻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人翻墙进了颜洛水的新宅。 找到了东西之后,顾轻舟现在也不明白那封情书到底是谁写的,却知道有人要使诈。 她和霍拢静去五国饭店混了一圈,听到有亲戚说,安澜的哥哥安池好赌。 嗜赌如命的安池,想要把妹妹嫁给谢家,从而能从妹婿那边骗到更多的钱;更有甚至,好赌的人容易被收买。 背后若是有个人出头,安池就会推波助澜。 正好谢家的人说,安池认识蔡长亭。 “蔡长亭现在是明目张胆跟我们作对了。”顾轻舟道,“他很精明,肯定不会用自己洪门的人,说不定会收买青帮的人,去绑架洛水。 安池和安澜以为,绑架而已,等婚礼结束了就会放了洛水,只是让颜家损失一点面子。可蔡长亭不会的,他肯定会杀了洛水,从而挑起谢家和颜家的大矛盾,又激化军政府和青帮的矛盾!” 顾轻舟当时想到这些。当初司行霈是跟霍钺合谋,杀死了蔡长亭的父亲,害得蔡家家破人亡。 故而她让颜洛水摆个疑阵。 当时在车子上的,的确就不是颜洛水,而是盖着大头纱的石嫂。 头纱很厚,只能看到一个妆容浓郁的女人,根本看不清具体的五官,谢家去接亲的卫太太又跟洛水不太熟,更没有想到新娘子不对劲,也就没有仔细瞧。 “我们没有惊动姆妈和义父,怕他们担心,更怕秘密被太多人知道,就泄露了。洛水的车队被劫持,我就派了咱们家的人开车顶上去,去接洛水。”顾轻舟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下手、怎么下手,所以只是派了人沿路设岗,还是没有抓到动手的人。” 有了顾轻舟的提前准备,颜洛水在军政府的副官们护送之下,顺利到了饭店的贵宾室。 为了让谢舜民安心,顾轻舟让颜洛水打了电话到谢舜民的客房。 谢舜民挂了电话之后,没有去见新娘子,却偷偷从后窗去看到了颜洛水的剪影,这才彻底放心。 “利用学生募捐来挡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学生是很敏感的群体,一旦军政府的人动手了,立马就引发运动。”顾轻舟道。 司慕越听,越觉得顾轻舟无形中又化解了一场灾难。 “轻舟,你真的很警惕!”司慕道。 顾轻舟则叹气:“可惜了。我想要洛水的婚礼圆满,错过了反将一军的机会。这次,我们还是抓不到蔡长亭的把柄。” 司慕也觉得蔡长亭实在讨厌! “杀了他!”司慕道,“他一次次用心险恶!” 这也不是司慕第一次提这个话了。 顾轻舟沉吟了片刻。 她也觉得,是时候反击了。 “倒是有个机会!”顾轻舟道,“你看,蔡长亭也是一次次在尝试,我们为何不能也试一试?” 说罢,她眼睛微动,盈盈眸光中添了冷冽。 她也想这样尝试一下。 就像蔡长亭,估算出蔡长亭的反应,尽量不留下把柄。能击中他更好,击不中下次再试。 顾轻舟一直没这么做,主要是蔡长亭不是她的仇人,她还有日子要过,还要药铺要弄,没想整天勾心斗角。 现在看来,不出手是不行的。 “要怎么做?”司慕问,“需要我吗?” “我今天晚上来设计一下。”顾轻舟笑道,“也许,我们俩都不需要出面。” 说着话,就进了主楼。 顾轻舟又想起谢舜民和颜洛水。 “今天晚上,谢舜民会不会告诉洛水他的秘密?”顾轻舟想。 她很有兴趣。 顾轻舟关心洛水,想知道谢舜民到底怎么回事。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操心。 就在顾轻舟沉吟之际,立在门口的副官,慢吞吞想禀告什么:“少夫人” 他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是潘姨太。”副官道,“姨太太她” “她怎么了?”顾轻舟眼神一凝。 司慕也身不由己停下了脚步。 第453章 开个头颅 “潘姨太她生病了,请少夫人去看看她。”副官道。 顾轻舟这才明白副官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了。 潘姨太这话,传给少夫人,只怕会惹得少夫人不高兴;不传吧,万一潘姨太真是出事了,少帅不高兴。 左右为难的副官,支吾了半晌,才把这句话说清楚。 顾轻舟笑了笑;“下去吧。” 副官见少夫人神色温和,松了口气,急忙忙退了下去。 司慕淡淡道:“回房睡觉吧,别理她,我明天去说!” 顾轻舟却站在丹墀上。 客厅的水晶灯透过乳白色窗帘照出来,落在门口的大理石上,泛出清冷的辉。 顾轻舟思忖一瞬,对司慕道:“你先去睡吧,我去看看她。” 司慕蹙眉看着她。 “还是你也要一起去?”顾轻舟问。 司慕沉吟,道:“我跟你一起吧。” 从正院到后花园,有一处拱形门通过,顾轻舟让人夜里就落锁。 副官开了门,顾轻舟和司慕往里走。 空气中有荼蘼的清香。 夜风微寒,拂面似凉滑的绸缎,叫人心旷神怡。 司慕走在顾轻舟的旁边,风从她的方向吹过来,青丝缭绕,有一缕落在司慕的手背。 他心中微紧。 他有很多话想跟顾轻舟说,可从来没说过。 两个人走到了潘姨太的院子。 潘姨太还没有睡,屋子里亮了灯,她好像认定顾轻舟要来,刻意等着。 “少帅,少夫人。”跟着潘姨太的佣人连忙给他们开了门,“姨太太不舒服,在楼上躺着呢。” 佣人还准备解释,说清楚潘姨太的病情,不成想司慕和顾轻舟却没问,直接上了楼。 留下佣人一脸的惊讶。 潘姨太房间的门没有关。 顾轻舟和司慕进去,就看到潘姨太穿着银红色丝绸睡衣,半坐在床上。睡衣的丝带松了,露出嫩白的肌肤。 她阖眼假寐,神态妖娆,竟是十分的妩媚。 顾轻舟抿唇笑了。 司慕很尴尬,重重咳嗽了声。 潘姨太似被惊醒,立马睁开了眼。 “少帅,您回来了?”她惊喜不已。 司慕这些日子在驻地,潘姨太诸般打听,副官也不肯带她去。她还以为是顾轻舟故意打压她,心中愤愤。 今天颜总参谋家的小姐大婚,潘姨太也听说了,她知道司慕一定会回来。 防止司慕忘了她,她装病,让副官去请少夫人和少帅。 如此一来,少帅就能顺利留在她的房间里了。 如此简单的计谋,居然成功了,潘姨太心中窃喜之余,也瞧不上顾轻舟:“说她聪明睿智,我看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潘姨太的神态更加娇媚了,又软软喊了声“少帅”,一腔的浓情蜜意像是要溢出来。 司慕脸色却很难看,他尴尬立在那里。 顾轻舟把司慕的窘态瞧在眼里,就没有当场笑出声。她言语温柔:“听说你不舒服,现在怎样了?” “就是头疼。”潘姨太表情略微收敛,不敢敷衍顾轻舟,“早起时疼到傍晚,现在好多了,劳烦少夫人了。” “怎么不去医院?”顾轻舟又问,神色里有了几分肃然。 潘姨太道:“头疼是小毛病啊,况且也治不好。” “你从小就有这个毛病?”顾轻舟蹙眉。 潘姨太此刻才明白,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她根本没有头疼,只是为了引司慕过来,此刻却不得不道:“是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柔婉又善良,墨色宝石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关切:“我会点医术,替你把把脉吧。” 潘姨太错愕。 她也听说过顾轻舟的医术。 只是 “不敢劳烦少夫人。”潘姨太道。 顾轻舟微笑:“不劳烦,我也时常替人把脉,你给我瞧瞧。这样我放心,少帅也放心。” 潘姨太骑虎难下,想着不管顾轻舟说什么,自己都否认,也没什么大碍,勉强笑道:“那就辛苦少夫人了。” 这一幕幕都落在司慕眼里,他唇角微动。 司慕明白:“轻舟要收拾潘韶了。” 看到自己的妻妾暗潮汹涌,他竟然觉得有趣。 当然,如果看到潘姨太折腾顾轻舟,就没什么意思。司慕觉得有趣的,无非是顾轻舟要收拾潘姨太了。 每次看到顾轻舟不动声色的整人,司慕就觉得好玩极了。 他斜倚着门框,眼眸安静落在顾轻舟身上。 她的肩膀单薄,长颈肌肤凝雪的白,就衬托得头发更加青墨。 司慕看顾轻舟,潘姨太则看司慕。 “他真英俊。”潘姨太心想。想着他的手拂过她的肌肤,薄茧引发得她阵阵酥麻,潘姨太浑身就有点颤栗,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司慕是非常高大的个子,他这样的人随便往那里一站,气质就不同寻常的华贵倜傥。 再加上他俊朗的五官,更显出姿态雍容。 “别说给他做姨太太,哪怕是没名没份,我也心甘情愿。”潘姨太一颗心全热了,双颊飞动几分酡红。 她完全是沉浸在爱情里的少女。 看司慕,一千万个满意! 像司慕这样的男人,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人才了,偏偏还生在这等显赫门第,简直是天神了! 潘姨太越发觉得自己这条路走对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牢牢掌控住他,将他圈住,免得被顾轻舟分走了。 她正心猿意马时,顾轻舟哎哟一声惊呼,收回了手。 “怎么了?”潘姨太问。 顾轻舟脸色骤变,道:“你这不是头疼,是脑袋中涨了个瘤子!” 司慕回神般,神色一凛。 潘姨太也吃惊,惊讶之余又恼怒:什么长瘤子,她的脑袋好好的,她都没头疼过! “要怎么办?”司慕从门口走了进来,诧异问。 顾轻舟沉吟:“若是五年前,可以用药让它消散,如今不成了。需得用西医的手术,把头锯开!” 潘姨太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顾轻舟要怎么折腾她了,她大惊:“少夫人,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不是头疼吗?”顾轻舟反问,担心道,“你不要讳疾忌医,现在的西医很厉害的。他们把你的头锯开,然后捧出脑子,再把里面的瘤子割掉,将脑子放回去,再把头阖上,你就好了!要不然,你有性命之忧!” 顾轻舟说罢,没等潘姨太说什么,又急促道,“来不及了,要立马手术,否则越拖越严重!你要是死在这里,旁人还以为我们俩克了你!” 她喊副官,“来人!” 这就是要把潘姨太送到医院去。 顾轻舟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她跟医生说得上话。 到时候,真的锯开了潘姨太的脑子,她还有活路吗?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就是杀人! 况且,潘姨太根本没有头疼啊! “少夫人,您是开玩笑的吧?”潘姨太目瞪口呆看着她。 她装个病而已,顾轻舟却说出这番荒唐的话。 顾轻舟表情认真,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你要听我的话,能治好的,现在手术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六成!” 一副完全为潘姨太考虑的模样。 司慕也道:“那赶紧送去医院吧!” 潘姨太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神,明白他们俩没有说笑,是真的要把她送到医院去! 这两个人是在唱戏吗? 潘姨太急了。 “少帅,少帅救我啊,少夫人想要杀我!把头都锯开了,我哪里还有命?”潘姨太一下子溜下床,想要去抱住司慕的胳膊。 司慕却往旁边一让。 他到底是军官,动作利落,潘姨太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地上。 顾轻舟连忙去搀扶她:“真的没事,你要相信我!从小头疼,那是有原因的,你要相信医学!” 什么相信医学? 顾轻舟啊,你真是太恶毒了,杀人不见血啊! 潘姨太看司慕那一脸完全相信的样子,就知道顾轻舟的医术,司慕是认可的。 现在,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想要潘韶死,还是光明正大的死,死得很惨,顾轻舟不落半分名声! 潘韶不是医生,只要顾轻舟买通西医院的医生,潘韶就根本没办法自证。 她不停的说自己没病,只会让人觉得她是病入膏肓,甚至精神也出了问题! 这太可怕了! “不是,不是的少夫人,我没有头疼!”潘姨太听到副官们上楼的脚步声,更加急了,“少夫人,您别杀我!” “谁要杀你?”顾轻舟蹙眉,“你要听话,你这是生病了!” 潘姨太立马推开顾轻舟。 她用力很大,差点把顾轻舟推倒在地,司慕从身后扶住了她。 司慕蹙眉,对潘姨太道:“你怎么说话的?你生病了,我们好心好意为你请医用药,难道还对不起你了吗?你口口声声说杀人,是何居心?” 潘姨太眼前发黑。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好高明厉害的顾轻舟啊,她用一张柔婉慈善的面孔,就能解决心腹大患! “不是,少帅,少夫人!是你错了,我是太想念少帅了,才想方设法让少帅过来看我。我从来没有头疼过,我再也不敢了,饶过我这次吧!”潘姨太慌忙跪下,给顾轻舟和司慕磕头。 第454章 打磨利器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给司慕使了个眼色,示意司慕听她的吩咐。 司慕啼笑皆非,心想:“顾轻舟果然是心狠手黑,潘姨太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在顾轻舟面前耍花腔?这样也好,一次性收拾妥当了,让她怕个够,以后就老实了。” 其实,这件事在潘姨太进门之后,顾轻舟就应该做的,只是被司慕给阻止了。 那时候,司慕正在跟顾轻舟怄气,想用潘姨太气顾轻舟,结果他自己被气得半死,顾轻舟丝毫不为所动。 现在司慕也挺后悔的。 他真没必要故意给顾轻舟找麻烦。 “饶过了潘姨太这次,她就还有下次,的确应该对她狠一点。”司慕想。 想到这里,司慕不言语了。 况且妻子管理内宅,教训妾室,原本司慕就不应该插手。 他默默松开了搀扶着顾轻舟的手,又退后了几步,做到旁边的沙发上去看戏。 屋子里沉默下来,只有潘姨太反复求饶的声音。她被顾轻舟形容的那种手术情况吓坏了。 顾轻舟形容得血腥。 潘姨太没见识过手术,只知道西医的确是开膛破肚。 头是人体最重要的,一旦被锯开,必死无疑了。 潘姨太有个远房亲戚,被锄头砸中了头,当时就死了。 潘姨太被顾轻舟吓得瑟瑟发抖,说了实话。 她的实话,并没有引起顾轻舟对她的同情。 半晌之后,顾轻舟神色变得冷凝:“你是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故意折腾我们?” 潘姨太心里急转。 承认用计,大概只是被训斥一番;承认头疼,那就是要命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潘姨太快速做了决定:“是,我是故意撒谎的!少帅,求您饶了我吧!” 她不再求顾轻舟了,只单独求司慕。 泪眼迷蒙中,潘姨太却看到司慕在抽烟,神色冷漠。 司慕坐在沙发里,眼皮都没动一下。 “少夫人,您饶了我吧!”潘姨太又求顾轻舟,“您医术那么好,给我把过脉的,您知道我是撒谎啊!我根本没有头疼!” 顾轻舟微微笑了。 “这倒是真的。”顾轻舟笑道。 司慕眼皮动了下,看了眼顾轻舟,慢慢吐出一口云雾。 潘韶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因为那个瞬间,司慕唇角是带笑的。 他在笑! 顾轻舟捉弄了他的小妾,他居然在笑! 这什么男人啊? 潘姨太倏然有个想法:司慕其实是惧内的,他很害怕顾轻舟。 “大半夜的,你竟敢装病骗少帅!”顾轻舟冷哼,“来人,把姨太太关到地下室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潘姨太更惊了。 “少帅,您说句话啊!”潘姨太哭了起来,“您看着她这么嚣张吗?” 潘姨太知道求顾轻舟不行了,只得挑拨顾轻舟和司慕的关系,让司慕知道顾轻舟僭越了。 顾轻舟这样惩罚潘姨太,是不给司慕面子。 “少帅,我好歹是您的人啊,打狗也要看主人。”潘姨太哭道,“您救救我。” 司慕看了眼进门的副官。 副官们利落把潘姨太给押住了,然后堵住了她的嘴巴。 “少帅”潘姨太眼神惊恐,从齿缝间喊司慕,希望司慕能拯救她。 结果,她只是看到司慕无动于衷的表情。 司慕难道也怕顾轻舟? 潘姨太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估算失误了!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进门时,顾轻舟告诉她规矩,一旦违背了就要把她关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她嗤之以鼻。 她当时想,少帅绝不会容许顾轻舟那么做的,顾轻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此刻,潘姨太却明白了:顾轻舟一直都是这个家里做主的人! 司慕都是听顾轻舟的。 潘姨太又想起,自己进门时,顾轻舟居然连贤良淑德的样子都不做,直接不出场,果然是嚣张霸道! “少帅”潘姨太的声音被捂住,发不出来。 小院逐渐安静。 司慕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起身道:“走吧。” 顾轻舟嗯了声,无意识打了个哈欠。 夜已经很深了,她也困了。 夫妻俩回主楼。 走了几步,顾轻舟突然道:“谢谢你。” 司慕道:“谢什么?你胡说八道的时候我没有拆穿你?” “不是,谢谢你装怂,你的姨太太求助你的时候你没有出头。”顾轻舟笑道,“其实我是想用她的,要不然我都懒得打磨她。” 顾轻舟忙活了这么久,自然不是单单为了惩罚潘姨太了,更不是为了让她以后不惹事。 她根本没有替司慕管理小妾的兴趣。 顾轻舟是要做件事,潘姨太是很好的人选。 “我想选潘姨太作为武器。既然是兵器,就要把她磨得锋利些、顺手些。”顾轻舟笑道,“你没有拆台,我挺感激你的。” 司慕心头微动。 他想上前去牵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不着痕迹脚步一停,落后司慕半步。 司慕明白,心中莫名又是恼怒又是苦涩。 他阔步走开了。 他走得很快。 顾轻舟回来的时候,司慕已经关紧了书房的门。 一晚上连看两出戏,顾轻舟真的很疲倦。 洗澡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很温热,顾轻舟将自己泡进去,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水已经半凉了,肌肤也泡得起了皱。 顾轻舟随意擦了擦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她居然在浴缸里浸泡了一个半小时。 擦干头发,顾轻舟坐在床上,再也没了睡意。 她想起那封信——谢舜民的表妹安澜放在洛水新宅的那封信,总不至于是乱放的。 顾轻舟想:“这封信,一定是洛水写的。可洛水不会对我们撒谎,她为什么不承认呢?” 灵光一闪,“是不是洛水根本不记得了?” 顾轻舟又想起谢舜民说:“我从小爱慕洛水,可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假如洛水失忆过,那么 顾轻舟感觉自己的思路在往很诡异的地方跑偏。 “从来没人提过洛水的失忆,洛水自己也没说过。”顾轻舟想。 然后她又想,“也不一定是失忆。” 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自己七岁时抄录的《黄帝内经》,被乳娘珍藏,自己后来才看到,还问是谁写的。 乳娘说,就是你写的啊,顾轻舟难以置信。 她重新看了信:“这会不会是洛水小时候写的,她已经忘记了?” 随着年纪长大,字迹改变,最没有印象的,往往是自己。因为改变是潜移默化,是很自然熟悉的过程,很容易就被忽略。 顾轻舟错过了觉头,原本就睡不着了。心里再想着这些,更是无法入睡。 “我明天当面去问谢舜民好了!”顾轻舟心想。 她把这封信,放在了自己的手袋里。 翌日,是颜洛水大婚的第二天,新婚夫妻要去给公婆敬茶。 颜洛水和谢舜民一早就去了五国饭店。 谢家老爷太太也早早起身更衣。 “舜民,安家的人”谢太太想说安澜等人。 谢舜民打断了她:“妈,昨天睡得好不好?”丝毫不接话。 谢太太当即不敢提了,就当没这回事。 中午又在五国饭店吃饭。 直到下午,他们俩才回了新房。 顾轻舟、霍拢静和颜一源,已经等在了他们的新房里。 顾轻舟把信拿出来,交给了谢舜民,又把那个匣子的事解释了一遍。 “洛水准时出现了,那个匣子就没派上用场。”顾轻舟笑道,“不过,这封信我还是很疑惑,这是谁写给司慕的啊?” 谢舜民笑了笑。 颜洛水则吃惊,给顾轻舟使眼色。颜洛水也非常想知道,只是一直不太好意思问。 谢舜民接过了信,看了看,收起来道:“多谢少夫人。” 他顿了下,好像明白过来,改口道,“多谢轻舟。” 顾轻舟算是他的小姨子,自然没必要叫少夫人那么客套了。 颜洛水失笑。 对于这封信,不管顾轻舟如何旁敲侧击,谢舜民都不肯说。 倒是把颜洛水所有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小五,你回趟家,去库房把我放在最下面的箱子叫人运过来,就是我在面上贴了封条,写着三的那个。”颜洛水道。 颜洛水今天还不能回娘家。 依照风俗,她要等三朝回门走完,才能毫无避讳,这几天不能离开新房。 “要干嘛?”颜一源问。 自从发现那封信到现在,颜洛水一直忙着婚礼,她根本没闲心去深究那封信。 现在她想想,怎么都觉得那封信应该是她写的,这样才合乎逻辑,要不然放在这里干嘛?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那样,颜洛水不觉得那是自己的笔迹。 顾轻舟今天又提起,颜洛水的心也闲下来了,她决定去找自己小时候的书籍,看看笔迹是否对得上。 于是,颜洛水让弟弟去找。 颜一源没办法,回去找了。 半个小时后,副官送了过来。 颜洛水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发现自己有段时间的字,的确跟那封信上的差不多。 只是,她后来就先攻行书,字迹慢慢改变了很多。 “还真是我写的?”颜洛水吃了一惊。 她上楼去找谢舜民。 没想到,谢舜民也在看那封信。 第455章 谢舜民的秘密 颜洛水一把夺过来:这是她写给司慕的情书。 她蹙眉惊愕:“我什么时候写过这封信?” 她从来没喜欢过司慕,这点她很肯定啊,怎么会 颜洛水诧异看着谢舜民。 谢舜民拍了拍旁边的沙发,让她坐下。颜洛水一坐,他就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你还记得孙青?”谢舜民问她。 颜洛水笑起来:“怎么会不记得呢?” 孙青是颜洛水三姐的同学,跟她三姐感情可好了,常在颜家玩。 那时候很多人,大家玩得可疯了。 “我想起了,孙青喜欢过司慕!”颜洛水恍然大悟。 她又看了眼这封信,“这是孙青写的吗?” “是你写的。”谢舜民道,“你教孙青怎么写情书,孙青一直不会,你就说自己帮她写。 我前不久遇到了孙青,她路过南京去广州的,说起了那件事。她还问起你的近况,说你帮她写过情书。” 颜洛水糊里糊涂。 她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把所有事串联起来。 谢舜民则是下定了决心,想要把整件事告诉她。 他很小就暗恋颜洛水。 那时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颜洛水年纪不大,鬼主意最多了,谢舜民每次看到她,心中就很欢喜。 只是,他这个人嘴笨。 他心中爱慕她,却从来不表示什么,甚至有人说谢舜民少年老成,看上去太过于冷清。 他只是嘴笨罢了,什么也不会说。 有一天,谢舜民去找颜洛水,走到她窗户旁边时,听到颜洛水正在跟另一个说话:“你别哭啊!” 哭的人是孙青。 孙青哭得厉害。 颜洛水道:“这不丢人!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这有什么!你就是太傻了。我要是你,我喜欢他就不会表露出来,而是去追求其他人,又暗示他,让他来吃醋!一来二去,他就是我的了,这叫迂回战术!” 那时候的颜洛水才十二岁。 谢舜民心中一惊,想:“洛水她喜欢谁啊?这是什么鬼主意?” 后来,屋子里的哭声更大了。 谢舜民不好撞破人家女孩子间的哭哭啼啼,只得又悄悄溜走了。 他很留心此事,想看看洛水会跟谁好,又是想刺激谁。 第二天,他们打网球的时候,洛水的外套放在旁边,里面有一封信。 谢舜民实在好奇。 少年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总是很注意。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谢舜民偷走了那封信。 他看到了,那是颜洛水写给司慕的。 谢舜民的脸色全变了。 没过多久,司慕开始去追求魏清嘉,颜洛水却对谢舜民表示了好感。 谢舜民只感觉五雷轰顶。 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喜欢旁人,这已经够惨的,她还把他当垫脚石! 从那之后,谢舜民再也没给过颜洛水好脸色! 他恨极了。 他也想过忘记颜洛水,重新去找自己喜欢的姑娘。 可是他没有找到。 再后来,他长大了,知道自己此生就陷在这个女孩子身上了,哪怕是做垫脚石,他也愿意的。 当颜家提出订婚的时候,他答应了,答应得满心欢喜。 谢舜民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境地。 可颜洛水满眸的爱意,又那么真切,真切到让他迷乱,以为她真的爱他。 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谢舜民遇到了孙青,孙青说起颜洛水帮她写情书给司慕,又替她出主意。 当时第一封情书丢了,颜洛水又重新写了一封,让孙青誊抄。 “你知道吗,洛水一直很喜欢你!那时候她教我追别人气司慕,我说你怎么不做,洛水说她舍不得!”孙青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谢舜民当时连夜赶到了岳城。 颜洛水自然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只是很高兴。 谢舜民紧紧抱住她。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洛水,轻轻吻了她的头发:“我这么作死,上苍还是把你给我了,我真感激老天爷!洛水,我余生要做一百件好事来偿还!” 颜洛水听到这里,也是目瞪口呆。 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真真的吗?”颜洛水不敢相信,“你喜欢我?” 谢舜民轻轻吻她的唇:“一直喜欢!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卑微的爱你;你爱我的时候,我光明正大的爱你!” 颜洛水的眼泪却涌了上来。 她趴在谢舜民怀里哭了很久。 两个人说了一整夜的悄悄话,全是彼此的秘密。 原来,他们竟是从小相互爱慕! “我发誓,我从来没喜欢过司慕,若是我喜欢过他,我一定会记得的!”颜洛水道。 谢舜民笑,亲吻她的发。 第二天,谢舜民去了五国饭店陪自己的父母亲戚,安排他们回程,颜洛水就打电话叫顾轻舟和霍拢静过来。 此事,颜洛水也一点一滴告诉了顾轻舟。 把信甩给顾轻舟,颜洛水避如蛇蝎:“我再也不做蠢事了!你想想,这多惊险啊!万一这中间他喜欢上了其他人,我岂不是亏死了?” 顾轻舟和霍拢静的震惊,也没比颜洛水当时听到的少。 “还有这么大的误会?”霍拢静有点回不过来神,“你们真够能作死的!” 霍拢静想到这里,再想到颜一源一遍遍说他爱她,而她从未回应过,霍拢静有了点胆怯。 “我先走了!”她要去找颜一源了。 颜洛水这前车之鉴,让霍拢静觉得,再大的爱意都要说清楚。 不说,有的人就会误会。 命运随便开个玩笑,就南辕北辙了。 霍拢静想去告诉颜一源,她很爱他,她愿意和他共度余生。 从颜洛水的新宅到颜公馆,只有五分钟的路。 霍拢静步行。 突然,她感觉远处的树林后面,有双眼睛看着她。 霍拢静敏感觉得不对劲,就不由加快了脚步,把藏在手袋里的枪拿了起来。 倏然,有一支利箭猛然射出。 霍拢静一惊,脚步停住,那支箭就钉在她旁边的梧桐树上。看到那只短箭微颤的羽尾,霍拢静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 她没有动。 亦或者说,她不敢动。 从树林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很大的风氅,一把小弩别在腰间。他高大粗壮,脸上冷峻毫无表情。 他慢慢走了过来。 “阿静。”他这样叫她。霍拢静没有回头,身子却情不自禁发抖。 “阿静,告诉你哥哥,我来讨人情了!”他道。 他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他说话的时候,霍拢静几乎能闻到他的呼吸。 他的声音冰凉,毫无感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霍拢静的牙齿紧紧咬住了唇。 她手里的枪,已经上膛,等她急忙转身,想要射击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步入了树林,只留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霍拢静的额头布满了冷汗。 她看着这短箭,用力才能拔下来,放到自己口袋里,几乎是飞奔着回到了颜洛水的新宅,让自己的司机回家去。 “阿静,你干嘛?”顾轻舟从窗口看到了霍拢静的脸。 霍拢静很少化妆,一张粉润的小脸,此刻全是惨白,白得像纸。 她出门不过短短四五分钟,应该还没有到颜公馆,这是干嘛? 顾轻舟还想问,霍拢静已经上了汽车,催促司机道:“快走!” 颜洛水也走过来。 她们俩站在大门口,看着霍拢静的汽车离开,而霍拢静一声招呼也没打。 “她怎么了?”颜洛水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知道,她脸色很差,可能是不舒服吧?” 颜洛水有点担心。 顾轻舟沉吟了片刻。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打电话给霍钺,没人接。 顾轻舟再打给锡九,九爷说:“龙头和大小姐出去吃饭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您回头再打吧。” 挂了电话,顾轻舟觉得有点复杂。 晚夕,霍拢静给顾轻舟和颜洛水都回了电话,说:“我那个来了,当时不太舒服,就先回来了。” 这解释很敷衍。 “我真没事,轻舟。”霍拢静反复强调。 “那你照顾好自己。”顾轻舟道,“要不要给你开个药方?” 霍拢静说:“不用。” 挂了电话,顾轻舟沉默坐了很久。 她想起了颜洛水的幸福,又担心霍拢静的失态。 “原来,谢舜民藏着这样的秘密,怪不得他说他从小喜欢洛水!”想到这里,顾轻舟不免微笑。 还好,老天爷注定让他们是一对儿,这误会没有造成他们的分离。 想到误会,顾轻舟就想起了司行霈。 她心中发紧。 独坐良久,顾轻舟的思绪,始终没办法从司行霈身上回神。 结果第二天,顾轻舟想去看洛水的三朝回门时,司行霈来到了顾轻舟的新宅。 他突然出现,让顾轻舟吃惊。 “打电话给少帅,请少帅回来!”顾轻舟对副官道,先让副官去请司慕。 然后又道:“请大少帅去会议厅坐下,我们一会儿就到。” 司慕最近几天都在城里,还没有去驻地。 接到电话,司慕火急火燎回来了。 会议厅只有司行霈,顾轻舟并未出来,司慕松了口气。 “我交还苏州的时候,督军承诺给我修建铁路的权力。”司行霈拿了文件,“印章在你这里吧,给我盖上。” 他含笑,笑容倜傥。 司慕却梗住。 印章不在司慕身上,而是在顾轻舟身上。 司行霈终于找了个理由见顾轻舟,还是司慕不能阻止的理由。 第456章 护住司行霈 顾轻舟独坐阳台,暖暖阳光洒了她满身,她明媚的眸子里,全被阳光铺满。明明应该柔软的她,此刻眼底全是阴郁。 洛水和谢舜民的事,一再刺激她,让她害怕误会,害怕错过 她迫不及待回房找烟。 一根雪茄点上,她犹豫了下,还是吸了一口。 灼烈的暖意入腹,情绪方才镇定下来。 司慕过来找顾轻舟拿印章,一推开房门,就看到阳台上的风撩拨着顾轻舟长长的青丝。 青丝萦绕中,顾轻舟饱满嫩红的唇瓣间,轻吐云雾,氤氲着她的眉眼,越发觉得她妩媚得烈烈,像只勾魂夺魄的妖精! 妖精一样的顾轻舟! 司慕上前,一把夺了她的烟:“不许偷我的雪茄!” 顾轻舟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意味深长。 “这就是你的房间?”就在顾轻舟和司慕站在阳台上说话,突然身后传来了人声。 司行霈高高大大立在门口,不等主人家的邀请,自顾进了顾轻舟寝卧。 他环视了一圈,蹙眉不悦:很一般的房间! 他的女人,原来这半年都住在这里 房间不够奢华,没有特色,也不够精致,像个临时的宿舍。 “你怎么进来的?”司慕大怒,“出去!” 司慕回来拿印章,让司行霈在会议厅稍等,司行霈当时没动。不成想,等司慕离开之后,他就从小路过来了。 怒到了极致的司慕一下子拔出了枪。 司行霈却弯腰,轻轻抚摸了下顾轻舟的被褥。 顾轻舟的心一缩,宛如他的手掌拂过她的肌肤一般。 “闹什么!”司行霈眼眸没有暧昧,凛冽看着拔枪的司慕,“把印章给我!你要是生气,就加强院子的防卫让我进不了,而不是乱发脾气!” 司慕紧抿薄唇。 顾轻舟开口了:“你们都出去,印章我藏起来了,我拿下去给你们。” 司慕看着司行霈,示意他先走。 司行霈却越过司慕的肩头,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挪开了眼睛,司行霈就只能看到她莹白如玉的侧颜。 情绪慢慢在膨胀,司行霈握住了拳头,没有失控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他下楼了,司慕却没有走。 顾轻舟道:“我要开保险柜,你也下去吧!” 司慕蹙眉。 “怎么,你想看?”顾轻舟诧异问他。 司慕道:“那些东西,应该是我的!” 顾轻舟觉得他想太多了。 不管司行霈有没有背叛督军,督军都没想过把印章和钥匙交给司慕。 司慕今年二十三岁,他哑巴了五年,在军校那五年里,只学会了军事理论。真正论起狡诈,司慕因经验不足而没办法应对。 若是没有顾轻舟,司督军大概会把印章给颜新侬的。 “那我现在都给你?”顾轻舟幽幽眉目似笑非笑。 她这模样,添了凌厉。 司慕眼神一黯,没有接话,只得先下楼去了。 一下楼,就看到司行霈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沾满泥土的军靴搭在茶几上。 毫无仪态! “把脚放下去,这是我家!”司慕道,眉宇间充满了杀气。司行霈则无所谓耸耸肩,依旧放着,不理睬司慕。 司慕气得又想一枪崩了他。 顾轻舟拿着印章下楼。 修建铁路的权力,需要用到督军的大印,以及督军写给铁道部门手谕的印章。 顾轻舟拿了两个印章下楼,问:“文件呢?” 司行霈将脚放下了,拿出文件给顾轻舟。 司慕却接了过去。 看了半晌,没找到什么错处,司慕道:“给他盖上吧!” 盖上,让他赶紧滚蛋! 顾轻舟知道这是督军首肯的,哪怕有什么不合理的条款,也是督军和司行霈父子之间的心照不宣,她没必要去纠错。 按了大印,顾轻舟把文件递给了司慕。 司慕就甩给司行霈。 司行霈翻阅,没有遗漏,露出笑容来。他的笑容很好看,有一点坏坏的邪魅。 “我请你们吃个饭!”司行霈道,“似乎还没有跟你们吃饭,我下午要走了。” 司慕道:“不用!” 司行霈最有办法收拾人了,故而他道:“那好,我不走了!不收拾出客房给你哥哥住吗?” 司慕脸色紫涨。 言语的攻击上,司慕从来都占不了便宜。他这个人很绅士,有些话他不会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顾轻舟站起身。 看着司慕,顾轻舟眼眸中碎芒莹然:“我们也要去吃饭,是不是?” 请佛容易送佛难,况且顾轻舟很想多点时间和司行霈相处,问问关于自己师父和乳娘的事。 私下里,司行霈总是动手动脚,而顾轻舟只顾反抗,最后什么也说不成,时间全部浪费了。 司慕在场,最好不过了,至少司行霈不会胡来。 “铁路的事,你不问问吗?”顾轻舟凑得更近,几乎是和司慕耳语。 司行霈的眼眸微敛。 他回神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蜷紧。 司行霈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世俗,可他在乎顾轻舟对司慕的这点亲近。 他横眸斜睨他们俩。 “也好。”司慕最终道,“去德兴菜社吧。” 德兴菜社是有名的岳城菜,它家的花雕酒整个江南都闻名。 顾轻舟和司慕坐了一辆汽车。 不知为何,司慕突然生气般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吃惊,想要抽回手,司慕却不似往常那般顺势松开。他掌心温热,用力攥紧了她,似要把她箍住。 “放开。”顾轻舟眉宇凛冽。 司慕却充耳不闻。 他就这么握住了她,一直到德兴菜社门口。 顾轻舟阴沉着脸。 “内忧外患。”她心想。 进门之后,他们直接上了楼上的雅间。 顾轻舟和司慕坐了一方,司行霈坐在他们俩对面。 于是,司行霈肆无忌惮看顾轻舟,看得入了迷。 “这还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单独吃饭。”司行霈似有感叹。 顾轻舟和司慕没有回答他,两个人表情各异,沉默坐着。 特别是司慕,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他不及顾轻舟圆滑,又不及司行霈无耻,生气的时候控制不住。他像只小河豚,总是气鼓鼓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 司慕愤然盯着她,司行霈也莫名其妙。 顾轻舟忙收敛了笑容,道:“是,难得一起吃饭。” 司慕就道:“是啊,我们的婚宴,你也没来吃。” 司行霈看着司慕挑衅的样子,扬起筷子就想要打他:“你皮痒是吧?你背叛我跟你嫂子结婚,这是不顾人伦你知道吗?” 司慕只差吐血。 为什么司行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司慕猛然站起来:“她根本不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我都睡了她好几年!”司行霈道。 司慕脸色更加难看,眼底簇了一团火。 顾轻舟的心,也缩成了一团。 司行霈总是会让她的处境尴尬,让她难堪,而且受人诟病。 他却把这些不道德说得理所当然。 顾轻舟拍了拍桌子:“到底还吃不吃了?” “不吃!”司慕忍无可忍,上前就想要揍司行霈。 司行霈也没打算挨揍,故而站了起来。 顾轻舟叹了口气。 伙计正好端了冷盘和酒水进来,笑道:“几位等急了吧?菜快要上来了。” 说罢,又十分和气给他们斟酒。 司慕这才坐下来。 司行霈也漫不经心坐了。 小伙计出去之后,司慕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杯。 黄酒不容易上头,可是后劲很足,司慕又倒了一杯。 司行霈端起酒盏,想要跟顾轻舟碰杯,顾轻舟没有理会。 “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顾轻舟开口了。 司慕在旁边灌酒,没有再说话,顾轻舟就把自己主要的目的问了出来。 司行霈道:“说过了,过些日子告诉你。” “我想了很多。”顾轻舟纤浓羽睫微垂,声音不自觉有点慢。 “怎么想的?”司行霈问。 司慕则听不懂。 他喝酒,没有再闹腾。 “我在想,你曾经跟我说,让我改名换姓,做个谁也不认识的人,让我割断和师父、乳娘的联系。 后来,你大概是觉得此事很难,师父他们总要找我,你索性把他们全给杀了。说来说去,还是我的身份,让你受惊。”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很浅,却爽朗极了,他很快乐。顾轻舟的话,让司行霈明白:她承认司行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很快,她就能忘记仇恨了。 “我是谁?”顾轻舟问,“我根本不是真的顾轻舟,对吗?” 司慕重重将酒杯砸了。 他冷笑,指着顾轻舟道:“你时刻盼望自己不是真的,这样你跟我就没有婚约,你对我就没有愧疚,你们在一起就不受道德指责?” 果然是很贱的两个人! 他还要说什么,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两名伙计端了热菜进来。 其中一位,看上去有点紧张。 顾轻舟就一直看着他。 他放下了托盘,手从托盘底下一拉,有黑黢黢的东西被他拉出来。 顾轻舟大惊,一下子就扑到了对面司行霈的身上:“小心!” 枪声响起时,顾轻舟死死护住了司行霈。 司慕看到了这一幕,只感觉喉间有一股子腥甜。 第457章 我爱他 女子柔软温热的身躯,扑在自己怀里,司行霈耳边的枪声再也听不到了。 他牢牢抱紧了她,一个翻身将她压下,护在身下。 枪声停歇时,顾轻舟睁大了眼睛。 司行霈看着她,眼中全是浓情,想要亲吻下她的唇。 顾轻舟却回神般,使劲推他。 她站起来,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杀手,被司慕一枪击毙。 顾轻舟看司慕。 司慕的眼神,孤寂而又冷漠,好似心灰意冷。 小伙计抱着脑袋蹲在旁边,吓得面无人色,半晌才敢冒头:“我我不认得他,他是顶班的,胡四今天生病,请他的表弟顶班!” 这边响了枪声,整个菜社都被惊动。 司行霈的副官们,急匆匆进了屋子。 “拖走,查明他的身份!”司行霈眉宇凛冽。 “是!”副官应声,把人带走了。 方才这人靠近司行霈,枪是上膛的,若不是顾轻舟推了那杀手一下,又拼了命将司行霈护住,司行霈挨这一枪是必不可少的。 他素来警惕,今天却因为和顾轻舟、司慕吃饭,有点心不在焉。 顾轻舟救了他一命。 司行霈想到:顾轻舟第一次救他,是被迫的;第二次救他,虽然摔断了一根肋骨,也是因为他拯救她在先,她甚至是为了身后的颜洛水和颜一源。 这次,顾轻舟却是心甘情愿的,只为救他。 她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挨一枪! 她明明恨极了他,说他杀了她的亲人! 千钧一发之际,顾轻舟为了司行霈,命都不要了。 别说司行霈明白了,就连司慕也很清楚了。 司慕想:“没用的,她永远不会是我的。顾轻舟多狡猾奸诈啊,而且惜命,她能豁出去命,这是多深的感情!” 司慕不等结果,自己先走了。 他不想知道是谁刺杀,也不想知道顾轻舟有没有受伤,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甚至顾不上带走顾轻舟。 他单独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放在一起了。 “没事吧?”司行霈也不知司慕走了,他只顾去查看顾轻舟。 顾轻舟却看到了司慕的背影,推开司行霈:“我要回去了!” 她急忙去追司慕。 跑得快了,被司行霈一把拽住,整个人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轻舟,不要挣扎了!”司行霈低声,轻轻吻她的耳垂,“你心中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何不能给我点信任?” 顾轻舟推他:“松开!” 她重重踩了司行霈一脚。 踩得很用力,她也趁机脱离了司行霈的怀抱,急匆匆下楼去了。 司行霈没有动。 顾轻舟慌乱,在菜社门口东张西望,却见自家的汽车还在。 远处的墙角,有雪茄的清冽。 顾轻舟微愣。 她走过去,看到司慕站在阴影里抽烟。 顾轻舟抿唇,想要开口,却被司慕打断了:“什么也不要说。” 司慕轻吐了云雾,道:“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不想知道!你下楼了,没有留下来和他你侬我侬,至少你还是有点责任感。” 他们的假婚姻,原本就只有责任和协议,是司慕要求太多了。 既然顾轻舟保持她的责任感,她就仍然是司慕的妻子——名义上的妻子。 “回家吧!”司慕将雪茄踩灭。 他们俩上了汽车时,司行霈就站在菜社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他们。 司行霈极其英俊,面容被阳光渡上了金边,让他煞气邪魅的眉眼,有了几分温柔。 司机开车,司行霈就消失在视线里。 顾轻舟和司慕一路都没有说话。 傍晚的时候,司慕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书房,没有开灯。 这时候电话响起了。 是司行霈打过来的。 “你和轻舟今天救了我。”司行霈道。 司慕想挂电话,到底还是没有挂,他想听听他说什么。 “阿慕,在你们还有婚约的期间,我不会给你戴绿帽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司行霈认真道。 司慕一下子就把电话给砸了。 他不需要这种承诺! 他需要司行霈不再惦记顾轻舟,他需要顾轻舟忘了司行霈,跟他好好过日子。 可他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做不到,司慕也做不到放手。是司慕让他们陷入僵局,他不需要同情。 他只想要顾轻舟! 随后,楼上的顾轻舟也接到了司行霈的电话。 “轻舟,是李文柱的人想要杀我,我没事的,你放心。”司行霈声音温柔。 顾轻舟却冷漠道:“不关我的事!” 那个瞬间,她一定是疯了,被什么蛊惑着扑过去。 司行霈死了不是更好吗? 顾轻舟的心情很灰败。 哪怕司行霈杀了她的全家,她还是爱他。 她不孝且无能! 真正有本事的,应该能做自己的主,至少不会让自己陷入混乱的爱情里。 顾轻舟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她辜负了师父和乳娘的栽培。 司行霈的电话,提醒顾轻舟,她有多么懦弱,这点感情都放不下。 “不要再打过来!”顾轻舟眉宇凛冽,“下次,我还是要杀了你!” 司行霈低低笑了,笑得很暖。 他的笑声,在告诉顾轻舟,这是不可能的。 顾轻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把电话也给砸了。 一声巨响,住在她楼下的司慕听得一清二楚。 旋即,司慕听到顾轻舟下楼。 楼下酒柜那边有动静。 顾轻舟拿了两瓶威士忌,一转身就看到司慕站在她身后。 司慕夺过了一瓶。 “你有什么好借酒浇愁的?”司慕冷漠问。 顾轻舟语塞。 她始终有点心虚。 不管是什么不得已,她今天都做错了,她不应该当着司慕的面,奋不顾身想为司行霈去死。 她沉默着。 司慕却道:“喝一杯如何?”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 司慕道:“我没吃饭。” 顾轻舟也没吃,可惜她毫无胃口。 闻言,她知道这是司慕的示好。出了这样的事,司慕还能心平气和,对他这种总爱气鼓鼓的小河豚来说很不容易。 “我叫佣人准备。”顾轻舟摇铃。 厨房有下酒的小菜,佣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顾轻舟和司慕各自倒酒。一口气喝了两杯,酒意就上来了,顾轻舟心中更加空虚。 司慕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你喜欢他什么?” 司行霈粗鲁野蛮,毫无风度,顾轻舟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爱慕他? 顾轻舟则凝眸。 司慕使劲盯着她,似乎想要她给个答案。 顾轻舟道:“我跟我哥哥去跳舞,被他误会了,他骂我哥哥是小白脸,我打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还手。” 司慕微愣。 他想了想:自己能做到吗? 不知道,至今还没有女孩子敢打他耳光! 说能做到,其实很难的吧? “我在乡下生活多年,见惯了汉子打婆娘,有的往死里揍。他没有打我,我觉得他很好。后来,我被汽车甩出去,身上擦伤了,他给我上药,喂我吃饭。 我的乳娘从来没喂过我,我很小就是自己吃饭。哪怕是眼馋其他人,乳娘也绝不容许。她想要我坚强,而不是骄纵。我第一次被人喂饭,就是司行霈了。”顾轻舟道。 这些往事,很清晰印在她的心里。 她不承认自己从那时候就爱司行霈,可记忆不会欺骗她。 她记得和司行霈的点点滴滴。 她很努力守住自己的心,不让自己沉沦,不让自己沦为他的玩物。 顾轻舟在坚持,也在掠夺。 司行霈侵占她,她也在侵占司行霈,她把那个花花公子给收服了。 她一步步的坚持,最终得到了司行霈。他为了她,不惜杀人,不惜放弃自己的理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爱情重要,还是亲情重要? “我爱他!”顾轻舟哭着道,“我很没用,我就是爱他!他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他可以找人” 她已经是醉得不成样子了。 司慕看着她,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惊愕到了极致。 她甚至能接受司行霈派人去杀了她的亲人? 她为了爱情堕落到了如此境地? “你清醒一点!”司慕厉声道。 他的声音,让顾轻舟回过神来。 她脸色微白,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魔魇里,完全失去了本心。 她变成了一个不知感恩和轻重的不孝子。 顾轻舟擦了眼泪,不再说什么。 司慕也喝了几口。 顾轻舟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 司慕沉沉叹了口气。 “你们家接我回城,就是为了退亲。要不是督军喜欢我,让你母亲有所收敛,她早就害死我了。 我一见面就出卖了你,随后的两年里,你一直对我敬而远之,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喜欢我?”顾轻舟问。 司慕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感情太单薄,可喜欢分很多种情况,有的人是慢慢积累,有的人是一见钟情。 而他司慕,似乎是不符合这两点。 他是在某个瞬间,心弦被顾轻舟拨动,很简单的心动之后,他发现自己得不到她,她一直拒绝他。 于是,在顾轻舟拒绝之下,这份感情一点点的酝酿发酵,慢慢变成了他的执念。 他爱顾轻舟吗? 司慕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 第458章 司慕的固执 顾轻舟和司慕各自喝了一瓶威士忌。 两个人醉得东倒西歪。 佣人把顾轻舟搀扶到了司慕的房间休息。 顾轻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司慕房间的地毯上,身上只盖着薄被;而司慕自己,正稳稳占据了他的大床。 “额!”顾轻舟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都疼。 宿醉之后的头疼,以及睡地板姿势不对导致的脖子疼。 她手脚都有点发僵。 “司慕!”顾轻舟喊床上的人。 司慕没有理会,而是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顾轻舟就起身,腿脚僵硬,她一拐一拐的上楼去了。 等她离开之后,司慕才慢慢睁开眼。 宿醉很难受,司慕既想吐又头疼。床头柜子上有一杯凉水,是他一个小时之前起来倒的。 他五点多的时候醒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顾轻舟睡在同一张床上,顾轻舟甚至缩在他的怀里,像只温顺的猫。 他身上有雪茄的味道,是司行霈一样的味道,让顾轻舟贪恋。 晨曦熹微,顾轻舟的长发落在司慕的胳膊上,凉软顺滑。 司慕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他不想弄得自己和顾轻舟都狼狈,特别是昨晚顾轻舟那番话之后,司慕更想对她敬而远之。 他把顾轻舟抱到了地上,又给她盖了床被子。 司慕不需要顾轻舟的可怜。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了一杯子水慢慢喝。 头疼欲裂中,她想起:“司行霈昨天已经回平城了吧?” 从平城到岳城,至少有八个多小时的车程,说起了也算是很远的。当然,如果铁路通了,交通会方便很多。 “修建铁路不是为了经济,而是为了运兵。”顾轻舟想,“一旦有事,司行霈就能通过铁路,很快把军队运到岳城甚至南京。” 顾轻舟又想,“阿爸同意,说明他也想司行霈成为他的后盾。” 司行霈和司督军再闹腾,感情都斩不断,因为他们不仅是父子,更是盟友。有了司行霈的扶持,司督军后方更稳固;有了司督军的支持,司行霈的阻力也小很多。顾轻舟心中胡乱想着这些,头疼得更厉害。 放下水杯,她继续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电话响起,把顾轻舟惊醒。 原来,打电话的是颜太太。 “轻舟,你昨天没有过来吃饭,没事吧?”颜太太担心问。 昨天是颜洛水的三朝回门,顾轻舟和司慕却缺席了。 打电话过来,副官说少帅跟少夫人出去了,颜太太就觉得,肯定是要紧事。 “是司行霈,他过来盖章,说请我们吃饭,我们就去了,不成想有人刺杀司行霈。”顾轻舟道。 颜太太大惊:“你没事吧?” 顾轻舟想,若不是司慕那一枪又快又准,抢先在刺客之前下手,现在顾轻舟肯定被一枪打中后脑勺,说不定当场毙命。 “我没事啊,没人受伤。”顾轻舟回神,对颜太太笑道。 颜太太松了口气:“过来吃午饭,洛水他们两口子也来了。” 顾轻舟之前还很担心颜洛水的婚姻,如今知道他们俩那么甜蜜,自然也高兴去沾点喜气。 “好,我马上起床。”顾轻舟笑道。 梳洗了一番,顾轻舟去了颜公馆。 她到的时候,颜太太正在说:“这样会不会太损阴德了?到底是亲戚,做得太过分了,旁人说咱们不仁厚。” 顾轻舟进来,话题就打断了。 颜太太、颜洛水和谢舜民都关心问:昨天没事吧,吓到了没有,去哪里喝酒的。 顾轻舟一一告诉了他们,又问:“是在说安家的事吗?” 安澜和她的父兄,至今关在颜家的地下室里,如今也该处理了。 颜太太道:“是啊。” 顾轻舟对此事也挺好奇,就问:“打算怎么办?” 谢舜民道:“绑架是大罪,也分轻重缓急。我建议把安池投入军政府的大牢,关上三年;安澜和姑父打三十军棍,放回去。” 颜太太面露难色。 顾轻舟见状,又问谢舜民:“姐夫,你父亲怎么说?” 谢舜民沉默。 颜太太道:“亲家老爷的意思是,已经关了这么多天,放他们回去吧,就当积德了。” 一个要重罚,一个要轻罚。 顾轻舟想了想,笑道:“若是真的下了大牢,只怕洛水以后在你们家亲戚中名声不好听。” 颜太太颔首。 颜洛水一直不说话。她也是左右为难。支持丈夫吧,公婆那边以后难走动;支持公婆吧,丈夫这边又怕冷了他的心,他也是为了洛水出气。 顾轻舟来了,她的身份最适合给一个折中的建议,故而颜洛水使劲冲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会意,不免笑了。 “亲戚都看到了,对错他们很清楚,安池的确是主谋绑架。”谢舜民道。 顾轻舟道:“何不请他出面,指认背后的人?” 安池的背后,还有蔡长亭在搞鬼。 当然,想要判蔡长亭的罪,也是千难万难。 蔡长亭肯定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安池的供词,只会让蔡长亭倒打一耙,说谢家和颜家联合军政府陷害他。 “揪不出真凶也没有关系,留下一点流言蜚语就行。”顾轻舟道。 流言蜚语可以慢慢发酵,到了关键时刻,可以给蔡长亭致命一击。 谢舜民犹豫再三。 顾轻舟又道:“若是安池愿意指证蔡长亭,那么打他三十军棍,安澜和安老爷各自十军棍,就放他们回去,否则照姐夫说得办。” 谢舜民看了眼顾轻舟。 谢舜民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而且十分毒舌。 顾轻舟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如此处理,倒是最妥善的。 “也好,就这么办吧。”谢舜民道。 颜太太和颜洛水全部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颜洛水,感激看了眼顾轻舟。 吃饭之前,颜太太叫人做了醒酒汤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去去宿醉。 颜洛水过来跟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笑她:“你好像挺害怕姐夫的啊?” 颜洛水瞪眼:“什么叫害怕?这是尊重好不好!自家老爷们,不能驳了他的尊严,就要顺着他。” 正好从洗手间出来的谢舜民听到了这句话。 唇角微扬,谢舜民走到了颜洛水身后:“太太会疼人!” 第459章 我要离婚 谢舜民心情极好,很擅长调侃爱妻。 颜洛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顾轻舟则哈哈大笑起来。 午饭之后,颜太太叫人把安家人从地下室放出来。 安家三个人都灰头土脸,被关了几天,每天都只有一顿饭吃,又饿又难堪。 “来人,先带他们去梳洗更衣。”颜太太道。 谢舜民则道:“不忙。” 他这么说,安家所有人都心中打鼓,包括谢舜民的姑父。 “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愿意去坐牢,还是愿意说实话。”谢舜民居高临下站着。 安池连忙道:“表弟,我说实话:这个主意是我想的,我实在没钱,才想和谢家结亲” 安澜抽抽噎噎,自惭形秽不敢去看谢舜民和光彩照人的颜洛水。 “没人指使?”谢舜民又问。 安池想了想,道:“这个计划虽然是我想的,不过蔡长亭他说愿意帮忙,所以人是他找的。” 顾轻舟和颜洛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满意。 “你有证据吗?”蔡长亭问。 安池傻眼:“这还要什么证据?是他安排的人,那些人才来找我,然后我给了钱,要不然他们为什么送上门。” 顾轻舟也露出失望。 她就知道,蔡长亭绝不会有什么把柄留下。 “接下来,只有抹黑蔡长亭这条路可以走了。”顾轻舟心想。 谢舜民道:“你愿意跟记者说明此事吗?” 安池道:“愿意愿意!” “要特意说出蔡长亭,能做到吗?”谢舜民又问。 安池迟疑。 他有点不太敢,蔡长亭可是洪门的龙头。 “这个”安池犹豫了起来。 谢舜民眼眸一冷。 “好好,我找记者说。”安池立马道。 就算这样,谢舜民还是让安池等人挨了军棍,没给他们梳洗更衣,也没给他们吃饭,就把他们送回了南京。 果然,安池是被谢舜民吓坏了,很快就去找了记者。 三天之后,顾轻舟就看到了南京的报纸。记者发挥了想象力,竟然和顾轻舟的推断不谋而合。 蔡长亭的名字,再次被人提及。 “这个蔡长亭,设计陷害颜总参谋的女儿。” “真是恶毒。” 就在颜家放了安家众人时,顾轻舟回到新宅,也放了关了好几天的潘姨太。 潘姨太待遇比安家好,每天至少三顿饭不会少。只是被囚禁在地下室,吃喝拉撒都在那里,而且味不好闻而已。 “少夫人让放了姨太太出去。”副官来道。 潘姨太大喜之余,也对顾轻舟心存敬畏。 经过这次的事,潘姨太知道顾轻舟能当家做主,司慕害怕顾轻舟。 于是,出来之后的潘姨太,梳洗一番,亲自登门给顾轻舟道歉:“少夫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么我交给你一件事。你若是办好了,我就叫人开通后门,给你拨了副官,以后你进出不用经过我,等于是独门独院过日子了。”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大喜。从前潘姨太不在乎,是以为顾轻舟年轻好欺负,又以为司慕会帮她,从正门进出没什么不方便的。 现在她才知道,离开顾轻舟才是幸运的。 她忙不迭答应了:“少夫人,只要您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 顾轻舟想要请蔡长亭入瓮,潘姨太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被顾轻舟吓到了的潘姨太,只要司慕不再发疯损害顾轻舟的尊严,潘姨太就能一直很听话。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让你做。”顾轻舟笑道,“这样吧,你明天先回娘家小住几日,过几天我去接你。” 说罢,顾轻舟吩咐副官,让副官去准备一些礼品,送姨太太回娘家。 潘姨太有点吓到了,心想这不是要赶我走吧? 走了也好,省得被顾轻舟开膛破肚的,死无全尸。 “那那我先下去了少夫人。”潘姨太战战兢兢。 晚夕司慕回来了。 宿醉之后的司慕,看上去很冷傲。 顾轻舟正在客厅喝粥。 白米粥养胃,正好去去宿醉的痛苦。 顾轻舟也没想到司慕会回来吃饭,就道:“厨房只做了粥,你若是嫌弃清淡的话,就去姨太太那边吃。 我今天刚放了她出来,也吩咐后花园的小厨房做几样精致的点心安慰她,她那边的晚膳应该很丰富。” 司慕情绪低落。 他不太想跟顾轻舟说话。 和顾轻舟一样,他也承受着宿醉之后头晕目眩的痛苦,故而直接坐到了椅子上,不言语。 顾轻舟猜测他的意思,对佣人道:“再端碗粥来。” 佣人道是。 粥端上来,两个人默默喝粥。 顾轻舟先喝完,开始说话了:“我过几天想要带潘姨太去趟上海,去半点小事,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司慕继续喝粥。 顾轻舟道:“我们不是说了,要给蔡长亭设个局吗?我这次去,就是想做这件事,姨太太她必不可少。” 司慕仍是没言语。 顾轻舟又道:“我还让姨太太明天回趟娘家,在娘家住几天,看上去更加真实可靠。” 司慕还是没接腔。 顾轻舟继续说:“我怕她心中不安,还以为我要赶她走,你今晚去陪陪她。” 她想着,司慕已经很久没去潘姨太那边了。 他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应该很需要女人的纾解。 司慕却重重将勺子扔在碗里。 他看着顾轻舟,道:“我们以后都要这样过?你建议我找女人,我同意你想司行霈,是吗?” 顾轻舟蹙眉。 昨晚虽然大醉,说了什么她还是记得的。当时司慕肯定也醉了,要不然他不会容许她说那么多。 “那是你的姨太太,是你自己的女人,不是我建议你找的!”顾轻舟道。 司慕冷冷望着她,没有再说话。 他这么一看,就是旷日持久的。 顾轻舟也不知和他对视了多久。 中途,她挪开了眸光,发现司慕还在紧紧盯着她。 良久之后,司慕才道:“昨天枪杀时,你都没有想过我。是不是盼着我被杀了,你做了寡妇之后就可以改嫁给他?” 顾轻舟心头一沉。 她想起了郭半仙的话。 郭半仙说司慕命不久矣。 “不是的。”顾轻舟认真回视,“只因我知道,那枪不是冲着你去的。假如子弹对准了你,我也许” 她的声音突然出不来了。 她也许会去救司慕吗? 也许吧,顾轻舟觉得可能会。但是,她为何要告诉司慕? 她和司慕又不可能进一步发展,说这种豪言壮志,给他期盼吗? 所以,顾轻舟的话生生忍住。 司慕突然笑了:“看看,你连谎言都说不下去!” 笑着,笑容就收敛了:“顾轻舟,我已经对你绝望了,你迟早会给我戴绿帽子,你不可能像我们结婚时那样承诺帮我对付司行霈了!我要离婚!” 顾轻舟睁大了眼眸看着他。 她快速在心中分析利弊。 利就是顾轻舟可以拿到一百根大黄鱼,这是足够一辈子奢侈排场的钱,顾轻舟天天山珍海味都花不完;弊端就是失去了依仗,司行霈会立马把她抢到平城去。 顾轻舟爱司行霈,可她也爱自己的师父和乳娘。 她还没有查清楚缘故,还不知道怎么报仇。 现在离婚,对顾轻舟很不利。 可司慕也有权力追求他的幸福,他没必要陷在这婚姻里。 当初结婚,他以为顾轻舟和他一样恨司行霈,他们可以同心协力对付他。 “我同意离婚。”顾轻舟道,“等我把蔡长亭处理掉就离婚,还是现在就离?” 司慕冷笑了下。 “你承诺给我的,并没有做到,我无需给你赡养费。”司慕冷冷道,“假如你真的杀了蔡长亭,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些钱;若是你做不到,你就净身出户,什么也没有!” 这是答应,让她对付完蔡长亭再说。 顾轻舟还有很多问题,比如阿爸那边怎么交代等。 不过,还是等顾轻舟这次的计划落定之后再考虑吧。 “好。”顾轻舟点头,“我同意。” 说罢,她站起身要回房。 走到楼梯口时,却听到司慕把碗给砸了。 顾轻舟错愕看着他。 不是他要离婚的吗? 怎么顾轻舟同意了,他反而暴怒?难道他只是试探,希望顾轻舟可以说:“我以后收敛心思,绝不想司行霈”这种话吗? 顾轻舟看着他,司慕也看她。 他阔步走到了顾轻舟面前,呼吸粗重:“你一点也不在乎,你真的半分也没有在乎过?” 顾轻舟想要后退。 司慕却拽住了她的胳膊:“你一直看不起我,对吧?” 说罢,他用力将顾轻舟揽在怀里,唇猝不及防凑上来,想要亲吻顾轻舟的唇。 顾轻舟却用力扇了他一耳光,动作比他更快,一下子就把司慕的脸打偏了。 “你清醒一点吧司慕!”顾轻舟厉声道,“你这样折腾,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自尊心吧?你这点可怜的自尊心,就不能容许你看上了的女人不钟情你?” 司慕回神,想要硬扑过来,突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越过顾轻舟的肩头,将司慕扑倒在地。 是木兰。 第460章 司芳菲的到来 木兰从天而降,将司慕压倒,张口就要咬。 司慕连忙伸手去挡。 他吃饭的时候脱了外套,没有硬军装的抵挡,木兰的牙齿眼瞧着就要咬坏司慕的胳膊。 “木兰!”顾轻舟疾呼,从身后抱住了木兰。 木兰这才松了口,往后退几步,却不停冲司慕龇牙咧嘴。 司慕狼口逃生,下意识摸出了枪。 “司慕!”顾轻舟又疾呼他,转眸看他时,眸光幽冷如利箭。 司慕扣动扳机的手指顿时就松了。 气氛仍僵持,只能闻到两人一狼粗重的呼吸。 “走,木兰,上楼!”顾轻舟惊魂未定,拍着木兰的脑袋。 木兰就奔跑着上楼去了。 顾轻舟紧随其后。 司慕被将近一百多斤的狼扑倒,撞到了地板上,后脑勺剧烈疼痛起来。 司行霈的狼,跟司行霈一样讨厌! 司慕攥紧的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后脑勺的一阵阵疼痛,竟让他发晕,栽倒在地。 佣人听到了这一声响,然后悄无声息,就从侧门伸头看了眼,便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司慕。 “少帅!”佣人厉声,“少夫人,您快来啊,少帅昏倒了!” 顾轻舟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安抚好了木兰,又下楼送司慕去医院。 司慕被她打了一巴掌,脸上还有很清晰的指痕,军医们看顾轻舟时,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顾轻舟难堪垂眸,无法言语。 “无妨的,少帅已经醒了。”半个小时之后,军医出来告诉坐在门口静候的顾轻舟,“他让您先回去。” “我能去看看他吗?”顾轻舟问。 军医道:“少帅无碍的,就是摔得脑子震荡了,留在这里观察一晚。我们照顾他,您应该更放心吧?” 这就是说,司慕不想见她。 顾轻舟也不想惹司慕不快,他已经受了很多折磨了。 “你去忙吧。”顾轻舟道。 军医道是。 这晚,顾轻舟到底没有回去,就坐在走廊上的靠椅上。 军医劝了两次无用,只得拿了件军用风氅给顾轻舟,让她别受凉。 凌晨四点多,顾轻舟听说司慕醒了,还说饿了,军医再次检查,确定他真的没有大碍,可以吃饭,顾轻舟才放心。 “我先回去了。”顾轻舟对军医道,“我在这里的事,别告诉少帅。” 军医恭敬应是。 顾轻舟坐了一夜,也是宿醉后清醒不久,现在又是饿得胃疼,又是头脑隐隐发胀。 她坐在汽车里阖眼打盹。 顾轻舟这边才走,那边司慕突然停下筷子,问军医:“她走了吗?” “已经走了,少帅。”军医道。 一夜的观察,司慕的确只是轻微脑震荡,加上气到了极致才昏迷,没有大碍。顾轻舟陪坐了一夜,军医也告诉司慕了。 军医乐得见他们感情好。 司慕听到这里,表情是放松了不少,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虽然他没有让顾轻舟进来,司慕的欣慰却是掩饰不住的。 闹到军医院来,司慕面子上无光,人却也清醒不少了。 他吃了东西,重新睡了个囫囵觉,睡醒之后就直接去了驻地,没有再回家了。 顾轻舟中午的时候又派副官去打听,军医说了司慕彻底无碍,顾轻舟悬起的心,这才落地。 她之所以如此紧张,还是因为郭半仙的话,说司慕命不长。 “不过,郭半仙也说,司慕的危险在于枪支”顾轻舟的心又提起来。 司慕整天带枪,怎么能避免? 虽然砸晕了司慕,顾轻舟还是买了牛肉犒赏木兰:“木兰越来越厉害听话了!” 和木兰相比,暮山就比较大爷,一般是使唤不动它的。 木兰跳起来,接顾轻舟手里的牛肉。 司慕三天之后才回家,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不像上次那么气鼓鼓的;司行霈忙着修建铁路,也承诺会回报司慕救他的那枪,暂时不给他们添堵。 一切相安无事! 四月初十,顾轻舟准备明天去上海,处理蔡长亭的事时,司芳菲却突然来了。 顾轻舟微讶。 司芳菲是专门从南京赶回来。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洛水结婚时我忙着帮阿爸处理文件,没有恭贺她。”司芳菲笑道。 司督军是派人送了礼物的,况且顾轻舟和司慕亲自出席了,听说司行霈也来了,司督军就没回来。 他最近很忙,南京的空军已经在筹备了。 “这次回来,是特意给洛水送份礼物。”司芳菲微笑,漂亮的眉眼全是温柔,“二嫂,你和二哥最近如何?” 顾轻舟估摸着这话的含义。 难道司芳菲这次回来,是为了顾轻舟和司慕? 司慕当初被送到军医院时,脸上带伤,是不是军医告诉了督军? “我们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胡闹,我手上没个轻重。”顾轻舟笑道,“姆妈还不知道吧?” 司芳菲表情有点疑惑。 她不知道顾轻舟在说什么。 顾轻舟就微微眯了眯眼睛:难道猜错了? “姆妈最近都在忙着打牌,都没什么空闲。”司芳菲笑道。 到了南京之后,司夫人终于感觉四周的贵妇人小姐能配得上她的身份,故而交际越来越多了。 司芳菲说罢,试探着看了顾轻舟:“二嫂,您最近没丢什么东西吧?”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啊。” 她被司芳菲说得满头雾水。 司芳菲所言,顾轻舟半句也听不懂,当即开门见山问:“芳菲,是不是出了事?” 顾轻舟很直白问了。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司芳菲同样直白的回答。司芳菲只是笑道:“我听说二哥娶了姨太太,二嫂你没把二哥的心给丢了吧?” 说罢,她自己笑了起来,笑声娇媚动听,似轻摇银铃。 顾轻舟就断定,一定是有事的。 “姨太太长什么样子?”司芳菲巧笑,非要顾轻舟带着她去见见司慕的姨太太潘韶。 顾轻舟就领着她去了。 司芳菲看着挺满意的,道:“还不错。” 然后她褪了手腕上的卷草纹金镯子下来,送给了潘姨太,算作见面礼。除了见顾轻舟,司芳菲也单独去见了司慕。 她去驻地找司慕。 具体谈了什么,顾轻舟就不知道了。 顾轻舟回头就问司慕:“芳菲说了什么?” “就是说,姆妈和阿爸关心你怎么还不怀孕。”司慕冷漠道。 顾轻舟和司慕不同房的事,司督军现在未必不知道。 他一直没说什么,任由顾轻舟和司慕平和过渡,现在却派了芳菲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芳菲应该不是督军派过来的吧?”顾轻舟揣测。 司芳菲在岳城过了周末,周日的下午乘坐火车返回南京。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家在岳城,跟着父亲在南京任上,周末回来探视亲戚的。 司芳菲与另一位姓蒋的名媛同车厢。 列车开出之后,司芳菲默默发呆。 “看二哥和二嫂的态度,他们俩是真蒙在鼓里。”司芳菲想,“到底是谁做的?” 这么大的事,当事人不知情,父母不知情,真是滑稽! 司芳菲不知该告诉谁。 她试探了顾轻舟和司慕那么多句,假如他们知情,亦或者说愿意告诉她,早就说了,不至于半点口风也不露。 他们俩不肯说,司芳菲去说的话,一定会得罪二哥。 妹子将来都要依仗兄长的,司芳菲不愿意冒险。她和司慕是异母兄妹,有些事就需要避讳。 “芳菲?”她这边出神,那边的蒋小姐已经笑着喊了她数声。 司芳菲回神。 “怎么了?”司芳菲笑道。 “你没事吧?我看你一直在发呆。”蒋小姐笑道。 司芳菲道:“没事,就是在想一首琴谱。” 蒋小姐自然知道她的敷衍,也不好多问。 中途,司芳菲去了趟洗手间,她的手袋在火车颠簸中从床上掉下来。 蒋小姐去捡,却鬼使神差想看看司芳菲平素用什么粉,肌肤能那么好。 她偷偷打开了司芳菲的包。 粉没有找到,却在司芳菲的包里找到了一张纸。 “是情书吗?”这位蒋小姐性格活泼,还有几分小孩子的稚气,好奇驱使她打开了。 “好像不是情书,还有政府的红公章呢,是什么机密文件吧?”蒋小姐更好奇了。 刚打开,就被司芳菲一把夺了去。 “你做什么?”温柔恬静的司芳菲,冷脸看着蒋小姐。 蒋小姐被她吓了一跳,又尴尬又胆怯,支支吾吾的。 “你看到什么了?”司芳菲又追问,眸光里有幽烈,叫人不能小觑。 “没没,我什么也没看到。”蒋小姐忙道。 她是真的没看到。 司芳菲仍是很生气,一路上不再搭理蒋小姐了。 蒋小姐坐不下去了,去了其他包厢,找一个同行的人哭诉司芳菲的冷漠,丝毫不记得是她先偷偷翻司芳菲的包。 司芳菲一个人独坐。 她拿出这张纸,又看了几眼,最终决定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藏好。 她也最终下定了决心:“暂时不能告诉阿爸,我就当不知情好了,反正我能做的也只是这样了!” 第461章 九少爷的礼物 司芳菲的突然到来,顾轻舟同样想了很久。 “她这次来,好像没什么恶意,也没有去祭拜董铭。”顾轻舟沉思,“到底为什么呢?” 她问过司芳菲了,司芳菲一直在支吾,顾轻舟也不能强迫,只得自己猜测。 没猜出头绪。 既然猜不到,顾轻舟就准备去做自己的正事了。 顾轻舟要亲自去趟上海,布一个小局,请蔡长亭入瓮。 “我这次去,可能要耽误几天。我要设一个局,让蔡长亭万劫不复。”顾轻舟对司慕道,“不一定能成功。” “不管能否成功,你都要小心点。”司慕冷漠中,也有三分温度,“蔡长亭很狡猾,别被他反算计了。” “蔡长亭从来没打算一次就击倒我们,所以我也不敢做这样的奢望。能反击他,给他一记重创就行。”顾轻舟道。 她已经把计划都想好了。 而且,她也打算用到张龙头的人脉。 她周一早上出发。 让副官买下早晨火车的三个包厢,顾轻舟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又叫人把潘姨太从娘家接了回来。 潘姨太听说是乘坐普通火车去,顿时道:“怎么不开专列?” “专列是有军衔的军官才能用。”顾轻舟淡淡道。 潘姨太撇撇嘴,又道:“那怎么不自己开汽车去?” 自己开车到上海,也不过几个小时吧?一整排的汽车开出去,多气派体面啊! 潘姨太觉得顾轻舟不会摆排场! 要是她做了少夫人,她一定会用专列的,这样到了上海地界也没人敢轻瞧啊,怎么顾轻舟不知道利用呢? 潘姨太有点怕顾轻舟了,话也不敢说全面。 顾轻舟则笑笑:“官道不好走,很颠簸不说,路上还有劫道的土匪层出不穷。土匪最喜欢开豪车的,他们抢完了往山里一躲,军政府都找不到他们。” 这个是实情。 各地官道上的土匪很多。岳城这一带有很崎岖的山路,匪患如毒瘤,根本拔不掉。每次派兵进山围剿,都要被放黑枪,损失惨重,所以各地军政府对土匪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土匪不破坏铁路,各地军政府也就懒得费钱费力去围剿。 “少夫人,您这也太谨慎了!”潘姨太不以为意。 顾轻舟道:“要不这样,我安排两辆汽车,你乘坐汽车去,到时候咱们在上海的饭店碰头?” 潘姨太听顾轻舟分析了这么多,哪里还敢单独坐汽车? “我还是跟着您吧。”潘姨太笑道。 早起的时候,下起了绵绵薄雨。 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温暖了,细雨迷蒙,雨丝蹁跹萦绕。 顾轻舟穿着一件月白色繁绣白牡丹的旗袍,用了翠玉雕刻成花骨朵的扣子,外头套了件短身小皮草。 雨丝细微,落在她的皮草上,宛如缀在花瓣上的露珠,泛出淡淡清辉,映衬着她柔婉的眸子,呈现出光彩照人的娇媚。 潘姨太就觉得顾轻舟很媚。 “她真的”潘姨太不知该如何形容顾轻舟,只感觉她的华采把自己逼得黯然失色。 顾轻舟在家的时候,态度总是很温柔,平易近人。可她准备出门了,脸上不由自主有了几分傲气,她看上去略显年轻的小脸,顿时显得尊贵。 这份气度,一看就是正室太太。 潘姨太在顾轻舟面前,身不由己露怯。 两个人上了火车,顾轻舟也让副官给张公馆打了电话,就说:“我中午到上海,先在饭店下榻,明天再去拜会张太太。” 等顾轻舟真的到了上海,远远就瞧见张辛眉一副土霸王的模样,对身边的人道:“都要给爷恭恭敬敬的。” 他梳着小分头,穿着背带裤,咖啡色的条纹小西装,皮鞋锃亮,完全是个时髦派的小花花公子。 看到顾轻舟,他脸上先是一阵惊喜,然后故作矜持,慢悠悠走过来,拉住顾轻舟的手,给她行吻手礼:“你怎么这么快才来?爷等了你很久!” 他的言行和做派,都刻意装成大人,还带着时髦风,顾轻舟哭笑不得:“你姆妈呢?” “在外头。”张辛眉道,不由分说拉起顾轻舟,“走,爷请你吃咖啡去!” 潘姨太看到这么漂亮又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忍不住喜欢,在旁边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张辛眉立马怒目圆瞪:“掌嘴!爷是九爷,不是孩子!” 潘姨太尴尬。 旁边的随从也尴尬。 谁敢上来打呢,这可是司少夫人带过来的人! “别胡闹了,她不知道你的忌讳。”顾轻舟脸故意微沉,“再胡闹,我就不理你了。” 张辛眉冷哼:“那好,你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倨傲。 顾轻舟再次忍不住笑出声。 她捏了下张辛眉的小脸:“小屁孩子!” 张辛眉欲大怒,又想爷不能跟自己的女人生气,活生生把这口怒气就给忍住了,一张小脸憋得发红。 出了火车站,果然见张太太立在出口处的屋檐下等着。她穿着湖蓝色的风衣,身材纤匀,含笑走了过来。 “老太太说了,让我接了少夫人去家中小住,哪有到了上海地界让您住饭店的?”张太太真诚道。 顾轻舟假如真的想住饭店,就不会让副官给张太太打电话了。 既然通知了张太太,顾轻舟就是想住到张家去。 为了客气,顾轻舟婉拒了下:“怎么能打扰贵府?饭店很方便的,我已经订好了房间。” 张太太挽住了她的胳膊:“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难道要老太太亲自去饭店接?” 顾轻舟笑。 “走吧。”张太太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伞,亲自为顾轻舟撑伞。 张辛眉就挤在顾轻舟和张太太中间。 伞实在撑不下三个人,张辛眉既不敢让他姆妈出去,也不想让顾轻舟出去,只得自己落后几步,淋了一脑袋的雨。 随从立马递伞,这才解了张九少爷的落汤鸡之困。 上车的时候,张辛眉就非要挤上顾轻舟和张太太那辆车。 张太太问顾轻舟:“这次到上海来,是专程来玩,还是有其他事务?” 顾轻舟笑道:“您瞧见跟着我来的那位姨太太了吧?” 张太太颔首。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带着她出门散散心。”顾轻舟笑道。张太太蹙眉,不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这般聪明能干,怎么还要顾虑姨太太的感受? “只怕这位姨太太是托儿,司少夫人到上海有不能对人言的秘密吧?”张太太快速下了判断。 有了这样的判断,其他话张太太都不问了,笑着对顾轻舟道:“开春的宴会多,好玩的地方也多,散散心挺好的。” 顾轻舟微笑。 张辛眉悄悄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一到了张公馆,老太太也迎接出来了,笑盈盈道:“好些日子不见,少夫人越发漂亮了。” 也没多久,不到两个月。 “老太太,您也越发健朗了。”顾轻舟笑。 寒暄之后,张公馆安排宴席招待顾轻舟。 知道张家的背景,姨太太潘韶从头到尾都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要不,你先去饭店休息吧。”顾轻舟回头对潘姨太道。 潘姨太巴不得,起身要走。 张太太欲挽留,顾轻舟则道:“我们家姨太太认生,让她去饭店,她反而自在些,况且还有副官跟在呢。” 一个姨太太,张家对她态度轻了或者重了,都不是很好。让她去饭店,反而是最妥善的。 “也好。”张太太微笑,让随从领着姨太太和副官去。 顾轻舟没有一到火车站就先让姨太太走,主要是先让姨太太进一趟张公馆的门。 看着姨太太离开,顾轻舟微笑回神,与张太太寒暄。 饭后,顾轻舟准备去饭店,亲自安置好姨太太,不成想张辛眉却使劲拉住她不放:“到我房间里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张太太和张老太太忍住笑。 张少爷好些日子之前就给顾轻舟准备了礼物,那还是张龙头送给张太太的,硬是被张九少爷抢走了。 “好。”顾轻舟见状,没有扫兴,跟着张辛眉去了。 张太太也陪同着。 三个人到了张辛眉的院子里,张辛眉声音威严对佣人道:“去,把爷放在抽屉里的盒子拿出来。” 佣人很快捧了个黑漆绒布的匣子给张辛眉。 张辛眉打开,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瞧,居然是一对鸽血宝石耳坠,颜色鲜艳欲滴。 顾轻舟吃惊:“这么贵重?” 张太太在旁边笑。 张辛眉道:“我阿爸说了,宝物赠给佳人,才有用处。” 说罢,就要帮顾轻舟戴上。 顾轻舟摘下耳坠,很配合。 张辛眉的手指很软,身上也有小孩子特有的乳香,真是个奶娃娃。顾轻舟突然想:她什么时候也能生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吗? 看张辛眉的调皮,顾轻舟觉得她的孩子将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走神的时候,张辛眉吧唧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下。 顾轻舟回神。 张太太再也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顾轻舟也笑。 张辛眉难得不好意思:“有什么可笑的,阿爸也亲姆妈?” 张太太更是笑不可抑。 顾轻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完了,摸了摸耳朵上的鸽血宝石耳坠,顾轻舟心中有了个更完美的计划。 第462章 姨太太又在自作聪明了 顾轻舟在张家混了小半日,陪着张辛眉和张太太说了很久的话,半下午才去潘姨太下榻的饭店。 潘姨太吃了午饭,小睡了片刻之后,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最新的杂志,瞧瞧沪上名媛穿什么衣裳,看什么电影等。 她正翻得高兴,顾轻舟就来了。 潘姨太忙站起来:“少夫人。” “坐下吧。”顾轻舟道。 从决定来上海,潘姨太心中一直打鼓,不知道顾轻舟到底要做什么。哪怕是现在,她也不是很确定。 “午饭吃了吗?”顾轻舟问。 潘姨太忙道:“饭店定了午餐,他们送到了房间里,很丰盛。” “那就好。”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鼓起勇气问:“少夫人,咱们到上海来,到底是做什么啊?” “不知道做什么,你也敢跟我来?”顾轻舟失笑。 潘姨太卖乖:“哪怕是您叫我去死,我也不敢说二话。” 她能这么乖,一是顾轻舟关了她三天,让她学会了教训;二是她也知道张龙头的鼎鼎大名,顾轻舟是张家的座上宾,老太太和张太太,甚至张家的小少爷都特别器重顾轻舟,让潘姨太害怕。 潘姨太觉得,顾轻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她,实在太容易了。 况且她们还来了上海。 在岳城的时候,少帅都身不由己,凡事听顾轻舟的。出了岳城,顾轻舟又有洪门龙头撑腰,潘姨太还有活路吗? 潘姨太此刻才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她真想回岳城去! “不会让你去死的。”顾轻舟笑道,“你要是死了,少帅还不得杀了我偿命?” 潘姨太赔笑,心中愈发不安。 顾轻舟认真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自己想在上海安置一处别馆,以后心情不好就常到上海来看电影跳舞;第二是上海的西医院更高明,我想看看西医。” 潘姨太听到她说要来上海置办别馆,当时心中大喜。 顾轻舟离开了岳城,司慕就是潘姨太一个人的了,她如何能不高兴呢? 只是,为何要去看西医? “少夫人,您自己不是神医吗?您哪里不舒服?”潘姨太问。 顾轻舟叹气:“医者不自医嘛,我医术再好,给自己诊脉的时候都带着想当然,摸不准的。” 潘姨太颔首。 只是,为什么要看病? 难道顾轻舟一直身患恶疾吗? 潘姨太又仔细看了眼顾轻舟,什么也看不出来,顾轻舟挺健康红润的。 “看什么病啊?”潘姨太再次小声问。 顾轻舟道:“就是生孩子的病。我进门有些日子了,你进门也有些日子了,我们都应该去看看!” 潘姨太嘴角抽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进门还没几天好不好! 若是看妇科疾病,根本轮不到潘姨太,顾轻舟自己去看看就可以了! 潘姨太的脑子比较简单,她这时候就误以为:“顾轻舟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能怀孕,怕在岳城看病,引起其他人的议论? 她千里迢迢来上海,还带着我,原来是用我做挡箭牌!她自己是大夫,我不信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买下别馆,这是要常住治病吧?” 潘姨太顿时就自己肯定了顾轻舟无法生育。 这个发现,几乎让潘姨太失态笑出声! 她能不高兴吗? 顾轻舟若是不能怀孕,潘姨太自己出身也算高贵的,她迟早要取而代之! 潘姨太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顿时喜不自禁! “是,一切听少夫人的!”潘姨太心中高兴,脸上就忍不住表露出来。只是,顾轻舟说带她去看病,她高兴也无可厚非,她就懒得遮掩了。 顾轻舟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遮掩在茶盏后面的唇微翘了下。 她很喜欢潘姨太的自作聪明。 “既然来了,也不是一时的,我明天叫张太太选些宅子,我们再慢慢看,你也帮我参详参详。将来少帅也可能过来,他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应该也知道一二。”顾轻舟又道。 潘姨太道是。 顾轻舟说完了,又对潘姨太道:“晚上若是想去玩,就自己去吧,带着副官,注意安全。” 潘姨太道是。 顾轻舟离开了饭店,临行前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司慕的亲信王副官就上前。 “知道怎么做吗?”顾轻舟问。 王副官道:“知道,少夫人放心!” 顾轻舟微笑,道:“不要怕花钱,她愿意排场就给她排场,只要达到我的目的。” 王副官又道:“是,少夫人!” 顾轻舟很满意,回到了张家。 张龙头也回来了。 “听说你们岳城军政府,把李文柱的军政府给打散,李文柱辖区内的两个省都归岳城了?”张龙头问。 这是司行霈的功绩。 他还没有和司督军分家,他在平城的军事基地也只是自称一个师。他还没有独立门户,他打下来的地盘,就全部都是司督军的。 顾轻舟笑了笑。 “这个我不太懂。”顾轻舟笑道。 张龙头又道:“岳城这次用到了飞机,你见过飞机吗?” 顾轻舟还没有见过,故而她摇摇头。 张龙头就略有所思:“这玩儿威力可怕!以后若是打仗都用飞机,一整排的扔炸弹,不得了,百姓躲都没有地方躲!” “那只能挖地洞了。”顾轻舟随口接。 张龙头却一愣。 是啊,可以挖地洞。 既然司行霈能弄到飞机,其他势力很快也能弄到,不出两三年,这件武器一定会弄得全世界战火纷纷。 挖地洞,很结实的地洞的确可以储藏粮食和弹药。 “这主意极好!少夫人,你果然是有军事头脑,怪不得司督军很信任你!”张龙头赞许。 顾轻舟笑道:“我就是随口一提。” 张太太等人在旁边笑:“以前说上天,现在还真可以上天了!不知道上海什么时候盖飞机场,我真想坐坐飞机。” 老太太则道:“哎哟,那么老高的,摔下来还不得摔死?不可靠,还是火车稳!” 大家都笑起来。 话题一直围绕着飞机,顾轻舟就身不由己想到了司行霈。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绕不开司行霈。 他的功业实在耀目,大家都会谈论他。 饭后,张龙头也关心顾轻舟:“这次来上海,是有什么公务?” “不是不是,就是想来玩玩。”顾轻舟笑道,“带着少帅的姨太太出来散散心。” 张龙头微愣。 若是顾轻舟一个人来,或者跟司慕来,张龙头自然要猜测几分;可是她带着姨太太,这中间就可能有什么女人不能见光的把戏,张龙头反而不好插手。 顾轻舟若是想处理掉姨太太,或者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调虎离山,把姨太太引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自然更加方便下手。 张龙头等人见惯了黑暗,知道有些事要三缄其口,当即不再追问了。 顾轻舟则在心中微笑:“果然,带姨太太来是很不错的遮掩,又是很好用的武器。” 潘姨太的存在,顾轻舟此刻才觉得很有价值。 晚夕,顾轻舟住在客房,张辛眉不肯走。 “喂,你到我院子里去住啊!”张辛眉道。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不高兴。 若是其他人,他非要剁了人家的狗爪不可。但女人是他的,他又觉得让她摸摸,这是男人的大度,就忍住了。 虽然没有叫人剁了顾轻舟的手,张辛眉还是抗议:“我又不是小狗,你不许摸我!” 顾轻舟哈哈大笑。 “到我院子里去住!”张辛眉道,“你是我的女人!” “你不怕你姆妈又揍你?”顾轻舟笑道。 张太太最近得到了婆婆和丈夫的敬重,也得到了管束儿子的权力,故而她警告张辛眉,有些话绝不能乱说。 于是,张辛眉没敢在张太太面前不停说顾轻舟是他的女人。 背后,他却再也忍不住了,反正他要说! “谁谁怕姆妈?”张辛眉底气不足,“我是男人了,我姆妈也要听我的,你也要听我的!” 顾轻舟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嘟嘴不高兴。 顾轻舟就使劲捏他的脸。 他哇哇叫:“爷不是你家的狗,你不许捏来捏去的!” 顾轻舟笑:“我有点累了,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张辛眉还是疼人的,他阿爸也说男人要疼自己的女人,故而他同意了:“你好好休息啊,我明天来找你。”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说:“我我的头给你摸,你不许跟我姆妈告状!” 顾轻舟笑着说好。 张辛眉这才昂头挺胸,一副雄赳赳的小臭屁模样,出去了。 第二天,顾轻舟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而且需要张太太领路。张辛眉非要跟着,顾轻舟也只能由他。 “我们今天做什么去?”张辛眉问。 顾轻舟拿出了张辛眉送给她的鸽血宝石耳坠,戴在耳朵上。艳红的光,衬托得顾轻舟肤白胜雪,眸光潋滟。 “我们去看看房子。”顾轻舟笑道。 说罢,她带着张辛眉去找张太太了。 张太太总感觉顾轻舟想要做件什么要紧事,偏偏她也理不清头绪,稀里糊涂跟着顾轻舟出门了。 第463章 捧戏子 周二的上海,碧穹万里无云。雨后的天空澄澈,似一块上等碧玉。阳光筛过繁茂的树枝,暖暖落在身上。 顾轻舟跟着张太太,去了两个掮客行。掮客行是专门做中介买卖的,房产也是其一。 掮客行里一位姓王的先生,能言善道,给顾轻舟引荐了好几处的房子。 “我听说贝霞路的房子是最近几年建的,有人说过风水很好,专门旺五行缺土的人,是不是真的?”顾轻舟笑问掮客王先生。 王先生道:“太太消息灵通,的确有这么一个说法。” 此事有个典故。 贝霞路靠近老城区,那一带的房子是青帮一位堂主承包盖的,附近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有赌寮、堂子云集,很不安全。 不少富豪对此挺忌讳的,正经人家也不愿意跟这两样沾边,当时建造的时候就颇受非议。 只是,那位堂主执意要盖,谁的建议也不听,所费不赀。 房子是仿照法式的,修建得奢华无比,价格也昂贵。 建成之后,普通人买不起,富人看不上,房子全部砸手里了。 青帮那位堂主脑子极其灵活,请了位风水先生,说是给房子布了个九宫飞星阵,专旺五行缺土的人。 这种话,几乎也没什么人信。 前年的时候,有位叫金晓阐的戏子,生病弄坏了嗓子,长达半年恢复不了,生意冷清。又因为这位金晓阐五行缺土,身上还有点积蓄,破釜沉舟买了这宅子。 没想到,半年之后他的病好了,戏是一台比一台红火,如今红遍了整个上海滩。 随着金晓阐的声名鹊起,贝霞路的房子也水涨船高,现已是天价了。 做期货买卖的富商,有钱又需要借运气,故而纷纷来买。 也真是奇怪,贝霞路的房子,风水的确是很好,在这里买房的人个个发财,极少数不发财也添丁增口,家宅兴旺。 后来诸位风水先生路过,都说此地兴旺,如今房价更高了。 “怎么,太太也五行缺土?”王先生问。 顾轻舟笑道:“是啊。” 缺不缺的,顾轻舟并不知道,她也从来没在乎过。 只不过,她很想去贝霞路看看。 一路上,顾轻舟和掮客闲谈:“那位金老板,他如今还住在贝霞路吗?” “住的,太太。”王先生笑道。 “那他不怕左邻右舍骚扰他?毕竟他那么红。”顾轻舟又问。 王先生笑,意味深长道:“太太,哪怕他再红,到底只是个戏子!如今买得起贝霞路房子的,谁想见个戏子,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骚扰的?” 顾轻舟闻言抿唇笑了。 张太太也摇头笑了笑。 王先生忙解释:“我说话粗俗,让太太见笑了。” “就是这个理儿,倒也不粗俗。”顾轻舟道。 王先生又问:“太太,您也是金老板的戏迷?” “是啊。”顾轻舟道。 旁边的张太太,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张辛眉也懂了,道:“你喜欢那个戏子啊?” 顾轻舟道:“嗯,喜欢的。” 她带着张辛眉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说话的时候坠子轻晃,就有薄薄的红光,她的眉眼越发彰显了娇媚。 张辛眉自然不懂欣赏女人的美,他只是对顾轻舟喜欢其他戏子不高兴:“来人,去剁了他!” 张太太使劲打了下张辛眉的手背。 张辛眉吃痛。 张太太狠戾,盯着张辛眉不说话。张辛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姆妈,当即委委屈屈低了头。 掮客早已知晓张龙头的这位老来子是个恶魔,对张辛眉的话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好似理所当然。 “你能带着我去见见金老板吗?”顾轻舟又问。 王先生道:“只怕我没这样的面子,倒是张太太” 张龙头是整个上海滩的大鳄,张太太随便一句话,谁敢不听? 张太太则始终心存疑虑。 她是见识过顾轻舟的手腕,这样年少老成的女子,能专门跑到上海来捧戏子吗? 顾轻舟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让张太太摸不着头脑。顾轻舟不肯说,张太太也问不出来。 掮客说自己没办法登金晓阐的门,张太太却可以。 顾轻舟看了眼张太太,这意思很明显,她非常想去。 张太太也不好拂了她的兴头,笑道:“我们也逛了很久,去金老板家里喝口茶,倒也不错。” 她同意了。 于是,车子在金晓阐的门口停下,随从给金晓阐的佣人递了名帖之后,金晓阐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睡袍和拖鞋就迎出来了,生怕怠慢了张太太。 “请坐,请坐!”金晓阐笑容满面,丝毫没有名角的架子,请张太太和顾轻舟喝茶。 招待完毕,他才回房更衣梳头,片刻之后就是一副小分头、西装马甲的时髦公子模样,站到了顾轻舟面前。 “张太太是稀客啊。”金晓阐很巴结张太太。 若是张太太捧他的场子,以后这碗饭更容易吃些。 “我只是路过。”张太太态度不冷不热,有些淡淡疏离。 她不是很喜欢戏子。 张龙头并不介意她捧戏子,可张太太不太热衷此道,她喜欢画油画和弹钢琴,甚至学英文和法文。 反而是顾轻舟,很热络:“我姓司,是岳城军政府少帅的夫人,仰慕金老板已久了。” 张太太再次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这自报家门的态度,怎么看都有点谄媚。 她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戏子?”张太太忧心。 顾轻舟到底只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她被美色迷昏了心窍,一反常态,张太太倒是能理解。 “原来是司少夫人!”金晓阐更是吃惊,心想怎么今日这么好的运气? 顾轻舟和金晓阐谈起了戏词,她似乎涉猎不多,却又强行装行家,让金晓阐啼笑皆非。 张辛眉在旁边不高兴,使劲瞪金晓阐。 一盏茶之后,顾轻舟起身告辞。 然后,她们去看了金晓阐斜对门的房子,顾轻舟笑道:“是我想置办一处别馆。” 金晓阐当即在心中盘算着。 一番交谈之后,顾轻舟对这栋宅子挺满意的。掮客在旁边道:“太太,您若是喜欢,可以先给一成的订金。” 顾轻舟非常喜欢,可谈到订金的时候,她又推辞:“我还是喜欢一次性付清。这样吧,你先给我留着,我再考虑几天。” 掮客连忙道是。 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掮客也不敢拿乔,说多少天就是多少天了。 从贝霞路回来,张太太专门给顾轻舟送了下午茶。 屏退了左右,张太太语重心长给顾轻舟聊天:“轻舟,你是救过辛眉命的人,我把你当小妹妹!我妄自尊大,也就跟你说几句托大的话。” 她很严肃。 顾轻舟笑道:“是不是想说那个戏子?” 张太太微愣:“你既然如此通透,怎么办起糊涂事?” 顾轻舟颔首笑了:“阿姐,我没有做糊涂事,我是做戏的,我怎么会喜欢戏子呢?我今天去,是带着目的的。” 张太太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满心的话,全部堵住,张太太不解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总感觉顾轻舟似乎在欺骗她。 “其实呢,那个戏子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您知道是谁吗?”顾轻舟道。 张太太摇头。 顾轻舟道:“您见过的。” 张太太蹙眉想了想。 她见过的人太多了,喜欢戏子的也多不胜数。 让她记得是谁,她则毫无印象了。 顾轻舟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太太大惊:“你说她?” 顾轻舟含笑:“就是她。我来岳城之前,特意搜集过情报,我没有说错。” 这个“她”,张太太很熟悉,却没什么交情。应该说,是“她”没资格和张太太结交,她地位不高。 只是,张太太记忆中的“她”,从来不跟戏子来往的。 “真没想到!”张太太感叹道,“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他们说起了那个戏子金晓阐。 顾轻舟道:“我觉得金晓阐是青帮的人。” 张太太笑道:“不是的,他的背景倒算是清白,就是穷苦出身。” 顾轻舟笑了笑。 张太太又觉得不妥,问她:“你怎么会觉得他是青帮的?” “青帮堂主那贝霞路的房子,损失惨重,正好金晓阐出现了,正好他五行缺土,难道是巧合? 青帮的人用他造势,然后给他请名医治好了嗓子,又给他安排戏,让他一场一场的红起来,贝霞路的房子现在卖的高价,肯定是赚翻了。”顾轻舟笑道。 哪怕当时不是青帮的人,如今也肯定是了。 张太太闻言,越想越觉得顾轻舟所言不错。 此事一开始就是个炒作的局。 张太太沉了脸。 沉思片刻,张太太抬眸对顾轻舟道:“轻舟,你这个人心思真是缜密!” “我也就是乱猜。”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则去了趟潘姨太下榻的饭店,对她道:“晚上可以出去玩,我听说仙乐门是很有名的舞厅,不仅政要名流云集,就是大红的电影明星,也要去捧场。” 潘姨太当即大喜。 她正想去仙乐门看看,顾轻舟的话,正中了她的下怀。 第464章 我不杀生 顾轻舟在上海住了十天。 这十天里,她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是去看贝霞路的房子,拜访戏子金晓阐;第二是让潘姨太逛遍大上海滩,而且很摆架子,上海地界上的人都知道司慕的宠妾到了上海,潘姨太为此还结识了几个人。 当然,潘姨太实在太摆架子了,还得罪过一个人,被人打了一巴掌。 顾轻舟去帮腔,也没讨回来公道。这件事,让潘姨太耿耿于怀,顾轻舟却不是很在意。 这两件事,是顾轻舟计划铺垫的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其他的,则是完全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的事也要做,这是为了避人耳目。 于是,顾轻舟还真的带着潘姨太去了趟西医院,看了西医。 这件事倒是跟她的计划无关,只是将来有人非要问她来上海做什么,她有个遮掩的借口:“还不许我到上海来看病么?” 医生告诉顾轻舟说:“太太没什么问题,心里不要有太大的负担,迟早会有子嗣的。” 当时潘姨太也在场,她当即露出的失望遮掩不住,导致旁边的护士看了她好几眼。 顾轻舟眸光幽冷射过去,潘姨太脸色白了白,才把情绪敛住。 自己看完了,顾轻舟又对医生道:“这是我家的姨太太,您也帮她看看吧。” 女医生很温柔,也给潘韶做了检查。 得到的结果是和顾轻舟差不多的,医生道:“也放松精神,不要太担心,都没有问题的。” 潘姨太虽然知道自己很健康,生孩子是迟早的,听到这话还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潘姨太更是放心的吃喝玩乐。 潘姨太爱炫耀,爱显摆,顾轻舟就出钱给她显摆。 终于到了第九天,王副官拿到了一张照片给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了下:“还不错。” 拿到了照片,顾轻舟去找张太太,请张太太帮她一个忙。 她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神色变了又变。 “这件事,我就拜托给您了。”顾轻舟道。 到了四月底,顾轻舟准备回程。 她临行前,张太太交给她一张照片,和一个很小的长命锁。长命锁上,带着长长一排四个小璎珞。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男人是背影,孩子是正面照。 张太太叹气:“我做这件事,若是龙头知道,只怕要杀了我!” 话虽然这么说,做起来则是丝毫没有迟疑,说明张太太有恃无恐。 的确是这样,张太太的儿子可是张庚唯一正常健康的儿子,这点底气张太太还是有的。 顾轻舟越发欣赏张太太。 “谢谢阿姐,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以后我结草衔环来报答你!”顾轻舟笑道。 张太太失笑:“别油嘴滑舌的。” 顾轻舟来的时候下了雨,回去的时候又下了雨。 细雨如愁丝,缠绵温柔。 顾轻舟穿了件天水碧素面旗袍,围了一条天蓝色的长流苏披肩。她的旗袍是中袖的,一段纤细雪白的小臂就从披肩下露出来,似玉藕般。 张辛眉闹了起来:“不许走,你不许走!我的房子给你住!” 顾轻舟则蹲下身子,轻轻拥抱了他:“辛眉乖。” 张辛眉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他委屈嘟嘴:“你不要走,你跟我过日子!我让你摸头!” 顾轻舟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他就像一只很温顺的小兽,把头搁在顾轻舟的肩膀上,还是不高兴,却没有再闹腾。 张太太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他们以前对张辛眉的疼爱或者严厉,都走错了方向。不管是张太太还是张龙头,从来没有在孩子生气发脾气的时候,温柔拥抱他。 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张太太眼眶微红。 “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张辛眉最终同意顾轻舟走了,只是很关切问。 顾轻舟想了想:“这个说不定。但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给我写信啊。” 张辛眉轻轻点头。 老太太在后面笑道:“少夫人真会哄孩子!” 张太太颔首。 顾轻舟上了火车,张辛眉还站在窗口,冲顾轻舟挥手。 等车子离开了之后,张辛眉小跑着跟了一段路,直到火车越来越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停止。 顾轻舟以为,回到岳城之后会时常收到张辛眉的电话,结果那小子一个也没打,转身就去玩了,把顾轻舟忘了个精光。 这是后话了。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一切表现得都很平静。 司慕在自己书房。 潘姨太很想见司慕,就亲自去敲门,结果司慕一出来,直接对她道:“你先回去吧。” 态度疏离。 潘姨太一腔热情被浇灭,悻悻离开了 司慕则走到了客厅沙发坐下。 顾轻舟上楼,换了件家常月白色斜襟衫,葱绿色澜裙,一双小巧精致的布鞋,这才缓步下楼。 司慕看到她莲步轻移时,裙摆间露出一双葱绿色的鞋袜,格外的动人心魄。 他慢慢才收回了目光。 顾轻舟向他解释:“在上海每天都要穿旗袍,我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提着一口气,累死我了!” 穿旗袍就要昂首挺胸,一口气提住,就不会露半分小腹,这样才有仪态。 顾轻舟不喜欢穿旗袍,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了。所以一回家,她赶紧换了衣裳,身躯在宽大的斜襟衫里,自由自在。 “不喜欢就别穿了,没必要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司慕无所谓道。 顾轻舟笑笑,没有辩驳。 司慕又问她:“事情办得如何?” 提到这个,顾轻舟就不得不感叹:“真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真是不假。 顾轻舟把握了时机,其他的事顺利到了她不敢想象的地步。 司慕颔首。 顾轻舟就把正事,仔细跟他说了一遍。 司慕认真听着。 听完了,司慕就道:“那行,慢慢等待吧,蔡长亭哪怕不想插手也不得不插手了!” 顾轻舟点点头。 正经事说完了,顾轻舟想起他们之前的争吵,话题一转,问司慕:“此事落幕之后,我们就把离婚给办了。离婚之后,要如何相处,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司慕眼神一凝。 他没想过要离婚。 当初怒气冲冲说那句话,是在试探顾轻舟。 顾轻舟孤立无援,一旦离婚了之后,司行霈肯定会把她抢到平城去,司慕赌她还有三分孝心,还知道师父和乳娘的仇没有报,不会愿意跟司行霈,故而不敢离婚。 不成想,顾轻舟一口就答应了,没有半分迟疑。 也许她真的想跟司行霈走了。 离婚了,对顾轻舟不利,对司慕更不利。 “你之前说的,不管能否除掉蔡长亭,此事结束之后,我们都要离婚的。这话,还算数吗?”顾轻舟道。 司慕抬眸。 顾轻舟眸子很浓郁漆黑,似一块墨色的宝石。她看着司慕,似乎能把司慕看穿。 司慕知道,顾轻舟是不会给他台阶下的,除非他主动认错。 他抽出了雪茄,捏在手中转了转,半晌才道:“我说了很不适合的话,你的狼也把我砸晕了,我还以为我们算两清了。” 顾轻舟沉吟一瞬,问:“你又不同意离婚了?”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 当初威胁顾轻舟退亲的是司慕,一转眼死也不肯退的也是司慕;如今提出离婚的是他,转脸又反悔的也是他。 司慕的出尔反尔,简直比翻书还要快。 顾轻舟定定望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看透。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性格的男人? 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还没有暴露之前,顾轻舟觉得司慕很高冷、绅士,如今又觉得,他性格多疑、犹豫不决。 “你难道想离婚?”司慕瞥了眼她。 顾轻舟当然不想。 一旦离婚了,她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司行霈侵略她的脚步。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司行霈还没有解释,顾轻舟是不会跟他的。她虽然有某个瞬间的动摇,立场却是很坚定的。 顾轻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们协议的是三年。”顾轻舟认真看着司慕,幽静的眸光落在他脸上,“现在离婚,你我都是措手不及。我只是在迎合你” “那我先不想离。”司慕最终把问题堵死。 顾轻舟道:“那好,你下次如果再说这种话,就多给我十根大黄鱼!” 司慕忍俊不禁。 他觉得不应该笑的,笑容还是溢了出来。到底是好笑,还是开心? 司慕不敢确定。 这些日子,司慕想明白了很多。他和顾轻舟一样,不愿意走下高台,需要人捧着求着。 司行霈则不同,他愿意死皮赖脸缠着顾轻舟,供着顾轻舟,故而他能得到顾轻舟的心,司慕却做不到。 司慕想要的,是另一个女人供着他、缠着他。 显然,顾轻舟永远做不到那样。 两个人沉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提了个笼子进来。这笼子里装了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很温顺的样子。 “给,你让我准备的。”司慕将猫儿抓出来,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惊喜接了:“真漂亮!” “有什么漂亮的,不就是一只黑猫吗?”司慕腹诽。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你确定这猫不会真的死吧?” “不会,相信我,我不杀生。”顾轻舟道。回神般,似乎觉得这话不对劲,顾轻舟笑着补充一句,“我不亲手杀生。” 第465章 打断你的狗腿 顾轻舟从上海回来的当天傍晚,事情就如她计划的那样爆发了。 闫琦气势汹汹杀到了岳城,怒指顾轻舟:“我儿子呢!” 这位闫堂主,就是当初顾轻舟让郭半仙去上海忽悠他来岳城挖坟的那位。后来,顾轻舟和司慕带人,连夜将闫琦抓了,关到了监牢里。 虽然闫琦不知道郭半仙是顾轻舟派过来的,但是顾轻舟和司慕将他抓起来,死也不肯放人,还是得罪了他。 闫琦很恼怒。 顾轻舟去上海,打着游玩的名义。 其实这也说得过去,不少贵妇人去上海游玩,顾轻舟跟姨太太去了,也无可厚非。 闫琦却留意到了。 他不得不留意。 司家的姨太太潘韶,跟闫琦还算远方亲戚。只是在闫琦看来,潘姨太的父亲在政府做个小官,实在上不得台面,又是八竿子远的亲戚,从来不来往的。 到了上海之后,潘姨太实在是招摇,每晚都要去仙乐门舞厅,还利用军政府的位置,占了首席。 不少人捧场。 结果,那天潘姨太去了,首席被其他政要先占了,潘姨太往旁边挪,就占了闫琦的雅间。 闫琦气死了:“我说大侄女,你怎这样不懂事?” 潘姨太也恶心这位闫堂主的嘴脸。闫堂主混洪门的,在潘姨太的父亲口中就是小痞子。结果这小痞子得势了,潘家刻意亲近,反而被闫琦羞辱。 一来二去,两家虽然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却也彼此看不顺眼,甚至结仇。 “这是我的雅间!”闫琦当时对潘姨太道。 潘姨太不高兴了:“那您请了老板来问,到底归谁。” 还没等到老板,军政府的副官就凶神恶煞,直接把闫琦哄到了一楼。 闫琦的随从也有枪,却没有军政府副官的枪好,也没有军政府副官的枪法准,再加上岳城和上海很近,闫琦敢带人围困潘姨太,岳城军政府就会出兵围攻闫家。 闫琦忍了一口气,从仙乐门离开了,可到底气不过。 然后,他就换了个面容,让自己的七姨太出面,请潘姨太去家中做客。 闫琦的七姨太最是机灵懂事,做了和事佬。 结果吃饭的时候,闫琦当桌泼了潘姨太一脸的酒:“你是个什么下贱东西,也敢在老子头上嚣张?” 潘姨太又羞又怒,指着闫琦骂,却被闫琦扇了一个耳光。 于是,潘姨太哭着去找顾轻舟。 那时候顾轻舟正好在张家,看着潘姨太一身狼藉,顾轻舟就去了。 找到了闫琦之后,顾轻舟带着张龙头家的管事,以及自己的副官。 “闫堂主,你自扇三个耳光,给潘姨太赔罪,此事就算过去了。”顾轻舟当时这样说的。 闫琦更是大怒。 他大怒之下,把家里全部的随从都叫过来,跃跃欲试想要打顾轻舟。 顾轻舟见状不好,只得赶紧离开,灰头土脸的,闫琦在身后哈哈大笑。 当时虽然离开了,没过一个小时,顾轻舟派了副官登门,对闫琦道:“我们少夫人说,她的一只很名贵耳坠子掉在你们家了!” “还想找事?让她滚!”闫琦道。 闫家的大太太却做主,让佣人帮顾轻舟找耳坠。 没找到。 于是,闫家所有人都知道了,顾轻舟丢了人又丢了耳坠在闫家,他们津津乐道。 又过了两天,顾轻舟就离开了上海,回到了岳城。 闫琦还在高兴呢,七姨太却哭着跟他说:“峰峰被人抢走了!” 闫峰是闫琦最爱的小儿子,今年才三岁半岁,聪明机灵,见人就笑,又是闫琦最疼爱的七姨太所出,闫琦宝贝得不行。 闻言,闫琦也是震惊:“抢走?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抢走我的儿子?” 带着闫峰的乳娘只是哭。 乳娘是吓坏了,直打哆嗦:“是两个男的,那么高,还带着枪!” 七姨太在旁边哭道:“是不是司少夫人?她受了大辱,岂能不报复?” 闫琦想也没想,立马就冲到了岳城,几乎是紧随顾轻舟的。 七姨太也跟着来了。 新宅的副官收到了顾轻舟的指示,若是闫琦到了,就放他进来。 果然,闫琦没有辜负顾轻舟,气势汹汹的来了。 “我儿子呢?”闫琦怒指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猫儿,那猫漆黑,而她耳朵上,挂了单独一只鸽血宝石耳坠,看上去不伦不类。 闫琦也顾不了这么多,他儿子要紧。 司慕慢慢站起身,手里的枪利落上膛,对准了闫琦,冷峻道:“后退几步,再来说话!” 闫琦的随从也有枪。 可这里是岳城,闫琦不想吃暗亏,让随从不要拔枪。 “你问问你的女人,她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闫琦转而怒视司慕,“司少帅,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司慕冷哼。 “你儿子不见了,你不是应该在上海找吗?你跑到岳城来大呼小叫,是不是活腻歪了?”司慕神态倨傲,手里的枪几乎要戳到闫琦的额头。 司慕是高大的个子,气势上就稳胜闫琦一成,再加上他手里拿着枪,更是把闫琦逼得后退了半步。 闫琦稳了稳心神,怒道:“你的女人在上海吃了亏,就绑架我儿子!我告诉你司少帅,你这是跟整个洪门作对!” 他准备再说什么时,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帅,蔡龙头来了。” 闫琦还没有到岳城,就派人打电话给蔡长亭。 虽然闫琦和蔡长亭有仇,到底同属于洪门的。 闫琦到岳城来闹事,自然需要蔡长亭给他撑腰。蔡长亭敢不来,就是无视洪门的三十六条。 违反帮规是要受到重罚的! 闫琦和蔡长亭的私人恩怨放一边,蔡长亭必须过来帮衬闫琦。 司慕听到说蔡长亭来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妩媚的眉眼微弯,有了个淡淡弧度,心想:“主角差不多都到了,好戏可以开演了。” 她冲司慕颔首。 司慕就让副官把蔡长亭请进来。 蔡长亭依旧是全身黑衣——黑色衬衫、同色马甲,再是黑色的外套,就连胸前佩戴的怀表,也是乌金的链子。 这人对黑色追求到了极致。 蔡长亭容貌谲滟,进门就是淡然微笑:“少帅,少夫人,给您二位添麻烦了!” 一转脸,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颜,“闫堂主,你也实在没规矩,冲上门就大呼小叫,洪门的颜面都叫你丢光了!” 闫琦气得吐血。 这小白脸当自己是谁啊,居然敢教训他? 两个人几乎要当场翻脸。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要紧,闫琦将所有的不快全部忍住。 他没有说话。 蔡长亭先把场面顾好,这才问:“出了什么事?” “那女人”闫琦指了顾轻舟。 蔡长亭重重咳嗽一声。 闫琦只得改口:“司少夫人她在上海游玩时跟我有点冲突,她怀恨在心,离开的时候居然绑架了我的儿子!” “谁?”蔡长亭问。 “峰峰。”闫琦焦虑道。 闫峰是闫琦最疼爱的小儿子,绑架了他,闫琦才会方寸大乱。 蔡长亭颔首,转过脸来问顾轻舟:“少夫人,可有此事么?” “当然没有了。”顾轻舟微笑,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明媚。她挽了低髻,露出一段纤长白皙的颈项。 顾轻舟的耳朵上,带着一只鸽血宝石的耳坠,摇曳的红光映衬着她。 只有一只! 另外,她怀中抱着猫儿,那猫通体漆黑,一双眼睛阴森森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看到了,心想:“顾轻舟这耳坠上的宝石很名贵,她是故意弄丢了,还是丢了一只自己也不知道?” 还有那只猫,看上去真有点可怕 这让蔡长亭有点走神。 走神不过片刻,他重新聚精会神,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说没有就没有?难道不是心虚?” “这话好笑了,蔡龙头堂堂一分舵之主,居然用激将法?我是没办法自证清白,那么闫堂主又有办法证明的确是我抢走了孩子吗?”顾轻舟笑道。 “分明就是你。”闫琦怒喝。 顾轻舟冷笑:“想太多了,你是个什么狗东西,我凭什么要绑架你的儿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头有脸?告诉你,在我们军政府眼里,你不过是大流氓,捏死你还不是捏死蚂蚁?” 蔡长亭就感觉顾轻舟在指桑骂槐。 顾轻舟的毒辣,素来不加掩饰的。 闫琦只是大流氓,蔡长亭自然也是了。 顾轻舟在骂闫琦的同时,还不忘扇蔡长亭一耳光。 蔡长亭含笑,笑容越发璀璨温柔。 “你”蔡长亭没法子,闫琦却是忍不住了,几乎要大怒着咆哮。 顾轻舟才不理会他。 “回去吧,别耽误了你找儿子。”顾轻舟冷冷道,“再敢到岳城来狂吠,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她用狠戾的言语骂闫琦,其实也是在打洪门的脸。 上次顾轻舟去闫家叫嚣,替潘姨太讨回公道时,可没这么嚣张。 闫琦的七姨太站在旁边,看着顾轻舟。不知为何,顾轻舟那一只单独的耳坠,血红宝石的艳光,照得七姨太心中莫名其妙忐忑了起来。 正在这时,副官进来,跟司慕耳语。 司慕再跟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含笑:“快请进来!我就不去亲自迎接了,这里也走不开!” 第466章 谁是你爹? 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谁? 蔡长亭、闫琦和闫琦的七姨太都在想。 而闫琦的七姨太,眼睛总是身不由己落在顾轻舟手上的猫儿身上。 猫是漆黑的,顾轻舟的素手一下下抚摸它,越发显得她的手赛雪白皙。 “这只猫,是她的宠物吗?”七姨太总感觉有点什么不对劲。 她正在出神,门口传来了笑声。 “老闫啊,你看我带谁来了?”说话的人声音如洪钟,连说带笑。 闫琦太熟悉这声音了,这是洪门的副龙头黄彪。 黄彪是个笑面虎,又高又胖,像樽弥勒佛,实则杀人不眨眼,是张龙头最得力的帮手。 闫琦不知道他怎么从上海跑到了岳城,连忙转身准备打招呼,却看到黄彪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孩子圆嘟嘟的小脸,看到闫琦就笑,奶声奶气的喊:“阿爸!” 正是峰峰! 闫峰穿着小格子藏青蓝的小西装,梳着分头,实在是讨人喜欢! 闫琦大大松了口气:“峰峰!” 他急忙上前,从黄彪手里接过了孩子,一颗心终于落地,“你跑到哪里去了?” 峰峰笑嘻嘻的,不知道手里拿着什么,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 原来,是找到了闫峰。 屋子里的人,则是表情各异。 蔡长亭微微蹙眉,不知上海这些人在搞什么鬼;顾轻舟和司慕对视一眼,眼底都有淡淡笑意。 只有七姨太,刷得脸色惨白。 此刻最应该关心孩子的七姨太,却转脸去瞧顾轻舟。 她正好看到,顾轻舟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摘下那只鸽血宝石的耳坠子。 七姨太总感觉不对劲,却看到顾轻舟把那耳坠放到了猫儿的嘴边。 这猫贪嘴,什么都吃,舌头一揽就把顾轻舟手里的红宝石耳坠吃了下去。 七姨太的脸色更加白。 黄彪放下来孩子,跟顾轻舟和司慕寒暄:“少帅,少夫人,冒昧登门,得罪了得罪了!” “您是贵客,平日我们请都请不来,欢迎欢迎。”顾轻舟客气说道。 那边,闫峰已经高声道:“姆妈,姆妈!” 七姨太回神般,上前抱住了孩子,很是用力。 怎么会这样? 七姨太心中惊骇万分,那边闫琦已经问了黄彪:“你在哪里找到了峰峰?” “说来也是凑巧了,我家三闺女今天出发去香港读书,我送她去码头,就看到一个小孩泥鳅似的从邮轮上跑下来。 我一瞧这孩子,不是峰峰吗?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弟妹和你,更是没看到闫家的家仆。问了峰峰,峰峰说跟爹哋和姆妈去玩。”黄彪笑道。 七姨太身子不由轻晃了下。 她这点小反应,没人看在眼里,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 “我送峰峰去你家,才知道你误以为丢了孩子,来了岳城。我正好今天没事,就把孩子送过来了。我也想打电话,怕你们不相信,更着急。这不,现在亲眼瞧见了,放心了吧?”黄彪笑呵呵的,又拍了拍闫琦的肩膀。闫琦轻轻舒了口气。 这真是太巧了! 只是,峰峰不是被人绑架了吗,怎么会在邮轮上呢? 闫琦有点糊涂了,就上前从七姨太手里接过了峰峰。 七姨太不肯给。 她抱不住,好像摇摇欲坠。 闫琦瞪了她一眼。 七姨太神色惊惶,松开了孩子。 闫琦抱住峰峰,问他:“峰峰,谁把你带到了邮轮上去?” “爹哋!”峰峰奶声奶气的回答。 闫琦笑起来,黄彪也笑,顾轻舟和司慕站在旁边,也微微含笑。 只有七姨太,脸色更白。 蔡长亭看着顾轻舟,又看着眼前的一切,总感觉有什么在酝酿。他心中莫名生出不安。 而且,蔡长亭突然发现,顾轻舟怀里那只黑猫,好像一动不动了。 猫死了? 蔡长亭心底莫名有点寒意。他跟顾轻舟一样,是个敏锐且多疑的人,今天这件事,从闫琦通知他来司慕的新宅开始,就透着不对劲。 可蔡长亭必须来,他是此地的洪门龙头,他需要遵循帮规。 一路上,蔡长亭都在揣测,顾轻舟要怎么对付他,蔡长亭还是不太清楚,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只黑猫身上。 “这是谁教他的?”那边,黄彪摸了摸峰峰的小脑袋,“爹哋这称呼,真够时髦派的啊!” 闫琦也高兴。 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说英国话,将来肯定特别有出息。 “谁教你的,告诉你黄伯伯。”闫琦若无其事逗孩子,丝毫忘了他之前对顾轻舟的不敬,也没想起这是司慕和顾轻舟的家。 峰峰则道:“姆妈教的!” 黄彪又哈哈大笑。 闫琦更高兴了,故意问:“谁是爹哋?” 他以为峰峰会指他,不成想峰峰满场看了半圈,最后伸手指了指蔡长亭:“爹哋,我爹哋!” 闫琦的笑容,一瞬间僵持在脸上。 黄彪的笑声急促刹住,嘎然一声,特别 的尖锐刺耳。 屋子里很安静。 每个人似乎都忘了吸气,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峰峰一直在吮吸手指,七姨太这时候才看到,峰峰手指间,有一点秾艳如血的红,是一只鸽血宝石耳坠。 七姨太急忙转脸去看顾轻舟,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 同时,七姨太看到,顾轻舟刚刚喂了那只猫吃她的另一个耳坠,那猫已经僵硬躺在她怀里,好像是死去了。 七姨太浑身发抖,几乎站不住。 “你说什么?”只有闫琦最先开口,“谁,谁是你爹哋?” 小孩子好像看懂了大人之间的诡异,神态有点害怕,往闫琦怀里缩了缩,半晌重新指了蔡长亭:“我爹哋,姆妈说让我跟爹哋去香港。” 蔡长亭素来稳重,此刻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他转头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耳朵上的耳坠已经不见了,她怀中的黑猫已经死了。她眉目深邃,瞳仁似黑黢黢的墨汁,弄得化不开,什么情绪都荡漾不出来,深敛其中。 只是她似笑非笑的神态,叫人胆寒。 蔡长亭觉得事情很突然。他应该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可顾轻舟的耳坠和猫,一直在吸引他的注意力。那耳坠实在名贵,又只有一只,叫蔡长亭身不由己去想为什么。 而顾轻舟手里那只黑猫,通体的黑,黑得诡异,总预告着什么不同寻常。 现在,蔡长亭知道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你过来!”闫琦暴怒,一下子就拽住了七姨太的头发,将七姨太拖了过来。 七姨太苍白的脸色,此刻全部有了解释。 黄彪立马上前,稳住局势:“闫堂主,家务事回家处理,你非要在这里闹?” 这是军政府司家。 闫琦的儿子喊蔡长亭叫爹,而且无缘无故消失,此事疑点太多了,不适合当着顾轻舟和司慕闹。 闫琦以后还要脸? 哪怕闫琦不要脸,洪门也要面子的! 而且,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就不止是面子,还关乎帮规,决不能在这里闹。 黄彪的嗓子特别响,这么一大声,立马就把闫琦惊醒了。 闫琦松开了七姨太。 七姨太已经吓得泪流满面。 峰峰很懵懂,继续吃手里的鸽血宝石耳坠。 七姨太急忙想要去抢:“快吐出来。” 峰峰好像对这个耳坠很有兴趣,也以为他姆妈在跟他玩闹,咬住不肯松口。 顾轻舟这时候插嘴了,道:“快吐出来吧,可别咬破了。” 闻言,七姨太手猛然缩住,因为她发现自己越是抢,小孩子咬得越紧,隐约是要咬破了。 “快给我,吐给姆妈!”七姨太着急,一边哭一边哄孩子。 峰峰却不肯,隐约也要哭了,咬得更紧。 七姨太吓得唇色发白。 “你快点吐出来!”七姨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峰峰还以为母亲在跟他玩闹,更加不想给了,笑嘻嘻的。 闫琦却没有理会。他知道这耳坠不太正常,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头。 他现在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理智早已被冲没,只剩下一个念头:老子被小白脸带了绿帽子!全上海都要知道,老子做了绿毛龟,最疼的儿子是个野种! 这个野种吃什么,闫琦不在乎,他只想赶紧把问题弄清楚,搞死小白脸和七姨太。 “走!”闫琦甩手,准备先出去。 结果,军政府正院里,从门口到院墙以及屋后,已经排满了亲侍。他们架着长枪,对准了屋子。 闫琦的脸色更难看。 “司少帅,你这是要做什么?”闫琦厉喝。现在有团火在灼烧着他,让他想要不顾一切焚烧殆尽。 司慕这边的阻拦,让闫琦几乎暴跳如雷。 黄彪也道:“司少帅,这样不合适吧?” “不合适?”司慕冷笑,“在我自己的家里,用我自己的亲侍,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司家是什么地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蔡长亭已然是很清楚,自己入了圈套。 顾轻舟接下来要做什么,蔡长亭更是明了。他跟顾轻舟一样,五步一算。顾轻舟的筹谋,蔡长亭看在眼里,甚至带着几分欣赏。 果然了得! 心中有数,最镇定的除了顾轻舟,就是蔡长亭了。 第467章 做个选择 司公馆岂是来去自如的地方? 顾轻舟安静站着,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黑猫,眼波幽幽,眉宇间的秾艳化不开,全部凝聚内敛,让顾轻舟看上去面无表情。 “你敢拦老子?”闫琦是没了理智的,转身就要往外冲。 他刚下台阶,就听到了枪声,吓得他后退数步。 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被子弹打出一个深坑。 司慕的副官冷漠道:“退出去,否则下次就打在你的额头上!” 闫琦这么一吓,人也清醒不少,万般无奈之下退回屋子里。 七姨太一直抱着孩子,哄孩子把红宝石耳坠交给她。 顾轻舟走到了她身边,低声道:“你别总是引起他的注意力,你越是说,他越是想咬。一旦咬破” 七姨太额头的冷汗如雨。 她一脸的汗,又一脸的泪水,漂亮精致的小脸,此刻狼狈不堪。 闫琦回了屋子,上前想要抢孩子,再次问清楚时,七姨太死死护住了峰峰。她的举动,说明她担心闫琦会伤害峰峰,也从侧面证实了峰峰并非闫琦的儿子。 黄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感觉自己也被人算计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巧遇到了峰峰? 无缘无故蹚浑水的黄彪,满心郁结,还是要忍住,上前对顾轻舟和司慕道:“少帅,少夫人,闫堂主他鲁莽,我代他向您二位赔个不是。此事,我们还是要回上海去请龙头做主。” 顾轻舟流沔眸子横掠,淡淡道:“黄副龙头,你也别谦虚了。此事,你完全可以做主的。” 就是不肯放人。 黄彪还想说什么,那边闫琦已经在怒喝,踢了七姨太两脚:“说啊,你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谁的儿子!” 顾轻舟恰如其时道:“闫堂主,不是喊蔡龙头叫爹哋吗?应该就是蔡龙头的儿子吧?” 蔡长亭脸上没了笑容,也没出声反驳。 他知道顾轻舟在这里等着他,他说什么都在顾轻舟的算计之中。 于是,蔡长亭就保持沉默,沉默能让他的心静下来,更加理智。 “说啊,你倒是说啊!”闫琦又狠狠拽了七姨太的头发,不理会顾轻舟。 顾轻舟看着这般情景,笑着对黄彪道:“副龙头,洪门的堂主打女人,您就这么袖手旁观?你若是不管,我可就要插手了。” 黄彪是副龙头,他应该处理帮中事务。 若是在上海,此事他当然可以出面。可现在被困在司家,司家的少帅和少夫人摆明了想要看热闹,黄彪什么也不想说。 只是,闫琦越闹越过分,今天这丑是遮掩不了了,再不管,更加不能收场。 他不能叫外人看了洪门的笑话去! “别急,有话慢慢说。”黄彪上前,拽住了闫琦的胳膊。黄彪个子高大,手上用力,闫琦的胳膊酸痛难当,就身不由己松开了。 “你说啊!”闫琦仍在咆哮,指着躲到了旁边的七姨太。 黄彪也看着七姨太。 峰峰吓坏了,手里还拿着红宝石耳坠。 顾轻舟见状,也看向七姨太:“是啊七姨太,到底是谁的儿子啊?我怎么看糊涂了呢?” 七姨太猛然转眸,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的眼神在这个瞬间,有寒芒缕缕。 七姨太打了个寒战。 事到如今,七姨太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 原本,是七姨太算计顾轻舟的。 上次闫琦挖蔡可可的坟,被顾轻舟和司慕给抓了,他就很记恨顾轻舟,时常念叨要杀了顾轻舟夫妻。 顾轻舟到了上海,听说是去治病,然后再置办别馆小住,带着张太太去了趟贝霞路,还拜访了戏子金晓阐。 那个金晓阐,就是七姨太的青梅竹马相好的。 当初七姨太的父亲重病,金晓阐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她救命。可惜,七姨太在放学途中被闫堂主的汽车给撞了,从此就认识了闫堂主。 闫堂主有权有势,办事利落,让一辈子受苦的七姨太感受到了金钱和权势的滋味。这滋味会上瘾,再也戒不掉。 她违背了当初跟金晓阐的约定,嫁给了闫琦做姨太太。 只是,后来她总是不满意,嫌弃闫琦年纪太大,又有新的八姨太,不甘心的七姨太,跟金晓阐藕断丝连。 怀上峰峰,实在是个意外。 最近几年,峰峰越来越大,家里的人常说,峰峰不太像闫琦,也不像七姨太。 七姨太越看这孩子,也越发觉得他像金晓阐。 金晓阐后来也暗中加入青帮了,成了洪门的对头。 他多次鼓动七姨太跟他走:“一旦事发,你和峰峰都活不成。不仅如此,还有你姆妈和弟弟们!” 七姨太不肯依,她还是舍不得闫家的锦衣玉食。 金晓阐是个戏子,地位低下。他加入青帮时间不长,还是小喽啰,跟着他以后也要担惊受怕。 而金晓阐则存了不少的钱,准备带他们母子,以及七姨太的母亲和两个未成年的弟弟逃走。 真正促成七姨太下定决心要走的,是因为七姨太和金晓阐的幽会,被家中二姨太撞破。 二姨太保证不会说什么,七姨太还是将她活活掐死,和金晓阐一起把二姨太给埋了。 当时二姨太不停的求饶:“别杀我,看在五小姐的份上别杀我,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二姨太有个女儿,今年十三岁,是个天生的哑巴,闫琦很讨厌那个女儿。若二姨太死了,五小姐以后会更加可怜,二姨太不停的哭。 七姨太却没有手软, 家里突然少了个人,太太不停的派人去找,闫琦也很生气。 居然还真的被人找到了二姨太。 因为二姨太被埋的荒郊,今年被人买下来打算种果树了。 闫琦大怒。 死了人,一看就是被害死的,闫琦会请洪门帮忙查,七姨太觉得迟早要查到自己,一定要逃走。 于是,她就开始筹划了。 不成想,顾轻舟正好在七姨太筹划逃离的时候,到了上海。 而且,顾轻舟很高调,置办别馆,又是让姨太太去显摆。 七姨太知道顾轻舟和闫琦有点过节,鼓动闫琦去找不快,结果司家的那位潘姨太不顶用,很快就跟闫琦起了矛盾。 更顺利的是,少夫人还带着人去找麻烦。 七姨太是希望少夫人借助张家的势力,狠狠收拾闫琦一顿的,不成想这位少夫人认怂了。 闫琦更高兴了,只是和司家的仇怨越解越深。 “一切都很顺利。”七姨太去找到金晓阐,“等司少夫人走后三个小时,你就带着我姆妈和弟弟,以及峰峰,离开上海。我支开老闫,到时候从岳城逃离,跟你们在香港汇合。” 杀了二姨太是死罪,偷人也是死罪,她的情郎金晓阐还是青帮的人,更是出卖了洪门,极重的死罪! 只有逃走,七姨太和峰峰才有活路。 一切都很顺利的,可峰峰被黄彪送到了岳城。 峰峰出现,七姨太脸色就白了,她知道计划失败了。 人家能弄过来峰峰,说明金晓阐、七姨太的家里人,全部都在对方手里。 七姨太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还在观望,直到峰峰喊蔡长亭为爹哋。 “爹哋”是七姨太教峰峰喊金晓阐的。 金晓阐也是白面斯文,峰峰才四岁,只怕是糊涂了,居然错将蔡长亭认为是金晓阐。 峰峰口中喊着有毒的红宝石耳坠,那是顾轻舟上次说落在闫家的,闫家的佣人和太太们都知道。 这个时候,七姨太就明白了:这是岳城军政府想要扳倒蔡长亭! 这是顾轻舟的局! 七姨太在利用顾轻舟,转移自己的家人情人和孩子,不成想反而被顾轻舟利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司少夫人才是那只黄雀!”七姨太绝望的想。 峰峰口中的红宝石耳坠,似乎是有毒的,然而他现在如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估计只有顾轻舟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亦或者,毒已经慢慢在孩子的身体里渗透,只有顾轻舟知道是什么毒,如何解。 顾轻舟手里的那只猫,不就是死了吗? 她在威胁七姨太。 七姨太很明白,顾轻舟想要七姨太做个选择:她帮顾轻舟咬定蔡长亭才是奸夫,然后她死,让蔡长亭死无对证;亦或者她说出实情,顾轻舟杀了金晓阐和她的母亲弟弟,洪门的人再次杀了峰峰这个野种! “承认是蔡长亭的孩子,峰峰就是洪门的人,哪怕老闫想要杀他,洪门也会想办法折中处理;若是说实话,孩子就是青帮的,必死无疑!”七姨太眼珠子急转。 她一辈子自私,此刻却需要她做一个决定了。 七姨太沉思间,下定了决心,噗通给黄彪跪下:“副龙头,是我错了,我不该被蔡龙头迷惑,我罪该万死!” 第468章 中计的蔡长亭 蔡长亭格外的平静。 顾轻舟对七姨太那无声的威胁,蔡长亭看在眼里。 这场局,顾轻舟精心布置了很久,而且她是去上海布局的,让蔡长亭分身乏术,没有留意到她。 她抓住了时机,她利用了矛盾,将蔡长亭推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 洪门的帮规三十六誓,排在首位的就是:“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所以说,染指同门兄弟的妻妾,是洪门大忌,是写在第一条帮规中的大忌! 蔡长亭现在不仅睡了闫琦的小妾,还玷辱了闫琦的血统,依照帮规,他必须死在万刀之下! 顾轻舟好狠! 她不会亲自杀蔡长亭,因为洪门会找她报仇,后患无穷。她要逼得洪门自己动手,替她处理。 帮规大于天! 这就是为什么峰峰被黄彪送过来。 黄彪是副龙头,哪怕顾轻舟不追究,闫琦能忍下这口气吗? 他们必定自相残杀! 蔡长亭看着顾轻舟,他谲滟的眸子微动,唇角有了个淡淡笑意。 这个女人真厉害,他欣赏这种势均力敌的对决。 顾轻舟的毒计,让蔡长亭感觉自己没有被辱没,好像只有这等毒计,才配得上用来对付他。 蔡长亭那边云淡风轻,闫琦那边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他想要死死打死七姨太和蔡长亭,甚至在一旁吓傻了的孩子。 “弟妹,你说话可要讲究根据!”黄彪也恼了。 这叫什么事! 一旦坐实,洪门就会成为大笑柄,蔡长亭到底是怎么想的? “峰峰都四岁了,五年前蔡龙头身在何方,你知道吗?”黄彪怒喝,“你不要信口雌黄胡乱攀咬,你要认真说清楚,到底是谁的孩子!” 七姨太只顾落泪:“黄副龙头,既然你怀疑我,我只得以死谢罪,求您做主善待我的儿子!” 她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司家的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七姨太抓起来,将刀架在脖子上。 这刀也是顾轻舟准备好的。 副官们立马将枪举起来。 “别动,都别动!”黄副龙头大喊,然后又站起来对七姨太道:“你别冲动,你儿子还在这里呢!” 七姨太泪如雨下。 顾轻舟一把将猫儿放在沙发上,抱起了峰峰。 她捂住了峰峰的眼睛,让峰峰趴在自己的肩头。 峰峰是个见人就亲热的孩子,并不会特意挑剔。 七姨太看着这架势,又瞧见了沙发上的猫,再看到顾轻舟怀里的峰峰,手里始终把玩着那只耳坠。 那是顾轻舟丢在闫家的耳坠,被峰峰捡到了,闫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哪怕毒死了峰峰,顾轻舟也没有任何责任。 “原来,她从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七姨太越想越后怕,她的水果刀放在脖子上,割出血痕。 顾轻舟真是个可怕的人! 七姨太觉得,顾轻舟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她今天要把自己的决定做完,不能半途而废。 “你这个贱人,枉我这么疼你,你居然敢做这种下作的事!”闫琦看到七姨太用刀了,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这女人不死,闫琦这绿帽子就摘不了!既然七姨太动刀了,那么闫琦就可以趁机杀了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别冲动,都别冲动!”黄彪在中间维持稳定,再次重复这句话,“弟妹,你先放下刀!” 顾轻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峰峰的后背。 峰峰大概很喜欢温柔的女人,格外听话靠着顾轻舟。 七姨太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老爷,是我对不起您,我贪恋蔡龙头的美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七姨太哭道,“我那时候也是在蔡家见过他,他对我稍加温柔,我就昏头了老爷!” 蔡长亭从来没回过蔡家。 可他是蔡家的儿子,这话说出来根本不可信。 闫琦曾经是岳城分舵的堂主,蔡家什么宴会他都会带着心爱的小妾参加。七姨太得宠的时候,肯定去过蔡家无数次。 “是我陷害少夫人,想要调虎离山,偷偷把峰峰送走!”七姨太继续哭道,“对不起老爷!” 黄彪脑子里嗡了。 七姨太认了。 峰峰亲口喊蔡长亭叫“爹哋”了。 此事,还有什么转还的余地吗?蔡长亭偷人小妾这种事,搁在洪门就是死罪一条,任何功劳都抵抗不了。 “长亭,你没话说?”黄彪总感觉事情诡异,看着七姨太声泪俱下,看着峰峰依靠着顾轻舟,看着蔡长亭气定神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不认识七姨太,更没有儿子。”蔡长亭笑了笑。 七姨太想到:身为戏子的金晓阐若是偷了洪门堂主的女人,他死无葬身之地,峰峰也活不成。 只能拼了! 她死了,护住了峰峰和金晓阐。况且她当初杀二姨太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可能要偿命。 如今,就当给二姨太偿命吧! “蔡龙头,我用死证明清白!”七姨太大呼,手上用力。 蔡长亭却突然拔出枪,冲七姨太的胳膊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闫琦的随从立马朝蔡长亭开枪;司慕也拔出了枪。 顾轻舟抱着峰峰,动作迅捷往沙发后面一躲,猫身藏起来。 一共开了九枪。 “全部住手!”司慕厉喝,军靴声响彻屋子,亲侍们将众人团团围住,长枪对准了所有人。 这场混乱,是蔡长亭引起的。 蔡长亭很清楚,顾轻舟在逼迫七姨太自尽。 七姨太当然不是为了清白,恰恰是为了死无对证。 只要活着,洪门的人就有机会撬开七姨太的口,七姨太也知道自己可能受不了酷刑,到时候孩子和情人都保不住,索性求个痛快。 这件事到了今天,七姨太已经半分回转的机会都没有了。 蔡长亭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敏感觉得七姨太一死,他这屎盆子就摘不掉。 他没想到,他开枪的同时,闫琦也开枪了。 “快看看!”司慕对副官们道,“看看谁受伤了。” 顾轻舟则按住了峰峰的脑袋。 她看到佣人胡嫂从侧门伸头,就招了招手,让胡嫂把峰峰抱走。 峰峰被顾轻舟捏中了后颈的穴道,现在昏昏欲睡,任由佣人抱离了现场。 顾轻舟咳了咳。 副官们让出一条路。 顾轻舟走进去,看到满地狼藉。 蔡长亭的左边肩膀中枪,闫琦的两条腿各中一枪,而旁边的七姨太,额头正中了一枚子弹。 这是闫琦亲自打的。 “蔡长亭急了。”顾轻舟看到这里,就知道蔡长亭在急促中,办了件糊涂事,不免看了他一眼。 原来没有人是神仙,每个人都有失态而糊涂的时候。 蔡长亭也有。 虽然明知道后果,蔡长亭还是做了。 蔡长亭开枪了,给了闫琦杀人的机会,现在七姨太死了。 黄彪高大粗壮,稳稳站起来看着这一幕幕,道:“司少帅,借您的人一用,将这几位全部押解到上海,我们龙头会感激您的!” 司慕颔首:“可以!” 说罢,他冲亲侍们使了个眼色。 亲侍就冲上来,把蔡长亭、闫琦全部压住,又派人去请了军医,给他们取出子弹,然后将七姨太的尸体用军中的裹尸袋包了,抬上了回上海的专列。 同时,黄彪亲自抱走了峰峰。 临走的时候,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他转眸微笑了下。 “顾轻舟,你很好。”蔡长亭道。 司慕微怒,往前站了一步,挡在顾轻舟面前。 蔡长亭继续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蔡龙头,但愿你能逢凶化吉!”顾轻舟微笑。 帮规摆在那里,黄副龙头是人证和峰峰是人证,七姨太已死,蔡长亭再也没有活路了。 他淫人小妾,这是受万刀诛灭的。 军政府的人,亲自押送。 顾轻舟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司慕和她一起站在茫茫夜色里。 “怎么了?”司慕问她。 顾轻舟道:“不知道为什么,蔡长亭这样镇定,也许这次还是白忙一场” “镇定?”司慕嗤之以鼻,“他镇定就不会开枪了,我看他是装腔作势。” 顾轻舟想到,蔡长亭一次次对军政府出手,也从来没有抱过必胜的信念,他每次也是顾轻舟今天设下这样狠毒的局,然而失败之后,他从不气馁。 所以,顾轻舟告诉自己:“哪怕让他翻身了,也没必要气馁。那可是蔡长亭,我的敌人又不全是草包。” 假如要翻身的话,蔡长亭会怎么翻身呢? 七姨太的情人金晓阐和母亲弟弟全在顾轻舟手里,蔡长亭是绝对找不到他们的。 顾轻舟略有所思,站了良久,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回去。 回去之后,顾轻舟就给那只猫针灸。 良久,黑猫慢悠悠醒过来。 其实,顾轻舟根本没有给猫吃宝石耳坠。她虚晃了下,耳坠子就被她藏到了袖底,猫儿是被她弄晕的。 “这猫真可爱,我可以养它吗?”顾轻舟问司慕。 司慕道:“这是堂妹的,你若是想养的话,只怕要重新去买,这只不行。” 顾轻舟略微失望。 她很喜欢这只温顺的黑猫。 司慕在旁边道:“白猫更可爱,我看到过眼睛是宝蓝色的白猫。” 顾轻舟却摇摇头。 “我乳娘说,从前宫里的妃子们都喜欢养黑猫,因为黑猫就是玄猫,玄猫辟邪。”顾轻舟笑道。 “你乳娘怎么知道?”司慕不以为然,她觉得顾轻舟的乳娘乱说。 顾轻舟道:“我也不知道,她听人说的吧。” 提到乳娘,顾轻舟情绪微落。 第469章 蔡长亭的死 司慕借来的这只黑猫,很快就还给了堂妹。 顾轻舟略感不舍。不过,她已经养了木兰和暮山,暂时也没有做好养其他宠物的准备。 喜欢是很简单的感情,而豢养却是责任,比喜欢更深刻,顾轻舟对那只猫还没有这等感情。 上海那边有顾轻舟的眼线,不时给顾轻舟传递消息。 “洪门开了堂会。”顾轻舟的眼线这样说。 四个小时之后,探子再给顾轻舟打电话:“蔡长亭请了两位证人,说可以证明孩子不是他的,可他没办法证明五年前他没回过岳城。” 六个小时之后,探子回禀说:“少夫人,闫堂主拿了证据,证明蔡长亭就是奸夫。” 闫琦现在是铁了心要弄死蔡长亭的。 既然机会这么好,闫琦只怕要伪造更多的证据来让蔡长亭伏诛。 中间,探子没有再打电话。 洪门的人不眠不休审问了十四个小时。 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蔡长亭。 “少夫人,定罪了,蔡长亭违反帮规第一条,受万刀诛灭。”探子最终道,声音里有点喜悦。 顾轻舟却微愣:“真的?” 她倒是没想到,还以为蔡长亭会再次翻身的,她一直再等的是蔡长亭如何漂亮的反败为胜。 这件事,顾轻舟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若是其他人,她能自信一击即中。可蔡长亭的诡异,让顾轻舟不敢妄下决断,可能也是不想失败之后失望吧。 却没想到,洪门最后真的判了他的罪行。 “是真的,少夫人,洪门开了祭坛祭祀,明天下午执行帮规。”探子道。 顾轻舟略微颔首。 她独坐沙发,将整件事串起来想了一遍。 顾轻舟原本就是要杀死闫琦的七姨太的。 七姨太为了遮掩自己的恶行,不止是杀死了闫琦的二姨太。在杀死二姨太之前,她还杀了两名女佣。 这些人,她们也是别人的母亲。 所以对七姨太,顾轻舟没存什么留情之念,亦无同情之心。 顾轻舟不是道德的审判者,她只是觉得七姨太罪有应得。 七姨太是顾轻舟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顾轻舟利用司慕的潘姨太去上海,就是想利用潘姨太去激化军政府和闫琦的矛盾。 这件事,还非得潘姨太去做。第一是潘姨太爱显摆,能在舞厅那等地方摆开架子,让闫琦更相信。顾轻舟去了,只怕做不来,她天生不擅长这种。 第二是潘姨太跟闫琦有点远方的亲故,闫琦将潘姨太视为小辈,在潘姨太面前更敢放肆,拿出长辈的威严。在顾轻舟面前,闫琦大概是不敢如此嚣张,矛盾也不会激化。 第三,七姨太也是姨太太,跟潘姨太结交更方便。若是顾轻舟单独去上海,她是不敢来招惹顾轻舟的,顾轻舟更不会应七姨太的邀请去闫家。 至于顾轻舟去买房子,其实是带着张太太去了趟贝霞路,见到了金晓阐。 顾轻舟的情报只知道金晓阐和闫琦的七姨太有染。当顾轻舟知晓这个情报时,就计划将屎盆子扣在蔡长亭身上。 张太太是洪门龙头的妻子,顾轻舟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这两重身份,会让金晓阐知道厉害。 而且,顾轻舟表现得特别仰慕金晓阐,似乎到了迷恋的地步。 等顾轻舟和张太太离开,顾轻舟的副官就去了趟金晓阐的院子,借口说顾轻舟给金晓阐送礼物。 金晓阐想着对方位高权重,又是洪门张龙头家的朋友,不敢拒绝,就收下了。 “张太太的朋友,又是岳城军政府的,以后她能提携我的话,只怕我在青帮能更上一层楼。” 若顾轻舟单独去,金晓阐不认识她,只怕不肯见,见了也未必会相信她。 这一步中,张太太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后来顾轻舟也实话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没有生气。 接下来的那几天,顾轻舟时常派副官去送礼。 金晓阐想着顾轻舟每次送的礼物都贵重极了,肯定是爱慕他。不管是对追求者,还是对重礼,金晓阐都放松了警惕。 故而最后一次送礼的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被金晓阐的佣人热情请进了门,然后副官们将所有佣人绑起来关到地下室,又把金晓阐打晕扛走。 顾轻舟的副官是抬着箱子去送礼的,走的时候再抬着箱子出来,左邻右舍看到了只会说:“又来给金老板送礼了!” 没人想到,那礼就是金老板自己。 抓到了金晓阐,副官们还没有进行逼供,他就全部交代了。 如何跟七姨太碰头,如何离开,金晓阐说得一清二楚。 “是个软脚虾,什么都说了。”副官这样回禀顾轻舟的。 金晓阐被抓了,顾轻舟的副官们也知道七姨太会如何送自己母亲、弟弟和儿子离开,故而去邮轮上抓。 为此,顾轻舟特意找了个人假扮蔡长亭。 峰峰特别爱吃蜂蜜枣糕,顾轻舟让一个人剪了蔡长亭一样的头发,穿了通体黑衣,然后用了点玫瑰清香,对峰峰说:“你叫爹哋,我就给你蜂蜜枣糕吃。” 峰峰被顾轻舟抓住之后就饿了大半日,又哭又闹的,除非叫爹哋,否则就没东西吃。 于是,他就记下了蔡长亭。 峰峰才四岁,又哭得泪眼迷蒙,根本记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记得黑衣和大概轮廓。 而且,顾轻舟换了四个人,全是蔡长亭一样的打扮,反复去找峰峰。 峰峰说对了,就可以吃一口;说错了,立马就要饿肚子了。 小孩子只对食物感兴趣。 在反复的刺激下,峰峰对蔡长亭的脸都不太在意了,毕竟是四个不同长相的人,他早已糊涂了。可他记住这黑衣,身上有同样味道的,就是爹哋了。 一看到蔡长亭,虽然长相又变了点,峰峰却咬定那是他爹哋,态度没有半分迟疑。 峰峰只认衣裳不认人,而洪门其他人会觉得:“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七姨太死无对证,黄彪副龙头亲耳听到了七姨太临终遗言,说她就是跟蔡长亭生了峰峰,而峰峰很坚持蔡长亭就是他爹哋。 这些都是实证,铁证如山! 洪门后来的审问过程中,蔡长亭肯定也发现了不对劲,他脱了衣裳。 只是蔡长亭很漂亮,峰峰对极其漂亮的人印象深刻。 他最后见到的爹哋是蔡长亭,甚至记住了他的长相。于是,当蔡长亭更衣之后,峰峰仍然肯定他就是自己爹哋。 这下子,蔡长亭再也没办法翻身了。 至于顾轻舟用潘姨太去刺激闫琦,就是想让闫琦的七姨太利用顾轻舟。 七姨太果然上当。 人被引到了岳城,顾轻舟才有机会让所有人说出顾轻舟想要他们说的话。 现在尘埃落定,顾轻舟给张太太打了个电话:“事情如何了?” 张太太道:“原本呢,龙头也觉得孩子的话不可信,七姨太又死了。不成想,有人拿出一张照片,居然是蔡长亭抱着峰峰上邮轮的。” 这张照片,是张太太派人去伪造的,她送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为何害怕伪造证据?因为伪造的东西,全部有迹可循。 她需要一个证据,也需要张家还给她人情。 故而她让一个背影酷似长亭的副官,穿着长亭一样的黑布衣裳,抱着峰峰去码头,然后让张太太去弄照片。 照片很迷糊,是远景,只能看到峰峰含笑的小脸。 拿到这张照片时,张龙头和洪门其他人都怀疑过,背影像长亭的男人是不是蔡长亭。 最后,他们没有找到其他破绽。 当然,也没什么破绽,张太太处理好了一切。 若真的出现意外,张太太会弥补上去,这是张太太报答顾轻舟的。结果很顺利,没有半点疑窦。 “铁证如山,他要受万刀诛灭。”张太太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张太太又道,“轻舟,咱们这算是彻底成了陌生人,还是彻底成了至交挚友?我希望是后者,你呢?” 张太太想知道,顾轻舟是如何看待她的。 那照片,是当张太太还了她救张辛眉的恩情,从此再无瓜葛;还是当张太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从此感情更深一层? “阿姐,我当然也希望是后者了。”顾轻舟很喜欢张太太,闻言心中一暖,“谢谢阿姐。” 电话里很多话不能说,张太太道:“改日我带辛眉去看你,他可想念你了,还念叨着给你送首饰。” 顾轻舟失笑,眼中却有点温热。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恨不能亲自去上海观刑。 可一旦去了,只怕顾轻舟勉强洗脱的嫌疑,要添上一层。 顾轻舟不太敢去了。 她留在岳城,一夜未睡。 司慕也在城里,没有去驻地。 他跟顾轻舟坐在沙发里聊天。 “这么快就要死了?”司慕也有点意外。 顾轻舟的计策毒辣,也把蔡长亭翻身的路全部堵死,一般人上了当都不可能逃脱。 司慕也想过,假如是他落到这样的陷阱里,他只有死路一条,是没办法自救的。七姨太已经死了,峰峰是小孩子,蔡长亭的罪证就那么实实在在。 可蔡长亭那天的镇定自若,总是让司慕不安心。 “是啊,这么快?”顾轻舟略微感叹,毫无睡意。 第470章 会做饭的男人 顾轻舟和司慕这晚都无法成眠,他们俩谈论了很久,甚至猜测明天可能有的变故。 顾轻舟的敏锐,让她不安心。 蔡长亭曾经在日本多年,为人也阴阳怪气的,难道他真的没有其他门路了? “我已经安排了人,应对变故。”顾轻舟道。 她这次连张家的人情都抛出去了,就是要置蔡长亭于死地。 蔡长亭每次对付他们,也是这样的狠辣,顾轻舟不想再留他。 “但愿不会发生变故。”司慕道。 两个人又喝了点酒,直到凌晨才上楼睡觉。 顾轻舟不是洪门的人。 洪门行家法,很忌讳外人去看。 只是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件事,包括顾轻舟的探子。 第二天一整天,顾轻舟都在等蔡长亭被诛的后续消息。 黄昏的时候,瑰丽的晚霞铺陈在院子里,将满园的绿树繁花都披上了橘红色的霞衣。 顾轻舟端着一只骨瓷描金色玫瑰的杯子,依靠着门框喝水,默默想着心事。 这时候,电话响了。 “少夫人,结束了,长亭被洪门依照门规处死了。”探子道。 顾轻舟惊讶。 就这样? 哪怕到了临刑前,也没有任何的反转?蔡长亭死了,被洪门用家规处死。顾轻舟既处理掉了一个劲敌,又没有惹恼洪门,结下仇怨。 其实,那天混乱中顾轻舟可以叫司慕打死蔡长亭的。 只是,人死在司家的话,洪门可能会把蔡长亭的罪行放一放,反过来深究顾轻舟杀了洪门分舵龙头的仇,顾轻舟得不偿失。 “难道我一直高估了蔡长亭?”顾轻舟诧异。她后面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等着蔡长亭折腾的时候再让他万劫不复。 他这么快就死了吗? “真的死了?”顾轻舟问。 “是。”探子肯定道。 顾轻舟颔首:“行,你们再多留几天,有什么蛛丝马迹都告诉我。” 对方道是,挂了电话。 顾轻舟则捏住电话,沉吟良久。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计划很顺利,也知道自己的心智不至于输给蔡长亭,可蔡长亭从头到尾的表现,都不如顾轻舟的意。 如今,他还死了 “怎么了?”司慕回来,屋子里没有开灯,黄昏时光线暗淡,就看到顾轻舟捏住电话发呆。 他问怎么了,顾轻舟没回答。 “轻舟?”司慕又喊了声。 顾轻舟回神般,将电话放下去,转眸对司慕道:“蔡长亭真是被洪门万刀诛杀了。” 司慕也微愣,然后笑道:“你这个计划很好!” 在司慕心中,顾轻舟在智谋这方面无人能及。就连老谋深算的政客,也会败在顾轻舟的手下。 蔡长亭的失败,在情理之中。 司慕甚至觉得,顾轻舟的确是一直在高估蔡长亭。 蔡长亭能有多厉害? 一次次的交锋,蔡长亭那些计划,每一次都是失败而告终,司慕觉得他死了才正常,不死就妖孽了。 想到这里,司慕回眸看了眼顾轻舟。 光线很暗淡,顾轻舟的眉眼被笼罩了一层朦胧,只感觉她的面容越发精致妖娆,似个妖精。 真正多智近妖的人,是顾轻舟! “他居然真的死了。”顾轻舟则很感叹,“没想到” 顾轻舟对付蔡长亭,就像蔡长亭对付他们一样,都是一次次的挑衅打击,没想过一击即中。 她还以为,最后肯定要用两败俱伤的法子,才能收拾了蔡长亭。 谁能想到这么快,如此顺利? “死了就是死了。”司慕道,“别多想了。” 说罢,司慕转身去开灯了。 顾轻舟的探子留在上海打听了三天,的确是得到了蔡长亭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顾轻舟也通过张太太证实了。 第四天,蔡公馆再次关门上锁,驱散佣人。 蔡长亭在整个江南都算是有点名气的,岳城也是一样,毕竟他漂亮得倾国倾城。 等众人知道他违反了帮规被处理,所有人都震惊。 “蔡龙头吗?他到岳城都没有半年!” “犯了什么帮规,要处死他啊?难道他预杀害张龙头?” “可惜了,他那么漂亮的脸,这世间罕见,再也找不到那么漂亮的人了!” 说什么的都有。 岳城似炸开了窝。 就连霍钺都打电话给顾轻舟,问她可知道此事。 顾轻舟笑:“霍爷,您的消息比我更加灵通,怎么来问我?” 霍钺笑。 “见面谈吧轻舟,我还听到一个后续的消息,你只怕也有点兴趣。”霍钺道,声音沉稳而温柔。 后续? 顾轻舟怀疑蔡长亭没死。 她利用军政府的资源,筹备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只是一切初建,消息来源稳妥可靠,但面太窄了。 很多事,顾轻舟查不到,霍钺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肯定很清楚。 “那我去贵府吧,好几天没见阿静了。”顾轻舟笑道。 霍钺却犹豫了下。 “要不,你来烟馆吧,阿静出门了,她还没跟你说?”霍钺问。 颜洛水的大婚之后,顾轻舟就去了上海,一连住了数日,哪里知道霍拢静的动向。 “没告诉我,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顾轻舟故意嗔怒。 霍钺笑,声音依旧那么温柔慈醇。 在家里也无聊,而且想着蔡长亭这件事,顾轻舟心思不宁,她便起身去了霍钺的烟馆。 也是她常去的那家。 “是不是有蔡长亭的消息?”顾轻舟问。 霍钺笑道:“不是。” 他知道顾轻舟很想弄清楚蔡长亭的底细,甚至不相信蔡长亭死了。 霍钺也试图去查过。 正如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顾轻舟跟过司行霈,蔡长亭的过往也很难查。 有更强大的势力在保护蔡长亭,就如同司行霈对顾轻舟的保护。 “他可能有日本军方的背景。”霍钺最终道,“这个是我猜测的。” 顾轻舟拧眉。 沉吟良久,她才问霍钺:“你说有要紧事跟我说,什么事?” 霍钺就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洪门很快会派新的龙头到岳城来,蔡长亭帮洪门建好了三个码头,洪门想继续发展岳城的势力。” 顾轻舟眸光微敛:“不会是派闫琦来吧?” 霍钺意味深长笑了。 顾轻舟愕然。旋即顾轻舟又想到,张龙头只怕猜到了什么。顾轻舟是张辛眉的救命恩人,张家要还顾轻舟这个人情,张龙头猜到什么也不会说。 没有把柄,张龙头不会找顾轻舟的麻烦。 可顾轻舟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腔,而且和张太太合谋,让张龙头不快,决定恶心恶心她,就把闫琦派到了岳城。 “正是他。”霍钺笑道,“他原本就是岳城分舵的,如今在上海声誉受损,常惦念着岳城分舵,张龙头就索性让他来了。”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霍钺看着她,深邃的眸光有涟漪一闪而过,然后归于无边的安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弯,很是温柔斯文的一个人。 “我倒是觉得,张龙头放弃了闫琦此人。”霍钺笑道,“假如他不想闫琦死,应该让他离你远远的。” 闫琦的性格暴躁,这件事之后,他肯定连顾轻舟也记恨上了。 他一定会对付顾轻舟。 然而,张龙头又很清楚顾轻舟的能耐,就连他的王牌帮手蔡长亭不也被顾轻舟拿下了吗? 让闫琦来,除了恶心顾轻舟,就是借顾轻舟的手处理掉闫琦。 顾轻舟再次摇头笑:“这个张龙头,一点亏也不肯吃。” 霍钺对张庚还是很敬佩的。 说起张庚,那是个跟司行霈性情相差无几的人。 霍钺也就点明了:“张龙头年轻时,就跟司行霈差不多。” “他要不是年轻时那么恣意妄为,树敌无数,何止于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一废一幼?”霍钺略有所指,“像他们这种人啊” 他在告诉顾轻舟,司行霈也是这样树敌的。 顾轻舟可以不顾一切跟司行霈,敌人却不会放过司行霈的。 那么,将来顾轻舟能承受不厌其烦的丧子之痛吗? 顾轻舟的脸,身不由己白了起来。 屋子里略微沉默。 “轻舟?”霍钺倏然放轻了声音,低低喊了她一声。 顾轻舟应道:“怎么了?” “我有时候会想,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霍钺道,眼神却越发深邃,似深不见底的古井,“什么样子的男人,可以和你共度一生。” 顾轻舟没想过。 可司行霈想过。 司行霈曾经说:“等江南江北统一了,天下太平,我们去苏州置办一所宅子,你弹琴给我听,我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最近时常会想起这段话。 就好像远去的灯塔,在没有司行霈的日子里,一直照亮她的路。 “会做饭。”顾轻舟道。 霍钺微愣。 他大概是没想到顾轻舟会回答。 顾轻舟却说了起来:“他做饭给我吃。” “这就够了?”霍钺深深望着她。 “吃饭就能活着啊。有他有饭,就是生活。”顾轻舟道。 霍钺一下子就愣住。 这句话,简直把一切都概括进去了。 有了那个人,顾轻舟只需要操心一日三餐吃什么,这种生活是何等的悠闲快乐?所以,有他有饭就够了。 她知道他在哪里,她知道走向他的路。 霍钺这时候才发现:顾轻舟比谁都通透,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外人永远无法明白她想要什么。 第471章 釜底抽薪的司行霈 顾轻舟跟霍钺见面,明明谈正事,最后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感情上。 她转移话题,问起霍拢静和颜一源的婚期:“您和我义父谈过吗?什么时候给他们筹备婚礼?” 上次见面,颜新侬是主动问过此事的。 霍钺原本打算今年的,可最近遇到了一点事,阿静心情不太稳定。 “快了,年底吧,再不济明年年初。”霍钺笑道。 笑容很浅。 顾轻舟看着他,突然很担心问:“阿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t她怎么了?” 霍钺一愣。 “没有。”霍钺笑道,“她就是回了趟老家,过些日子就回来。” 顾轻舟眸光中带着怀疑。 可霍钺不松口,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眼瞧着到了中午,霍钺说要请顾轻舟吃饭,顾轻舟笑道:“下次吧,等阿静回来。霍爷,我先回去了。” 顾轻舟要去趟药铺。 她把秘方给了何梦德之后,药铺的生意一日日好起来。 顾轻舟已经买下了平安西街八成的房子。 很多铺子还是做从前的买卖,也是那些掌柜和管事,可背后做主的人都变了。他们明面上维持稳定,背后已经是顾轻舟的情报站。 街尾那家茶馆,就是情报交流的地方。 再比如何家隔壁的干果铺子,掌柜因身体不适而回老家了,顾轻舟就让何梦德盘下来,临时成立了学堂。 顾轻舟打算广收徒弟,让中医中药在此前恶劣的大环境下立足。 “霍爷,我先走了。”顾轻舟在烟馆门口跟霍钺告辞。 她上了自己的汽车。 自从上次那个司机自报是司行霈的人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又换了一批人,将可疑的佣人辞退,可疑的副官送回驻地。 如今充当保镖又充当司机的,是顾轻舟亲手挑选的唐副官。 唐副官叫唐平,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生了张三十五六岁的脸。人天生的老相,性格也格外沉稳。 他没有正真中年人那等深沉,也没有小年轻人的冒失,很投顾轻舟这种少年老成人的脾气。 上车之后,顾轻舟阖眼假寐,不过几分钟,唐副官低声:“少夫人,您坐稳了!” 顾轻舟微讶:“怎么了?” 说罢,她也端正了身姿,甚至拉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 唐副官道:“没什么大事,有人跟踪咱们,您别回头。” 顾轻舟哦了声。 她心中微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浮上心头。 唐副官将车子稳稳开了出去,直到下一个转角,他突然加快了车速,车子似箭般往小胡同里钻。 小胡同里,有不少人在走动,一时间汽车开进来,鸡飞狗跳的。 唐副官的车技好,没有撞到任何人和东西,稳稳的绕过胡同,从另一个胡同口出来,就是海堤了。 “甩掉了,少夫人。”唐副官有点高兴。 “小心!”顾轻舟疾呼。 唐副官这才发现,一辆汽车竟然横卧在他的面前。他急忙踩刹车,这才没有撞上去。 顾轻舟身不由己往前倾,等她抬起头时,前面那辆技高人胆大的汽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司行霈。 海风吹在他脸上,他迎着阳光走过来,笑容干净明媚。 眸子似宝石般,熠熠生辉。 一走过来,他就把副官唐平给拽了下来:“混账东西,你这是开车还是耍杂技?出事了你赔得起吗?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毙了!” 唐平的沉稳这时候就表现出来了。 他没有慌乱,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是二少帅府的人,大少帅再有威望也不敢拿他如何。 果然,就听到少夫人声音低沉:“够了!” 司行霈松开了唐平,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跟着他的副官们,把唐平给拽下去,让他走到后头去蹲下。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打开了车门,将顾轻舟抱了起来,非常快。 他动作大开大合,把顾轻舟挽着的低髻弄散,发网掉落,一头似青稠般的长发在她身后舒展。 迎风摇曳的长发,几乎迷住了司行霈的眼睛。 他痴痴看着自己的女人。 就在他抱住顾轻舟时,顾轻舟不声不响将枪抵住了他的颈,托起了他的下巴。 司行霈头微扬,唇角眉梢全是笑意:“轻舟,乖!” “放开我!”顾轻舟冷漠道。 司行霈根本不会听她的威胁,若是她能开枪,早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就开了。 他不由分说把顾轻舟塞到了自己的汽车里。 汽车火速调头。 顾轻舟的副官想要来看时,却见司行霈的车子拐入之前的胡同,消失在视线里。 “看什么看,挖掉你的狗眼。”司行霈的副官邓高踢了下唐平的屁股,“好小子,如今得势了嘛。” 唐平气不平,转身也想打邓高,却被其他副官按住。 这些人里,有从前的旧友。 故而是一半戏弄一半叙旧,就打了起来。 顾轻舟上车之后,枪一直对准了司行霈的脑袋。 司行霈也恼了:“要么开一枪,要么收起来!这么举着,手不酸吗?” 然后又道,“来,我给你揉揉胳膊!” 他的注意力总是很奇怪。 顾轻舟悻悻,将枪放下来。 她的态度很冷淡,道:“你这算绑架,今天就别想出岳城了!” 司行霈笑,完全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他看得出来,和前几次见面相比,顾轻舟从直接开枪射击,变成了冷漠相对。 顾轻舟若想他死,那天就会任由刺客杀了他,而不是奋不顾身扑到他怀里。 千钧一发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司行霈是最通透的人,他知道他的轻舟已经从最初的情绪里走出来。那时候的她,大概是想跟司行霈同归于尽。 现在她想活着。 只要她自己还愿意活着,她就不会想让司行霈死。 司行霈现在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司行霈的行为,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那我不走了!”司行霈笑道,“到时候你可别赶我走啊。” 顾轻舟没有说话,将头偏向了车窗外。 “你最好送我回家。”顾轻舟道,“你还记得上次怎么答应司慕的吗?” 他答应暂时不给他们俩添堵。 司行霈却道:“答应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司行霈最擅长趋利避害,什么承诺在利益之下都是狗屁,除了给顾轻舟的。 他不是个好人,他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顾轻舟而已。 “出尔反尔,小人!”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道:“我没有违背誓言。” 顾轻舟眸光如寒霜。 “我说你们还是夫妻的话,我不给司慕戴绿帽子。但是,你们俩现在还是夫妻吗?”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不解:“你什么意思?” “也许,你们俩已经离婚了,你还不知道呢?”司行霈故弄玄虚。 电光火石间,顾轻舟想起了一个人:司芳菲。 上次司芳菲到了岳城,来得目的不明确,而且问话也很奇怪。 司芳菲问顾轻舟:二嫂,你们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顾轻舟再次听到司行霈的话,恍然大悟。 “你叫人偷了司慕的私章?”顾轻舟肃然看着司行霈,“你在南京给我们俩办了离婚书,是不是?” 司行霈笑:“你脑子这么好使,怎么不提早去办?” “你疯了!”顾轻舟厉喝,“阿爸会知道,你想让司家丢进颜面吗?况且,我们的婚书是岳城办的,跟南京无关,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在南京根基还不稳的司督军,她想到自己和司慕假婚姻中的利益,她想到目前的处境。 顾轻舟头皮都麻了。 现在这个世道,法律是今天变、明天变的,而且各地军政府都有自己的法律。 南京的离婚手续很简单,男方写了离婚书,盖上自己的私章,然后双方签名,政府盖上公文,婚姻就解除了。 这算是前清休书的演变,只是多了一道程序:需要女方的签名。 这一点微小的变化,却从根本上改变了女性的地位。 司行霈手下能人无数,擅长书法和模仿的不乏其人。只要弄到司慕的私章,他就能写了离婚书。 怪不得他上次那么慷慨,答应司慕在他和顾轻舟婚姻期间不再找麻烦。 他根本没打算放任他们俩在一起多久。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陷入这段畸形的婚姻里是毫无意义的。 司慕能给顾轻舟的,司行霈全部可以! 他看似是报答司慕,实则直接釜底抽薪。 在司行霈遇到危险时,顾轻舟奋不顾身扑向他,就等于告诉了司行霈,她是愿意跟他的。 顾轻舟的脸全部冷了下去:“我和司慕的婚书是岳城政府公章,跟南京无关。哪怕离婚,也要通知父母,盖了岳城的公章。你不管怎么做,我们也绝不承认。” 司行霈笑笑,笑得很随意。 “轻舟,你同意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法律就是法律啊!”司行霈懒懒道。 突然他一踩刹车,车子猛然停下来。 顾轻舟再次身不由己往前倾时,司行霈一把将她的脑袋扳过来,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第472章 被离婚的顾轻舟 司行霈吻顾轻舟,甚至用牙轻咬她的唇。 他格外的用力,一把将她抱过来坐到了自己腿上。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上次他在自己别馆里吻她,却是那么轻柔。 司行霈是什么性格,顾轻舟最清楚,他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他这边答应了司慕不羞辱他,那边就干脆帮他们离婚了。 然而他之前小心翼翼吻顾轻舟,说明他在考虑顾轻舟的感受。 在前几年,顾轻舟在他面前一次次说过,他们是不道德的。 他的轻舟在意,他就不得不在意。 如今,顾轻舟身上“司慕妻子”的外衣被他剥去,他的思念喷薄而出。思念是苦涩又炙热的,能化为灼热的岩浆,将他们全部吞没。 他用力,他知道自己吻在她唇上的每一下都是理所当然,故而格外使劲。 她仍是他的,终究是他的! “轻舟!”他的手,早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他吻到了她的眼泪。 眼泪咸苦,却是他吻过最多的。从前吻她,她哪一次高兴?每次都要哭很久。 司行霈甚至变态得觉得,这才是她,才是熟悉的滋味。 他丝毫没有放松,而是步步紧逼,想要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忘情之际,司行霈脑袋中懵了下。 他的手逐渐无力。 顾轻舟在他的脖子里,插了两根银针,将他放倒了。 她知道司行霈的警惕,她甚至在等待和寻找。 第一次! 自从师父和乳娘出事以来,她第一次找到了司行霈最放松的时刻,很顺利将他弄倒。 手边有枪,又有银针,想要他被打成筛子死得惨烈,还是想要他被银针入体死得悄无声息? 都可以! 顾轻舟的眼泪,却再次涌了上来,视线中模糊了。 在那模糊的视线中,司行霈已经坐了起来。 “还是舍不得?”司行霈问她。 其实,他的晕眩只有短短几秒钟,却愣是装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他看到顾轻舟连尝试都没有,只是默默掉眼泪。 他的心全软了! 她真可怜,如今只剩下他了,他却要逼迫她! 司行霈再次俯身,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却没有亲吻她,只是用布满薄茧的手轻轻为她擦眼泪。 “轻舟。”司行霈把脸贴着她的面颊,“我托人办的离婚书。离婚书是真的,但是备案文件被我抽了出来,没人会知道。” 顾轻舟低垂着眼帘,羽睫已经被泪水打湿。 情绪太多,她已然是无法区分自己在想什么。 她在想,为什么下不去手?司行霈杀她的家人时,可没有手软。 她也在想,离婚了怎么跟司督军交代?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她帮过司慕很多,没有占督军府多大的便宜,离婚了也是她的自由。 司行霈的胳膊,箍住着她。 顾轻舟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 离婚书和备案文件都在司行霈手里,在这个法律形同虚设的年代,南京政府律法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她需要拿到手。 “离婚书和备案文件都交给我。”顾轻舟道,声音嗡嗡的。 “给你的话,你撕毁了怎么办?”司行霈低声轻喃,“轻舟,别挣扎了,今天就跟我走吧。” 师父和乳娘的惨死还没有半年。 半年啊,顾轻舟这颗灼热复仇的心就冷却了。 她是如此自私、无能、不孝! “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反而微愣。 这么痛快答应了,就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看着她。 顾轻舟亦看他:“告诉我实情!司行霈,我哪怕冒着不忠不孝,也从未相信你会害我!告诉我,我师父和乳娘是谁,告诉我他们必死的原因。 我曾经跟你说过:只要你解释,我就愿意相信,这话至今有效。你告诉我。现在告诉我,我今天就是你司少帅的人!” 司行霈眸光中有点迟疑。 不是他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司行霈害怕顾轻舟的好奇心驱使她,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她若是个才智平庸之辈,司行霈倒也不怕,可他的轻舟算无遗策,她若是为祸,会留下万古骂名不说,还会让天下惨遭横祸。 司行霈不怕什么,他只是不想顾轻舟的人生那么复杂。 越是复杂,越是辛苦。 于是司行霈想编织一个锦绣蓝图给顾轻舟,让她做他的小女人。 既然顾轻舟能退到这一步,那么再逼逼她,她还能更多退一步。 “给我生个儿子!”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垂,“生了儿子,我什么都告诉你!” 顾轻舟的气血,几乎翻涌上来。 她反手过来,想要扇司行霈一耳光,手却被司行霈捉住了。 他轻轻吻她的掌心。 顾轻舟挣扎,他就顺势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压在靠椅之间。 “陪我一整天!你陪着我的话,我可以把离婚书给你看看,让你知道真伪。”司行霈最终妥协。 “我不是要看,我需要文件!”顾轻舟狠狠甩手。 司行霈不肯。 “不行,万一你撕毁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司行霈耍赖道。 “那你滚!”顾轻舟眉宇冷冽。只是哭过的眼皮微微浮肿,有点委屈的凛冽,竟是那么秾艳妩媚,毫无威慑力,反而勾魂夺魄。 司行霈看着她,就想将她带在身上。从前也时常分开半个月,却没现在这样难熬。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她是他的。 司行霈徐徐诱导她:“真不看看?万一我骗你呢?” 顾轻舟心思缜密,她回去之后,静下来就会明白,离婚书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也许她猜错了? 所以,司行霈要让她看看东西,将她的猜测证实,免得她心存侥幸。 一定是要看的! 顾轻舟望着他。 若是他能拿出来,我可以抢过来吗? 虽然很难抢,可顾轻舟还是做了决定。然而,决定只是一瞬,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抢——她是孩子吗? 为何所有的伶俐,到了他跟前就全没了?固然是他这个人没脸没皮,顾轻舟拿不到他的错处,何尝又不是顾轻舟觉得在他面前,撒撒娇就可以成事?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做成某件事,为何非要动脑子去搞复杂? 可她顾轻舟,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撒娇? 第473章 轻舟,我错了 顾轻舟想了很多。 有些念头让她难堪。 一时间,她脸冷,心冷。 “轻舟,我常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去钓鱼,那时候的日子特别快活。我们去钓鱼,我烤鱼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会放你回去善后好。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没有结尾。”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司行霈就开车了。 车子现在就是停靠在城外的小径上,此刻再往前开几分钟,就到了一处小农庄上。 小农庄有池塘,四月底的鱼儿不够肥美,却很多。 司行霈显然是有备而来,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 就在这时候,司行霈突然被撞了下。 回过神,顾轻舟居然将他的车子打火启动了。 司行霈想起来:“我教过她开车,该死!” 百密一疏的司行霈,懊恼看着顾轻舟将车子开走。 可是她的车技真的很糟糕。 不过几步,她的车子轮胎就陷入泥里。乡下的路不太好,最近又多雨,她越是使劲踩油门,轮胎就打起泥巴越多,陷得越深。 车子愤怒咆哮了几秒钟,然后就缓下来,最终车子就熄火了。 司行霈在身后哈哈大笑。 他穿着军靴的长腿,步履悠闲却又两三步走到了她跟前。 他趴在车窗上,轻轻捏顾轻舟的脸:“好玩吗,小丫头?” 顾轻舟阴沉着脸。 她心中有烦躁、失望、懊恼,以及后悔。 为什么不好好学开车? 这些情绪,都在她漂亮精致的小脸上堆砌,有种难以言喻的潋滟。 司行霈觉得,她这个瞬间妩媚到了极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别闹了。还好是陷入泥坑里,若是撞树上了,我还活不活了?你这一次害两条命,知道吗?” 她的命,连接着他的命!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看了看车子,彻底是打不起了。 “下来吧,等副官们来接,走不了了。”司行霈摊摊手,反而很愉快,“我去钓鱼,烤鱼给你吃。” 四月的岳城,正是春暖花开。还没有到梅雨季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不冷不热,又不会太过于湿润。 河堤两岸种满了水稻,阡陌间纵横翠碧,稻香摇曳。 水草很长,染绿了水波,与长天一色,浩渺似一望无垠。 顾轻舟坐在竹桥上,司行霈在不远处的河里叉鱼,将军裤的裤腿挽起,露出他修长结实的小腿。 他说是钓鱼,车子后备箱里鱼竿和做鱼饵用的蚯蚓都准备好了,可惜钓了还没三分钟,他不耐烦了。 “这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去?”司行霈一下子就将鱼竿给扔了出去,在水波中荡漾,缓缓沉没。 他喜欢主动,想要什么就去进攻,而不是慢腾腾等鱼儿咬钩。 于是,他上岸找了根树枝,掰断了一截子,做成了鱼叉。 他在浅水中,其实也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这种进攻时的等待,司行霈又非常有耐心。 说到底,司行霈更喜欢暴力。 日光金灿,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落入他的眸子里,他眸光精锐,一刻不放松盯着水里游走的鱼儿。 哗啦一下响!下一瞬,他举起鱼叉,高高兴兴冲顾轻舟喊:“轻舟,鱼!” 他那树枝的尾端,果然插住了一条肥美的鱼。鱼儿挣扎,摇头摆尾甩了司行霈满身的水。 顾轻舟挪开了眼睛,没有看他。 司行霈不以为意,哗啦啦趿水上岸,把鱼儿放在岸边,继续下河。 顾轻舟时不时看表。 下午三点了。 她心中全是焦虑,却不肯叫司行霈看出端倪来。 远处的田埂上,有农民在干活。 顾轻舟将自己的长流苏披肩盖住了脑袋。乡下妇人在天气热的时候,也会搭一条毛巾遮阳,并不怪异。 围巾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老农打水浇田,三五趟之后有点累了,正好司行霈抓住了第四条鱼。 “我们住在岳城,媳妇说闷了,出来散散心。”司行霈道。 他指了指不远处竹桥上坐着的顾轻舟。 老农望过去,看不清楚脸,只知道衣着华贵,眼睛水灵。 “她爱吃鱼。”司行霈又道。 老农说了什么,顾轻舟还是没听清。 司行霈哈哈大笑:“真生了儿子,请您老喝酒。” 顾轻舟的脸更沉了。 司行霈抓了几条鱼,收拾干净,从车子里拿了调料。 他今天是预备带顾轻舟来钓鱼的,故而准备好了烤鱼要用的。 把鱼临时腌制半个小时,司行霈洗了手,走到顾轻舟身边。 “别碰我!”顾轻舟厉声,“你一手的鱼腥味!” 司行霈闻了闻,好像没有了。 他用泥巴再搓了搓,又仔细将泥巴洗干净。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的手伸过来,顾轻舟举手来挡,她指缝间有一根银针。 “别玩了。”司行霈道,“这种针没啥用。” “你不要靠近我。”顾轻舟冷漠。 司行霈一把将她圈固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眸,他神色深敛:“轻舟,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从前就知道,怎么到了今天反而犯糊涂?” 顾轻舟眸中微动,似凝聚了风暴。 司行霈则继续道:“不靠近你?除非我死了,否则就会身不由己。轻舟,你救过我两次,我的命如今都是你的!” “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提到这个,顾轻舟大怒。 她一瞬间怒不可遏。 她难道为他付出得少吗? 她难道没爱过他吗? 最后,他给了她什么? 他不提救命之恩倒也罢了,一提这话,顾轻舟的怒意顿时控制不住。两次啊,她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救过他两次! 救只狗都比他强! 顾轻舟暴怒,还想要做什么时,司行霈已经捧住了她的脸,隔着她的披肩,在她唇瓣的位置吻了下:“轻舟,我错了。” 顾轻舟一怔。 出事以来,司行霈一开始坚持称是李文柱所为;后来见顾轻舟不相信,再那么说下去把她当傻子,适得其反,就开始告诉她,他有苦衷。 他害死了她最亲的人,却打着为她好的大旗。 直到今天,司行霈说他错了。 “我一生常办糊涂事。”司行霈道,“但我爱你轻舟,这件事我没有做错!我今天不掳走你,你也不要生气,好好回去安排好你的事,行吗?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想去平城,我才接你去,这次绝不再强迫你。” 顾轻舟的情绪,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 他没有揭下她的披肩,依旧隔着披肩,在她唇瓣的地方轻轻落吻。 然后,他轻轻拥抱她。 拥抱的时间有点长。 第一次,顾轻舟没有尝试放倒他。她依偎在他怀里,缓缓阖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司行霈觉得,假如顾轻舟的思维像钟表那样慢慢走动,那么现在指针肯定滴溜溜乱转。 他们俩并肩坐着,司行霈的脚浸在清凉的水里。 他跟顾轻舟说他偷飞机的事。 “在飞机到达昆明之前,早有五十名美国飞行员到了程稚鸿的督军府。我虽然不精通英文,手下的参谋却精通。 别说五十个人,就算是两个人之间也会有矛盾,有纠纷和不满。我跟程家关系很好,我的参谋就不停的挑拨离间,最后我说动了其中五人。 我只需要五人,这样他们每个人都无可取代。这种无法被人替换掉的身份,让他们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存在感和归属感,所以他们心甘情愿跟我走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道:“你缺德不缺德?美国人给程稚鸿提供飞机,肯定也会给他威胁。你偷走了,程稚鸿怎么办?” 司行霈依旧觉得,程稚鸿的飞机会误事,他迟早要成为汉奸。 况且,程稚鸿跟英国人关系也不错,他女儿已经嫁给了英国在香港的督察。程稚鸿这种两面倒的性格,早晚误事。 司行霈帮他做了个选择。 “他没事的。”司行霈笃定道,“轻舟,你居然这么善良!” 顾轻舟冷笑。 居然? 难道她一直很恶毒吗? 说了半晌的话,司行霈起身去烤鱼。 他捡了很多的木柴,一点点架起来。 顾轻舟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再次陷入迷茫之中。 她这一生,所有的缺点似乎都用在司行霈身上。 遇到他,她变得懦弱,变得瞻前顾后,忘记自己的本心。 当然她也不否认,他同样为她改变了很多。 “过来,帮帮忙!”司行霈喊。 远处的老农,早已拎着水桶和锄头回家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生活得艰苦又有规律。 顾轻舟走了过来。 司行霈让她帮忙搀扶树枝,这样他才可以架起一个支架,再用树藤绑好。 顾轻舟默默做了。 “司慕他有了姨太太,你是不是很难做?”司行霈突然问。 顾轻舟不想和他谈这种事,故而沉默。 “那个魏清嘉呢?”司行霈又问,“很久没听到这个人了。” 司行霈的情报网是很发达,可他的情报员只留意值得关注的人和事。像魏清嘉这种,自以为有点能耐,足以把司家两位少帅玩弄股掌之间的女人,司行霈觉得她天真又可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关注司慕,所以知道司慕没有再跟魏清嘉来往,才有此一问。 顾轻舟淡淡道:“她死了。” 第474章 司行霈的日常吃醋 司行霈问起了魏清嘉,顾轻舟就很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魏清嘉算计司慕和司家,都跟司夫人谈拢了条件,要做司慕的二太太。 “事情失败了,司夫人亲自上邮轮,捅死了魏清嘉。”顾轻舟道。 说到这里,她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跟了司行霈两年,现在对死人麻木不仁。 “当时我也在场,魏清嘉大概以为我会救她。”顾轻舟又道,“我没有救,我就是那么眼睁睁看着。”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轻舟长大了。” 顾轻舟沉默。 司行霈又道:“你倒是为司慕做了不少事嘛。”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满是酸溜溜的醋味。 再看司行霈,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顾轻舟。 顾轻舟不以为意:“嗯,他是我丈夫。” “前夫!”司行霈咬牙切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不是人物和风景,而是那张离婚书。 用司慕的口吻写的,模仿了司慕的笔迹,简直是一模一样。最后,盖上了司慕的私章,以及南京政府的公章。 “这就是离婚书啊?”顾轻舟看了片刻,唇角有了抹冷笑。 司行霈就觉得她的冷笑不怀好意。 “怎么,你还能找到破绽?”司行霈问。 顾轻舟把照片还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看着她那稍纵即逝的意味深长笑容,心中微动。 同时,他也好奇,他的女人能在他手下翻出什么大浪来? “有问题吗?”司行霈问顾轻舟。 他根本不知道顾轻舟笑什么。 顾轻舟却摇摇头:“没有。” “那他就是你前夫了,记住了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我不承认。” 司行霈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手指轻轻从她的唇瓣摩挲,他阴测测问:“不承认?真好意思!顾轻舟,你要是真有出息,你就把自己给他!你能做到吗?” 顾轻舟大怒,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指。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 司行霈最先回神。他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时候,这女人不止有了猫儿的矜贵,还像只小奶狗? 她咬住他手指的动作,那么自然。 “汪!轻舟,来,汪几声给我听听!”司行霈笑不可抑。 顾轻舟用力咬了下。 司行霈还是乐不可支,丝毫不觉得疼,顾轻舟松了口。 她沉脸不说话。 脑抽了吗,为什么要咬住他的手?直接扇他一耳光,不是更好吗? “轻舟,你真可爱!”司行霈大笑,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揽,就吻住了她。 顾轻舟在其他人面前故作老成,大概只有到了他跟前,才会下意识做出那么可爱的小动作。 “轻舟,我不是激你。”松开了唇,司行霈笑道,“你这婚姻多荒唐你自己清楚,没必要这样。我答应不随便掳走你,我给你走向我的时间,这样还不行?” 顾轻舟不说话。 司行霈又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完毕。若两个月之后,你还是他的妻子,那么你就等着做寡妇吧!” 顾轻舟怒目而视。 她想要抓起地上的石子砸他。 可为什么这行为还是很幼稚? 顾轻舟觉得会适得其反,就停住了,沉着脸不说话。 司行霈凑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把自己留给我!给我的时候有什么意外,我就剁了司慕,知道吗?” 顾轻舟的唇色,一瞬间雪白。 她想起骑自行车那件事来。 她心念急转,却眸光一动看着司行霈:“怎么,有什么意外,你就不想要吗?” “要!”司行霈认真道,“你这辈子不管用什么法子,都逃不掉。你以为今晚回去就跟司慕睡了,然后我就能放过你?不要这样想,你只是会害死司慕而已。” 顾轻舟眉宇冷然。 她看着他,一瞬间脑子清醒了很多,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望着远处的湖面,已经是黄昏了,落入的余晖似火似金,洒在河面上,金波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顾轻舟望着,心中想着,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似乎从迷茫中走出来,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司行霈给鱼翻身。 烤得喷香的鱼,揭去了外皮的乌黑,递到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鱼肉很嫩,有点甘甜的嫩。 “轻舟,你知道修建铁路要筹建了,平城军政府也在收编李文柱的军队,我真的很忙。下次来找你,可能是半个月之后。”司行霈道,“我哪怕再忙,也会半个月来看你一次。” 顿了顿,司行霈道,“下次我开了邮轮过来,我带你去远海玩几天。” 顾轻舟没言语。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司行霈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了擦唇角,小心翼翼。 在她唇上轻啄了几分,司行霈有点不舍:“真想天天看到你。” 顾轻舟想说:假如你不作死,也许现在我们就结婚了,天天看到我根本不是梦想。 这话,在她心中闪过,最终什么也没说。 离别之际,顾轻舟不死心问司行霈:“我的乳娘” 司行霈吻她,答非所问:“轻舟,想着我,知道吗?” 还是不肯说。 跟着他们的副官根本没找过来。 司行霈亲自上了汽车,捣鼓了没到一分钟,汽车稳稳从坑里爬了出来。 顾轻舟目瞪口呆看着。 “你骗我!”顾轻舟道,“这车子根本没坏!” “谁骗你的,我这不是刚刚修好吗?”司行霈丝毫不脸红,认真撒谎道。 顾轻舟沉默,决定回去要学开车。 她从前觉得枪很重要,她也喜欢打枪,却忘记了她不仅会进攻,也需要逃亡。 她逃亡的时候,汽车就是保命符。 顾轻舟打着算盘,司行霈打开了车门,请顾轻舟上车,她却执意要坐到后面去。 司行霈笑笑,对她很宠溺,这次就随着她。 回到城里,他们的副官等在城门口。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放心,那个唐平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他不敢乱说话。” 顾轻舟依旧没言语。 她下车的时候,看了眼唐平。 唐平脸上没有伤。 顾轻舟放心,知道司行霈的副官们并没有真的打唐副官。 上车之后,顾轻舟阖眼打盹。 唐平也不敢吱声。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问门口的副官们:“少帅回来了吗?” 回答是:“没有。” 她就径直回到了主楼。 顾轻舟梳洗完毕,司慕才回来。听副官说少夫人找他,司慕在楼下的书房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道:“你的私章,平日里放在哪里的?” 司慕道:“一直随身带着。” “有没有遗失过?”顾轻舟问。 司慕道:“没有。” “确定吗?” 司慕想了想,道:“有次不见了,我急忙回军政府去找,没有找到。然后派了人把会议厅翻了一遍,才从柜子脚找到。” 那个找到司慕私章的副官,就是司行霈的人。 只是,整个岳城军政府,到处都是司行霈的眼线,防不胜防。 顾轻舟了然颔首。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想着,就编了个借口,道:“我想开个中医学校,想开在你的名下,聘请你做校长。毕竟我是女人,女人没什么说服力。” 司慕蹙眉。 他不是很愿意,道:“改日再说吧。” 说罢,他挂了电话。 这天精神很好,司慕心也闲了下来,望着空荡荡的楼顶,他沉默了片刻,起身叫佣人开了拱门,他去后花园找潘姨太了。 他走的时候,顾轻舟是知道的,也没有多想。 顾轻舟把司行霈给她的那张离婚书的照片,反复看了几次。 她也想了当初和司慕结婚的原因。 很多事还没有做完。 况且,她和司行霈的前路还有挡路石。 顾轻舟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了当初骑自行车之后去医院开的诊断书。 “这张纸,还有用吗?”顾轻舟想。 从她和司慕结婚之后,这张纸就完全没了说服力。 她想撕了,可下意识又不舍。 顾轻舟从骨子里,还是个老派的女人,她没有时髦女郎那么开化。 她又塞了回去。 “离婚的事,怎么跟阿爸说?”顾轻舟想。 阿爸现在对司行霈忌惮,对司慕不放心,自己又分身乏术。顾轻舟再撂担子,司督军只怕会很为难。 一番心思,顾轻舟辗转难以成眠。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似潘姨太那边近身照顾的女佣:“少帅让请少夫人的。” “姑娘您说笑呢吧?”顾轻舟这边的女佣听了瞠目结舌,“少帅歇在姨太太那边,半夜把少夫人叫去?当少夫人是什么? 这事传出去,我们少夫人还有体面吗?少帅年纪轻不懂事,他若是再胡闹,我就要打电话去告诉老太太了。” 顾轻舟才想起来,这位女佣是老太太介绍过来的。 只是 顾轻舟怎么都感觉女佣想多了。 司慕半夜叫顾轻舟过去,肯定不是为了添加乐趣的。 说不定是受伤了。 顾轻舟老成是不假,可这种事怎么想,她都觉得有点尴尬? 犹豫了下,顾轻舟下楼了。 潘姨太那边的女佣急哭了:“少夫人,少帅让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这叫什么话!”顾轻舟这边的中年女佣提高了声音,坚决不能容许他们如此淫糜不堪。 “少帅不是这种人。”顾轻舟安抚道,“我去看看。” 佣人不放心,也要跟着去。 反正,少帅想贪图两女服侍的乐趣,去外头找,可不许他拿自己的正妻作贱。 第475章 撞晕了 顾轻舟是有点尴尬的。 司慕半夜派人叫她,偏偏顾轻舟这边的佣人想象力比较丰富,把顾轻舟的思路也带偏了。 佣人觉得司慕是想享受齐人之美,所以才把顾轻舟叫去。 这佣人夫家姓洪,负责顾轻舟主楼这边应事的,偶然也端茶递水。 洪嫂特擅长把夫妻俩那点事上联想,在佣人中也是出了名的泼辣。上次就是洪嫂说,潘姨太故意显摆合不拢腿的样子给顾轻舟瞧。 潘姨太是否显摆顾轻舟不知道,反正顾轻舟是没看出来。 如今,洪嫂又觉得司慕半夜叫顾轻舟,是为了妻妾同乐,立马要阻止,弄得顾轻舟的思路也身不由己跑偏。 只是,顾轻舟还是了解司慕的,这种荒唐事司慕做不出来。 他为人很绅士。 若是司行霈,那就不一定了。 到了后花园的小楼,顾轻舟对洪嫂道:“你们先等着吧。” 说罢,她就要自己上楼。 洪嫂立马拉住了她:“少夫人,您可得把这架子端稳了。您年纪小,若是您立不起来,以后家里的狐媚子可就没人把您放在眼里。” 这话倒是经验之谈。 正妻的架子,其实是很苦恼的东西。端稳了,丈夫嫌弃你索然无味;不端吧,小妾又欺到头上你镇不住,到时候丈夫还是嫌弃你无能。 这种经验之谈,李妈从前谈起女人的婚姻时提过。 只是,顾轻舟从未想过跟自己有关,她要是混到丈夫纳妾的地步,肯定会离婚的。 不成想,阴差阳错到了今天,她的丈夫还真纳妾了——应该说,是前夫。 “我知道了。”顾轻舟认真看着洪嫂,没有辜负她的一番谆谆教导。 大概是从洪嫂身上,看到了李妈教导自己的样子吧。 顾轻舟这么想着,就单独上楼了。 她敲了房门。 司慕道:“进来。” 方才顾轻舟进门的声音、在楼下和佣人说话的声音,司慕是听到了的。现在敢上楼敲门的,肯定是顾轻舟。 顾轻舟捏住了门把柄,略微沉吟才推开门。 司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后的夜风撩拨着茜色窗帘摇曳。他抽着雪茄,满屋子都是烟的清冽。 他的神态十分颓废,问顾轻舟:“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顾轻舟这才看了眼床。 丝绸被褥中,潘姨太反躺着,悄无声息。 顾轻舟蹙眉。 她来的时候想了很多,以为到底什么事需要夜里找她,还以为谁受伤了,不成想竟然是这样! “怎么了?”顾轻舟随手关了门,问。 司慕不答。 顾轻舟就走到了潘姨太身边。 “她好像没气了”司慕继续道,猛然抽了口雪茄,烟全部吞噬入腹,带着暖灼的烈烈。 顾轻舟摸了下潘姨太的手腕,道:“有气啊,脉跳得这么正常。” 司慕抬眸。 顾轻舟又试了试潘姨太的鼻息。 鼻息微弱到了几乎没有。 “有气。”顾轻舟道。 司慕坐在那里,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是陷入极度的疲倦之中。 顾轻舟看着潘姨太不着寸缕的后背,光洁雪白肌肤上,落了点点梅痕,可见战状有多激烈。 顾轻舟拿出随身带着的戒指,从红宝石的戒面下抽出银针,给潘姨太针灸。 “她撞到墙了吧?”顾轻舟问司慕,同时也尴尬得能滴出水来,舌头也是沉沉的。 怪不得司慕不请军医,反而请顾轻舟。 这种事,说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两个人欢爱太过于激烈,不小心把姨太太撞昏了,只怕明天就要传遍整个军营。这种笑话,当兵的人最喜欢了,到时候司慕名誉扫地。 “嗯。”司慕吐出一口烟雾。 他穿好了衣裳,却没有洗澡,屋子里还是有种味道。 顾轻舟沉默,不想再说话了。 真尴尬啊!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需要处理这种问题? 顾轻舟停针的第五分钟,潘姨太就醒过来了。 她不仅是撞晕了,还有被痰堵住了。若是拖下去,她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醒过来之后,她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人也慢慢清醒了。 “少帅”潘姨太看向司慕,甚至伸手,想要司慕抱住她。 司慕却眸光一凛。 潘姨太无尽的委屈。 只有顾轻舟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俩以后以后当心点” 司慕也道:“我也要回去了。” 顾轻舟道:“你留下来吧。” 她本意是让司慕安抚安抚潘姨太。 毕竟潘姨太被撞晕,也是司慕弄的。 顾轻舟是不能深想,一想胃里就不太适应。这件事,算是她最近碰到过最让她找不到舒适度来安慰自己的事了。 司慕则根本不会听她这种话,转身就要走,脚步比顾轻舟快多了,他甚至没等顾轻舟就冲回了自己书房。 “少帅!”潘姨太哀怨极了。 好久不来了,来一次居然这样。姨太太也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明明也没多久,她自己就先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床上还在晕晕沉沉的潘姨太,道:“好好休息。” 说罢,顾轻舟也走了。 潘姨太则恨恨的想:“若是她不来,少帅也未必会走” 反而把过错推给了救了他们俩的顾轻舟身上去了。 顾轻舟也明白。 回去的路上,洪嫂看着一向和善的少夫人面色不虞,也不敢说话。 老太太之所以引荐洪嫂,除了洪嫂做事干练,更重要是她会察言观色,而且忠心耿耿。喜欢开荤玩笑,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 她默不作声,陪着顾轻舟回来。 顾轻舟回来之后,脱了外套直接上床。 想着方才的事,心中有个疙瘩,怎么也去不了。 “潘韶自己设计司慕,生米做成了熟饭;司慕不听我的劝告,和我赌气非要潘韶进门。结果,他们俩的肮脏事,却都是我在善后。”顾轻舟想。 她对司慕没意见,对潘韶也给予了最大的体谅,可顾轻舟对他们找她,而且是大半夜的找她,颇有微词。 这点微词从何而来,她当时没想明白,后来沉思良久,才知道:“原来,我没了耐心!” 这才是起因。 第476章 千里送鸿毛 顾轻舟没耐心了。 司行霈把离婚书的照片给她看了,顾轻舟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被司行霈掌握了主动权,她和司慕互惠的婚姻,就如那绸缎,出现了裂缝。 缝隙有了,稍微撕扯就越大,慢慢绸缎哗啦啦断开,再也缝补不上。 今天这事,司慕和潘韶也许不尴尬,顾轻舟却很不舒服。 她想把一切都摊给司慕看。 她正想着,有人敲门。 顾轻舟起身开了房门。 她知道不是司慕,司慕现在这会儿只怕自己也难堪,是拉不下脸来哄顾轻舟的。 果然,站在门口的是洪嫂,一脸堆笑:“少夫人,厨房做了海鲜粥,您喝些再睡吧。” 顾轻舟微微笑了笑。 “多谢。”她道。 这是真心的。 她想了一晚上的事情,越想越清醒,因此腹中空空。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顾轻舟也不知道厨房现在还有人当值没有,就懒得开口。 洪嫂送过来,顾轻舟很感激。 米粥的清香,混合着海鲜的清甜,直直钻入口鼻中。 洪嫂放到了她的书案前,仔细帮她摆好了碗箸。 “少夫人,这种事我也是平生罕见,您生气是应该的,没必要忍着。”洪嫂道,“脾气嘛,多发发就好了,总忍着要得病的。” 洪嫂不知道什么事,只知道离开的时候少帅气鼓鼓的,少夫人面上有难堪之色,知道顾轻舟生气了。 “我没事。”顾轻舟笑道,“有粥吃呢。” 她让洪嫂下去,自己吃完了会放在门口,明早佣人端下去就可以了。 木兰依偎在顾轻舟身上,也想吃。 可兽医说木兰不能吃带盐的东西,顾轻舟就不敢给。 吃饱了,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她也懒得动了,吃完就往床上躺。有了米粥的温热滋养,顾轻舟很快进入梦乡,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看了看钟,已经九点了。 顾轻舟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司行霈。 她躺着,让这一股思潮从心中离去,才慢慢起身。 下楼时,佣人准备好了早膳。 “少帅早上就走了。”佣人道,“姨太太那边来人了,说姨太太想见夫人,问夫人何时起床。” 顾轻舟知道潘姨太想说什么。 她慢腾腾喝粥,吃小笼包子。 吃完了,这才对佣人道:“去告诉姨太太,就说我已经起来了。” 潘姨太到了顾轻舟跟前。 顾轻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去上海的时候,顾轻舟答应过她,事情成功了就让她单独进出,不受顾轻舟的约束。 所以,潘姨太很用心。 挨了闫琦一耳光,挑拨了闫琦,加剧了矛盾,终于弄倒了蔡长亭。整个过程中,虽然潘姨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也有功劳。 论功行赏,顾轻舟决定见见她,把承诺向她兑现。 “我给你那边四名女佣,一名管事,两名副官,一辆汽车,每个月一百五十块的花销。”顾轻舟说出自己考虑已久的话,“从今天开始,开后花园的小门给你进出,你有意见吗?” 顾轻舟赏罚分明,恩威并下,这样才可以服众。 潘姨太吃惊看着顾轻舟。 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 况且一个月一百五十块的花销,已经是非常豪阔了。 “我没有意见!”潘姨太迫不及待,生怕顾轻舟改口。 “后花园的拱门还是关上,钥匙我这边拿着。这样,你请客吃饭,哪怕来再多的人,我也不会多管。”顾轻舟又道。 这是顾轻舟的承诺。 当初去上海之前,答应过潘姨太的,要不然潘姨太也不会一路上那么听话。 最重要的一点:顾轻舟不想再帮司慕善后了,这个姨太太闹出什么毛病,都让司慕自己去处理吧。 顾轻舟要做好自己的打算了。 “谢少夫人!”潘姨太站起身,要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端正坐着,没言语。 佣人重新上茶。 潘姨太喜滋滋的,昨晚那点不快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想到昨晚的事,自己也尴尬极了,问顾轻舟:“少夫人,少帅他总是这样吗?他每次弄完,我都疼得下不了床,他怎么不能轻一点” 顾轻舟脸色立马沉了。 这是妻妾能讨论的话题吗? 不!不管放在现在还是从前,这都是妻妾之间最大的忌讳! 顾轻舟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一转,眸光幽冷,静静落在潘姨太脸上。 潘姨太只感觉劈面生寒。她悻悻然,低垂了脑袋。 潘姨太今天二十岁,顾轻舟十九岁。然而,顾轻舟看上去总有三四十岁的沉稳干练,而潘姨太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些时候不知轻重。 “以后说话也过心想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顾轻舟严厉,眼波横掠中全是威严,“再这么没分寸,什么福利我都不会给你!” 潘姨太这下子白了脸,低低道:“是,少夫人!” 说完了,顾轻舟让管事去办,然后又叫洪嫂安排人去给拱门落锁,以后司慕想要去,直接走后门。 顾轻舟如此,就是防止他们再半夜叫她。 昨晚那股子不适应还没过去,现在又被潘姨太恶心了一顿。 顾轻舟独坐沙发,皎皎眉目全是冷意。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 她接了,电话里传来孩童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声音。 “丑女人,我明天给你送蛋糕!”是张辛眉。 顾轻舟整了整心神,问他:“辛眉?”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张辛眉不快。 顾轻舟失笑:“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你姆妈呢?” “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要我姆妈在旁边?”张辛眉费解。 顾轻舟道:“无需,辛眉是大人了!” 对方骄傲的哼了声。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顾轻舟听了个头尾不全,还在想怎么回事,张太太就打了过来。 “明天是辛眉生日,我给他订了个大蛋糕。他说过西洋生日,也要请你。我说你太忙了,他就要亲自送过去,我们定下了明天下午的火车。”张太太道。 “挺好,还是辛眉疼我!”顾轻舟笑道,“我给您安排饭店吧?” 顾轻舟家里不像张家,到处都是人,随便就能收拾出客房。 她这新宅,客房从来没人住过,而且司慕办公的地方也在这里,实在不方便接待外客。 “劳烦了。”张太太道。 于是,顾轻舟在第二天下午六点半,在火车站见到了张太太和张辛眉。 天还没有完全黑,可火车站已经亮起了非常耀目的白灯。灯光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眉目都似能发光。 张辛眉手中端了一个小纸盒子。 他微扬着脸,一脸倨傲对顾轻舟道:“给你!” 顾轻舟就欢欢喜喜接了。 “谢谢!”她笑,伸手摸了摸张辛眉的头发。 张辛眉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似的摸来摸去,可上次答应了顾轻舟,同意给她摸,于是就忍住不发火,小脸还是鼓鼓的。 张太太在背后忍住笑。 顾轻舟非常讨孩子的喜欢。 司家的汽车准备妥当了,顾轻舟先送他们去了饭店。 在饭店大堂吃饭时,顾轻舟先拿出蛋糕来吃。 蛋糕是从大的生日蛋糕上切下来的一小块,有很新鲜的果酱。 顾轻舟尝了一口,果酱清甜,蛋糕醇香,比颜洛水做的还要好吃。 “真好吃!”顾轻舟赞许,“谢谢辛眉。” 张辛眉挑眉,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千里迢迢的,就为了送这一块蛋糕,顾轻舟觉得礼轻情意重了。 除非张太太还有其他事。 吃了晚饭,张辛眉非要去看跳舞,顾轻舟就领着他去了。 一直闹到了深夜才回来。 回到饭店时,张辛眉犯困,依靠在顾轻舟怀里。 顾轻舟则和张太太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说话。 “到岳城来,没什么大事吧?”顾轻舟问。 张太太笑道:“我上次落脚的那位表兄,他高升了,请我千万来捧场。辛眉又念着给你送生日蛋糕,所以一起来了。” 顾轻舟了然。 她看着张太太。 张太太正在收拾一个随行的箱笼,把张辛眉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拿出来。 顾轻舟望着,突然问:“蔡长亭他真是死了吗?” 张太太笑:“当然。他违反了帮规,应该照帮规处理。” “我不信。”顾轻舟道。 张太太抬眸,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亦看她。 “轻舟,事实就是事实,你若是不能证明它是假的,那么它就是真的。”张太太笑道,“你有蔡长亭没死的证据吗?” 顾轻舟噎住。 这招,是她用来对付蔡长亭的。 她说闫峰是蔡长亭的私生子,而蔡长亭根本无法自证,故而他要接受帮规。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唇角有了个淡淡弧度:“阿姐,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能说?” 张太太只是笑,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轻舟又问:“听说要派闫琦来做新的龙头?” “是的,他端阳节的后一天上任。”张太太道,“他原本就是岳城洪门的二把手,对岳城熟悉。” “那到时候他上任的宴会,你们来捧场吗?”顾轻舟又问。 第477章 张九爷的巧手 顾轻舟想知道,岳城的洪门接下来对上海有多重要,故而她问了张太太。 张太太摇摇头:“不会的,这次是正常更替,没必要的。” 蔡长亭之前的宴会,张龙头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洪门放弃了岳城分舵。 张龙头的出现,是为了岳城分舵镇个场子。 如今,分舵已经重新成立,旧的龙头被处死,新的龙头继位,就没必要让张龙头亲自出面了。 同时也告诉了顾轻舟,不太重要。 “阿姐,假如蔡长亭没死,他现在去了哪里?”顾轻舟突然又问。 张太太失笑:“你转来转去,就是想套话?” 顾轻舟认真点点头。 张太太起身捏了下她的脸:“无理取闹,像个孩子似的!” 说罢,张太太就抱着张辛眉去了浴室,看着他刷牙和洗脸。 顾轻舟也站在旁边。 她依靠着浴室的门,又问张太太:“蔡长亭之前是从日本回来的,他会不会回日本去了?” “他死了。”张太太寸步不让,“别多心了。怎么,你很后悔?” 后悔害死他? 这个太荒唐了。 蔡长亭多次要杀顾轻舟,甚至对司慕和颜家下手。 杀他,顾轻舟从未手软和后悔。 “他自己违反了帮规,被洪门自己人处死了,阿姐怎么说起我后悔不后悔的话来?”顾轻舟睁眼说瞎话。 张太太无奈摇头笑。 不管顾轻舟如何用计,张太太没有半点松动,就是一口咬定洪门的确是处死了蔡长亭。 第二天,顾轻舟一大清早又来到了饭店。 张辛眉不愿意跟他母亲去表亲家赴宴,拉着顾轻舟的手:“你陪我玩!” 顾轻舟看了眼张太太。 张辛眉上次去表兄家,不过几分钟就把人家孩子的胳膊给下了,张太太是特别不愿意带他出门的。 既然他愿意跟顾轻舟走,张太太乐得清闲。 “你要听少夫人的话。”张太太叮嘱道。 张辛眉不情不愿点点头。 于是,顾轻舟就把张辛眉带走了。 “去军营!”张辛眉闹腾,“我要去打枪!” “不行。”顾轻舟拒绝。 张辛眉不快:“那我要去跑马场骑马。” “不行,太危险了。”顾轻舟又拒绝。 张辛眉气得直跺脚。 顾轻舟就把他带回了家:“给你看我的狼,好吗?” 张辛眉一惊,立马来了兴趣:“什么狼?” “就是豢养的狼,又高又大。你见过狼吗?”顾轻舟诱惑他。 张辛眉漂亮的小眼睛透出孩童的纯真:“没有。” 于是,他心甘情愿跟顾轻舟回家了。 顾轻舟狡黠而笑。 张辛眉终于见到了顾轻舟的狼。 暮山懒洋洋的,不愿意搭理人,木兰则在牛肉的引诱下一蹦三尺高,活泼极了。 “好玩好玩!”张辛眉眼馋,“像狗,又比狗大多了!” 然后他指了木兰,“我要这只!” “不行,君子不能夺人所好。”顾轻舟道,“这都是我的!” 张辛眉道:“小气的女人!” 想了想,张辛眉道,“我用我的马儿跟你换。” “不换!” “哎呀!”张辛眉气得跺脚。 顾轻舟笑,没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 “你若是喜欢它们,可以一个月来看一次。”顾轻舟最终让步道。 张辛眉却说:“太麻烦了。” “你连这么简单的麻烦都克服不了,还敢说喜欢?”顾轻舟挑眉。 张辛眉语塞。 一大一小对视了数眼,最终张辛眉败下阵来。 他委屈得很。 “你故意欺负我!”他不高兴,扑到了顾轻舟怀里。 司慕回来,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张辛眉穿着很漂亮的小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粉雕玉琢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孩子——假如不知道他恶魔一样的本性,都会很喜欢他。 故而,司慕看到顾轻舟和他玩闹,倏然心中微热。 多像一家人! 母亲带着儿子,旁边还有宠物。 司慕停住了脚步。 直到张辛眉先发现他。 上次他们见过的,张辛眉知道这是顾轻舟的丈夫,很愤怒盯着他。 司慕走过来,问:“张太太来了吗?” “是啊,昨天到的。”顾轻舟道,“她今天去亲戚家了,让我带着辛眉。” 司慕颔首。 张辛眉则眸光不善,他一直盯着司慕腰间的配枪。 趁着司慕错身走过去,张辛眉一下子跳起来,将司慕的配枪拔了下来,动作极快。 “唉!”顾轻舟大惊。 司慕也回神。 “给我!”司慕眉宇凛冽。 张辛眉不同意:“我喜欢这枪,我要了!” 土匪吗你! 顾轻舟沉了脸:“不许胡闹!” 张辛眉道:“你这个女人太过分了,你怎么不骂他?” “我凭什么骂他?” “他丢了枪啊。若是我,一定不会让人夺了枪。”张辛眉挑衅看着司慕。 司慕脸上似严霜轻覆。 他没有司行霈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心,又是在自己家,对面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司慕提防谁去? 不成想,这么个疏忽,就被这鬼孩子抢走了枪,还羞辱了他。 司慕怒极,因为他发火也不是,不发货也不是,进退维谷! “给我!”顾轻舟道。 张辛眉冷哼,然后很利落把这支枪给拆了,四分五裂交给了顾轻舟。 看着他拆枪的动作,娴熟快捷,像用枪的老手,而他偏偏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顾轻舟瞠目看着他。 张辛眉把枪给了顾轻舟,道:“小气鬼,爷才不稀罕你们家的破枪!” 司慕的眼神更冷。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把被张辛眉拆得乱七八糟的枪,还给了司慕:“能装上吧?” “嗯。”司慕快速回房。 顾轻舟想要把张辛眉赶紧送走,这孩子实在太过于顽劣。 “我不捣乱,你让我再玩一会儿。”张辛眉道。 顾轻舟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却看到张辛眉打开了她的衣柜,正在用一根细小的银针戳顾轻舟的保险柜。 顾轻舟大惊:“别弄,弄坏了!” 说着,她上前想要抱走他,却听到保险柜咔擦一声,开了。 顾轻舟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 张辛眉伸头看了眼,全是印章和钥匙,索然无味道:“怎么没首饰呢?这些破东西,放在保险柜里干嘛?” 这孩子的顽劣,简直是没边了。 顾轻舟将他抱下来,然后关上了保险柜,心想:“卖保险柜的人骗我,不是说最新的吗,绝对弄不开吗?” 顾轻舟还信以为真,不成想被个九岁的孩子不到一分钟就戳开了。 “跟我去上海,我送你很多珠宝!”张辛眉看着顾轻舟,“你看你穷的,我姆妈的保险柜里,全是首饰!” 整个军政府的钥匙和印章都在顾轻舟手里,若她算穷的,那么整个岳城就没有富人了。 “你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姆妈打你了!”顾轻舟道。 张辛眉缩了缩肩膀。 小霸王最大的怕处就是他姆妈了。 楼下的司慕,很快把枪装好了,并没有特别生气。 不知道为何,小孩子再恶魔,司慕都能看到一种希望。 他对小孩子没有介怀。 司慕第一次很认真的思考:顾轻舟能否给他生个儿子。 “我是她丈夫!我们的婚书是盖过岳城的公章,我们办过婚礼。”司慕对自己道。 他已经忘记了,除了婚书之外,他们还有一张协议书。 那张协议书上,司慕告诉顾轻舟,她需要和他合作杀了司行霈,否则三年之后赶她出门;而顾轻舟说,一旦他碰了她,她会枪杀他。 顾轻舟和孩子玩闹的场景,似乎给了司慕一种震撼。 好像心中某个地方隐约的向往,都被点亮,明确。 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真正的家庭。 可他又想到了司行霈。 “她可以奋不顾身去救他!”司慕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心灰意冷。 哪怕顾轻舟将来真的爱上了司慕,司慕就能没有芥蒂吗? 他重新陷入了两难之中。 最近,他时常这样纠结。 张辛眉在顾轻舟这边玩了一整天。 吃了午饭,张辛眉有点疲倦,就依靠着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看琴谱。 顾轻舟想起自己的打算,问张辛眉:“你知道蔡长亭吗?” “爷什么都知道!”张辛眉道。 顾轻舟笑起来:“那他死的时候,你去看了吗?” 张辛眉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因为害怕?”顾轻舟道。 张辛眉立马要跳脚:“谁害怕啊?告诉你,爷天不怕地不怕!” “那为什么不去看处理蔡长亭?”顾轻舟继续问。 孩子的话里,才有真实的信息。 张太太这次是铁了心,什么也不会告诉顾轻舟了。 张辛眉道:“阿爸说了,帮规大于天!万刀诛灭分舵龙头,那只能比他地位高的人在场。所以,我阿爸去了、黄伯伯和高伯伯去了,我去不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赞许摸了下他的脑袋:“对,帮规大于天!辛眉做得很好。” 同时,顾轻舟的一分猜测,变成了三分。 也许,蔡长亭根本就没死。 他那种人,哪怕是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折腾之后,才会认输吧?顾轻舟不相信他能安静受死。 这次,顾轻舟原本也没打算就能真的赢了蔡长亭。 猜测到他没死,顾轻舟也没觉得灰心,反而重新保持了她的警惕。 黄昏的时候,张太太来接张辛眉了。 张辛眉不肯走:“我要住在这里。” 张太太道:“不行。”拒绝得干脆利落,跟顾轻舟的言语差不多。 张辛眉气愤。 张太太把张辛眉带走了。 顾轻舟准备送他们去饭店,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下车的,是个中年妇人,神色焦虑。顾轻舟定睛一瞧,居然是慕三娘。 她大惊,急忙迎上去:“姑姑,您怎么来了?” 没有大事,慕三娘是不会出门的。 慕三娘的眼泪簌簌掉:“轻舟,您快帮帮忙,微微出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张太太还在旁边,而远处司慕也正好回来。 看到了慕三娘,司慕露出几分亲切:“老板娘,您这是” “是何微!”顾轻舟打断了司慕的寒暄,“姑姑,何微怎么了?” 第478章 烫伤 慕三娘是非常传统的女性,平日里很少出门。 不管有什么急事,都是何微姊妹或者何梦德派了小伙计来通知顾轻舟。 现在,药铺扩大了店面,小伙计多招了好几个人。这种情况下,慕三娘更是绝不会亲自来。 如今她来了! 看着她还是穿了件家常衣裳,衣裳外头沾染了药味,头发也有点零散。 顾轻舟慌了:这是出了大事! “微微烫伤了腿,被同学送到了医院,医生却不让我们进去看她!”慕三娘哭道,“轻舟,我听说那些洋医生动不动就把人的腿给锯了!不让我们看,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想要锯了微微的腿吗?轻舟,只是烫伤啊,你是军政府的人,你去说句话啊,姑姑求你了!” 顾轻舟的心,也提了起来。 烫伤,这就可大可小了。 她安慰慕三娘:“姑姑,医生做手术时,外人在场会打扰到,而且有病菌感染,对微微不好。你先放心,不是要锯腿!” 慕三娘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家人却一直很安稳,丈夫和儿女们没啥大问题。 何梦德就是开药铺的,只是何微是在同学家被烫伤,同学家中怕担责任,直接送到了教会医院。 慕三娘想着,烫伤而已,为何家属不能进去看? 因为看不见何微,慕三娘就在心中勾勒了各种危急的情况,越想越是坐不住,索性来找顾轻舟了。 军政府的少夫人,轻舟是可以进去的吧? 慕三娘现在就想看一眼何微。她当时求了医生和护士,对方态度恶劣。慕三娘实在忍受不了,她一定要见到何微。 等着也是白浪费时间,她就匆匆来找顾轻舟了。 华夏的老百姓,对西医的治疗不太了解,也就不太放心。 不给看,这点普通人接受不了。然而顾轻舟所了解的西医,在病房手术的时候,家属是不能进去的。 顾轻舟一边安慰慕三娘,一边思索何微的事,心想烫伤而已,应该不碍事的吧? “姑姑,咱们这就去医院。”顾轻舟拉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同时,顾轻舟回头看了眼张太太。 张太太也是吃惊看着慕三娘。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慕三娘非要去手术室看女儿,让张太太深感西医的艰难。 了解西医的人都知道,家属没有消毒进去,会带进去细菌,影响手术。 张太太有心告诉慕三娘,这是医院的规矩,并不是她女儿病重,不用担心。可看着慕三娘哭成这样,估计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张太太就忍住了。 顾轻舟想说什么。 张太太心领神会:“轻舟,你不用客套,先去忙吧,我们自己走了。” 这时候起风了,可能要下雨,张太太也不想耽误,“你们快去吧,别赶上了下雨。” 张辛眉却上前,抱了下顾轻舟。 “我下次再来看你。”张辛眉道。 顾轻舟莫名想起了司行霈。 这孩子的顽劣,也总让顾轻舟觉得,他像极了小时候的司行霈,虽然顾轻舟不知道司行霈小时候的模样。 “好。”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任由张太太母子自便,顾轻舟转身搀扶慕三娘上了汽车。 司慕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顾轻舟问了医院的地址,慕三娘说了,司机就快速开车。 路上,慕三娘的手一个劲在发颤。 众多儿女里,慕三娘最心疼何微了。何微是长女,一直都在减轻他们的负担,周末就去做家教,平日里也帮慕三娘照顾弟弟妹妹们。 好好的孩子,假如没了一条腿 慕三娘自然不嫌弃何微,只是想着努力上进的何微变成残疾,何微自己一定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慕三娘的眼眶又湿了。 顾轻舟再三跟她解释:“姑姑,不让你们进去看,并不意味着要锯了腿。西医讲究卫生,这是好事!” 慕三娘还是不信。 反正她一定要看到何微。 她宁愿让顾轻舟去治。 慕三娘还记得,当初顾轻舟治好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孩子,这等医术出神入化,比那些洋大夫强多了。 “轻舟,你出面跟医院说,我们要把微微接回去,咱们自己治!”慕三娘道,“我不放心,那个医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任由他们害死了微微!” 顾轻舟叹了口气,握住了慕三娘的手,知道她现在心急如焚,就顺从道:“姑姑放心。” 慕三娘哪里真的能放心? 司慕回过头,对慕三娘道:“姑姑,有我在这里,您想让何微住院就住院,不想让她住院我们就回家,不用担心。” 他第一次喊慕三娘叫姑姑。从前,他都是称呼“老板娘”。 这声称呼,顺口就说了出来,居然这般流畅和自然。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略微颔首,眼底有了点淡淡笑意。 很快,车子就到了教会医院。 护士将他们领到了二楼。 何微已经从手术室出来,推到了病房里。 “你去了哪里?”何梦德焦虑,既担心女儿,又担心离开的妻子,整个人都变得烦躁不安,声音也大了。 慕三娘嗫喻了声,就去看何微。 在场的,还有何微的同学以及她的父母。 顾轻舟也上前,叫了声姑父,同样去看何微。 何微睡着了。 医生是个美国人,清末就到华夏传教,已经三十多年了,一口很流利的中文。他是烫伤科的主治医生,医术精湛。 他为了让华夏老百姓相信他,更好的完成传教人物,取了自己姓氏中的第一个字母音译,弄了个中文的姓名,叫艾查理。 医院的人称呼他为艾医生,他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 顾轻舟和司慕走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少帅,少夫人。”艾医生是传教的,对华夏文化和政治都很了解,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的身份。 “艾医生,我想了解下何微的伤情。”顾轻舟道。 艾医生就把顾轻舟和司慕请到了他的办公室。 “送病人到医院的先生和太太解释说,她们女孩子在家里油炸红烧狮子头。炸完之后热油盛出来,病人端起来想把油碗挪个地方,不小心碗被高温烫开,全部泼在身上。”艾医生道。 艾医生比划了何微的伤情。 何微是左边腿受伤,从大腿到小腿,全部被热油灼伤,情况非常危险。顾轻舟的呼吸一错,有口气透不出来。 一定很疼! “这种情况很危急,我们的设备和药都不多。若是今晚烫伤面不大出血,不渗黄水,高烧不超过四十度,就能救,否则”艾医生叹气。 顾轻舟的呼吸也紧紧敛住。 司慕看着顾轻舟,轻声道:“别太担心。” “少夫人,我会竭尽所能救治病人,请您劝说家属,相信我的医疗方案。”艾医生道。 顾轻舟颔首:“好,我相信您,您放心大胆给她治疗吧!” 艾医生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也要劝病人想开点,能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被烫伤了那条腿,以后伤痕累累,只怕会留下病根和伤疤了。 何微还年轻,她心里的坎儿能过地去吗? “我会开导她。”顾轻舟道。 从艾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顾轻舟突然依靠着墙壁不走了。 司慕搀扶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有点透彻心肺的凉。 她不是担心治不好,也不是害怕。哪怕艾医生治不了,顾轻舟自己也行。 中医治疗烫伤,很有办法。现在还不是盛夏,天气没那么热,顾轻舟有时间救治何微。 只是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就是蜷缩在一起的疼。 她心疼何微。 “我还好!”顾轻舟一连吸了好几口的气,医院的空气里全是消毒液的味道,顾轻舟的脑袋慢慢清明。 她站直了身子。 司慕看着她,略有感叹道:“很少见你这样害怕,你跟何微感情果然很好。” 顾轻舟笑了笑:“一直以来,只有何微需要我。她总是想要我的保护,我的支持。她让我感觉,我的存在对其他人很有用,所以我很喜欢她。” 司慕微愣。 是这样吗? 何微不能帮助她,仅仅是需要她,反而让她更有安全感吗? 司慕想:“我也需要你” 只是这种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最终不可能说出来。 两个人静默站了片刻,重新到了病房。 何微还在睡。 屋子里的人,都退到了旁边的走廊上。 一个和何微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哭得眼皮浮肿。 顾轻舟看着他们。 这女孩子叫白莎,跟何微一样考中了留学名额。她不是公费,只不过她父亲做生意,家中富饶,也不在乎这点留学费用。 何微很喜欢白莎,两个人准备出国的事,常来常往,就很熟悉。 顾轻舟知道白莎不会故意害何微。 哪怕何微不能去留学,她的公费也转移不到白莎头上,她们不是竞争关系。 再说了,白莎一个人去异国他乡,会非常害怕,她更需要何微的陪伴,两个人有个依仗。 “少夫人,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会负担微微的医药费。”白太太也哭得厉害,上前对顾轻舟道。 他们都知道顾轻舟的身份。 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长衫男子挺拔的身影,急匆匆赶了过来。 顾轻舟微愣。 第479章 缺药 顾轻舟想安慰白莎两句,却被脚步声打断。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霍钺。 霍钺走得很急,脚步声响彻整个回廊。 “怎样?”霍钺走到了顾轻舟和司慕跟前,直接问道。 他知道何微受伤了。 “她还在睡,医生已经处理了伤口,上了药。”顾轻舟道,“霍爷,您怎么来了?” 霍钺道:“我也是听说她受伤了,过来看看。” 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 被霍钺打断,白家老爷和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和司慕领着霍钺,进入病房去看何微。 何微还在睡,眉头痛苦蹙起,在梦中也有一两声极痛的喘气。她已经发烧了,莹白如玉的面容泛起一层红润,似秾艳的花瓣。 霍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何微的额头。 “高烧了,怎么不降温?”霍钺回头问顾轻舟。 顾轻舟对霍钺的关切很诧异。他之前不是说对何微无意,态度也很冷漠吗? 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 “艾医生有他的治疗方案。”顾轻舟道,“到了需要降温的时候,他会给何微降温的。” 霍钺蹙眉,也收回了手。 他眸光坦荡,看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慕,道:“但愿她能早日康复。” 顾轻舟道:“谢谢霍爷。” 霍钺又出门,安慰了何梦德和慕三娘几句,就离开了。 他没有说自己为何会知道何微受伤。 霍钺觉得自己心志坚定,而且感情明朗。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漂亮上进的小女孩,没有其他含义。 每次看到何微,霍钺都能看到光明。 何微生机勃勃,她似光明的那一面,温暖,明亮,给人希望;而霍钺似黑暗的那一面,行事狠辣,每件事都上不得台面。 像两个极端。 离开了医院,霍钺没有立马回家,而且依靠着车门想心事。 他消息灵通,他不是盯着何微,而是盯着司慕和顾轻舟,才知道慕三娘急匆匆去找了顾轻舟,说何微出事了。 当时自己听到“何微出事了”是什么感觉? 霍钺点燃了雪茄,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坐立不安,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充盈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他的眼线告诉他,何微是被热油烫伤,很危急。 一句“危急”,让霍钺上楼的脚步情不自禁加快,快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看完了何微,霍钺却陷入无端的空虚之中。 他不爱慕何微,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现在也没有。可他很担心她,担心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何微是一种希望。”霍钺这样告诉自己。 何微像一种新生的植物,她是从旧时代腐朽废墟里酝酿出来的新的藤蔓,她身上全是新时代女性的乐观和努力。 这种新生的力量,让人能看到未来和光明。 霍钺钟情顾轻舟,欣赏她的睿智、美丽,但是她知道顾轻舟和他一样,是能走在黑暗边沿的人。 而何微不是,她全身都是阳光。 霍钺不想这样的人消失。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一阵狂风,不知哪里起来的,肆意搜刮着地面。 霍钺的烟被风吹散,他将烟扔了,上了汽车。 风越来越大了,汽车前进的速度明显缓慢了很多。 司机对霍钺道:“老爷,可能有台风,今晚咱们有船进港吗?” 霍钺回神。 好像没有。 “无妨。”霍钺道。 “如果是大台风,港口就要封闭了,估计要等后天才能通航。”司机又道。 霍钺嗯了声。 这个时候,他没觉得台风跟他有什么关系,毕竟岳城的春夏交替以及盛夏时节,时常有台风袭扰。 如今风势剧烈,只不过是码头停止通航几个小时罢了。 回到家中,果然下了雨。 锡九还在书房等霍钺。 看到霍钺,锡九笑道:“何微那小丫头如何了?” “那位洋医生还不错,应该无大碍。”霍钺冷冷清清道。 锡九看着霍钺,笑道:“老爷,怎么不收了那丫头?我看她是一万个愿意跟老爷的。” 霍钺摇头笑了笑。 “老爷,您未必不喜欢她。”锡九道。 霍钺骇然。 外头的风雨越发急促了。 锡九起身去关窗,对霍钺道:“今晚风浪太大了,这是台风吧?码头要封闭了,不过咱们这两天没船要靠岸。” 霍钺不以为意。 走海上运输的,都有应对台风天气的技巧,翻船的少之又少。况且,青帮的邮轮巨大,更加容易应付风浪。 霍钺听着外头的风雨,心思完全不在生意和运输上。 眼前似乎有何微的影子,一帧帧反复掠过。 他想起了何微洁白饱满额头下的眼睛,像墨色宝石一样明亮。眼睛总是微弯的,带着淡淡笑意。 他也想起自己将她抱起来的那个早晨,差点就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甚至想起了何微身上淡淡的气息,不像顾轻舟那么香,是有点清淡的苦涩,像药香。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的勾勒出何微的样子。 何微在霍钺心中,有很清晰的痕迹,而不是个面目模糊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霍钺都记得。 他再度陷入沉思。 在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也跟白莎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碗是何微自己拿起来的,这是意外,你们不必太自责了。”顾轻舟道。 有了顾轻舟这句话,白太太紧紧提着的心归位,眼泪也涌了出来:“到底是我们家出事的,医药费我们一定要付。” 顾轻舟看着这家人着实内疚。 特别是白莎,哭得不成样子。 白家是开书局的,医药费还是拿得出来。让他们出医药费,他们内疚感会少很多,顾轻舟想了想,就同意了。 “那我替我姑父姑姑还有微微,谢谢你们。”顾轻舟道。 白家三个人不肯走,非要留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就让他们去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会儿。 何梦德和慕三娘,则是守在病房。 顾轻舟进来时,窗户没关,风雨往里打。 她想着:“台风下来了。” 关紧了窗户,也没有多心,却见艾医生急匆匆进来,脸上有点焦虑之色。 何家夫妻立马站起来。 艾医生冲他们点点头,就给何微量了体温。 “她怎么还在睡?”慕三娘忍不住问。 艾医生道:“她太疼了,若是不让她昏睡,她会受不了。” 慕三娘的眼泪就簌簌滚下来。 这个时候,她是很迁怒白莎的。 艾医生看了体温,又观察了何微的上颚,微微蹙眉,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看到他跟护士低声说什么。 护士道:“只怕挪不到。” “去想办法!”艾医生道。 顾轻舟追了出来,问艾医生:“到底怎么了?” 艾医生吃惊,没提防顾轻舟站在身后。 他道:“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顾轻舟脸色微沉:“医生,我想知道何微的情况,请您如实相告。她的病情,可是恶化了?” “不是!”艾医生立马道,声音很肯定。 同时,他又开始支吾,半晌才道:“少夫人,五个小时之前,一辆汽车撞上了电车,电车失控翻车,一共送来了三十二名病患,急症室忙得人仰马翻!” 顾轻舟的心沉了沉。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悲剧在酝酿。 平日里,这些事不会有人告诉顾轻舟,因为跟她无关。可是在医院,是所有伤患集中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不幸。 那三十二名伤者的家属,现在肯定跟顾轻舟一样心急如焚。 “因为急诊的人都是外伤,病情更加危急,我们医院的药物严重不足。”艾医生终于说到了重点,“别说其他,就是点滴瓶现在也没了。” 顾轻舟脑子里嗡了下。 西医院的药,一直都是很紧缺。 今天突发事故,把这种西药紧缺逼到了极致。 “最不巧的,我们半个月补给一次的药物,船只发来电报说遇到了一点状况,要今天午夜才能到岳城的码头。”艾医生的神色更加凝重,“可您看看外头的天气,码头都关闭了” 顾轻舟的心,沉入谷底。 事故、天气 “就是说”顾轻舟的声音嗡嗡的。 “就是说,没药了。盘尼西林没了,退烧药也没了。我们把附近几家医院的药都高价买了过来,他们也只留了保命的。”艾医生道。 顾轻舟稳定了心神。 她对艾医生道:“你需要什么药,全部将方子开好给我,我去找!” 哪怕其他医院不肯给,顾轻舟也可以去黑市买。 台风导致了补给的船只无法入港,若是拖下去,何微就危险了。 “少夫人,我已经托了人去找!”艾医生道,“岳城所有的医院,都有我的学生和朋友,我已经去找了;还有岳城的黑市,我也去寻找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盘尼西林没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艾医生。 她没想到,这位医者为了自己的病人,已经尽了全力,甚至想到了黑市。 医者仁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顾轻舟看着他,心中莫名涌起了感动。 “我再试试。”顾轻舟将情绪敛住,“您开个药方给我。” 第480章 霍钺的感情 艾医生说,整个岳城的西药都紧缺,因为岳城所有的西医院,全是一家船舶公司的船进药。 这家医院的药物补给跟不上,其他医院亦然。 再加上下午一场事故,掏空了整个西医系统的西药。 “你们的老百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艾医生痛心疾首,“病人不用药,很快伤口面就会大出血。” 顾轻舟的心,这时候反而很镇定。 她有办法可以救何微的,只是她知道西医在急性病方面更快捷,可以减少何微的痛苦。 中药会慢一些,何微的痛苦也多些,顾轻舟也没提自己救治的话。 既然现在西药短缺,顾轻舟只得顶上去。 她很淡定,对艾医生道:“你需要的药物全部给我,我去办!” 艾医生也想让她试试。 多尝试,病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这也是艾医生想要的。 顾轻舟拿到了药方单子。 她回到了病房,跟何梦德和慕三娘道:“姑姑,我家里还有点事。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微微,我要先回去一趟。” 慕三娘泪眼婆娑:“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司慕就跟着顾轻舟出来。 顾轻舟把药方拿到手,先在下楼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帮忙:“就要这几种药,若是没有的话,只有盘尼西林也行。” 霍钺那边声音顿时没了。 顾轻舟还以为风雨把电话刮断了,准备挂了时,霍钺道:“好,我派人去找!” 同时,霍钺又问,“轻舟,何微现在是否很危急?” “是的。有药的话,都只有五成活命的机会,现在却没有药。她要高烧不退。”顾轻舟道。 霍钺急忙挂了电话。 这次是真的挂了。 霍钺记下了顾轻舟说过的几种药,交给锡九:“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弄到!” “西药啊?”锡九蹙眉,“这东西很难弄的,最近西药都挺紧俏。” 霍钺幽深的眸光一紧。 锡九很久没看到霍钺露出这等凶煞神色,所有为难的话都咽了下去,道:“我这就去办。” 霍钺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自己开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这次的脚步,比先前一次更加快,他急匆匆进了病房。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哭声。 是何微的哭声。 “好疼!”何微不仅是在哭,还是在嚎叫。 医生给她打过的药效果过之后,她清醒了过来。 人一旦清醒,烫伤处的疼痛,根本不是她能忍受的。 何微多么懂事的孩子,假如她能忍住,根本不会当着她父母面哭的。 “阿爸,我好疼!”何微的哭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凄厉。 “不能动,微微你不能动!快,快去叫医生来!”何梦德压住了何微的肩头,不让她乱动。 霍钺推门进来。 何梦德也顾不上客套,按住了何微的肩膀,却见霍钺道:“我来吧!” 说罢,他将何梦德拉开,上前用身子匍匐在何微身上,将她疼得痉挛的身子压住,既让她能顺利呼吸,又不至于移动太大,牵扯伤口。 何微一惊。 她似乎才认出是霍钺,一下子愣在那里。 “霍爷?”她低喃,难以置信,“霍爷,您来看我了?” 惊喜交加,倒也忘了疼。 靠得这么近,她能看到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她,苍白狼狈。 “好疼!”何微眼泪莫名其妙就往下掉。 霍钺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蜷缩着,似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他道:“我陪着你,会过去的!” 何梦德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了,急忙去找医生。 艾查理来了。 他来了之后,用他那极其流畅的中文,告诉何梦德,目前别说麻醉药了,就是盘尼西林都没有了。 “如果今晚台风能停,船明天下午就能到码头,那么明天晚上就可以用上药。”艾查理道。 何梦德差点跌坐在地上:“那我女儿” “只能等!”艾查理道,“我已经去想办法,托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去找药。请您信任我!” “不,不!”何梦德声音尖锐起来,“我们要回去,我们自己家有药!” “什么?”艾查理又震惊又惊喜,“什么药?” “中药!”何梦德道。 说罢,他就要去抱走何微。 艾查理急忙去拦:“何先生,您听我一句:病人现在不宜被挪动,她的伤口很容易感染。我知道中药很好,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若是修养三四天,烧褪了下去,再用中药我也不介意。” 他在中国多年,接触过很多名医,对中医也有他自己的崇敬。 “不行,我不能让我女儿在这里等死!”何梦德的情绪很激动。 艾查理使劲劝他。 他们俩声音很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慕三娘就急忙去看。 一问,慕三娘也知道没药了,当即哭出声。 “回家,赶紧回家!”慕三娘也道。 “不行,你们会害死你们的孩子!”艾查理是个将病人视为己出的医生,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应该坚持让病人留下来,不能挪动加剧第二次伤害。 况且,没有盘尼西林的情况下,伤口一旦恶化,何微的高烧就再也退不了。 “不行!”艾查理跟何梦德和慕三娘吵了起来。 艾查理今年六十岁了,为了何微的救治方案心力憔悴,现在还要跟家属吵架,加上他今天太忙没吃饭,身子有点不稳,差点跌倒。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跑了过来,紧紧扶住了艾查理,“老师,您没事吧?” 艾查理摇摇头。 中年人转脸去骂何梦德和慕三娘:“不成体统的愚民,这里也是你们能争吵的地方吗?我们在救你们的命,你们却如此对我的老师?” 这位中年人叫王起,是艾查理的众多学生之一,反中医的激烈派。 “我们没有说医生什么,我们只想把孩子弄回家。”何梦德几乎也要哭了。 王起冷哼:“弄回去等死吗?” “你们医院没药,我女儿在这里才是等死,我家里有药!”何梦德坚持道,“不能等,孩子在发烧。” “开玩笑,你家里有什么药,中草药?”王起的声音,全是鄙视。 何梦德和慕三娘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草药味,让王起特别反感。 门口的争执声,何微也听到了。她被霍钺贴身抱住,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让她使劲忍住喊疼,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 她疼得浑身颤栗。 眼泪顺着眼眶,就滑落到了枕头上。 “没事,很快就不疼了。”霍钺低声,一如既往的温柔。 看着何微疼得满头的汗,而他靠得这么近,就很顺便的亲了下她的额头。 何微浑身一僵。 霍钺道:“少夫人去给你找药了,很快就没事的。” 何微想:原来是姐姐托他照顾我。 她怔怔的,一颗心乱跳,若不是疼痛感一阵阵似海浪席卷,何微都要以为眼前是梦境。 “没有药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留在这里还有三分希望,带回去用什么草药,伤口感染恶化,就是死路一条!”门口传来中年人轻蔑的声音。 何微疼到了极致,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疼得太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重新陷入昏迷中。 霍钺这才直起身子。 他蹙眉看了眼门口。 门口还在吵,中年男人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霍钺也听到了:“你以为是什么小病?这是大病,是烫伤!要死人的!你们中药厉害,光退烧这一样,你们做得到吗?” 霍钺蹙眉。 这话,别说何梦德夫妻,就是旁边的美国人艾查理,听着也不舒服,道:“中医的退烧药有好几种,其中的安宫牛黄丸,若是 能找到,现在用在这伤口上,肯定不错。” 艾查理刚刚担心过头,又因为劳累和疲倦,都忘了这茬,此刻想起,问何梦德夫妻:“你们有安宫牛黄丸吗?” 何梦德低了头。 王起对艾查理道:“老师您不知道,那是秘方药,制作一颗安宫牛黄丸的材料,要上百两黄金,整个江南的药材铺子都不一定有。” 艾查理眼中希望的火焰,慢慢灭了下去。 可惜了。 就在艾查理感叹的时候,顾轻舟已经写好了单子,交给副官们去找:“每一样药都要找齐全。其中这牛黄要纯天然的,价格再贵我都要,一定要弄到!” 副官道是。 除了要犀角、牛黄之类价格比黄金还贵的珍贵药材,顾轻舟还要了些很简单廉价的东西。 她亲自去了厨房。 厨房的人诚惶诚恐。 “少夫人,您想要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做。”厨娘忐忑道。 顾轻舟问:“有猪油吗?” 厨娘道:“有有。” 说罢,就从橱柜里找到了一个小坛子。坛子是深口的,可以看到里面微白的猪油,这个时节有点化了。 “你去外头,找一颗柳树,把柳树皮割开,刮下那层白给我。”顾轻舟道。 厨娘微愣。 外头大风大雨的,厨娘还是不敢有二话,立马穿了件蓑衣去了。 顾轻舟就在厨房找到了平日里煲粥的小炉子。 拿到了砂锅,顾轻舟对另一个厨娘道:“去洗干净。” 厨娘道是。 柳白刮回来了,顾轻舟将猪油和柳白混和,开始熬煮。 “这是要做什么吃?”厨娘们在旁边窃窃私语。 “去问问。” “别别,少夫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另一个厨娘小心翼翼道,“等着就是了。” 第481章 雪中送炭 顾轻舟在厨房用猪油和柳皮,加水慢慢熬煮,要把柳树皮熬化。 中医从后晋时代,就用猪油熬煮柳树皮来治疗烫伤。 烫伤不仅是损伤皮肉,还会导致热毒进去腑脏,津液受损,从而自身防御功能退化。 猪油有解热毒的功能,而柳树皮可以退烧消肿,都是针对烫伤面的热毒。 顾轻舟知道,后来有很多的烫伤膏,效果都很好,可她师父坚持用猪油熬柳树皮。 师父说:“越是简单的东西,经过了岁月历练还没有被抛弃,越是有效。治病不是花哨,不是比自己的药多矜贵复杂。行医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再多。” 后晋发明的简单猪油柳皮膏,一直延续到了今日,顾轻舟依旧要用。 她这边看似云淡风轻的熬药膏,心却在惊涛骇浪里。 “安宫牛黄丸是退烧最好用的良药,一般药铺不知道药方,而是天然的牛黄和犀角昂贵无比,岳城肯定买不到,只得自己制,然而天然的牛黄又能买到吗?”顾轻舟心中焦灼。 她想着药材的事:“西药效果更好,可惜它总是紧缺,因为岳城没有制药厂。” 这点,顾轻舟想让司慕出面,请岳城市政厅讨论,可不可以将西药这行完善起来。 “微微的高烧没有药,绝不会退下去。若是一直高烧,明天烧伤部分就可能大出血。一旦大出血,五成活命的机会就会变成二成!”顾轻舟又想。 这些事,一点点都在她心中盘旋。 太过于激荡,让她看上去面无表情。 厨娘们不知道她要作甚,远远守着也不敢靠近。 猪油熬树皮,这肯定不是做吃的,然而熬来搞什么呢? 厨娘们常用猪油,柳树皮也是日常所见,从来不觉得这东西还能当做药物。 “少夫人,少夫人!”不远处的大厅,有副官焦急却欣喜的声音。 顾轻舟心中一喜。 这是有了好消息吧! “少夫人,颜太太来了。”副官道。 顾轻舟喊了厨娘,对她道:“继续添水,直到把柳树皮熬化,然后把树皮渣过滤过滤,剩下的油膏,让副官立马送去医院,交给何掌柜,让她给何微敷上。听懂了吗?” 这点小事,几句简单的话,厨娘还是记得住的,当即道:“少夫人您放心,我全记住了。” 同时又想,“这送到医院敷上,能干嘛?” 厨娘的疑惑没有表露出来,安静接过了顾轻舟手里的活儿。 顾轻舟这才从厨房过来,撑着大伞,风雨摇曳,将她的衣襟打湿。 颜太太穿着一件雨衣,脸上也全是雨水,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 “我听人说,你派了副官到处找天然的牛黄和犀角。这种东西,现在根本没有了,除非是祖传的。我出嫁的时候,家里有点药材,这牛黄和犀角当时比金子贵多了,我母亲就给了我各二两,你看能不能用?”颜太太将东西递给了她。 顾轻舟大喜,急忙接过来:“姆妈,我替何微谢谢您,您救了她一命!” 又道,“是足够的!” “何微?”颜太太错愕,“她怎么了?” 副官去找药材,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颜太太自然也不知情。 顾轻舟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颜太太也是吃了一大惊:“真是可怜!” 又催促顾轻舟,“那你快去,别耽误了!” 顾轻舟颔首。 自己家里没有制药的东西,何氏百草堂却有,样样齐全。 拿到了最珍贵的牛黄和犀角,顾轻舟立马着手,配制安宫牛黄丸。 她带着数名副官在身边,又派了两名副官留在医院。 “半个小时去打一次电话,问何微的情况。”顾轻舟对身边的副官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配制药材,也要等待,故而一个小时出来一次。 “何小姐高烧到了四十度。” “烧还没有退,灼伤面在渗黄水。” 又过了一个小时。 “少夫人,您熬制的药送到了医院,王医生不给用,差点砸了坛子,说药膏太脏了不卫生,会害死何小姐。” 王医生叫王起,是艾医生的学生,他也是何微的医生。 夜里艾医生要休息,他年纪大了不能熬夜,王起会负责查房。 “何掌柜差点和王医生打起来。” “霍龙头在场,他让人把王医生请走了,问了咱们家的副官,如何用药,就给何小姐敷上了。” 顾轻舟点点头。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的安宫牛黄丸,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治好。 于是,她开了另外的药方,交给副官:“让小伙计抓药,煎药。药炉的火不要断,等我忙好了再装起来,送到医院的时候不能太凉。” 药汤太凉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 副官看了眼药方,写了很长一大串,有什么:川石斛、焦山栀、鲜茅根、黄连 再往下看就来不及了,副官拿着药方,去给了小伙计。 大家匆匆忙忙。 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顾轻舟终于成功制出了两颗安宫牛黄丸。 正如艾医生所言,华夏的大夫知道安宫牛黄丸是秘方药,普通药铺没有,而且人工牛黄效果不太好,非要最天然的牛黄。 然而,天然牛黄这种药,有价无市,想要买到全靠运气。 “何微有好运气!”顾轻舟对自己道,“她在出国之前经历这样的磨难,将来必有后福。” 做好了,仔细包好,顾轻舟带着药物,副官们把熬好的药汤也用大坛子装好,又用棉布裹住外层,不让药汤冷却。 开车去了医院。 路上,依旧是狂风暴雨,不少的树木被刮断,挡住了道路。 汽车千难万险,才到了医院。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何梦德两口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霍钺坐在何微的床头,一直拉住她的手。 何微中途醒了三次,每次都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再被痛得陷入昏迷。 “轻舟。”霍钺抬眸,看了眼顾轻舟,声音很嘶哑。 他守了何微五个小时,一口水也没喝。哪怕再强壮的人,也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疲倦。 “如何?”顾轻舟问。 第482章 震惊的药效 顾轻舟问何微的伤情。 霍钺指了指何微那条腿,道:“用了你的药膏之后,她的高烧褪了一度,现在是三十九度。” 三十九度,也是高烧了。 “我弄好了药,我来喂她。”顾轻舟道。 何梦德和慕三娘过来帮忙。 霍钺退到了旁边。 何微半睡半醒间,痴痴说着梦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轻舟给她喂下了半颗安宫牛黄丸,又喂了半碗药。 “等三个小时之后,再看看情况。”顾轻舟道。 霍钺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人很狼狈。何梦德和慕三娘两口子看到顾轻舟,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轻松。 他们知道,顾轻舟出手了,何微就有救。 霍钺心想:“能像轻舟这样给人希望,真的很好。” 他想着顾轻舟,可心思像流沙,根本困不住,片刻的功夫又飘到了何微身上去。 “能不能退烧?”霍钺一直想,“别烧坏了脑子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叫王起的医生来查房了。 闻到了中药的味道,王起立马大怒:“谁让你们乱给病人用药的?” 然后又对护士道,“赶紧把病人送出去,若是死在我们医院,我们医院还要担恶名。” 听到他说死不死的,慕三娘和何梦德的脸色很难看。 顾轻舟站了起来,眉宇狠戾道:“你给我闭嘴,再嚣张我一枪毙了你!” 说罢,她果真掏出了枪。 王起吓得腿发软。 这是什么女人? 虽然说是军政府的少夫人,难道就不应该顾及端庄雍容的影响吗? 王起身不由己后退数步。 顾轻舟这才收了枪,对他道:“不要再来了,这个病人我负责。等明早你的老师来查房,让他过来,你没资格。” 这医生动不动就说病人要死了,顾轻舟担心何微,不免情绪暴躁。 王起气哼哼转身就走了。 霍钺看着顾轻舟,不禁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见他神色奇怪,不免问道。 “你真像司行霈”霍钺的话,脱口而出。 说罢,他们俩都愣了下,气氛一瞬间僵住。 霍钺很少说错话。 只是顾轻舟那个时候的神态,真跟司行霈如出一辙。 她很像他,她身上有司行霈的痕迹。 霍钺顿时心灰意冷,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情绪太多,都堵在心口,反而没什么表情。 顾轻舟的感触,并不比霍钺少。 “你脸上有字。”顾轻舟时常会想起司行霈这句话。 那时候的玩笑话,如今想起句句刺心。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把情绪敛住,才对霍钺微笑:“我也觉得太凶了点。只是,那王医生说话泄气,我怕姑姑和姑父听了更难过。等何微好了,我去给他们赔罪就是了。” 霍钺也笑了笑。 半夜三点的时候,何微醒过来了。 顾轻舟请护士给她量了体温。 护士很高兴,对顾轻舟道:“降了半度,真是好事!” 何微的体温,从三十九度降到了三十八度半。 这半度的下降,预告着何微自身的免疫系统开始工作了,她的病情稳定就很有希望。 顾轻舟也高兴。 可是何微好疼。 “姐。”何微拉着顾轻舟的手,说每句话都很费力气。 顾轻舟紧握了她的:“没事,我在这里呢。” 何微道:“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顾轻舟心疼不已。 “我不应该说的,我知道你们也没办法,说了你们更难受。可是我好疼。”何微哭道。 只要醒过来,那火烧火燎的疼,就会一寸寸吞噬她的耐性。 这次,她没有再好运的睡过去,而是活生生疼了四个小时,才有了点睡意。 凌晨五点的时候,顾轻舟再次给她喂了药和安宫牛黄丸。 何微七点半才睡。 早上八点,休息得很充分的艾医生,终于到了医院。 不是艾医生想偷懒,而是他年纪大了,一旦他睡眠不足,一整天都可能精神不济。他精神不济,才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故而,艾医生张弛有度。 他一进医院,就听说了两件事。 第一,因为缺药,楼下有个脾裂的患者没办法手术,凌晨两点已经吐血身亡。这种外伤,中医能做的不多,大半需要手术。 第二,何微的家属给何微的患处涂抹了药膏。 这次告状的是王起。 王起痛心疾首:“他们用猪油,涂抹在患者的伤面上。我说了,伤口要卫生、要透气,他们非不听!” 艾医生也蹙眉。 “我去看了一次,那位少夫人拿枪对着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就再也没去了。这会儿,病患肯定高烧不止,救不了了老师,您得想办法让他们出去!” 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到处有被暴风挂断的树枝。 虽然满地狼藉,人还是可以出院的。 王起现在只想立刻赶走他们。他知道,昨晚何微就高烧到四十度了,这样的高烧快要把她脑子烧坏。 “伤口被覆盖感染,又没有盘尼西林,现在的高烧肯定突破到四十一度了,不可能降低的,那女孩子没得救了。”王起心中下了判断。 他是医生,他非常清楚中医的愚昧。 “去看看吧。”艾医生也叹气。 那位少夫人,让她去找西药。看来,她西药没有弄到,反而是弄了一大堆中药过来,还用在了伤者的伤患处。 这很危险。 叹了口气,艾医生上了二楼。 王起紧跟着。 一上楼,艾医生先去了护士那边,要昨晚何微的病情记录。 “艾医生,病人很稳定。”护士将记录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接过来看。 王起也伸了脑袋,凑在旁边看。 突然,王起一把夺过了记录本:“这是什么?” 他这样极其不礼貌。 艾医生蹙眉,因为他还没有看完。 护士伸头,看了眼王起指着的记录,道:“这是今早六点查房记录的体温,已经三十八度了。” 王起不敢置信,满腹震惊。 退烧了? 明明烧到了四十度,又进行了中药的药膏覆盖,不可能不感染的。没有盘尼西林,不可能有好转的,怎么会降? 怎么会! 王起的心,被震得回不过来神。 艾医生同样吃惊:“没有药,这种程度的烫伤,是不可能降温的。” 说罢,他又把何微的病情记录看了一遍。 的确是降温了。 何微昨晚渡过了最危险的情况,体温下降到了可以救治和等待的程度,从鬼门关回来了。 “不,这不可能!”王起声音尖锐,“老师,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偷偷用了西药!” “没有,他们昨晚没有喊我注射。”护士摇摇头。 王起再次道:“这不可能!他们对患处进行覆盖了,这不可能!” 艾医生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中医是很神奇的,你为何这么不相信你们老祖宗的东西?” 王起的唇色发白。 他们一起进了病房。 何微疼了四个多小时之后睡去,现在还没有醒。 其他家属也没有离开。 顾轻舟的面容是有点苍白的,她无力坐在旁边。 彻夜未眠,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再量个体温。”艾医生拿着体温计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点点头。 艾医生就上前,给何微量体温。 王起站在身后,不停的盯着何微,甚至伸手摸何微的脑袋,想要把何微看个仔细。 医生的手感是很敏锐的,何微真的不像四十度的人。 她真的降温了。 “不可能!”王起还在震惊。 “什么不可能?”顾轻舟听到了他的低喃,问道,“退烧了,你觉得不可能?” 王起的脸发红。 他想起昨天阻止他们用药膏,又说他们要害死何微等。 现在何微退烧了。 “你偷偷用了西药!”王起道。虽然,他也觉得不太像。 “没有。”顾轻舟道。 艾医生已经量好了体温,三十八度,没有再升高。 而患者受伤的皮肤处,出现了收敛,没有浮肿腐烂,更没有渗出黄水。 艾医生瞠目结舌。 知道中医厉害,却是头一回知道中医这么厉害! 这位洋老头,突然就很想学中医。只是,他知道中医都是家传,不可能传给外人,念头又打消了。 艾医生在中国多年,对华夏的文化很了解。 “少夫人,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艾医生问。 顾轻舟解释道:“我给何微用了猪油煮柳树皮膏,这是中药从后晋传下来的药方,一直没有失传,说明它简单有效;第二,我用了安宫牛黄丸!” 艾医生震惊看着她:“你找到了安宫牛黄丸?” “是。”顾轻舟道。 艾医生见过多次安宫牛黄丸,知道它的效用,这时候才明白何微降温的原因。 中医里的降温药,一共有三种,安宫牛黄丸是最好用、最昂贵的那一种。 “好好,病情很稳定,伤口也很稳定。今天风浪停了,最迟晚上八点,船就能到码头。”艾医生道。 何微有救了。 艾医生也很慎重对何微的父母道:“不用担心,何小姐目前很好。” 何梦德和慕三娘几乎喜极而泣。 太好了。 五成活命的机会,愣是被顾轻舟挽救成了六成。 惊心动魄的第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483章 下定决心的两个人 何微终于稳定了。 顾轻舟出来,对站在走廊上听着的白家老爷和太太道:“你们先回去吧,休息休息,吃些东西。若是不放心,晚上再来。” 白老爷和太太实在也疲倦极了。 白莎也扛不住。 见何微暂时没事,他们就先回去了。刚回到家,白家又派了佣人来,生怕何微再出变故。 他们如此关切,也看得出诚意,慕三娘就没有再迁怒。 司慕也来了。 昨晚暴风雨,司慕回了趟军政府,因为军政府西边的大树倒了,把司督军的书房窗户给打破了。 风雨打湿了书房。 司慕回去整理了一夜,现在也是满身疲倦重新回到了医院。 “怎样?”他问。 “稳定了。”顾轻舟道。 霍钺有了几分不自在,见何微脱离了危险,霍钺就对顾轻舟道:“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霍钺难得眼神躲闪。 顾轻舟突然笑了笑:“霍爷,您是不是从未认真和女孩子相爱过?” 霍钺微讶。 “你很别扭。”顾轻舟笑道,“我真没想到,您也有生涩的时候。” 霍钺听懂了。 他咳了咳:“你误会了。我先回去了。” 顾轻舟没有误会,真正误会了自己心的是霍钺自己。 “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呢。”顾轻舟道。 霍钺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何微,眉头蹙了下,心中某个地方,到底还是空落落的。 顾轻舟送走了白家三人,又送走了霍钺,又对司慕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司慕道:“你也要休息,一起回去吧。” “西药还没到,我要照顾何微吃两次药,才能回去。”顾轻舟道,“你先走,我下午回去之后,你来替换我。” 司慕看着她,又想起军政府那边还有事,码头也要重新开禁,很多人等着他,他实在没空留在医院,只得先走了。 顾轻舟很疲倦,依靠着慕三娘坐下,眯眼睛睡了一会儿。 何微是入院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再次醒过来的。 “霍爷呢?”她问。 顾轻舟道:“霍爷回去休息了。” 何微很懂事:“嗯,他昨天等了一夜。” 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黯了下去,问顾轻舟,“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顾轻舟道:“会来的。” 何微道:“我好好的,他都不喜欢我,我现在成了残疾。” 顾轻舟觉得这是心理问题,要慢慢疏导她。 “不会的,只是留疤。”顾轻舟直接对何微道,“烫伤腿而已,还有人出事了,腿保不住,甚至命保不住的,你已经很好了。” 何微想到,顾轻舟这么用力救她,如此辛苦陪伴她,父母也守在旁边不敢阖眼。任何泄气的话,都要咽下去。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姐。” 副官送了顾轻舟昨天开好药方的药过来。 顾轻舟端给何微。 她的伤口处,顾轻舟没有再碰。 下午的时候,何微的高烧反复,重新到了三十九度。 两个小时之后,又重新降下来,降到了三十八度。 艾医生多次来看,王起也跟着。 这个时候的王起,见何微的伤口没有恶化,温度没有上升,心中的震惊就再也没消失过。 “真没想到,中医也有这样的本事。”王起感叹。 艾医生心中的感叹,比王起更深。他看顾轻舟,每次都欲言又止。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静等着。 艾医生却没说。 下午四点,霍钺的人找到了西药,送了过来。 “太及时了!”艾医生几乎要叫上帝,大喜,一张脸上全是笑容,“真是太及时了。” 顾轻舟就把何微全部交给了艾医生。 伤口的猪油柳树皮,重新被清洗之后,顾轻舟以为,肯定不会再用时,艾医生居然跟顾轻舟讨要:“少夫人说得对,中医传承千年的药,效果的确很好。” 顾轻舟就把坛子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听说只是猪油和柳树皮,再次吃惊。 “轻舟,你回去休息吧。”慕三娘道,“晚上再来。” 顾轻舟昨天出了身汗,现在后背黏黏的,实在不太舒服。 她想回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 她很信任艾医生,白天艾医生都在,顾轻舟就对何梦德和慕三娘道:“都回去吧,我让副官守着。” 何梦德和慕三娘不肯,无论如何也不走。 顾轻舟明白他们做父母的心情,也就不多劝了。 西药用上,傍晚的时候何微就退烧了。 夜里又发烧了些,不过很快就退下去。 到了第五天,艾医生说:“一切都很稳定,过几天可以出院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 霍钺自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医院。 何微问起了他。 “霍爷怎么不来?”何微神色忐忑。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疼了。 “应该是很忙。”顾轻舟道,“上次你的西药,还是霍爷送的。” 何微低垂了脑袋。 从前觉得,什么都要去争取,她努力上进,霍爷将来会喜欢她的。 可现在,这条腿虽然不至于残废,阴雨天肯定要疼,走路也不一定就像从前那么方便;可怖的伤疤,更是不能见人。 他应该,会嫌弃的吧? 霍爷那等身份和成就,什么绝色佳人要不到? 何微心中涌起无限的自卑。 那点追求爱情的火苗,随着霍钺的冷淡,一下子就灭了。 她还是很感激霍钺的,至少他让她知道过爱情的滋味。 “我没事的。”何微道。 从那天开始,何微没有再问过霍钺。 她的伤口稳定,没有溃烂的迹象,开始结痂,艾医生就安排她出院了。 顾轻舟去接她。 霍钺那天也去了。 他亲自开车,将车子停在远远的路口。心中的情绪莫名其妙,总感觉滑稽。最后,看到何梦德抱着何微,上了顾轻舟家的汽车,霍钺悄无声息把车子开远了。 没人知道他来过。 就像从前那样,他始终觉得何微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霍钺不是那个更好的前途。 何微出院那天,艾医生特意要了何氏百草堂的地址。 “少夫人,我想去拜访您。”艾医生道。 王起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又特别不好意思。 “可以啊,欢迎您。王医生,也欢迎您。”顾轻舟道。 王起微愣。 而后,他转过脸,不看顾轻舟。 艾医生笑道:“那行,我们过几日去打扰。” 顾轻舟就觉得真是无心插柳。 她一直想要把中医发扬光大,想要了解西医,从而改进中医。 不成想,她的医术征服了两名医术很好的西医。接下来,顾轻舟也许可以请他们帮忙。 “哪怕他们不来拜访我,我也要亲自拜访他们。”顾轻舟想。 何微出院之后,霍钺没有来拜访,何微也没问过。 她一边修养,一边安排她妹妹为她准备好出国的事。 顾轻舟那天跟何微聊天,就说起了霍钺。 何微道:“霍爷身边,会有很好的人。再说了,现在随便什么人,都比我好。” 然后又道,“姐,我想吃冰糕。” “现在吃冰糕?太早了,对肠胃不好。”顾轻舟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就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没再提霍钺。 “那我们一人吃一半。”何微撒娇,“姐!” “不行!”顾轻舟道。 白莎来看望何微,两个人商量出国的事,顾轻舟就亲自出门,想去给何微买冰糕。 不成想,她在商场附近遇到了霍钺。 霍钺正跟人说什么,站在马路边。 瞧见了顾轻舟,他闲步走过来,笑道:“这个天吃冰糕啊?” “微微想吃的。”顾轻舟笑道。 说罢,又试探性看着霍钺的脸色。 霍钺则道:“少吃点冰糕,对身体不好。” 半句也不问何微现在如何。 顾轻舟想:“怎么回事呢?之前不是对何微挺好吗?只是因为的恻隐之心,还是现在嫌弃了何微?” 她也拿不定主意。 她又想,“霍钺和何微都是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来往。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我一个外人,凑在中间说什么都不恰当吧?” 她看出了霍钺的决心,也看到何微的。 顾轻舟笑笑:“以后会少吃点。” 霍钺又寒暄几句,始终没问何微,好似那个人从来都跟他无关。 顾轻舟拿着冰糕回去了。 晚上回到家,司慕也回来了,随口问了句:“何微好转了吗?” “已经无碍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霍钺既然想把何微当陌生人,应该云淡风轻问一句何微如何了。 可他故意不问。 “真是个别扭的人。”顾轻舟想。 同时,她也无可奈何。 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看霍钺和何微自己的造化了。 晚上,顾轻舟去颜公馆吃饭,看到她的义兄颜一源无精打采,顾轻舟调侃他:“怎么了,是不是魂儿被阿静拿去了?” 颜一源叹气:“阿静回老家给她姆妈扫墓,快十天了也不见她回来。” 顾轻舟心中一个咯噔。 这么久? 阿静不会出事吧? 颜洛水却拿筷子敲颜一源的头:“矫情,跟小姑娘似的,阿静不是刚刚才打了电话吗?” 新婚的颜洛水和谢舜民,也是每晚都到颜公馆蹭饭。 颜洛水跟顾轻舟道:“阿静说了,她姆妈的坟被雨水冲开了。即将又是梅雨季节,她怕坟窝进水,特意留下来修葺。 她姆妈和霍龙头不是一个姆妈,所以这件事需得她亲自扶棂。他们那边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顾轻舟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吃完了晚饭,顾轻舟领着木兰和暮山往回走。 颜洛水和谢舜民跟她同路。 拐弯之后,他们分开,顾轻舟领着两匹狼回家。 却看到木兰突然呲牙低哮。 顾轻舟往那边一瞧,有个人站在树影底下,黑黢黢的一团。 她的心猛然一提。 第484章 少帅的悔意 有个人,高高大大站在阴影里。 他化成灰,顾轻舟也认得:是司行霈。 她的心毫无预兆一缩,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呼吸屏住。 他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要怎样折腾顾轻舟和她的生活。 “这么晚”顾轻舟想着。 最近照顾何微,顾轻舟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意识觉得上次被他掳走是昨天的事。 又来了! 顾轻舟的脸微落。 司行霈则是一脸的笑,笑容倜傥英俊,走到了顾轻舟跟前:“怎么,看到我不高兴?” 顾轻舟阴沉着脸,道:“你不用天天来催,我们说好的两个月!” 有种被索命鬼缠上的感觉。 司行霈笑,轻轻捏她的脸:“小东西,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枪?” 这么轻易接受,就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总感觉她会出手。 只是他的轻舟聪明过人,司行霈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 这次千里迢迢回岳城,却不是专门看顾轻舟的,而是有其他事。 当然,若不是为了见顾轻舟一面,司行霈也不会专门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她。 “过来!”他用力一拽,把顾轻舟拽到了树下,避开了路灯的光。 两个人站在树后面的阴影里,哪怕有人路过,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站在路灯下,天又这么晚,更加不恰当了。 这是司行霈的用意,他知道顾轻舟在乎这些的。 顾轻舟的木兰和暮山,也被拽了过来。 木兰使劲咬司行霈的裤腿。 顾轻舟蹲下来,轻轻摸木兰的脑袋,安抚它。 “我这次回来,是有点小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小事? 只怕你的事,没一件能小得了。 她依旧沉默着。 “军政府的监牢里,有一名囚犯是我当年关进去的,现在想提出来,你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道。 “什么囚犯?”顾轻舟问。 “是情报探子,具体是哪里的人我还没有审问出来,他骨头硬,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关着他,早就毙了。”司行霈道,“叫李胜,关在第四号监牢。” 顾轻舟蹙眉。 她知道军政府的监牢都有序列号。 从一号到九号,全是单独监牢,关押的是重犯。 “你想要审问他,自己去提审就是了。”顾轻舟道,“告诉司慕一声,免得他又发火。” 司行霈一把将顾轻舟按在树干上,低声凑在她耳边。 “我不是要提审,我要带走他,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的唇,凑在顾轻舟的唇瓣,轻轻摩挲着,似乎想吻上去,却又没有凑上。 顾轻舟用力推他,神色已经骤变:“这是外面!” 司行霈最终还是吻了下。 不占便宜就不是他司少帅的作风。 轻啄了下顾轻舟的唇,司行霈才往后一步半,声音也轻:“回去写份手谕,让副官送到监牢,我要用。” 顾轻舟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她道:“你去跟司慕说清楚,让他开好手谕!” “章不是都在你身上吗?”司行霈不以为意,“轻舟,你这样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这种激将法,对顾轻舟毫无作用。 假如顾轻舟真的开给了司行霈,司慕回头肯定会知道。 越过司慕,让他颜面扫地,只怕他又要发疯了。 和司慕相处的日子长不了,顾轻舟不想司慕总是气鼓鼓的,他难受,顾轻舟也难受。 “我最后说一遍,你记住了:军政府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司慕,你去问过司慕!”顾轻舟冷漠,说罢转身就要走。 司行霈想要拉她,结果木兰就冲了上去,几乎要把司行霈扑倒。 他后退两步:“轻舟别闹。” 顾轻舟喊回了木兰,脚步匆忙回家了。 她刚刚回到正院,副官随后进来,对顾轻舟道:“少夫人,大少帅回来了,说有急事见您和二少帅。” 顾轻舟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是紧跟着他过来的。 副官又去敲司慕书房的门。 司慕刚回来不久,正在处理一件文件。 闻言,司慕脸上严霜轻覆,用力打开了书房的门,气冲冲走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 他正想说:“让他滚,有什么事明天白日再来!” 却听到了脚步声。 司行霈带着两名副官,直接闯了司慕家的内宅。 司慕眼底的冷意更重。 有什么事,非要夜里拜访? 司行霈却道:“阿慕,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是阿骏出事了。” 阿骏,就是二叔的小儿子司骏,今年才十五岁。 老太太跟二房一起生活,论起感情的生疏,长房除了司行霈,其他人都比不过二房的孩子。 司骏若是出事,非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可。 只是,司骏乖巧成绩又好,他怎么会出事呢? 司慕蹙眉:“他怎么了?” “他写了封信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二叔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他。我一路查下去,却找到了一个叫王卿的女人。”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面面相觑。 然后呢? “这个王卿,曾经是李胜的女朋友,也就是搭档,我抓到了她,言行拷问司骏的下落,她骨头也特别硬,就是不说。”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听完,各有不同的感触。 顾轻舟想:“司骏还活着。对方想要用他来要挟司家,自然不会伤害他,不用着急的。” 死人没有做筹码的资本,只能是活人。还有价值,就会有命在。 司行霈大张旗鼓找司骏,也是为了告诉对方这个信息,让他们留住司骏的命。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情绪平复,心中也格外冷静。 而司慕则想:“二叔和我同住在岳城,却千里迢迢去向司行霈求助!” 司慕不至于和亲叔叔生气,心中却也是无尽的苦涩和失落。 二叔这么明显的扇他耳光,告诉他,他根本比不上司行霈半分。 这点情绪,在顾轻舟和司慕之间缓缓流淌。 司行霈只能猜到顾轻舟的心思,却不知道司慕的打算,故而他开口催促:“拖延一分钟,阿骏就多一分危险,赶紧把李胜交给我。” 顾轻舟看司慕。 司慕有心为难,可堂弟安危在即,这时候刁难司行霈,越发彰显了司慕不重视亲情,无能上还要加个无义。 一顶帽子要扣下来,司慕也不想,就道:“你可以审问李胜,却不能带走他。” “王卿在平城。”司行霈道。 不带走李胜,王卿什么也不肯说。 “那你怎么不把王卿带到岳城来?”司慕问。 司行霈眯眼,静静看着他。 问完了,司慕也感觉自己问了句傻话:王卿是联系司骏唯一的线索,若是路上遇到同伙劫持或者灭口,这条线索就断了。 所以,王卿是绝不能动的,免得出意外,只得司行霈亲自来接李胜。 司慕问这种话,他的不专业和不成熟,一览无遗。 司行霈的眼神有点深。 “阿慕,你写了手谕给他吧。”顾轻舟插话,“这大半夜的,我们也要休息了。” 这话说到了司慕心坎里。 假如顾轻舟说,“到底也是我们堂弟”,司慕会很愤怒;而她现在逐客的态度,虽然没有把堂弟的安危放在嘴上,却从侧面加快了拯救堂弟的步伐。 “你稍等。”司慕道,转身回书房。 顾轻舟也上楼,去拿印章。 司行霈就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把腿搭在他们家的茶几上,慵懒躺下来休息,似乎想看看沙发上可有顾轻舟的味道。 没有! 这个家里,从客厅到顾轻舟的房间,都昂贵而单调,没有个人特色,顾轻舟从来不肯布置这个地方。 这里,不是顾轻舟的家。 每次看到这房子,司行霈的心中就肯定了一层:他的轻舟只是寻个地方落脚,她在等他接她回家。 很快,司慕就写好了。 顾轻舟也拿了印章下楼。 盖好了章,司行霈问他们:“你们可要同行去看看?” 司慕颔首:“好。” 现在不去,将来传到老太太和二叔耳朵里,只怕会觉得他对司骏冷漠。况且,司慕也担心司行霈搞鬼,不去他不放心。 “轻舟,你要不要去?”司行霈笑道,“也许,你可以在旁边帮我们出出主意。” 司行霈是这么说的,却做了个拿照片的动作。 他在暗示顾轻舟,若顾轻舟不肯去,他就把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的离婚书照片给司慕看,甚至公开。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没空你侬我侬的,他想要抓住任何一点看到顾轻舟的机会。 天天和顾轻舟见面的人,大概无法理解司行霈的相思之苦。 “堂弟出事了,我们应该尽力。”顾轻舟却只是看司慕,“可要我去?等会儿一起回来,也能作伴。” 她说话很有技巧,对司慕进行了顺毛安抚。 司慕就服服帖帖的,这次没有炸毛。 “一起吧。”司慕道,“阿骏出事了,祖母会很担心的,她老人家那么疼你” 三个人相互欺骗着自己又欺骗着对方,一起出发了。 顾轻舟和司慕上了同一辆汽车。 司行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情绪莫名。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情顿时又大好。 顾轻舟不知司行霈的情绪,只是和司慕独坐。 司慕不说话,顾轻舟也不开口。 第485章 崇尚暴力的司行霈 司行霈一直在计算着时间。 他在等待。 等顾轻舟完全属于他。 说不着急是假的。 从前等她长大,现在等她和司慕理清楚这段协议的假婚姻,司行霈一直看着鲜嫩无比的人儿在眼前晃,却无法下口,着急焦虑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一个半月的期限,他心情就好转。 他最近是掰着手指算日子的,比谁都清楚! 车子到军政府监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下车,看了眼巍峨高耸的院墙,心中莫名发紧。 “又来这里了。”她想。 第一次是司行霈带着她过来的。 那次,他叫人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从此给顾轻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再次站在这门口,顾轻舟耳边还能清晰听到那人惨烈的叫声。 她打了个寒战。 “别怕。”司行霈下车,站在顾轻舟身后,“这里已经没那么暴力了。” 只有司行霈清楚顾轻舟。她现在脚步发僵,说明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往事那一幕,顾轻舟肯定记得。 司行霈后悔的事不多,带她来看那么残酷的刑罚,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人都没有天眼,不可能想到以后的事? 那时候的司行霈,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前途,更没想过和某个女人相爱。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乖巧稚嫩的女孩子,会成为他心尖上的宝贝。 若是知道 那时候为什么带她来看?大概是她偷了自己枪的顽皮,让他想要捉弄她吧? “没什么可怕的,走吧!”司慕回身,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带着顾轻舟往里走。 司慕印象中的顾轻舟,永远都是镇定从容、胆量非凡的,他都没想到顾轻舟会惧怕小小监牢,心中诧异。 他甚至听不懂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的话,好似他们有什么秘密瞒住了他。 肯定有。 他们在一起两年,经历过很多事,司慕全不知道。 “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司慕想,“多到她能为他去死。” 气不平,又有些嫉妒,司慕用力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却抽回。 司慕微愣,继而恼怒。 三个人各怀心思,进了监牢。 司慕拿了手谕,递给了看守监牢的人,让他去提出李胜来。 顾轻舟坐在刑讯室旁边的椅子上,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稍微松懈,她就能把惧意全部释放出来。 司行霈一直在留心顾轻舟。 看着她唇色微微发白,司行霈很想过去抱住她。 “还这么怕。”司行霈心疼。 那段经历,对顾轻舟来说是噩梦,司行霈却一直不以为然。 众目睽睽之下,司行霈若真敢去抱她,她回头一定要气上很久,忐忑很久。 司行霈压抑着情绪,一副随意的态度,余光却始终在顾轻舟身上。 李胜很快被提了出来。 关了很多年的囚犯,又是受过重伤的,李胜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全是伤疤,甚至断了一条胳膊。 军政府的监牢,可没有善待犯人的规矩。 “司少帅,好久不见啊。”李胜看到司行霈,就裂开嘴笑,笑得全是不怀好意。 那笑容狰狞,有恨,有恶毒。 他紧紧盯着,似乎那恨意能把司行霈生吞活剥了。 司行霈笑,笑容倜傥风流,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他很英俊,笑容就看上去人畜无害:“原来你想着我呢?还不错,算你有良心。” 李胜的笑容就维持不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啐司行霈一口。司行霈却抓过了狱卒手中的长鞭,狠狠抽了李胜一鞭子。 李胜脸上,立马鲜血纵横。 司慕愕然:“你做什么?” 好好的,没说话就动手,让司慕看不惯。司行霈如此不尊重人,行为野蛮,司慕一阵阵的憎恶。 “打招呼啊。”司行霈不以为意,还想要再把这个刁钻的李胜处理一番,不成想却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抿着唇。 若是司行霈再打下去,顾轻舟眼前就会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顾轻舟胆子已经很大了,只是这座监牢给了她压迫感。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丢下了鞭子,收敛了自己的行径。 那边,李胜破口大骂,说一定要杀了司行霈泄愤等。 狱卒堵住了他的口,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好了,人我带走了。”司行霈道。 司慕愤然。 司行霈实在太过于暴戾,司慕对他的行事一万个看不顺眼。 “我告诉你,这是军政府的犯人,你怎么带走的,就要怎么给我还回来!”司慕厉声。 这是警告司行霈,不许他再次动用私刑。 司行霈无所谓耸耸肩:“放心,一根毛都不会少。” 既然司慕说了,司行霈就会把李胜完完整整送回来给他。至于到时候李胜的肢体还在不在一个身体上,司行霈就不管了。 敢绑架司行霈的堂弟,千刀万剐了他们都是轻的! 司慕是绅士,他不崇尚酷刑和暴戾,而司行霈年轻不能服众,他就是靠血腥立威的。 两种不同的世界观,让司慕和司行霈相互看不起。 司行霈没有再讽刺司慕,不想平添口舌之争。 出了监牢,李胜交给了司行霈的副官。 副官给李胜打了一针,李胜立马陷入昏迷。 司行霈道:“走吧。” 看他的样子,居然不是亲自护送李胜回去,而是要跟顾轻舟他们回城。 “你不去找阿骏了吗?”顾轻舟出了监牢,终于能说话了,只是舌头稍微有点发涩。 “我手下的人会去找。”司行霈笑道,“我这次亲自回来,不就是想见见你们吗?” 是想见见顾轻舟。 司慕愤怒,往前站了一步。 “你赶紧滚,否则李胜我重新关回去。”司慕道。 司行霈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看望祖母,明天下午再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 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深感疲倦,对司慕道:“随便他吧,别浪费口舌了,你说不过的。” 跟司行霈讲道理? 顾轻舟都看得出司慕在白费力气,司行霈故意气他的。 不等司慕再说什么,顾轻舟自己钻进了汽车里。 司慕也上了车。司行霈和他的随从们分开,自己只带着司机和另一名副官,开车跟顾轻舟和司慕回城。 司行霈很无赖把车子开到了新宅门口。 “做什么?”司慕道,“你不可能住在这里。” “没事,我就是护送你们俩回来,免得你们俩再出事。”司行霈笑道。 笑得那么随意,那么嚣张! 司慕攥紧了拳头。 “晚安。”司行霈笑,然后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塞了个纸条给他。 他跟过来,是有话跟顾轻舟说,而不是故意气司慕的。 纸条塞给了顾轻舟,司行霈的任务完成,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离开了新宅。 他直接去了司公馆见老太太。 顾轻舟捏住纸条,有淡微的温热。她不用看,都知道司行霈写了什么在上面。 肯定是约她明天见面。 如果不答应,就威胁她把离婚书直接甩给司慕,亦或者直接甩给报纸。 这种套路,顾轻舟实在太清楚了,因为她也这么干过。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了了解彼此的灵魂和思想。 顾轻舟有点伤感。 她回房之后,果然见司行霈在纸条上用大白话写着:“轻舟,明早九点,司公馆见。你要来,否则” 意味深长的“否则”。 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 早起时,她问司慕:“可要去看看祖母?堂弟失踪了,司行霈来找咱们,二叔只怕已经知道了。咱们不露面,二叔会不会说咱们漠不关心?” 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司慕就大怒。 堂弟失踪,二叔可没找过司慕,而是舍近求远去找了司行霈。 “不去!”司慕冷冷道,“怎么,你想去见他?” “我是想去的。咱们事情做了,人情没到,反而落下埋怨。”顾轻舟道,“凭什么好处都让司行霈领了去?祖母现在不知道,等阿骏找回来,自然会晓得的。那时候,祖母想起我们俩闭门不出,还以为我们毫无作为。” 司慕沉吟。 这席话,若是其他人说,司慕根本不想理。 可顾轻舟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至少总能说中司慕的心坎。 没有司慕的允许,司行霈也带不走犯人,明明他们也愿意帮忙的,凭什么落下个不顾手足的名声? 这些话,一旦传开,就可能传到军中去,对司慕的威望有损。 “走吧。”司慕将其他的儿女私情都压下,对顾轻舟道。 于是,他们俩吃了早饭,就去了司公馆。 果然,二婶是在老太太身边的,等着听消息。 若顾轻舟和司慕不出面,二婶就会知道,司行霈找了他们,他们俩却装作不知。 这些罅隙,以后会留下不满和口实。 司慕瞥了眼顾轻舟:“没想到,她人情世故方面也比我通透。” 如此想着,司慕心中情绪微动。 这时候,司慕也发现,司行霈其实早已离开了司公馆。 他松了口气。 顾轻舟则低头看了眼手表。 “八点四十二了。”顾轻舟思忖。 还没有到九点呢。 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带着司慕吧? 第486章 奇妙的约会 司行霈走了。 顾轻舟蹙眉,心想:“司行霈不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他怎么会先走?” 他时常盼着见顾轻舟,既然有机会,哪怕是众人在场,他也要多看几眼才肯离开的,如何会爽约? “不会是阿骏出事了吧?”顾轻舟心中打鼓。 他们费心费力救阿骏,阿骏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这边想着,就跟司慕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顾轻舟和司慕来看老太太,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的。 上次一起吃饭是端午节,当时满大家子人,司芳菲也回来了,老太太只顾和司芳菲说话,反而把其他都给疏忽了。 老太太还有很多话想问顾轻舟,只盼着顾轻舟来。 “慕儿忙,倒也就罢了,你整日在家,怎么不常来摸牌?”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失笑:“祖母,我也忙啊,常有些人情往来。这些琐事最烦人了,看上去不值什么,却耗功夫。” 老太太很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 如今军政府是顾轻舟当家,她理应八面玲珑,方才是司家儿媳妇的风范。 “是这个理儿,人情是最耗功夫的,也难为你了。”老太太笑道,又问顾轻舟,“有动静没有?” 这是问她怀孕了没。 司慕在旁边,无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尴尬咳了咳:“还没。” “都大半年了。”老太太担心,“别是” “姆妈,您现在知道轻舟为何不来了吧?”二婶看着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不自然,连忙在旁边打岔。 老太太哈哈笑,感叹了几句“老了,人老了就是啰里啰嗦的”等,转移了话题。 说了几句,司慕也起身去驻地,他先走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 等她起身告辞时,二婶追了出来。 二婶眼泪连连:“轻舟,阿骏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想要安慰几句,二婶自己却抢了话头:“轻舟,阿骏他是留书出走,直接往苏州去了。我想着平城离苏州更近,才跟你二叔商量,让阿霈去寻找他,他更近些。并非不信任你们。” 这是其一。 还有个原因:二婶跟司夫人蔡景纾一直不太和睦。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是丑事,二婶不想妯娌看笑话,自然不会去找司慕了。 司行霈则会保守秘密。 “我明白的二婶。”顾轻舟道。 听到说留书出走,顾轻舟略有所思。她当然希望能找到堂弟,因为那孩子对顾轻舟也不错,很敬爱顾轻舟这个嫂子。 “二婶,我能去看看阿骏的房间吗?”顾轻舟问。 二婶微讶:“怎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顾轻舟道,“若是不方便,那我就回去了。” 二婶还是很喜欢顾轻舟的,因为顾轻舟跟司夫人关系也不太好,不会将二婶这边的丑事告诉司夫人。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跟我来。”二婶道。 顾轻舟随着二婶往里走,路上又问了一些情况。 比如司行霈怎么说,去哪些地方找了等。 “那边有消息吗?”顾轻舟又问。 那边,自然是指司行霈了。 二婶叹了口气:“还没有。阿霈一早就回去了。” “走得急吗,会不会是有了消息?”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 二婶没察觉,只当顾轻舟是在关心司骏,道:“不急,陪老太太吃了早饭,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今天老太太起得早。” 顾轻舟颔首。 她跟着二婶,去了趟司骏的房间。 二婶告诉顾轻舟:“他有个青花瓷莲台模样的存钱罐子,是南边的商人到岳城办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就给了阿骏。 阿骏孝顺,又喜欢水墨,宝贝得不行,时常放钱进去。这次他离开,连那个宝贝都砸了,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带了很多的钱走。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司骏是跟着叫王卿的女人私奔的。 “王卿是谁?”顾轻舟又问二婶。 二婶也听司行霈说起了王卿。 王卿三十出头,不可能是司骏的同学;照片二婶也看了,更不是司骏的老师。她在岳城的伪装身份,司行霈也在查。 一时查不到。 十五岁的孩子跟三十来岁的妇人私奔,这可能吗? 二婶深感荒唐。 “照片您还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随手拿出来递给了顾轻舟,这是司行霈给二婶的。 顾轻舟接过,仔细看了几眼。 这张照片上的王卿,是被司行霈抓住之后狼狈的模样,仍可以看得出眉目妖娆。 顾轻舟看了又看。 她凝眸沉思。 司骏屋子里,就是普通小男孩子的屋子。 学校有网球课,他脏兮兮的网球鞋甩在旁边;书架上有书籍,也有杂志;抽屉里有电影票、舞票和跑马票。 “轻舟,你帮忙好好看看。”二婶在旁边道。 虽然司行霈已经看过了,但男人和女人接触的事情不一样,顾轻舟也许能看出其他端倪来。 二婶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嗯。”顾轻舟应着,眼睛一下也没停,仍在四下里查看。 她打开了司骏的衣柜。 顾轻舟看到了一把二胡,就好奇拿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的?”顾轻舟问。 二婶心中一咯噔,因为司行霈来的时候,也问这二胡是做什么的,和顾轻舟的口吻一样。 难道,这二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学校的声乐课,每个学生学一种乐器。大部分的学生选了钢琴,阿骏却说钢琴难,轻易得不到高分。他将来想公费出过,分数很重要,所以他另辟蹊径,选了二胡。”二婶道。 二婶又补充道,“他们声乐课老师是个洋人,却喜欢听中国的戏曲,阿骏说他这是投其所好。” 聪明、勤奋、上进而且懂得钻营的司骏,最后居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顾轻舟心中,有了个很清晰的轮廓,她猜想司骏还在岳城。 对方绝不会带着他。 一旦行踪泄露,全部被司行霈或者司慕抓住,王卿就没了保命符。 她的保命符是司骏。 于是,她会把司骏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也明白,司行霈去了哪里。他绝不是离开了岳城回平城,而是去了城里。 “二婶,我能再看看阿骏的抽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 顾轻舟打开了抽屉,发现了各种票,却独独没有戏票。 “大少帅拿走什么了吗?”顾轻舟又问。 二婶摇摇头:“没有。” 没有戏票! 顾轻舟再三确定之后,这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二婶,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也会帮着找阿骏的。” 二婶颔首,只当顾轻舟是说了句客气话。 顾轻舟则立马回了家。 她叫了副官:“带上五十人,跟我去趟宝怡饭店。” 副官道是。 二婶说,司骏很巴结他的老师,是希望成绩更出众些,将来能考取公费生;而他的老师喜欢戏曲。 岳城时髦的大饭店,很多地方都有舞厅,会请俄国人或者英国人专门教跳舞。 然而,在岳城也有洋人,他们同样有权有势,需要娱乐。那些西式的歌舞,他们自己喜欢,但不乏有猎奇者,酷爱华夏的文化。 于是,宝怡饭店不设舞池,专门搭建了一个戏台。 他们家有自己的戏班,当然也会邀请其他出名的名角客串。 这里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比戏园子更新颖些,吸引了不少的洋人和戏迷。 司骏学二胡,又巴结爱听戏的洋人老师,什么票据都保留的司骏独独没有戏票,却有几盒宝怡饭店的火柴。 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的人在门口停下,把宝怡饭店前后门都包围住。 就在顾轻舟准备进入的时候,司行霈的随身副官走过来了:“顾小姐。” 这位副官一直站在门口等。 司行霈早已猜到顾轻舟会来。 他叫顾轻舟去司公馆,不是为了在司公馆见她,而是为了把她引到这里来。 他了解的顾轻舟,一定会发现他所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他昨天就到过了司公馆。 他做做样子,顺便约会顾轻舟,还要顾轻舟不经意间甩开司慕。 “这个人!”顾轻舟咬牙。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司骏救出来,那些什么情报探子,在司行霈眼里根本不够分量,他们的计谋放在司行霈面前就是简易且漏洞百出。 司行霈回来,完全是为了见见他的轻舟。 “原来递纸条给我,是这个意思。”顾轻舟想。 她到饭店来,自然觉得时间紧急,不会特意去通知司慕。 她只身来了。 这就是司行霈要的。 他可以强行掳走她,也可以随便耍个滑头,就让她心甘情愿走向他。 “顾小姐,您请。”副官道。 司行霈的副官,都拒绝将顾轻舟称呼为少夫人或者太太,在他们心中,顾轻舟依旧是司行霈的“顾小姐”。 顾轻舟看了眼那副官。 副官依旧如从前那般敬重她,因为司行霈。 已经到了,况且顾轻舟也想救出司骏,就跟着副官进了宝怡饭店的大门。 “顾小姐,这边请。”副官道,说着就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楼下的戏台上,好戏早已开锣。 司行霈的好戏,也在上演。 第487章 私会 顾轻舟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视线最好。 桌上有几碟子凉菜,一坛最上等的陈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姜片加热,能泛出馥郁幽香,整个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对着门而坐,目光看着一层薄纱之外的戏台。薄纱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却不影响雅间的人观看戏台上的水袖佳人。 听到脚步声,司行霈回眸,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好像是约会顾轻舟的男人,久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约。那么自然的招呼着,请她坐下。 顾轻舟走进来,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 司行霈随手,给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黄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起潋滟的涟漪,似一块琥珀。 顾轻舟没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吗?”顾轻舟问司行霈,“让别人担心,你这么悠闲就是想把我骗过来,是否太无良心?” 司行霈笑,侧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噎住。 认识司行霈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司行霈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和进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真正的乱世枭雄。 他唯一善待过的人,是她顾轻舟而已。当然,假如他没有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话 顾轻舟想着这些,又觉得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心情一时间灰败。 “轻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给你。”司行霈笑,几乎要凑到顾轻舟身边,“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你!” 顾轻舟眉宇凌厉:“我不要,全是黑的脏的!阿骏呢,他在哪里?” “急什么?”司行霈道,“好好吃顿饭,听场戏,喝坛酒,阿骏自然就回家了。” 对方是搞情报的,消息灵通,手段不错,司行霈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似吊儿郎当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实则早已安排妥当。 司行霈虚虚实实的,才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胜,是司行霈为了更重要的事,同时麻痹对方,以为他真的上当。 等对方中计,司行霈就直击要害,来找阿骏了。 宝怡饭店是个妙地方。整个饭店的二楼做成雅间,三楼空出来不住人,四楼才是客房。 这样的话,房钱比五国饭店还要贵一倍。 只是,四楼远离了一楼戏台的喧嚣,倒也不吵闹。有点声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会介意,毕竟早上九点才开锣,十一点就歇了,下午三点开锣,唱到晚上八点。 整个唱戏的时间段,都避开了休息的时候,当然哪怕楼下戏台开场,也吵不到四楼睡觉。 “这地方多好,有戏班,有饭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随便藏个人,还不是跟玩闹一样?” 顾轻舟沉吟。 “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顾轻舟道,“有人来搜查的时候,把人涂上油墨,往戏子里一推,也许就糊弄过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轻舟这里就过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 副官进来。 “叫小伙计过来,点菜吧。”司行霈道。桌上还没有吃的,他在等顾轻舟。 机会难得,上次请顾轻舟和司慕吃饭,出现了刺客,司行霈遗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顾轻舟坐在他身边乖乖吃饭,他的心情就会很好,有种难得的安静。 副官道是。 很快,小伙计就到了门口,并没有进入雅间,而是把菜单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给司行霈。 司行霈伸过头来,问顾轻舟:“吃什么?” 顾轻舟想要往旁边挪。 司行霈就揽住了她的脖子:“躲什么?躲得了吗?” 顾轻舟气急。 司行霈叹气:“轻舟,我就是想你了。” 顾轻舟的心,就倏然被什么填满。简单的话,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调侃,可顾轻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从司行霈的口中说出,还是落入顾轻舟的耳朵里,都是千斤重。 顾轻舟很想跟从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曾几何时,他翻墙跳入她的房间,得意洋洋看着她:“轻舟,我回来了。” 每每想起,心就拧成一团。 往事像一张很宽大的网,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紧,把她打捞上岸,挣脱不了。 顾轻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稳住情绪,声音有点暗:“想吃红烧圈子和鲈鱼。” “真乖。”司行霈这才满意,自己又哗啦啦点了一大堆菜。 半个小时后,副官帮着上菜,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司行霈夹菜给她:“尝尝清蒸鲈鱼。” 顾轻舟低头,吃司行霈拣给她的那块鱼肉,长长的青丝低垂,差点掉到碗里,她用手撩到耳后。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洁白的皓腕微抬,衬托着青丝,越发觉得青丝有淡淡清辉,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带你走。”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叹气,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舟” “别这样!”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未婚,你未嫁!” 那离婚书是伪造的。 而且,顾轻舟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绽。 岳城的法律没有承认,顾轻舟就不承认。 她站起身。 司行霈叹气,只得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饭,我不捣乱。”他无奈道。 顾轻舟这才坐下。 司行霈看着她吃鱼,仍觉得她像是他的猫,矜贵,骄傲,有脾气! 他爱这样的她。 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一点点的酝酿,一点点发酵。顾轻舟吃鱼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了。 她快要哭出来。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骏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耳边有戏台依依呀呀的软语,她落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湾。 顾轻舟不记得司行霈拥抱了她多久。 他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门口传来副官的声音。 “师座,找到阿骏少爷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经不再是小小的团长了,他手下的兵力,顶得上一个军政府。 可他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愿意大兴干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亲和谈,任小小少将,部下接受岳城军政府的编织。 听到副官叫他“师座”,而不是“督军”,顾轻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与抱负,想到他对天下的大爱。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个满脸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间里。 司骏浑身无力,双目努力睁开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药,中间经历了颠簸,后来就不知发生了何时。 “盈盈呢?”他这样想,陷入昏迷。 顾轻舟上前,摸了摸司骏的脉,又查看了舌苔,才转动自己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取出银针。 她扬起脸对司行霈道:“是迷魂汤。” 几针下去,司骏慢腾腾有了意识。 他想要开口,舌尖却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半晌才涩涩道:“二嫂” “是我,阿骏。”顾轻舟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司骏还想说什么,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骏再次醒过来,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顶。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骏很心虚。 祖母身后,则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大伯家的兄长和嫂子。 顾轻舟立在人群的后面。 “跟祖母和二叔说说,为什么要留书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仪态威严,把二老爷的气势全压下去。 司骏和家里其他孩子一样,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开口,司骏哪里还敢玩花哨,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我是学二胡的时候认识盈盈的。”司骏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对我很好,然后然后我只是喝了点酒她说她怀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妈骂她” 司骏断断续续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却听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惊,包括顾轻舟。 他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觉得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详情,后面的问题要单独问了。 顾轻舟跟着众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言语,静静站着。 司行霈则没有出来。 众人站在屋檐下,都默不作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厉喝:“蠢货!”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被人算计了,你还维护她?”司行霈骂道,“再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二叔和二婶也在屋子里,却愣是不敢吭声。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第488章 你哪个字没听懂? 顾轻舟站在屋檐下。 司慕立在她不远处。 几位堂弟堂妹都在偷听,顾轻舟也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有司慕漠不关心。 “二嫂,大哥会不会真的要打断阿骏的腿?”有位堂弟问。 顾轻舟道:“吓唬他的。真打断了,你大哥养阿骏一辈子吗?”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司慕眸光似利箭,猛然睃了过来。 顾轻舟拿司行霈开玩笑,触及到了司慕的忌讳。 他很讨厌这样。 顾轻舟沉默,不再说什么,继续偷听。 “她根本没有怀孕!”他们听到司行霈的声音,“她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只是把你灌醉,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没睡她!” 屋檐下偷听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位堂妹道:“还好还好,要不然阿爸真的要打死阿骏!” “没出事就行,还能挽救。”另一个也道。 顾轻舟没言语。 司慕也慢慢转过去脸,不看顾轻舟和众人。 一个小时之后,老太太才从屋子里出来。 闲杂人等散去,顾轻舟和司慕陪着老太太回房。 司行霈也跟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知道顾轻舟和司慕也派人找了司骏,他们应该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老太太实在疲倦,不愿意说,就让司行霈代劳。 司行霈道:“就是王卿给阿骏喝了点酒,两个人脱了衣裳睡在一起,王卿谎称自己怀孕了,又坚持称我们家容不下她,要阿骏带着她跑,留下孩子。 阿骏给家里留书,这样他一天不回家也没人怀疑,很顺利就把他迷晕了,关在宝怡饭店的地下储藏蔬菜的地窖里。” 王卿安置好了司骏之后,一路往苏州逃,又有阿骏的留书,司家的人肯定以为他去了苏州,到时候南辕北辙,司家找不到司骏,王卿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一切很轻易就被司行霈识破。 “她今年都三十三了,阿骏才十五,她勾搭阿骏,成功怀孕了自然要跑,阿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家里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太太,甚至姨太太都不行。”司行霈道。 男人是很难抵御女人的刻意挑逗。 司骏没有经历过情事,更是容易上当。 王卿一点老态也没有,只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这种女人,最容易勾起情窦初开少男的欲念。 况且,司骏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不太得宠,他母亲分给他的爱不够多。 于是,他从王卿哪里得到了爱情又得到母爱。 诡异的走向,让一心钻研读书、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司骏几乎崩溃,最后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毅然带着钱跟王卿私奔了。 “你二婶还说,应该在他房里放两个干净丫头的。”老太太冷笑,“都什么年代了,我这老太婆都知道通房丫头是老黄历了。” 然后又指了司行霈和司慕,“你们兄弟小时候,谁跟前有人服侍?你们也不是好好的?独独阿骏做出这种事,可见这孩子将来没什么大用处。” 顾轻舟觉得,司骏将来是学术型的人才。 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倒是很会变通,而且想着办法得高分。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既然学术好,世故自然就差了点。 “吃一堑长一智嘛。”顾轻舟笑道,安抚老太太,“年纪轻吃了点亏倒也很好,能辅助成长。” 老太太的气稍微顺了。 “别人有心利用,就防不胜防了。”司行霈道,“这不是阿骏的错。” 当面骂堂弟骂得凶,背后还要帮他说话。 老太太看司行霈,是越看越满意。 “也是这个理儿,有人诚心设套子,中计了也不丢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大为好转。 离开司公馆的时候,顾轻舟准备和司慕上车,司慕想起什么,对司行霈道:“请你立马把李胜送回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无所谓:“一个囚犯而已。” “你别使诈,那是重囚犯。”司慕眉目冷峻,“立马把他送回来。” “行啊。”司行霈敷衍着。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还回来了。 司慕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身上。 当着司慕的面,司行霈突然高声道:“轻舟,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顾轻舟蹙眉。 “别等我亲自动手。”司行霈勾唇,有一抹邪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绽开,英俊到了极致,同时又透出深深的不怀好意。 司慕看顾轻舟。 顾轻舟的脸阴沉如铁。 司行霈耽误了两天,实在没空再等了,他上了自家的汽车。 车子发动,司行霈摇下车窗,冲顾轻舟摆摆手,很是亲昵的模样。 司慕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说什么?”司慕问顾轻舟。 “没什么。”顾轻舟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他说得每句话你都听到了。” 司慕勃然变色。 “你敷衍我?”司慕声色严厉,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他捏得顾轻舟的胳膊生疼。 “这叫敷衍?”顾轻舟冷笑,“他的话,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司慕更是怒不可遏。 他当然没听懂,因为司行霈说得是暗语,只有他和顾轻舟两个人才懂,司慕如何能知道? 顾轻舟却一脸的疲倦,抽出手,转身上了汽车,不等司慕就让司机把汽车开走了。 她实在不想回家。 最近见完一次司行霈,对维持的协议婚姻就少一份耐性。 顾轻舟不讨厌司慕,她只是讨厌自己——深陷在这段荒唐婚姻里的自己。故而她说话不客气,只因司慕撞到了枪口上。 她先回了趟家。 拿出两根大黄鱼,放在自己的手袋里,顾轻舟想:“上次答应过微微,会资助她留学的。” 顾轻舟打算给何微两根大黄鱼。 这些日子,何微还在准备留学的事。家里的东西,她母亲和妹妹帮她打理,学校和船票、护照的问题,白莎全权负责。 这样,白莎的内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 “去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出门,让副官去备车。 副官道是。 车子一路顺行。 顾轻舟下车之后,直接去看了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内热散去,没有伤及筋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很疼。 她用拐杖,在妹妹何稚的搀扶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踱步。 顾轻舟进来,正好看到何微。 何微扬起脸,一张嫩白的小脸,全是笑意:“姐,你来了?” 说着,就让何稚去玩。 顾轻舟亲自搀扶她走路。 “这几天怎样?”顾轻舟问。 “挺好的,就是昨晚有点发酸发胀,闹得我一夜没睡好,早起补了个觉,现在没事了。”何微笑道。 她精神不错。 只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痕,怕是跟腿上的伤疤一样无法平息。 何微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顾轻舟道,“要多休息。” 她想要宽慰何微几句,何微就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现在什么都顺着何微,她知道支持和关爱比什么开导更重要。 “我以前就说过,要资助你留学的。”顾轻舟道。 何微忙道:“姐你忙糊涂了吧?我有公费啊。” 顾轻舟知道公费生的艰难,当初邢森就是那样,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众人才知道,他爸爸是北平政府的财神爷。 “外头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还是希望你出去之后,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多念点书。”顾轻舟道。 说罢,她拿出两根大黄鱼给何微。 何微震惊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连忙摆手不要。 顾轻舟再三劝说,最后道:“放在你身上。你实在用不上,学成回国再还给我。” 何微知道顾轻舟并非虚情假意,而且她现在有钱,能拿得出来,不接就辜负了顾轻舟的好心。 “谢谢姐,我会好好念书的。”何微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中很高兴。 每次看到何微,顾轻舟同样能看到希望。 听说顾轻舟来了,何梦德连忙走了进来。 “你可来了,我有事找你。”何梦德笑道,“艾医生来过了,王医生也来过两趟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顾轻舟笑。 何梦德请顾轻舟出来。 两人在小问诊间坐下,何梦德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真的要把慕家的药方和医术传出去,还要传给外国人?”何梦德至今不是很能接受。 中医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顾轻舟沉吟。 她的药方和医术,根本不是慕家的。顾轻舟的师父站在北平中药行开市的后端,他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是慕家的人。 他医术高超,最后只有顾轻舟这么一个传人,没有桃李满天下。 顾轻舟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过往。 “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顾轻舟道,“若是二十年前,中医行业再艰难,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的时代变了,连皇帝都没了。姑父,我们华夏的根基都在改变,医术也要变了。” “我就是说说。”何梦德想起教会医院的美国人艾医生,尽心尽力救治何微,深深感觉到医术是没有国界和人种的区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第489章 爹哋,我疼 顾轻舟和何梦德闲谈。 他们说起了中医的前途。 讨伐中医已经很多年了,故而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禁止中医开办学校,禁止申建公立中医院。 “先是禁止开办学校,从根本上断了中医传人;再是国家不资助成立中医院,让中医更加举步维艰。”顾轻舟道,“等这条法令一颁布,我们真正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了。” 何梦德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 顾轻舟道:“我会想办法。” 办法不一定有,却总能给其他同行一条活路。 何梦德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很多。 “姑父,我想把我师父的医术全部公开,传授出去;他的药方,我们留下二十种,作为秘方药,毕竟西医也有特权的药嘛,不可能真的全部公开。 剩下的药方,不管是多么难得的,也全部放出去,交给学生们研究,促进中医的发展。”顾轻舟道。 何梦德眼前一亮。 “你这么说,我反而能接受些。”何梦德笑道,“是应该保留几分,不能全部放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最后,何梦德说起一桩很重要的事。 “东街那边,开了个西医小诊所,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大夫开的。”何梦德道,“我们百草厅的生意又要降了,能否回本还两说。轻舟,你可有主意?” 这点,顾轻舟倒是不知道。 “已经开业了吗?”她问。 何梦德道:“开业半个月了,一直想告诉你的,后来微微生病,我又忘了。” 顾轻舟的情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不知道。 “没事,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顾轻舟道。 只是,离得这么近,一中一西,这是打擂台吗? 对方明知平安西街有个很大的中药铺子,还把西医诊所开在两条街之外的西街,颇有挤垮中医的意思。 “是英国人吗?”顾轻舟问。 何梦德摇摇头:“是中国人,从前老家就是岳城的。” “那他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很了不起。”顾轻舟道。 何梦德想想,的确如此。 洋人到华夏是高人一等,可中国人出门就是矮人一头。 医院救死扶伤,这位医生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既然开得这么近,那么若是能联合 顾轻舟想着心思,心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从这老城区的街道开始,就当有个开端了。 “姑父,我想拜访那家诊所,医生姓什么?” “姓宋。”何梦德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声音。 小孩子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进来,是何家最小的孩子,叫何汶。 何梦德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出去玩。” 小孩子却凑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姐姐,给!”何汶把一张纸,递给了顾轻舟。 纸上写满了字。 顾轻舟一愣。 “为什么给我啊?”她敛了惊讶,笑盈盈问何汶。 何汶道:“有字,医字,和姐姐一样的神医,写姐姐的!” 顾轻舟失笑,心中有个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最近特别喜欢孩子,童真的话让她心情极好。 何梦德也好奇。 顾轻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打开了纸。 看完之后,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却把纸递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则变了脸。 “我出去看看!”何梦德愤怒拿了纸,走了出去。 顾轻舟依旧在逗何汶,问他:“怎么认识字的?” “阿姐教的?” “哪个阿姐教的?你两个姐姐呢。”顾轻舟笑道。 何汶道:“大姐!” “还认识什么字?”顾轻舟又问。 何汶就一点一滴告诉她。 顾轻舟这边逗着孩子,余光却瞥了外头,两个小伙计也跟着出去了。 很快,何梦德抱了很多纸回来。 何汶也不耐烦了,要下地去玩,顾轻舟就放开让他走了。 孩子一走,她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 “轻舟你看看,他们太过分了!”何梦德气得脸发红。 这是一份宣传单页。 这张单页上说:“日常要注意卫生,头疼脑热要看西医,不要愚昧相信中医,耽误病又被骗钱。” 然后,下面就是西医诊所的地址。 “这条街都被贴满了。”何梦德很生气。 顾轻舟看了看。 这不仅仅是宣传新开的西医诊所,还在踩低中医。 毕竟骂中医是时下流行的趋势,这么一踩,反而显得他们时髦、知道中国国情,能深入百姓的心。 “太过分了,我要去理论!”何梦德再也没了好脾气,发起怒来,“我们可没攻击他们。” “是要去说。”顾轻舟娇媚的眉眼,也添了层凛冽,“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不要大张旗鼓上门了,约了茶楼,请宋医生过来喝杯茶吧。” 说着,顾轻舟让副官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平安东街西医诊所的宋医生。 宋医生刚刚出手术室。 他小小的外科诊所,却是功能齐全。 有家太太吞金自杀,中医没办法了,教会医院不敢去,送到了宋医生这里。 这种外科手术,宋医生很娴熟给病人取出了胃中金块,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完成这桩看似简单的手术。 “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宋医生对那太太道,“如今又不是不能离婚?光你这一锭金子,就应该是你生活下去的费用,而不是求死的工具。” 病人还在麻醉中,宋医生的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出来刚刚休息了半个钟头,有当兵的副官走进来,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少夫人请您去西街的茶楼小坐。”副官道。 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夫人? 宋医生唇角冷笑,他当初在这里开诊所,可是把四周都研究了一遍。 知道何氏百草堂跟军政府有关系,宋医生依旧敢把诊所开在这里,只因此地是他妻子娘家的祖宅,占地面积大,可以节省一部分的花销。 再去买这么大的铺子和地面,价格就太高了。 “我倒要看看。”宋医生不以为然。 他洗手更衣,换了套挺括昂贵的西装,带了眼镜,准备去赴约。 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的两个小儿子,在门口闹腾厮打,最小五岁那个,一下子就撞到了宋医生身上。 “爹哋,疼。”小儿子道。 宋医生笑:“撞疼你了?” 小孩子茫然,摇摇头又道:“爹哋,我好疼。” “哪里疼啊?”宋医生又问,眉头蹙起来,想着带孩子去大的教会医院做个检查。 小儿子最近上念叨着疼,宋医生是外科的,他给孩子照了x光,没吃什么异物金属等进肚子。 他自己是医生,却不懂儿科。 小孩子只是嘴上囔囔着疼,疼完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太太说:“小孩子天天听病人喊疼,学着话呢,想引起大人注意。” 太太这么说了,宋医生这边又有病人,他也没空,就没当一回事。 今天又听到孩子说疼。 他抱起来,问儿子:“你哪里疼?” 小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扭了几下身子要下地,转身又跟兄长厮闹着玩去了。 很活泼,没觉得他哪里疼啊。 宋医生摇摇头:“生病疼痛会叫人焦虑不安,小楠实在没看出焦虑在哪里。” 他想了想,就放下了心,转身去了茶楼。 一进门,小伙计就认识他:“是宋医生吧?” 宋医生微讶,点点头。 “您请,少夫人和何掌柜在二楼雅间。”小伙计道。 宋医生跟着小伙计上楼。 一进门,就看到何梦德:穿着青布绸缎长衫,儒雅斯文,有点像前清时期的掌柜。 “这人倒也不错。”宋医生心想,“有点中医的样子。” 不是贼眉鼠眼,不是肥头大耳,让宋医生对何梦德第一印象还不错。 而后,宋医生又看到了顾轻舟。 军政府的少夫人,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围了同色的长流苏披肩,肌肤胜雪的白皙。 粗略扫了眼,宋医生也没仔细看顾轻舟的脸,只感觉气质高贵,仪态雍容,一看就叫人不敢小觑。 “何掌柜,少夫人,不知您二位可有事?”宋医生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何梦德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开口了:“宋医生,这是你们诊所的单页吧?” 宋医生没否认。 “怎么了?”宋医生问。 “我们是开中药铺子的,宋医生你这样诋毁中医,是否在挑衅?”顾轻舟清隽眉眼一凛,肃然问道。 她这气势,猛然压了下来,让宋医生下意识心生敬畏。 宋医生回神,态度也冷傲,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少夫人,这并不是我的话,而是政治部武部长的话。” 说罢,宋医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顾轻舟:“这是二月武部长视察金陵医科大学时,对全校师生说的,中医就是落后和愚昧,应该摒除糟粕!” 如今骂中医,是顺应民意,是很正确的政治态度。 “少夫人,请问我这单页上写了政府官员的讲话,有什么不对?”宋医生冷淡看着顾轻舟和何掌柜,心中升起了无尽的鄙夷。 中医药铺? 你们两个骗子! 第490章 震撼 宋医生叫宋一恒,岳城本地人,很早就出国读书。 他当时读的是文学,后来认识了一位友人,在朋友的帮助下决心改读医科。 后来,他在英国的工作,也是朋友帮忙介绍。 宋医生与一共去留学的未婚妻结婚。 他之所以决定回国,是因为他的长女去年出了车祸去世。 女儿十三岁了,聪明漂亮,英文说得流畅,中文和岳城话也是很地道,他们夫妻当宝贝一样宠着。 孩子去世了,当时她伤得太严重,死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宋医生是父亲,他怕自己关心过度无法安心手术,他没有参加急救。 从那之后,愁云密布了宋家,原本和美富足的家庭,一下子似被挤垮。 宋医生打起精神,决定辞去很有前途又高薪的工作,远离伤心地,回到他和妻子长大的桑梓之地岳城。 回来之后,宋医生也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浪费生命,他可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外科大夫。 重拾心情的宋医生,开了这家外科诊所,一是发展自己的事业,二是拯救受苦受难的病患。 赚钱的事,宋医生倒是没想过,毕竟西药那么贵,药贩子早已把利润盘剥光了,医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如果看病太贵,病人宁愿去看中医或者巫婆。 宋医生也留心华夏的局势,特别是舆论。 对中医的讨伐,是这些年不减的热度。国人,尤其是有点眼界的知识分子,对中医深恶痛绝,觉得必须消灭他们,免得他们再来祸害生命。 宋医生就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堂弟不过是伤口被割破,就破伤风死了。 那么小的疾病,也能要人的命,足见中医的愚昧与无能。 中医,就是骗子! 宋医生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他医术那么好,在英国念的是最好的医科大学,工作也是最好的外科医院。 于是,他治好过的权贵有不少,其中上海大使馆的参赞,就是宋医生的好朋友。 华夏的人都怕洋人。 有了这层关系,加上痛恨中医,宋医生才发出这样的宣传,让街坊邻居都不要看中医了,免得被害死。 “我这是为了街坊们着想。”宋医生毫不畏惧顾轻舟,“连政府官员都劝导民众不要相信中医,少夫人您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医生也觉得中医是骗子?”顾轻舟问。 她脸上没有笑。 这位少夫人的头发浓密乌黑,肌肤又是赛雪白皙,两下一对比,她的面容就格外耀目,似乎能放出华采。 她眸光咄咄。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宋医生气势微微降低,道,“少夫人,这本书是我亲自编写的,一些日常卫生小知识,送给您。祝您健康。” 说罢,将自己印刷的小册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接过来,放在手边没有看,只是道:“宋医生,假如你再有攻击中医的言语,我们就视你为挑衅。你既然挑衅,也就别怪我们反击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芒,威严灼灼。 宋医生就知道,这不是善茬。 人家有兵有枪,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没必要跟人家硬碰硬,落了下风。 “少夫人,您既然是一方权贵门第的女主人,就应该为岳城百姓着想。您难道愿意看着您的百姓受苦受难吗?”宋医生道。 旁边没有插嘴的何梦德,再也听不下去了。 何梦德脸色铁青:“宋医生,你未免太刚愎自用!我们中医跟西医一样,都是救死扶伤的!” “呵。”宋医生冷笑了声,短促又滑稽。 何梦德脸色紫涨。他老实了一辈子,不擅长与人起争执,只是气得胃疼。 “姑父,没事的。”顾轻舟低声安慰何梦德。 顾轻舟觉得宋医生此人很敌视中医,估计是在国外的时间久了,一回来就被报纸洗脑,觉得中医罪大恶极。 一时间顾轻舟也扭转不了他的想法。 只是大家彼此做生意,竞争是很正常的,顾轻舟也能理解。 她不想在这里起争执。 “何掌柜,我想问您一句话。”宋医生徐徐开口,反而没完没了的。 何梦德则如临大敌:“什么话?” “中医在急救方面是短板,这点您承认吗?尤其是外科急救。我知道中医也有外科急救,却不如西医,此话不假吧?”宋医生道。 何梦德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不争辩的态度,让宋医生也暗中点头,至少是个明白人。 是明白人就好,不会办糊涂事。 宋医生觉得大家都是讲道理的,这样还不错。 “那么,下次如果有外伤急诊,您能否建议他们去我的诊所?”宋医生道,“假如我那边有适合看中医的病例,我也引荐给您。” 何梦德沉了脸。 几千年都没这样做生意的。 顾轻舟却抢先一步,夺过了话头:“可以。” 答应得很干脆。 何梦德回过神来,也觉得可以先退后一步,两家暂时和睦相处。 “当然,我们不会拿病家的性命开玩笑。既然你擅长外科,我们会建议的。”何梦德道。 宋医生还以为要说服他们会费劲呢。 这种事,宋医生是认真的,他却也明白,对方会觉得他在挑衅。不成想,何梦德和少夫人这么通达,有点意外。 “是心虚吗?”宋医生想。 不管是什么,他们干脆答应了,宋医生有点高兴。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和何梦德先下楼了。 “宋医生,两家铺子这么近,以后和平相处。”顾轻舟道。 宋医生点点头:“一定一定,少夫人慢走。” 他没有走在前头,等顾轻舟和何梦德先离开。 顾轻舟也无客套,自己先离开了。 何梦德情绪低落,好像还是被宋医生气到了。 宋医生则落后他们几步。 原本想拐到东街去的,可宋医生看到远处的何氏百草堂挂了招收学徒的大风帆,心中有点好奇:“中医还有这样大张旗鼓收徒的?” 他记得中医是家族传承,哪怕招收徒弟,也是对方求上门的,而不是这样公然招人。 带着这点好奇,宋医生折回来,往何氏药铺这边走。 远远的,顾轻舟和何梦德已经进了药铺。 宋医生走近,却又看到一辆汽车停靠在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中年人拉开车门,请下来一位高大的金发碧眼洋人。 宋医生一惊: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王起,艾诺德医生?”宋医生吃惊,“他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王起和宋医生是幼时同窗。 宋医生回国,上海的英国大使馆参赞知道他要开办西医诊所,向他举荐了艾诺德医生,又介绍了艾诺德的背景。 艾诺德在美国教会的地位很高。 宋医生回岳城之后,去拜访艾诺德,在艾诺德家中遇到了王起,彼此报了名字才记得是儿时同伴,相谈甚欢。 王起是个反中医的领头人。 “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宋医生心想。 一个美国人权威西医,一个反中医的西医,他们俩都是江南西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一齐到了何氏百草堂,不用说,一定是这家药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宋医生看到艾诺德和王起进去,又想着自己上次去拜访艾诺德时,艾诺德态度很冷淡,心想:“这也许是个巴结艾诺德的好机会。” 艾诺德这个人,对他的病人是慈父般的关爱,对同行和学生却很严格。 宋医生是英国知名外科医生,照样不入艾诺德的眼睛。 然而宋医生想要在岳城站稳脚跟,就需要这个有美国教会背景的老头支持。 既然艾诺德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跟着进去,说几句话,也许就拉近距离了呢? 如此想着,宋医生进了何氏百草堂。 他一进去,就听到艾诺德用极其流利的中文感叹:“中医真是博大精深,看看这些药柜和药材!” 宋医生微讶。 听这口气,是真心赞美,不是反话啊。 难道不是找事的? 紧接着,宋医生又听到艾诺德用一种很谦卑的口吻对军政府的少夫人道:“少夫人,您当得起神医这个称号。我一直想要了解中医,正好您这里收学徒,就先收下我吧!” 站在门口处的宋医生,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他只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在发懵。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对其他医生很倨傲的艾诺德医生,为何如此谦卑? “还有我!”这时候,宋医生听到他的发小王起也道,“少夫人,我也想来当个学徒!” 宋医生只感觉下巴要掉下来了。 上次见面时,王起还大骂中医,那些话宋医生言犹在耳。不过短短半个月,王起怎么变成了如此谦恭的态度? 宋医生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 他目瞪口呆看着艾诺德。 上次自己拿着介绍信和履历,艾诺德看一眼就放在旁边那冷淡的模样,宋医生至今记得。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姿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江南这般有名望的两位西医,对骗子中医如此恭敬,还说要做学徒? “我是不是在做梦?”宋医生下意识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491章 宋医生的求医 清脆一声响。 众人回头。 顾轻舟这才看到跟进来的宋医生,他似见鬼般立在门口,神色震惊。 他的震惊,让顾轻舟微微蹙眉。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顾轻舟不太理解宋医生。 “宋医生,您没事吧?”顾轻舟问。 艾诺德和王起也看了过来。 “我”宋医生张口结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西医都反对中医吗? 反中医不是正确的政治言论吗? 宋医生见鬼似的,看着艾诺德,又看着他的同窗王起。 后来,顾轻舟请他们全部到小问诊间坐下,顾轻舟仔细询问,才知道王起跟宋医生是发小,宋医生也拜访过艾医生,彼此算熟悉的。 “原来是认识啊。”顾轻舟笑,“我就说嘛,中医西医其实也是个圈,总能化成圆。” 宋医生还是一脸错愕,不时去看王起,希望王起给他解释解释。 王起则不言语,没打扰顾轻舟和艾诺德的交谈。 艾医生对宋一恒没什么兴趣,看了眼继续对顾轻舟道:“老师,我们何时开课?” 老师? 宋医生只差要跌倒。 他没有听错,也没有做梦,艾诺德的确就是这么叫的:老师! 老师是一句多么高尚的称呼啊。能为人师,这是对少夫人医术的极大肯定。 这什么情况啊? 他急忙又去看王起,想着王起是反中医的,他想从王起脸上找到相同的震惊。 却见王起理所当然,甚至有点期盼看着顾轻舟。 王起居然也翘首以盼,等着开课。 宋医生的心灵,再次受到了震荡。 王起也觉得军政府的少夫人,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吗? 顾轻舟谦虚了起来:“万万不敢当一声老师。老师的责任太重大了,我当不起。我是中医,您二位是西医,咱们是朋友,相互交流。” 艾医生和王起对中医的好奇,并非想要学会它去治病,而是想更深入了解它,知道它的本质。 这样的话,的确不适合叫顾轻舟为老师。 王起点点头,想着还是叫少夫人吧。 不成想,艾诺德医生很坚持:“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句话的老师也有,别说少夫人还是传授课业,这老师当得起。” 王起立马汗颜。 传统的文化,自己居然没有外国人通透。 “是是,老师就不必谦虚了。”王起道。 艾诺德医生又道:“老师想跟我们讨教西医,可以也称呼我们为老师,相互为师嘛。” 相互为师,才是繁荣的标志。 顾轻舟笑:“您这么坚持,那我们就相互为师吧。” 宋医生重新被震撼。 他一开始还以为艾诺德医生是进来找茬的。 后来,宋医生迷迷糊糊回到了自己的诊所。 护士见他神色恍惚,问:“宋医生,您怎么了?” 还有宋医生招的两名外科医生也走过来,问:“宋老师,您没事吧?” “没、没事,我就是见鬼了。”宋医生喃喃道,“真是见鬼了。” 中医啊,这还是人们口中的中医吗? 能让艾诺德称呼一声老师的,能是骗子吗? 宋医生一整天都没缓过神来。幸而今天也没手术了,倒也没耽误事。 顾轻舟和两位医生交谈了很久。 艾医生很想学中医,王起就是赶个热闹。 “艾老师,这本书是我写得教案,您先拿回去看。”顾轻舟笑道。 她把自己的教案,先送给了艾医生,又给了艾医生入门的几本书。 “我入门的时候,先背《内经》和《伤寒论》,您先拿去背熟。什么时候背熟了,若是您还有兴趣的话,您再来。”顾轻舟笑道。 她也先把这两本书送给了艾医生。 重新学中医,难度不亚于西医。艾医生慎重接过了。 王起却只是看了看。 “王医生,我没有书了,您得去买。”顾轻舟笑道。 王起道:“是,我回头去买。” 他又道,“少夫人,您那些药方” 顾轻舟就单独跟他聊了聊药方的事。 晚夕回到家,顾轻舟很疲倦。 饶是那么疲倦,还是想起了司行霈。 想起司行霈,顾轻舟再也没了睡意。 她翻来覆去的。 “司行霈明明可以打个电话,让二叔或者其他下属去找阿骏的,偏偏自己回来了。”顾轻舟想。 他是为了回来看她。 她又想起那个拥抱。 他抱了她很久,军装的坚硬,映衬着她的柔软,他气息灼热,烧灼着她。 顾轻舟很想抽烟了。 她极力忍住了,还是心中戚戚。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到了凌晨。 她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司慕回来了。 顾轻舟没有理会,继续阖眼打盹。 然后,她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是军靴的声音。 顾轻舟心中一凛,急忙坐起来,想要看看房门锁了没有。 锁了的,她很清楚记得。 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处停下,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停留,脚步声重新下楼。 顾轻舟错愕:“上楼又下楼,这是做什么?” 她猜不到司慕的心思。 继续装睡的顾轻舟,依旧睡不着。身体很疲倦,心中却有事。 直到凌晨三点多,顾轻舟才进入梦乡。 早起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房门口,摆放了两盆茶花。 一盆白茶,一盆美人脸,都开得丰神凛冽。 尤其是美人脸,秾丽得赛过了天际的晚霞。 “原来,昨晚上楼是送花树的?”顾轻舟终于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 将花搬到屋子里,放在南边的阳台上,顾轻舟缴了一朵美人脸的茶花,别在自己鬓角。 她下楼时,司慕就看到一个穿着银红色绣繁复花纹旗袍的女子,披散着满头青稠般的头发,鬓角一朵秾艳的花。 花太艳了,把顾轻舟衬托得格外妖娆妩媚。 她像一朵茶花转世的妖精。 司慕看愣了。 “谢谢你的花树。”顾轻舟扶了下自己鬓角的茶花,“很漂亮。这是哪里买的?” 司慕送的,是两盆名贵的茶花,普通花卉市场是买不到的。 顾轻舟这是没话找话。 她在搭台阶,好让司慕下台来。 司慕就接受了她这点好意,道:“是丁团长送的,特意说送给少夫人的。” “替我谢谢他。”顾轻舟道。 司慕的表情稍微松懈。 吃了早饭,顾轻舟又去了何氏药铺,和何梦德挑选学徒的事。 这些日子,何梦德选了五个学徒,顾轻舟只打算要其中一人,所以要去挑。 她给了五个人二十种药材,让他们花半天的时间分清楚,而且准确说出用处。 这件事很快就做完了。 跟何微闲聊了一下午,顾轻舟傍晚时回家。 第三天,顾轻舟再次去何氏百草堂。 这次,她要挑学徒。 经过考验,五个人中,只有叫风金楼的人符合顾轻舟的要求。 “你以后就是学徒了,我们不受学费,却也不负责你的生活开销,将来也不会给你安排工作,你要考虑仔细。”顾轻舟道。 “我一定会好好学的。”风金楼保证,没有知难而退。 收了第一个学徒,何梦德也很高兴,中午阳光明媚温暖,就在后院摆了两桌,何家的人和药铺的伙计都捧场。 顾轻舟也留在何家吃饭。 饭后,她带着何微出去散步,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废旧教堂那边。 “我记得司慕以前在这里坐过,后来还是他送我回家。”顾轻舟笑道。 何微抿唇微笑:“姐,你第一次主动说起姐夫。” 顾轻舟失笑。 她们逛了三个多小时,何微想多走走路,直到黄昏才回去。 刚回来,顾轻舟准备去洗个脸,然后吃了晚饭回家,不成想却有人敲门。 门已经上板了,只有旁边一个小门可以进出。 “何掌柜,我是宋氏诊所的宋一恒啊。”来人道。 何梦德微讶,急忙去开了门。 居然是宋医生。 顾轻舟也诧异看着。 宋医生看到顾轻舟,顿时就大喜,急忙道:“少夫人,您帮帮忙!” 说罢,将手中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抱进来。 跟宋一恒同时进来的,还有他的太太。宋太太同样是满脸的焦虑,看到顾轻舟时却露出迟疑。 顾轻舟没顾上这么多,上前去查看了孩子。 “小事而已,放在问诊间的小床上去。”顾轻舟道。 宋医生道是。 可看到问诊间的小床,铺了一床素麻床单,而不是医用的白布床单,做医生的洁癖有点忍受不了:“这太不卫生了!” 他就不受控制的停下脚步。 顾轻舟察觉到了,道:“床单每天都换的,换下来的也高温煮过,要不然不会用这么粗糙的床单了。” 宋医生的心思被戳破,有点尴尬放下了儿子。 顾轻舟就上前,先撩起了小孩子的小腹,用银针在小腹处进行简单的针灸。 宋家的小孩子说英文,柔柔软软的说着什么。 顾轻舟念了两年书,英文也就那样,她听得半懂不懂,隐约是小孩子喊“妈咪爹哋我好疼”等。 “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顾轻舟道。 回头又问宋医生,“他听得懂中国话吗?” “听得懂,听得懂!”宋医生连忙道。 针灸之后,顾轻舟回过神,淡淡对宋医生和宋太太道:“没有任何的病变,只是体内有一股内伏的寒邪,阻碍了气机,气机不通则痛。” 第492章 敬重 顾轻舟的话,宋医生和太太其实是听不懂的。 只知道顾轻舟说什么气机。 气机什么鬼? “无妨,今晚喝了药,这病就能根除。”顾轻舟继续道。 宋医生和宋太太都愕然。 宋太太的话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对症下药嘛。药用对了,很简单的药就见效。我说过了,小孩子不是病变,只是气机被寒邪阻碍了。”顾轻舟笑道。 宋太太的记忆中,每次家里人生病请医生,都是一大堆的药,迟迟好不了。 如今这位少夫人,简单说一剂药就可以痊愈,她不是说笑吧? “多谢少夫人。”宋医生接话。不管信不信,人家出手了,都应该感谢。 顾轻舟颔首。 “你们照顾他一会儿,我去开了药方,叫人煎药来。”顾轻舟笑道,“给你们拿回去煎也行,我怕你们家没药炉子,新买的药炉也要喂养,不能拿起来就用。” 这点体贴,倒是很有医德。 宋医生点点头:“麻烦少夫人了。” 顾轻舟起身出去了。 宋太太摸着儿子的头发。 孩子在顾轻舟针灸的作用下,好像不那么疼了,昏昏欲睡。 “唉!”宋太太低声,声音已经哽咽了,“阿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 “不会的。”宋医生安慰妻子。 孩子说疼,也不是一两天了。 每次问他,他说不清楚;给他做了检查,又没什么大问题,宋医生也是费解,就下意识误会孩子在玩闹。 直到今天早晨,小孩子突然倒地,面如金纸,冷汗直下。 宋医生和太太瞎懵了,两个人抱着孩子去了医院。 儿科的医生做了各种检查,跟宋医生的诊断一样:孩子没有问题。 “他这个情况,倒像是中邪了。”儿科的医生也是华人。 华人再怎么学西方的科学,都改不了骨子里的文化沉淀。 医生这话,把宋一恒两口子吓得够呛。 上前去问孩子,他到底哪里疼,小孩子却说不清楚,只知道是整个肚子都疼。反而,再三检查,还是没有任何疾病。 “要不,你们转到肠胃科去瞧瞧?”儿科这边无能为力。 宋医生抱着孩子,转了肠胃科。 一系列的检查,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还是一样的结论。 医生看不出小孩子哪里病变。 宋太太当时就哭了:“难道真的是中邪?” 肠胃科的医生瞧了瞧,道:“从前我们乡下,有人走夜路中邪了,还真是这模样!” 恐惧轻覆,将宋一恒夫妻俩淹没。 不,他们已经夭折了一个孩子,上苍不会收走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的! 宋太太不能接受,当场昏倒。 护士们忙搀扶起宋太太。 后来,是艾诺德医生到肠胃科借东西,看到了宋一恒。 “艾医生!”宋一恒病急乱投医,把他儿子的病情,说给了一个烧伤科的医生听了。 艾医生其实涉猎过西医的每一科。 闻言,他又看了各种检查结果,才对宋一恒道:“器官上没有任何疾病,我也束手无策。你们中医说,人体除了器官血液等,还有气和经络。 这两种东西,仪器是检测不出来的,西医也看不明白。你们说的中邪,也许就是气或者经络上的问题,何不去看看中医?” 然后,艾医生又说起了顾轻舟。 “司少夫人的医术,很精湛!”艾医生道。 救子心切的宋一恒和宋太太,连忙把孩子抱到了何氏百草堂。 他们还是懂人情世故的。 若是直接把孩子抱到军政府去,只怕副官会把他们打出来,少夫人又不知坐镇的大夫;可是抱到何氏百草堂,就是很正常的求诊了。 到时候,何掌柜治不了,自然会打电话给少夫人。 不成想,少夫人居然在何家。 宋医生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有运气。 只是,他也没把握顾轻舟真的能治好自己的儿子。 宋医生和太太都有这样的考虑:“到底行不行?” 不过,不行也没办法了。 直到疼晕,小孩子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痛、哪里痛的。 “和乡下的神婆相比,中医稍微靠谱点。况且,艾医生和反对中医的王起都信任她,我们就给她一点信心吧。”宋一恒对他太太说,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两口子心中还在打鼓。 这种煎熬是痛苦不堪的。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的药才熬好。 宋一恒又想:“熬药真是一件费劲的事,西药就无需这样麻烦,增加病人痛苦的时间。” 他不敢说什么,抱起孩子,哄着他喝药。 药很苦,小孩子闹腾着不肯喝。 最后,是药铺的伙计们,熟练按住了孩子,把药硬灌了下去。 顾轻舟对宋医生和太太道:“你们可以带孩子回去养病,反正离得这么近,有什么突发情况立马过来就是了。” 宋医生点点头。 他还是觉得中医诊所的床单不够卫生,怕小孩子病上添病。 于是,他们两口子把孩子抱回去了。 回去之后,小孩子就睡着了。 宋一恒两口子却毫无睡意,两人在旁边嘀咕。 “真的有用吗?”宋太太问,“万一不行的话,我们赶紧把阿楠送回英国。” “有用!”宋一恒道,这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妻子。 宋一恒听到了艾诺德医生喊顾轻舟叫“老师”,这种震撼,宋一恒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既然艾诺德如此推崇顾轻舟,顾轻舟又说无碍,宋一恒决定抱以希望。 宋太太却不敢,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要再做准备。如果不行,就送孩子去香港” 说着,就哭了。 宋太太想起了长女。 孩子那么可爱,一床车祸就香消玉殒,生命竟是这般脆弱。 他们夫妻饱受痛苦折磨,远离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回到了祖国。 若是再夭折一个孩子,让他们还躲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哪里才是他们的家? “不会的,你别多想了。”宋医生安慰妻子,却也想起了爱女,眼泪控制不住。 两个人彻夜未眠。 孩子倒是睡得香甜。 凌晨五点时,小孩子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嘀咕道:“上厕所。” 宋医生一下子惊醒,问他:“阿楠,还疼吗?” 小孩子茫然,问:“爹哋,什么疼?” 宋医生大喜。 不知道什么疼,说明不疼了吧? 不成想,小孩子又道,“肚子疼!” 宋医生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心想:“中医果然是没用的。” 他抱着儿子去了厕所。 小孩子有点拉肚子。 拉完之后,回去倒头又睡。 宋医生和宋太太见孩子睡得香甜,在梦中很安稳,心也慢慢落下,两个人依靠着睡着了。 睁开眼时,小孩子不见了。 “阿楠呢?”宋太太大惊。 急忙出去问了护士,护士指了指后院的大槐树:“那儿呢。” 原来,阿楠又跟他哥哥爬树去了。 宋太太又惊又喜,扬起脸问:“阿楠,你还疼不疼啊?” 小孩子爬得老高,像只猴儿似的,道:“不疼!” 声音响亮而肯定。 想到昨天他冷汗直下,又见他今天活泼如猴,宋太太捂住唇,呜呜哭了。 这是喜极而泣。 “他没事了!”她转身对晚一步出来的宋医生道,“阿楠好了,少夫人治好了他!” 宋医生也愣在那里。 凌晨的时候阿楠腹泻,把寒邪清泄出去了,睡饱了的孩子精神抖擞。 他那活泼的劲头,洪亮的声音,像极了在英国的时候,而不是回国之后发病的那段日子。 阿楠真的好了! “怪不得艾诺德喊少夫人叫老师了!”宋医生感叹,“我也要去叫声老师!” 宋太太则道:“准备重礼,赶紧去谢谢人家!” 两口子把阿楠从树上哄了下来。 仔细看他,的确是痊愈了。 西医院检查不出来,少夫人说是小病,居然真的只是小病! “我看看。”宋太太瞧着孩子,又按了按他的小腹和胸腔,“还疼不疼?” 以前,小孩子不知道哪里疼,按了之后他不知道,要么不回答,要么乱点头。 这次,他咯咯笑,被宋太太按得有点痒,大声道:“不疼!” 宋太太的眼眶又红了。 他们夫妻俩准备了礼物,去了趟何氏百草堂,正好顾轻舟也在。 她今天是特意过来,给宋家的小孩子复诊的。 “少夫人,多谢您!”宋一恒看着顾轻舟,感觉全变了。 他心中对中医的认知,也彻底被颠覆。 他知道,华夏文化里存在千年的医术,它是合理的。 中医哪怕在遭遇抨击,它是千年传统,它有自己的沉淀,有自身的精华。 这位少夫人,将中医的精华全部发挥了出来,让它闪闪发光。 学了一辈子西医的宋一恒,心服口服了。 “不必客气,救死扶伤而已。”顾轻舟笑道,然后看了眼旁边的何梦德。 何梦德也笑。 宋医生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言语很刻薄,然而何梦德在他求诊的时候,半句刁难也没有,把病人放在首位。 他们和他一样,有医术,有医德,他们也是合格的医者。 从前自己对他们的羞辱,成了件没有道德的事。 “何掌柜,多谢了!”宋医生站直了身子,再深深弯腰给何梦德鞠躬。 何梦德一愣。 行医挨骂是正常,被西医瞧不起也是正常的。 突然之间,那倨傲的人居然弯腰行礼,何梦德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他感受到了尊重。 这是顾轻舟给他的,这是医术带来的! “无妨无妨,快别这样!”何梦德去搀扶宋医生。 第493章 端倪 宋医生来答谢,顺便请顾轻舟去复诊。 何梦德和顾轻舟就一起去了宋氏诊所,只不过几步路。 顾轻舟说,这孩子就是腑气不通,通了就不会痛了,已经无碍。 宋医生大为放心。 “少夫人,何掌柜,你们想看看我的诊所吗?”宋医生问,“不成气候的小地方。” 顾轻舟和何梦德都点点头。 西医诊所是新鲜事物,顾轻舟和何梦德都没见过。 宋医生就领着他们看,四下里到处走走,每个地方都逛了一遍。 这是老城区,这种门面房相对比较便宜,却也是普通人承担不起的。 宋医生的诊所一共四间店铺打通,有问诊间、手术室、输液室和药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顾轻舟赞道,“真不错。” 想到现在西医的处境,以及西药被药贩子垄断之后的薄利,开这样的一间诊所其实是不赚钱的。 “宋医生,您是个了不起的医生。”顾轻舟道,“看您这里的花销,您是没打算回本了。” 宋医生被说的心头一热。 自己的苦心被人看破,是非常感动的。宋医生不需要别人的感激,可当真正有人说出感激的话,他心中很激动,好似一切有了意义。 “竭尽所能吧。世道就这样了,我又会这门手艺,我不做谁来做?”宋医生笑道。 顾轻舟心中微肃,眸光有了敬佩之色。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为了自己活着,也有很多人为了大众的幸福活着。 她想起了司行霈。 心绪微敛,顾轻舟对宋医生道:“我想让中医和西医联合,寻一个更好的办法,促进岳城医疗体系的完善,让更多百姓受益。” 宋医生惊喜交加看着顾轻舟。 “西医我不懂,我已经拜托了艾医生和王医生。那么宋医生,您愿意帮我吗?”顾轻舟问。 宋医生大喜:“少夫人,任凭您差遣!” 何梦德在旁边看着,心中也是暖融融的。 轻舟一直想办这件事,而何梦德总是觉得此事不妥,如今终于得到了很完善的结果。“好,我们选个日子细谈。”顾轻舟笑道,“到时候开个会。” 宋一恒就跃跃欲试。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心情很好。她脚步轻盈,不知想什么,唇角有淡淡笑意。 司慕正好看到了。 他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上了丹墀,也听到身后有人,就回过头去,看到了潘姨太。 潘姨太目光温柔,身后跟着两个女佣,拎着四个食盒:“少夫人,我做了几样菜,孝敬您的。” 顾轻舟眼波微动,顿时就明白:司慕又有些日子没去潘姨太那边了。 潘姨太等不及,亲自来找司慕了。 “麻烦你了,进来吧。”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笑容腼腆,进了屋子。 自从开了后门给她,拱门的钥匙也给了她一把,潘姨太反而更加规矩了,行事也越发沉稳。 她好像跟顾轻舟打起了擂台,不肯失了仪态,叫司慕看不起。 顾轻舟刚回家,潘姨太后脚就到了,她的消息没这么快。顾轻舟又看了眼屋子里的司慕,他更衣之后坐在沙发里等吃饭。 潘姨太是打听司慕回来,才急匆匆赶过来的。 煞费苦心啊! 然而效果并不好。顾轻舟在场,司慕看到潘姨太就想起那晚的事,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的尴尬素来不表示,只是很冷漠沉了脸。 顾轻舟当做没看到,对潘姨太道:“你先自便,我上去更衣。” 潘姨太道是。 顾轻舟上楼,换了件家常斜襟中袖衫,豆绿色的长裙,洗了脸,重新涂了点雪花膏,这才下楼。 司慕还坐在沙发里,表情冷峻。 潘姨太和佣人一起,摆了满桌的菜,还是热腾腾的,芬芳四溢。 顾轻舟忍不住道:“好香啊。” 潘姨太不好意思,羞涩一笑,目光依旧睃向司慕。 顾轻舟没顾上司慕,反而先去看满桌的菜。 有她最喜欢的樱桃肉和脆皮鸡,还有清蒸鲈鱼、醋香鱼块、珍珠笋等,全是符合顾轻舟口味的。 “你自己做的?”顾轻舟问。 “没有没有,清蒸鲈鱼是我做的,其他都是厨娘帮衬着。”潘姨太笑道。 学聪明了,没有冒进领功。 “挺好的。”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就欲言又止看着她。 当然是希望她去请司慕过来吃饭。 顾轻舟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去请。 潘姨太就走到沙发旁边。 不成想,司慕猛然将手中的杂志一扔,豁然站起身。 他没有看潘姨太,而是越过潘姨太去看顾轻舟。 “是不是你让她过来的?”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回想起他们前天的争吵,司慕后来主动送茶花求和,顾轻舟也和他说话了,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 难道他以为是她把潘姨太拉进来搅合吗? “你可以问她。”顾轻舟用力甩开他的手。 没有甩动,反而一个趔趄,跌入了司慕怀里。 司慕顺势抱紧了她。 潘姨太看着这一幕,心中又苦又涩,喉间一个劲的泛出腥甜来。 嫉妒的怒火,几乎要把潘姨太烧尽。 “够了!”顾轻舟则低声。她越是恼怒的时候,声音越沉,似压下来的层云,叫人透不过来气。 司慕却固执没有松手。 潘姨太见状,疾步走了出去,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轻舟和司慕时,顾轻舟突然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司慕一愣。 他发愣的时候,手臂微松,顾轻舟瞅准了机会,在他手臂穴道处一捏,他胳膊身不由己发麻,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退后了几步。 “这样的招数,你已经用了很多次!”顾轻舟眸色凛冽,“司慕,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司慕大怒,“你做了什么?” 岳城的印章都在顾轻舟手里。 当然,婚姻不归顾轻舟管,那是市政厅的事,可她随便拿个军政府的手谕过去,市政厅的民政部门还敢为难她吗? 她都能把民政部门的印章要过来! “顾轻舟,你做了什么?”司慕再次逼近。 第494章 例行骚扰的司行霈 顾轻舟咬了下唇。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我什么也没做。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我会做的,到时候别怪我给你难堪。”顾轻舟道。 她改变了口风。 说罢,她上楼去了。 司慕也愤怒出门了,去了驻地。这次,他再也不敢去同僚或者朋友家了。上次带回来潘韶,就是因为和顾轻舟生气去了丁团长家。 他也想了很多。 当初和顾轻舟结婚,是因为他们俩都想司行霈死,以为有了共同的目标可以相互扶持。 现在,司慕都看得出来顾轻舟根本不想杀司行霈了,从前的协议变了味道。 可他们的婚姻,有了新的意义! 司慕想要立足,没顾轻舟真不行。听他阿爸那意思,一旦他辜负了顾轻舟,阿爸就要把司慕赶走,把司慕名下的军队和产业都给顾轻舟。 顾轻舟可能觉得阿爸是开玩笑的,可司慕知道不是。 他阿爸绝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在他阿爸说出来这句话,就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离了顾轻舟,司慕还有什么? 顾轻舟在军中比他得人心,在父亲面前比他有声望。 这个当口,司慕不能离婚。 他也不敢离婚! 顾轻舟自然也不想把司慕逼得走投无路。 司慕有自己的难处,顾轻舟也有。 她很欣赏司慕从前的性格,那么骄傲,那么绅士。 顾轻舟约他喝咖啡,把他气个半死,他愤怒离去,却还记得帮顾轻舟付了钱。那时候的司慕,真的很好。 “他从什么时候改变了?”顾轻舟想。 想了片刻,她就想明白了:“从他知道我和司行霈的事开始,他就对我没了全部的礼数。” 司慕唯一恨的人是司行霈。 顾轻舟偏偏招惹了司行霈。 司慕从那天开始,就不再是顾轻舟从前认识的那个绅士了。 顾轻舟想着心思。 她一夜未睡,司慕也没有,潘姨太更没有。 他们全部心事重重。 这盘棋,好像大家都没有胜算。司慕这次出去,就很长时间没有再回来了。 顾轻舟也常日去药铺。 她招了四名学徒,加上药铺里的四名小伙计也全部愿意学,这下子就有八名子弟了。 到了五月中旬,何微正式启程去留学。  顾轻舟跟何家众人去码头送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长了新肉,不可能再溃烂,顾轻舟还是送给了她两盒自己制的药膏。 “在船上也要定期散步,活动气血。”顾轻舟叮嘱道。 何微一再说知道了。 白莎陪着何微。 临开船之前,何微还是哭了,哭得特别伤心。 慕三娘和何梦德很担心她,也抱着她哭。 白莎那边,同样扑在父母怀中痛哭不止。 在一派离别伤感中,顾轻舟和何家众人送走了何微。 转身之际,顾轻舟却看到不远处的仓库屋檐下,站着一个青灰色的高大身影。他身形颀长,带着绅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顾轻舟对何梦德夫妻道:“姑父,姑姑,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遇到了一个熟人。” 慕三娘抹着眼泪,停留在送走何微的伤感中,含混点点头,并没有问遇到了谁。 顾轻舟朝那边屋檐下走过去。 屋檐下有一张排的长椅子,码头的地面泥沙坑洼,顾轻舟穿着高跟皮鞋,很快就陷在泥里。 副官用力托住了她的胳膊。 走得很缓慢,顾轻舟半晌才挤到聚满游客的仓库屋檐下。 “轻舟。”霍钺摘下了帽子,看到顾轻舟走过来,就先若无其事打招呼。 顾轻舟望着他:“您也是来送何微的吧?” 她没有称呼霍爷。 霍钺身份特殊,码头又是鱼龙混杂,顾轻舟怕有人知道了霍钺的身份,会趁机对霍钺不利。 “不是,我是清点货物的。”霍钺笑道,依旧儒雅。 顾轻舟看了眼他脚上沾着泥沙,以及衣摆沾上的泥水,笑了笑:“若是来清点货物,怎么不换双雨靴,不换一件劲装?您常来码头,这点忌讳是知道的。” 霍钺哑然。 半晌,霍钺才道:“轻舟,你如今也是伶牙俐齿了。”船已经开远了,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霍钺道:“走吧,回去吧。” 他坚持要送顾轻舟。 顾轻舟就同意了。 路上,顾轻舟问他:“怎么来了也不跟她打声招呼?她这一去就是四五年,人是会变的,到时候” 顾轻舟觉得这样真不好。 何微又不知道,她若是以为霍钺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从而她接受了其他人,岂不是 霍钺道:“我没想那么远。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况且,我真不是来送行的,偶然遇到罢了。” 顾轻舟沉默了。 她自己的感情一团糟,哪有资格伸出手来指点其他痴男怨女? 霍钺愿意倾诉,顾轻舟可以做个知心的朋友;他不愿意,顾轻舟也体贴的不再追问。 霍钺则始终坚持的说:何微只是他很器重的晚辈,没有其他感情掺杂。 他自己的口不肯跟自己的心对峙,更是不会跟旁人泄露半分了。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伏案看书。 这是艾诺德医生给她的西医入门。 他们在相互学习。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下楼,接了电话。 电话里是司行霈含笑的声音:“轻舟,在圣母路的银行门口来。” 那是顾公馆附近,他们过去时常约会的地方。 后来,顾轻舟再也没回过顾公馆。 闻言,她精神紧绷:“你又来了?” 掐指一算,真的过去了半个月。 这人阴魂不散,说了半月来催一次,就真的毫不延误。 顾轻舟差点想把电话给砸了。 “是啊,我特意赶过来的。轻舟,你快来。”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微微发紧。 “我今天没空。”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顾轻舟沉默很久。 她知道司行霈的,跟他作对实在没有好果子吃。 想着,顾轻舟只得出发,去了趟圣母路的银行门口。既然司行霈来了,顾轻舟是根本躲不开的。 第495章 可以跑,不要死 顾轻舟出门。 她是让自家司机送她去咖啡店,再从咖啡店的后门出来,乘坐黄包车去圣母路的。 一路辗转,顾轻舟的心情糟糕到了极致。 “我行得端正,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顾轻舟坐在颠簸的黄包车里,反问自己。 是司行霈! 他太无良,又太恶毒了。 他比顾轻舟聪明,比她有手腕,而且比她有权力。 他从各个方面碾压顾轻舟,顾轻舟在他手下,只有艰难求生,所有的智慧全部打了水漂。 所以,她才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司行霈,也只是因为司行霈! 命运跟顾轻舟开了个极其残酷的玩笑。她微微阖眼,心中一片冰凉。 到了圣母路的银行门口,顾轻舟看到远处的小胡同口,站着一个穿咖啡色衬衫的男人,是司行霈的副官邓高。 邓高远远就看到了顾轻舟,冲她咧嘴笑。 顾轻舟就走了过去。 胡同旁边,停着一辆黑漆奥斯丁汽车。 汽车的副驾驶坐椅子后仰,司行霈把脚搭在汽车的前窗上,正在阖眼打盹。他肤质幽深,仍是看得出眼底的淤暗。 像是好些日子没有睡觉了。 “师座!”邓高低声喊了句。 司行霈这才慢腾腾睁开眼。 瞧见了顾轻舟站在旁边,他微笑起来,人也懒得动,指了指车门:“上车。” 顾轻舟既然来了,也就没打算矫情什么,自觉上了汽车的后座。 邓高上了驾驶座。 司行霈利落从前面翻过来,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车子一路出城。 “又瘦了。”司行霈捏住她的手腕,似白玉般皓腕,纤瘦得一下子就能折断般。 顾轻舟抽回手:“没有。” “多吃点饭。怎么不长肉呢?”司行霈道。 顾轻舟冷漠:“你若是不打扰我,也许我能长几斤肉!” “那也是痴长的肉,不是幸福的肉。”司行霈毫不要脸,“我不找你,你过得行尸走肉一样,有什么意思?” 顾轻舟心中一涩。 她只觉得他可恨,偏偏这些讨厌的话,全中了。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说吧,又要干嘛?”顾轻舟转移话题,“你就别绕圈子了,我知道你没安好心。” 前头开车的邓高,嘿嘿笑了。 司行霈蹙眉,踢了椅子一脚:“笑什么!” “不是,师座,我觉得顾小姐最了解您了。”邓高道。 邓高也觉得司行霈不怀好意。 司行霈反而很高兴,再也不顾忌什么,把顾轻舟抱到了怀里。 “能不了解吗,我养大的女人!”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心中一惊。 她遇到他那年,她刚满十六岁,稚气未脱。 她在他身边养大,她崇拜他,下意识模仿他,终于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所有人都觉得她像他。 不是容貌像,而是某些行为举止,如出一辙。 车子出了城,到了一处很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家跑马场,司行霈的地盘,他曾经带顾轻舟来骑马、练习射击。 车子到了门口,邓高就停下了车,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师座,那我也去骑马了啊。”司行霈道:“去吧。” 邓高就高高兴兴的一溜烟跑了。总感觉他也有点孩子气,虽然是傻大个子。 顾轻舟看着邓高跑远,还没有收回视线时,已经被司行霈按在了座椅上。 他欺身而上,靠在她身上。 顾轻舟以为他又要耍流氓时,他却只是靠着她。 “轻舟,我好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司行霈低喃,“我睡一会儿,你别跑了,知道吗?”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的头慢慢下滑,枕到了她的腿上,他的腿半蜷起,几乎顶到了奥斯丁汽车的车顶。 这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却真的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一阵错愕。 “怎么了?”顾轻舟低声问,“怎么三天三夜没睡,又出事了吗?” 顾轻舟没有动。 五月的阳光是温暖的,光束落在他们身上。 司行霈睡得安稳。 他这么打盹,半个小时候才醒过来。 他坐正了身子,推开车门下车。 顾轻舟也走了下来。 司行霈点燃了雪茄,用力吸了两口,人才彻底清醒。 顾轻舟问:“怎么了?” “剿匪。”司行霈轻吐云雾,“平城的土匪胆子太肥了,只当我是李文柱,派人跟我和谈,说若是我不答应,就破坏我的铁路。 我带着人,在山里游荡了三天三夜,把他们老巢给端了。若是他不犯我,我倒不想浪费那些子弹和兵力;可他们蹬鼻子上脸,我岂能容下他们?” 他笑了笑,又道,“一直都只有我司行霈去威胁别人的,我何曾被别人威胁过?” 笑得一脸狡诈。 顾轻舟心想:恶魔! 不过,匪患是历来军政府头疼的,司行霈这也算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你来找我,就是炫耀威风来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道:“当然不是,我找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剿匪之后,土匪的二当家很机灵,溜下了山,抢了司行霈一辆汽车,把副官打得头破血流。 结果,那二当家不会开车,车子直接撞到了树上,他自己当场死亡。 司行霈的兵都觉得好笑,只有司行霈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顾轻舟。 上次顾轻舟逃跑,也是这样匆忙去开车,结果车子陷入泥里而熄火。当时司行霈跟那些副官们一样,也是啼笑皆非。 可现在,司行霈笑不出来。 他想:“轻舟从来不肯服软,若是她下次也撞到树上” 司行霈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把善后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司行霈带着几名随从,急匆匆赶到了岳城,还开了一辆新车过来。 他想教顾轻舟开车。 无论如何,一定要教会她。 哪怕是跑,也要让她安全的跑。跑了可以找回来,死了就灰飞烟灭了。 这话,司行霈自然不好告诉顾轻舟的,要不然顾轻舟还以为他盼着她跑。 顾轻舟问他来做什么,他直言不讳道:“这辆汽车,我打算送给你。” “我要汽车干嘛?”顾轻舟道,“再说了,军政府多的是。” 司行霈表情肃然:“军政府是军政府的,这是我给你的,就是你个人的。顾轻舟,你一定要给我学会开车!” 顾轻舟蹙眉。 她也想起了上次的逃跑。 眯起眼睛,顾轻舟斜睨着他,不知他到底搞什么鬼。 “你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踩灭了雪茄蒂,一把将顾轻舟抱起来,放到了驾驶座上。 他自己绕到了副驾驶座上。 “学车其实很简单的。”司行霈手把手教她。 一边教,一边把土匪偷车身亡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他说:“学会了开车,不管什么时候跑起来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顾轻舟心中倏然发暖。 她紧紧握住了方向盘,手捏得有点紧,才没有失控扑到他怀里。 “轻舟,你们的命太脆弱了,要好好珍惜。”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听着奇怪:“你的命不脆弱吗?” “不,我一般都死不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她翻白眼的时候,司行霈就捏她的脸:“别不服气,那时候你叫人打了我一枪,就打在胸口,我都没死。要看看伤口吗?” 说着,他就想脱衣。 顾轻舟的呼吸凝住。 她知道那是他应得的,可他这样的口吻,愣是让她感觉自己错了一样。 顾轻舟猛然踩住了刹车。 她想要下车:“我不学了!” 身子已经被身手敏捷的司行霈给抱住,留在了驾驶座上。 司行霈笑:“好好,我不惹你了,好好学!你不想看,没关系,我知道你忌讳什么。我答应过的,一个月之后再给你看。” 一个月之后,他就要公开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消息,那时候她就完全属于他。 顾轻舟被按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 她沉默着,微微阖眼,把所有的情绪都敛去,才睁开了眼睛。 “我不想看,你的生死跟我没关系。”顾轻舟道,“若是我在场,我会亲手打你那一枪!” 她的话音刚落,下颌就被司行霈用力箍住。 他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之后松开,他的情绪很紧绷。 “小东西,不许你再发狠!”司行霈言语失去了温柔,“在我面前放狠,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敢故意说话刺我,我现在就剥了你的衣裳!” 他也会难过。 他知道实情,却不想听她说。 司行霈可以接受顾轻舟的每件事、每句话,独独不能听她说她不爱他! 况且,她根本下不了手,非要逞强! “你”顾轻舟的眉眼也凛冽。 她这般冷冽,更刺激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按倒了她。 三番四次之后,顾轻舟终于低垂了眼帘,不说话了。 司行霈松了口气,轻轻摸她的头发:“这才乖。” 又是吻,又是哄,一下午就过去了。 黄昏的时候,顾轻舟学会了开车、停车、打弯、上坡下坡,急刹等。有了这些,她就能驾驭汽车了。 司行霈很满意。 “可别真的开车跑了。”司行霈低声,将她抱在怀里,“轻舟,你什么时候能温顺些?” 第496章 挨枪的顾轻舟 什么时候能温顺些? “这世上温顺的女人很多。”顾轻舟冷漠。 “可我就想要你。”司行霈道。 “那是你犯贱。”顾轻舟道。 司行霈气得又捏住了她的脸:“顾轻舟,我早晚要收拾你的!” 他特意把“收拾”两个字咬得极重。 顾轻舟撇过脸,不想说话。 这种气氛,她居然觉得很好,她堕落至斯! 应该说,她也不是今天才这样的。自从被司行霈缠上,她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最可怕的事,她后来接受了。 “我要回去了。”顾轻舟道,“副官还在咖啡店门口等我。” “放心吧,唐平懂得轻重,他不敢乱说。”司行霈道。 司行霈知道,跟着顾轻舟的是副官唐平。 怕顾轻舟再次换掉唐平,司行霈就没有伸手去拉拢,唐平算是顾轻舟自己的亲信。 “汽车开回去吧。”司行霈道,“敢不敢开?” 顾轻舟颔首:“多谢你。” 她果然开了回去。 司行霈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任由顾轻舟开着回城。 他送她到城里,才会离开。 千里迢迢八个小时疾奔而来,居然只有四个多小时的相聚。 司行霈安静站在那里。 他们到咖啡馆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路灯橘黄色的光,笼罩着繁华的街景。 司行霈站的地方背光,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 顾轻舟回眸时,感觉司行霈是伤感的,甚至失落的。 司行霈从前过得飞扬跋扈,万事随心所欲。他强取豪夺顾轻舟,顾轻舟也在侵占他,收服了他,让他一心一意念着她,却又丢开了他。 于是,他很寂寞。 他看着顾轻舟回去,做司慕的妻子,做司公馆的少夫人,而他孑然一身。 顾轻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转身疾步上了车。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的眼睛还是红的。 情绪做不了假,骗不了人。 她进门之后,却看到很久没有回来的司慕,立在大门口。 “你去了哪里?”司慕脸色铁青。 顾轻舟收敛了情绪,道:“出去了一趟。” 说罢,她绕过他想要上楼,司慕却没有松开手。 他用力:“你过来!” 他把顾轻舟拉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顾轻舟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就没有反抗。 关上了房门,司慕才道:“说啊,你今天去见了谁?” 顾轻舟看着他神色不对。 “司行霈回来了。”顾轻舟决定实话实话。 她话音刚落,左边脸颊就重重挨了一耳光。 疼痛沿着她的双颊,席卷了她的整个脑部神经,顾轻舟被打懵了,半晌都没有动。 司慕却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他身子高大,将顾轻舟压住时,顾轻舟无法动弹,就听到了裂帛的声音。 他撕开了顾轻舟的上衣。 顾轻舟只感觉浑身都疼。 被打的脸疼,牵动了她的头也疼;被撞到在地,头又直直落在地板上,再次剧疼;后背也疼。 衣裳被撕开时,布滑过她的肌肤,肌肤火辣辣的疼。 司慕的唇凑上来,吻住了她的唇时,她才清醒了几分,强迫自己从疼痛中回神。 顾轻舟用力,想要击中司慕的脖子,却见司慕快速解下了皮带,将她的双手绑起,捆在头顶。 “司慕,你要这样做?”顾轻舟口齿不清,“你确定吗?” 司慕根本不理会她,他似发疯的兽,眼睛已经是通红。 他是学过捆绑的,皮带绑住顾轻舟的手腕,顾轻舟越挣扎越紧。 顾轻舟被他那一巴掌打懵了之后,失去了先机。 “司慕,你清醒些!”顾轻舟咆哮,她心底升起了恐惧,“司慕,你瞧得起这样的自己吗?” 司慕坐在她身上,脱了衬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将衬衫堵住了她的嘴巴。 顾轻舟坐起来,又被司慕推下去。 “你以为你很强吗?”司慕冷眼看着她,“不,只是我让着你而已!你不知道轻重,只因你没经历过。顾轻舟,做了我的妻子,你休想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他知道了南京离婚书的事? 司芳菲最终还是告诉了他? 司慕是不是以为,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合谋害他的? 顾轻舟看着司慕。 司慕在她的注视之下,开始脱裤子。 顾轻舟拼命的挣扎,用被绑起来的手去捶他,却很轻易被他按住。 她不停往上拱。 挣扎间,她的手碰到了椅子。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轻舟那么纤弱且被捆绑在一起的双手,居然一下子把椅子给拉了过来。 椅子全砸在她自己身上、头上,同时也砸到了司慕。 顾轻舟在求生。 她早已疼得头晕眼花,砸中之后,司慕有短暂的松懈,她就从他的身下钻了出来。 她的上衣被撕破,只剩下裙子。 顾轻舟爬起来,司慕也站起来了。 离门更远,离桌子更近。 桌子上有一把手枪。 顾轻舟当机立断,扑向了桌子。 就在顾轻舟握住手枪的瞬间,司慕从地毯底下也掏出一把。 他的手更快,利落放了一枪。 顾轻舟身不由己往后倒。 她很想让自己清醒,很想在这个瞬间告诉司行霈:不管他怎么对她的,她还是爱他。 可惜,她只听到了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我中枪了。”她心中无比的清楚,“中在哪里的?”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在她和司慕俩较量的时候,司慕手更快,枪法更准,击中了她。 “不想死。”她喃喃,睁大了眼睛,却好似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司行霈了。 若是还活着,顾轻舟一定要告诉司行霈,司慕和顾轻舟结婚的时候,婚书上他是用左手签名的。 司慕很多时候都是右手签名,却独独在婚书上用了左手。 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字体。 司慕跟土匪一样的司行霈不同,司慕是练习过书法的,他的书法非常好。很重要的文件,司慕都用左手,只是司行霈没见过而已。 只要顾轻舟拿出婚书,司行霈伪造他们离婚书的事就会败露。 而且,帮司行霈办这件事的南京官员也要倒霉。 顾轻舟最近一直在计划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想告诉司行霈,她不再诓骗他了。 “你怎么不能温顺些?”司行霈常这样问。 顾轻舟想:“也许,是你对我太好了,从来没有让我真正吃过亏。没吃过亏,才会天不怕地不怕,才会那么要强。” 她心中混沌。 思绪一点点滑过,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往,也全部飘荡在眼前。 她很后悔。 后悔在师父和乳娘去世的时候,没有委屈求全,留在他身边,没有相信他。 醍醐灌顶的清晰! 可是有什么用,她要死了! “轻舟,轻舟!”他的耳边,传来凄厉的声音。 是司慕吗? 他在做什么,是在猫哭耗子吗? “来人!去备车,快去!”顾轻舟还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后来,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她似乎走在一处高温的沙漠,触目是无边无垠的黄沙。她口干舌燥,脚下虚浮。 她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走。 “高烧,褪不下去。” “再打退烧针!” “至少要隔四个小时,才能再打,可少夫人已经高烧到四十一度了。” 顾轻舟听到了人声。 她回过头时,又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全部寂静下来。 她口干舌燥,又感觉热。头顶的日头一直照着她。 顾轻舟想要喊司行霈。 她很痛苦,只有司行霈能带着她脱离苦海。 她坐下来,再也不想走了,却到处都烫。 后来,她再也没听到谈话。 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我是不是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顾轻舟想。 她生前有积德行善,也有为恶,功过相抵,为什么她要下十八层地狱? “不,我不会被困在这里的。”顾轻舟想,“我还没有找到司行霈。” 她爬起来继续走。 双足似乎磨破,她仍是在前行。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她在走动,她在求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清凉。 “退烧了。”她又听到了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快去告诉少帅。” 这些声音,又渐行渐远。 顾轻舟一直糊里糊涂的,她在走,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她似乎走到一个雨夜。 她看到了司行霈。 有家铺子的帘幕半垂,司行霈坐在屋檐下,神色落寞而凄凉。那是冬天,薄雨似愁丝萦绕。 司行霈还是很年轻的模样,约莫十四五岁。他身后铺子里的红豆糕,散发阵阵热气。 顾轻舟想要走进他,却听到了乳娘的声音。 “轻舟,快过来。”乳娘温柔喊她。 站在乳娘身边,还有几位男女。 顾轻舟扬起脸。 其中有位女士,半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顾轻舟的脸。 然后,女士问顾轻舟的乳娘:“你能带好她吧?” “主子放心。” “那我们走了。”女士道,“你们藏好了,我们迟早要回家的,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乳娘道是。 “轻舟,再见。”女人冲顾轻舟摆摆手。 顾轻舟不懂什么,却想回头去看司行霈。 结果,司行霈不见了,眼前的人也不见了。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雨夜里,只有身后铺子泛出阵阵白雾,混合着红豆的清香。 第497章 别告诉他 军医院里乱成了一团糟。 上次是少帅进军医院,脸上一个大巴掌印子,人昏迷不醒;这次是少夫人,脸上同样一个大巴掌印子,腹部中枪。 这两口子! 胡院长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军医院最好的外科军医进手术室,同时吩咐所有人:“立马封锁消息,谁敢泄露半个字,就地枪毙!” 胡院长很少这样发怒的。 上次少帅挨打、昏迷,也没见胡院长如此紧张。 这次是怎么了? “是!”众人立马道。 司慕呆呆坐在长椅上。 胡军医喊了他两遍,他都没有听到,他呆若木鸡,只是反问:“她会不会有事?” “我们在尽力,少帅。”胡军医道。 见他这样,胡军医知晓他靠不住,立马给颜新侬打了个电话。 颜新侬正好在军政府。 这次司慕回来,他也回来了。 闻言,颜新侬立马清楚胡军医的意思,于是赶紧带着人去了趟顾轻舟和司慕的新宅,把所有人全部扣住。 处理好了之后,颜新侬这才赶去了军医院。 “真是冤孽。”颜新侬心急如焚。 顾轻舟和司慕的新宅里,那么多副官和佣人,肯定有司行霈的眼线。 出事的时候,正院只有几个亲信副官,其他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旦传开,传到了司行霈耳朵里,依着司行霈的个性,他只怕要把司慕千刀万剐。 司慕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 两下打起来的话,伤及无辜百姓,岳城要动乱,顾轻舟也要背负骂名。 颜新侬最担心的,是司行霈知道了此事闹腾了之后,顾轻舟如何自处。 他只担心顾轻舟和岳城。 当初可是司行霈死死纠缠顾轻舟的,这点颜新侬最清楚不过了。 “处理好了,少夫人如何?”颜新侬到了医院,就问胡军医。 胡军医算是司行霈的亲信,前年顾轻舟受伤,他还去过司行霈的别馆救治。要不然,胡军医也不会打电话给颜新侬了。 “还在手术。”胡军医声音很低,“可能打中了脾。” 颜新侬一瞬间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开车过来的副官唐平,突然走上前对颜新侬和胡军医道:“少夫人认识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外科医生,也许可以去请了他来。” 胡军医一愣。 颜新侬也看着唐平。 唐平见状,低下了头。 “我去请。”颜新侬道,“唐副官,你可知道地方?” 唐平道:“知道,就在平安东街,叫宋氏诊所。” 颜新侬颔首。 他立马去了。 宋一恒今天休息,手术都做完了,没有新的病人住入,他准备进行手术设备的清点。 不成想,颜新侬进来了。 “宋医生,请您跟我走一趟。”颜新直接道。 颜新侬上了年纪,看上去颇有威严,而且带着数名副官。 宋医生懵了,不知什么情况。 颜新侬就上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宋医生立马变了脸:“好好,我这就去。” 他回屋拿起了自己的行医箱,又放了一些他常用的手术器械进去,这才跟着颜新侬走了。 “如何?”他问颜新侬。 “听说很危急。”颜新侬道,“子弹有可能伤及了脾。” 宋医生的心,猛然沉了。 他没问顾轻舟是如何受伤的。 宋医生的猜测,大概是军政府的少夫人遇到了刺杀吧。 到了医院,胡院长亲自接待了宋医生。 宋医生进了手术室。 他知道军医们处理外伤也很娴熟,就站在旁边。 后来,发现子弹的位置,可能会引发大出血,军医们踌躇了起来。 “我来吧,不能耽误。”宋医生道,“这点枪伤我也处理过好几回。” 众人看着他。 胡院长却道:“让宋医生接手吧。” 经过宋一恒六个小时的手术,很顺利取出了顾轻舟体内的子弹。 万幸的是,没有真正伤及脾脏。 顾轻舟却陷入昏迷里。 她手术之后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很危急。 宋一恒和军医们不眠不休。 司慕也坐在旁边。 消息封锁得很牢固,除了军医之外,几乎没人知道顾轻舟中枪。 颜新侬和司慕两个人蹲在军医院,军中其实也有流言蜚语:“是谁受伤了?” “是不是少夫人?” “不可能吧,少夫人怎么会受伤?不会是督军吧。” “督军在南京。” 总之,各有猜测,却没人敢来问。 四十八小时之后,顾轻舟的情况才算稳定。 宋一恒很肯定道:“渡过了最危险的情况,接下来就靠天意了。” 颜新侬要送他回去。 宋一恒摇摇头:“少夫人是我的恩人,她救过我儿子的命。我要守在这里,至少等她彻底醒过来。” 颜新侬看了眼宋一恒。 随便聊了几句,颜新侬也了解了宋一恒。 司慕一直没说话。 颜新侬也没理会他,只顾跟医生们说起顾轻舟的情况。 “看看今晚能否苏醒。”军医道。 司慕的脸色苍白,这两天他都没有吃饭,只是喝过两次水。 颜新侬还是没跟他说什么。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顾轻舟没醒,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顾轻舟是这天下午黄昏的时候睁开眼睛的。 她看到了床边站着一个人。 其实,她这两天做了很多的梦。 梦里她走过很多的地方,路过很多的崎岖,危险次次都在威胁她。 可是她没有看到司行霈。 她知道,他一定在找她,于是顾轻舟拖着疲倦的身子,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停的前行。 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累到了极致,却还是坚持在走。 她从黑暗中走到了阳光底下,她看到了他。 他身上有雪茄的清冽。 她猛然伸出手。 对方一愣,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终于安心了,她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于是,军医们都看到,少夫人醒过来短暂数秒,拉住了少帅的手,重新陷入昏迷。 “这是很好的情况!”宋一恒道,“她能醒过来一次,体内也没有水肿,再次醒过来是迟早的。” 这话一说,悬在众人头顶的剑落地了,他们全部松了口气。 “总参谋,您也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胡军医劝颜新侬。 颜新侬看着紧握住手的顾轻舟和司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这一睡,凌晨就醒了过来。 这次苏醒的顾轻舟,眼前逐渐清晰。 她看到了司慕。 司慕一动不动坐着,不知想什么。 “司慕”顾轻舟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司慕大惊,回过神来,喊道:“快,来人!” 他的声音比顾轻舟的声音还要嘶哑。一开腔,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司慕这三天,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睡,眼睁睁等着。 顾轻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司慕也似乎在地狱里走了个来回。 军医立马进来了。 司慕却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有点虚浮,不知是累的还是饿的。 “少夫人,能听到我说话吗?”军医问。 顾轻舟嗯了声。 她的意识没那么明显。 “轻舟,能认识我吗?”有人问。 顾轻舟仔细去看,半晌才把眼前的人脸和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叫了声:“义父。” 颜新侬高兴极了:“轻舟,是我,你别害怕。” 然后问军医,“这种情况,算是怎样的?” “算是非常好的!”军医也高兴,“少夫人基本上没有大危险了。” 颜新侬重重点头:“好!好!” 他眼睛有点涩。 顾轻舟却问他:“义父,司慕呢?” 她想要问很多,可声音很沉,嗓子里也难受,气息没那么稳。 颜新侬道:“他在外面。” 说罢,看了眼军医。 军医去把司慕叫进来。 司慕走到了顾轻舟床边。 顾轻舟握住了他的手。她有很多的话想告诉司慕,可她没那么多力气。 她只是拉住他的手。 “别告诉他。”她对司慕和颜新侬道,“别说,别说!” 司慕和颜新侬都明白。 顾轻舟害怕司行霈知道。 一旦司行霈知道了,他会杀回岳城,必然也要杀死司慕。 顾轻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嗯。”司慕点头。 颜新侬也道:“没有人告诉他,轻舟你放心吧。” 顾轻舟又看了眼司慕:“我有话说。” 司慕道:“慢慢说。” 颜新侬就退了出去。 顾轻舟眼睛很疲倦,又阖上了眼睛。这次她无梦,睡到了翌日上午。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顾轻舟的思维就很清晰了,说话也很利索。 司慕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颜新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是托腮打盹。 所有人都累了。 屋子里还有两名军医,他们发现顾轻舟睁开了眼睛,就上前道:“少夫人。” 司慕和颜新侬被惊醒。 “我没事。”顾轻舟说话流畅了些,还是没什么力气,“就是很疼。” 军医们做了检查。 检查之后,他们才出去,颜新侬和司慕围在床边。 “义父,您先回去吧,别叫姆妈和洛水知道了,白跟着担心。”顾轻舟道,“反正我已经好了。” 颜新侬点点头。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顾轻舟的额头:“好孩子,已经没事了。” 顾轻舟的眼眶发热。 颜新侬道:“你已经没事了,军医院的确不方便,等你出院之后,我再告诉你姆妈。” 顾轻舟点头:“这样最好了。” 说罢,她看了眼司慕,似乎还是有很多话想跟司慕说。 颜新侬会意:“我先出去了。” 他走后,病房里就顾轻舟和司慕二人,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 “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司慕道,“你说吧。” 第498章 离婚 顾轻舟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司慕,我终于不再欠你什么了。”顾轻舟道。 司慕身子晃了下。 “我们由家长从小订下婚姻,可是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你却始终觉得我应该遵守承诺。”顾轻舟慢慢道。 司慕没有言语。 “你发现我和司行霈在一起,你觉得我背信弃义。我虽然嘴巴上不承认,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对面你没有底气。”她又道。 这一点,顾轻舟也说不明白为什么。 她从骨子里受乳娘的影响,有点传统。哪怕不是她亲口承诺的婚姻,她始终也有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一直跟着她。 她常跟司行霈说他们是奸,夫,淫,妇,八成是故意刺激司行霈,二成是她真的这样认为。 “我治好了你的病,这算是我还了你一样;我帮你和军政府渡过了两次危机,这也算我还给你了;如今,我挨了你一巴掌和一枪。”顾轻舟说话气力不足。 她说得更加慢了,声音也轻,“这五样加起来,还我的背信弃义,够吗?” 司慕喉咙嘶哑:“你没有背信弃义,我一直明白!我只是用这样的话来约束你,你从未背叛过我。” 他知道的,指腹为婚的婚约,是一场滑稽,她没有错。 他们俩,并不是她亲口答应做司慕的未婚妻再去跟司行霈,而是她从未见过司慕,又和司夫人协商一定会退亲时遇到了司行霈。 司慕心中非常清楚,她没有错。 只是,一旦她没错,司慕就没有把握得到她。 “你救了我,你治好了我的病,对我有恩。我枪击你,对你有愧。”司慕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知道她想要什么。 走到这一步,司慕对前路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什么都知道了。 “离婚吧。”顾轻舟道,“这次,离婚的协议由我来写。” 司慕沉默。 沉默了半晌,他抬眸。 “好。”司慕道,声音却哑了,潮潮的,潮湿得像能滴下来水。 他看着虚弱的她,问,“是现在写,还是等你出院了再写?” “现在。”顾轻舟道。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经历过生死,顾轻舟似乎看明白了很多。 她再也不想陷入这样的婚姻里。 司慕还是点点头。 他出去要了纸和笔,拿到了顾轻舟床前。 顾轻舟在司慕小心翼翼的搀扶之下, 她的头部微微垫高了几分。 这么轻微的挪动,顾轻舟一阵阵钻心痉挛的疼。 “我说,你写。”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顾轻舟受了重伤,说话很慢,思路却清晰极了。 这说明,她早已想过要离婚的。 司慕一直安静,只是握笔的手有点发抖,字写得工整,却失去了平日里的美观,笔锋收得不好看。 顾轻舟这一说,就说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很疲倦,还是坚持把自己想要说的,都告诉了司慕。 说完了之后,她让司慕签字:“你用左手和右手一起签,签上你的名字。” 司慕点点头。 他重新看了眼条款。 看完了,心中一片冰凉。 “笔给我。”顾轻舟道。 司慕递给了她。 她就在协议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司慕从护士那边借来红泥,他和顾轻舟都按了手印。 “拿好,安心养病吧。”司慕将协议书叠放起来,然后又把自己的私章送给顾轻舟,这才转身离开。 他这次走了之后,就是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再来。 他到的时候,颜太太和颜洛水也来了。 看到他,颜洛水脸色微落。 司慕略微问了几句,知道顾轻舟恢复得比昨天好多了,司慕转身就要走。 颜洛水追了出来。 “二哥,你等一等!”颜洛水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司慕停下了脚步。 “二哥,你为什么要开枪打轻舟?”颜洛水问,“你就这么想要让轻舟死?” 为什么? 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气昏头了吧! 手指扣动扳机,完全是出于本能。可扣下没一秒钟,他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惜子弹出膛速度极快,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我不想她死。”司慕道。 他脸色不变,沉默而冷清,薄唇微微抿了下,有了点淡淡冷傲。 “只是意外。”司慕道。 颜洛水还要说什么,司慕已经抬脚,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司慕就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顾轻舟要求的。 司慕也答应了。 他的东西不多,能带的更少。墙角的藤皮箱找出来,司慕装了一大箱子,就把自己必要的东西装满了。 他盖上了箱子。 找一样文件的时候,司慕到处翻抽屉,却突然从最下面抽屉的角落里,寻到了一帧照片。 那是聂芸案子,顾轻舟救了司慕,司慕高兴极了,吻了她的额头,被记者拍到。 照片角度特别好,两张极其好看的侧颜,吻得缠绵却又温柔,似相爱的两个人。 司慕看完了之后,让人去找记者要了底片,他洗出来一张,放在自己的书房。 后来常跟顾轻舟怄气,这照片也被司慕收了起来。 再次拿出来看。 司慕沉吟着,决定把这张照片带走。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司慕才发了封电报出去。 随后的几天,他天天去医院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一日日康复。 她住院的事,至今还没有任何人透露给司行霈。 家里的佣人全部被控制了起来。 “少夫人,若是您不喜欢军医院这药水味,可以回家静养。”军医笑着告诉顾轻舟,“家中环境更好。” 这就说明,顾轻舟的枪伤,已经没什么大碍,接下来耐心修养即可。 “太好了,终于可以出院了!”颜洛水和颜太太道。 霍拢静也在,却是沉默的时候多。 顾轻舟也迫不及待想要回家。 “去告诉少帅一声,让他来接我吧。”顾轻舟道。 颜太太、颜洛水夫妻,霍拢静和颜一源都不说话了。 顾轻舟看着他们,不由笑了笑:“没事的,都过去了。让司慕来接我回家吧,我有事跟他说。” 颜洛水和颜一源拼命给颜太太使眼色。 颜太太就表明了她的态度:“还是住到颜公馆去,这件事,督军和夫人还不知道,说清楚了,再接你回去吧。” 顾轻舟立马拉住了颜太太的手。 “姆妈,别这样!”顾轻舟声音微提,“您一直很疼我,让我自己做主吧,我能处理好。” 颜太太不同意。 他们的态度,好像顾轻舟是被家暴的妇人,如今正需要娘家人撑腰。 顾轻舟却是哭笑不得。 幸而颜新侬来了。 颜新侬很信任顾轻舟,他对这次的事还是保留了意见。 故而,顾轻舟想要回新宅时,颜新侬给司慕打了电话。 司慕很快就来了。 他要抱顾轻舟下地,顾轻舟却坚持要走。 “走吧。”顾轻舟扶住了司慕的胳膊,走得缓慢。 颜家众人送顾轻舟和司慕回到了新宅。 回来之后,将顾轻舟安置好,颜太太再三肯定没事,才肯回去。 等他们一走,顾轻舟就让司慕去拿纸笔,写了离婚书。 顾轻舟也亲自写了手谕,盖了军政府的印章,交给副官:“去趟民政部门,拿了公章给我。” 她之所以等回来才办此事,是因为公章都在家里。 副官道是,很快就拿了回来。 顾轻舟在她和司慕的离婚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岳城军政府的印章、市政厅民政部门的印章,以及司慕的私章。 他们原本就是岳城办得结婚书,现在又办了离婚书。 “把公章拿回去,就说我有份文件,过些日子再送过去,让他们留白。”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一切办妥,司慕把离婚书收好,协议也折起来。 一人一份,假婚姻维持了七个月,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走了。”司慕道,“你的枪伤,应该不会恶化。” 顾轻舟没言语。 “我到了之后,会给你发电报。”司慕又道。 顾轻舟再次颔首。 直到司慕出门,顾轻舟才在背后补充了一句“再见”。 司慕下楼,拿着自己的藤皮箱,当天晚上就乘坐邮轮,离开了岳城。 第499章 巨大的改变 顾轻舟在家里静养。 她从中枪到出院,不过一星期。 回家之后,颜太太和颜洛水几乎每天都在这里。 顾轻舟的吃喝,全部不用经过自家佣人的手,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少帅呢?”到了第三天,颜太太问顾轻舟。 这几天,颜太太早上过来,晚上八九点才回去,天天守着顾轻舟,几乎是充当了佣人的作用。 可是,她一直没见到司慕。 “额,可能是去了驻地吧。”顾轻舟支吾。 她在等电报。 接到了电报,她才会说司慕的去向。 颜太太半信半疑。 把自己妻子伤成这样,他却去了驻地,似乎说不通。 颜太太更生气了。 顾轻舟反而安慰她。 晚夕,颜太太去问了颜新侬:“二少帅是去了驻地吗?他真是过分,轻舟还没有痊愈,他居然不管了。” 颜新侬则吃惊:“他不在家吗?” 夫妻俩面面相觑。 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们不好打扰顾轻舟休息,只得等明早再去问。 第二天一大清早,颜新侬就去了顾轻舟家的新宅,问司慕的去向。 “轻舟,你说实话!”颜新侬厉色。 顾轻舟沉默了下。 “轻舟,少帅他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姨太太那边?”颜太太很生气。 顾轻舟不能告诉任何人,可她不想撒谎骗颜新侬和颜太太。 在她心中,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他们也跟父母一样,疼爱着顾轻舟。 顾轻舟略微沉吟,把自己和司慕的离婚书,以及协议书,拿出来给颜新侬和颜太太瞧。 看完了,颜太太反而平静了。 颜新侬也沉默。 “这个只怕督军和夫人不会答应。”颜新侬道。 “他们不会知道。”顾轻舟道,“我和司慕已经说清楚了。他若是回来,我一定会枪杀他,将他那枪还给他。” 颜太太却微微一笑。 又看了眼纸,颜太太道:“做得好轻舟,这原本就是你应得的!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了。” 顾轻舟轻轻笑了下。 颜新侬道:“那我们就当不知情。轻舟,你也要小心点,督军可是很睿智谨慎的。” 顾轻舟点点头:“我知道的。而且,阿爸他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他。” 颜新侬微微颔首,不再说什么。 他们果然装作不知。 顾轻舟也一直安静养伤。 这件事,颜新侬处理及时,新宅除了司慕亲信的副官,所有人都不知道;而军医院那边,胡院长也封锁了消息。 他们都是怕司行霈知道会发疯。 一旦司行霈发疯了,岳城就要遭殃。 然而,司行霈那边的情报网,还是听到了消息。 “顾小姐中枪住院了,很危急。”这样的情报,在顾轻舟出院那天,送到了司行霈那边。 虽然迟了几天,还是准确无误送到了。 只是,那天司行霈正好去视察铁路近况,不在平城。 司行霈身边第一谋士看到了,大惊失色:“我的天!” 说着,他就把情报收起来,还警告其他人:“谁也不许在师座面前泄露半个字!” 等顾小姐好了,师座那时候看到健康的顾小姐,只怕火气就没那么大了。 现在一定要瞒住。 众人都见识过司行霈为了顾轻舟不要命的样子,然而顾轻舟已经安全出院了,这个当口,还是别让师座发疯。 他们一起隐瞒了这个消息。 司行霈则算着日子,等着去接顾轻舟过来,根本没想到顾轻舟出事。 日子到了六月,一日日热了起来,顾轻舟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 换了三次药,拆了线,军医给顾轻舟做了检查,道:“一切都无碍了,少夫人。” 顾轻舟淡淡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顾轻舟接到了司慕的电报。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接到了南京打过来的电话。 “二嫂,我是芳菲。”司芳菲的声音有点急,“二哥从日本给阿爸拍了封电报,说他早年申请日本陆军军官学校的通知下来了,他想去学两年,如今已经到了日本。这是怎么回事?” 依照顾轻舟和司慕的协议,他们离婚之后,顾轻舟可能会孤立无依,没有立足之地。 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城市,总要有一个人必须先走。 于是,顾轻舟要求司慕离开。 司慕就说:“我一直想去日本再留学几年。日本的陆军,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德国军校的学习,让司慕意识到,德军的理论,并不适合亚洲。 所以,他想重新去念书。 “我会离开三年。”这是司慕自己提出来的,“当初你说过,你要三年的税收,你现在走了,这笔钱就拿不到。” 为了让顾轻舟避免颠沛流离之苦,司慕自己离开了。 同时,司慕也答应了顾轻舟,什么时候公布离婚的消息,都由顾轻舟决定。 这个消息是个大炸弹,不可能轻易公布的,需要一个机遇。 等于是,司慕净身出户,他离开了岳城,把岳城全部留给顾轻舟。 顾轻舟有本事把岳城搬空,这是她的能耐,司慕不管了。 顾轻舟答应了。 因为,司慕不走,司行霈会杀他。依照司行霈的个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非要杀了司慕不可。 顾轻舟不想司慕为了他而被司行霈杀。 司慕打了她一枪之后,她就不会再在乎司慕的生死,但是别因为她而死。 就这样,一切的主动权交给了顾轻舟。 “二嫂,这是怎么回事啊?”电话那头,司芳菲还在问,“我要不要告诉阿爸和姆妈?” 顾轻舟道:“我也是刚接到了他的电报。” 司芳菲沉默。 顾轻舟就把司慕枪杀她的事,也告诉了司芳菲。 “二嫂!”司芳菲震惊,“我马上回去看您。” “不用了,你先把你二哥的事,告诉了阿爸和姆妈吧。”顾轻舟道,“顺便说清楚,他为什么要走。” 挂了电话,顾轻舟就安静等待着。 五个小时之后,一辆专列停靠在岳城火车站。 司督军和司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岳城。 顾轻舟接到电话时,更衣下楼迎接。 “你没事吧?”司夫人关切,只是这关切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他怎么会枪杀你?” “姆妈,您觉得是我错了?”顾轻舟反问。 司夫人哽住。她当然是这么觉得的,若不是顾轻舟做错了事,司慕绝不会拔枪。 可这些话,不适合当着司督军的面说。 果然,司督军瞪了眼司夫人。 “轻舟,你受苦了。”司督军叹气,“那个逆子,他倒是跑得快!” 司督军觉得,司慕这是畏罪潜逃了。 枪杀自己的妻子,司督军第一个饶不了他。若是他在跟前,司督军肯定要抽他一顿马鞭子。 “我原本告诉过阿慕,不会把此事告知父母的。”顾轻舟道,“只是我回家之后,他就一直不见了,我也没想到” 司督军冷哼。 深夜,司督军去了驻地,召集将领们开会。 因为司慕经验不足,他在军中几乎没什么作用,有他没他一样。 他走了,营地一点影响也没有,大家该干嘛就干嘛。 只是,到底需要讲清楚。 于是,司督军就对众人道:“阿慕他在军中这些日子,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去了日本留学,充实理论知识。 他这么上进,好过瞎努力不得好,我挺满意。以后,岳城军政府就由总参谋长颜新侬代理军务。” 交代完毕,司督军回去歇了一觉。 休息好了,他再去了顾轻舟的新宅,安慰顾轻舟。 司夫人气得不轻,无奈她儿子自己跑了,她也怪不得顾轻舟。 顾轻舟还在新宅住着。 只是,她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她离婚了。 她现在单身。 这个变化,除了颜新侬和颜太太、司慕,其他人都不知道罢了。 当然,这个单身,和从前那个未嫁时候的单身,又有极大的不同。 有利,也有弊。 第500章 司行霈的眼泪 顾轻舟还是顾轻舟,却已然不是从前那个顾轻舟了。 第一,她是离婚过的妇人了。这个社会,人家会把未婚的女子当孩子,却把妇人当成年人。 不管顾轻舟现在再做什么事业,都更有说服力,别人更愿意去相信她。 第二,顾轻舟得到了司慕的赡养费,还有当初和司慕约定的岳城的二成税收,这是足够让她以后在任何地方立足的资本,她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这笔钱,不是司行霈的施舍,也不是司督军的赠予,是顾轻舟的婚姻合理带过来的,真正属于她的。 有了这样的身份和财产,顾轻舟终于能把腰板挺直。 坏处嘛当然也有。 对普通女人来说,离过婚再想在华夏高嫁就很难了,世俗不容。 这算是离婚的坏处了,顾轻舟却没放在心上。 她的未来,要么单身,要么跟司行霈,若是嫁给其他人,估计会害得丈夫全家不得善终——司行霈对其他人,可没有对司慕那样的容忍。 至于他司行霈,他想要娶顾轻舟的时候,是不会在乎任何流言蜚语的。 司慕离开之后,潘姨太特意来找过顾轻舟:“少帅他怎么走了?” “是去学习。”顾轻舟道,“少帅说日本的陆军学校,经验更适合咱们。” 潘姨太微微低垂了脑袋。 她略有所思。 顾轻舟看着她,没言语。 “少夫人,那我先回去了,以后少帅来了电报,您派人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他平安无事。”潘姨太道。 顾轻舟颔首。 潘姨太出了正院的门,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沉吟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正院。 顾轻舟则端茶,慢慢抿了一口。 她看了眼潘姨太远处的背影。 顾轻舟是医者——用世俗的话,她是神医,她可以望其形知其病所在。她观察潘姨太的面色就知道:潘姨太怀孕了。 这种状况,从面上可以反应。 “怀孕了不告诉我,这是害怕我吗?”顾轻舟想。 不过,潘姨太的确应该害怕。若她生下的是儿子,就是庶长子,这是普通大家庭都要忌讳的,何况是军政府这等豪门。 “姨太太那边的人,都要给我勤快点。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会用军法处置。”顾轻舟让副官去吩咐。 副官道是。 顾轻舟不会害潘姨太,却也要防止潘姨太自己作死,好好的把孩子给作没了。 既然怀了,那就生吧。 潘姨太是司慕领进门的,司家光明正大的姨太太,她有生孩子的权力。 别说顾轻舟已经和司慕暗中离婚,哪怕没有离,顾轻舟也不能剥夺潘姨太生育的权力,这是她和司慕协议婚姻时写下的。 她这边想着,那边就接到了电话。 “顾小姐!”电话里很焦急。 顾轻舟微愣。 已经很久没人叫她顾小姐了。她的同学朋友,都是叫她少夫人,除非是司行霈那边的人。 她神色一紧:“哪位?” “顾小姐,我是平城这边的参谋,师座知道了您中枪的消息,已经赶去了岳城,您快准备准备。”对方道。顾轻舟耳边嗡了下。 司行霈终于还是知道了。 也如顾轻舟所料,他会怒气冲冲杀到岳城来的。 “二少帅早已离开了岳城,你放心。”顾轻舟声音微低。 电话里那头微愣,然后明显松了口气,道:“顾小姐,您自己也当心。” 顾轻舟嗯了声,挂断了电话。 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七成,只要不颠簸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她沉吟。 司行霈应该是刚走不久,他肯定要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岳城,除非他是飞 飞? 可岳城没有飞机场啊。 顾轻舟蹙眉,刚才应该问一句,司行霈是打算怎么过来的。 顾轻舟对副官道:“去买好船票,我想去香港走走。” 副官诧异:“少夫人,您这伤口” 车子是不能坐的,容易颠簸,还是邮轮更加安全些。 暂时避开吧。 出了这种事,司行霈一定会把顾轻舟掳到平城去。 可顾轻舟还有她的计划。 “没事,快去准备吧。”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也不准备了,只是叫了两名可靠的副官随行,路上能照应。至于她自己,就无需旁人服侍。 简单拿了点行李,顾轻舟暂时把印章和钥匙交给义父保管,免得顾轻舟不在家时,耽误了军政府的事务。 木兰和暮山,顾轻舟让佣人送到洛水家。她收拾了藤皮箱,一个小时后就出门了。 她直接到了码头。 副官给顾轻舟买的是头等豪华船舱,还重新给顾轻舟换了自家带过来的干净被褥,屋子里摆了一束红玫瑰。 一进屋子,就有玫瑰的清香。 “你们去休息吧,我有事叫你们。”顾轻舟道。 左右的船舱,都被顾轻舟买下了,这样副官都可以休息,还能随时冲过来保护她。 去香港是一时兴起,为了躲开司行霈。 顾轻舟也听闻,香港很繁华,比岳城更加繁盛,她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她躺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却发现离开码头的邮轮,突然折回了码头。 顾轻舟大惊。 “不好!”她只感觉自己估错了司行霈。 司行霈知道她会溜的,故而他乘坐飞机过来,及早堵住了她。 城外的跑马场,成了临时的飞机降落跑道。 顾轻舟翻身下床,想要溜出船舱,逃到下面通铺暂时躲避,再考虑其他。 可打开房门,却看到了司行霈。 他身材高大,堵住了房门,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挺灵活的嘛!这么能跑,是伤得太轻了吗?” 一个打横,已经将顾轻舟抱了起来,重重关上了舱门。 他气得想把顾轻舟扔到床上,又不知她到底伤得如何,故而轻巧放下了她。 司行霈居高临下看了她几眼,感觉她瘦了,比从前更加单薄了,心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他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了她的面颊。 顾轻舟则没有动。 逃不掉了,她也就干脆懒得逃,睁着眼睛,静静望向了他。“疼吗?”司行霈开口,声音有种蚀骨寒意,似要把司慕千刀万剐。 顾轻舟笑了笑,坐起来道:“有趣了,司师座挨过那么多枪,不知道挨枪疼不疼?” 司行霈的脸色,瞬间冷若凝霜。 他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这般着急。 那种痛苦,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在他的轻舟身上。 他更心惊的是,她承担那些痛苦的时候,居然所有人都瞒住他,让她独自一人。 “我看看!”司行霈低垂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用力推倒了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他听闻她伤在腹部。 司行霈想要掀起她的旗袍,可旗袍上下一个整体,不管怎么掀都不方便,他索性伸手解她的纽扣。 顾轻舟则按住了他的手:“我没事!” 司行霈道:“我看看!” 斜睨了她,“你这身子,哪一块肉我没看过、没摸过?” 顾轻舟眉头一紧。 “现在就看不得了吗?”司行霈冷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伤得多重。 顾轻舟沉默,就是不松手。 司行霈发狠了起来,用力一扯,旗袍的银扣一颗颗剥落。 她平坦小腹的上端,果然见狰狞伤疤,鲜红的肉长了出来,与四周肌肤完全不同。 司行霈的小猫完美无瑕,却愣是添上了伤疤。 当然,在司行霈眼里,她仍是完美的,伤疤是军人的勋章,也是她的。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伤疤处吻了下。 唇有点干,也有点温热,似灼热的火团,落在顾轻舟的肌肤上。 顾轻舟身不由己发颤。 “真没事,已经全好了。”顾轻舟伸手去推他,想要坐起来。 她突然却感觉有滚热的泪,落在她的肌肤上。 顾轻舟震住。 她急匆匆去抬司行霈的脸,果然见他眼眶已经红了。 顾轻舟的心,似被什么重击。 她愣愣看着他。 司行霈的唇就凑了上来。 这次,顾轻舟没有躲。 他的气息包裹着着他,他眼眶的热泪竟顺着面颊滑到了唇边,顾轻舟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他一定心疼极了。”她这么想,自己的眼睛也莫名其妙发涩。 这个世上,如今只剩下他这般疼她了。 顾轻舟的思绪很乱,乱到了真假难分的地步。 直到两个人滚入被中,他肌肤的微热紧贴着她,顾轻舟才发现,他们竟是回归到了从前的亲密。 他身上,又添了伤疤。 他肌肤滚烫,而她肤质微凉,像最上等的锦缎。 “不行,不行!”顾轻舟慌了起来。 他们还没有结婚。 司行霈却捧住了她的脸,轻轻柔柔的吻她。 吻着她的唇,缓缓下滑,是她纤柔的下颌。 “轻舟,你乖!”司行霈低喃,“我会轻些的,你不要乱动。” 他吻她的颈。 她的颈修长而嫩白,吻落上去,酥酥麻麻的,让顾轻舟浑身乏力。 她的心早已乱跳如鼓,脑袋中很懵懂,任由司行霈牵着绳子走。 第501章 和好如初 司行霈的肌肤滚烫,而顾轻舟的肌肤微凉,似最上等的绸缎。 顾轻舟的脑子全懵了。 她稀里糊涂的。 司行霈很熟稔,他对她的身体更是熟悉。 在他的牵引之下,顾轻舟茫然一步步往前。 “不行,还不行”她气息微乱,快要到最后一步时,她还是想要临阵脱逃。 司行霈按住了她的肩膀:“轻舟,我等了你三年了!” 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还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杀了她的乳娘和师父;他也没有和她结婚,明媒正娶;而且,她没办法证明,她之前的落红跟司慕无关。 一切,都那么不恰当。 顾轻舟挣扎了起来。 “不行,我做不到!”顾轻舟倏然清醒了般,她大声道,“司行霈,你还没有娶我!” 司行霈微愣。 他轻轻吻她的唇:“很重要?” “是,很重要。”顾轻舟道,“那是最重要的。你从前拿我当个玩意儿,我也认了。如今你若还这么做,我今后也只当你是在玩弄我。” 司行霈就停了下来。 虽然炙热如铁,虽然疯了一样想要她,可他停下来了。 他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痛快,让她留下芥蒂。 “好,我娶你。”司行霈道,“今天就跟我回去,我们准备结婚。” 顾轻舟没言语。 她突然反身,坐到了他身上。 司行霈微愣。 她低下头,轻轻吻着他的唇。 他方才的眼泪,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任何花哨。这个世上,只有他最疼她。 “轻舟!”司行霈的身子又是一紧。 顾轻舟却缓缓亲吻着他的唇,他的下颌,他的胸膛,再缓缓下滑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累得浑身薄汗,手和唇都有点麻木。 司行霈也给予了她回应。 船舱里有洗澡间。 司行霈将她放在温暖的浴缸里,像从前那样,轻轻柔柔为她擦拭肌肤。 顾轻舟坐着,手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着水纹,感受着水的温热。 司行霈淡淡笑了。 “还跟从前一样,像个孩子。”司行霈道。 他的手拿着巾帕,缓缓擦过她雪色胳膊。 顾轻舟则微微停下了手。 是啊,和司行霈在一起的时候,她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有点稚气。“什么跟从前一样,说得好像很多年似的。”顾轻舟低声,“也就是半年啊” 也就是半年,这位自称孝女的顾轻舟,为了这个男人的几滴眼泪,把仇恨丢到了角落里。 她挺瞧不起自己的。 这种情绪,左右着她,她缓缓叹了口气。 她叹气,司行霈也叹气:“才半年吗?” 怎么感觉过了十年八年? 她不在他身边时,那种度日如年的滋味,司行霈深有体会。 “轻舟?”他低声喊她。 顾轻舟扬起脸。 浴室灯下,她沾满了水珠的面颊细嫩红润,眼波盈盈,像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司行霈吻住了她。 “跟我走吧。”司行霈道,“明天在杭州下来,跟我去平城。” 顾轻舟没有言语。 她接过他手中的巾帕:“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司行霈不同意。 他的手,再次滑到了她的伤口处。 那只稳固修长的手,有点轻微的颤栗。这种心疼,从他眼底倾泻,浓得化不开,沉甸甸落在顾轻舟的心头。 “真的不疼。”顾轻舟再次道,“我当时一直在昏迷。” “昏迷的时候,想我了吗?”司行霈眸光缠绵,“人自身的营卫,需要求生欲念的催动。我每次重伤,都会想着你。” 顾轻舟沉默。 她猛然伸了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想了么?”司行霈固执追问。 顾轻舟喃喃:“不知道,我那时候昏迷着” “嘴硬!”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倒也没继续逼迫她。 洗了澡之后,司行霈为她擦拭头发。 她的头发仍是很长,浓密乌黑。额前浓浓的刘海养了小半年,已经有点长了,低垂在脸侧,一张小脸更加莹白。 她的眉眼,越发的娇媚。 顾轻舟穿着一件绯红色丝绸睡衣,睡衣袖子有点长,她的手脚拢在里头,有点孩子气。 她反复折手腕上的袖子。 “我不能跟你去平城。”顾轻舟认真道。 司行霈继续为她擦头发,动作很轻,当她似易碎的水晶娃娃般,一点重力气也不敢使用。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我和司慕还没有正式公开离婚,我跟你去了,外人会说我私奔;你还没有跟我求婚。”顾轻舟道。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司行霈道:“借口!” 顾轻舟气结。 “不是借口。”顾轻舟道。 司行霈没有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将她掳走,甚至威胁她。 现在,他换了种更温和的方式:“轻舟,我会担心你。” “没什么可担心的。”顾轻舟道,“司慕离开了,岳城就是我的地盘,没人再敢伤害我。” 饶是如此说了,司行霈依旧不同意。 他不会再放开她。 “我去了平城,你可以每天和我在一起吗,时刻保护我吗?”顾轻舟问,“你想养只金丝雀吗?” 司行霈脸微沉。 他是很忙的,要不然也不会迟了这么多天才知道顾轻舟受伤的事。 他初到平城,一切都在草建。 那是他的地盘,以后就是他的根基,司行霈事事亲力亲为。 到了平城,顾轻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整日闷在家里。 而他还不能时刻陪着她。 他现在每半个月抽空回一趟岳城,到了平城之后,他就未必抽得出这个时间。 人都需要被逼一逼的。 “我给你二十人。”司行霈道,“这次,你不许再借口换掉他们。你和司慕训练的人,根本顶不上用处。” 顾轻舟道:“好。” 只要能留在岳城就行。 经过了这次的重伤,顾轻舟想明白了,司行霈才是她的未来。 可师父和乳娘的死、自己的身份,她都希望妥善解决。 顾轻舟不是逼迫司行霈,而是未来他们要走一辈子。 很长很长的路,没有相互的信任和扶持,他们如何应对? 司行霈若不肯把师父和乳娘的事告诉她,就是对她始终存下了芥蒂。 这些,都是问题。 这些问题,不是随便往箱子里一藏就可以当看不见的。 顾轻舟太珍惜他了,太珍惜自己和他的未来,才会想把一切都弄清楚。 而且,顾轻舟还需要给督军一个交代! 这一切做完之前,她不会跟司行霈走。 “那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不许不接。”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却蹙眉:“电话是转接过来的,万一有人窃听呢?” “不妨事,这个交给我。”司行霈道,“我过几天单独辟出一条线给你。” 顾轻舟道:“这太费事了。” 司行霈却不以为然:“我来做,你不用操心。” 第502章 加密的电报 顾轻舟在司行霈怀里沉沉睡去。 司行霈搂着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心中格外踏实。 “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司行霈也在心中问自己。 如果告诉了顾轻舟,顾轻舟会怎么做? 司行霈杀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这件事轻舟未必真的能原谅他,因为他们对顾轻舟的感情是真的,他们没有害过顾轻舟。 可他们是纽带。 一旦他们存在,就会有人来找顾轻舟,甚至拉顾轻舟下水。 司行霈也可以悄悄杀了他们的,只是那样的话,顾轻舟会花很多时间去找寻她的师父和乳娘,她不会任由他们消失。 到时候,她还是会知道,司行霈杀了他们。那时,她依旧会把现在的仇恨来一遍。 司行霈隐瞒,只是把这种仇恨延长,延长甚至发酵。 那时候,他不仅杀了顾轻舟的亲人,还隐瞒欺骗了她,两罪并罚,只怕再也得不到她的体谅了。 所以,司行霈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一开始就把事情暴露出来。 “还是不能说。”司行霈轻柔抚摸她的头发,“轻舟,你就永远做顾公馆的小姐吧!” 永远是顾轻舟,人生会简单很多。 司行霈最擅长跟顾轻舟耗了。 他赖上了她,耗到她爱他,耗到她放弃仇恨,不久的将来,也会耗到她停止寻找真相,愿意跟他结婚。 男人需要耐心,耐心会让爱情水到渠成。 司行霈是个精明的狩猎者,他最擅长捕捉猎物了。 “轻舟!”他吻她的面颊,“要乖,不要在受伤了!” 这艘去香港的邮轮,是目前最豪华的。 顶层有餐厅、舞厅,甚至还有电影院。 顾轻舟早起时,司行霈不在屋子里,让顾轻舟微愣。 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梦? 她站起来,发现司行霈的外衣还挂在衣架上,心突然就软了,也踏实了下来。 他还在这里。 顾轻舟去梳洗。 等她梳洗好了,换了件崭新的旗袍时,有人敲门。 顾轻舟开了门,司行霈推着餐车进来了,笑容俊朗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过来吃饭。” 说罢,他牵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怎么,不喜欢这样?”司行霈也笑,“过来。” 她走了过去。 被拦腰抱住,顾轻舟的整个身子都落入司行霈的臂弯。 “睡得好吗?”司行霈低声,缠绵悱恻。 顾轻舟嗯了声:“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是实话。 自从出事之后,这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每次睡在司行霈身边,那种诡异的安全感,就会让顾轻舟的睡眠格外香甜。他是效果最好的宁神静心药。 “真乖,今天气色是好了不少。”司行霈端详她,轻轻落吻。 他放下她,为她布菜。 司行霈把餐厅提供的早餐,全部照顾轻舟的喜好要了一份。 顾轻舟挑选来挑选去,居然只想吃蛤蜊蒸蛋。 “你也做过的,很好吃。”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了捏她的鼻子:“还记得,算你有良心。” 两个人吃了早饭,司行霈想带着顾轻舟去跳舞。 顾轻舟却拒绝了。“这船上有岳城的人,他们可能会认识我,这样不好。”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道:“戴顶帽子。” “谁戴帽子跳舞?”顾轻舟失笑。 最后,两个人没有去跳舞,却是看了场电影。 在黑暗的电影院中,司行霈握紧了顾轻舟的手,生怕松开之后,她就会消失一般。 顾轻舟也察觉到了,她轻轻回握了司行霈的。 两个人依靠着。 中途,有副官走上前,低声跟司行霈说了句什么。 司行霈只是略微颔首。 顾轻舟则问:“出事了吗?” 他摇头:“没事。”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在房间里歇午觉,司行霈将她搂在怀里,又亲又吻。 顾轻舟任由他闹。 副官又来敲门。 一封电报递给了司行霈,司行霈看完之后,眉头微蹙。 一次两次这样,顾轻舟很清楚,的确是出事了。 “我们下去吧。”顾轻舟道,“反正我也不想真的去香港。” 司行霈道:“无妨。” “没事的,我们回去吧,你叫人去拍电报,让你的人来接我们。”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很舍不得。 他胳膊收紧:“你要是一只猫就好了,我天天把你藏在口袋里,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没言语。 很快,邮轮暂停,船长放下了小艇,顾轻舟和司行霈先下,副官们也跟着下。 他们下来之后,邮轮开走了。 约莫五分钟,后面一艘小型的船只开了过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船。 这艘船不大,也是蒸汽的马达,速度却慢了很多。 顾轻舟问司行霈:“是不是平城出事了?” “塌了一座铁矿。”司行霈微微蹙眉,“现在还不知伤情。” 顾轻舟愕然。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没事,我能应对。” “会不会死很多人?”顾轻舟问。 “不会的,每次下矿都是十五个人。”司行霈道,“而且,这次塌陷有问题,我要回去处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黄昏的时候,他们俩坐在船尾处,落入的余晖把海面染得通红,到处都是海浪翻滚,一望无垠。 司行霈搂住顾轻舟的肩膀,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轻舟,我们的新房建在可以看海的山上吧。” 顾轻舟笑:“有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我知道在哪里!”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知可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计划的越好,将来只不过是越伤感。 “能看海的房子,那自然是很好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记在心上了。 这天的晚餐,司行霈亲自下厨,为顾轻舟做了一桌海鲜宴。 顾轻舟吃得特别饱,有点撑。 “我给你揉揉肚子。”睡觉的时候,司行霈凑上来。 “不用。”顾轻舟连忙去躲,结果撞到了头。 司行霈将她搂住,小心翼翼揉按。 最终,他还是得偿所愿。 他一遍又一遍抚摸顾轻舟的伤疤,似乎想把它抚平,想让这些伤痛不曾存在。 他都舍不得,司慕竟敢如此混账。船只第二天凌晨四点到了码头。 顾轻舟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穹,对司行霈道:“你先回去吧,你我知道你很着急,我自己回去即可。” 司行霈却坚持把顾轻舟回到了新宅门口。 到了门口,顾轻舟要下车时,司行霈却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了她。 “没事的,你过些日子再来看我。”顾轻舟道,“你有急事,就先去忙吧。” 司行霈吻她的唇。 他久久不肯松开。 两个人相依偎着,司行霈道:“轻舟,给我一个期限。” “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你,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实情,我什么时候就考虑跟你走。”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平城这次是大事,司行霈耽误不得,需得火速回去善后。 顾轻舟则回到了新宅。 她走入新宅,伤口莫名其妙隐隐作痛,耳边甚至听到了枪声。 这是后遗症,心里的伤还没有好。 “司慕已经走了,没事的。”顾轻舟如此告诉自己。 她也想知道,司行霈时常受伤,他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后遗症的? 想着这些,顾轻舟就回到了卧房。 当天下午,顾轻舟接到了司行霈的电话。 “我已经回来了,我的人今天出发,大概明天早上能到。”司行霈道,“电话也会叫人重新修专线。” 顾轻舟问:“铁矿那边,问题大吗?” “什么事也没有,别担心了。”司行霈笑道,“轻舟,我过几日叫人送图纸给你,你看着修改。” 顾轻舟微讶:“什么图纸?” “我们不是说,要盖一栋可以看到海的房子吗?” 顾轻舟了然,同时又道:“此事,没必要现在就打算,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她师父和乳娘的死,他还没有告诉她。 司督军那边,顾轻舟还没有给出合理的交代。 司慕的赡养费,顾轻舟还没有拿到,因为时间没到。 “轻舟,你有时候固执得像个孩子。”司行霈低声,“那下次再说吧。” 他匆忙挂了电话。 顾轻舟独坐沙发,略微沉吟。 第二天上午,果然有二十人,乘坐两辆大车,到了顾轻舟新宅门口。 “顾小姐!”他们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道:“不要叫顾小姐,这是司公馆的新宅,叫少夫人吧。” 为首的副官没有丝毫迟疑。 师座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无条件听从顾小姐的吩咐。 顾小姐让他们叫什么,那他们就叫什么。 “是,少夫人。”副官们道。 顾轻舟就把这些人,替换了之前的副官。 她心中莫名的安稳。 没过两天,副官送了电报进来:“少夫人,这是从日本回来的加密电报。这是密码本。” 日本? 现在顾轻舟认识的人,只有司慕在日本。 她拿过来,自己进行简单的翻译,一个小时之后就全部翻译出来。 的确是司慕发给她的。 这次,司慕在电报里,告诉了顾轻舟一件事。 一件很叫人惊骇的事。 顾轻舟拿到电报时,神色骤变,半晌才坐稳。 第503章 容貌相似 司慕远走日本,算是跟顾轻舟恩断义绝的。 可他还念着她,故而给顾轻舟写信。 “大阪街头遇蔡长亭与一中年妇人,妇人容貌酷似吾妻,万事当心,谨慎!祝平安!” 顾轻舟看到这封电报,神色全变了。 她不是意外蔡长亭,而是意外中年妇人。 “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郭半仙曾这样说过。 那时顾圭璋还没死。 顾轻舟心中一直存了这件事,总想知道真假。 后来,胡同贤的夫人到了岳城,错将顾轻舟视为故友,还去拜访了顾轻舟的外祖父,总让顾轻舟深感蹊跷。 一桩桩一件件,顾轻舟搁在心底,不至于日夜忧思,却始终心存疑虑。 如今,司慕在日本看到一个和她容貌酷似的女人! 司慕的电报,写着“吾妻”,看似有点问题,实则暗含了他们的暗语。 顾轻舟也怕司慕到日本出事,有人冒名给家里发电报,故而和他有约定。 电报没有问题,的确是司慕亲自所发。 “蔡长亭果然没有死,他逃到日本去了。他认识一个像我的人,是我母亲吗?” “若她是我母亲,跟蔡长亭又是朋友的话,为何蔡长亭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朋友,那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蔡长亭可知道司慕去了日本?司慕看到了蔡长亭,蔡长亭看到他了吗?” “司慕在军校,蔡长亭若是有军方背景,那么” 顾轻舟独坐,这些思绪一点点在脑海中盘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 顾轻舟不能去日本,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就上当。 况且,那是蔡长亭,谁知道他到底搞什么把戏? “天气炎热,要注意防暑,盼平安。”顾轻舟也给司慕回信。 她的信里,同样用了暗语,让司慕能从短短几个字中,看出是她发的。 很快,司慕也给了回信:“我已入校,万事遂顺,勿念。” 还是司慕本人发的。 顾轻舟再次发出一封信:“若是吃不惯异国饭菜,趁着秋天未到及早返乡。” 司慕那边收到了,很快明白了顾轻舟的担心。 顾轻舟在问他,是否安全。 假如有生命危险,赶紧回来,不要成为蔡长亭的人质。 “吃住都好,铃木校长与我德国恩师是挚友,待我多为亲厚。”司慕给了回信。 他认识了铃木校长。 能在陆军士官学校任校长的,都是在军中地位很高的人。 司慕寻到了这样的庇护,蔡长亭根本无从下手。况且,司慕从来都不傻,他那时候只是在顾轻舟身边,失去了方向。 现在,他应该知道冷静了下来,如何应对。 顾轻舟也彻底放心了。 至于那个妇人 她最后去了封电报,叮嘱司慕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派人去找跟她容貌相似的人,免得上了蔡长亭的当。 “派人去日本打探,会打草惊蛇,让蔡长亭留意到司慕,还是算了。若对方真是我母亲,她既无心寻我,或许是没感情不想见,亦或许是难言之隐。我贸然去找,她处境尴尬。”顾轻舟想。 心中就断了念头,以不变应万变。 转眼间到了六月中旬。 庭院的树木浓翠欲滴,投下树荫,阳光格外的耀目,明晃晃照着大地,把一切都晒得奄奄一息。 窗外的蝉,不知昼夜的嘶鸣,盛夏格外热闹。 顾轻舟回来之后,义父把印章和钥匙送还给了她。 她白天去药铺,也研读西医;黄昏时回来,去颜公馆吃晚饭。 当然,应酬也有。 岳城的名门望族,谁家嫁女儿、娶媳妇、办寿宴或者舞会,都会给顾轻舟下帖子。 顾轻舟去不去另说,若是哪天她心血来潮去了,就是极大的体面。况且,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敢不请她,以后在岳城也是寸步难行。 她可以不去,但你不能不请。 对于这种应酬,顾轻舟极其有分寸。 绝大部分八成的邀请,是不需要去的;一成的邀请,是可去可不去的;剩下的一成邀请,应该出席。 六月下旬,就有一桩这样的宴席,顾轻舟必须参加。 发出请柬的是李家——二师长李明居的太太发的请柬。 “少夫人,我家长孙这个月十八日满月,请您喝满月酒。”李太太笑道。 李明居的长孙都出世了。 他是军政府的要员,是司督军的左膀右臂。 长孙是家族很重要的成员,这样的满月酒,会办得很隆重。顾轻舟不去,司家就没人出面,到时候会引发猜测,以为军政府不信任李明居。 万一李明居也如此想,就麻烦了。 李明居在军中有威望,他若是想脱离岳城,此前是个好机会,毕竟两位少帅都不在,督军也不在。 为了笼络人心,为了给李明居面子,顾轻舟是一定要去的。 “好,我一定会去的。”顾轻舟接下了请柬,就叫人准备了满月礼,先送到了李家。 她的满月礼很丰厚。 她这边刚送完礼,那边司督军也打电话给她:“轻舟啊,李师长的孙儿满月,他给我打了电话。我不回去了,你去喝杯酒。” 顾轻舟笑道:“我知道的,阿爸,我已经送过礼了。” 司督军满意道:“那就好。” 然后又问了顾轻舟的枪伤,“可全好了?” “已经全好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那个逆子,我会收拾他的,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叫人去把他抓回来。” “阿爸,学习很重要,还是别打扰他。‘政治学西洋、军事学东洋’,我已经不止看一个主笔这样说了,看来日本的军事真的值得我们学习。”顾轻舟道。 司督军不以为然:“那些报纸的主笔,全是酸腐文人,就会纸上谈兵。倭人的军事,有什么值得学习的?” 顾轻舟笑。 司督军也笑了笑:“不过,你们年轻人的思想更时髦派,他想学就让他去学。你一个人在家,害怕不害怕?要不然,我让芳菲回去陪你?” 顾轻舟忙说没事,又道:“家里还有潘姨太呢,不是我一个人。” 司督军就不再说什么。 只是,他对司慕这么早娶姨太太的事,始终不快。 司慕结婚都没有满一年,如此快就弄了个姨太太回来,这叫不成体统! 再怎么着急,也应该等顾轻舟先生下儿子再说。 总之,想起司慕,司督军就很糟心,不愿意多谈,那潘姨太什么样子的人,司督军半句也不想问。 “在家里照顾好门庭。”司督军最后道。 顾轻舟低声道是。 她原本就打算去李家宴席的,有了司督军这番叮嘱,顾轻舟更是要去的。 她去了趟颜家,问颜太太和颜洛水可要同行:“李家我还没有去过。” “我们是要去的。”颜太太笑道,“我跟李太太有点交情,前些日子还一起摸牌呢。” “那我跟您坐一辆汽车。”顾轻舟笑道。 颜太太说好。 颜洛水和谢舜民也准备去的。 “我开印刷厂和书局,李家的二少爷是开报社的,他想找我印刷他的报纸,我们还算有点生意来往。”谢舜民道。 颜洛水满眸含情看着谢舜民。 谢舜民悄悄握她的手。 顾轻舟全看见了,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到了六月十八日当天,顾轻舟跟着颜家众人,去了李师长家。 李家的长孙白白胖胖的,非常可爱。 “少夫人,您可要抱抱他?”李太太小心翼翼问,似乎很想顾轻舟抱,又怕顾轻舟不乐意,当众不给她面子。 顾轻舟看在眼里,高兴接过来:“来,给我。” 顾公馆的四姨太生过顾纭,顾轻舟也抱过的,知道怎么抱小孩子。 果然,她很娴熟把李家的长孙抱在怀里。 众人纷纷围上来。 顾轻舟总感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脸上,阴寒恶毒。 这种感觉,让她芒刺在背。 她顺着目光望过去,却又找不到。今天到场的客人,九成顾轻舟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谁怨恨她。 “借少夫人的福气。”李太太在旁边笑道。 气氛很热闹。 顾轻舟收敛心神,笑盈盈应酬着眼前的,没有再去特意寻找什么目光。 只是,她的余光还是能感受到。 “要活泼健康,快快乐乐长大。”顾轻舟道。 抱了一会儿,才把孩子递给了李太太。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坐席的时候,顾轻舟悄声跟颜洛水低语:“你留意下,看看可有人特意盯着我瞧。” “怎么了?”颜洛水吓一跳。 “没事,就是感觉总有人盯着我,目光不善。”顾轻舟道。 颜洛水会意:“我帮你看着呢,没事。” 宴席一派和谐。 直到宴席结束,也没人上前挑衅,说什么不好的话。 每个人都很恭维顾轻舟。 而顾轻舟,从头到尾都知道,有个人像毒蛇一样的目光,在暗中窥探她,吐着蛇信,伺机扑过来咬伤她。 顾轻舟的身份贵重,大家都会注意她,她稍微动作,都会引起猜疑,故而她也不好私下里乱找。 结束之后回家,她问颜洛水:“看到什么了吗?” 颜洛水摇摇头:“我很留心啊,还叫舜民也留心。没有的,似乎没什么人恶毒看着你。不过,大家都在看你的脸色。” 顾轻舟沉思。 她敏锐,却不是草木皆兵。 既然颜洛水没看到,顾轻舟也不想他们担心,笑道:“那是我想太多了,没事的。” 第504章 缠绵私语 暮色四合,清澈琼华从窗棂照入,地上似凝了层薄霜,添了夜的清凉。 窗帘摇曳,徐风丝丝缕缕,撩拨着餐桌上的亚麻色桌布。 顾轻舟还在沉思,电话就响起了。 司行霈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来,似乎不那么清晰。 “这么热的天,吃得下饭吗?”他问顾轻舟。 这么远打电话,就是问如此琐事? 顾轻舟嗯了声,心思还在白天的宴会上,并未回神。 她情绪低落。 “吃了什么?”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道:“你可有事?” “我没事。听你这口气,你倒是有事。”司行霈声音低醇,“告诉我,你怎么了?” 顾轻舟沉吟了下,就说了实话。 她说“我没事”等敷衍的话,会让司行霈更担心。 他有正事,顾轻舟也有,没必要让他再次赶回来,给彼此添麻烦。 她跟司行霈说起了李家的宴会。李明居家的宴请,岳城很多的巨贾名流都去了,全是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顾轻舟平日里交际乏乏,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她得罪的人不少,记恨军政府因此而记恨她的人也有,只是都藏在心里。 她实在找不到那个明面上记恨她的人。 “今天没有看到董夫人,肯定不是她了。”顾轻舟道,“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沉默了下,顾轻舟叹气,“我太多心了。上次去见宋医生,宋医生说,英国的医界有种说法:枪伤之后人容易出现一种应激障碍,就是会无端夸大自己遇到的危险。 司行霈,我之前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有危险就极其警觉。可今天我让洛水去瞧,她什么也没看到,我担心是我多心了。我可能生病了,病在心里。” 她如此说,司行霈会担心。 其他人也会担心。 可顾轻舟想说一说,她憋在心中会更难受。 上次宋医生就说,让她小心应激障碍,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一旦出现了,需要跟宋医生聊聊,宋医生会教她一些简单的处理策略。 电话那头沉默了。 “轻舟,我受过很多次枪伤,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幻觉。”司行霈道,“你整天提心吊胆吗?” “不啊,我很正常。”顾轻舟道,“我就生活在这房子里,司慕就是在这里开枪的,可我并没有恐慌,心里很平静。” 司行霈嗯了声:“那就是有危险了,而不是你的心中魔障。轻舟,哪怕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我说你没事,你就是没事!” 顾轻舟倏然心情微微放松了。 司行霈的话,似乎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顾轻舟的摇摆不定,其实没那么强烈,所以有个人扶她一把,她就能站稳了。 她还是相信自己的预感。 宋医生也说了,并非每个人都有这种心里障碍,随着司慕的离开,顾轻舟没有恐慌,她应该没有。 她笑了笑。 “好点了吗?”司行霈在电话那头问。 顾轻舟眉头舒展,轻轻舒了口气:“好了很多。” “乖!”司行霈也欣慰,然后低声喊她,“轻舟?” “怎么?” “很想你。”他道,声音更加低了,似乎疲倦阖眼,想象依靠着她的样子。 顾轻舟的心,微微缩了下。 “可想我?”半晌,见电话这头沉默了,他问。 顾轻舟道:“不知道。” 司行霈气笑了:“顾轻舟,你又讨打了!” 最会放狠话的就是他,最疼她的也是他了。 顾轻舟道:“我要休息了,再会。” 她挂了电话。 夜这么长,真说出什么来,只怕彻夜难眠的思念他吧? 她手按在话筒上,久久没有挪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顾轻舟接下来三天,都去找颜洛水和颜一源玩。 除了谢舜民要忙事业,他们四个人都很闲,故而四下里闲逛。 他们去打网球,去看电影,去骑马又去看赌马,还去了趟邮轮上吃特色晚餐;晚上则是各大舞厅。 这些纨绔公子的吃喝玩乐,颜一源门清,带着她们三个女子,很娴熟赶各种场子。 “阿静,你姆妈的坟修好了?”顾轻舟问。 霍拢静道:“早修好了。” 又道,“我这次回去,阿哥顺便让我负责修了旧院。要不,你们跟我去乡下避暑吧?” “不要不要,苏北的夏天也热,还不如岳城!”颜一源拒绝。 他主要是嫌弃乡下没什么玩乐的。 霍拢静就捏他的脸,顾轻舟和颜洛水看得乐不可支。 和上次相比,霍拢静的情绪已经完全好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回乡那段时间,到底是去做了什么,顾轻舟等人全不知道,霍拢静也不肯说。 看得她笑靥如花,顾轻舟明白:“阿静的事情解决了。看着她松口气的样子,估计是彻底解决了。” 顾轻舟如此想着,也替阿静高兴。 这天回家,吃了晚饭,顾轻舟和霍拢静出门。 霍拢静没有上车,而是陪着顾轻舟走到她的新宅。 “你这两天,天天往外跑,不太像你的性格,你没事吧?”霍拢静问。 她很敏锐。 顾轻舟道:“我在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顾轻舟道,“我想知道是谁,为什么找我。” 霍拢静神色微凛,停住了脚步。 “没事。”顾轻舟笑,拉着她往前走。 霍拢静唇舌不由自主发干,她声音也沉:“要当心,别被人打了黑枪。你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少帅又出去学习了,如今你是当家做主的,肯定有枪口对准了你,你不应该出门。” 顾轻舟想了想,觉得没那么复杂。 那天在场的,多半是女眷。 想对付她的,也应该是个女人。 顾轻舟笑了笑:“阿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霍拢静握紧了她的手。 她这个动作,让顾轻舟有点诧异。这个瞬间,顾轻舟感觉霍拢静在向她承诺: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帮助顾轻舟的。 顾轻舟回神,笑了笑,也握紧了她的。 “轻舟,我也挨过枪。”霍拢静道,“不止是挨枪,也挨过很多打。可是我一点也不怕,我哥哥在我后面呢。你也别怕,我在你后面呢。” 顾轻舟眼眶微热。 “嗯,我不怕!”顾轻舟道。 她站在门口,目送霍拢静离开。 路灯的光,把霍拢静的背影拉得修长。她高挑的个子,随着岁月的暗换,已经脱去了青涩,有了婀娜的曲线。 行走间,女子的风姿绰约。 临上车时,霍拢静回眸,冲顾轻舟微笑点头。 笑容灼目。 顾轻舟惊叹:“阿静这样漂亮!” 她记得从前别人评价霍拢静,总只是给个普通的印象。 可能是她那时候常愁眉苦脸吧? 霍拢静和顾轻舟告辞,回到了霍公馆。 在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霍钺。 “阿哥”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她哥哥身后的男人了。 那个人很高,孔武粗壮,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似冰雕的一样。他的胳膊非常有力,将人轮起来往地上摔,挨摔的人浑身骨头都散架。 霍拢静的唇微微发白。 霍钺留意到了,却装作若无其事,笑道:“回来了?” “嗯。”霍拢静道。 她站稳了脚步,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有种凌厉。 第505章 心魔 霍拢静很害怕,霍钺看在眼里。 这样的害怕,会让霍拢静方寸大乱,霍钺觉得,她应该要克服这点心魔,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 正巧锡九出门,迎接霍钺:“老爷, 今晚有艘船” 霍钺就对身后的人道:“送大小姐回房吧。” 霍拢静神色骤变。 那男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冷若冰霜,道了句是。 霍钺和锡九一边说正事一边往书房去。 霍拢静站在大门口。 她知道,她哥哥不希望她活在恐惧里。越是恐惧的人,越要去接近他、了解他,才能无所畏惧。 霍拢静抬脚往里走。 路灯下,身后有影子投过来,寸步不离跟着她。 “你很怕我?”身后的人,突然问。 霍拢静脚步微顿。 她转过身,想要扬起脸告诉他,她什么也不怕。 若不是霍家庇护,若不是霍拢静带人去周旋,他现在已经死了,是霍家救了他,霍钺帮助了他。 他的自由身,是霍家帮他争取的。 现在,霍钺让他在身边做保镖,亦是一种器重。 他是霍家的家奴,凭什么怕他? 霍拢静扬起脸,看着他。 看到他的眼睛,那么深邃阴寒,他脸上的线条都是冰冷的,他像个杀人机器一样残忍,霍拢静的大话都咽了下去。 “滚开!”她终于道,然后拔腿就跑,气场全无。 她害怕这个人! 霍拢静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当然她以后也不想知道。 霍钺的父亲跟舞女一夜风流,有了霍拢静。 她一生下来,霍家就不肯认她。 父亲病逝,生母拿她换钱。 她从三岁开始就被卖,一开始是被卖在戏班里。从一个戏班被卖到另一个戏班,辗转到了很多地方。 她八岁那年,被另一个戏班买了去,却不是教他们唱戏。 他们把买来的三十几个小孩子,全是七八岁大的,放在雪地里冻。 冻死了的喂狗,活下来的才给饭吃。 霍拢静活了下来。 后来在无数的日子里,霍拢静都宁愿那天晚上被冻死。 她开始接受训练。 从八岁到十四岁,她一直接受很严格残酷的训练。 霍拢静其实比颜洛水和顾轻舟都要大三四岁,这点她自己没说过,她也知道她的一源和朋友们不在乎。 那个男人,是她的教头。 他们是一对一的教。 霍拢静浑身的骨头,被他打断过无数次。 有一次,她实在累了。那天正好是用刀护搏。能坚持一个小时,才可以活下去。 一个小时之前失败,都可以直接被教头杀死。 霍拢静求死,五分钟就放弃了抵抗。 依照规矩,她会被处死。 结果那男人一刀扎下去,却刺偏了,没有刺中要害。 霍拢静包扎之后,两个小时就下地了。 她听到了场地里有牛皮鞭打在肉上的声音,就站在窗口看。 她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正在挨打,因为他有意放水,故意刺偏霍拢静,训练失去了他的专业,他被打了三十鞭,鞭鞭见血,皮开肉绽。 霍拢静却感觉痛快。 原来,他也要挨打。 她做得不好,他会打她;可如果他犯错了,上面的人也会打他。 那天,她高高兴兴养伤,半夜的时候,却有人偷偷从门缝里塞了一个牛皮带给她。 是温热的牛乳。 牛乳是他们难得一见的滋补品。 霍拢静愣在那里。 “喝下去!”他说,声音冰凉。 又过了半年,他突然问霍拢静:“你想走吗?” 霍拢静大惊,不知何意。 他却说:“我听到消息,有人在找一个女孩子,应该就是你。你若是想走,我可以帮你。” 霍拢静觉得他在试探。 可最终,他还是帮助她,离开了那个魔鬼一样的地方。 霍拢静逃走了,他因为身手了得,算是最厉害的杀手,他还有利用价值,没有被处死,只是被折磨了半个月,生不如死。 他的左手,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很可怕狰狞,那是因为当初活活被一块块削去了肉。 霍拢静以前一直在想,他这种冰冷残酷毫无人性的东西,为什么会帮助她逃走? 现在她知道了,因为他也想逃。 他知道霍拢静的哥哥是霍钺,将来能帮助他,他在卖人情给霍钺。 霍拢静一看到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她想要杀了他,一刀毙命。 可她打不过他。 而且,哪怕他目的不单纯,他的确是救了她,他是她的恩人。 在训练的时候,她见过无数个求死的同伴,真的死在教头手下。她也有过数次求死的心,却每次都被他放过。 当然,换来的结果就是他被狠打一顿。 说起来,不管是训练中刻意的放水,还是后来帮助她出逃,他都救过霍拢静的命,霍拢静下不了手。 霍钺救了他,将他放在身边时,霍拢静整个人都要崩溃。 “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身边?”霍拢静对霍钺道,“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 霍钺却只是道:“别怕阿静,每个人都有心中的魔障。你的魔障不除,迟早要被人利用。” “没有他,我就没了魔障!”霍拢静痛苦道,“阿哥,你杀了他吧,他没有感情的,他也许就是故意出逃蛰伏在你身边。你对他再好都没用,他是尸体一样的,他只会杀人。” 霍钺安静看了眼妹妹。 霍拢静额角有细汗:“阿哥,你别以为可以收服他,你做不到的。他从三岁就被卖到那个鬼地方,他的思想是麻木的,他跟畜生一样,不会被你感动的!” 霍钺问:“你怎么知道他三岁就被卖到那里?” “他自己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霍钺又问。 霍拢静一愣。 为什么呢? 她脑子有点乱。 她好像记不起了。 半个月下来,霍拢静心情慢慢平复了,只是不能看到他,一瞧见他,她就不受控制想要杀人。 霍拢静急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给颜一源打电话。 “怎么了?”颜一源笑问,“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宵夜好不好?” 霍拢静忙不迭点头:“好!” “我去接你啊!”颜一源高兴极了,“你等我啊,阿静。” 霍拢静深吸几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出门。 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个人还站在树荫之下,霍拢静吓了一跳。 “大小姐。”他这样称呼她,声音冰凉,“我送您出去。” “不用。”霍拢静道。 他却亦步亦趋跟着。 霍拢静强迫自己脚步镇定,可还是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 “告诉我阿哥,我有事出去了。”霍拢静道,“回去吧。” 那人却没动。 “你敢阻拦我吗?”霍拢静倏然发怒,转身厉喝。 那人高大如山,稳稳站在那里,表情也没动一下,道:“不敢。” 霍拢静找不到对手,一口气全憋在心口。 颜一源的汽车,一个小时后才到霍公馆门口。 霍拢静迫不及待上了车。 颜一源哈哈笑:“阿静,你看上去好饿啊。” 霍拢静心中,就似被照进来阳光,温暖而明媚。 就连颜一源这傻乎乎的不谙世事,霍拢静都觉得真好,他每一样都好。 “真的好饿。”她道。 从后视镜里,霍拢静还能看到那像山一样高壮的男人,站在阴影里,像个魔鬼。 颜一源去吃了宵夜,还叫人送一份给他姐姐姐夫,以及顾轻舟。 顾轻舟接到外头送过来的宵夜,哭笑不得:“一定是五哥。” 那个时候,她正在听副官回禀这几天的情况。 “是这个人。”副官道。 顾轻舟拿到了一张照片:女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银红色绣牡丹花的旗袍,秾艳俏丽。 “这是谁啊?”顾轻舟舀了一勺颜一源叫人送过来的乌鸡汤,慢悠悠喝了,问副官。 这些副官是负责情报的,也是司行霈那边的人,很干练。 他低声告诉顾轻舟。 这个女人的姓名、年纪,家庭情况,一一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听完之后,恍然大悟:“我没有见过她,却听说过她的,原来她这般漂亮!” 又问,“这几天,她一直派人跟着我?” “是。”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司行霈打过来的。 顾轻舟接了起来。 司行霈问她如何了。 顾轻舟就把今天查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怎样?我就说了,我的女人怎么会有心理障碍?若是有,早就该有了。”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没有答应,亦没有反驳,她沉默了下。 司行霈又问她:“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要以牙还牙了。”顾轻舟的声音很轻,宛如这六月的夜风,凉丝丝的却沁人心脾。 司行霈道:“真乖!” 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在吃东西?”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问她吃什么。 就宵夜这个问题,他跟顾轻舟扯了半天。 东拉西说,就是不肯挂断电话,为的是多听听顾轻舟的声音。 顾轻舟心中软了大半。 后面司行霈问她,想他了吗?她原本要说没有的,后来却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低声说了句:“嗯”。 司行霈大笑,说她:“真小气,半点亏也不肯吃。” “下次再聊。”顾轻舟略微尴尬,先挂断了电话。 挂了之后,惆怅了片刻。 她拿起那张照片,强迫自己把思路给转回来,不要再想司行霈了。 第506章 顾轻舟的声望 六月下旬的岳城,更加炎热了。 炎热中,带着湿闷,重重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 顾轻舟每天早起出门,去趟药铺,偶然也会去教会医院。 艾诺德医生带着她熟悉西医系统。 他们正在合力完善,让中医和西医都有立足之地。 “中医的妇科,可以更深入的发展。”艾诺德道,“而且,中成药的效果非常棒,为何不放弃草药煎水这种陋习,直接全部制成成药?” 顾轻舟觉得他言之有理,可全部放弃也不可能。 “我会邀请中医名家,开一次中药大会,时间安排在十月份,不冷不热最为恰当。”顾轻舟道。 艾诺德颔首。 两个人讨论了很久。 “太闷了!”顾轻舟晚上回到家,都是一身的汗味。 更烦的是,洗了澡也热,头发吹干了还是一股子汗气,擦了半晌也是黏着的。 “去年夏天是怎么过的?”顾轻舟回想了下。 那时候,好像没这么烦。 也许心烦气躁的,是顾轻舟而已。 这种热浪覆盖之下,不少人中暑,何氏百草堂门口煮了甘草解暑汤,还加了冰糖,免费给路人解渴,又赢得了不少的口碑。 她这天回来,洗了澡之后,佣人对她道:“少夫人,颜总参谋给您打电话了。” 电话,是指楼下客厅的电话,不是司行霈单独辟出来的那条线。 若是电话响了,佣人会接。 “知道了。”顾轻舟颔首,给义父回了电话。 义父在电话里道:“轻舟,最近很热,军医解暑的药不够,你开个手谕给我,增加解暑药的军需。” 顾轻舟道:“要不要我送些甘草汤,给军营里的人当水喝?” 颜新侬自然说好。 顾轻舟就开了两份手谕。 第一是采购大批量的西药降温解暑,第二是采购大批量的甘草汤中草药,包括冰糖。 结果,甘草汤更受将士们的喜爱。 “甘草原本就有点甜,还放了冰糖,谁不爱喝?”颜新侬笑道。 效果是极好的。 最热的四五天,驻地中暑的将士,比去年减少了七成。 这叫防患于未然。 颜新侬很高兴,告诉顾轻舟道:“驻地的将士都夸少夫人妙手仁心。” “一味甘草解暑汤而已。”顾轻舟失笑。 “既能解暑,又好喝,这叫投其所好。你给的东西再少,投其所好也会叫人感激;否则金山银山也难动人心了。”颜新侬道,“轻舟,你现在很得人心,可惜” 可惜离婚了。 顾轻舟这威望,已经远远超过了司夫人,甚至超过了司慕,她将来可以做岳城名副其实的第一夫人。 “义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顾轻舟急忙打断他,不想他多提离婚的事。 颜新侬笑笑。 到了六月末,岳城下起了暴雨。 暴雨倾盆,落在地面上,撩起一层轻薄的水烟,水帘般笼罩着岳城,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雨滴如断珠,从屋檐下滚落。 顾轻舟坐在餐厅的餐桌前,看着副官递给她的情报。 “医院?”顾轻舟抬眸,看了眼副官。 副官道是。想要害顾轻舟的人,居然收买了医院的领导,那个女人这些日子时常在医院出入。 顾轻舟喃喃:“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顿时就想到了对方的下一步了。 实在太容易猜了!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对方这是想逼死顾轻舟的。 顾轻舟的处境很危险。 “少夫人,要不要提前去把人抓起来?”副官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用了,现在去抓人,出师无名。” 副官很担心。 顾轻舟则气定神闲。 既然对方用计,顾轻舟就会将计就计。 “最近几天,估计还是要去医院。”顾轻舟想。 雨声嘈杂,庭院的芭蕉树,宽大的绿叶已然被打破,坠落满地。花坛里的鲜花,亦是狼藉不堪。 顾轻舟慢腾腾喝茶。 良久,她才对副官道:“拿了纸笔给我。” 副官道是。 顾轻舟接过来,伏案写了几个名字,交给了副官:“把这些人,全部给我请到医院去!” 副官道是,丝毫不质疑。 顾轻舟继续沉思。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翌日清晨。早起时,庭院全是泥土的芬芳,空气清新宜人。不管是树叶还是屋脊,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那翠绿的叶子,干净得能泛出光,似翡翠般。 后花园的狼藉,早已被佣人打扫干净,小路上的雨花石,越发色泽斑斓。 顾轻舟想:“今天会有事情的。” 她知道要开始了。 吃过早饭,副官进来,低声禀告顾轻舟:“少夫人,全部安排妥当。您要我请的十个人,全部请到了医院。” 顾轻舟点点头:“很好。他们如何,肯配合吗?” “他们听说是军政府的,不敢不从。”副官如实道,“有两位比较强悍,非要知道什么事,也被属下说服了。” 顾轻舟再颔首。 配合就行,甭管是否愿意了。 “办得很好。”顾轻舟再次赞许。 副官退了下去。 这天,顾轻舟刻意给对方一个机会,就在家中等待。 骄阳升起,洒在地面上,树梢泛出晶莹,积水的翠叶更加璀璨。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翻看西医书籍,看得很入神。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两位容貌七成相似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嘀嗒声似轻缓温柔的乐章。 顾轻舟抬眸,就看到了潘姨太,以及潘姨太的妹妹。 她从未见过潘姨太的妹妹,只因容貌太像,一看就知她们是姊妹俩。 潘姨太的继母,也是她的姨母,所以继母生的女儿,和潘姨太很像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少夫人。”她们俩进来,态度恭敬温顺,向顾轻舟见礼。 顾轻舟笑着起身。 让佣人端了茶,顾轻舟才细细打量潘姨太的妹妹。 潘姨太介绍道:“她叫颖儿,比我小四岁。” 顾轻舟笑道:“果然很漂亮,像潘姨太。” 一口气夸了两个人。 潘颖就悄悄看了眼顾轻舟:这位少夫人生得美丽,容貌有些妖娆,态度却很和善,丝毫没有倨傲之态。 “带潘小姐过来,是有什么事?”顾轻舟夸完了,开门见山问。 潘姨太道:“少夫人,我可能有了身孕。” 说罢,她紧张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脸上,出现了潘姨太预料中的吃惊,却没有看到半分戾气。 “真的?”顾轻舟扬眉而笑,笑容绚烂秾丽,给她原本就妩媚的面容,添了潋滟华采。 少夫人真好看,比自家姐姐更有风情!潘颖在旁边想。 “是。”潘姨太心中打鼓。 “真是好事,要为家里添丁增口了。”顾轻舟发自内心觉得这件事不错,笑容就越发温柔。 “我会给少帅发电报,也会给督军和夫人说一声。你安心养胎,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顾轻舟道。 潘姨太瞧着她的模样,真像没有半分芥蒂的。 如此,潘姨太反而更加不安了。 “不可能的,顾轻舟怎么会不介意?”潘姨太心想,“她如此不动声色,真可怕!” 潘姨太越发肯定了顾轻舟的奸诈,一瞬间汗透脊背。 “少夫人,我想去趟医院。听说现在的西医院,可以检查胎儿是否安稳。”潘姨太道。 “这是应该的。别说现在了。就是从前的世道,怀胎了也要请大夫诊脉安胎。”顾轻舟笑道。 她很好说话。 她越是这般从容,潘姨太越是觉得她心怀叵测。 顾轻舟也觉得,有时候真心是换不来真心的。 她的笑容没有半分减轻,道:“今日天气不错,热气还没有起来,咱们现在去?还是,潘姨太想何时去?” 潘姨太来找顾轻舟,自然就是想现在去的。 闻言,潘姨太立马道:“现在去,自然是最好的。” 顾轻舟吩咐副官去备车。 她想起什么,道:“我回头还要去何氏百草堂,给你那些滋补的药材回来。唐副官,准备两辆汽车。” 副官道是。 潘姨太在后面道:“少夫人,去陈家桥路的教会医院,可以吗?我听人说,那家医院的妇幼科最好。” “好,听你的。”顾轻舟道。 潘姨太大大松了口气。 顾轻舟答应得这么干脆,省了很多的麻烦。 潘姨太心中安静下来。 哪怕顾轻舟再聪明,她也不可能神机妙算吧? 时间是自己选的,地点也是自己选的,顾轻舟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潘姨太可是很清楚的知道,顾轻舟跟陈家桥路的教会医院没交情的。 “应该没事的。”潘姨太对自己道。 顾轻舟就跟潘韶姊妹分开坐了。 很快,汽车准备好,大家各自乘坐汽车出门。 顾轻舟领头,潘韶姊妹俩在汽车随后,直接往陈家桥路的教会医院去。 潘颖今年不过十六岁,到底不够老练,很紧张问潘姨太:“姐姐” 潘姨太瞪了她一眼。 司机可是顾轻舟那边的人, 潘颖立马敛声。 汽车到了医院,潘姨太的妹妹先下车,搀扶潘姨太的时候,脚崴了下,连带着潘姨太也跌倒了。 “哎哟,哎哟!”潘姨太厉声大叫,“好疼!” 她紧紧捂住了肚子。 四周的人,全部看了过来,包括顾轻舟。 第507章 想要报仇? 潘姨太的妹妹搀扶潘姨太下车,结果自己崴到了脚,连累潘姨太一起跌倒。 跌倒之后,潘姨太大呼疼痛,引得众人纷纷顾望。 顾轻舟刚刚下车。 “愣着做什么?”顾轻舟急忙对副官道,“快去扶潘姨太。” 副官上前。 潘姨太疼得直不起腰,哭得厉害:“怎么办啊少夫人,我的孩子要没了!” 顾轻舟顺着她的意思,对副官道:“快,送到医生那里去。” 副官就说了句得罪,然后打横抱起了潘姨太。 同时,潘姨太的妹妹潘颖亦吓坏了,又扭到了脚,站立不稳。 顾轻舟要搀扶她,她忙说:“不敢不敢!” 顾轻舟是少夫人,潘颖觉得她身份尊贵,不肯让她搀扶,顾轻舟亦明白,只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于是,另一个副官搀扶潘颖。 “挺好的,计划安排得很周密。”顾轻舟想。 顾轻舟最近出门,总是带两个副官,跟踪她几天就会发现这个规律。 所以,这就是潘颖存在的另一个作用。当然,她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绊倒潘姨太了。 怎么绊倒既像是真的,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这就需要一个自己人了。 自己人下手有分寸,做出来的效果很好;又不至于真的伤了潘姨太,让她动胎气。 顾轻舟看了眼潘姨太姊妹俩的背影,微微摇头笑了笑。 真是两个单纯的女人。 这么简单的事,哪怕顾轻舟不事先知道,也能看出来的。 她跟着进了医院的大门。 到了问诊间门口,突然出来一名带着口罩的护士:“少夫人,请这边签字。” 潘姨太那边还在大叫,痛苦不堪。 她撕心裂肺的大叫,会造成所有人心中焦虑,不管是围观的人还是医生,都会莫名其妙很紧张。 故而,就没人留意到顾轻舟这边。 顾轻舟看了眼这护士,她的眼睛很漂亮,可眼角有了淡淡纹路,看上去有了点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了。 “少夫人,请。”护士道,“签字之后,医生方可诊断,别耽误了。” 这话一说,任何家属都会跟随护士走的。 两位随行的副官,各自搀扶着潘姨太姊妹俩,顾不上顾轻舟;又是在医院,护士领路,根本不会有人起疑,副官们也不会多想。 顾轻舟唇角微翘,心道:“这个计划挺好,看得出来,她还是蛮有心机的。” 笑意稍纵即逝,顾轻舟随着这名“护士”,往走廊尽头一拐,进了旁边的房间。 她刚踏入,还没有看清楚屋子里是什么模样,为何要到这里签字等,突然房门被反锁。 顾轻舟听到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一回头,女护士摘了口罩,正是顾轻舟那边负责情报的副官找到的那个人——顾轻舟看过她的照片。 她没有照片上漂亮。 应该说,她看上去很憔悴失落,没了往日的风华。 “叶太太,初次见面,没想到竟是这样?”顾轻舟微笑,“还是,你更想被人叫贺小姐,亦或者叫周太太?” “闭嘴!”对方大怒,枪往顾轻舟的额头一戳,眼角青筋直跳,恼怒得想要一枪崩了顾轻舟。 可残存的理智,让她发抖的手稳定了下来。 这个女人叫贺晨茹,是岳城市政厅财政部总长的长女。 这位贺小姐嫁给了叶丰,可惜夫妻俩总难琴瑟和鸣。后来,她遇到了周成钰,两个人相见恨晚。 他们各自有了家庭,却不顾一切缠绵,暗中来往多年。 周成钰在军政府很受器重,可惜他受了蔡长亭的蛊惑,想要联合德国人佐瑞格陷害司慕,独揽军政府大权,取代司督军,被顾轻舟识破之后,周成钰被枪毙。 周太太和周成钰是一对怨偶,她很高兴这个男人终于停止了对她的羞辱,没有记恨军政府。 唯一记挂着周成钰的,就是他的情人贺晨茹。 所以顾轻舟叫她叶太太,也叫她贺小姐,更戏称她为“周太太”。 这下子,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猛然失态! “你能得意到几时?”贺晨茹面目狰狞,妩媚的眉眼全是扭曲的恨意,“今天,我就要叫你身败名裂!” 顾轻舟望着她。 “你不敢直接杀我的,对吧?”顾轻舟微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这可是医院,开枪了你也跑不掉。你这么千方百计找我,而不是买杀手直接暗杀我,可见你还有后顾之忧。” 贺晨茹冷哼:“我为何要直接杀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她逼上前。 顾轻舟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贺晨茹。 贺晨茹一惊,继而冷笑:“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枪快?” 顾轻舟笑容恬淡:“叶太太,你敢开枪吗?你若是敢开枪,我的副官立马就会过来,医院的人也会过来,你跑得掉吗?” 贺晨茹紧紧抿唇,神色痛苦而更加狰狞。 “你!”她没想到,出师如此不顺利,顾轻舟居然带着匕首。 “你闭嘴,你若是敢大声,我就枪毙了你。”贺晨茹压低声音威胁她,“我的枪可没长眼睛。” 顾轻舟果然沉默了下。 妩媚的眸子微动,顾轻舟静静望着贺晨茹,眼底似乎有惊悚,也有强自镇定。 她这眼神,让贺晨茹又找到了勇气:顾轻舟害怕了! “你还是不敢开枪的。一旦枪响了,你今天就跑不掉。你若是脱不了身,你的家里人会遭殃。我猜想,你还有孩子吧?”顾轻舟问。 贺晨茹一震。 她的脸,重新开始扭曲:“是的!我的冉冉今年三岁了,是你让他没了父亲!” 顾轻舟吃惊:“你的儿子,竟然是周成钰的血脉?” “你现在知道了?”贺晨茹冷笑,“你杀他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的妻儿?” “我想过啊,可你又不是她的妻,你的孩子也不跟他姓。”顾轻舟笑道。 贺晨茹大怒。 她上前几步。 顾轻舟就后退几步,她手中的匕首,仅仅是防御。 “你这个贱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贺晨茹额角的青筋直跳,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针。 这根针里,是有麻药的。 她原本打算趁顾轻舟不备,先胁迫她,再放倒她。 没想到,顾轻舟从进了屋子就保持着她的警惕,让贺晨茹失去了动手的先机。 “贺小姐,我劝你考虑下自己的家庭。我若是死不了,你的娘家和婆家全部要活不成。”顾轻舟似乎也忌惮她,颇有劝诫她收手之意。 贺晨茹的娇媚眉目全是霜色:“娘家?婆家?” 她冷笑,笑容里那么多的不屑和冷漠:“我的父母偏爱儿子,何时把我放在眼里?婆家么,我想他们全部去死,你杀他们的时候,最好先杀了叶丰!” 叶丰,就是贺晨茹的丈夫。 顾轻舟的脸上 ,露出震惊的表情。她这些表情,总是能恰如其时给贺晨茹想要的满足感。 “你真的疯了。”顾轻舟道。 贺晨茹笑容癫狂而得意。 “你买通了我家的潘姨太,又买通了医院的医生?”顾轻舟似幡然醒悟般,问贺晨茹,“钱果然很好用,是不是?” 贺晨茹不说话。 顾轻舟就问她:“这些钱,是你自己挣的吗?我还以为是你父亲给你的陪嫁。若是贺家给你如此丰厚的陪嫁,你说你父母不疼你,就实在太诛心了。” 贺晨茹的心,猛然缩了下。 老实说,娘家对她很好。她是长女,父母一直很疼爱她;而她的婆家,对她就更好了,因为她的丈夫对她千依百顺。 饶是如此,贺晨茹就是不喜欢叶丰,他越好,她就越反感恶心。 “闭嘴,你这个贱人!”贺晨茹低声骂道。 说罢,她步步紧逼,靠近顾轻舟。 顾轻舟则缓缓后退,终于退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贺晨茹一手拿着枪,一手拿住针。 顾轻舟手中的匕首挥动。 空气中有寒光。 贺晨茹也莫名后退了两步。 两个女人暂时成了僵局。 “你想要放倒我,然后呢?”顾轻舟和贺晨茹说话,“你要把我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贺晨茹狞笑,“我已经准备了一个小白脸。军政府的少夫人,喝小白脸躲在城郊的别馆里吸食鸦片,双双衣不蔽体惨死,是不是很好?你死前,会非常快乐的。鸦片、男人,都会让你飘飘欲仙!” “你既想我死,又想毁了我的名节。”顾轻舟道,“我现在大喊一声,我的副官就会冲进来。” “那么,你就是死。”贺晨茹道,“你的人冲进来,我没有活路,那么我只能跟你同归于尽!” 她重新举起了枪。 顾轻舟道:“好好,我不喊的。” 为了表示自己知道处境艰难,顾轻舟将手中匕首扔到了脚下:“我求饶,我们各退一步。” 贺晨茹喜不自禁:这个蠢女人。 就是她这么一两秒钟的松懈,顾轻舟一下子上前,将她手中的枪夺了过来。 司行霈教过她如何拿枪,如何夺枪。 贺晨茹这样的拿法,跟从前的顾轻舟一样,太过于生疏了。 贺晨茹回神间,枪已经到了顾轻舟的手里,她额头顿时就冒出了细汗。 就在这时,这间休息室的门,无声无息开了。 贺晨茹下意识回头,然后大惊失色。 第508章 单纯的两姊妹 贺晨茹在医院绑架顾轻舟,原本就是铤而走险。 她也安排了人接应。 她想得很美好,趁着混乱先一针麻醉药下去,放倒顾轻舟;然后将顾轻舟换上病号服,她装护士,把顾轻舟放在轮椅上,带着她去后院。 这样,顾轻舟的副官哪怕找人,也找不到她。 更不会有其他目击者。 贺晨茹就可以摘清。 若是没有很顺利一针放倒,贺晨茹的手枪,也可以逼迫顾轻舟就范。 不成想,顾轻舟随身带着刀。 于是,贺晨茹眼睁睁的错过了先机。 更惨的是,事情开始失控了,她手中的枪被顾轻舟给抢了,这间休息室的门也被打开了。 贺晨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一回头就会被顾轻舟偷袭,可她身不由己,她知道来的不是自己的人。 她还以为是顾轻舟的副官。 不成想,她看到门口站着她的父亲和她的公公! “阿爸”贺晨茹双腿发软,只差跌倒在地。 她的身子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根本无法自控。 她父亲和公公身后,还跟着她的丈夫叶丰。 顾轻舟身手灵敏,她一进门就可以夺了贺晨茹的枪,偏偏她没有,还故意装作害怕,引导贺晨茹说出自己的秘密。 贺晨茹还以为占了优势,才那么口无遮拦。 她想起方才那些话,再看到公公和父亲铁青的脸,贺晨茹的脑子嗡了下。 她不怕丈夫叶丰,可她公公却是个严厉的人,她父亲更加要脸。 贺晨茹做的事,任何家族都不能容忍。 “怎么会”贺晨茹面如白纸,震惊看着自己的父亲、公公和丈夫。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因发抖而剧烈起伏着,尖锐刺耳。 走廊上的人,纷纷望进来。 叶家老爷子和贺总长就进了屋子,叶丰殿后,身后还有两名顾轻舟的副官。 小小的休息室,顿时拥挤不堪。 “好,你这个”叶家老爷子气得手脚也哆嗦。 贺晨茹则是拼了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这样还没有成功就把自己赔进去。哪怕真的无可挽回,她也宁愿跟顾轻舟同归于尽。 她方才跟顾轻舟说了什么? 她承认了自己跟周成钰的关系,她承认了自己的儿子非叶家的血脉,她甚至承认了自己根本不在乎娘家的生死。 顾轻舟还说,她买通了医生和潘姨太,又问了她打算如何处置她。 贺晨茹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于是她说了,她什么都说了。 一切的一切,全部被公公、丈夫和父亲听到了! 要不然,她父亲和公公的面色不会差成这样。 “少夫人!”叶家老爷停止了发抖,强撑起精神,跟顾轻舟见礼。 顾轻舟略微颔首。 贺晨茹的话,不止他们三个人听到了,身后还有两名副官也听到了;而隔壁的房间,还有七名叶家和贺家的长辈。 人尽皆知。 贺晨茹不守妇道的事,已然罩不住了。 “少夫人,我给您道谢了,多谢您!”贺晨茹的公公,跪下就要给顾轻舟磕头。 顾轻舟笑道:“不必如此。”说着,她亲自去搀扶了叶老爷,手里还拿着枪。 匕首已经被顾轻舟收了起来,贺晨茹手中的针也落地了,针头断了。 顾轻舟抢过来的这把枪,成了在场唯一的武器。 她笑笑,并未将枪放下。 叶老爷就顺着顾轻舟的手,站了起来,又羞又愧,又愤又怒。 贺晨茹则使劲往后躲。 “不可能的,你们怎么会来?”贺晨茹的声音更加不受控制,虽然她很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也一直都是买通其他人做事。 家里人怎么会知道,他们怎么会来? 贺晨茹不敢相信。 “阿爸,您听我说。”贺晨茹看着她丈夫和公公的脸色,就知大事不好,立马扑向了她父亲。 贺总长的脸色,却比贺晨茹的公公和丈夫更难看。 女儿品行不端在前,绑架军政府的少夫人在后,且辱骂父母不够疼惜她,让贺总长心灰意冷。 “你说,你说啊!”贺总长厉声,越说越气,身不由己抬手,重重掴了贺晨茹一个耳光。 “没有我什么事了。”顾轻舟淡淡笑道,“接下来,就是诸位的家务事。贺总长,叶老爷,到时候给我一个结果就行,告辞了。” 她把这件事,交给了叶家和贺家。 若是他们不能妥善处理,顾轻舟就要收拾他们两家了。 绑架军政府的少夫人,这是什么罪过,叶家和贺家最好想清楚! 顾轻舟慢悠悠的,将手中的枪关了保险,走了出来。 门口的副官低声道:“少夫人,潘姨太已经送去了病房,医生说没事,没有动胎气。” 四周的病患不少。 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有佣人或者随从陪同,顾轻舟带着副官,是很正常的,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顾轻舟点点头。 跟着副官,上了二楼,去病房看潘姨太。 在顾轻舟上楼之前,潘姨太的妹妹潘颖很紧张。 “阿姐,会不会出事啊?”潘颖低声,“我好害怕,给钱的人到底是谁,要做什么呢?” 潘姨太瞪了潘颖一眼:“怕什么!” 潘颖到底太年轻了。 贺晨茹说动潘姨太帮她,给了潘姨太很大一笔钱,潘姨太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于是,潘姨太请了她妹妹来演戏。 潘姨太的妹妹潘颖一直很想出国留学,可家中的经济不允许,她们还有好几个弟弟呢。 为了说动潘颖,潘姨太承诺给她一大笔钱,潘颖这才愿意帮衬。 当初贺晨茹找到了潘姨太,说服潘姨太道:“你怀的可是庶长子,你觉得少夫人能让你生吗?哪怕让你生了,将来生出来是个儿子,你觉得能养大吗?” 潘姨太冷汗直冒。 贺晨茹的话,正中了潘姨太的心思。 潘姨太也感觉这孩子在顾轻舟手下没活路了。 她怀孕在顾轻舟之前,这个孩子别说顾轻舟容不下,就是司家也未必喜欢,毕竟司慕这么做,长辈肯定觉得他不合规矩。 处境可想而知了。 可若是顾轻舟死了,就完全不同了。 至少,没人会害潘姨太和她的孩子,她能顺利生下来。若是孩子得到了司督军和司慕的喜欢,潘姨太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潘姨太听了贺晨茹的话,认定顾轻舟要谋害她的儿子,就决定跟贺晨茹合作,先下手为强。 为母则强,潘姨太要替儿子铲除最大的隐患。 同样是女人,潘姨太相信机会恰当,而且抓住先机的话,她未必会真的输给顾轻舟。 “少帅出去了,没人给我们母子撑腰,我必须要杀了顾轻舟,否则她就会害死我。”潘姨太受到了贺晨茹的挑拨,认定顾轻舟会下手。 至于她跟贺晨茹,她们知道了彼此的秘密,以后再慢慢斗吧。 潘姨太自负是军政府的姨太太,不怕贺晨茹。 而贺晨茹大概也觉得潘姨太是个草包,很好收拾。 她们里应外合,要将顾轻舟置于死地,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 “没事的,你的好日子来了,我的好日子也来了。”潘姨太低声笑了,拉着潘颖的手道,“我告诉你啊” 就在这个时候,潘颖突然一声厉叫。 她似见了鬼般,看着门口。 潘姨太回头,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顾轻舟笑盈盈站在门口,衣裳头发都没有凌乱。 “怎么了?”顾轻舟笑道,“很意外?” “不不不,少夫人,不”潘颖吓得语无伦次。 她彻底慌了。 贺晨茹不是将顾轻舟带走了吗?潘颖亲眼看到,贺晨茹假扮的护士,领着顾轻舟离开了。 她为什么好好的出现? “我们是不是落入了圈套?”潘颖急促的想着。 顾轻舟看着她。 潘颖几乎要哭,双腿发抖。 潘姨太也浑身发凉。 为什么会这样?贺晨茹不是说,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吗? 一个事先预谋的人,为什么会输给顾轻舟这个毫无准备的人? 潘姨太的身子,无法自控的颤栗。 她不敢相信。 顾轻舟还活着! 她应该彻底消失的,为什么她还活着回来了? “很吃惊,是吗?”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嘴唇哆嗦。 “走吧,姨太太,副官已经为你办好了出院手续,你的胎像很稳,回家去养吧。”顾轻舟笑道。 说罢,副官就推了一把轮椅进来。 他把潘姨太抱到了轮椅上。 潘姨太挣扎着想要跑,副官牢牢按住了她,不许她乱动。 顾轻舟也道:“别折腾,孩子真折腾没了,我可饶不了你!” 她把潘姨太姊妹俩带回了家。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反手,扇了潘姨太姊妹俩一人一个耳光。 “我呢,答应过少帅,他的长子一定要为他保住,所以这个孩子你得给我生,好好的生!”顾轻舟冷漠道。 说罢,她又转脸去看潘颖,“至于你,你就替你姐姐受过吧。” 潘颖挣扎着,大哭大叫:“少夫人,我是被她威胁的,我根本不想害您啊少夫人。” 顾轻舟冷漠:“身为同谋,你居然觉得自己无辜?” 别看潘颖年纪小,心思可不小。 顾轻舟看着她,神色微凝:“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你,才算让你罪有应得呢?” 她沉思了下。 潘颖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第509章 处理 潘姨太和潘颖姊妹俩,全吓懵了。 顾轻舟跟副官耳语了几句。 “不,不要,少夫人饶命啊!”潘颖大哭,上前去抓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避开了她。 副官颔首,把潘颖堵住了嘴,扛了出去。 潘颖使劲挣扎,却徒劳无功。 潘姨太又急又惧,被顾轻舟打的那一巴掌,脸还火辣辣的疼着。 “少夫人,颖儿她还是个孩子,求您宽容大度,饶过她吧少夫人!”潘姨太也哭了,要给顾轻舟跪下。 顾轻舟稳稳扶住了她。她神色阴沉,冷漠道:“你可别跪。你若是动了胎气,我又要为你请医用药!” 说罢,她放开了潘姨太。 副官们又走进来两人。 “把潘姨太送到西院去!”顾轻舟对他们道。 西院在新宅的最西边,是一处很小的院落,两间房,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几尾翠竹,竹子四季长青,枝干挺拔婀娜。 除了竹子,还有一株大槐树,槐树下摆放着石桌石椅,非常简朴。 “洪嫂,我每个月给你三倍的工钱,你去照顾潘姨太。不准她出院子,还要让她顺利生下孩子。”顾轻舟道。 洪嫂大喜,急忙道是。 看着她的样子,顾轻舟就知道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了。 洪嫂只怕是以为,顾轻舟派她去不着痕迹处理掉潘姨太的孩子。 顾轻舟正色道:“你可别会错了意,我明确告诉你:我是看着你会照顾人,言语又多,可以给潘姨太解闷。 你若是折腾她,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或者生出来病恹恹的难照顾,我饶不了你。” 洪嫂微愣,旋即才真正明白过来。 不是去报仇的,说到底有点不痛快。 可少夫人给三倍的工钱,还给其他权力,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是,少夫人,您放心吧。产妇健康心情好,将来小孩子才活泼健康,我会照顾好的。”洪嫂道。 于是,顾轻舟把潘姨太关到了西院,从此不许她再踏出房门半步。 潘姨太一开始则是以泪洗面。 这院子,跟她住的后花园有天壤之别,而且她再也没了自由。 想到少夫人从前对她的宽容,偏偏她总是怀疑少夫人包藏祸心。 “都是我自己作死。洪嫂,你去求少夫人,让我给少夫人道歉,搬回后花园去。”潘姨太哭道。 这个时候,洪嫂就会哄着她:“我这就去说。” 其实根本不会去说的,洪嫂知道轻重。 潘姨太则是后悔不已,再怎么哭闹,仍是出不了这院子。 “我妹妹呢?少夫人她到底把我妹妹如何了?”潘姨太又哭。 洪嫂不理她。 “我不该听信叶太太的谗言!我从前住在后花园,有钱又体面,为何我要这样?”潘姨太这时候,是真的后悔了。 肠子都悔青了。 顾轻舟真可怕。 贺晨茹那么周密的安排,就连潘姨太都深感敬佩,一定可以在混乱中抓走顾轻舟的。 结果,顾轻舟居然洞察了一切。 “我不该和她斗的,洪嫂你去求她,就说我错了。”潘姨太又闹腾洪嫂。 这种时候,洪嫂又吓又哄,把潘姨太拿捏得死死的,不许她翻出半分浪来。 顾轻舟叫人封锁了后花园,把佣人全部调回来,后门锁死,同时给司慕发了封电报。 “潘姨太有孕,禁足了她,免得她东奔西走折腾,等明年春天再放她出来。” 司慕的回电更简短:“已知,吾安,勿念。” 没问为什么禁足,也没问潘姨太的孕情。 顾轻舟就知道了。 至于贺晨茹,贺家和叶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叶家老爷子暴怒,贺家的总长也是气愤到了极致。 加上还有个孩子。 “我们叶家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从前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人言可畏,如今是板上钉钉!从此,我们与你们贺氏势不两立。”叶家大怒。 叶老爷做主,安排儿子和儿媳妇离了婚。 最愤怒尴尬的人,应该是贺晨茹的丈夫叶丰,可叶丰表现得很平常。 他很淡然离婚了。 离婚之后,贺家不肯接纳贺晨茹母子,毕竟她绑架军政府的少夫人,并且说出了恶毒的计划。 只差一点,那个计划就要成功,少夫人就要身败名裂,少夫人不会容得下她。 “反正在你心中,父母从未疼过你,那就滚!”贺总长道。 他不许贺晨茹母子进门,还收回了曾经作为陪嫁赠予贺晨茹的一些产业。 贺晨茹无可奈何,带着孩子去租了间房子,心中还在谋划,如何将顾轻舟置于死地。 “这次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贺晨茹已经急红了眼睛,“我一定要报仇。” 就在第二天,她在出租房里暴毙,她的儿子不知去向。 贺家和叶家都怀疑是对方下手,毕竟贺晨茹的存在,不管是对贺家还是叶家,都是极大的耻辱。 “肯定是贺家下手的,那贱人可是得罪了军政府的少夫人,留着她,贺家满门遭殃!”叶老爷这样说。 其他人也如此认为。 只有贺晨茹的丈夫叶丰没说话,表情如常。 后来,还是贺晨茹的三弟贺晨端,不顾父母和家庭的阻拦,给贺晨茹办了个简单丧礼,将人葬在城南的墓地里。 贺晨茹的孩子却不见了。 贺晨茹生的那个野种,叶家当宝贝养了几年,现在是恨之入骨。 后来,不管是贺家还是叶家,再也没有过那孩子的消息。 谁带走了他,两家都在猜,相互怀疑,谁也没证据,谁也不想去找,任由这孩子漂泊。 顾轻舟倒是知道。 “没想到,叶家还有这样的人物。”顾轻舟的副官,把事情全部禀告了她。 做这件事的,不是叶丰,而是叶丰的长姐叶玢。 叶玢让她弟弟保持沉默,暗中处死了贺晨茹,将贺晨茹的孩子送给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正在准备移民英国,他们两口子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儿女,一直很苦恼。 贺晨茹的儿子才三岁,不太懂事,又生得漂亮。 这对夫妻才不管这孩子的血脉干净不干净,高高兴兴接了孩子,当天晚上就乘坐游轮去了英国。 所以,叶家和贺家再也没了这孩子的踪迹。副官问顾轻舟:“少夫人,贺总长那边” “算了。”顾轻舟道,“政治以稳定为主,敲打敲打他,让他继续做他的总长吧。” 岳城财政部的总长,那是司督军的亲信。 这个人跟司督军关系匪浅,顾轻舟也不想贸然出手。 若是拿下了贺总长,顾轻舟也没有可靠的人顶上去,到时候财政一团糟,对不起司督军的信任。 “是,少夫人。”副官应下。 潘姨太那边,被关了一个星期之后,情绪彻底平复,也认命了,再也没敢提搬出来的话。 只是,她很想知道她妹妹潘颖现在如何了。 顾轻舟也想知道。 “潘颖这些日子如何?”顾轻舟问副官。 “已经不闹了。”副官道。 顾轻舟算了算,已经七天了,差不多了。 “告诉潘家的人,让他们去把潘颖接回去吧。”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潘家这些日子,也知道孩子们出事了,潘颖不回家,大女儿潘韶原本可以从后门进出,现在后门也被锁了。 他们心急如焚,直到督军府的副官告诉他们,可以去接潘颖时,他们才紧张问:“颖儿她在哪里?” “在工厂。”副官道。 顾轻舟叫人把潘颖送到了纺织女工厂。 这种工厂最是苛刻,工作时间长、活重、饮食粗劣无比。 潘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又哭又闹。 她一旦哭闹,都会被监工劈头盖脸打一顿。 七天下来,她的手指全部磨破了,只吃了七顿馊饭,又饿又累又痛苦。 “请告诉潘小姐,这是最小的惩罚,以后若不安分守己,少夫人决不饶她。”副官道。 潘颖这时候已经吓破了胆。 少夫人可以毁了她的家,让她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的。 “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潘颖哭得真心实意,彻彻底底被吓坏了,从此也知道了轻重。 潘家父母把潘颖接回家。 问清楚了情况,他们也是吓得浑身冷汗,登门想给顾轻舟赔罪,顾轻舟没有见他们。 “不,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实在太可怕了。”潘颖哭道。 潘颖的母亲也大哭起来。 少夫人还是有点人性的,只是把潘颖丢到了血汗工厂。 假如丢到娼寮,那 潘太太不敢深想,一想就浑身发抖。潘韶并非她的亲生女儿,潘颖才是。 “以后,咱们都不要再跟潘姨太来往了,任由她自生自灭吧!”潘太太对丈夫和孩子们道,“她只会毁了咱们!” 潘颖使劲点头。 潘老爷也觉得,司家的便宜是占不到的,一不小心还要把身家性命赔进去,实在得不偿失。 算了,以后还是别妄想做军政府的岳丈了,就任由潘韶自己折腾吧。 反正这条路,是潘韶自己选的。 果然,这件事之后,潘韶娘家几乎和她划清了界限。 七月初五,司行霈到了岳城。 “我来接你。”司行霈笑道,“跟我到平城去。” 顾轻舟微愣。 第510章 司行霈的仙子 司行霈突然出现。 那天顾轻舟正在看书,还想着要去趟药铺,就接到了电话。 “到别馆来,你知道在哪里。”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想着,他昨天黄昏时还打电话给她,一转眼就到了岳城,肯定是连夜开车过来的。 她去了。 别馆那条小路,梧桐树枝繁叶茂,投下淡淡的光圈。 司行霈依靠着大门抽烟。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原本极其英俊的眉目,被金光笼罩,有了耀目的温暖。青烟缓升,他深邃的眼波更显内敛。 看到顾轻舟下车,司行霈走了过来。 一见面就把她抱起来。 “我能走!”顾轻舟急,挣扎着要下地。 “想抱抱你。”司行霈道。 进了屋子,尚未关紧大门就开始吻她。他唇齿间,有雪茄的清冽,味道很好闻。 顾轻舟似有回到了从前时光的错觉,那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 他的气息清冽,吻是炙热而激烈的。 顾轻舟落到了沙发里,她的头发全部落入司行霈的臂弯,依旧是那么凉滑。 “轻舟,我带你回平城。”他这样说着,唇又攻上。 顾轻舟又急又惊,挣扎了半晌。 好好的,怎么又要掳走她? 难道是出事了吗? 后来才知道,他说带顾轻舟回平城,只是请她去做客。 阿潇生了个儿子,重六斤,朱嫂开心极了,一定要请顾轻舟去参加洗三礼,给孩子赐名。 所以,司行霈才连夜赶来岳城,接顾轻舟去。 “这是好事啊。”顾轻舟斟酌,“我也很替阿潇高兴,只是我暂时不能走,更不能离开那么久。” “现在就走,晚上到了。明天的洗三礼之后,下午我开飞机送你回来。”司行霈道。 他把一切都计划妥当了。 顾轻舟听说飞机,眼眸微动。 她还没有见过飞机,最近听他们说得热火,有心一瞧。 来回这么耽误一天,也不会误事。 只是万一司行霈把她扣下了,不许她再回来了呢? “说话算数么?”顾轻舟问。 她眼波有碎芒盈盈,显然是动了心的,很想去看阿潇的孩子,以及朱嫂,还有司行霈的飞机。 笃定她会去,司行霈就和她厮闹:“怎么,怕我留你做压寨夫人?” 顾轻舟微微冷了脸。 司行霈就亲吻她的额头:“做压寨夫人多好,我天天疼你!” 顾轻舟蹙眉:“你没有正经话,那我不去了!” 司行霈这才哈哈笑。 “我说话算数,保证你明天晚上能回来。”司行霈道,“现在就走?” “我要回去更衣。”顾轻舟道。 司行霈抱起了她:“我给你准备了衣裳,不必回去换,直接走吧。”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他。 然后才道:“我自己能走!” 这句话,声音沉了下去,似寒水般阴冷。 司行霈放下她:“好好,自己走吧。”像哄孩子一样。 乘坐汽车,一路上很颠簸,顾轻舟就依靠着司行霈打盹。 司行霈搂着她,时不时轻轻触碰下她的脸。她柔嫩的肌肤,触感温柔,司行霈生怕弄破了似的。 她躺在他身边,他浑身的血液都温暖了起来。 司行霈的心,某个角落似有栋房子,关着他所有的开心和成就感。平日里,这些都躲起来了,只有顾轻舟到了他身边,心门才敞开。 愉悦让他的心情极好,成就感又提升了幸福的温度。 司行霈低头,轻轻吻她的头发。 片刻之后,他又亲吻她的面颊,似一个人初得宝贝,爱不释手。不肯藏起来,一定要放在眼前,能看到,能摸到。 “轻舟。”他声音微低,又喊了声,“轻舟?” 顾轻舟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甜,似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眼帘轻阖,她似小扇子一样的羽睫低垂,落在她雪白的脸上,那么分明的颜色,让她看上去格外妩媚。 顾轻舟的媚,一日胜似一日。 司行霈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就好了,像轻舟这样漂亮。”司行霈畅想未来。 他在三年前的时候,还觉得结婚是不可能的事。 他最害怕自己哪天死了,留下孤儿寡母。 如今,他都开始幻想自己儿女的模样和性格。 “一定很古灵精怪。”司行霈道,“女孩子要娇养,我要最疼爱她。以后的儿子呢,就全部送到军营里,男孩子要从小吃苦。” 他仔细看顾轻舟,越看越觉得她精致,像细细雕琢的工艺品。 他从第一眼看到她,那时一根火柴的光亮中,她纤柔的下颌紧绷着,眼睛里全是镇定,司行霈就想要得到她。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车子到了苏州,停下来吃饭。 他们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小茶寮,随便吃碗面充饥。 顾轻舟醒过来。 “是苏州吗?”她问。 司行霈点点头。 顾轻舟的神色里,就有了几分尴尬。她低垂了头,沉默不语。 茶寮里的茶水很粗劣,司行霈给顾轻舟要了一杯清水,托起她的下巴:“我早就想把军事基地撤到平城去,你没有背叛过我,知道吗?” 他不想顾轻舟总记得当初出卖他的事。再说了,那件事也是司行霈有错在先。 司行霈很能体谅顾轻舟。 她的一个眼神,司行霈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顾轻舟复又跌眸,半晌才道:“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从未宣誓效忠你,哪里谈得上背叛?再说了,都是你自找的。” 她很强悍,可她的态度,分明是觉得自己错了。 司行霈觉得她很傲娇,哪怕撑死也不能认错,其实心中早已内疚成了一团。 “好好好,是我自找的。”司行霈从善如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说什么都对。” 顾轻舟的头埋得更低。 吃了饭,司行霈怕顾轻舟坐车时间长,胳膊腿酸痛,就对司机道:“你们往前开一里地,在那里等着。” 他就带着顾轻舟,沿着官道散步。 官道两旁,种满了柳树,七月时节柳条摇曳款摆,长短皆有风情。 司行霈随手摘了柳条,想编个手链给顾轻舟玩。 可他的手是拿枪的,哪里会编?编了半晌,就把柳条给折断了。 顾轻舟在旁边偷笑。 看到她笑,他就把编得不成样子的柳条往她头上一戴。 翠绿的枝叶,落在她墨色似青稠的长发间,她那件天水碧的素面旗袍,竟是格外相衬,让她看上去像草木幻化而成的妖精。 司行霈一把揽过了她,深深吻她的唇:“仙子,跟我回家吧!” 顾轻舟大怒。 这是官道上,时不时会有车马路过,旁边不远处的田地里,还有老农在劳作。 “司行霈,你再犯浑!”顾轻舟几乎要跺脚。 她这么咬牙切齿喊“司行霈”,似乎是从前的模样,那点罅隙已经不见了。 司行霈听得很高兴。 很久没听到她如此称呼他了。 “混账东西!”顾轻舟犹自不解气,使劲踩他的脚,把他的军靴踩了一脚的泥。 司行霈一下子就抱起了她。 “轻舟,你是不是妖精?”司行霈倏然低喃,“你把我的魂魄勾去了,是不是?” 顾轻舟的心微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头深深埋下。 司行霈问她:“明天不要回来,后天就是七夕,过了七夕再回岳城,可好?” 顾轻舟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说好明天的,再这样我就要回去了!” 司行霈道:“不想跟我过七夕?” “七夕是女儿节,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过?我要过,也是回来跟洛水和阿静一起过。”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 一里路,很快就走到了。上了汽车之后,司行霈一直在引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也说了些。 她说起了颜洛水结婚的事。 这件事,她很仔细告诉了司行霈,因为当时觉得蛮好玩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打开了。 司行霈问她:“看到别人成双成对,想我吗?”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不会啊。遇到谁臭不要脸,才能想到你!” 前面的司机和副官忍不住笑了。 司行霈就踢了下靠座,前面的两个人立马敛声。 他回过头来,捏顾轻舟的脸:“小东西!” 一副无可奈何却又宠溺万分的口气。 顾轻舟的眼底,才有一抹淡淡的笑纹,正在缓缓荡开,形成一道漂亮的涟漪。 她调侃他的时候,会很开心。 司行霈就佯装不知情,任由她取笑。 汽车黄昏的时候才到平城。 进城的一路上,道路坑洼,房舍老旧,看上去像岳城的老城区。 “平城比不上岳城繁华。”司行霈道,“经济也不是一两天能发展起来的,我已经下令放宽了税收,五年之后,平城一定跟岳城一样。” 顾轻舟嗯了声。 车子穿城过巷,一路到了司行霈的府邸。 他的府邸修建在城西,四周偏僻,有很长的林荫小道,道路的尽头是高大的铁门。 岗哨严密。 铁门打开,车子直接开了进去,触目是树。 开了几分钟,才看到房舍。 “平城的地多,而且便宜,所以我的官邸修建得比较大。”司行霈笑道。 他很多年前就在修建这座官邸,占地面积是岳城军政府的五倍。 如此宽阔,顾轻舟很是意外。 第511章 给我生个儿子吧 司行霈在平城的官邸,似一座极大的花园。 从前门到正院,汽车就开了十分钟,非常夸张。 顾轻舟道:“你把院子盖这么大做什么?” 司行霈握紧她的手:“从前这是我的一片农庄,土质不好,不适合种水稻,我就全部种上了树木。 后来我在这里建官邸,是想带着你过来的。房子大,一来是好建防卫,二来孩子们有个玩耍的地方。” 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在考虑和顾轻舟结婚。 他一直不许诺,因为房子还没有建好,地盘还没有打下来,他也不知道能否给顾轻舟一个盛大的婚礼。 顾轻舟却误会他在玩弄她。 司行霈在背后做的,往往比顾轻舟所知道的要多。 “那时候,是打算跟你结婚用的。”司行霈笑道,“轻舟,我遇到你之后,想过结婚,却没有想过娶你之外的女人。” 顾轻舟沉默。 司行霈打量她低垂的眉眼,悄声道:“若是感动,就吻我一下。” 顾轻舟推他:“不知所谓!” 司行霈捏她的面颊,触手柔软,他爱不释手:“嘴硬的小东西!” 停车之后,顾轻舟看到了朱嫂,以及一个结实拘谨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阿潇的丈夫玉川。 “顾小姐!”朱嫂看到顾轻舟,高兴至极,眼角眉梢全是笑。从皱纹里释放出来的笑容,似层层叠叠的花。 “可把你盼来了!”朱嫂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的手绵软温暖,像顾轻舟的乳娘。 顾轻舟眼眶微热,叫了声:“朱嫂。” “快进来,我都做了你爱吃的,就等着你呢。”朱嫂笑道,携了顾轻舟就往屋子里走。 司行霈长腿阔步,两三步就跨到了顾轻舟身边。 一进门,顾轻舟才坐下,朱嫂就对女婿道:“玉川,顾小姐可是你的送子观音。快,给顾小姐磕头。若是没有顾小姐,哪有你抱儿子的好事?” 玉川道是,眼瞧着就要跪。 顾轻舟大惊,忙阻止:“别别别!” 司行霈顺势扶住了玉川,又对朱嫂道:“一家人,别折煞了我的轻舟!受玉川这一跪,岂不是损轻舟的寿?” 朱嫂瞥他:“又胡说了。” 像个母亲。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司行霈看着她,心情大好。看她笑得开心,他的心路顿时明媚,像雨后初晴的天,澄澈而干净。 顾轻舟也回过头,很认真对玉川道:“不用谢,举手之劳。” 玉川很老实。他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客气话。 朱嫂请顾轻舟坐下,顾轻舟却想先去看阿潇。 “洗了手再去吧,等会儿要抱孩子。”顾轻舟道。 见朱嫂和司行霈一脸费解,顾轻舟自己也笑了笑。 “我最近常跟西医来往,他们教我的,要常洗手。”顾轻舟解释道。 司行霈揽了她的肩膀:“学什么奇技淫巧?” 顾轻舟道:“不是的,还是要洗。” 司行霈就带着她,先去洗手。 然后,他们绕过了正院,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又到了一处院落,朱嫂跟着阿潇和玉川现在就住在这里。 顾轻舟也见到了阿潇的儿子。“顾小姐。”阿潇产后精神还不错,也知道顾轻舟要来,正等着她。 顾轻舟问了她:“感觉如何?” “很顺利就生了,挺好的。”阿潇笑道。 顾轻舟就从她怀中抱过了熟睡的孩子。 孩子刚出生第二天,还是有点红皱,小而柔。 顾轻舟的心中某个角落,顿时就软成了一团。她小心翼翼接过来,抱在怀中,神色专注看着他。 司行霈则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温柔恬静,抱着孩子,他就忍不住上前,用修长的胳膊将顾轻舟和孩子都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想过很多次,将来他们一家人会是什么模样。 顾轻舟抱小孩子的模样,一下子就把司行霈的想象给具体化了。 他就想要这样的家,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未来。 “很可爱,是不是?”顾轻舟怕吵醒孩子,声音温柔似春风般,轻轻拂过。 司行霈点点头。 他忍不住动情,低头吻了下孩子的小手,又吻了下顾轻舟的额头:“是啊。” 倏然,背后传来一声啜泣。 顾轻舟和司行霈惊醒,回眸瞧见朱嫂已是泪盈于睫。 朱嫂自知失态,道:“我看少帅和顾小姐这样,就盼你们俩成个家。” 他们俩如此相依,让朱嫂感动不已,眼泪就下来了。 顾轻舟微愣,继而低垂了头。 这天晚上,司行霈请顾轻舟参观房间,然后把他的主卧介绍给顾轻舟。 “朱嫂特意打扫的,也换了干净的被褥,今晚你住在这里。”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眉。 “我住客房。”司行霈又道,“我把主卧给你。” 顾轻舟看着他,嘴唇嘟起,有点恼怒又无奈看着他:“掩耳盗铃,这样好玩么?”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用力,将顾轻舟扑倒在床上。 “睡我的床,以后就是我的人。”司行霈低声,“轻舟,今晚圆房可好?” 顾轻舟神色微凛。 她想起了骑自行车的事。 “还是等新婚。”司行霈自己又改变了主意,笑道,“等多久,我都愿意。新婚是很重要的,我们一辈子呢,得吉利。” 顾轻舟垂眸。 司行霈吻她。 唇是炙热的,他的气息亦是。 “轻舟,我们下个月就结婚吧,先给我生个儿子。”司行霈的情绪激动起来,有点无法自控。 他的手,早已沿着她柔软的臀肉滑了下去。 顾轻舟道:“我说过了,你何时告诉我真话,我就何时跟你结婚。” 这是她的要求。 她唯一的要求。 司行霈的手微顿。 他停在她挺翘的柔软上,缓缓抚摸揉捏,却再也没说结婚的话。 顾轻舟师父和乳娘的死,仍是司行霈的秘密,他不能告诉顾轻舟。 “轻舟,你喜欢孩子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点点头。 她从前感触不深。 今天,她抱着阿潇的儿子,司行霈抱着她,她险些落泪。她想,她要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嫁给司行霈,和他生儿育女。未来的路是布满了荆棘,还是鲜花着锦,顾轻舟都不在乎。她能走好! 她不需要司行霈的扶持,她只需要他给她爱情和家庭! “那我们先结婚。”司行霈哄诱她,“生了孩子,我什么都告诉你。” 顾轻舟摇摇头。 司行霈轻咬她的锁骨:“固执的小东西!” 两个人厮闹了片刻,顾轻舟要去洗澡,司行霈打开衣柜。 他的衣柜里,果然有半柜子崭新的衣裳,全是顾轻舟的尺寸。 有居家的斜襟衫,也有旗袍,还有晚礼服,甚至有睡衣。 衣裳全部洗得干干净净,顾轻舟来了就可以穿。 “衣柜里没有你的东西,我就住不下去。”司行霈道,“不像家。” 顾轻舟的心,再次软成了一团。 她回身, 紧紧拥抱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笑:“这样才感动啊?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新衣裳?” 顾轻舟不言语,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司行霈凌晨四点就起来了,他要去趟驻地,把军务交代下去,然后回家陪顾轻舟。 其实他非常忙,只是忙里偷闲来找顾轻舟。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顾轻舟居然还在睡梦里。 她躺在青棕色的薄被里,青丝铺陈在她身后,玉藕一样的细胳膊斜搭着。 司行霈上前,轻轻吻她的肩头。 顾轻舟醒过来。 “不想起来?”司行霈问。 顾轻舟沉默。 起来了,就要回岳城去了。这种浓郁的离别之痛,缠绕着她。 她不想走。 “快点,朱嫂煮了好吃的。”司行霈笑道,“乖,快起来。” 他把顾轻舟抱到了浴室去洗漱。 然后,他沾了牙粉,要给顾轻舟刷牙。 顾轻舟微讶,自己先笑了:“我又不是孩子!” “这么懒,不是孩子是什么?”司行霈怜惜摸了摸她的脸,“好瘦,又不长肉了。” 顾轻舟躲开了,结果浴室很滑,她差点摔了一跤,整个人就栽到了司行霈的怀里。 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低头封住了她的唇:“我就喜欢你这样投怀送抱的!” “没、没刷牙!”顾轻舟推他。 “我喜欢。”司行霈道。 最终闹了一番,顾轻舟才顺利梳洗,下楼去了。 吃了早饭,朱嫂给阿潇的孩子进行了很简单的洗三礼,没有请亲戚朋友,只有顾轻舟和司行霈,以及阿潇的弟弟妹妹们。 “我我实在不会取名字。”顾轻舟为难。 朱嫂和阿潇夫妻俩坚持要顾轻舟赐名。 最后,还是司行霈为她解围。 “叫玉森好了。”司行霈道,“我请人给他算命,说五行缺木。” 他早已准备妥当了。 他把阿潇当妹妹一样,很用心,并非口头空话。 “挺好的。”顾轻舟忙道,“这个好。” 玉川和阿潇也同意了,朱嫂也很喜欢,于是就定了。 吃了午饭,顾轻舟看了眼手表。 时间不早了,她应该回去。 司行霈却拉着她出门。 “我有件事,很早就想带你去做!”司行霈笑道,“没事的,时间还来得及,回头我再送你回去。” 第512章 司行霈的诱饵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出门。 他亲自开车,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一条条主要的街道,他一一带顾轻舟走过。 “我们这是要去干嘛?”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轻舟,这就是我们的家啊。从前我要带你到这里来,和你结婚,你就是此地的女主人。” 他带着她,巡查他们的地盘。 顾轻舟微愣。 一条条略显古老的街道,有些在施工翻新,有些保存着它的古朴。 平城面积很大,却明显比岳城差了一个大层次。 它不够繁华,少了新派时髦都市的气息,却很恰如其分保存着古朴,叫人看着思旧。 顾轻舟不太懂城市的风貌,她只是觉得,不如岳城好。 街道也没有岳城干净,商铺没有岳城多。 司行霈察觉到了顾轻舟的心思,笑道:“轻舟,我们家十五年前才入驻岳城,当时的岳城还不如平城呢。你看,不过短短数年,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你放心,我比督军更有钱,比督军督下更严格,再过几年之后的平城,一定会超过岳城。我们的孩子,会很骄傲的说,这是他父母一手建成的繁华城市。” 顾轻舟心中微动。 她看着远处的街景,倏然很亲切。 也许,这就是她以后的家园了。 “轻舟,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带着你看平城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不解,眨巴着眼睛看向他。 司行霈道:“我想把经济和政治都交给你。轻舟,我很相信你识人用人的本事,更相信你的雄才大略。我会送一座城池给你。” 顾轻舟心头一震:“真的?” “真的!我负责军事,及早统一江南江北,和谈最好了。当然和谈需要绝对的实力让对方敬畏,所以我要努力。”司行霈道,“你呢,负责岳城的政治和经济。快点嫁给我!” 顾轻舟沉吟。 她略有所思看着司行霈。 “轻舟,你是爱我的,你更想和我过日子。放下过去吧,我保证将来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给我时间,给我信任,和我结婚吧。”司行霈深深望着她。 他眼神深邃,似旋涡,一点点将顾轻舟席卷进去。 顾轻舟的心,顿时乱了方寸。 她深吸一口气。 “司行霈,你在引诱我。”顾轻舟低声,“真可恶!”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快上钩吧,你这条小鱼,我都钓了你这么多年!”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 她压抑着内心强烈的冲动,压抑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压抑着对他和他勾勒的未来的向往。 然后,她摇了摇头。 “司行霈,我要答案。在结婚之前,我想要知道一切,否则我不会嫁给你。你说得对,我除了你一无所有。我若是不能给养育我的双亲一个交代,我宁愿一无所有。”顾轻舟低声叹气。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 真固执啊! 这孩子固执成这样,如何是好呢? 司行霈总感觉,需得有什么契机,才能让她不顾一切。 比如司慕打了她一枪,她才会承认自己原谅了司行霈,想跟他在一起。 司行霈被她的固执弄得无可奈何,他也不忍心真的强迫她,故而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轻舟,我们来日方长!” 就是不肯告诉她。 顾轻舟也泄气。 为什么呢? 她心中猜测了很多,全是不好的猜测。她不想承认,再等司行霈给她肯定。 然而,她从司行霈这里,是得不到答案的。 这么逛了一圈,就到了下午四点。 日影西移,顾轻舟瞧见偏西的骄阳慢慢垂落,心一下子就紧了。 “走,去吃饭。”司行霈笑道。 他带着顾轻舟,去了一家本地菜最好的馆子。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的心情略感沉重,因为吃完饭,她就要回岳城去了。 她舍不得司行霈,舍不得朱嫂和阿潇等人,更舍不得看似像家的房子。 可她不会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她泄露半分,司行霈就不会让她走了。 她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就面无表情。 司行霈似乎更舍不得她,吃饭的时候他不时给她夹菜,又不时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都没怎么吃,只顾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牢牢记住。 “轻舟,我过几天抽空去看你。”司行霈道。 “我知道你很忙,不必专门去的。”顾轻舟道,“我很好,整个军政府我都能做主,没人敢欺负我。况且,你那二十人就在我的房子里,我一直很安全。” “可是我想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哑口。 他去看她,不仅仅是担心她,更是想她。 担心她的安危,可以派更多的人去照顾她,那么,想她了怎么办? 只能亲自去了。 顾轻舟轻跌羽睫,将眼中的水光略去,尽可能不失态。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司行霈笑骂她,想了想,又感叹道,“其实也挺好的,相思苦难吃。我倒宁愿你傻些,不懂也好。” 思念的煎熬,司行霈是深有体会。 他在云南那段日子,是最苦的时候。见不到她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穿着她送的毛衣,度过漫漫长夜。 他却不忍心她也承受那样的痛苦。 顾轻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用力把筷子一搁,低声道:“混账,总是说这种话!” 司行霈就抬起她的脸吻她。 他轻轻吻她的眼泪:“别哭别哭,我知道你也有心!” 离别的愁绪,顿时浓到了顶点。 司行霈就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不要回去了,可好?” 顾轻舟这才推开他,擦了眼泪道:“我都知道,你说这些煽情的话,都带着目的!” 司行霈哈哈笑。 她还是要走的。 顾轻舟有她的坚持和底线,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司行霈也动摇不了她。 当然,这也有个好处:她爱上一个人之后,轻易也是不会变心的,这又让司行霈踏实,宁愿维护她这点固执。 到了五点半,他带着顾轻舟去飞机场,乘坐他偷回来的飞机离开平城。 飞机很大,铁灰色的外壳,像只巨大的怪兽,顾轻舟脚步微停。 司行霈笑:“害怕?”顾轻舟的神色,有了几分内敛。她静静打量着,问:“会颠簸吗?” “不会。” “像船吗?”她又问。 “不像,很稳。”司行霈笑。 顾轻舟轻轻咬唇。她雪白贝齿,陷入殷红饱满的唇里,留下牙印。 司行霈就知道,她真的害怕。 他哈哈大笑:“你居然怕这个?” “我我没坐过。铁怎么可以在天上飞?”顾轻舟神色是有点怯场,她宁愿坐八个小时的汽车,也不想坐飞机了。 司行霈知晓顾轻舟睿智果敢,还真没见她怕什么,一时间也心软了,轻轻搂住了她的腰:“没事,我开车送你。” 他开车送她,一个来回就是十六个小时,又耽误他。 他已经够忙的,顾轻舟记得他今天早上四点就起床了。 “不不,我还是想试试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带着她,坐上了飞机。 他们上飞机前,已经给岳城的跑马场打了电话,让他们腾出场地,给飞机降落。 起飞的时候,司行霈一直抱着顾轻舟。 顾轻舟在紧紧咬唇,她心中没由来的不安稳。 她无法掌控的东西,都让她害怕,就像司行霈一样。 “没事。”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后来,飞机很稳,顾轻舟终于把心中的恐惧减去。 司行霈没有取笑她,反而是很小心翼翼保护她。 “真神奇。”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 “嗯,是很神奇。”司行霈道,“过些日子,等我找到了渠道能买到,我送你一架。” 顾轻舟骇然。 这个很贵的。 而且,她可不想从天上掉下去,死无全尸的。 “我还是喜欢汽车。”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 一个半小时之后,飞机在岳城的郊外跑马场降落。 顾轻舟下来之后,轻轻舒了口气。 “我送你回去。”司行霈也跟着下来,让马场的人去准备汽车。 顾轻舟却阻止了他。 “送别送别,总要别的。”顾轻舟道,“你回去吧,别再送了。” 司行霈不肯。 顾轻舟觉得,他送她回到新宅,他估计就想今晚住在这里,明早再回去算了。 如此下去,只会加重离别的辛苦。 “再会。”顾轻舟转身就走,上了汽车。 司机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摆摆手,示意司机送顾轻舟。 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顾轻舟的汽车远去。 司行霈发现,每次顾轻舟转身离开的时候,都特别果断坚决。 他还是觉得这样的她,是最好的。 少爱一点就少爱一点吧,至少她会少些忧伤和愁苦。 司行霈求的,不是她为了他寻死觅活,而是她好。 她过得好,他才能好。 “轻舟,再会。”良久,那汽车都没了踪迹,司行霈才道,转身回飞机。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瞧。 明知她不会回来的,还是带着几分奢望。 最终,这奢望是不会有回应的,司行霈这才乘坐飞机离开了岳城,回到了平城。 第513章 消遣 顾轻舟离开的时候,心中一团乱麻。 很久没这样难舍难分了。 司行霈给她勾勒的未来,实在太让她心动了。 他不仅给她爱情和家庭,他还会实现她的理想和抱负,甚至给她重任,让她有更多的价值。 他不拘禁她的理想。 “他攻心为上,总是知道我最想要什么!”顾轻舟低喃。 回到新宅时,到了晚上九点。 顾轻舟洗澡的时候,心情特别沉重。她想起昨晚这个时间,她还是和司行霈相拥,如今却只剩下她自己了。 脸上全是湿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她心情不好。 正好电话响起。 顾轻舟接了,是霍拢静打过来的。 “轻舟,你在忙什么?”霍拢静问。 这么大半夜,如此奇怪的问话,让顾轻舟顿时明白过来。 霍拢静有事。 顾轻舟诧异,问她:“不忙什么。怎么了?” “我能去你家吗?”霍拢静道,“我不想一个人住在房子里。” 顾轻舟心知不好,阿静可不是软弱的小姑娘,肯定是有事,而且比顾轻舟想象得更严重。 “好啊,要不要我派车去接你?”顾轻舟问。 霍拢静说不用。她自己开车,很快就到了顾轻舟的新宅。 顾轻舟接到信,在门口等着她。 “你车子开的很娴熟,改日可以教我吗?”顾轻舟羡慕,“我也学了几天,还是开不好。” 霍拢静顿了下:“干嘛改日?现在就可以学啊。” 顾轻舟笑道:“现在也行。” 她就上了霍拢静的车子。 霍拢静开得很慢,对顾轻舟道:“往海堤那边去,那边的路宽敞,车子少,还有赌寮。” 她看了眼顾轻舟的衣着,是一件月白色中袖斜襟衫,天水碧长裙,很古朴的模样,不会太引人注目。 “若是累了,我们还可以去赌。”霍拢静道。 顾轻舟看得出她心事重重。 当朋友有心事的时候,安静陪着她就是了,其他什么也不必说。 顾轻舟笑道:“那正好,咱们可以好好玩乐一晚。” 霍拢静嗯了声。 车子很快到了海堤。 霍拢静却停下了汽车,道:“轻舟,我想走走。” 顾轻舟说好。 两个人沿着海堤,一路往前走,路灯隔得好远才一盏,故而影子时长时短,时浓时淡。 海风咸湿,远处的海浪在追逐浅棕色的沙滩,低吟浅唱,温柔婉转。 今晚的风很轻。 “轻舟,我很害怕。”霍拢静道,“我害怕那个人,可我哥哥说,不能被心魔控制。” 顾轻舟不知头尾,莫名看着霍拢静。 霍拢静沉吟,风撩拨着发丝缱绻,她皓腕压住了青丝,半晌才低声,把事情的原委跟顾轻舟说了一遍。 顾轻舟早就知晓霍拢静的身份,司行霈告诉过她。 听完了,得知曾经的教头如今在霍公馆做保镖,顾轻舟也是吃惊。 “当年若不是他,我也逃不出来。”霍拢静道,“可我就是不能看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整夜做恶梦。” 她的梦里,全是从前的记忆,痛苦不堪。 自从结识了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的心态调整得很好。再加上爱情的滋润,她现在像个正常人了。 当然,也只是像。 她记忆深处的魔鬼,会随时随地的捕捉她,撕裂她。 她知道阿哥的意思,就是想要让她克服那些魔障,消除内心深处的隐患,做个真正的正常人。 “我做不到。”霍拢静道,“我不想回家了。” “那就住在我这里,就说我请你来作伴的。”顾轻舟笑道,“我们还可以请洛水和五哥连夜过来打麻将。” 霍拢静摇摇头。 她不想让颜一源担心。 顾轻舟看着她仍是郁郁寡欢,就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试探着问:“阿静,你能说说那个教头吗?” 黑暗的东西,越捂越成魔。一点点剥开,就会发现是虚惊一场。 霍钺做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他直接安排那个人住在霍公馆,实在有点急切粗鲁。 顾轻舟觉得,多提提没什么坏处。 “他救过你,就那一次吗?”顾轻舟问,“还有其他吗?” 霍拢静沉吟。 她回想了下。 一想,脑袋发紧,可还是很努力去想。 “我第一次跟他们去刺杀豫地军阀胡玮林,当时我是跟着戏班子进入胡府。打起来的时候很混乱,胡大帅的侍从打了我一枪,是他替我挨了。”霍拢静道。 话匣子打开,她就继续往下说。 在顾轻舟面前,她更加放松,更加愿意把过往全部摊开给顾轻舟看,让顾轻舟认识她。 可不知为何,她在自己哥哥面前,总是不愿意说。 “他伤在左边肩膀,带着我跳墙逃走,我们一路狂奔出城,躲在城郊一处破旧的茅草屋里。”霍拢静道。 那次,并不是她的教头第一次救她。 他救过她很多次,每次训练,当他知道她要放弃时,他就会更加用力打她,打醒她。 因为,放弃就是死。 他宁愿她重伤,也不想她死。 可霍拢静后来却只记得一次次被他重伤的痛苦,早已忘记了为什么他要打她。就是现在,她想起往事,也是憎恨至极,丝毫想不起原委。 “那次是他救了你?”顾轻舟柔声。 霍拢静颔首。 “后来呢?”顾轻舟又问,“后来你们怎么逃回去的?” “我们躲了三天三夜,彻底没人找过来,才逃回去。”霍拢静道。 具体的细节,她现在想不起来了。 那三天似乎也很惨。 霍拢静也受了伤,她那次在发烧,而且从前的记忆刻意去躲避,故而真想不起那三天的细节。 只记得,他救过她,不止那一次。 “这算不算同患难过的交情?”顾轻舟试探着问。 霍拢静立马摇头:“不算,根本不算,我跟他没有交情。” 顾轻舟道:“嗯,我知道的,阿静!” 她看得出霍拢静的情绪又开始起伏了,就握紧了她的手。 霍拢静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轻舟,我从前觉得自己很坚强厉害,现在才知道,着实太过于羸弱。”霍拢静低声,“我是个懦夫。”顾轻舟不赞同这话。 那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心智全部被摧毁,没人可以经得起。 霍拢静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这已经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比顾轻舟她们艰难多了。 “不是!”顾轻舟声音柔婉,“阿静,我们是人啊,人就有坚强的地方,也有软弱的地方。没有弱点,就不是人了。” 霍拢静唇角微动,终于有了点淡淡笑意。 是啊,她现在是人了,不再是冰冷的杀手。 她喜欢自己是人的模样。 她们俩沿着海堤,走了很远。 霍拢静对过去,还是不太愿意提及。 直到十一点多,她们才回到了新宅。 顾轻舟道:“你去洗澡吧,我给霍爷打个电话,免得他担心你。” 霍拢静颔首。 顾轻舟打通了电话,霍钺在那头笑声温柔:“麻烦你照顾她几天” 顿了下,霍钺又问,“轻舟,她可说了什么?” “她说她害怕。”顾轻舟道。 霍钺微顿。 “好,你多留她住几天。”霍钺无奈,“轻舟,多跟她谈谈过去,我担心她” “我知道的,霍爷。”顾轻舟道。 等霍拢静洗了澡,顾轻舟又征求她的意见,可要请颜洛水姐弟俩过来打牌。 霍拢静洗完澡,似乎很想见颜一源,低声嗯了下:“好啊。” 顾轻舟打了电话给洛水,又派人偷偷去颜公馆的后门,让守门的人去请颜一源。 颜洛水夫妻和颜一源很快就到了。 到了之后,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几个人都笑了。 “你们太顽皮了。”颜洛水打了顾轻舟几下,又打了霍拢静几下,“这大半夜的,吓死我们。” 他们连夜起了牌桌。 中途的时候,霍拢静跟颜一源溜走了,半晌不见他们回来,顾轻舟失笑。 她支着脑袋,和颜洛水两口子聊天,也把霍拢静的事,告诉了他们。 “霍龙头做得对,心魔是要摊开的,捂住就越来越艰难。”谢舜民道。 颜洛水点头,她丈夫说什么她都觉得很对。 顾轻舟就忒羡慕他们俩。 他们这边说着,颜一源那对小鸳鸯缠绵也回来了,对他们道:“明晚我包了百乐门的场子,我们去跳舞啊。” 颜洛水咦了声:“明晚有什么新鲜事吗?” 舞厅,她是很不喜欢的,嘈杂喧嚣,而且那些男人围着舞女歌女打转,眼睛都要丢上去了,很上去很猥琐。 不少军阀阔少在舞厅为了争女人打架,颜洛水没兴趣搀和那等热闹。 “你还不知道?最近新红起来的四大歌星,明天全部要在百乐门斗艺。明天不是乞巧节吗?”颜一源道,“明晚的包厢,五百块打底,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颜洛水看霍拢静愁苦的眉头舒展,很想去的样子,当即道:“一口气可以看到四大歌星?那是赚了的,我们要去吧。” 又问谢舜民,“你喜欢哪位歌星?” 谢舜民笑起来:“说起来,我还真中意一位歌星” 颜洛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顾轻舟和颜一源等人,也好奇看着谢舜民:好好的,为什么要作死? 第514章 漂亮的男人 众人看着谢舜民。 谢舜民啼笑皆非。 看到娇妻的笑脸一下子就沉了,他解释道:“我们书局呢,打算请一位歌星做销售广告,有人向我引见了歌星蝶飞,我看她还不错啊,很中意她。” 颜洛水这才笑起来。 颜一源道:“姐夫,你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吓死人!” “你吓什么,又不是跟你抢歌星。”颜洛水道。 颜一源没想到他姐姐这么护短,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霍拢静在旁边笑。 顾轻舟亦忍俊不禁。 气氛好了起来,顾轻舟让佣人准备了宵夜。 他们吃了宵夜,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就全部住在顾轻舟这里。 “明天不用早起,睡到下午,起来之后吃了东西就去舞厅玩。”顾轻舟道,“我瞧着不少通宵打牌的贵太太们,都是这样。” 众人生活颇有规律,难得放纵一次,纷纷表示此计甚好。 顾轻舟准备了客房。 颜一源问:“阿静住哪一间?我要住阿静隔壁。” 霍拢静却不想单独住,她今天的情绪实在太糟糕了。 顾轻舟看在眼里,笑道:“阿静跟我睡。” 颜一源一听这话,就非要闹着一起:“我在轻舟房间里打地铺!” “像什么样子?”颜洛水忍无可忍,出声斥责。 顾轻舟却道:“我不介意啊。我的房间,佣人从来不上去的,副官嘴巴牢靠,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的。” 颜一源找到了靠山,立马道:“是啊,轻舟都不介意,你计较什么?” 颜洛水气得要打人。 顾轻舟就叫副官准备了地铺。 她和霍拢静睡在床上,颜一源打地铺,睡在霍拢静那一边的地上。 顾轻舟的床很软,被褥凉丝丝的,很舒服。霍拢静的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唇角微翘,有了个淡淡弧度。 晚夕,霍拢静一直没睡。 她听着左边是顾轻舟的呼吸,右边地下是颜一源的呼吸,阳台上还有两匹狼,她的心中,慢慢沁入了温暖。 七夕当天,顾轻舟早上八点还是醒了。 她下楼,吩咐佣人准备好了饭菜,又令人备好了汽车。 颜洛水他们,中午就醒了过来。 “下午打麻将,好不好?”顾轻舟道,“我实在不想打网球了,累得一身汗。” 他们的娱乐活动不多。 “好吧。”颜洛水道。 谢舜民则去了趟自己公司。 黄昏的时候,谢舜民从公司回来了,顾轻舟跟着他们去了百乐门舞厅。 “其实呢,舞厅最昂贵的座位票,不是咱们二楼这些雅间,而是一楼前排的座位。”颜一源很娴熟跟他们介绍。 一楼前排的座位,可以近距离靠近歌星,而且歌星唱完之后要敬酒,那才是非富即贵的地位。 普通人,哪怕再有钱,也享受不了那等座位。 颜一源倒是可以,只是他去了之后,经理只怕会找他帮忙。 玩归玩,颜一源非常有分寸,不给他父亲添麻烦,故而他每次都拒绝。 “今天的前排座位,早在两个月前就订完了。”颜一源又道。 顾轻舟看了几眼,有了点兴趣。 岳城除了军政府,几乎没什么大的势力。 旁人眼里有钱有势的,全是军政府下属高官人家。 在这个扛枪就是强权的时代里,自古文官高于武官的定律被扭转,市政厅的人,全部没了文官的傲气,依附于军政府。 “最有面子的是谁?”顾轻舟问颜一源。 “司宇。”颜一源笑道,“他很喜欢这些热闹,更是百乐门的常客。” 司宇是二房的堂弟,只比司慕小一岁。 顾轻舟失笑。 司宇和司骏是亲兄弟,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一个酷爱玩乐,一个努力上进,完全不像一个娘生的。 “轻舟,你可别摆军政府少夫人的架子吓唬司宇。”颜一源道,“出来玩嘛,不能扫兴。” “我摆架子干嘛?”顾轻舟笑。 别说只是堂弟了,就是司慕亲自出来赶这样的热闹,顾轻舟都不会翻脸。 娱乐和正事,顾轻舟分得很清楚,她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人。 他们说着话,时间慢慢就到了晚上八点。 一直到了八点,整个二楼雅间和一楼大厅全部坐满了,第一排最重要的贵宾席,才陆陆续续有人坐进来。 顾轻舟看到了几个洋人,同时也看到了几名认识的权贵。 最后,她才看到众星捧月出场的司宇,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年轻贵公子。 “司宇在外头还满气派的。”顾轻舟想。 同时,她的视线落在司宇身边的那位贵公子身上。 那位贵公子非常漂亮,只比倾国倾城的蔡长亭略逊二成,也是难得一见的。 “会不会是”顾轻舟猜测他的身份。 虽然她没见过,可从对方的容貌上,能推断出他的身份。 “看到没,司宇总是最气派的。”颜一源道,“要是我敢这样,我阿爸非要打断我的腿。” 顾轻舟笑,问他:“你想这样吗?” 颜一源摇摇头:“我对歌舞没什么兴趣,假如是跑马场的贵宾席,我就一定要弄到。” 霍拢静在旁边笑。 颜一源空担了纨绔子的虚名,在女色这方面经验不多,而且兴趣不高。他就是喜欢追求女孩子,目的是请她做自己的女朋友,而不是为了睡她。 至于女朋友能做什么,大概就是充面子吧。 顾轻舟指了指司宇旁边的那位漂亮男士,问颜一源:“他是不是魏市长的儿子?” 颜一源颔首:“他叫魏清寒,是魏市长的小儿子。” 顾轻舟认得出这个人,是因为他和魏清嘉长得很像,顾轻舟断定他是魏清嘉的胞弟了。 “蛮像魏清嘉的。”颜洛水也道,“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颜洛水对魏清嘉的敌意很深。 顾轻舟笑了笑:“生得真漂亮。” 说起男孩子漂亮,颜洛水等人都觉得,没人比曾经的蔡龙头蔡长亭更漂亮了。倒是这位魏清寒少爷,可以跟蔡长亭相媲一二了。 “漂亮有什么用?像他姐姐,心肠全是黑的。”颜洛水道。 颜洛水特别讨厌魏清嘉。 哪怕是到了今天,还是会有人把顾轻舟和魏清嘉放在一起比较。 一比较,就会觉得顾轻舟不如魏清嘉分毫,司慕太亏了,他跟魏清嘉才是金玉良缘! 可颜洛水很清楚,顾轻舟多次力挽狂澜救司慕。 漂亮有什么用? 顾轻舟虽没有魏清嘉那等姿色和才华,可她更有智慧啊。 凭什么不如魏清嘉? 颜洛水为顾轻舟感到不平。 “脸是挺像他姐姐的,心肠就未知了。”顾轻舟笑道。 众人都被逗乐。 他们这边正说着,司宇的随从说了句什么,司宇诧异往二楼看过来。 他瞧见了颜一源。 司宇起身,跟身边人低语几句,就往顾轻舟他们这边来了。 颜一源道:“哎呀,谁这么多嘴?” 正说着,司宇进来了。 略带尴尬,司宇笑着对顾轻舟道:“二嫂,你也来捧场啊?” 顾轻舟一派柔婉,笑容恬静道:“是啊。” 又对司宇道,“我们随便看看,你快下去吧,要开始了。” 司宇忙道:“哪敢啊?二嫂来了,我怎么好意思下去?” 说着,他就看了眼,这雅间还有席位。 顾轻舟道:“不必客套,大家都要消遣的,你既然订了贵宾席,缺席也是对歌星们的轻待,快去吧。” 司宇这才下去了。 颜一源就觉得,顾轻舟真是越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哪怕是柔声细语的说话,亦透出不容置喙,叫人臣服。 丝毫不像那个温柔可爱的小轻舟了。 司宇下去之后,他身边坐着的魏清寒,却也往雅间这边看了眼。 顾轻舟正巧坐到了窗边。 魏清寒不知是否看到了她,弯起眼睛微笑,笑容酷似魏清嘉。 魏家那么多孩子,好似就这位小少爷和魏清嘉最像了。 “那孩子真不招人喜欢。”颜洛水也看到了,微微蹙眉。 顾轻舟笑道:“没必要和一个孩子较劲。” 颜洛水想起顾轻舟说过,魏清嘉说是去了南洋,其实已经死了,心中更加不忿。 死去的仇人才是最堵心的,因为你再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较高下,再也没机会赢过她,她永远留着最高的华采在世人心里,你无法越过。 顾轻舟不爱司慕,她不在乎,颜洛水却常替顾轻舟不值。 一直含笑沉默的谢舜民,这时候亦开口了:“我也觉得没必要计较,轻舟喜欢的人,和喜欢轻舟的人,都知道轻舟的好。” 颜洛水这才静下心来。 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鲜花铺就的舞台,灯光绚丽。 第一位出场的歌女,就是百乐门的当家台柱,叫微月。 微月一出场,众人都没什么反应,谢舜民却吃惊站了起来。 顾轻舟先看到了,诧异看了眼谢舜民。 颜洛水旋即也瞧见了。 “怎么了?”颜洛水问,眼底却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甚至暗淡。 怎么回事? 谢舜民不留恋风月场所,而且为人老成稳重,他这样失态,是认识那位微月吧? 颜洛水的心,一下子就沉入深渊,手有点发寒。 顾轻舟也看着谢舜民。 第515章 恩爱 顾轻舟和颜洛水看着谢舜民,谢舜民立马将所有神色收敛,微笑道:“去趟洗手间。” 好似他并非失态,只是站起身而已。 颜洛水眼底的忧色更深。 顾轻舟就挪开了目光。 这是颜洛水和谢舜民两个人的事。 谢舜民精明睿智,颜洛水外表温柔内心腹黑,他们俩有什么事,根本不需要外人操心。 外人的关心,会让他们很尴尬。顾轻舟就决定,有时候难得糊涂,她还是装傻比较好。 顾轻舟收回视线,继续看舞台上的歌星微月。 穹顶是粉红色光,洒落在微月肩头,她穿着洁白的无袖长裙,裙摆曳地,随着她的步伐蜿蜒,似盛绽的花。 薄纱一样的光,轻覆在她的周身,她看上去有种胜过桃蕊的柔嫩。 微月是很浓的舞台妆,五官到底多好看,其实看不清楚,只感觉整个人很秾艳。 她开始唱:“花外早莺啼” 声音婉转旖旎,似空谷黄鹂,清脆落在心弦上,叫人的心随着她的曲调而微微发颤,动人心魄。 “好!” 一曲落下,整个大厅是雷鸣般的掌声,顾轻舟也跟着鼓掌。 她也觉得很动听。 微月的歌声,没有半分风尘气,很清丽,甚至有点娇俏。 只是 顾轻舟不太跟名伎们接触,却也知道,微月不管是歌声还是外貌,都不能算极品,勉强是中上等。 她想着,心思又转移到了谢舜民身上:“他不可能是看上了微月,也不可能跟微月有私情的。那他失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厢想着,瞥了眼颜洛水。 颜洛水和她一样在沉思。 “不好听,太刻意了。”颜一源的话,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他再问霍拢静,“是不是阿静?” “嗯,我也觉得。”霍拢静道。 其实,霍拢静跟顾轻舟一样,歌听得少,鉴赏力乏乏,觉得还不错。不过,颜一源说不好听,她就顺着他说不好听了。 这时候,谢舜民才回来。 他已然是一脸的平静,没有半分失态的样子。 颜洛水看了他几眼,他回以微笑。 顾轻舟的余光也瞥见了,依旧没有回头去说什么。 微月唱完之后,就坐到了司宇旁边的席位上。 司宇想着不远处的二楼,他二嫂正看着,就好似有个家长时刻站在身后,故而今晚格外的端重,一句调笑的话也不敢说,只是端起酒杯和微月碰了下。 “我觉得她很有韵味。”颜洛水故意道,“舜民,你说呢?” 谢舜民表情不变,只是淡淡看了眼颜洛水。 他轻轻揽住了颜洛水的腰,在颜洛水耳边道:“在吃醋啊?” 颜洛水双颊绯红:“胡说了。” 顾轻舟端起酒盏,轻轻抿了口,心想:“我哪里是来看歌星的?我分明是来看他们两对恩爱的。” 他们也太不讲究了,丝毫没留意到顾轻舟的形单影只。 谢舜民的手,一直搁在颜洛水的腰间。盛夏薄薄的衣裳,那掌心的温热始终投过来,颜洛水的心,再也没办法去想其他事了。 第二位歌星登台时,舞台穹顶的灯光,换成了淡淡蓝色。 第三位歌星是橘红色。 到了第四位,那个叫蝶飞的歌星,她登台的时候,舞台上的乐队全部停止了。 灯火也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个浅浅轮廓。 声音慢慢从那黑暗中透出来。 她用空灵的嗓音唱:“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 看不清她的容貌和身段,只能瞧见幽黯中的婀娜倩影,丝丝袅袅的歌声传到了整个舞厅。 众人借被这清唱的美妙音喉摄住,全场寂静。 最终,歌声越来越高,蝶飞的声音也越发高昂绵柔,气息纯长。 灯光渐渐亮起,最后骤然大亮,红衣黑发的女子立在舞台中央,薄妆浅黛,勾勒出绝俗的容颜。 她声音一落,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掌声如雷。 顾轻舟等人也如梦初醒。 “这才叫歌星!”颜一源评价道,“今晚蝶飞肯定是花魁。” 顾轻舟跟着鼓掌。 蝶飞,的确是很漂亮妩媚,声音也是极其出色。 后来,就是其他的歌舞表演。 舞厅的侍者,请宾客们为四位歌星投票。 “十块钱一张票。”侍者道。 “好贵。”顾轻舟在心中想。十块钱,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个月的。不过,这等销金窟,就是挥金如土,没人会在乎钱财。 顾轻舟心中想着好贵,却问:“一次最少投多少票?” 侍者道:“太太,这个随您的心意。” 顾轻舟道:“我投一百票给蝶飞吧。” 其他人纷纷看着顾轻舟。 “轻舟,你今天这么大方?”颜一源好奇,“你很喜欢那个蝶飞啊?” “是啊。”顾轻舟笑道。 谢舜民因为要请蝶飞做广告推销,故而跟颜洛水商量:“咱们投多少票?” 颜洛水笑道:“不能越过少夫人去,咱们投五十张吧。” 后来才知道,楼下的贵宾席,都是五百张一千张这样的投。 顾轻舟和颜洛水的一百五十张票,很快就被淹没。 最后不出所料,蝶飞拿到了今晚的头筹。 谢舜民的目光,却始终在找方才那个微月。 颜洛水看着,心猛然又缩了起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轻舟等人就装看不见。 不管是谁,都要给别人生活一点空间,贸然挤进去指手画脚,吃力不讨好。假如真的需要帮助,颜洛水会开口的。 “二嫂。”评选结束了,司宇又过来给顾轻舟打招呼,“方才哪首歌比较喜欢?” 他身边还跟着魏清寒——那个酷似魏清嘉的男子。 “都挺喜欢的。”顾轻舟的目光,轻巧从魏清寒脸上一掠,如蜻蜓点水般,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到,笑着对堂弟道,“请坐啊。” 司宇道谢,又把魏清寒引荐给了诸位。 颜洛水和颜一源姐弟俩,都对司宇没了好感。 颜一源不知道缘故,只是突然很讨厌司宇;颜洛水却很清楚:司宇难道不知道外头说魏清嘉和司慕的事吗?他既然知道,还跟魏清寒走得这么近,岂不是叫顾轻舟难堪? “你们今晚捧的是谁?”顾轻舟还在和司宇寒暄。 旁边的魏清寒却接口了:“少夫人,我们就是看个热闹,投了蝶飞几张票,没有特意去捧谁。” 司宇也道:“是啊二嫂,我可捧不起。这样的歌星,若是要捧她,非得二哥那样的财力才行。” 说罢,他自己笑起来。 众人都看着他。 这是玩笑话,还是挑衅? 第516章 司行霈的教育 司宇的话,很不恰当,众人没感觉到好笑,只是觉得司宇不知所谓。 雅间里稍微沉默。 顾轻舟的神色不变,笑容还是那么柔婉可人:“像蝶飞那等歌喉,不需要捧,哪怕是散票也能取胜的。” 丝毫不接招。 司宇回味过来,也觉得自己言语只适合男人之间的吹捧抬举,却不适合跟女人说,自己说了个自以为好笑的拙劣玩笑话。 “二嫂说得是,我也这么觉得。二嫂,要不要我去告诉经理,让蝶飞过来敬杯酒?”司宇忙献殷勤。 他觉得顾轻舟应该很喜欢蝶飞。 顾轻舟却笑道:“下次吧,她现在赢了,正要庆祝呢,别扫兴了。” 司宇略微尴尬。 魏清寒一双漂亮得眸子,酷似魏清嘉,眼波流转间竟有风情。 他若不是魏市长的公子,家中位高权重,这等风流姿态,大概会沦为好南风的权贵的玩物吧? “少夫人,我跟蝶飞有点私交,改日约您喝茶,还望少夫人赏脸。”魏清寒在旁道。 顾轻舟笑了笑:“再说吧。” 亦算是拒绝了。 魏清寒笑容不变。 寒暄了几句,顾轻舟对司宇道:“阿宇,你们去玩吧,别拘束了你们。” 司宇道是。 出去的时候,司宇始终不高兴。 魏清寒问他:“怎么了?” “这个小丫头,拿捏嫂子的架子还挺大的!”司宇低声,“她才嫁到司家多长时间?” 魏清寒漂亮的眼波里,闪过几抹痕迹,他道:“听说督军很信任她。二少帅出去留学,她如今执掌督军府呢。” “她?”司宇不屑摇摇头,“哪里的事?分明是颜新侬当家,她只不过是认了颜新侬做义父。” 顿了下,司宇又道,“若是” 若是魏清嘉还在,哪有顾轻舟的份? 司宇恭维巴结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子,心中总有那么点不痛快。 他始终觉得,自己才是司家的人,而顾轻舟是外人。 如今,一个外人进入司家,就骑到了他们头上,他能喜欢吗? 若是魏清嘉做了他的二嫂,他倒是心服口服。 “对了,你大姐现在有消息吗?”司宇转移了话题,问魏清寒。 外人都以为魏清嘉去了南洋。 就连魏家的人也如此猜测。 可魏清寒很清楚,他姐姐已经死了。他们之间有约定的安好,大姐一直没消息传回来,她已经惨遭不幸了。 “还没有。”魏清寒压抑着内心的一阵剧痛,轻描淡写对司宇道。 同时,他抬眸看了眼楼上的雅间。 顾轻舟! 害他大姐的人,一定是顾轻舟。 魏清寒眼底的厉芒,再也藏匿不住。 乞巧节的夜晚,过得也算顺利热闹,假如没有出现谢舜民的失态,以及魏清寒,就更好了。 散场之前,蝶飞好像听闻了军政府的少夫人来了,特意赶过来敬酒。 “谢少夫人捧场。”蝶飞笑容温柔,绝艳的面容只有略施薄粉,素雅到了极致,反而生出烈烈风情。 “你唱得非常好,叫人陶醉。”顾轻舟恭维她。 她向来不吝啬赞美之词。 众人都对蝶飞很有好感,纷纷出声询问寒暄。 就连颜一源,也笑问她可唱堂会。 “一般人家的堂会,我是不去的,假如是颜公馆的,那就是我的荣幸了。”蝶飞笑道。 很会拍马屁。 顾轻舟微笑,挺欣赏这位歌星的。 谢舜民也说了几句,顺便问她可有意向接印刷厂的推销。 蝶飞微讶:“一般广告推销,都是高档的胭脂水粉,如今书局也要?” “任何的生意,都怕巷子深嘛。”谢舜民道。 谢舜民很有生意头脑。 蝶飞笑道:“您看得起我,我自然乐意效劳。” 很顺利解决了此事。 谢舜民微笑了下。 蝶飞看了眼谢舜民的妻子颜洛水,发现她始终很友善,没有多心,就完全放心了。 散场之后,众人各自回家。 霍拢静的心情,也好转了很多。 顾轻舟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去,多住几天?” 霍拢静摇摇头:“不了。总不回家,我阿哥也要担心了。” 这是决定自己去面对。 顾轻舟欣慰颔首:“阿静,你上次说,你站在我身后保护我。我也是,我站在你身后呢,别怕。” 霍拢静眼眶微热。 “好。”她低喃,轻轻拥抱了顾轻舟。 颜洛水那边,谢舜民不知说了什么,她对歌星微月的坏情绪,完全好转了,小鸟依人看着谢舜民。 顾轻舟看着颜洛水,就觉得她很幸福。 颜洛水愿意相信谢舜民,依靠谢舜民。那么聪明精明的颜洛水,收起了她所有的戒心,做个温顺的小绵羊。 顾轻舟触景伤怀。 “为什么我不能像洛水这样?”她想。 可惜,她始终做不到。 论起聪明精明,颜洛水是不输给顾轻舟的,可颜洛水从小有父母疼爱,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让颜洛水懂得如何去依靠。 顾轻舟却不敢。 回到家中,顾轻舟吩咐副官:“去查查微月的底细。” 虽然不搅合谢舜民和颜洛水,顾轻舟还是想做个心中有数的人。 就像司行霈对阿潇夫妻,平日里什么也不管,可真要他说话的时候,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当。 顾轻舟要知道内情。 若是颜洛水需要她,她就可以立马去帮助她;假如颜洛水不需要,她就可以装傻。 “还有,去查查司宇这些年,都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二老爷那边可知道,老太太知道不知道。”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准备去洗澡,电话却响了。 是专线电话。 这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司行霈是特意等着打这个电话? 副官跟着顾轻舟,肯定向司行霈汇报了她的行踪,故而司行霈知道她现在才回来。 司行霈的声音,在电话里始终有点失真,不如当面那么清晰。 “今天过得如何?”司行霈笑问,“女儿节,去乞巧了吗?” “没有。”顾轻舟就把今天的事,捡了司宇那段,说给司行霈听。 她又问司行霈,“你知道吗?” “知道。”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讶。 既然知道,司宇这般纨绔风流,家里人不管吗? 司行霈似乎知道了她的想法,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小小舞厅坐个头席,你有什么可吃惊的?” 顾轻舟一愣。 她没想到司行霈是这种态度。司行霈继续道:“吃喝玩乐,总好过他们想到军中或者进政府机关吧?没有异心,就是我的好兄弟。其他的,都是他身为司氏子弟应得的。” 顾轻舟这时候才回神。 其实,司督军和司行霈,是愿意看着二房的孩子不成器的。 太成器了,万一生出其他心思,妄想争夺兵权或者政权,就太麻烦了,还不如纨绔些。 再说了,整个岳城都是司家的,司宇横着走都是应该的,这是司家的威严。 他们可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打下这片江山,不就是为了孩子们能过上好日子吗? 岳城将来又不需要二房的人来守护。 “轻舟,你要分得清轻重。”司行霈笑道,“军政府有我和司慕,就完全足够了。二房的孩子,督军对他们都溺爱,从来不督促他们上进。 别说是咱们家,就是颜家,不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你义父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成器,足以支撑门庭,你看过他管小五吗? 家庭就是这样,有强有弱,才能更加团结稳定。全部都好胜要强,会打得头破血流;全部都纨绔,会败了家业。有一两个领头的能上进,就完全足够了。” 顾轻舟又是微愣。 她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没想到,我居然这么糊涂。” “哪有糊涂?”司行霈道,“你是一片慈爱之心。” 顾轻舟脸微热。 司行霈又道:“我叫人送了礼物给你,收到了吗?” 顾轻舟摇摇头:“我刚回来。” 又看了眼墙上的钟,“你早点睡吧,已经很晚了。” 司行霈道:“我今天睡不成了,还有军务。” 顾轻舟微微抿唇。 “注意身体。”她道。 司行霈立马道:“我身体不知道多结实!轻舟,你要不要试试?” 顾轻舟张口结舌。 为什么要关心他? “再会!”她气得不轻,想要挂了电话。 “轻舟,我想你了。”司行霈抓紧时间在电话里道。 顾轻舟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起司行霈的话,特别是他说教育孩子那几句,顾轻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司督军能给自己弟弟和侄儿的,大概只有钱和虚名,督促他们上进有什么意义? 一个人越是努力,要的就越多。要求侄儿们成器,难道将来要他们和自己的儿子争夺兵权吗? “就连司慕,司督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顾轻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不是不爱,就是因为深爱,才希望他的能力更小一点,野心更小一点,活得更安全一点。 “对于长子司行霈,将来他是要支撑门庭的,所以司督军格外的严苛,严苛到了看似薄情的地步。”顾轻舟又想。 她突然醍醐灌顶般,感觉司督军真是个睿智的人。 这么想着,顾轻舟就不再担心司宇闯祸了。 副官们去查微月和司宇,也很快有了结果。 司宇行事算是纨绔,有时候也嚣张,可至今没有闹出大事,他很懂得分寸,亦或者说他敬畏司行霈和司督军,不敢太胡来。 “好了,以后就不要再管他了。”顾轻舟对副官道。 又问微月,“她的呢?” 副官就把微月的资料,递给了顾轻舟。 第517章 漂亮的祸水 顾轻舟接过微月的资料,翻看了几个字,眉头就轻轻蹙起。 良久之后,她合上资料,没有再说话了。 “这件事,谢舜民应该可以搞定的吧?”顾轻舟想。 同时,顾轻舟觉得,谢舜民最近可能要回南京了。 她决定先观望。 她吩咐副官:“留心微月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副官道是。 就在顾轻舟陷入沉思的时候,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夫人,三少爷来了。” 三少爷,就是司宇了。 顾轻舟还在想不管他的事,不成想他却登门了。 “不止是三少爷,他还带着魏少。”副官又道。 魏清寒! 顾轻舟的眼眸,沉了一瞬,半晌才道:“请他们进来吧。” 很快,司宇就跟魏清寒,到了正院。 “二嫂,送给您。”司宇带了一束花进来,很亲热的样子。 他并不是很服气这位比他还年轻的嫂子,可司家有尊卑的,他也不敢轻待顾轻舟。 “多谢。”顾轻舟接过来,笑容很轻盈,就像长辈对孩子,“今天没出去玩?” “说起这件事,我就是特意来找二嫂的。”司宇笑道,“二嫂,有点事想麻烦您。” 顾轻舟问:“何事?” 司宇来找顾轻舟,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二嫂,初十晚上,还是在百乐门舞厅,蝶飞小姐还要登台,我想请您去捧场。”司宇道。 顾轻舟蹙眉不解。 司宇忙解释:“不是比赛,是她得到了冠军,酬谢捧场的客人。蝶飞小姐很想邀请您,只是她自惭形秽,不好登您的门,特意请了我来做牵线。” 蝶飞想要让顾轻舟去,抬高她的身价,顺便也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她是第一歌女,艳名四起,多少人慕名而来,她需要一个靠山,才能避免自己沦为权贵的玩物。 司宇是不够分量的,军政府的主人才行。 只可惜,如今的军政府男主人全部外出,司督军在南京,司慕去了日本,司行霈远在平城驻守,顾轻舟反而成了唯一的主人。 蝶飞是女人中的杰出者,她不仅擅长笼络男人,更擅长揣摩女人的心思。 那天在雅间,她看到司少夫人以及她的两位密友,对蝶飞都有善意。 所以,她拜托司宇来请顾轻舟了。 司宇跟魏清寒关系匪浅,两个人一起过来,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我最近疲乏,想清净些,你们去吧。”顾轻舟笑道。 她的拒绝,司宇似乎也想到了。 “二嫂,我还请了妹妹们,还有阿骏。上次二嫂你找回了阿骏,阿骏一直很感激你。”司宇道,“二嫂,咱们家兄弟姊妹几个,还没有一块儿出去玩呢。” 他帮顾轻舟找到了借口。 顾轻舟笑道:“那好吧,你都说了这么多,我不能辜负你的好意。” 司宇高兴起来。 顾轻舟看了眼旁边的魏清寒。 魏清寒笑容恰到好处,看上去很温柔斯文。 “阿寒是我的好朋友,假如二嫂觉得不便的话,阿寒可以避嫌的。”司宇又道。 顾轻舟微笑:“人多才热闹,没事的。” 魏清寒就跟顾轻舟寒暄。 “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花坛种了两株极好的茶花,少夫人也爱茶花?”魏清寒问。 那是司慕送给顾轻舟的。 吵架之后,司慕主动跟顾轻舟求和,送了两盆花。顾轻舟放在自己的房间,可花看上去有点发蔫,顾轻舟很担心。 负责打理花草的佣人说,茶花应该养在花坛里,这样盆栽也可以,只是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打理。 顾轻舟没有更多的精力,就把擅长,就把茶花交给了佣人,住在门口的大花坛里,如今果然生得枝繁叶茂。 “我倒也不是特别爱,那是少帅送的。”顾轻舟道。 魏清寒笑道:“从前我姐姐很爱茶花,我家里有好几株名贵的,少夫人若是喜欢,我叫人送您几株吧。” 姐姐? 魏清嘉吗? 顾轻舟抬眸,看了眼魏清寒。 魏清寒明眸里有淡淡笑意。他的眼睛像魏清嘉,黑白分明,那眼波就格外的清湛,仿佛能渗透人的魂魄。 “既然是令姐之爱,我岂能夺人所好?”顾轻舟笑了笑,态度很和蔼。 司宇突然很紧张看了眼顾轻舟。 夺人所好? 二嫂你的确是夺了他姐姐的所好——司慕。 顾轻舟的眼神微睐,淡淡看了回去。 司宇微怔,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情绪遮掩好。 “我姐姐远行去了,白放着可惜。”魏清寒道。 顾轻舟再次拒绝:“种一棵树也不容易,就让它留在原本的地方吧。” 魏清寒也不尴尬,笑笑道:“少夫人说的是。” 如此就算约定了。 越好顾轻舟之后,司宇还去请了颜洛水夫妻,以及颜一源。 “一源,记得带你女朋友啊。”司宇还调侃颜一源。 颜一源稀里糊涂。 司宇可从来没带他玩过。 他们虽然同是军政府的子弟,关系却不那么亲密,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狐朋狗友。 司宇这般热情,还是头一回。 “他要干嘛啊?”颜洛水打电话问顾轻舟。 “他不会干嘛的,就是联络和我的感情。”顾轻舟笑道。 这是真的。 顾轻舟相信,司宇对自己绝对没有恶意的,他还指望顾轻舟放水,让他活得更加逍遥快活。 他得罪顾轻舟,那是吃力不讨好。 至于邀请颜洛水夫妻和颜一源,是怕顾轻舟临时再反悔。 “肯定是蝶飞承诺了什么,阿宇才这么迫不及待。”顾轻舟想。 看司宇的态度,应该是很喜欢蝶飞的。 顾轻舟在电话里问颜洛水:“你和舜民去吗?上次都没怎么跳舞。” “去啊。”颜洛水道,“舜民不是想请蝶飞做广告吗?” 顾轻舟颔首。 到了七月初十,司宇亲自来接顾轻舟。 这次,他的跟屁虫魏清寒却没有来,同来的另一位堂妹。 顾轻舟和堂妹坐在后座,司宇坐在副驾驶座。 不成想,顾轻舟却越过了副驾驶座位,和司宇闲聊。 “你跟魏少关系挺好的,不过他看上去比你小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顾轻舟问。 司宇没想到开门见山问这个,当即如实道:“他是比我小三岁,我跟他的确不是从小的朋友,是今年二月份才认识的。” 二月份 那时候魏清嘉被司夫人杀死,却做成她远走南洋的假象。 别说世人,就是魏家都没人怀疑。 而魏清嘉的弟弟,却不声不响的勾搭上了司宇。 “花了他不少钱吧?”顾轻舟闲闲,声音听上去就有几分慵懒。 司宇心中一惊,忙道:“没有没有!” 急忙否认,就是有了。 顾轻舟心中澄澈,如明镜一般的清晰,似乎知道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 车子到了百乐门舞厅的门口,颜一源先到了,正在帮霍拢静整理她披肩的流苏,态度认真。 顾轻舟上前,跟霍拢静低语了几句。 霍拢静神色骤变,一下子就握紧了顾轻舟的手:“不行!轻舟,你这是以身涉险!” 顾轻舟笑笑:“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也许我多心了。” 霍拢静仍是非常不安。 顾轻舟道:“没事,进去吧。” 等颜一源他们进去,顾轻舟又跟副官耳语。 副官颔首道是。 顾轻舟把一切都安顿好,这才慢慢进了舞厅。 这次,司宇帮他们安排了一楼靠近最前排的座位,四个人一桌。 顾轻舟和司宇两个人坐了。 “等会儿阿寒要来,二嫂您不介意吧?”司宇笑问。 顾轻舟道:“为何要介意呢?” 正说着,魏清寒就来了。 魏清寒是斜梳了头发,露出光洁额头,一双美丽澄澈的眼睛,在他漂亮的容貌上起了最重要的点缀。 他气度华贵倜傥,女人看到他这样的,多半会心生爱慕之情。 魏清寒一笑,坐到了司宇旁边,又给顾轻舟打招呼:“少夫人,今天的梳篦很漂亮。” 他留意到了顾轻舟的穿着打扮,甚至配饰。 顾轻舟微笑:“多谢。” 旁边的桌子上,也坐满了人,都是锦衣华服的贵人。 这家舞厅的宾客区,可以摆放十二张桌子,地势稍微高几分,也宽敞。 顾轻舟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 明明是很普通的侍者,顾轻舟却愣是看了他几眼。 同时,她给自己的副官递了个眼色。 副官上前。 顾轻舟吩咐他:“去帮我取一瓶白葡萄酒。” 她如此吩咐,听上去没什么异样。 司宇就笑道:“二嫂,让侍者去拿就可以了,这里什么酒都有。” “我还是喜欢自己带过来的白葡萄酒。”顾轻舟道。 司宇就觉得她很少出来玩,不懂规矩,魏清寒则莫名心头一紧。 不过,很快顾轻舟的副官,就拿了一瓶白葡萄酒进来,让魏清寒知道自己多想了,顾轻舟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尝尝我带过来的酒。”顾轻舟笑道。 她想要去倒酒时,魏清寒就起身:“少夫人,我来。” 顾轻舟犹豫了下,把醒酒器递给了他。 气氛一时间很融洽。 顾轻舟的唇角,始终有淡淡笑容。 第518章 少帅跟我大姐才是良配 顾轻舟从自家带了葡萄酒过来,此事叫司宇和魏清寒情绪复杂,尤其是司宇。 说顾轻舟不上台面吧,她带过来的白葡萄酒又是珍品,百乐门最好的也比不上,这点她的品位很高。 说顾轻舟此举恰当,又总感觉不合时宜。 司宇默默喝酒,心想:“还是沉默比较好,随便她吧。” 魏清寒却表现得很热络,他赞美顾轻舟带过来的酒:“我也喜欢这一款白葡萄酒,果香很浓郁,质地澄澈。” 顾轻舟笑道:“魏少是品酒高手?” “不敢当。”魏清寒的笑容干净明媚,“我只是想在少夫人面前表现下自己的见识,让少夫人高看一眼。” 司宇看了眼魏清寒。 突然之间,他察觉出了一件事:魏清寒对顾轻舟很谄媚,谄媚到了叫人惊讶的地步。 “他难道看上了我二嫂?”司宇震惊,又想,“不至于吧?” 司宇忍不住又看了几眼顾轻舟。 和从前那个常去司公馆陪老太太的小丫头不同,顾轻舟的脸上稚气褪去了大半,眉宇间添了妩媚。 她很素净,黑发红颜却又很分明,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同寻常来。 “倒也有点漂亮。”司宇心想。 自家的嫂子,不可能真的用看女人的眼光去瞧她。单单从欣赏的角度看,顾轻舟比从前是漂亮了很多。 她长大了,少女时候的五官已经长开了,岁月悄悄给她添了秾丽。 “阿寒不会那么大胆的。”司宇又想,“他敢勾引军政府的少夫人?” 自然是不敢的。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一闪过,司宇坐立不安。 幸好蝶飞来了。 蝶飞走过来,贵宾席这边就轰动了,大家纷纷和她打招呼。 来的全是熟客,而且有钱有势。 蝶飞一一应酬,最后才走到了顾轻舟他们这桌。 “少夫人,让您久侯了。”蝶飞笑容满面。 她很漂亮,不笑时宛如冰消花,高冷孤傲,独立寒枝之上叫人景仰;一笑,就恰如繁花似锦中的牡丹,独领风骚,把其他的姿容都比了下去。 顾轻舟很少见这般歌喉出众又美艳不可方物的歌女,对蝶飞是很有兴趣的。 “请坐。”顾轻舟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椅,笑容恬柔可亲。 “谢少夫人。”蝶飞不推辞,身姿优雅半坐着,仪态美丽又落落大方。 司宇就忙不迭寒暄。 他是真的很喜欢蝶飞,可惜蝶飞后面有人保着,他无法近身。如今佳人在侧,司宇几乎要失态了。 他表现得热情过度了。 “少夫人,这等混杂之所,实在不够清净,改日请您喝茶可好?”蝶飞的心思,却全部在顾轻舟身上。 她知道顾轻舟可以做她的保命符。 顾轻舟却笑了笑:“蝶飞小姐抬爱了。只是,您这么忙,我岂敢耽误?” 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若是被人瞧见她跟歌女一流结交,只怕会生出口舌来。 她是欣赏蝶飞的,却也不会给军政府抹黑。 舞厅可以来捧场,私下里交往,这话题就大了。 哪怕是司宇,也不敢私下里请蝶飞喝茶吧? 蝶飞这么问,分明是把顾轻舟当成了小孩子,以为她不懂事。女人看其他女人的眼光,是很独特的。 比如蝶飞,她就始终觉得,顾轻舟眉宇间的妩媚间,萦绕着一些稚气。她既像是孩子,又像是女人。 故而,蝶飞就把顾轻舟视为孩子了。 被拒绝之后,蝶飞才一震,下意识去看顾轻舟,发现她皎皎眉目格外的幽深安静。 “是,我唐突了。”蝶飞笑了笑。 话题很快转移了,蝶飞没有丝毫的不悦,她高高兴兴聊起了其他话题。 她以色侍人,八面玲珑,顾轻舟他们这桌就欢声笑语,颇有宾主尽欢之意。 那边,经理来告诉蝶飞,她的演唱要开始了。 舞台上的乐队,也换了蝶飞惯用的。 “少夫人,我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魏清寒看很多人滑入舞池,便伸手向顾轻舟,态度十分谦卑,腰几乎全部弯下去。 “可以。”顾轻舟笑了笑。 她带着镂花白手套,是很凉软的,落入魏清寒的掌心。 魏清寒颀长纤瘦,掌心也带着淡淡凉意,手指修长嫩白,胜过了不少姑娘家的玉指。他们滑入舞池时,顾轻舟闻到了魏清寒身上淡淡的气息,像古森深处的草木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少夫人,家父说起您医术高超。”魏清寒跟顾轻舟寒暄,“听说当初家父的顽疾,就是少夫人治好的。” “举手之劳。”顾轻舟微笑,“那次,是魏小姐邀请我去给魏市长看病的。好些日子没了魏小姐的消息,她旅行还顺利吗?” 魏清寒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和狰狞。 短短不过一二秒,他的情绪又全部敛住,只是攥顾轻舟的手时,顾轻舟很清晰感受到他的手指收紧了。 她笑容很浅,落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就像涟漪,缓缓荡开一个漂亮温柔的弧度。 “很顺利,多谢少夫人挂念。”魏清寒心中的波动很快敛去,笑容不改,继续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就继续和他聊起魏清嘉来。 这样的寒暄,让魏清寒很难平静,他的笑容更加浅了。 他已经有点失控了。 “少夫人,其实大家都说,少帅跟我大姐才是良配。”魏清寒漂亮至极的眼眸微动,淡淡道。 “哪个大家?”顾轻舟的笑容恬柔。 魏清寒的话,丝毫没有刺激到她,她没有露出夸张或者愤怒的表情,而是一如既往,声音不疾不徐道:“那个‘大家’,是你姐姐自己吧?外头的人可都是说,你姐姐离婚过,配不上少帅。” “少夫人,您如此就未免见识浅薄了。”魏清寒更怒,一股子热流在他大脑中攥住,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新派的人,把离婚当一件时髦事。我大姐可是岳城第一名媛,她哪怕离过婚,依旧是整个岳城最有价值的女人!” 顾轻舟笑了笑。 她那笑容,带着不信。 那点笃定的笑容,以及她上位者的威严,一下子就把魏清寒逼到了顶点。 就在这个时候,舞厅突然响起了枪声,旋即灯泡应声而裂。 其他的灯,莫名其妙全部黯了下去。 整个大厅黑黢黢的,接着又是枪声。 “啊!”大家乱了起来。 有枪,又黑暗,把人的恐惧放大了无数遍倍。 舞池里乱成了一团糟。 第519章 惊慌失措 蝶飞正在唱歌。 当灯爆裂的时候,她没有动。耳边尖锐的叫声,让整个大厅里更加混乱。 蝶飞身后的乐队,也有人站起来:“怎么回事?” “不要动,越动越乱!”蝶飞阻止他们,同时她往舞池中央望去,想要找到那个身影。 她要寻找的人,是魏清寒! 在这样的乱世里,歌女是下等人,她们没有依附是不可能成功,更加不可能出人头地。 就像百乐门随便一场比赛,不砸下个七八万,休想拔得头筹。 没有“花魁”的身份,她唱得再好也不过是风尘女子。 所以,蝶飞身后也有金主,她的金主是魏市长,魏清寒的父亲。 准确的说,蝶飞是魏市长培养的,想利用她来笼络权贵。 魏市长从前年就开始培养蝶飞,目标是司行霈。 司行霈身上能挖掘的东西,远胜过他父亲。 不成想,蝶飞尚未出名,司行霈就被他父亲赶出了岳城;然后,他们的目标是司慕,不成想司慕也走了。 魏市长不敢选择司督军,因为司督军实在太老奸巨猾,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而是他的儿子们好对付些。 蝶飞就是为了勾引军政府的少帅而准备的。 两位少帅离开之后,魏市长还在培养蝶飞,把她的名声吹得更高,等待不时之需。 所以说,蝶飞是魏家的家奴。 当魏清寒找到蝶飞,想要蝶飞帮他完成一个计划的时候,蝶飞本能想要拒绝:“市长不会答应的。” 魏清寒生得漂亮,可是他的手段阴狠,极其残酷,他笑容温柔:“哦,那你就去问问市长” 蝶飞被他震慑,半晌嗫喻道:“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保证我能脱身。” 魏清寒冷笑:“放心,一点小事而已。只要计划周密,我们就可以战胜任何人。” 蝶飞心中尚有余悸,不再劝阻了。 如今,一切都照魏清寒的计划进行着,应该会成功吧? 蝶飞拿住手中的话筒,捏得有点发白。 “千万要成功啊!”她攥紧了手指,在心中祈祷。 若是失败了,清寒少爷是没事的,也许可以全身而退,蝶飞却是万劫不复。 不管是少夫人还是魏市长,都不会再给蝶飞活命的机会! 蝶飞紧紧咬唇。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只是灯泡炸了,很快就能修好的。”经理高声,声嘶力竭的咆哮。 可人群还是混乱,使劲往外冲。 人们全部都有从众心理,别人跑,他们也就跟着跑了。 很快,灯泡终于修好了两盏,疏疏朗朗亮起来,整个舞厅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人不到,还有人被踏伤倒地,桌椅全部被推翻了,满地狼藉。 蝶飞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顾轻舟和魏清寒。 她暗中松了口气:“清寒少爷应该成功了吧?” 安排得那么周密,不可能失败的啊! 至于魏清寒为什么非要绑架顾轻舟,蝶飞也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啊,阿寒少爷从小就跟大小姐要好,他从五岁开始就是大小姐带大的。”蝶飞听魏市长家的其他人这样说过。 魏清寒比魏清嘉小十岁,他很小就得魏清嘉的眷顾,那时候他没了母亲,感情都寄托在魏清嘉身上。 与其说魏清嘉是魏清寒的姐姐,还不如说是他的母亲。 “他们说我大姐去了南洋,我不相信,我大姐已经遇害了。”这是魏清寒告诉蝶飞的,“害我大姐的人,就是顾轻舟。” 蝶飞当时惊诧不已。 她没想到这层。 不过,仔细想一想,魏清嘉那么优秀,又跟司慕有一段佳话。这样的妙人儿放在眼前,是个女人都不会安心的吧? 所以,魏清寒说顾轻舟杀了他姐姐,蝶飞竟然相信。 她也是知道,她知道女人吃醋的时候有多疯狂。 女人吃醋起来,简直无所畏惧。平日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念“阿弥陀佛”的女人,对付情敌时捅上三刀都能面不改色。 魏清嘉下落不明,身为弟弟的魏清寒,想要绑走顾轻舟,逼迫出他姐姐的下落,甚至最终确定他姐姐的生死,蝶飞能理解。 “若是顾轻舟死了,司家应该会有个男人回岳城来。”蝶飞想。 有男人回来就好办事,这样蝶飞才能发挥作用。 这也是蝶飞为什么瞒着魏市长帮魏清寒了。 蝶飞留意到,魏市长最近在调教新的细作,是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蝶飞感到了危机。 她铤而走险帮魏清寒,一箭三雕。 “诸位,不要惊慌,哪怕是最温柔的大海,也会有惊涛骇浪。”蝶飞的声音,缓缓在舞厅里回荡,“方才的小意外,就像盛夏临时的暴雨,它已经过去了,不会影响到大家出游的兴致。” 众人都笑。 笑声安抚了彼此。 舞厅里,侍者忙不迭的收拾整理。 那些没有受伤,也不愿意离开的,都是特别迷恋蝶飞的。 他们想听蝶飞把今晚的表演结束。 蝶飞又扫视了一眼,发现了顾轻舟的朋友们都在。 “颜家的少爷和小姐都在,说明只是少夫人离开了。”蝶飞笑着告诉自己,让自己的情绪更加稳定些。 不会有意外的! 阿寒少爷已经成功掳走了顾轻舟。 接下来的事,就跟蝶飞没有丝毫的关系。哪怕要查,也是舞厅失职,跟蝶飞无关。 “我最近学了一首日文的歌,想唱给大家听听。”蝶飞笑道。 洋人的歌曲,不管是西洋还是东洋,都挺受欢迎的。 舞厅里响起了掌声。 蝶飞缓缓清唱。 刚起了个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愣在舞台上。 众人错愕看着蝶飞。 蝶飞则怔怔看着某个方向,脸色一点点的变了。 她似见了鬼般。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就看到从二楼台阶上,缓步走下来的女子。 这女子素衣黑发,看上去那般素净古朴,可她的面容白皙红润,五官精致,又透出雅致。 在场的,都是岳城上流社会的,认识这张脸。 “是司少夫人。”有人道。 “是啊,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蝶飞看着她干嘛?” “谁知道呢?蝶飞今天看上去不太正常。” 众人小声议论着,顾轻舟已经慢慢走下了楼梯。 蝶飞几乎想要失态大叫。 “为什么会这样?”蝶飞在心中问自己,“阿寒少爷说了,他要抓住司少夫人,折磨她,让她说出他姐姐的生死。” 怎么到头来,翩然而下的是司少夫人! 寒少爷呢? 蝶飞几乎毛骨悚然,骨头缝里都冷。 “蝶飞。”顾轻舟的声音,不高不低,空灵而悠长,在整个舞厅响起,“我还没有听过东洋歌曲,不如你唱给我们听听?” 蝶飞心中大凛。 这话是在告诉蝶飞,顾轻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现在,若是她敢转身就走,顾轻舟就叫她死无全尸。 “是!”蝶飞应了,可尾音中的发颤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蝶飞怎么了?” “跟司少夫人有关?” “我看那天蝶飞比赛,司少夫人也投了她的票,她应该很喜欢蝶飞的。” “女人之间的事,谁能说明白?” 总之,顾轻舟和蝶飞的暗流汹涌,已经被在场的宾客们都留意到了。 蝶飞强迫自己镇定一点,再镇定一点,开腔准备唱歌。 可她的脑子里,怎么也安静不了,她的词错了无数次,曲子也走形,声音都显得单薄无力。 “这是吓坏了吧?” “好像是。” “少夫人干嘛威胁蝶飞呢?” “不知道啊。” 蝶飞站在舞台上,丝毫没了往日的伶俐,她战战兢兢的,显然是害怕极了。 顾轻舟却稳坐首席。 她走回来,坐到了司宇旁边。 蝶飞的失态,司宇也看在眼里。他很担心,悄悄问顾轻舟:“二嫂,你没事吧?蝶飞她怎么了?” “我没事。”顾轻舟笑道,“至于蝶飞怎么了,你得去问她了。” 司宇碰了个软钉子,不好意思晃了下脑袋,继续去看蝶飞。 而蝶飞显然已经找不到调子了,她越唱越糟糕。 “唱得什么东西!”有客人喝了酒,加上之前电灯泡的事,憋了一肚子火。 原本蝶飞的安抚,让他们的火气稍微减轻,如今见蝶飞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客人恼火了。 经理忙出来赔不是。 蝶飞就退了下去。 “二嫂,我去看看。”司宇也要站起身。 顾轻舟却不咸不淡:“坐下。” “什么?” “你坐下,不要乱动。”顾轻舟回眸,言语清晰告诉司宇,“今天的事,我若是能妥善处理,我就饶了你;假如不能,你也别想跑。” 司宇大惊:“什么事?” “你先坐稳。”顾轻舟道,“没有我的命令,你最好不要动。” 这时候,颜一源和霍拢静回来了。 安排好颜一源去坐下,霍拢静走下来,轻轻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轻舟,你跟我来。” 司宇好奇看着,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他愣神间,顾轻舟已经跟着霍拢静,从旁边的侧门,去了后台。 身后还有两名副官跟着。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司宇嘟囔,同时又看到了旁边的副官,愣是没敢动。 他端起酒喝了一杯,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脸色微变。 第520章 做个正确的选择 司宇突然想起来:“阿寒呢?” 自从出事之后,司宇一颗心都在蝶飞身上,在舞台旁边一直看着她,等出事了就去英雄救美。 结果,舞台上没有事,其他侍者也拦住了司宇的脚步。 司宇回到了贵宾席之后,蝶飞一个劲在失态,这也让司宇好奇,同时忘记了魏清寒。 此刻,他才心生疑窦:“阿寒哪里去了?” 他问旁边的副官,“你可瞧见魏少了?他方才还跟我二嫂跳舞的。” “没有。”副官言简意赅,“三少,少夫人请您坐稳了,不要乱动。” 司宇只得收敛心神,同时很不安。 魏清寒不会出事吧? 那么混乱,难道魏清寒自己跑了? 不对啊,整个贵宾区都有侍者把守,大家没受到什么惊吓,他不至于逃走吧? 况且,出事之前,他还跟顾轻舟在一起呢。 顾轻舟没跑,他怎么会跑? 这些心思,让司宇陷入沉默里,没有再开口。 顾轻舟和霍拢静去了后台的化妆间。 蝶飞的化妆间是单独的,此刻门口正站着一名副官。 看到顾轻舟过来,副官恭敬行礼:“少夫人。” 顾轻舟颔首。 副官推开了门,顾轻舟进了屋子,才看到蝶飞已经被人捆绑住了双手,犯绑在椅子上。 “少夫人,饶命啊少夫人!”一瞧见顾轻舟进来,蝶飞就疾呼,绝俗的脸上花容失色。 她再也控制不住害怕。 出了这档子事,她暴露了,魏市长会抛弃她,她彻底成了弃子。 可蝶飞不想死。 “饶命啊,少夫人,我也是挺差办事。”蝶飞哭道,十分凄苦,“少爷吩咐的,我不敢不从。” “你是魏家的人?”顾轻舟问。 她这是多此一问。 亦或者说,她问的时候,根本没有动疑惑的口气,而是很正常的感叹。 她早已猜到了。 “是,是!”蝶飞求生强烈,“少夫人,魏家还在栽培我,目前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啊,少夫人!” 顾轻舟坐下。 化妆桌上,镜子旁边镶嵌了六七枚大灯泡,把镜子照得透亮。 顾轻舟伸手,关灭这一盏盏耀目的灯,眼前的灼目光华淡去,她才慢腾腾开口:“蝶飞,我倒是想用你。” 蝶飞微讶。 顾轻舟继续道:“你这个人,又聪明又狡猾,其实是个极好的帮手。” 蝶飞大喜。 她喜得几乎要难以置信,这样的好运,居然砸到了她头上? “不过,我需要你像我表达你的诚心。”顾轻舟道。 “是,我会忠诚您的。”蝶飞道,说着就往地上一跪,膝行到了顾轻舟跟前,“单凭少夫人吩咐。” 顾轻舟让她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想问你,你知道魏清寒的计划吗?”顾轻舟道。 蝶飞顿时就明白,顾轻舟这是在试探她的忠诚。 假如她有半句假话,她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我知道。”蝶飞立马道,“他想要绑架少夫人,倒也不是杀了您,而是让您染上烟瘾。从此,您行为不端,岳城的人只会更加唾弃您。”霍拢静微愣,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却是很明白魏清寒的用意了。 魏清嘉死了,魏清寒如果杀了顾轻舟,他也要偿命,军政府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况且,顾轻舟死了就可以了吗? 不! 魏清寒想要的,是彻底毁了她这个人! 他想让司家和岳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做司少帅的夫人,那原本是他姐姐魏清嘉的地位。 他姐姐,岳城的第一名媛,才有资格做岳城的第一夫人! 顾轻舟算什么? 容貌不出众,才情平乏,这样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她的好运气却让她鸠占鹊巢! 那么,魏清寒就毁了她。 染上了烟瘾,顾轻舟会受到司家的嫌弃,亦会受到岳城的风言风语。 鸦片会摧毁她的身体,她的容貌,让她活活受尽折磨而死。 “我没想到,魏家还有这等心智过人的角色。”顾轻舟听完了蝶飞的话,微微笑起来。 这条毒计,她也觉得很不错。 鸦片,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和大脑,让这个人行为失控。 想要再戒掉,就是千难万难了。 多少遗老遗少,因为抽鸦片而弄得倾家荡产的? “挺好的。”顾轻舟笑道,“蝶飞小姐,您跟我来。” 蝶飞道是。 她眼中,闪过几缕不易察觉的寒芒。 这寒芒很细微,哪怕是顾轻舟这般精明睿智,也错过了。 蝶飞想:“她相信了我的忠诚!” 这很好! 只要顾轻舟相信了她,她就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蝶飞没有安全,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很清楚规矩——一旦她背叛了魏市长,就是叛徒,司少夫人也不会相信她。 退,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再进一步了。 蝶飞装得很温柔,跟着顾轻舟和霍拢静出了屋子。 “少夫人,您把阿寒少爷弄到哪里去了?”蝶飞问。 她还是需要对旧主人表示关心的,否则冷心冷肺的,更不像真的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的。”顾轻舟笑道。 蝶飞的唇角,也微微动了下。 他们下了楼。 门口副官等着,恭敬称呼“少夫人。”  顾轻舟道:“备车吧。” 两辆汽车挺稳,顾轻舟先上了汽车,蝶飞上了另一辆。 “少夫人喜欢清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跟别人同坐一辆汽车。”这是魏清寒打听到的情报。 情报一向很准。 果然,顾轻舟没有让蝶飞与她同坐。 汽车稳稳的,往某个地方开,蝶飞的心又紧紧收缩:“会成功的!” 蝶飞一直帮魏清寒,除了对方是主人家的儿子,更是因为她爱慕魏清寒。 魏清寒想趁乱绑架顾轻舟,结果失败了,现在应该落在顾轻舟手里,这也是魏清寒预料过的。 “万一我失败了,我就只能靠你。”当时,魏清寒是这样告诉蝶飞的,“你别怕,到时候你假装投靠她,到了白南路时,你放出一枪,我们的人会在一百米开外包围顾轻舟。” “这样行吗?”蝶飞当时很害怕,“她不走白南路怎么办?亦或者说,咱们的人打不死她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从舞厅出来,只有一条路出租界,她必然会走白南路的。况且,我们根本不需要打死她。”魏清寒志得意满。 他算准了那条必经之路。 只要是离开舞厅,顾轻舟肯定会走白南路。 果然,蝶飞看着汽车一路往白南路的方向而去。 她心中稍微安定。 “这件事如果办成了,阿寒少爷会感激我,市长也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军政府损失了少夫人,又是一番新的动荡,市长最喜欢这样了。”蝶飞的心情,顿时就好转了很多。 她真正的前途,仍是在魏家身上。 转移到顾轻舟那边,是吃力不讨好的。 快要到了白南路,蝶飞突然弯腰,拔下自己藏在靴筒里的小手枪。 顾轻舟居然没有搜查她,未免太小瞧了 她。 蝶飞冲着窗外放了一枪。 司机猛然刹车,跳了下去,生怕蝶飞的第二枪开在他头上。 蝶飞放出这一枪,却被意外的停车惊扰。 等她想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前后各两名高大的副官,将她团团围住了。 蝶飞微愣:“怎么怎么这里会有埋伏?” 顾轻舟抓住了魏清寒,可魏清寒知道还有第二条毒计害死顾轻舟,不可能出卖蝶飞的啊。 怎么这里有军政府的人? 蝶飞脑子里嗡了下。 “下车吧。”顾轻舟依旧笑着,静静看了眼车厢里的蝶飞,“枪给我。” 副官的长枪,抵住了蝶飞的额头。 蝶飞吓住了,只得把小手枪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很娴熟,将手枪给拆了。 “下车。”顾轻舟又道。 蝶飞被拖了下来。 她被副官拖着,踉踉跄跄跟顾轻舟往前走。 不远处的地面上,一个人正全身瘫软,像中了麻药的人。 正是魏清寒。 “少爷!”蝶飞想要扑向魏清寒,怎奈顾轻舟的副官手劲很足,牢牢将蝶飞困住,不许她乱动。 “来人,把她绑到驾驶座上。”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车。 蝶飞这时候才明白了,她大惊失色。 可顾轻舟的副官,早已不管不顾,将蝶飞按到,将她的腰和整个上身,牢牢捆绑在车上。 “不,不要!”蝶飞的声音,这个时候才透出蚀骨的凄厉,“少夫人,不要啊!” 蝶飞很清楚记得,魏清寒告诉她:“我在少夫人的车子里,放了很多炸药。我们不需要开枪打中她,只需要开枪打中那车,她就会和车子一起灰飞烟灭。” 现在,顾轻舟却把蝶飞绑在这车子上。 “我来告诉你,这一整条街都有我的人,你若是跑,我的人就会击中车子。”顾轻舟笑了笑。 蝶飞额头布满了细汗。 顾轻舟道:“这是油门,这是刹车,这是方向盘。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假如做好了,我可以放过你;若是做不好,你就和这车一起炸了吧。” 说着,她温柔俯身,跟蝶飞低语。 蝶飞的身子,情不自禁颤抖。 “好了,开始吧!”顾轻舟笑道,“蝶飞,做个正确的选择给我看!” 第521章 又一个傻白甜 顾轻舟把蝶飞绑上了汽车。 她告诉蝶飞:“车子往前开五十米。我叫人数十下,你不开车的话,我就开枪了。” 往前开五十米,就会压死魏清寒;停止不前超过一定时间,顾轻舟的人就会开枪,打爆这辆车,蝶飞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 她死,亦或者魏清寒死,顾轻舟要她做个选择。 “少夫人,这是你的汽车。”蝶飞哭道,“用它压死了寒少爷,魏家饶不了您的。” 她在哭泣中,努力挤出几分理性来。 她希望顾轻舟可以考虑大局。 “无妨,这车上全是炸药,我正好要送给魏市长瞧瞧,他儿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顾轻舟轻描淡写。 留下这辆汽车,顾轻舟还留下了证据。 蝶飞的眼泪流得更甚,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顾轻舟没有开玩笑,她是真的。 “炸药没有名字。”蝶飞哭道。 “可魏少爷买炸药的来源,我已经查到了啊。”顾轻舟道,“到时候,我自然有人证物证。” 蝶飞就绝望了。 顾轻舟早已把所有的后路都算计到了。 蝶飞现在后悔。 她不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帮魏清寒,出谋划策买通舞厅的人,制造混乱让魏清寒带走顾轻舟。 魏清寒的主意虽然恶毒,一旦顾轻舟中招,的确是此生尽毁。 那时候的魏清寒和蝶飞,也是想让顾轻舟死得惨烈的。 如今说顾轻舟恶毒,好像太过头了——毕竟和他们做的相比,顾轻舟还给了蝶飞选择的机会啊。 蝶飞更明白,在魏清寒被抓之后,假如自己真心实意投靠顾轻舟,亦或者想救顾轻舟一命,说出汽车上藏了炸药的话,顾轻舟也许不会给出她这样的难题。 现在,在顾轻舟心中,蝶飞和制定计划的魏清寒同罪。 在魏清寒失败之后,是蝶飞坚持贯彻,想要把顾轻舟置于死地。 “我不行, 我做不到!”蝶飞大哭起来,“少夫人,您饶了我吧!” 顾轻舟则站得很远。 她身边的副官,全部用一种很厚的钢板,挡在胸前。 顾轻舟和诸位副官,都躲在钢板后面。 蝶飞见状,就知道这汽车是一定会炸的。她稍微抬眸,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上,有几管枪口对准了自己这车。 蝶飞眼泪簌簌,她死死咬住了唇。 “开始数数吧。”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就高声:“十” “九” “八” 一声声,洪亮,尾音却拖得老长,几乎要在蝶飞的耳边炸开。 蝶飞倏然冷静下来。 她知道,一旦她撞死了魏清寒,魏市长是不会饶过她的,她会死,她和魏清寒都活不下去;而她不撞魏清寒,她现在就得死,至少魏清寒没事。 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应该选择后者——逃离,然后被炸死。 可是她做的,居然是踩动了油门,用力朝魏清寒冲了过去。 她不能退,哪怕是死,她也要争取半分活命的机会。 “寒少爷,您做了鬼就把怨气发泄在少夫人身上吧,我是被逼的!”蝶飞心中道,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的车子,猛然冲了过去。 “不要,蝶飞!”魏清寒在副官们数数的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的四肢全部打了麻药,瘫软无力,想要爬起来,却无法动弹。 他眼睁睁看着蝶飞开车了。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了。”魏清寒的脑子,无比的恐惧和清晰。 这种痛苦,让他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从街尾急匆匆跑过来。 “快停车,停车!”那人声音极其尖锐,带着惊恐大呼,“二嫂,快叫人停车啊!” 蝶飞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车子停稳了。 她死死用力踩住了刹车。 轮胎在地上打滑,落下鲜明的痕迹。 “二嫂!”司宇冲了过来,跪倒在顾轻舟面前,“二嫂,你饶了阿寒吧,他还不懂事!” 顾轻舟安静看了眼司宇。 在幽黯的灯火下,顾轻舟的眼睛格外分明,黑黢黢的似鬼魅,带着吞噬魂魄的光芒。 司宇重新低下头,不敢再抬起,只是不停给顾轻舟磕头:“二嫂!” 顾轻舟这才开口:“不懂事?他跟我一样大吧?” 顿了下,顾轻舟又道,“你为了一个外人,冲我下跪?” 司宇的后背冒出来冷汗,道:“二嫂,他好歹算杀人未遂,不应该丧命啊!” “你是说,非得我死了,我才能杀了他?”顾轻舟问。 司宇觉得,应该是这个道理吧? 魏清寒谋害顾轻舟,并没有成功,他哪怕有罪,也不至死啊! “二嫂,不管是法律还是人情,都是这个道理啊!”司宇急道,“你这样草菅人命,岂不是害得大伯和二哥也背负骂名?” 顾轻舟的眸光微沉。 司宇就莫名害怕她。 可他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轻舟杀了魏清寒,更加用力求她:“二嫂,你就饶了他这次吧,他知道错了。” “他不会知道的。”顾轻舟道,“我饶了他这次,只会遭到他和魏家更疯狂的报复!” “不会的,不会的!”司宇依旧苦求,不肯起身,“二嫂!” 顾轻舟见失了先机,也就不再说什么。 “你带他走吧。”顾轻舟道。 同时,顾轻舟看了眼司宇,“三弟,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司宇道是。 就这样,司宇把全身瘫软的魏清寒背了回去。 而蝶飞和汽车,顾轻舟就扣了下来。 她往回走。 街尾处,顾轻舟看到了颜一源、颜洛水和谢舜民。 顾轻舟的眸光轻柔,问:“谁带司宇过来的?” 颜洛水愣是低了头。 谢舜民沉默。 颜一源嗫嚅道:“轻舟,是我带司宇过来的。” “你也觉得我行事狠辣?”顾轻舟问。 颜一源立马摇头:“不、不是的。” 可他眼睛里的意思,分明就是。 顾轻舟想起,曾经司督军他们提到司行霈,都说他手段恶毒,失了宽容之心。 现在的顾轻舟,和他如出一辙。 “我没有很恶毒,只是想一次性解决。”顾轻舟跟颜一源解释,“我曾经给过别人很多次机会,可结果是他们一次次更猛烈的反扑。纵虎归山,终成大祸。” “我”颜一源羞愧难当。 顾轻舟却笑了笑:“好了,正如司宇所言,我也没吃什么亏,还抓到了魏家的把柄,就这样算了吧。” 说罢,她转身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顾轻舟一直在揉按眉心,她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糟糕。 副官早已把一切,人证物证,都准备妥当,会送往警备厅。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洗澡的时候,一个人在浴室里呆了很久,肌肤都泡得有些起皱。 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 她洗好澡,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她接了电话。 司行霈问她:“今晚过得很惊险?” 哪怕他知道,她能处理得很漂亮,他仍是心惊胆战,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要受罪遭殃。 “惊险谈不上,情绪很复杂。”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沉默。 她把电话夹在肩头,听着话筒,手却在擦湿漉漉的头发。 “告诉我,轻舟。”司行霈追问。 顾轻舟这才慢腾腾道:“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行事刻薄。” 当时,颜洛水和谢舜民在场,还有霍拢静。 他们若是真的赞同顾轻舟让魏清寒和蝶飞自相残杀,司宇就不会出现。 可见,顾轻舟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也太过于苛刻。 可成王败寇,假如顾轻舟是失败者,魏清寒是不会手软半分的,到时候她的朋友们,真的能拯救她吗? “轻舟。”司行霈的声音,倏然就柔软了。 顾轻舟嗯了声。 “我爱你。”司行霈道,“和我相比,你所做的都是很自然而正常的。要相信自己。” 顾轻舟笑了笑:“隔靴挠痒!” “我的话虽然是隔靴挠痒,可我说我爱你,不够震撼心灵吗?”司行霈反问。 顾轻舟道:“你都说了八百回,我耳朵听得都要出茧了,哪里还能震撼心灵?” 说罢,他们俩都微愣。 司行霈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多,他自己都能数的清次数,而顾轻舟却仿佛听得了他说无数次,是因为她知道他做的每件事,都包含了他的爱意。 记忆一层层的堆砌,让顾轻舟误以为,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要睡了,晚安。”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道:“我过几天抽空回去看你。” 顾轻舟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说罢,她挂了电话。 上床睡觉之前,顾轻舟还是把思路理清楚一遍。 自己和魏家,好像没什么缘分。 当初治好了魏市长的小病,如今他大概不会放在心上了。 “魏市长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害死了魏清嘉?”顾轻舟想,“魏家是否已经将我视为仇敌了?” 魏清嘉的死,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以及司夫人的报复,顾轻舟完全不沾边,可魏家绝不会这么想的。 “没想到,藏在暗处的敌人这么多。”顾轻舟又感叹。 司慕一走了之,顾轻舟却在为这桩协议的婚姻善后。 她沉沉睡去,暂时把一切放在一边。 第522章 建个军政府吧 顾轻舟这边安睡,颜洛水却睡不着了。 谢舜民也对着天花板愣神。 颜洛水在黑暗中问他:“你可睡了?” 谢舜民出声:“没呢。” 颜洛水立马捻亮了床头的灯。 暖黄色的笼罩里,泛出温柔的光线,铺满了屋子。 “你说,轻舟是否生气了?”颜洛水问丈夫。 谢舜民也半坐起来,支着胳膊道:“与其说生气,我倒是觉得轻舟很担心。” “担心什么?”颜洛水一头雾水。 “担心司宇啊。”谢舜民道,“魏清寒对轻舟的误解,是不会消除的。他这次看到司宇如此好用,下次岂能不利用他?” 颜洛水瞠目结舌。 “他不会如此无良吧?” “难说了,有时候仇恨会蒙蔽心智。”谢舜民道,“司宇跑过去,很不恰当。” 颜洛水听着,也担心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颜洛水问丈夫,“咱们应该” 应该什么,却说不下去了。 颜洛水没有任何应该做的事。 她应该去提醒司宇提防魏清寒吗?此事很难,司宇只当他们是顾轻舟的帮凶;应该去阻止魏清寒害司宇吗?这似乎更难了,是司宇送上去的啊。 别说颜洛水他们了,就是顾轻舟,此情此景之下,都对司宇无可奈何。 “小五也真是的。”颜洛水抱怨,“就他多事。” 谢舜民好奇看了眼颜洛水:“你不是也赞同吗?” 颜洛水哑口无言。 “我” “其实,我是赞同轻舟的。”谢舜民道,“铲草不除根,是最愚蠢的做法。” “那你是觉得我和小五蠢了?”颜洛水笑盈盈的反问。 谢舜民自悔失言。 他一把搂过了娇妻,轻轻咬她的耳垂:“洛水怎么会蠢呢?”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颜洛水心猿意马,也早已把此事丢到了脑后。 事后想想,颜洛水还是不安心。 她喊了负责厨房的佣人:“明天早上煮八宝粥,多放点红豆。”佣人道是。 于是,顾轻舟早起时,还没有下楼,就闻到了红豆的清香。 她笑着走下楼梯,看到颜洛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正在翻阅今天的报纸。 “你送过来的?”顾轻舟笑问。 颜洛水点点头:“厨房的人说,熬了一夜这粥,你尝尝味道。” 颜洛水和谢舜民喜欢吃用糯米熬煮的粥,故而将一锅粥熬得香糯。 “我很喜欢!”顾轻舟一连吃了好几口,才道。 颜洛水忐忑,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吃着,最终还是决定问顾轻舟:“轻舟,你没生气吧?” “昨晚的事?” “嗯。”颜洛水小心翼翼。 顾轻舟摇头笑了笑:“我明白的,没有生气。” 颜洛水欲解释,副官进来道:“少夫人,魏市长来了。” 颜洛水道:“来得挺早的。” 顾轻舟点点头。 “那你快去吧。” “急什么,让他等着吧。”顾轻舟笑道,继续喝粥。 颜洛水想起很久之前,那次是安澜要害她,差点让她被绑架。假如成功了,颜洛水此生如何自证清白? 是顾轻舟救了她。 若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所以说,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颜洛水昨天的一时恻隐之心,以及小五的妇人之仁,害得顾轻舟的计划中途被司宇打断。 “轻舟,对不起。”颜洛水低声道,“我不该一时心软。” “没事。”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你们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我有时候比较极端。” 她喝了最后一口粥,上楼更衣。 重新上妆,换了件天水碧的素面旗袍,顾轻舟去见魏市长。 魏市长坐在新宅的客厅里,手边放着茶盏,他却半点喝茶的心思也没。 顾轻舟进来,他立马站起身:“少夫人,犬子无知,冲撞了您,我来给您赔罪来了!” 说罢,他还拿出自己的辞职申请书,希望顾轻舟能体谅他的一片苦心。 顾轻舟翻看了几眼,觉得魏市长的辞职申请报告,倒是写得很有水平。既像是示弱,却又像诉苦。她笑了笑,道:“这个我没资格批复,要送到南京的政治部去。” “是,少夫人,我这就叫人送去。”魏林急忙道。 顾轻舟摇摇头:“不用了魏市长,你是督军钦选的,我不会用我的私事逼迫你辞职,你这份辞职报告,还是收起来吧!” 她重重将辞职申请仍回给魏林。 这意思,是想要魏林坦白一点,不要再想耍滑头了。 魏林自然也懂,急忙捡起了报告书,放在旁边,再也不敢拿出来。 “少夫人,请您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阿寒吧。”魏市长道。 顾轻舟昨晚就叫人把证据送去了警备厅。 今天一大清早,警备厅的人就去魏市长家,把惊魂未定的魏清寒重新抓起来,投入了警备厅的监牢。 罪名是魏清寒涉嫌购买军火! 顾轻舟已经弄到了证据,魏清寒私购军火的罪名,足够他被枪毙的。 她没有亲自碾死魏清寒,不代表她会放过魏清寒。 “此事,我已经叫人上呈给了军政府,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吧。”顾轻舟微微笑道,态度很和蔼。 魏清寒私购军火,不死也要脱身皮的。 顾轻舟一开始想直接弄死魏清寒,是考虑到名声。 魏清寒一定会说:顾轻舟已经杀了魏清嘉。 魏清嘉已经死了,她不会活过来,顾轻舟就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点流言蜚语,会一直跟着顾轻舟。 “魏市长,你这么殚精竭虑想要救你儿子,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顾轻舟问。 魏市长现在知道了。 魏清寒想要害顾轻舟。 只要顾轻舟松口,警备厅那边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魏清寒购买的军火数量不大。 “还请少夫人示下。”魏市长决定先装傻,看看顾轻舟到底是如何给此事定性的。 “他大概是想组建自己的军政府吧。”顾轻舟淡淡道。 魏市长的脸色,顿时惨白。 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少夫人是想要阿寒死吧? “少夫人,阿寒他绝不敢的!”魏林急切道。 第523章 对魏清寒的惩罚 司督军一大清早就醒了。 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的侄儿司宇。 “大伯,二嫂她在岳城要翻天了,她如此枉顾法纪,是坏了您订下来的根基啊,大伯!”司宇在电话里气急败坏。 司督军一开始没听懂。 “慢慢说!”司督军低喝,“还没弄清楚什么事,你就慌成这样,成何体统?” 司宇的情绪忙收敛。 哪怕是在电话里,他也很害怕自己的大伯。 “大伯,是二嫂,她派人把魏市长的小儿子抓了起来,还给他扣上了私购军火的罪名。”司宇言简意赅。 司督军微微拧眉。 顾轻舟不像是办事糊涂的人。 “魏市长的小儿子,他私购军火了吗?”司督军问。 司宇一下子就哽住。 当然是购了,不过量不多,也就购炸毁一辆车的,连桥也炸不掉。 这么小的分量,就说魏清寒要谋逆,实在太夸张了! “那都不算炸药,就是一点做炮仗的。”司宇道。 司督军的声音沉了下去:“也就是说,还是私购了!” 司宇胆怯。 “大伯,这点小事” “私购军火是小事?”司督军的声音更加严厉,“你阿爸呢?” 这是要跟大人说话。 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司宇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没事提什么军火! “不是的,大伯,您听我解释。”司宇慌忙道,“都是昨天晚上的事,二嫂在伺机报复。” 他就把昨晚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司督军。 司督军听完,更是怒不可遏:“你是说,军政府的少夫人办事,被你阻止了?你是军政府的什么人?” 说罢,重重挂了电话。 司宇拿着电话筒,瞠目结舌。 怎么就这样了? 大伯什么时候也如此是非不分了? 很快,司督军就打电话给二老爷,把他大骂了一顿:“你若是管教不好孩子,我派人去替你教!轻重不分,将来督军府的事,是不是由他说了算?” 二老爷被骂得半句话也不敢还嘴。 唯唯诺诺应下,挂了电话,二老爷就派人把司宇抓了过来。 不由分说,二老爷这边的人,把司宇狠狠打了一顿。 “往重里打,让他长点记性!”二老爷怒喝。 二太太一句话也不敢劝。 老太太那边听闻了,得知司宇跑到顾轻舟面前指手画脚,还跟司督军告状,他僭越得太过分了,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打,下手有轻重,若是司督军派人回来打,那就难说了。 司宇挨了顿打之后,才彻底明白一个道理:顾轻舟不仅仅是他的嫂子,更是军政府现在的女主人。 司宇的行为,不是小叔子跟嫂子闹脾气,而是损害了军政府的权威。他质疑顾轻舟,就是质疑军政府。 早起的时候,魏家的下人急忙告诉司宇,司宇昨晚送回去的魏清寒,又被顾轻舟派人抓走了。 司宇气不打一处,就想着司督军能治顾轻舟,殊不知自己太过于愚蠢,犯到了司督军的忌讳。 “你这么大人了,要知道分寸!”二太太也严厉警告司宇,“别说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就算她只是你嫂子,你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嫂子?” 二太太还念着顾轻舟救回了司骏,又念着顾轻舟往日的好,对司宇也是失望透顶了。 司宇挨了顿打,还四面楚歌,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恨起魏清寒来:“都是他,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尴尬了!” 想到这里,司宇就觉得,还是和魏清寒断交比较划算,再也不敢乱蹚浑水了。 司督军打了侄儿,也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你委屈了,公事公办吧!魏林从前是我的亲信,这些年他越发有了主见,我也是知道的。”司督军道,“再说了,他儿子犯事,魏林那个做老子的也是同罪。” 顾轻舟笑道:“阿爸,这是谁惊动了你?” 司督军笑笑。 顾轻舟就把昨天的事,一遍遍捋清楚给司督军听。 魏清寒想要害死顾轻舟,用心险恶。 顾轻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对付他,结果被司宇捣乱。 “魏清寒把炸药绑在我车上,这是要炸死我的,而且他还想绑架我。”顾轻舟道,“他安排了两个计划对付我,所以我先让他们自相残杀。此事被三弟阻止了。 我前思后想,魏清寒放炸药在我车上的事,的确可以加重他的罪名,但是我也要被卷入流言中,索性隐去了这一段,只告他私下购买军火的罪名。” 司督军听了,略微颔首。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 市长魏林可知情? 那个歌女,是魏林亲手调教的,目的是什么? “三弟救了魏清寒,让我想起了农夫与蛇。魏清寒会发现,三弟很好用,接下来可能进一步伤害他,来达到伤害军政府的目的。 为了防患于未然,把魏清寒关在牢里,我觉得最妥善。这样的话,魏林也算有了人质在咱们手里,他会更加的安分守己。”顾轻舟道。 “你办得不错,轻舟。”司督军赞许道,“这是私购军火,不管量多少,把魏清寒移交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吧。” 顿了顿,司督军又道,“这是我的意思,我会亲自打电话告诉新侬。” 司督军很赞同顾轻舟的处理方法。 魏清寒蓄谋已久,接近司宇目的绝不单纯。 放虎归山太危险了,顾轻舟从来没打算z这么做过。 “是,阿爸。”顾轻舟道。 就这样,魏清寒以私购军火的罪名,被判了三年,在军政府的监牢里服役,魏市长每周都可以去看望他。 如此,也算保住了魏清寒一命,魏林不敢再奢求什么。 他一周能去看望一次,也会知道魏清寒过得好不好。 真正懵了的人,是魏清寒。 “阿爸,这是私加重刑!我不服!”魏清寒眼眸通红。 失败之后,魏清寒捡回来一条命,一夜未睡,又想出了一条毒计对付顾轻舟。 没想到,他自以为的绝世好计谋,却没有伸展的机会。 他还没来得及表现什么,就被军政府的人给抓了。 “阿爸,你救救我!”魏清寒大叫起来,“你难道想要我死吗?” 魏市长正因为这个儿子的鲁莽而胆战心惊,当即扇了他一巴掌:“你给我好好服刑!三年而已,你出来还是二十多岁,再敢胡闹,连命都没了!” 魏清寒满腔的恨意。 同时,顾轻舟叫人把蝶飞关到了另外私密的地方。 这个女人是难得一见的姿容不俗,而且心狠手辣,顾轻舟将来可能会用她。 至于她想要杀顾轻舟,就要凭借她的本事了。 此事,没有顾轻舟预想中那么好,却也算解决了。 魏清寒被抓起来,顾轻舟也去监牢看过他。 他穿着囚衣,依旧是那么英俊漂亮,态度倨傲。 看到顾轻舟,他高高昂起脸,冲顾轻舟啐了口,低声咒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他态度很倨傲。 顾轻舟是无所谓的,可陪同顾轻舟进来的牢卒却不高兴。 站在牢房门口,牢卒问顾轻舟:“少夫人,他这么不识抬举,要不要教训教训他?” 魏清寒依旧不为所动。 顾轻舟问:“你们是有什么好方法?” 魏清寒的手指,微微曲起。 牢卒笑道:“好方法是没有的。不过他这么漂亮,单独关在这个牢房里,实在太可惜了,可以让他挪个地方。” 说罢,牢卒冲顾轻舟使了个眼色。 魏清寒顿时明白,他脸色骤变,又恶心又愤怒。 他冲过来,厉声咆哮:“你敢!我阿爸可是市长,你试试看!” 牢卒不以为意。 军政府的监牢,牢卒们眼里只有军政府的人,何曾把市长放在眼里? 顾轻舟失笑。 “你敢!”魏清寒的脸由白转紫,顾轻舟的笑,让他心底莫名生起了寒意。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只要顾轻舟点头,他即将会遭遇那等最肮脏的难堪! 魏清寒特别恨这种事,其实还有个缘故,也是因为魏清嘉。 魏清嘉之所以离婚,并不是因为她的丈夫养了女学生,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养了男学生。 为何魏清寒觉得他离过婚的姐姐还是那么冰清玉洁?因为他很清楚,她姐姐和姐夫从未睡过。 这大概也是魏清嘉为什么那么大胆,想要最好的前途吧! 现在,顾轻舟却要如此对付他,魏清寒不能忍受。 他宁愿一头撞死! “不要这样做。”顾轻舟微笑过了之后,严肃告诉牢卒,“我很不喜欢用这种事来折磨人的。” 牢卒有点尴尬。 “我的话,不是开玩笑。”顾轻舟又补充,生怕牢卒会错了意。 她总觉得,这样的手段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顾轻舟可以手染鲜血,却不能接受自己的格调降低到这种程度。 从前她不会这样对付魏清嘉,现在也不会这样对付魏清寒。 她有无数的手段可以收拾他,叫他惨痛,而那种手段,顾轻舟不喜欢。 魏清寒那颗愤怒又忐忑的心,倏然一紧。 他怔怔看着顾轻舟。 牢房里光线很暗淡,只能看到顾轻舟柔媚的轮廓,魏清寒怔愣,良久没有动。 顾轻舟已经走了出去。 第524章 轻舟别看 顾轻舟从监牢里出来之后,魏市长特意来拜访她。 老生常谈的话,顾轻舟听腻了,她拒绝了魏市长的拜访:“请他回去吧,军政不分家,督军还是很信任他的,把我这话带给他吧。” 副官道是。 夜里的时候,顾轻舟又去看了蝶飞。 蝶飞被关起来之后,人反而清醒精神了,她知道顾轻舟会保住她的命。 “少夫人”她一看到顾轻舟,就急忙奔过来,似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顾轻舟看着她,她绝俗的容颜在如豆的昏灯下,也有种叫人心旷神怡的悸动;她歌声轻灵,婉转动听。 像她这般美丽又多才的女子,若是生在盛世,或许会有更好的前途。 顾轻舟倏然明白,为什么司行霈一定要实现江南江北的统一,要建一个太平年代。 乱世会把人逼得低贱,贱如草末。 “我不会杀你,现在也不是用你的时候。”顾轻舟声音温柔,“你若是相信我,就安心在这里,把自己养好了,保存你的歌喉和容貌,将来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蝶飞就想到,顾轻舟叫人送过来的饭菜,营养总是很丰盛,甚至还有水果。 而胭脂水粉,也是每天都有,全是新的。 顾轻舟若是不把她关起来,只怕她这会子已经被魏市长给除了。 这个当口,蝶飞的确不宜露面。 “少夫人,我绝不敢再背叛您。”蝶飞道,“求您信任我,给我机会。” 经过上次的事,顾轻舟的智慧、谋略,以及心狠手辣,已经彻底震服了蝶飞。 蝶飞对顾轻舟又敬又畏。 “机会会有的。”顾轻舟安抚她,“好好呆在这里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 蝶飞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慢慢的宁神养气,不再心浮气躁了。 她每日依旧保养好自己,早晚还会练嗓子。 这件事解决了,顾轻舟依旧常去何氏药铺。 何梦德跟着宋医生和艾诺德医生,学会了一些西医仪器的用法。 “轻舟,这个呢,是听诊器,非常好用!”何梦德高兴道,“特别是给小孩子看病。 咱们的老祖宗说,宁治十汉子,不治一妇人,说明妇人科难治;又说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孩童,儿科更难。 小孩子表达不清楚,无法告诉大夫哪里不舒服,有了这个听诊器,一些问题就能听出来,真真了不起!” 顾轻舟笑。 “我听听。”顾轻舟接过来。 她还没有熟悉西医,听不出所以然,何梦德用得比她顺手。 顾轻舟又去拜访了艾诺德医生。 艾医生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 顾轻舟错愕看着这一幕。 “热毒已经下去了,这次的脉象比上次好了,再外敷药即可。”艾诺德道。 看到顾轻舟,艾医生笑着站起身。 送走了病人,艾诺德告诉顾轻舟:“烧伤之后,体内会有热毒,咱们的仪器无论如何也检查不了,可中医上说,脉象洪大有力,就是有热。通过号脉辅助,果然很有用。” 这是他跟顾轻舟和何梦德学的。 “能帮助到您和病人,这是中医的荣幸。”顾轻舟道。后来顾轻舟总结了下:西医仪器对中医的帮助很大,因为那些仪器,仔细学习一段时间就知道怎么用,而且用得很准确;可中医的号脉,别说西医了,就是中医自己,有的学上数年都号不准。 艾诺德医生在华夏的日子久了,他有点中医基础,而且天赋很高,所以他学会了。 “这些日子,我总结出了几条经验,还请老师您指证。”顾轻舟对艾诺德道。 艾诺德颔首:“少夫人请讲。”他最近也爱称呼顾轻舟为少夫人,似乎这样更加尊重她。 “中医可以学西医的,有仪器和静脉注射。”顾轻舟道,“这是西医快和准的秘诀。” 艾诺德笑道:“少夫人,您擅长抓住问题的关键。仪器是让看病的过程又快又准,而静脉注射的确是让西药又快又准,你说得不错。” 顾轻舟却沉默了下。 艾诺德又道:“可这两样的发展,过程是很漫长的,我不知道能否用在中医上” 顾轻舟应道:“困难肯定是有的。” 任何的改变,都是困难重重。 顾轻舟既然励志要做这件事,她就会把此事做好。 这天,她跟艾诺德聊了很久。 两个人话题投机,顾轻舟还帮艾诺德看了五名烫伤病人。 从医院回来,顾轻舟又开始伏案疾书。 她在做规划。 她趴在桌子上就神不知鬼不觉睡着了。 顾轻舟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司行霈。 梦中到处都是火光,司行霈浑身的血,站在火海深处,冲顾轻舟微笑。 他说:“轻舟,转过脸去,别看!” 火一层层将他包裹,卷入十八层地狱般,他的眉目起了一层火,头发也烧灼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火焰在跳跃。 顾轻舟猛然惊醒。 她浑身冷汗。 看了眼墙上的钟,才凌晨三点半,木兰正趴在顾轻舟的脚边,睡得安详。 顾轻舟怔愣了半晌。 醒过来之后,那个梦更是没头没尾的,梦中到处都是火,而顾轻舟离得好远。 司行霈似乎是无法自救了,他在临终前让顾轻舟转过脸去,不要伤心。 顾轻舟的心,一个劲的乱跳。 “好好的,做什么鬼梦!”顾轻舟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她去洗了澡,重新躺下,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可顾轻舟毫无睡意。 接下来的一整天,顾轻舟都心绪难宁。 “轻舟,舜民的书局请了宋晓兰做广告代理,他们今天在海边拍照,你可要去瞧瞧?”颜洛水给顾轻舟打电话。 蝶飞出事之后,谢舜民就放弃了她,选择了第二名的宋晓兰。 宋晓兰也有背景,她是鲁地某个小军阀的女朋友,对方特别捧她,在岳城给她置办了别馆。 谢舜民的邀请,宋晓兰答应了。 “好啊。”顾轻舟的右眼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好,不想呆在家里,她也想出去走走。 她先去了颜洛水的房子。 颜洛水还在选衣裳。要挑选一件得体的却又不被宋晓兰比下去的衣裳,颜洛水也是煞费苦心。 霍拢静和颜一源也来了。 顾轻舟一直在沉默。 那边,霍拢静和颜一源跟颜洛水说着什么,他们似乎聊得很热络。 “轻舟!”颜洛水重重推了她一下。 顾轻舟回神,问:“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颜洛水好笑,“我们跟你说话,你都没听到?” 顾轻舟歉意笑了笑。 她真没办法转移注意力。 稍微不留神,梦中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就要把司行霈吞没。 “我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这次是怎么了?”顾轻舟反问自己。 她似乎从不担心司行霈的。 如今,因为一个梦,她失魂落魄很久。顾轻舟没怎么了解过西方的科学,所以她不会用科学的观点去分析问题。哪怕不懂科学,顾轻舟也坚信,梦是自己的臆想,绝不是预言。 梦不会预见任何事。 “我只是担心他,他什么事也没有的。”顾轻舟告诉自己。 然而她想了起来,司行霈一连两天没有给她打电话了。 这个念头一起,加上昨晚那个梦、现在不停跳动的眼角,顾轻舟再也坐不住了。 她想去看司行霈。 可理智告诉她:“不要这样做!司行霈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一旦你主动了,你就回不来了。” 自己送上门,就是等于把自己给了司行霈。 顾轻舟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她再三犹豫。 “轻舟,你又走神了,你没事吧?”颜洛水的调侃,变成了担心。 顾轻舟自己也叹了口气。 “我没事。”顾轻舟道。 她站起身道,“你们去海边玩吧,捡几个贝壳给我。我想着一个药方,今天要把它弄出来。” 一看就是敷衍的话。 颜洛水和霍拢静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戳穿顾轻舟,而是道:“那行,我们去玩,你可别后悔啊。” 顾轻舟嗯了声。 她回到了新宅,重新准备做规划,可思路开始无法集中。 她忍了再忍,还是给司行霈在平城的官邸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朱嫂。 “顾小姐?”朱嫂惊喜,“你要来了吗?” “没有。”顾轻舟笑道,又问朱嫂,“少帅他这些日子,很忙吗?” “很忙,他都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朱嫂道,“我也不知道他忙什么。” 顾轻舟听这个话风,心中越发不安。 司行霈果然很久没回家了,他也很久没打电话给她。 “会不会出事?”顾轻舟问自己。 她再也坐不住了,喊了司行霈给她的两名副官,以及唐平。 “备车,我们去趟平城。”顾轻舟道。 她想知道他如何了。 其实,打个电话去驻地,也是可以知道的,可顾轻舟想亲眼看看。 瞧见了,她才能放心。 “平城?”唐平诧异,“现在吗?” 现在走的话,只怕要夜里才能到。官道上土匪多,汽车走夜路不方便。 “嗯,现在。”顾轻舟道,“去准备吧,准备好了就出发。” 唐平不敢再有异议。 恭敬行礼之后,唐平去准备了汽车,顾轻舟让立马发车。 她急匆匆赶到了平城。 第525章 我是他的女人 顾轻舟的汽车,路上没有停歇。 三名副官轮换着开车,中途停了三分钟,是给汽车添油的,少夫人的唇就抿了起来,露出了她的不快。 于是,他们加快油门,让汽车飞驰。 一路颠簸中,顾轻舟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平城。 “去驻地。”顾轻舟道。 跟过来的副官,除了唐平,剩下两人都是司行霈的,他们都知道平城的驻地在哪里。 “是,顾小姐。”他们一到了平城,立马就改了称呼。 汽车直接去了驻地。 副官停稳了车子,前去通禀。 有名参谋和司行霈的亲信邓高,疾步走了过来。 一看到顾轻舟,邓高就露出亲切的笑:“顾小姐,您来看师座了?” 顾轻舟含混应了声。 参谋也笑,脸上似乎有喜悦。 然后,参谋解释:“师座去了雍阳镇,那边的铁路靠近树林,不知是谁在树林里放火” 顾轻舟闻言,一颗心顿时乱跳。 火 “他去救火了?”顾轻舟声音急促,打断了参谋的话。 参谋微愣,继而笑道:“没有,师座赶过去的时候,火早已停了,他去督工了,那边还有点其他事。” 其他事,就是指李文柱的余孽。 司行霈说是去督工,实际上是去铲除余孽。 这话,参谋没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却明白了这个其他事的含义,她眉头微微蹙起。 参谋和邓高惊讶的发现,顾小姐蹙眉的样子,有点像师座。 这神态很相似。 “顾小姐,师座很快就回来了,您请到屋子里等。”参谋好笑。 顾轻舟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份情谊,只怕师座要乐疯了。 参谋把顾轻舟请到了驻地最中间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院子门口站满了亲侍。 “开门。”参谋道。 亲侍看到是熟悉的参谋,这才打开了门。 迎接顾轻舟的,是司行霈的亲信,其他人并不知顾轻舟来了。 参谋请顾轻舟进来:“这是师座休息和办公的地方,您先坐下,我叫人去给您准备晚膳和茶水。这一路上,您辛苦了。” 顾轻舟被他说得略微尴尬。 她轻轻咳了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可眼底的不自在泄露了她的秘密。 “不用麻烦。”顾轻舟道,“你们师座,他何时会回来?” 顾轻舟不能再追到雍阳镇去。 司行霈去那边,是善后的,形势很危急,顾轻舟若是贸然闯进去,被李文柱的余孽抓住了,成了人质,反而叫司行霈掣肘。 “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参谋道。 顾轻舟略微颔首。 副官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洗脸,又端了茶。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用最细致的方式对待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微热。 她知道,这些都是司行霈平日里吩咐过的。 司行霈的亲信敬重顾轻舟,才会善待她,哪怕她曾弄得司行霈狼狈出逃。 “去忙吧,我等着就是了。”顾轻舟对参谋道。 参谋道是。 顾轻舟洗了脸,坐在椅子上喝茶。 这一路上,她是滴水未沾,嗓子有点发干。 刚喝了两口,粗布门帘再次被掀起。 顾轻舟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不是食物的香,而是女人身上香水的味道,清雅诱人。 顾轻舟抬眸。 她看到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手里端着红漆托盘,婷婷袅袅进了屋子。 顾轻舟微讶。 驻地怎么会有女人? 天已经渐渐黑了,屋子里掌灯。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人的脸上,有种朦胧的韵致。 顾轻舟抬眸看着进来的人。 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孩子,约莫二十来岁,跟顾轻舟差不多大。她是尖脸,越发显得她俏丽可爱。 她的眼睛很大,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顾轻舟。眼珠子很黑,宛如子夜;肌肤胜雪,红唇娇艳。 “顾小姐。”她笑着,将红漆托盘放在顾轻舟的面前。 她的手是素白的,红漆衬托映衬下,双臂似玉藕般。 顾轻舟不认识她,只是略微颔首。 “顾小姐,请您用膳。”女孩子笑盈盈的,将饭菜全部从托盘里端起来,放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再次微笑颔首。 女孩子给顾轻舟布菜,然后就站在旁边,眼睛始终盯着顾轻舟瞧。 顾轻舟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怕司行霈回来问及,她没吃饭的话,叫他担心,就端了碗,打算吃小半碗交差。 她吃饭的时候,动作缓慢而优雅。 而旁边的女孩子,始终在看她。 顾轻舟放下碗筷,转颐问她:“为何要盯着我瞧?” 女孩子微愣,继而咯咯笑起来。 “顾小姐,您真漂亮。”女孩子道,“怪不得师座总念叨着您呢。” 顾轻舟没言语。 驻地有女人,这原本就很奇怪,可是她没有问。 司行霈行事,自然有他的方法,顾轻舟不便插手。 “顾小姐,我叫九陌。”女孩子介绍自己。 顾轻舟颔首:“你好。” 女孩子就诧异看了眼顾轻舟,含笑问:“顾小姐,您不好奇我是师座的什么人吗?” 顾轻舟问:“什么人?” 九陌眼珠子微动,一汪秋水澄澈的眸光,格外的妩媚。 她笑道:“我是师座的女人。” 她看着顾轻舟,等待顾轻舟的表情出现变化。 九陌一直爱慕司行霈的。 顾轻舟的出现,让九陌感到很不舒服。她从前是听闻,如今亲眼所见,这股子嫉妒的怒焰就涌了上来。 她观察着顾轻舟的神态,等待顾轻舟气急败坏的离开。 不成想,顾轻舟并没有出现九陌预想中的表情,她反而是狐惑上下打量了九陌一番。 九陌更怒:“她难道是觉得我不配吗?我难道没有她漂亮吗?” 她如此想着,却听到顾轻舟道:“你不是。” 九陌愕然。 这种谎言,对女人来说百试不爽,为什么顾轻舟能如此轻易就戳穿她? “我是的。”九陌收敛心绪,微微扬起脸,“顾小姐,男人常年在营地,都是需要女人的。” 顾轻舟沉默。 九陌继续道:“顾小姐,您觉得师座是不沾女色的人吗?” “他不是。”顾轻舟淡然,“但是,你并不是他的女人。” 九陌错愕。 她几乎要失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顾小姐,您接受不了吗?还是,您在自欺欺人?” 九陌又道,“你为什么接受不了呢?我听说,您可是”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 她若是敢说出来,司行霈会割了她的舌头。 顾轻舟是结婚过的,至于她现在是什么光景,九陌也不知。 “我能否接受,跟你是否被司行霈睡过,是两码子事。”顾轻舟道,“你不是他的女人。” “为什么?”九陌突然厉声,“你凭什么如此笃定?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吗?” 第526章 预感 顾轻舟看了眼这个女人。 她生得美丽,自有一股子风情,可她旗袍的上臂处微微紧蹙,胳膊修长匀亭,线条感很美,看得出她身负武艺。 况且,她眉心紧攥,一看就是处,子之身。 她是司行霈的谍报人员,却把心思错付在司行霈身上了。 “嗯。”顾轻舟淡淡道。 嗯? 什么嗯? “嗯什么?”九陌问。 “我相信他会守身如玉。”顾轻舟抬眸,看着九陌疑惑的眉眼,安静说道。 九陌怔住。 就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九陌立马出了屋子。 司行霈正疾奔回来,满身的尘土。 看到九陌,就像看到副官一样,都是装饰物,他直奔屋子里。 顾轻舟刚放下碗筷,就被他抱紧了。 “你怎么来了?”他修长有力的胳膊,箍紧了顾轻舟,低头就轻轻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悄声问,“想我了?” 顾轻舟推他:“你一身的脏!” 来的路上,她也想过用什么借口。 想来想去,她没有找到,就只能咬定自己是路过,并非故意来看他的。 当然,这样的谎言很容易就被戳破。 司行霈放开了她。 他想要去更衣梳洗,再过来陪她,却愣是舍不得。 他顺势吻住了她的唇。 顾轻舟没有动,任由他的辗转缠绵。 好半晌,司行霈这才罢休了,拍了拍顾轻舟的后背:“吃饱了吗?” “还没。” “再吃一点,我去换身衣裳。”司行霈道。 他的确是满身的泥土。 他换好了衣裳之后,带着顾轻舟回到了平城。 他亲自开车,路上和顾轻舟闲聊。 “说说吧,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的,出事了吗?”司行霈问她,“谁让你受委屈了?” “哪有什么委屈?”顾轻舟道,“我就是路过。” “扯谎!”司行霈捏了捏她的小脸,“又不乖了,在我面前也能撒谎!” 顾轻舟打开了他的手。 为了转移话题,她把岳城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关于魏清寒和司宇,她也着重说了。 “不像话!”司行霈的眼眸微沉,“阿宇那小子欠打,被二叔二婶养得不知轻重!他是幸好我不在岳城,否则非要打他一顿。” “他也没做什么。”顾轻舟道。 司行霈抿唇。 片刻之后,他又问顾轻舟:“为什么来平城找我?” 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顾轻舟叹气。 “轻舟,说句你想我了,真的很难吗?”司行霈问,唇角却有狡黠的笑意。 他笃定她是想念他了。 顾轻舟低垂羽睫。 司行霈腾出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你这个人呢,胆子那么大,心思也细腻,怎么就在我跟前忸怩?” 复而他又想到,只有顾轻舟真正在乎的人,她才会有这等小女儿的娇憨。 想到此处,心花摇曳。 司行霈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轻舟,我也想你!” “知道了。”顾轻舟的声音很轻。 回到了官邸,朱嫂已经睡下了,司行霈没有惊动她。 他把顾轻舟抱上了楼。 两个人温存良久,他听到顾轻舟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她方才没有吃饱。 司行霈道:“我去给你煮宵夜。” 顾轻舟嗯了声。 她站在旁边看。 炉火跳跃,司行霈的眼睛里有火焰,顾轻舟的心,一个劲的收缩。 她猛然上前,抱住了司行霈的腰。 司行霈微愣:“怎么了?” 他很意外,顾轻舟并不粘人的,这次的表现实在透着奇怪。 “没事。”她紧贴着他宽大结实的后背,埋头低声。声音嗡嗡的,有了一些疲倦和惧意。 后来,她还是告诉了司行霈,为什么她急忙到平城来。 她在梦里吓坏了。 “梦都是反过来的,轻舟。”司行霈低声,轻轻摸着她的面颊,“别怕!”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就觉得她真乖。 他唇角微翘:“现在终于知道心疼我了,我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顾轻舟又不言语了。 司行霈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善后的事做好了吗?如果做好了,就把你和司慕的事都告诉督军吧。” 顾轻舟立马摇头:“还没。” 司行霈的眉头微蹙,下颌线微微收紧,不悦就透了出来。 “我没有敷衍你,我正在做。”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又不忍心。 这一刻的气氛极好,她千里迢迢赶过来,而且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他,司行霈心满意足。 原来,他这样容易被打发。 吃了宵夜,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顾轻舟就跟司行霈说起那个女孩子。 “她啊?”司行霈道,“她是九陌。” “她说,她是你的女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 “你相信了?”司行霈问她。 他不用去看,都知道顾轻舟是什么表情。果然,他听到顾轻舟道:“没有,这等谎言太过于拙劣。她一看就是谍报人员。既然是你的下属,就绝不可能是你的情人。你虽然不讲究,可公私还是分明的。” “我不讲究?”司行霈佯怒,把她压在身下,“让你看看什么是不讲究!” 这一番折腾,就是午夜了,顾轻舟精疲力竭。 她很疲倦。 他们俩,始终没有真正的融入彼此的身体,故而就需要更加辛苦来满足他。 顾轻舟洗了之后,就沉沉睡了。 凌晨三点的时候,电话响起,司行霈去接了电话。 他上楼推醒了顾轻舟:“轻舟,雍阳镇那边出现了偷袭,我的人受伤了,我要去一趟。” 顾轻舟的心又是一缩。 “要当心!”她道。 司行霈颔首,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 顾轻舟继续道:“若是起火了,千万别往火源走,要知道避开。” 司行霈被她逗笑。 “傻丫头!”他摸了摸顾轻舟的脑袋,急匆匆出门了。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不许走,等我回来送你。” 不等顾轻舟回答,他下楼去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再也睡不着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顶,顾轻舟陷入沉思里。 “那个梦,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顾轻舟问自己。偏偏雍阳镇那边还真的失火了。 如此凑巧! 她很不安心,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一点点在冒泡。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等着天亮。 五点的时候,她就起床了。 朱嫂也过来,看到了顾轻舟,惊喜不已。 “走,去阿潇那边。”朱嫂高兴领着顾轻舟,去看阿潇的孩子。 阿潇两口子也很欢喜。 顾轻舟抱过孩子,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心情慢慢好转。 在阿潇这里磨蹭了半天,朱嫂带着她回去了正院。 “中午,午饭就顾小姐你自己吃。”朱嫂笑道,“阿潇不跟我们同桌的,她是单独的。” 顾轻舟道:“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她的心思,还在司行霈那边。 她时刻留心那边的动静。 故而,她喊了副官,让他去驻地看看,师座何时从雍阳镇回来。 “雍阳镇那边的线路不通,还不知道情况。不过,师座从来没吃过亏,顾小姐放心。”副官道。 马有失前蹄啊。 哪怕不吃亏,也会有意外吧? 顾轻舟可是记得,司行霈之前遇到过意外的。 她默默交叠着双手,不停的握紧。 心中汩汩成了一团,不知哪些东西在流淌,顾轻舟非常担心。 最终,她还是坐不住。 她想去驻地看看。 副官诧异看着顾轻舟:“顾小姐,现在都不到半天,师座那边只怕架势才刚拉开,您太着急了。” 顾轻舟是关心则乱。 她坐在司行霈的官邸,还是无法控制的眼皮跳。 “顾小姐啊,少帅他能照顾好自己。”朱嫂也笑着安抚她,“少帅有太太在天之灵保佑呢,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顾轻舟含混点了点头。 她中午有午睡的习惯,却又被莫名其妙的梦魇给镇住了。 醒过来之后,她反而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知道梦中的一切都很可怕。 “雍阳镇有消息吗?”顾轻舟又问副官。 副官道:“这是军事机密,要问参谋。” 顾轻舟道:“那你打个电话,问问参谋,师座那边情况如何了。”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过来回话:“顾小姐,总参谋说,师座已经和李文柱的余孽交火了,估计傍晚就能解决战斗。” 开战了! 顾轻舟的脸,微微阴沉了下去。 她静坐良久,始终没有再说什么。 傍晚的时候,朱嫂进来喊她吃饭,她也没听到。 “顾小姐,吃饭吧?”朱嫂笑道,“您怎么了,少帅从前也打仗的啊。家常便饭的事,您为何这样忧心忡忡?” 顾轻舟勉强露出了笑容。 她不想朱嫂跟着她一块儿担惊受怕的。 “没事,我就是爱胡思乱想。” 晚饭,顾轻舟是吃不下的,她的心思一直在司行霈那边。 她总派副官去问,也不好,毕竟这些都是军机,顾轻舟实在太僭越了。 一坐到了晚上十点,顾轻舟还是睡不着,也没办法静下心做事,故而对副官道:“再起驻地,打听打听师座的情况,问问雍阳镇的叛乱解决没有。” 副官道是。 结果,这次副官却很久没回来通禀。 第527章 司行霈的伤心 第527章 司行霈的伤心 琼华清澈,银辉透过宽大玻璃窗,洒在餐厅的地面上,给顾轻舟渡上了一层银辉。 餐厅窗帘的幔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墙角的蛩吟阵阵入耳。 顾轻舟心浮气躁。 副官们一直没有回来通禀。 她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凌晨。 顾轻舟睡不着,站起身道:“来人。” 门口的副官应声而入。 “备车,我要去驻地。”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丝毫不质疑顾轻舟发出的命令。 他们到了驻地时,整个驻地一片安静,除了军医院那边灯火通明。 顾轻舟疾步走了进去。 “正在手术,任何人不得进入。”门口的副官挡住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猛然收紧。 “谁受伤了?”顾轻舟问。 副官也是司行霈的亲信,却没跟顾轻舟接触过,不认识她,只当她也是师座培养的谍报人员之一。 师座有个谍报团,里面有四个女子,估计是想用美人计。 “不知!”副官冷漠道。 顾轻舟的手,更加紧了,她几乎想不顾一切闯进去。 能让众人如此警惕的,肯定是重要的人出事了。 那么 她紧紧咬住了唇,半晌松开时,饱满的唇瓣已经有了个很清晰的牙印。 “这是顾小姐!”顾轻舟身后的副官,声音微低,告诉门口的副官。 门口的副官微愣。 顾小姐! 他们亲信都知道,顾小姐是师座的半条命。 “顾小姐,您请!”副官立马让出路,还主动开了门,态度大为转变。 顾轻舟顾不上多想,急匆匆迈步进去。 她的脚步很轻,直接往手术室去。 顾轻舟进来的时候,手术室里的照明灯,把屋子里照得透亮,纤毫毕现。 没人看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手术台上。 顾轻舟就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是站着的,他浑身都是血,正焦虑站在手术台的旁边。 看到顾轻舟进来,只有他略微抬眸,冲顾轻舟点点头。 顾轻舟这才看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司行霈最器重的参谋萧鹏。 萧鹏浑身到处都是血,一条腿已经断了。 顾轻舟一瞬间,不知是该提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 司行霈没有看她,继续看着手术台,浓眉紧锁。 顾轻舟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泪:“他没事!” 她不知自己为何想哭,只是看他站在那里,虽然浑身的血,却平安无事,顾轻舟心中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她急忙转身,死死咬住了唇,才没有让眼泪滚落。 手术室里很乱,让顾轻舟进来,已经是破格了,她不能久留。 “顾小姐”副官小声提醒她。 顾轻舟回神,退了出去。 她站在屋檐下,凌晨的空气清凉,她吸了好几口,肺中有了点清新,也带着血的淡淡腥味。 她不着痕迹抹了抹眼角。 她往外走。 走到了门口,她才问:“我之前派过来的副官,他们人呢?” 身边的副官微愣:“不知道。” “去找找看。”顾轻舟道。 很快,顾轻舟的副官就被找到了,他们的汽车在半路上坏了,于是他们徒步跑到了军医院,只比顾轻舟早到了半个小时。 他们打听清楚师座没事,只是师座的亲信参谋重伤,给顾轻舟打电话时,那头接电话的说,顾小姐已经出发了。 于是,两下错过了。 “顾小姐,对不起。”两名副官给顾轻舟赔罪。 顾轻舟这时候才察觉到,她是真的很担心,担心到了焦虑的地步。 副官们从司行霈的官邸到驻地,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路上汽车抛锚,他们只得丢下汽车,徒步跑过来,这么就耽误了一个小时。 那时候,顾轻舟就等不及了,她出发来到了驻地。 假如是平时,她应该能静下心想想,她给的时间太仓促了。 顾轻舟脸上有几分尴尬。 “无妨,你们下去吧。”顾轻舟轻咳。 她去了司行霈在驻地的那间房子里,等待着。 知道司行霈没事,又到了凌晨两点,顾轻舟实在疲倦,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这次睡得很浅。 故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顾轻舟急匆匆坐了起来。 屋子里光线暗淡,她看到了司行霈的轮廓。 顾轻舟捻亮了灯,司行霈也微愣。 “吵醒你了?”他表情肃然,看上去精神紧绷着,大概是稍微松懈,他就控制不住情绪。 “没。”顾轻舟小心翼翼看他。 她起身下床。 司行霈浑身都是血,血迹已经干涸了,紧巴巴贴在脸上。 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顾轻舟倒了热水,端给他洗手。 他愣了愣,没有接。 顾轻舟就拧了个热毛巾,想给他擦脸。 他一把将顾轻舟搂紧,很用力箍住了她的腰,把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 顾轻舟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头发又剪短了,浓密乌黑,在灯光下有淡淡青辉。 “那个参谋”顾轻舟的声音有点紧,她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司行霈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殉国了。” 说罢,他更加用力箍住顾轻舟。 从前也有战友牺牲,身边重要的人,经常会遭遇不幸。 司行霈似乎从未认真想过生死。 可他遇到了顾轻舟,他把一切生死都看得重要了。 “他有妻儿吗?”顾轻舟低声问。 “有。”司行霈道。 “有父母吗?” “有。” “有兄弟姐妹吗?” “有。” 顾轻舟倏然不说话了。 她用下巴,蹭了蹭司行霈的短发。有点扎人,也有点凉滑。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拥抱了良久。 顾轻舟没有说安慰他的话,因为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聒噪的,根本无法平复司行霈的心伤。 她只是让他抱着。 她身子软软的,温热的,能让他找到半点放松,这就足够了。 “轻舟。”司行霈倏然低喃。 顾轻舟嗯了声:“我在呢。” “我若是死了,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吗?”司行霈问,“哭两个月,就爬起来好好吃饭。” 顾轻舟的眼眶一热。 她想到,他曾许久不肯给她承诺,因为他无法保障自己的生死。 他常说,枪炮无眼,上了战场,就是把命给了老天爷,自己做不了主的。 哪天死了,留下寡妇和孤儿,他们受苦一生。 顾轻舟忍着泪意,道:“放心吧,我最多哭两天,然后就找个人嫁了,安安静静过我的小日子。反正,你这样的人我都能忍受,其他人就更能接受了” 她这样说,是想逗他开心的,稍微转移一点注意力。 不成想,他却没有动。 顾轻舟的心,猛然就沉了下去。 她用力捧起了他的脸。 司行霈一脸的疲倦。 那点倦意,让他看上去心灰意冷。顾轻舟的心,猛然被刺痛了。 她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司行霈一愣。 顾轻舟吻得很深,似乎要把自己贴到他的心里去。她的身子越发用力往下压,全部压在他怀里。 她甚至咬他的唇。 司行霈吃痛,低低笑了:“傻东西,你这是啃食呢?” 他实在没心情和她亲热,也知道了她的歉意,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像抱着自己的猫。 司行霈沉默。 他这么沉默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一动也不动。直到日光透进来,将屋子里照得全亮了,他才回神般。 顾轻舟看着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她知道司行霈很悲伤。 他久坐的样子,真叫人心疼。顾轻舟也想,自己和司慕协议结婚的时候,他一个人远走云南,是否也有这样彻夜枯坐的时候? 肯定有! 她撇过脸去,不经意抹了眼角。 可湿意却很重,抹了半晌也抹不去。 “轻舟,你回官邸去吧,我还有事。”司行霈长时间没说话,声音全哑了,“如果你等不及,就先回岳城吧,我这边暂时没空送你。” 顾轻舟嗯了声。 她先离开了。 司行霈派人,去接来了萧鹏的家属。 萧鹏的妻子眼睛哭肿了,神志却很清晰,她说:“他穿了军装,就注定了这一天,我早就想过了。孩子我会养好,父母我会孝顺,给他下葬吧。”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泣,没有动情的诉说,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众人却愣是红了眼眶。 司行霈看着这女人,就想到了他的轻舟。 将来他有这么一天 ,轻舟一定也是这样。 萧鹏的家属后事,做得很顺利。 忙完这些,将萧鹏下葬,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司行霈痛失爱将,心情很糟糕。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官邸,一进门就去找酒喝。 他听到了脚步声,只当是朱嫂。 “别喝酒。”一双素手,接过了他的酒瓶,“空腹喝酒伤胃。” 是顾轻舟。 司行霈微愣,半晌才道:“你没走?” 顾轻舟表情有点不自然,羽睫微垂,道:“这几天没事” 尚未说完,已经被司行霈打横抱起。 没什么比她在更让他安慰了的。 她发间有玫瑰香波留下的清香,肌肤凉滑细腻,一切都足以安慰到司行霈。 良久之后,顾轻舟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司行霈怀里。 “轻舟,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抬眸:“我不需要珠宝首饰,有很多,根本戴不过来。” “不是珠宝。”司行霈道。 说罢,他起身下床,走出了房间。 这一去,大概半个小时后才回来,让顾轻舟一阵好等。 他手中,拿了一份文件。 顾轻舟猛然坐了起来。 文件 她的呼吸一顿。 第528章 喜事临门 第528章 喜事临门 顾轻舟看到了文件,就下意识以为,这是自己师父和乳娘的秘密。 她忙坐起来,眼底的光芒骤然转盛。 她这点期盼,反而让司行霈的脚步微顿,他要让她失望了吧? 司行霈走过来,把文件交给了她。 顾轻舟急忙翻阅。 果然,她眼底的光,慢慢敛去了。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不喜欢这个礼物?” 若是依照顾轻舟从前的性格,她肯定会说出特别刺心的话来打击他。可他最近心情不好,顾轻舟也要照顾一二。 她沉吟道:“不是的。” 司行霈给她准备的,是一个身份和户籍,还有一本香港护照。 他似乎知道了她的打算。 这些,顾轻舟是需要的,将来肯定也能用得上。 只是,这到底是她此前不关心的东西。 她更想知道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身份。 “多谢你,我收下了。”顾轻舟道。 她难得一见的温顺。 翌日凌晨四点多,司行霈醒过来,打算去驻地。 顾轻舟也醒了。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会回去的。”顾轻舟道,“你去忙吧,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 司行霈亲吻她的额头。 他道:“我让飞机送你。” 顾轻舟就坐起来。 “不耽误你的时间,我现在回去吧。”顾轻舟道。 她自己乘坐飞机,她的副官则开车。 顾轻舟回到岳城,从跑马场坐车回到城里新宅,半个小时之后,司行霈也返回了平城,给她打了电话。 “要乖,过些日子我空闲了,再去看你。”司行霈道。 经过这件事,顾轻舟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梦的确是非常不靠谱的,做梦不会预测任何事。但是,做梦是在提醒她,她想司行霈了。 若不是想他,也不会做到这样的梦了。他两天没打电话,她就坐不住了。 这些话,顾轻舟自己想想可以,她反正是不会承认的。 第二,司行霈真的很忙,作息无规律,生死没保障。 顾轻舟叹了口气:“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幸好司行霈没有深究不放,要不然多尴尬。 顾轻舟微微叹气,把情绪敛去。 她打了个电话给颜公馆:“姆妈,你们吃完早饭了吗?” 颜太太笑道:“还没,等洛水过来,她昨天说要吃炸春卷,我早起叫人做了。” 顾轻舟想知道,她离开的这几天,岳城军政府可有事,故而她去了颜家。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炸春卷的油味,蹙了蹙鼻子:“早起吃得这么油?” “想吃嘛。”颜洛水和谢舜民先过来了,两个人坐到了餐桌前,特意给顾轻舟留了座位。 颜洛水已经吃了两个炸春卷。 顾轻舟看了眼她,唇角微动,没言语。 她这点笑,笑得意味深长。 颜洛水没看到,谢舜民则有点好奇,不知顾轻舟笑什么。 不顾颜洛水的狼吞虎咽,顾轻舟问颜太太:“义父这几天回来了吗?” “没呢。”颜太太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回来做什么呢?” 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留在平城那几天,常给岳城打电话,到底还是不安心。 如今,终于可以把心放下了。 颜洛水这边吃得正欢,突然却停了筷子,急匆匆往洗手间跑。 很快,顾轻舟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顾轻舟算了算日子:嗯,差不多到了显怀的时候了。 颜太太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看向了谢舜民。 谢舜民明白了他岳母的意思,道:“我们还没有去医院,也不知是不是。” 顾轻舟道:“是的。” 颜太太的笑容扩大,眼底眉梢全是笑意:“阿弥陀佛。” 就这样,颜洛水怀孕的事确定了。 顾轻舟上次就看出来了。 她知道风俗,怀孕前三个月最好不要说出来,否则胎像不稳,故而颜洛水没提,顾轻舟就装作不知情。 如今,差不多满三个月了。 “轻舟,你给她号脉看看。”颜太太急忙对顾轻舟道,“看看胎像如何。” “从她的面相上看,胎像是很稳的。”顾轻舟笑道。 等颜洛水从洗手间出来,颜太太笑着说她:“怎么不早说?” “还没确定嘛。”颜洛水也高兴,“想着等定了再说。” 谢舜民同样的满面笑容。 顾轻舟心情很好。 回到新宅时,她开始考虑,给颜洛水的孩子送什么样子的礼物等。 她正在沉思之际,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顾轻舟接了电话。 电话里是男人的声音:“请问,是司少夫人吗?” 顾轻舟没听出是谁,就问:“您是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断了下,顾轻舟还以为挂了,不成想又呲呲啦啦的响起:“司少夫人,能否见个面?” 顾轻舟蹙眉。 “您是哪位?”顾轻舟重复问。 对方却不答,只是道:“司少夫人,明天上午九点半,德兴菜社二楼第五号雅间。”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一头雾水。 她沉吟片刻,喊了副官,让副官去趟德兴菜社。 “密切监视起来,看看是什么人进出。一旦有人进去,就把他抓起来。”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结果,第二天德兴菜社的五号雅间,根本没人。 “老板说,五号雅间是前几天订下的,当时也没留意客人什么模样,反正就是普通人,不起眼。”副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就感受到了对方的警惕。 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往新宅打电话?”顾轻舟想。 她把所有事往心里一过,还是没什么头绪。 顾轻舟派人盯着的德兴菜社,有了可疑之人,再向她通禀。 同时,副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 这件事,让顾轻舟有点恼火。 “真是一天也不能消停。”顾轻舟叹了口气。 此事,她还是要先去叮嘱一声。 想着,顾轻舟去了趟司公馆。这次,她不是去见老太太,而是去见二叔了。 “阿宇呢?”顾轻舟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问道。 二叔被她问得心中发紧,看着顾轻舟虽然温柔,脸上却没了笑,他只当阿宇又闯祸了,忙问:“轻舟,阿宇他怎么了?” 第529章 小叔子的挑衅 第529章 小叔子的挑衅 顾轻舟看了眼二叔。 二叔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对老太太很孝顺,对督军很敬重,对顾轻舟也很好,把顾轻舟当家里人。 所以,顾轻舟亲自来了,而不是派副官来。 “二叔,这些日子,阿宇天天去军政府的监牢,看望魏清寒。”顾轻舟道。 二叔脸色骤变。 “上次的事,我还以为他知道悔改了,不成想他又这样。虽说魏清寒被关起来了,他狡猾多端,阿宇别再被他利用。”顾轻舟道。 军政府的监牢,虽然是铜墙铁壁,可任何壁垒都有被打破的时候。 顾轻舟担心司宇。 司宇对魏清寒的友情,似乎超过了顾轻舟的认知范围。 朋友之间,似乎 她说不好,总预感不太对。 司宇这些做派,看上去完全是鬼迷心窍。而受到这种迷恋的,多半是陷入爱河的男人。 陷入爱情陷阱里,基本上都会神志不清。 魏清寒生得像魏清嘉,他漂亮得精致,甚至胜过了普通女孩子。顾轻舟觉得,他穿上女装,肯定比她都漂亮。 这又不得不让顾轻舟多心。 “我会教训他的。”二叔满脸通红,又尴尬又羞愧,“轻舟,你暂时不要跟你阿爸说。” 顾轻舟点点头。 二叔是司宇的亲爹,他出面管自然是比较好的。 既然到了老宅,顾轻舟也去看了祖母。 祖母很高兴,每次顾轻舟来,她都要欢喜一番。 顾轻舟就陪着她,打了一下午的牌,还留在司公馆吃了晚饭。 晚上八点半,顾轻舟准备离开时,在门口遇到了气急败坏的司宇。 “二嫂!”司宇大声喊顾轻舟。 顾轻舟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司宇。 司宇脸上,有很明显的巴掌印子,一看就是挨了二叔的打。 “二嫂,我想问你,军政府的监牢是不能探视吗?”司宇眼眸赤红,“还是阿寒犯了重罪,不能被探视?” “都不是。”顾轻舟道。 “那你凭什么不许我去看他?”司宇厉喝,几乎想上前扇顾轻舟。 他知道不能,故而攥紧了拳头,“二嫂,做人不要太过分!你只是我司家的儿媳妇,哪天说被赶出去就被赶出去,我可是司家的血脉,你一定要跟我作对?” 上次挨打,司宇也的确断了跟魏清寒来往的心思,只是过了几天,又念起他的好来,再次去看魏清寒。 发现魏清寒处境很糟糕,司宇的同情心全起来了,那点误会也消除了。 顾轻舟的眼眸,有了几分阴沉:“你觉得我在跟你作对?” 司宇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告诉顾轻舟,他就是这样想的。 顾轻舟沉默,依旧看着他,眸光不动。 司宇被她的气势震慑,想要说话,偏偏言语都梗在喉咙里。 他觉得不能这样,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二嫂,你别欺人太甚,我好歹也是你的小叔子!”司宇道,“你这样干涉我的自由,是把我当成了什么?”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不要以为,你嫁到了司家,就是高人一等!谁不知道你是什么出身?” 他看到顾轻舟不说话,只当自己胜利了,乘胜追击,“你自己从小养在乡下,没见过世面吗?你父亲烂赌,输光了家业,若是没有我们司家,你只怕连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没有,你不怀感恩就算了,还想压住我们一头,是何道理?” 关于顾轻舟的身份,议论纷纷。 司督军是岳城之首,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可大家私下里很不平顾轻舟。 顾轻舟这等出身和家庭,岳城绝大多数的名媛比她强,结果她成了司慕的妻子,成了军政府的少夫人,众人哗然。 司宇天天吃喝玩乐,每次同伴们说起军政府的少夫人,也会开玩笑,说几句啼笑的话,说顾轻舟好有手段。 顾轻舟到底是怎么成功的,传言有点不堪。 于是,司宇从未把顾轻舟放在眼里,甚至有点厌恶。 再加上,魏清寒不喜顾轻舟,司宇同仇敌忾,对顾轻舟也没了好感。 “看来,你很不服气?”顾轻舟的声音袅糯温柔,安静问道。 司宇冷哼。 凭什么要服气呢? “既然这样,你的事我就不管了。”顾轻舟道,“你说得很对,我是出身不好,娘家也不显赫,若没有司家,我的确无立足之地。” 司宇不知她为何要重复这些话。 顾轻舟继续道:“既然这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 说罢,她转身上了汽车。 副官通过后视镜,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抱臂静坐,路灯的光偶然闪进车厢,副官只能看到顾轻舟一张恬静的面容,似乎在沉思,却没有伤心和恼怒。 “少夫人,要不要告诉督军?”副官小心翼翼开口。 顾轻舟回神。 “什么?”她反问。 副官道:“三少对您不敬,此事要不要告诉督军?” 顾轻舟笑了笑:“督军让我当家,若是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岂不是叫督军失望?不用告诉督军。” 回到别馆,顾轻舟心中的主意就成型了。 既然司宇如此想要找打,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唐平,你过来。”顾轻舟喊了自己最信任的副官。 唐平恭敬上前。 顾轻舟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唐平,对唐平道:“就照我的话,让胡副将布置下去。” 胡副将是现在管理军政府监牢的。 监牢的守将,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次,因为大家都觉得看守监牢是大材小用,所以没人愿意长期做此事。 “是。”唐平道。 吩咐了下去,顾轻舟想了想,又喊了厨娘来。 “明天做点提子蛋糕,我要亲自送到司公馆去孝敬老太太。”顾轻舟道。 厨娘道是。 新宅的厨房,有专门的糕点厨子,西洋蛋糕她也会做,而且味道还不错。 只是,顾轻舟吃得少,做得也少。 翌日清早,顾轻舟就闻到了蛋糕的清香,她自己就拿这个做早餐。 早餐之后,顾轻舟拎着厨房准备好的食盒,去了趟司公馆。 她亲自把蛋糕送给了老太太。 “厨房新做的,我想着您爱吃这种口味的,就送了些给您。”顾轻舟笑道。 老太太眉开眼笑,叫人切过来吃,又叫佣人去煮了红茶来配。 红茶端起来,里面添了牛乳,顾轻舟拿起来轻呷了一口,满足叹气道:“祖母这边的红茶,比我们那边的好多了。” 老太太就笑。 遣了佣人下去,屋子里只有她们祖孙二人时,老太太笑着问她:“说吧,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您了?”顾轻舟笑道。 老太太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鬼机灵,你当你祖母老糊涂了吗?说吧,什么事,别叫我乱猜,心中不安。” 顾轻舟就把司宇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当即沉了脸。 顾轻舟笑道:“您放心吧,我这边都准备妥当了。” 说着,她就把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了老太太。 “您年纪大了,若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我怕您身子骨吃不消。此事,我先给您透个底,您心中有数,不管发生何事,您都别害怕。”顾轻舟道。 老太太是见识过风浪的。 如今这把年纪了,比年轻人沉稳得多。 老太太听得明白,就道:“轻舟,你放心做你的事,祖母无碍的!这个阿宇,打也打不好,就要让他吃些苦头。” 顿了下,老太太又道,“轻舟,你是个好孩子,你阿爸跟我说了,他把岳城军政府交给了你,而不是阿慕。 他说过,你在军中颇有威望,将士们都敬佩你的才干,这是司家给不了你的,是你的本事。阿宇肯定说了些难听的话,那是他见识浅薄,你勿要跟庸人置气。” 顾轻舟心中微暖。 她没想到,督军居然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老太太。 想想,也是应该的,司督军最是孝顺敬重老太太的,他去南京上任,带走了司夫人和孩子们,留下顾轻舟和司慕当家,老太太这边不可能没交代。 “我不会的。”顾轻舟真诚道,“在我心中,阿宇只是不懂事,被歹人利用而已。祖母,我既然答应了阿爸,要好好照顾岳城,自然就会好好照顾家里人。 岳城是大家,司家是小家。小家都照顾不好,何来大家?您放心吧,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想到自己和司慕已经离婚,顾轻舟就不知该怎么跟司督军解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老太太。 司督军是让顾轻舟坐镇岳城的。 一旦顾轻舟要离开,司督军的整个计划都要被打乱,他可能会措手不及。 司慕回不来,司行霈也回不来,司督军自己更回不来。 顾轻舟一旦公布了离婚的消息,司家无人坐镇岳城,军中会怎么想? 颜新侬再如何有威望,他仍不是司家的人。 顾轻舟现在的地位,非常重要。 她是司家的女主人,她在军中得人心,她一旦动了,军心就要动。 机会不好。 顾轻舟一方面是想拿到司慕的赡养费,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司督军的为难,至今没敢泄露半个字。 “好孩子。”老太太握住了顾轻舟的手,“你想做什么,就去忙吧,不用担心祖母,你祖母还没老糊涂呢。” 顾轻舟道是。 她出门的时候,再次遇到了司宇。 司宇微愣。 顾轻舟表情没有动,似乎没看到他,从他身边走过。 司宇心中莫名不安:“她干嘛呢?” 看着顾轻舟的背影,司宇总感觉她在搞鬼,心中咯噔了下。 第530章 魏清寒不见了 第530章 魏清寒不见了 顾轻舟从司公馆离开时,已经是中午十点了。 她回到了新宅,等待自己计划的酝酿。 同时,顾轻舟接到了司慕的电报。 “吾安,勿念。”司慕的电报很简短。 短短四个字里,有顾轻舟知道的内容,确定就是司慕亲自发的。 可顾轻舟觉得,司慕总是如此简短,他们之间的秘密暗示,可能会被人破译。 故而,顾轻舟回了电报,道:“功课如何,吃了什么,天气怎样,可想念家乡?祖母安好,我和潘姨太也好,父母亦好。” 这就是希望司慕下次报平安的电报,可以多写几个字。 司慕很快回了。 顾轻舟的问题,他全部解答了,而且戴上了他们的暗号。 他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顾轻舟舒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司宇屡教不改,依旧每天去看望魏清寒。 监牢里有了传言。 “少夫人,监牢的人说,三少爷既然喜欢兔子,也别把犯人当兔子,这样他们也难做。”副官传递消息给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吃早饭,闻言放下了筷子。 她是啼笑皆非。 “兔子?”顾轻舟想起魏清寒那绝俗的容颜,的确很容易被人惦记上。 不止是顾轻舟这么想,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也如此想。 玩兔子不算是入流的,可也不能算是奇闻。 顾轻舟所知道的,岳城的各类堂子里,就有南风馆。 顾轻舟道:“无妨,让他去吧。” 既然赶上去作死,顾轻舟是不会阻拦他的,就任由他去吧。 司宇好像故意跟顾轻舟作对,每天都要去看望魏清寒。 得到了顾轻舟的暗示,监牢的人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司宇胡作非为。 魏清寒心中,却早已有了个主意。 于是,在半个月后的傍晚,顾轻舟接到监牢里的电话。 “少夫人,魏清寒不见了。” 顾轻舟微微笑了笑。 她看了眼自己的副官,对他们道:“依计行事吧。” 然后,她就去了趟监牢。 监牢在城郊,汽车出城,到了驻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警报不停的响。 狱警在门口等着,看到顾轻舟,恭敬行礼。 顾轻舟穿着一双细高跟鞋,踩在瓦砾铺就的小路上,行走不便,故而她走得特别慢。 “不要着急,慢慢说给我听。”顾轻舟一边往里走,一边道。 狱警告诉顾轻舟:“胡副将还在,魏市长也在。” 顾轻舟颔首。 她去了监牢的副将办公楼。 一进门,胡副将和魏市长就站起身,都恭敬行礼叫少夫人。 “请坐吧。”顾轻舟闲闲坐到了首席,就对副将和魏市长道。 魏市长脸色灰白。 顾轻舟看着他,没有先问魏清寒失踪的事,反而问魏市长:“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魏市长的脸色,更加惨白。 胡副将解释道:“是魏清寒,他突然申请要见他父亲。魏市长两周没有来探视,魏清寒有一次申请的机会,他今天用了。” 魏市长道:“不是我不来,是” 是司宇给魏市长传信,说魏清寒最近在牢中情绪不稳定,非常不想见到魏市长。 假如魏市长去看他,他会产生愤怒的情绪,从而要自杀。 魏林一听这话,又想到那小兔崽子给他惹得事,更加不想来,故而真的两周缺席探视了。 这话,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如实告诉了顾轻舟:“是司三少,他让我不要来。” 顾轻舟似乎听得理所当然:“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她知道? 魏林错愕看着顾轻舟,不知顾轻舟到底所为何意。 司宇的通知,魏林当时没多想,依旧把司宇当成魏清寒的挚友,如今再看顾轻舟这态度,难道是 魏林心中凛然,倏然感觉无边的惊悚。 顾轻舟难道非要魏清寒死,才肯罢手吗? 心念急转,魏林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已经转移了目光,去问胡副将:“怎么发现魏清寒不见了的?” “下午放风之后,有几个犯人打架,当时挺混乱的。狱警把剩下的犯人押回去,这时候就不见了魏清寒。”胡副将道。 顾轻舟蹙眉。 魏市长也蹙眉。 这么短的时候,魏清寒去了哪里? “狱警问魏清寒呢,有人说魏清寒的父亲来了,狱警就去清点了其他犯人。等忙完了,差不多是十分钟之后,再去看魏清寒时,发现魏市长也一直再等,两下错开了”胡副将道。 魏清寒就是利用这一点,算准了时间,挑拨犯人之间的争斗,制造混乱。 然后,狱警发现他不见了,还以为他在放风的时候被带去见魏市长了。 正好大家都知道,今天他申请了魏市长来。 顾轻舟回眸,眸光似滢滢秋水:“魏市长,您这儿子足智多谋啊!别说咱们的狱警,就是您,也被他利用了。” 魏林已恼怒极了。 这小兔崽子! 魏清寒不顾家族的安危,不顾父亲的生死,为了“莫须有”的猜测,非说魏清嘉死了,把罪名安在顾轻舟头上。 为了报仇,他得罪了军政府,让魏市长处境堪忧。 如今,他居然干脆利落把魏市长拉下水,直接用他来做逃跑计划! 心思很深,计划精准,用心恶毒! 魏清寒心中,根本没有父亲,也没有家族! 太混账了! “少夫人,找到了他之后,请您公事公办,我绝不插手。”魏林道。 魏林心灰意冷。 魏清寒这是要魏林死啊! 司宇、魏市长,全部都是魏清寒的棋子。魏清寒的计谋是有的,而且很不错。他当初败在顾轻舟手里,仅仅是因为他的消息没顾轻舟灵通,人手没顾轻舟充足。 他为了逃出这个地方,不惜利用了一切。 “这个计划真不错。”顾轻舟笑道,“魏少果然是遗传了魏市长的才干,有大智慧。” 魏林心中一个劲冒寒气。 顾轻舟转过头,又问胡副将:“前后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不去查查进出的人?也许,他就是趁乱混出去了?” “查了,少夫人。”胡副将道,“那个时候,正巧有辆车出去了。” “谁的车?”顾轻舟问。 第531章 幡然醒悟 第531章 幡然醒悟 顾轻舟问谁的车,其实是多此一问。 能恰好有辆车出去的,肯定是魏清寒“安排”的车。 能听从魏清寒安排的,除了司宇还有谁? 果然,胡副将告诉顾轻舟:“是三少的车子。” 顾轻舟眸光微凝。 胡副将脸色也没好转,对顾轻舟道:“少夫人,已经去追了。” 说完这句话,胡副将和魏市长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追不到的。 魏清寒逃出去的方法,肯定是藏匿在司宇的汽车底下。 前后有十分钟的空闲,司宇的汽车能开出好远。 只要出了监牢,外头就是无边无垠的田地和原野。 天又黑了。 魏清寒放了手,在汽车底下滚落,往旁边的田地里藏,这会子都不知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他既然想逃,肯定就把一切都算准了的。 现在,距离魏清寒逃走,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想要追回他,更是千难万难了。 胡副将正要说什么,狱警在门口禀告道:“少夫人,请回了三少爷。” 司宇被推搡了进来。 他一脸愤怒:“这是什么意思?” 司宇的汽车开得很快,监牢派人去追他,愣是追到了城门口,才追上。 再折回来,就跟顾轻舟错过了。 “二嫂,你是不是没完没了?”司宇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轻舟的表情收敛,温柔恬静的眸子里,噙了浓浓的霜色:“司少爷,是军政府的监牢请你回来问话。” 司宇微愣。 “为什么?”他继而又怒,“这么晚了,你们搞什么鬼?” 胡副将就站了起来,对司宇道:“三少爷,魏清寒不见了。” 司宇错愕。 不见了? 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他不是还见过了魏清寒吗? 司宇还承诺明天再来看他,带他喜欢吃的蛋糕过来。 怎么 “怎么会不见了?”司宇担忧,“他去哪里了?” “他逃走了。他逃走的时间里,只有您的车子出去过。”胡副将道。 司宇大怒:“怎么,你们怀疑我带走了他?” “来人!”顾轻舟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是四平八稳,却叫人不敢置喙,“把司宇抓起来,仔细审问。私自放走军政府的囚犯,这是枪毙的死罪。” 司宇道:“你敢?” 可狱警不会听他的,只会听顾轻舟的,当即将司宇反绑了起来。 她当然敢! 顾轻舟对魏市长道:“您暂时也不能离开,得罪了。” 魏市长不想走,一旦他走了,他也说不清了,只怕他的命也到头了。 “全听少夫人吩咐。”魏市长恭敬道。 顾轻舟就站起身。 她去看人审司宇。 狱警公事公办,把司宇当成普通人,问他:“怎么跟魏清寒串通的?” 司宇一开始还发火。 他态度不好,胡副将立马叫人给他上刑。 司宇当时疼得昏死过去。 到了这一步,司宇才知道,没人跟他过家家,他这回是闯了大祸。 他倨傲的态度,也转变了。 “如果你说不清楚,或者我们找不到他,依照军纪,你会被判枪毙。”胡副将告诉他。 司宇此刻全明白了。 没人跟他开玩笑,更不是恐吓他。 军政府虽然是司家的,可军纪不是家法。一旦他犯了军纪,他就要被处死。 打在司宇身上的鞭子,一下下都是结结实实的,让司宇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我没有,我没有!”司宇的表情,从倨傲变成了惊恐,“二嫂,二嫂你救救我!” 顾轻舟恍若不闻。 胡副将厉声提醒他:“司宇,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你少攀扯!” 司宇倏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犯事了,犯到了顾轻舟手里。 “继续审吧。丢了一个囚犯,若是找不到,督军只怕也要毙了我。”顾轻舟道,“给他三天时间,若是他什么都交代不出来,就照规矩处理吧。” 照规矩处理? 怎么处理? 司宇再也没了之前骂顾轻舟时的盛气凌人,大哭了起来:“二嫂,你别走啊二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轻舟道:“我不能救你。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考虑清楚了,老老实实配合调查,军政府自然不会草菅人命。” “我、我配合,我配合!”司宇惊惶。 于是,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容易多了。 司宇很配合,把魏清寒叫他做的事,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了狱警。 他是贪恋魏清寒的姿色,从前就有这样的心思。只是那时候试探了几次,魏清寒当场翻脸,司宇也就没怎么敢。 司宇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男孩子,除非遇到特别漂亮的。 若是遇到了极其漂亮的,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会这样做。 魏清寒像极了魏清嘉,他是个极其漂亮的男孩子。 “是他叫我来的。”司宇如实道,“他说,若是我天天来,他可能会早点被释放。他还说,他当初一直很爱慕我。” 魏清寒对司宇用了“美人计”。 这一招,叫司宇鬼迷心窍了,连顾轻舟都敢顶撞。 经过了一晚上的反复审问,确定司宇是做了魏清寒的帮凶。 司宇和魏市长,都留在了军政府的监牢。 两个人的处境差不多。 顾轻舟则回家了。 她安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吃过了早饭,才去了趟司公馆的老宅。 她去见了二叔。 司宇放走魏清寒的事,顾轻舟也告诉了二叔。 “怪不得他昨天彻夜未归。”二叔大急,“轻舟,现在要怎么办?” 顾轻舟为难看了眼二叔。 二叔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 这次,只怕司宇是很难脱身吧?这不再是家务事了,而是军务。 二叔额头布满了细汗:“那、那阿宇他” “如果能找到魏清寒,自然就没事了。”顾轻舟道。 这话等于没说。 如果找不到,就要司宇偿命了吧? 二叔的唇色惨白:“轻舟!” “您放心吧,我会尽可能找到魏清寒的。二叔,您可要去看看阿宇?”顾轻舟问。 二叔点头,有点狼藉:“好好。” 于是,顾轻舟把二叔带到了军政府的监牢。 在审问间里,司宇看到自己的父亲,大声呼救:“阿爸,我错了阿爸!” 两次的事,让司宇彻底认清楚,他被魏清寒耍得团团转了。 魏清寒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你放心,军政府会秉公处理的。”二叔道。 司宇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秉公处理? 就是说,这次不再法外开恩了吗? “阿爸,您去给大伯打个电话吧,让大伯回来救我啊!二嫂这是恩将仇报!”司宇急哭了。 “蠢货,你大伯回来,你才真是死路一条!”二叔脑子比较清晰。 司宇被他父亲这么一骂,顿时醍醐灌顶。 大伯什么性格,他是知道的。 他这次犯的,真不是小事。 这么大的错误,放在大伯跟前,大伯非要亲手枪毙了他不可! 二嫂既要顾及司家,而且是女人,面软心柔,她才可能救司宇。 “阿爸,我要给二嫂磕头,求二嫂饶命!”司宇哭道,“我错了阿爸,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二嫂睿智,我不该轻视她,不该不听她的话。” 说罢,他呜呜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二叔的心,也跟针扎一样难受。 这叫他怎么办啊! “你二嫂没空,她还要去找人。”二叔道。 于是,军政府抓紧时间审查。 肯定的是,魏清寒利用了魏市长和司宇,逃走了。 魏市长还好,他是被利用,还没做什么,司宇却无意中成了“帮凶”。 这个罪名定了下来,司宇整个人都吓懵了。 他死活要见顾轻舟。 顾轻舟去见了他,对他道:“只要能找到魏清寒,就能免去你的罪过。” 司宇哭道:“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啊!” “我会派人去找,你放心吧。哪怕给你定罪了,也不会一时半刻行刑,怎么也要缓个三五天。”顾轻舟道。 三五天行刑? 不不不,司宇不想死! “二嫂,救命啊二嫂!”司宇哭道,“我错了,我第一次就不该将魏清寒带走;我第二次更不该被魏清寒蛊惑。二嫂,你说得对,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第一次,是顾轻舟差点出事,当时司宇感触不深。 虽然被打了一顿,让司宇很不高兴,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对魏清寒始终有点念头消不下去。 如今,他亲自被魏清寒利用,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顾轻舟利用这件事,好好给司宇上了一课! 而从司宇的态度和言语中,顾轻舟能分辨得出来,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吃一堑长一智,顾轻舟觉得差不多了。 “你能想明白,这很好。”顾轻舟道,“没事了,别哭,我们会找到魏清寒的。只要找到他,你就没事。” 司宇还是呜呜的哭,丝毫不顾忌形象:“二嫂,你救了我这次的话,我一辈子当你是恩人!” 顾轻舟笑了笑。 难得,能说出这句话。 顾轻舟道:“好了,别担心了,我还要去找人了。” 她当然不会轻易找到人。 一旦她找到了,司宇和魏林还以为她办这件事很容易似的。 故而,顾轻舟愣是拖了四天。 这四天里,二叔、司宇、魏市长,全部彻夜难免。 他们的命运,掌控在魏清寒的手里。 第532章 势均力敌的痴恋 第532章 势均力敌的痴恋 司宇在牢里,顾轻舟依旧每天做她自己的事。 她去了药铺。 此事,她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没告诉司督军。 倒是司行霈打电话给她时,她跟司行霈八卦了几句。 “阿宇这回心服口服了。”司行霈在电话那头笑道,“也好,让他担心担心,长些见识也无妨。” 顾轻舟嗯了声。 别说司宇,二叔也吓坏了。 “不止是阿宇要长点见识,二叔也是。”顾轻舟道,“二叔总是心存侥幸的。” 司行霈深以为然。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司宇即将要被枪毙,魏林也要移交南京的时候,顾轻舟出去了一趟。 她去了城郊一处尼姑庵。 她不是自己去的,而是带着不少的侍从。 侍从是暗处的,顾轻舟是在明处。 她一进门,就直接对小尼姑道:“你们家师太呢?我来添点香油钱。” 这尼姑庵一年到头没什么香客,小尼姑很高兴,急急忙忙去了后头,把师太请了出来。 顾轻舟捐了香油钱。 她一共捐了三十块,让师太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已。 “施主,请到厢房喝杯茶。”师太热情道。 顾轻舟就去了。 她和师太讲起了经文,去倒茶的小尼姑,却半晌不来。 师太心中诧异,支吾了一声,对顾轻舟道:“施主稍等,老尼去催催茶水。” 她刚要出去,却见两名侍从走进来,低声道:“少夫人,找到了。” 师太微讶:“怎么” 怎么回事呢? 顾轻舟对师太道:“您先去煮茶吧,我一会儿回来喝。” 说罢,顾轻舟出去了。 师太更诧异了。 幽淡的厢房里,顾轻舟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尼,正在诵经。 她一动不动。 顾轻舟进来,坐到了她旁边的蒲团上,笑看着她光亮的脑袋。 “我以前就觉得,你若是装成女子,肯定比很多人好看,而且不易被察觉。”顾轻舟笑道。 魏清寒猛然转过脸。 他剃了头,却比整个院子里的女尼都漂亮。 他伪装了身份,捏着嗓子,欺骗了这个尼姑庵的师太,让他暂时落脚。 魏清寒很有智谋,他知道现在逃跑,肯定会被抓住。 于是,他打算在这个尼姑庵住上半年。 而且,人往往都会灯下黑,没人会想到,他敢藏在离军政府监牢这么近的庵堂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身尼姑袍,也蛮适合你。”顾轻舟继续道,“你生得如此好看,男女莫辩,真真可惜了。” 魏清寒自知无路可退。 他手里的木鱼,捏得很紧。 “你怎么找到了我?”他问。 他其实不是捏着嗓子骗人,而是装哑巴。 他进尼姑庵之前,扒光了自己的头发。师太见他落魄,又是光头,只当他也是尼姑,自愿收留了他。 于是,他躲在这里。 有人来搜查过两次,每次都只是找房子里可有藏人,却不会仔细看这些尼姑,免得浪费时间。 魏清寒还以为,他成功了。 “自从阿宇天天往监牢跑,我就开始布局了。”顾轻舟笑道,“监牢从来没有错过探视时间就可有申请一次的规矩,是我临时叫人加的。” 就是说,魏清寒自以为绝妙的主意,其实是顾轻舟布置的陷阱。 “你一听说还有这样的规矩,就立马拒绝了魏市长的探视,故而我就知道了你的打算。”顾轻舟笑道,“阿宇的车子出门,我的人一直在跟着,你从哪里滚下车,从哪里离开,如何到了这庵堂,我全部知道。” 甚至这庵堂里,有个瘦弱的女尼,还是顾轻舟的眼线。 防止魏清寒逃走,虽然她知道魏清寒艺高人胆大,暂时不会逃。 顾轻舟还是一步步设防。 魏清寒利用魏市长、司宇等,这些计谋的背后,都是顾轻舟故意诱惑他上当的。 顾轻舟知道他不安分。 从他天天勾着司宇开始,顾轻舟就知道。 若是顾轻舟不设个陷阱,魏清寒可能会害死司宇。 顾轻舟先发制人。 “那天,阿宇的车子就停在放风场子的外头,你就没觉得那么巧吗?”顾轻舟又问。 那也是顾轻舟故意叫人在放风场拦下的。 魏清寒所谓的逃离,不过是顾轻舟眼皮子底下的一场玩闹。 这场玩闹,她让司宇认清楚了现实,解决了司家内部的一个大隐患,同时让魏清寒的野心提早暴露。 “你!”魏清寒猛然转过脸,看着顾轻舟。 他眼中,居然有些诡异的光芒闪动。 这个瞬间,他是欣赏顾轻舟的,他第二次为这个女人感动。 第一次,是她说不许那些囚犯侵犯他,让魏清寒惊叹她的见识;这一次,让魏清寒惊赞她的睿智。 为何大姐会失败? 因为大姐的对手,是个更厉害的女人。 魏清寒一直很仰慕他大姐,因为他觉得她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结果,这个“最聪明”的女人,被顾轻舟打败了。 魏清寒恨极了她,却也遗憾。 遗憾不能和她相处更久一点,更了解她的本事。 “顾轻舟,你果然厉害!”魏清寒冷笑,“我输了。” 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次,是在精心策划良久的逃狱计划,结果在顾轻舟面前不值一提,他才知道自己和顾轻舟的差距。 他不得不服! “过奖了,魏少爷。”顾轻舟笑道。 侍从进来,把魏清寒抓了起来。 魏清寒眼中有了不甘心。 他真不甘心被抓回去,更不甘心失去了领教她本事的机会。假如他没有犯事,假如他早知道她的能耐,他一定会追求她。 棋逢对手的感觉,应该会很好吧? “顾轻舟。”他望着她,眸光里深邃,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 顾轻舟只是微笑。 她的笑容,似一朵盛绽的花,层层叠叠释放着秾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太多了,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 魏清寒以为,自己和顾轻舟势均力敌。 可他两次败在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的笑容恬柔。 魏清寒的瞳仁猛然收紧:顾轻舟在鄙视他! 他更加不甘心了。 他想要让顾轻舟看看他真实的本事。这两次,都是他太急切了,他失误了! “顾轻舟,你看轻了我,我可以和你一较搞下的。”魏清寒倏然大声,想要挣扎。 顾轻舟却只是笑笑:“是你,高看了自己。” 说罢,她缓步走了出去。 留下魏清寒,呆若木鸡。 回到监牢时,魏清寒一言不发。 依照军政府监牢的规矩,魏清寒逃狱之后,就是死罪。 于是,他被判了枪决。 这次,魏市长连半点埋怨的心思也不敢有。 魏清寒经过这一遭,他死有余辜。 想到魏清寒将父亲至于险地,魏林也是痛心疾首。 “今晚行刑。”胡副将对魏清寒道,“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魏清寒剃了光头,仍是容貌英俊逼人。他看着胡副将,认真道:“我想要顾轻舟看着我死。” 他希望顾轻舟看着他。 临终前,他想要看到这个女人,这样他可以记住她。若有下辈子,他一定要和她斗。 “混账,少夫人的名字也是你乱叫的?”胡副将怒了。 魏清寒是真想让顾轻舟在场,故而他改了口风:“我想请少夫人看着。” 胡副将去问了顾轻舟。 顾轻舟打了个哈欠:“我没兴趣。” 听说,魏清寒被行刑的时候,没有看到顾轻舟,当时挣扎了起来,大声喊她的名字。 他喊得凄厉,似情郎临死前喊心爱人的名字。 对于顾轻舟,魏清寒的感情一定是极其复杂。 然而这些话,是不会有人告诉顾轻舟的,甚至不会传出去。一旦有了什么流言蜚语,会损害少夫人的威望。 就这样,魏清寒当晚被枪毙了。 魏林和顾轻舟一样,没有去观刑。但是,他把魏清寒的尸骨接回来时,当场吐出一口黑血。 儿子再怎么不孝,也是自己的骨肉。 魏林昏死了过去,一蹶不振。 顾轻舟把司宇送到了司公馆,交给了二叔和二婶,还有老太太。 二婶抱住儿子,又哭又打:“你这个该死的孩子,你闯这么大的祸!要不是你二嫂,你还怎么活啊?” 司宇也是后怕。 在顾轻舟找回魏清寒之前,司宇都做好了被枪毙的打算。 人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会想明白很多事。 司宇当时就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祖母,也想起一直很照顾他的二哥司慕。 他为什么要跟二嫂过不去! 他那时候后悔极了。 后来,顾轻舟把魏清寒带了回去,司宇的那点喜悦,是正常人无法体会的,他当时痛哭流涕。 他觉得是顾轻舟救了他的命。 “的确是你救了他的命。”老太太事后这样说,“哪怕你没有提前安排,他也迟早要被魏清寒害死,不是你救了他又是谁呢?” 顾轻舟道:“举手之劳,一家人就是要相互照顾啊。” 二叔和二婶对顾轻舟,更是感激不已;司宇彻底将顾轻舟视为恩人,从此行事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顾轻舟收获了司公馆的所有人心。 她却不是那么高兴。 她在想:“再这样下去,离婚的事,应该怎么说呢?” 第533章 司行霈的放肆 第533章 司行霈的放肆 顾轻舟处理完魏清寒,心头重石方才落地。 情绪放松,才知秋意渐起。 一场薄雨之后,天气就凉了,盛夏的酷热不复存在。早起时,空气里有淡淡木樨清香。 顾轻舟准备的一些事,也做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老太太派人来找顾轻舟:“老太太请您去趟司公馆,有很重要的事和您商量。” 顾轻舟不知何事,急匆匆去了。 她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结果去了,才知并非祸事。 老太太对顾轻舟道:“八月初一,是你二叔五十岁大寿。他素来不肯大办,今年就破个例。” 顾轻舟明白了。 最近出了这些事,老太太怕长房和二房生了罅隙。 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众人聚在一起,解释清楚误会,重新笼络感情。 “你也安排安排,把所有人都叫回来。我知你们忙。中秋节虽然是团圆的日子,可你们也有自己的应酬,这次就当贺寿又过节。”老太太又道。 像司行霈和司督军,他们从前中秋节都要去营地过。 司家这等门庭,没办法像小门小户那样中秋团聚。 老太太是在寻个机会。 “这很好啊。”顾轻舟笑道,“祖母,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必了,你心中有数就行。”老太太笑呵呵的,“这次呢,大肆操办,你多邀请一些人来。” 用军政府少夫人的名义,更容易邀请到有身份的人。 老太太也是想给二叔添彩,让他有面子。 顾轻舟应下:“是。我去和二婶商量,请柬的事都交给我吧。” 老太太很高兴。 顾轻舟去了趟二婶那边。 二婶也在准备。 两下对了口风,二婶说她什么都可以准备,让顾轻舟写请柬即可。 “阿爸那边,我也去打电话。”顾轻舟笑道,“二婶,你就安心准备寿宴,邀请宾客的事都交给我。” 二婶欣慰:“麻烦你了轻舟。” “一家人,不用客气的。” 二婶看顾轻舟没有半分罅隙,知晓她心胸宽广,并不记恨司宇,也是松了口气。 顾轻舟先给司督军打了电话。 司督军问:“怎么回事?” 老二贺寿? 顾轻舟就把实情,一点一滴告诉了他。 司督军沉吟后,这才道:“是老太太主张的,别叫她老人家扫兴。你拿出些钱,办得隆重些。” “这个归二婶管,我就是负责邀请宾客。”顾轻舟笑道,“阿爸,我觉得还是照二叔和二婶自己的心意过,更是对他们更好。” 司督军深以为然。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也给司行霈打了电话。 打通了,副官说:“师座不在驻地,有军务,这是机密。” 顾轻舟明白了。 挂了电话,她傍晚再打了一个,还是没打通。 经过上次疑神疑鬼之后,顾轻舟现在的心宽阔了很多。 司行霈是很忙的,没打通就算了。 结果,凌晨三点多,顾轻舟被电话吵醒。 司行霈回来之后,听闻顾轻舟打了两个电话,不知何事,焦虑回电。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问他:“你才回驻地?” “是啊。”司行霈道,“你没事?” 顾轻舟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说话也利索了几分。 她把老太太的意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笑道:“正好,我想轻舟了,也想祖母了,回去看你们。” 顾轻舟握紧了电话。 她没有回应什么。 只不过,司行霈的情绪好像好了不少。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话。 顾轻舟实在太困了,撑不住睡了。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握住话筒,肯定是跟司行霈聊天的时候,直接睡着了。 她拿起来听了听,对面有点嘈杂的声音。 司行霈也没挂。 顾轻舟一个激灵,不知是否耽误他休息了,匆匆把电话给挂了。 司行霈在二叔寿宴的前一天,回到了岳城。 他直接去了军政府报备。 铁路修建的进展,他拿给颜新侬看,需要拨款。 颜新侬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顾轻舟就带着印章,亲自去了趟军政府的会议大厅。 一进门,就看到了司行霈。 阳光很好,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他铁灰色的军装干净挺括,勋章在暖阳下泛出淡淡金芒。 他的头发梳得整齐,眉目英俊逼人。 “轻舟。”他略微颔首,笑容沉稳,同时又不动声色冲顾轻舟眨了眨眼睛。 顾轻舟只是点头,眼帘低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肃然。 她坐到了颜新侬旁边的次座,叫了声“总参谋”。 屋子里除了司行霈和颜新侬,还有其他几位高级将领。 众人纷纷给少夫人敬礼。 “诸位请坐。”顾轻舟这才有了淡淡笑容。 “轻舟,这是铁路的近况,你看看。”颜新侬把司行霈带过来的文件给顾轻舟。 顾轻舟颔首。 她认真翻阅。 司行霈就坐到了她对面,抬眸看着她。 此情此景下见面,和私下里见面,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顾轻舟穿着一件绯红色绣月季的旗袍,那旗袍是白玉雕花的纽扣,点缀其中,添了几抹灵动。 她衣着不再那么素净,而是得体又不失端庄华贵。 她长长的头发,绾成了低髻,带着一把珍珠梳篦。珍珠的光,温润似玉,映衬着她那白玉的纽扣,落在她脸上,给她白净面容笼罩了层温润。 她的眉眼秾艳,身段婀娜,已然是一朵盛绽的繁花。 司行霈真觉得她长大了。 似乎第一次觉得,她再也没了少女的稚气。 然而这改变,不过短短八九个月。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快速成长了起来。她没了他的依靠,变得坚毅而果断,睿智而精明。 司行霈倏然很心疼。 他曾经说:“一颗成熟的心,都是用血和泪打磨出来的。” 他的轻舟,一定流过很多的血泪。 他想着,就脱了军靴,脚沿着她的小腿摩挲着。 大庭广众之下,他迫不及待想要亲近她,只得如此。 他知道,顾轻舟肯定会炸毛跳脚的。 他想看到她跳脚的模样,那样的她,更像个孩子。 司行霈玩心大起。 可顾轻舟,动也没动一下。她的腿没有动,任由司行霈的脚一层层攀延;她的眉眼也没动,安安静静翻阅着文件。 等司行霈的脚越发往上时,她终于抬眸,粲然一笑。 这一笑,绮丽炫目。 司行霈微愣。 “今天怎么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奇看着他的女人。 怎么感觉今天不太对劲? 第534章 你高兴就好 第534章 你高兴就好 司行霈的脚,在底下极其不规矩。 顾轻舟恍若不觉。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隐忍,没有不悦,反而是一派坦然的温柔。 司行霈自觉没趣,也收回了脚,心里则狐惑:“这小东西,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吗?” 他想着,又伸脚勾她的膝盖。 顾轻舟依旧没动,只是看了下她,略微颔首。 这轻轻的颔首,似对他递交文件的赞许。 司行霈心知反常则妖,还是静观其变吧,于是真的把脚收回来,放在军靴里。 司行霈的文件,顾轻舟很快看完了。 颜新侬觉得,可以同意司行霈的申请,再拨下军需。 顾轻舟也同意,故而拿出印章,交给了颜新侬。 颜新侬写了批复和手谕,盖了公章。 “难得回来,去喝一杯如何?”颜新侬和其他将领邀请司行霈。 司行霈道:“还要去见祖母。我这次会多留几天,改日再叙。” 他长腿阔步,走了出去,在督军府的大门口遇到了顾轻舟。 他轻轻咳嗽。 顾轻舟没理会。 “跟我走。”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印章还在手里,我要先放回去。” 司行霈没阻拦。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放下印章时,司行霈的电话又来催了。 “轻舟,到别馆来。”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去了。 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将她推在大门上,用力亲吻了她。 顾轻舟推搡他:“你走开” 他太粗鲁了。 司行霈看到她蹙眉矜持的模样,心口微舒,这才像她。 他的轻舟是很矜贵的,绝不会允许他胡来! 在督军府那一幕,十分反常。 他将顾轻舟抱到了楼上。 房间是副官们打扫的,纤尘不染,被褥上有阳光的清香。 顾轻舟的身子,就落入凉软的枕席间。 司行霈轻覆而上,吻着她的唇。不知为何,这次的吻却是浅浅的,慢慢啄着。 “在军政府的时候,你为何那般听话?”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垂,用唇描绘着她耳朵的轮廓,问道。 顾轻舟就怒了起来,重重捶打他:“你还好意思说!真混蛋,那么多人在场,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司行霈笑。 一开始是低声笑,后来笑不可抑。 其实没什么可笑的,就是高兴罢了。 “说说。”司行霈道,“你当时怎么没发火?” “我能发火吗?”顾轻舟气道,“那么多眼睛看着呢,我露出半分端倪,我都活不成了!你好意思,堂堂师座,就会欺负女人!” 司行霈张口,咬着她的唇。 好个小女子,嘴巴还是这么毒辣! “哪里欺负你了?”司行霈暧昧道,又追问她,“今天怎么了?” 顾轻舟就是不答。 她三缄其口的样子,反而叫司行霈好奇不已。 他总感觉自己被她算计了,却又不知她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的手,沿着她旗袍的底下滑了进去,触及她凉软细腻的肌肤,他的吻倏然加深了。 手一路上游。 顾轻舟忸怩着想躲,早已被他攀附而上。 他握紧了她的柔软,低声道:“轻舟,你长大了!” 顾轻舟的脸,不由自主的发烫。她尴尬这样的话题,使劲踢他:“混账,变态!” 久违的话! 她很久没这样骂他了。 司行霈也感觉自己犯贱,他就喜欢她如此,好似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他下手稍微用力。 力度加大,顾轻舟的气就喘不匀了。 她抱紧了他的脖子,几乎把自己贴在他身上,骂道:“够了混蛋,别闹了!” 声音早已失控,慌乱从微颤的尾音里透出来。 司行霈岂会放过她? 他将她的旗袍撕开,玉扣在他手下宛如脆壳,应声而裂,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泠泠声。 那一声声,几乎预告着什么。 他将她从旗袍里剥出来。 没了衣物的遮蔽,她像个出生的婴儿,干干净净,属于第一个接住她的男人。 司行霈的呼吸,粗重而炙热。 他掌心的温度也升高了,触及顾轻舟的肌肤时,几乎能烫伤她。 “不行!”顾轻舟蓦然清醒了一样,“不能是今天!” 司行霈哪里肯依?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头,却埋在她的颈项间。 而后,他埋在她的胸前。 顾轻舟无力像后仰头,流瀑一样的黑发,在素白枕席间蜿蜒而动。 她用力抓紧了被单。 后来,司行霈越发过分,顾轻舟的手就抓住了他的后背。 他的肌肉结实,顾轻舟的指甲攀附上去,有点吃力。 “不行!”顾轻舟屡次挣扎,屡次被司行霈按倒。 他没有进入她的身体,却让她溃不成军。 最后,他俯身下去,唇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下滑 顾轻舟的喉间,顿时泛出难以自控的呜咽。 这一场纠缠,比以往更持久,更疲倦。 顾轻舟浑身薄汗。 司行霈亦然。 她四肢酸软,手脚都在轻轻打颤。 还没有真正进入她,她都这样了 司行霈感觉,她还是被他疼爱得太少了,一个月才见两次,有时候还没有! “轻舟。”他抱起她去浴室洗澡,又低低吻了她的面颊,“轻舟,你今天在军政府,为什么不生气?” 他还是好奇。 顾轻舟太累了。 后来她一直沉默。 他帮她洗澡,然后帮她擦头发,仔仔细细照顾她。 顾轻舟一边尴尬一边想:“哪怕是跟这个人隐居到山村里,他也不会让我吃半点苦头。” 他有很多的不好,他又有很多的好,让人无可奈何。 顾轻舟从前很理想化。 她觉得,自己爱上的男人,一定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的。 可她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的缺点那么多,多得鲜明,根本遮不住;而他的好处更多,多得叫顾轻舟无法忽略抹杀。 他似乎重新定义了顾轻舟心中的幻想。 再后来,司行霈睡着了,顾轻舟却没睡。 他的侧颜线条很坚毅,下颌有青青的胡茬。 他问她:为什么在军政府的时候不生气? 若是从前,她会生气的。 可那个瞬间,她没有。 她的心中,一直记得萧参谋去世那个晚上,司行霈一动不动枯坐。 那天,她亲吻他时,他推开了她。 在那个瞬间,顾轻舟可以体会到他有多难受。 她也惊觉,从前那个没皮没脸的司行霈,是多么难得! 她宁愿他无赖又厚脸皮,也不想看到他那副哀痛的模样。 故而,当他在军政府胆大包天勾她时,她似乎看到他又活过来了。 她心中高兴,就冲他微笑。 司行霈大概不知道,这样的他,对顾轻舟有多重要! 原来,他难过的时候,她会更难过。 顾轻舟第一次觉得:“司行霈无法无天的样子,才是最好的样子。” 故而,他那么嚣张放肆勾她的时候,她没有生气。但是这点实情,她也不打算告诉他。 一来是不好意思,其次是怕助长了他的气焰。 司行霈可是会顺杆爬的! “轻舟”睡熟的司行霈,倏然出声。 顾轻舟吓一跳。 他没有睁开眼,唇角却微微翘起,有个淡淡的弧度。 “怎么?”顾轻舟问。 他没答。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脸,他也没继续说什么,而是睡觉。 只是梦话。 在梦里,偷偷喊一句她的名字,居然能露出笑容来。 顾轻舟沉默良久。 她俯身,亲吻了他的唇。 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警惕性极高的司行霈。 司行霈一下子把她压倒。 “乖,好好睡觉。”司行霈困意很足,“轻舟,让我睡一会儿,你乖。” 顾轻舟没动。 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半夜的时候,顾轻舟醒过来,发现司行霈不见了。 她愣了愣。 “人呢?”她心里发憷,难道是自己做梦了吗? 那这个梦,也未免太清晰了。 她稀里糊涂的,侧耳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顾轻舟愣了下,拉开了床头的抽屉,果然一边摆满了匕首,一边摆满了枪。 顾轻舟拿了把勃朗宁,子弹上膛,悄无声息下楼去了。 结果,楼下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 第535章 两个男人的争斗 第535章 两个男人的争斗 顾轻舟赤足,嫩白小脚落在木质的楼梯上,悄无声息。 她站在楼梯口,就看到了厨房灯火通明。 司行霈站在灶台前,很认真的包馄钝。 他的警觉让他回头。 果然看到了顾轻舟。 “醒这么早?”司行霈走出来,笑容极其的英俊,复而又看到她赤足,眉头一皱,“怎么不穿鞋?” 他说着话,利落走过来,将她抱起,放到了沙发上。 顾轻舟问他:“起这么早做饭?” 司行霈道:“醒了,反正也睡不着。” 他很久没做饭给顾轻舟吃了。 从前,他有空的时候,会亲自下厨,做几样清淡的饭菜。他用的食材新鲜,厨艺也不错,故而顾轻舟很爱吃他做的东西。 尤其是鲜虾馄饨。 “我做馄饨给你吃。”司行霈道,“这些日子太忙乱了,都没有好好照顾你。” 顾轻舟的眼眶倏然一热。 这一年,看似没什么不同,他们却经历了这么多。 司行霈似乎死过一次,顾轻舟也似乎死过一次。 中枪的感觉,记忆犹新。 从何时开始,她都忘记了师父和乳娘的仇恨了? 顾轻舟觉得她太不孝顺了。 她也是太缺爱了。 她什么也没了,只有司行霈。这点认知,让顾轻舟把一切都藏起来。 “我很喜欢你做的鲜虾馄饨。”顾轻舟低声,“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 司行霈的手上很脏,就用手背,轻轻贴了下她的脸。 他笑道:“这么乖多好,我就喜欢听你说好听的话!” 顾轻舟抿唇笑了。 司行霈在她唇上,轻轻落吻。 他说:“轻舟真乖。” 顾轻舟嘟囔:“我又不是你女儿!” 司行霈又亲了下她的唇。 顾轻舟等着吃饭,就躺在沙发上,和厨房里的司行霈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聊着聊着,她睡着了。 夏末的天气,哪怕没有东西盖,也不会挨冻。 司行霈寻了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顾轻舟一个人的时候,非常独立坚强,甚至有种超出年纪的成熟。可到了司行霈面前,她总是像个孩子。 她会放下所有的戒备和警惕。 司行霈将馄饨做好、煮熟,就到了早上七点。 顾轻舟再次醒过来。 这次,她精神抖擞,一个回笼觉睡得很香甜。 她吃到了久违的馄饨,心情更好。 “司行霈,你做这个,可有什么秘方?”顾轻舟问。 为何别人做的,同样的馅料和外皮,味道就是跟他做的不同? 司行霈捏她的鼻子:“你也知道是秘方了!既然是秘方,自然不能告诉你。你若是知道了,以后还求我吗?” 顾轻舟撇嘴:“阴险!” “彼此彼此!”司行霈道。 吃了早饭,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她家的电话又响起了。 顾轻舟接了。 和上次一样,电话里很不清楚,似乎那边风很大。 “司少夫人,可以见个面吗?”对方道。 顾轻舟上次就听到这声音。 她有点毛骨悚然。 “德兴菜社五号雅间,我们不见不散?”对方道。 “你是哪位?”顾轻舟问。 对方却不答。 声音有点模糊,却也听得出是年轻人,而非老年人。 这电话,上次也打过。 “找我有事?”顾轻舟又问。 对方道:“少夫人,可以见面谈。” “那好啊,明天上午九点半,如何?”顾轻舟问。 对方道:“恭候少夫人。” 说罢,那边挂了电话。 顾轻舟蹙眉,良久才放下话筒,喊了副官过来问。 “最近德兴菜社那边,可有什么异常?”顾轻舟神色凝重。 副官知晓她很重视此事。 “很抱歉少夫人,目前还没有。”副官道,“那边正常有客登门,没什么异样。” 顾轻舟道:“加重排查力度,把那个人给我弄清楚。” 副官道是。 “我约了他明天上午,但是我不会去,你找个人冒充下,顺便给我看看周围的情况,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明白,这并非恶作剧。 她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处理好了此事,顾轻舟准备去司公馆,今天中午是二叔的寿宴,全家人都要回来,包括南京的众人。 唯一缺席的,大概是司慕吧? 顾轻舟急忙甩开了这个念头。 就在顾轻舟要出门的时候,副官突然进来禀告道:“少夫人,张太太来了。” 顾轻舟又惊又喜。 急忙迎出来,看到张太太带着张辛眉站在门口,刚刚下汽车。 张辛眉穿着背带短裤,短袖咖啡色衬衫,梳了小分头,可爱极了。 他小小年纪,已经看得出容貌的出众,又是粉雕玉琢的白皙,若是不知道他本性,大概没人会不喜欢他。 “阿姐,辛眉!”顾轻舟迎上来。 张太太满脸的笑。 “你们怎么来了?”顾轻舟上前,拉住了张太太的手。 张辛眉则立马拉住她另一只手。 “是辛眉,他说好些日子不见你了,特别想念你。”张太太笑道,“我反正也没事,就来了。” 此话,真假难辨了。 未必是专门来看顾轻舟的,但是想念顾轻舟,这大概也是真的。 顾轻舟很高兴,道:“快请进!” 她把张太太和张辛眉请进了屋子,又对副官道,“去司公馆说一声,就说我晚些到。” 副官道是。 司行霈正在陪老太太说话,司督军和司夫人还没到,家里的客人却是来了满屋子。 “轻舟来了吗?”老太太第二次派人去问。 顾轻舟不来,有人客人二太太招待不周。 进来回答的,却是顾轻舟那边的副官:“少夫人来了朋友,她临时走不开,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老太太颔首,又道:“去告诉轻舟,让她把朋友也带过来。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人越多越好。” 司行霈则想:“轻舟的什么朋友?”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难不成他的轻舟还认识了新的人? 他想着,就道:“祖母,我去接轻舟吧。” 老太太想到,司慕不在家,司行霈到底是未婚的大伯,不太好。 “你去做什么?”老太太笑道,“轻舟可懂事了,她会知道来的。” 老太太常在司行霈面前夸顾轻舟,只当司行霈还不认识那位弟媳妇。 每次说到顾轻舟,老太太都是赞不绝口。 司行霈听了,心中美得冒泡。 别人夸他的轻舟,比夸他自己更叫他高兴。 轻舟就是比谁都好。 副官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就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顾轻舟跟张太太坐下,聊了半个小时。 张太太眉头有几分愁色,可顾轻舟问她,她又什么也不肯说,顾轻舟无法了,只得转移她的注意力。 正好老太太请他们过去。 “去不去?”顾轻舟问,“今天客人多,还请了戏班唱堂会,热闹得很。” 张太太巴不得有点热闹,笑道:“好啊。” 张辛眉则一直牵着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问他,最近功课如何,他都一一告诉顾轻舟。 “坐席的时候要乖,知道吗?”顾轻舟叮嘱他。 张辛眉不悦:“爷又不是孩子。” 顾轻舟失笑。 她把张太太和张辛眉领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果然非常喜欢张辛眉,冲他招手:“过来,孩子。” 张辛眉对老人家,还是有点敬意的。 “生得真好。”老太太笑道,“这孩子聪明,一看就是个机灵百倍的。” 而张辛眉,眼睛始终在睃旁边的司行霈。 他的目光,落在司行霈腰间。 司行霈的腰间,鼓起了一块,一看就是藏了枪,或者刀。 张辛眉既喜欢枪,也喜欢刀。况且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不知司行霈的根底,当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着主意。 顾轻舟看到了,握紧了张辛眉的手,附耳跟他道:“不许胡闹,否则我叫你姆妈打你了。” 张辛眉哪里听得进去?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 这孩子看他的眼神,格外炙热,而且他一直牵着顾轻舟的手。 这孩子约莫十岁左右。 司行霈这么大,都上战场了。 看着他粉雕玉琢的样子,司行霈只当是哪家的草包孩子,没放在心上。倒是他拉住顾轻舟手的样子,让司行霈不悦。 “轻舟。”司行霈咳了咳。 顾轻舟会意。 她想要抽回手。 张辛眉也趁机松开了。 老太太和张太太寒暄,张太太正在告诉老太太,当初顾轻舟是如何救下张辛眉的,却见张辛眉突然一跃,跳到了司行霈面前。 他的手极快。 可哪怕他再快,也快不过司行霈的警惕性。 司行霈一下子攥住了他的手,低喝:“做什么?” 屋子里一静。 老太太、张太太和顾轻舟都看过来,特别是张太太。 张辛眉趁着司行霈呵斥时,足下一动,攻向了他。 他重重踢了司行霈一脚。 司行霈一动不动。 张辛眉的脚却踢疼了,倒吸一口凉气。 “辛眉!”张太太大惊失色,站起来厉喝,“你” “没事,没事!”顾轻舟急忙打了圆场,走上前去拉张辛眉,“小鬼,你又作死了。” 张辛眉被司行霈制服得不能动弹,又失手没偷到司行霈的枪,也是很生气。 不过,女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就跟顾轻舟出去了。 司行霈看着他们俩,站起身,跟了出去。 第536章 教训 第536章 教训 顾轻舟把张辛眉带了出来。 屋檐下的阳光温暖,养着两只雀儿,叽叽咋咋。 树荫落下来,满地斑驳的痕迹。 顾轻舟半蹲了身子,问张辛眉:“脚疼不疼?” 张辛眉可委屈了:“那个铁疙瘩,疼死爷了,爷要毙了他!” 司行霈一身肌肉。 张辛眉虽然顽劣,到底只是个身体柔脆的小孩子。一脚踢上去,他自己的脚趾都快要断了,司行霈却是毫无感觉。 痛是有的,却远没到让司行霈动容的地步。 顾轻舟的眉头紧蹙:“所以呢,现在知道不知道,任性是害人害己?” “你教训爷!”张辛眉更委屈了。 凭什么啊。 爷的女人,不是应该疼爷吗?爷都痛死了,你还教训爷,实在太过分了,亏得爷那么疼你! 张辛眉撅嘴,看着顾轻舟。 “你不该挨教训吗?”顾轻舟眼波里,敛着寒芒,“行事要占理,这样大发脾气,将来谁会愿意亲近你?” 张辛眉很想发火的。 可想到,这是自己的女人啊。跟女人发火算什么能耐? 爷要疼女人的,不能咆哮。故而,他忍住了,委屈极了:“你、你、你还说上瘾了?你又不是我姆妈,你是我的女人!”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司行霈站在柱子后面听了半晌,闻言错愕。 这小鬼哪里来的?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这小鬼,他就不喜欢呢! “胡闹什么?”司行霈负手,表情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顾轻舟罕见他这样阴沉。 这是干嘛? 吃醋吗?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心想真幼稚,吃小孩子的醋。旋即想到,这是老太太的屋子,今天宾客又多,随时会有人进来,故而收敛了表情。 “没什么。”顾轻舟道,“少帅,你先去忙吧。” 司行霈的脸更沉了。 他走近几步,道:“少帅?”想造反啊! 顾轻舟轻咳。 张辛眉见状,手迅速伸了出去,直接朝着司行霈腰间的配枪。 不管他多快,还是被司行霈稳稳捏住了拳头。 “爷要你的枪!”张辛眉大叫,“快给我,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司行霈倏然将他举了起来。 腾空之后的张辛眉,叫得更大声了。 “姆妈!”张辛眉有点轻微的恐高,被司行霈双手举过头顶,他顿时吓得头晕目眩。 张太太和老太太一起出来了。 这场景,张太太咬唇,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老太太更知道,自己的孙儿不是那不知轻重的。 故而,出来的两个人,都沉默站在门口看着。 司行霈高举了张辛眉,问他:“要命,还是要我的枪?” 张辛眉不答,却也不敢乱动,紧紧闭上了眼睛。 “说啊,不说我可就把你往地上砸了。”司行霈道。 张辛眉觉得,砸地上没什么,大不了断根骨头,比被他举在高空要好。故而,他更加紧闭双唇。 “说,要命还是要枪?”司行霈又问。 他说话的功夫,把张辛眉在高空中晃了晃。 最擅长审讯的司行霈,一下子就看得出,张辛眉是不怕死不怕疼的,却独独怕高。 他这么一晃,沉默的张辛眉果然又叫了:“姆妈!” 张太太看了眼老太太,又看了眼司行霈,依旧没做声。 于是,司行霈就把张辛眉抓在手里掂上掂下,张辛眉那点残存的勇气,随着身子起伏,全没有了。 他难得的感到了害怕。 “我要命!”张辛眉大声道,声音颤颤的,快要哭出来。 “还敢顽皮想要抢别人的枪吗?”司行霈又问。 “不敢了!”张辛眉道。 “好,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数,否则就连娘们儿也不如了。”司行霈道。 他把张辛眉给放了下来。 张辛眉双腿发颤,往顾轻舟怀里扑,死死抱住了顾轻舟的腰。 太可怕了! 这个人不仅是铁疙瘩,还是个凶神恶煞的魔鬼。 张辛眉抱着顾轻舟,使劲推顾轻舟快走。 顾轻舟见他真的吓坏了,就带着他进了屋子。 司行霈的表情并未放松。 他想抓顾轻舟的胳膊,余光却看到了门口的老太太。 “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吃饭!”张辛眉长这么大,鲜少有怕的时候,今天算一次了。 张太太却笑了。 从此之后,张辛眉大概是不敢轻易下别人的配枪了。 他最近特别喜欢这招,屡试不爽。 他的手很快,而且对枪熟悉,就连张龙头防范着都被张辛眉给抢了。 张辛眉从未失手,除了今天。 那个司少帅,却能次次拦住辛眉,还把辛眉教训了一顿,改了他这个坏习惯,张太太是挺高兴的。 “来人家做客,岂能这样没礼貌?”张太太低声。 张辛眉依旧扑倒了顾轻舟怀里,搂着她的腰不肯撒手。 老太太想说什么,又有客人进来了。 这边人多了起来,顾轻舟也要出去待客,就跟老太太告辞。 将张太太安排坐下,顾轻舟把张辛眉带到了旁边小孩子那桌。 “可不要再调皮了啊。”顾轻舟道。 张辛眉有点尴尬,冷哼了声。 “坐好了,我还有事。”顾轻舟态度温柔了下来,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 张辛眉不肯依,非要跟着顾轻舟。 正巧副官来说:“少夫人,督军和夫人到了。” 顾轻舟急忙迎出去,张辛眉却寸步不让跟着她。 “我也要去。”张辛眉耍赖。 他蛮有力气的,顾轻舟是拗不过他。 顾轻舟又着急出门,否则迟了,只得带着张辛眉。 他们在二门口,遇到了也要出去见司督军的司行霈。 张辛眉往旁边挪了挪。 “这孩子怎么回事?”司行霈问顾轻舟,“他跟着你干嘛?” 顾轻舟眼睛看着前面,笑容恬淡,并不回答司行霈。 一路上都有宾客来往,顾轻舟微笑与人寒暄,逐渐和司行霈拉开了距离。 司行霈浓眉更深。 他发现,张辛眉正在偷偷打量他。 司行霈瞪了过来,张辛眉立马转头,气哼哼的,不知又想什么鬼主意。 真是个顽劣的孩子。 顾轻舟落后司行霈几步,又对张辛眉道:“你先跟副官进去。” 张辛眉不依:“我才不要。” 故而,他跟着顾轻舟到了大门口。 司行霈先一步出来,司督军和司夫人先下了汽车。 顾轻舟和张辛眉出来时,正巧司琼枝也下了汽车。 司芳菲最后下汽车。 所以,司芳菲走下来,就看到顾轻舟和司行霈立在门口的台阶上,身边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司芳菲的心,骤然一紧: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模样,真像一家人! 她很快就把这点念头抛去。 顾轻舟,她配二哥还差不多,配她大哥实在差远了。 不管是老太太、司督军、司芳菲甚至外界,都觉得司行霈这样的人物,女子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至高无上的家世,是配不上他的。 而顾轻舟,远没有达到能配司行霈的地步。 所以,司行霈时常有点出格,亦或者他们俩在一起时,神态不太对劲,不知情的外人,从来没人怀疑过什么。 没人觉得顾轻舟配得上司行霈。 不管是外貌还是家庭,顾轻舟都只能算中等;而司行霈这两样上,都是绝顶的。 “这哪来的孩子?”司夫人一开口,就问顾轻舟,言语中带着几分指责。 顾轻舟好好的,带个小孩子在身边,像什么样子! “是朋友家的,他喜欢粘着我。”顾轻舟笑容温婉,对司夫人的话也是四两拨千斤的回答。 她似乎没听出司夫人言语中的不快。 司督军打了圆场:“轻舟招小孩子喜欢。” 说罢,司督军又笑呵呵问张辛眉:“叫什么?” 张辛眉眼珠子急转,脚步一动,上前一把就把司督军腰间的枪给摘了下来。 他手极快,那枪到了他手里,不过短短两秒钟,弹套和枪杆就分离了。 场面遽然安静,静得可怕。 司督军、司夫人、司琼枝和司芳菲,都震惊看着张辛眉。 他是怎么做到的? 司行霈的眼睛,却猛然亮了下:不错,这身手极好,将来好好调教,是个人物! “阿爸,对不起!”顾轻舟的脸微变,急忙将枪接过来。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枪装好。 众人又是一惊。 司督军全家,继续沉默:顾轻舟装枪的动作,流畅到了极致,像个拿枪的老手。 怎么回事? 现在人人都会玩枪吗? 一个孩子,一个年轻的女人,都能把枪玩得这样好? 司行霈的眼睛则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着张辛眉,再看着顾轻舟,心中某个地方,有点柔软。 张辛眉实实在在露了一手,让司行霈发现这孩子顽劣归顽劣,能耐是有的,就有点喜欢他。 张辛眉和顾轻舟,多像母子二人! 司行霈觉得,将来自己的孩子,估计也不是善良之辈,跟张辛眉差不多吧? 他笑了笑。 那边,顾轻舟将枪还给了司督军,表情略微尴尬。 “阿爸,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他太调皮了。”顾轻舟真怕司督军发怒。 司督军接过来,半晌才问:“轻舟,你会用枪?” “是,学过的。”顾轻舟如实道,“我也是学着自保。” 司督军欣慰,点点头道:“你学得不错啊!” 顾轻舟露出笑容。 第537章 他有的,我没有 第537章 他有的,我没有 顾轻舟想多了,司督军并没有生气。 张辛眉这一手,让司督军震撼。 “好小子,你从哪里学的?”司督军问。 张辛眉也糊涂了。 这家人真奇怪。 别人被他抢了枪,都是气得半死,上次顾轻舟的丈夫也是很生气的,怎么这个人不恼怒呢? 张辛眉好奇看着司督军,他墨色宝石一样的眸子很浓郁,越发显得他可爱,不谙世事。 看到这孩子,司督军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长子:怎么都感觉,张辛眉性格很像司行霈呢? “假如阿霈能早点结婚,现在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司督军想。 算算时间,司行霈今年都二十七了。 如此想着,司督军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不能再拖了,让老太太做主,怎么也要给司行霈弄一房媳妇。 像司督军这么大的人,多半都抱孙子了! “过来。”司督军冲张辛眉招招手。 张辛眉不情不愿。 顾轻舟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张辛眉的戒备之色消除,这才起身走到了司督军面前去。 司督军问他:“几岁了?” “爷我十岁了。”张辛眉一脸傲娇,对上司督军也没半分怯意。 张辛眉口齿非常清楚,说话头头是道,甚至很机灵。 司督军不喜欢男孩子唯唯诺诺,故而很满意张辛眉这骨子机灵劲儿。 “你阿爸叫什么?”司督军又问。 张辛眉道:“张庚。” 张庚? 司督军顿时就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了。 张庚在南京有关系,而且军政商三界都有来往,这样的人能结交上自然不错了。 司夫人却蹙眉,低声问顾轻舟:“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往?” 顾轻舟沉默。 后来,司督军就把张辛眉带在身边。 顾轻舟也跟着众人,来往寒暄。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 午饭之后,有的客人离开,有的客人过来,忙得络绎不绝。 直到晚上九点,重要的客人才送走,顾轻舟空闲下来。 “阿爸,您和姆妈今晚住在司公馆,还是住饭店?”顾轻舟问。 她订好了饭店,也吩咐督军府的姨太太们打扫好了房间,二婶这边更是安排了客房,一切都随司督军的意愿。 “住在这里吧,很久没回来了。”司督军道。 他要跟老太太聊天。 顾轻舟道是。 二婶就进来,请司夫人去休息。 司夫人喊了顾轻舟:“轻舟,你过来。” 顾轻舟起身,陪着司夫人和司琼枝走了。 司芳菲和司行霈兄妹俩,一见面就很亲热,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迹。 司夫人也发现了,问:“芳菲呢?” “她跟阿霈有话说,两个人出去了。”老太太开口。 司夫人立马噤声,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心中,有羽翼轻轻滑过,心湖有一点细微的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那是司行霈的妹妹。 顾轻舟觉得,自己一旦确定了心意,占有欲真是太霸道了。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亲人,没有兄弟姊妹的缘故吧。 她跟着司夫人,送她去休息。 一进门,司夫人就让二婶和司琼枝先走,留下顾轻舟说话。 “你怎样了?”司夫人努力想要亲近,可态度情不自禁的高高在上。 顾轻舟疑惑:“我挺好的。” 司夫人却指了指她的肚子:“你都没动静?” 顾轻舟沉默。 司夫人看着她,低垂着羽睫,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姨太太都有了,你怎么回事?” 顾轻舟道:“姆妈,此事还是要靠天意。” 司夫人冷哼。 她又问顾轻舟:“慕儿去留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道:“他一直想学习的啊。” 司夫人又冷哼:“是吗?真奇怪了,他打了你一枪,你还没好他就走了,岂不是凑巧?是不是你用计,逼迫他离开了?” 顾轻舟的秀眉,微微凝起。 一瞬,她又松开。 “姆妈,您也知道他打了我一枪?”顾轻舟微笑,笑容里有妩媚缱绻,她顿时添了风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凛冽。 司夫人被她这模样一震。 她笑着呢,你又不能指责她忤逆;可偏偏她这笑容,妩媚中凌厉,气势夺人,一下子就压了司夫人一头。 “我是您的儿媳妇,您也没问我,伤情如何了呀。”顾轻舟继续道。 司夫人哑口。 这枪是司慕打的,司夫人不问,的确是欠妥。 她哪怕是骄傲的人,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起身道:“姆妈,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就要离开。 司夫人满心的教训,都被堵住了。 幸好她们不住一起,要不然这婆媳俩早就撕破了脸。 顾轻舟身姿婀娜,站起来的动作也利落,没给司夫人说话的机会,她已经走了出去。 司夫人冲着她的背影冷哼了声:“怎么没打死你?” 不过,要是真打死了,这件事就大了。 司慕肯定会声誉扫地,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在军中,都毫无尊严了。 杀妻,是很恶劣的行径。 顾轻舟出了客房,深深吸了口气。 这段路没有月色,亦无路灯,黢黑得叫人毛骨悚然。 空气微凉,有淡淡木樨的清香。 风过,树叶簌簌。 顾轻舟被枪打过的伤口,在司夫人的那席话之后,莫名隐隐作痛。 医生说过,她可能会有心理创伤。 可她克服了。 然而,司夫人的话,叫她很恼火,情不自禁想起当时挨枪的情景来。 顾轻舟越想,情绪波动越大,那“砰”的一声枪响,顿时就在她耳边炸开。 她脑子里嗡嗡的。 顾轻舟实在受不了,她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往更黑暗的地方走。 她似乎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越黑暗的地方,越能给她安全感。 她知道,这种感觉很快会过去的,她不能叫人担心。 她要藏一下,冷静一点。 她深深吸气。 而后,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真的?”女子声音俏丽柔婉,“我才不相信呢。” “当然了。”顾轻舟继而听到了司行霈的笑声,“你当每年是谁给你寄了衣裳的?” “我以为是阿爸啊!”女子继续道。 是司芳菲。 顾轻舟冷静下来。 她抬眸,看到不远处的后花园凉亭,司行霈和司芳菲并排而坐,司芳菲把头歪在司行霈的肩膀上。 “阿哥,我想吃你煮的鲜虾馄饨。”司芳菲道。 司行霈道:“好啊。我煮的馄饨,是有秘方的。” “什么秘方?”司芳菲笑问,“爱吗?” 司行霈大笑,极其爽朗。 顾轻舟愣在那里。 她的脚步倏然发沉。 那是芳菲,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像顾轻舟和顾绍一样。 顾轻舟若这样都多心,就实在太丧心病狂了。 可她的呼吸,莫名更加重了。 她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这会儿却鬼使神差的疼了起来。 她急匆匆转身离开。 司行霈警觉回头。 “怎么了?”芳菲问。 司行霈笑道:“没事,方才好像有人过来了。” “不是佣人,就是散场的宾客了。”司芳菲笑。 司行霈转回脸。 “阿哥,我要去再你的驻地玩。”司芳菲笑道,“你的房间,我要帮你重新布置。你以前房间的家具,都是我摆的。上次去,太匆忙了。” “行啊。”司行霈道,“这次跟我走?” 司芳菲却沉默了下。 她还要跟父亲回南京。 “我得跟阿爸请假,司令部很多事呢,我要交代清楚了,再去你那里。”司芳菲笑道。 司行霈哈哈大笑,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女孩子家,你哪里来的事业心?” 司芳菲道:“这叫责任心。” 司行霈表情微静。他一瞬间,想起了另一张俏丽的面孔。 她也是很有责任心的女孩子。 “有责任心好。”司行霈道,“女孩子家也要努力上进,才能被人敬重。” 司芳菲静静看着他的面容。 她倏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司行霈笑。 司芳菲道:“阿哥,你最近好像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司行霈问。 “你的风流韵事,好像减少了。”司芳菲道。 司行霈失笑。 他跟司芳菲关系很好,在司行霈的心中,司芳菲既是他的妹妹,更像是他的女儿。 当初司督军把两岁的司芳菲抱到军营,然后住了两年。 那两年里,司行霈经常要照顾芳菲,就像女儿一样,帮她洗澡、喂她吃饭。 “胡说八道。”司行霈道,“我一直不风流。” 司芳菲抱住他的胳膊,靠得更紧了,几乎要把自己贴到他身上去。 司行霈笑道:“你还是这么粘人!” “我不是粘人,我是粘你。”芳菲道,“阿哥,你把我带走吧!” “行,跟我走!”司行霈笑道,“正好,可以给你嫂子作伴。” “我嫂子?”司芳菲的声音,轻了很多,好似用力就会失控一样,“我要有嫂子了吗?” “是啊。”司行霈道。 “谁家的姑娘?”司芳菲问。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脸:“这个不能告诉你。等成功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司芳菲狐惑,“阿哥,我想知道!” 司行霈却愣是不说。 司芳菲肃然不想说话了,软软靠着司行霈,沉默了起来。 司行霈的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再想顾轻舟:现在顾轻舟那边的应酬,结束了没有? 第538章 不能言的醋意 第538章 不能言的醋意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急匆匆上了楼。 她衣裳也顾不上脱,就把自己埋在被褥里。 单薄的被褥,根本无法抵御寒意。 顾轻舟的伤口,疼得钻心。 她知道,实际上并不疼,这只是她的错觉。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很理性。 她冲木兰吹了个口哨。 木兰兴冲冲的,跳到了她床上。 顾轻舟将它搂在怀里。 她依靠着木兰,脑子里稀里糊涂的,那枪声一点点放大,一点点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看到了司慕。 “我好冷。”顾轻舟想。 她重新去拿了厚棉被。 将自己裹进去,她深埋其中,木兰也躺了进来。 片刻之后,木兰挣扎着,跳到了棉絮外面。 它咬顾轻舟的衣襟,发出呜呜声。 “别闹。”顾轻舟声音很轻,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逆行。 她对自己说:“没事的,别矫情, 你根本没留下心理创伤,你是想太多了。”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脑袋。 木兰这才慢慢躺下了。 顾轻舟的耳边,又想起司芳菲好听而撒娇的声音:“阿哥,我要吃你煮的鲜虾馄饨。” 原来,司行霈一直都会做那道菜,并非特意给为顾轻舟做的。 仔细想来,司行霈的世界里,似乎有过很多的人。 他虽然和司督军感情不和,却有司芳菲那个亲人,她会跟他撒娇,会靠在他身上;他曾经有过很多的露水红颜。 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司行霈都有其他人在,或者在过。 顾轻舟却没了。 他把她的师父和乳娘给杀了。 假如她不喜欢他的某些亲情,他可以说她小气,而她毫无退路。 她沉思的时候,木兰一直在嗷呜,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它使劲拱顾轻舟。 顾轻舟很想睁开眼,想去看看它到底怎么了,眼皮却很沉重。 后来,木兰在地板上蹦跶。 它跳来跳去的,顾轻舟就拉过了被褥,蒙紧了脑袋。 “少夫人。”顾轻舟听到了佣人的声音。 她睁开眼。 已经是半夜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少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佣人问,然后打开了电灯。 顾轻舟道:“我没事。” 她的声音极其嘶哑。 女佣上前,摸了下她的额头,顿时吓了一大跳。 “少夫人,您这是发烫了。”女佣道。 说罢,女佣转身下楼了。 顾轻舟想要喊住她,却没了半分力气。 她挣扎着坐起来,没坐稳,一头栽倒了地板上。 再后来,女佣说什么,她都没听到了。 模模糊糊中,顾轻舟听到了女佣说:“这是木兰,它使劲拉我上楼。” “这狼通人性吧?” “非常通人性,要不然如何知道少夫人生病了呢?” 顾轻舟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张太太和张辛眉。 她的胳膊上,正在输液。 她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张太太急忙搀扶她,给她塞了个枕头靠好。 顾轻舟四肢无力,问:“阿姐,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原本是去了饭店的,可我们来的时候,我把手袋留在你这里了,就过来取,不成想你家佣人说你不舒服。”张太太道。 张辛眉就趴在顾轻舟床边,问她:“你疼不疼?” 顾轻舟道:“我没事。” 佣人出去了,张太太搬了椅子,坐到了顾轻舟床边。 她问顾轻舟:“怎么突然发烧了?是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什么时候? 大概是她婆婆说完那些话之后吧。 后来,她遇到了司行霈和司芳菲,他们很亲昵,她心里特别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今天忙了一整天。”顾轻舟低声道。 张太太不信。 顾轻舟似乎很想倾诉。 她沉默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突然发烧的原因,告诉张太太。 “阿姐,你挨过枪吗?”顾轻舟 问。 张太太的眼眸深邃。 此事,问张太太才是问对了。 张太太不止挨过一次。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顾轻舟会发烧成这样,她这是心里创伤症,引发了身体的反应,身体会通过发烧来提醒和调节。 “挨过!”张太太道。 她看了眼张辛眉,让张辛眉先出去,她撩起旗袍,给顾轻舟开她的伤疤。 “有一次,差点把脾给打破了。”张太太道,“我就是这样福大命大,才镇得住今天的地位。” 顾轻舟颔首。 张太太告诉她,尽可能的多还原当时的场景。 想得多了,那个场景就变得不那么可怕。 不能逃避。 当墙上自鸣钟响起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顾轻舟也挂了两瓶水,烧也褪去了。 她对张太太道:“阿姐,都这么晚了,你和辛眉去休息吧,就住在我这里。” 说罢,顾轻舟就要叫人给张太太和张辛眉收拾客房。 “别麻烦了。”张太太道,“我们饭店都开好了房间,过去很方便的。” 张太太摸了摸顾轻舟的脑袋,确定她退烧了,道:“你才是应该好好睡一觉,我和辛眉明早来看你。”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打算等顾轻舟应酬结束去找她的,结果等他回到老太太那边时,才知道顾轻舟提前走了。 佣人道:“少夫人回去了,副官说她明早过来。” 老太太和司督军当时都有点诧异,心想顾轻舟不是这样没礼貌的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他们也没追问。 反而是司行霈,眉头微蹙。 司芳菲一直看着司行霈,观察他的表情。 司行霈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那厢,司督军和老太太聊起近况,司行霈和司芳菲也插几句。 而老太太,笑着说司芳菲:“瞧瞧,还跟小时候一样,都挂在她大哥身上。” 司督军一回头,发现端庄温婉的女儿司芳菲,此刻像个毛孩子,粘着司行霈的胳膊,毫无仪态。 “小孩子脾气!”司督军笑。 司芳菲不以为意。 司行霈也不介意妹妹的亲近。 他们越说话题越深,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副官站在门口。 司行霈对司芳菲道:“芳菲,我出去一趟。” 司芳菲只得松开了他的胳膊。 司行霈走到了屋檐下,副官就把顾轻舟那边请了军医的话,告诉了他。 司行霈的脸色,瞬间铁青。 顾轻舟只是送司夫人而已,就闹到请大夫,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顾不上跟司督军和老太太说什么,匆匆忙忙去找顾轻舟了。 司芳菲追了出来,只看到了他远走的背影。 “我阿哥去哪里了?”司芳菲问另一个副官。 副官摇摇头:“不知,二小姐。” 司芳菲心中,有点发紧。这次见到大哥,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司行霈到平城的时候,司芳菲特意请假去看过他的。 离开那天,她哭得伤心,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而那天,司行霈却心不在焉,好像着急去打电话。 现在 “他有了喜欢的人?”司芳菲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不再眠花宿柳,是不是有了个特别珍重的人? 司芳菲的手指,用力蜷缩了起来,指甲陷入深深的肉里。 她没有忍住,急匆匆去了大门口。 她问大门口的人:“少帅方才往哪里去了?” 门房的人指了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岳城最繁华的去向,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司行霈一路上,都是沉着脸。 到了新宅附近时,副官欲言又止。 “师座,督军现在就在城里,您这样进门,只怕”副官忍不住提醒司行霈。 司行霈的脸,似严霜倾覆。 四周的空气,亦似被冻得凝固了。 开车的副官说完这句话,再也不敢说什么。 良久,司行霈道:“去后门。” 他没有从正门,也没有走后门,而是直接翻墙。 他以前就翻过。 那时候刚从云南回来,他直接翻墙而入。如今再次翻,守卫都变成了自己人,司行霈轻车熟路到了主楼。 主楼客房的灯还亮着。 司行霈想了想,就决定从窗口翻进去。 他站在阳台上,就看到顾轻舟半坐着,正望着天花板沉思,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木兰。 木兰很警惕,立马低哮。 顾轻舟回头,也看到了司行霈。 她眸光一瞬间有点凝重,似戒备,亦似反感。 司行霈进了屋子。 “发烧了?”司行霈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顾轻舟没有动。 她已经退烧了,故而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炙热干燥。 而他伸过来的胳膊上,有淡淡清香。这是司芳菲靠着他时,留下的味道。 “怎么了?”司行霈确定她不发烧了,心情稍微好转,抬起她的下巴问。 顾轻舟道:“我哪里知道?就是突然发烧了。” 她说罢,就陷入沉默。 她没有看司行霈,没有很紧张让他快走。 可她全身上下,有种很严密的戒备,似乎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司行霈错愕。 他伸手,将她抱起来:“跟我走!” 顾轻舟没有动,只是道:“我不太舒服,下次吧。” 司行霈则不管不顾,将顾轻舟抱着下楼了。 他这次是关明正大走了楼梯。 幸而守夜的副官们,早已将佣人清走。 顾轻舟就被司行霈抱到了别馆。 她始终不说话。 有种情绪,笼罩着她,让她把自己藏起来,就连司行霈,似乎也不在她的世界里。 司行霈强硬板过了她的脸,亲吻她的唇:“轻舟!” 他想要打破她此刻的这种情绪。 第539章 沉默 第539章 沉默 顾轻舟一直在阖眼装睡。 司行霈知她未睡,更知她心情不好。 他吻她。 他试图勾起她的反抗,这样她的情绪可以发泄出来,她就可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闹了半晌,顾轻舟一动不动。 司行霈有点吓到了,急忙去摇她:“轻舟?” 顾轻舟睁开了眼,瞬间寒芒摄人。 司行霈很清晰感受到,她的不快是来自他。 她看他的时候,用一种冷漠到了极致的目光。 司行霈蹙眉。 之前还好好的。 他又想起他和芳菲聊天时,身后那似有若无的玫瑰清香,心中一片澄澈。 他的心,竟是莫名其妙高兴了起来。 顾轻舟在吃醋! 司行霈笑,勾起她的下巴吻她:“傻东西,是不是误会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去了后花园?” 顾轻舟望着他。 她眼波滢滢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的面容极其英俊,可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看得不那么真切。 司行霈心中咯噔了下。 他再次想到,顾轻舟生病了,她是发烧了的。 气病了? 这也气得太狠了。 他着实心疼。 那点绮丽的心思,再也没有了。 “轻舟,我之前和芳菲在后花园说话呢。”司行霈解释道。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蹙眉。 这反应,是在吃芳菲的醋吗? “司行霈,你为何要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突然发问。 好好的,又提起这茬? 司行霈满眸担心。 他知道有很多问题。 是司夫人挑拨了什么,还是她误会了芳菲是其他女人? 亦或者,只是有人说起了她的师父和乳娘,让她突然间又放下了对他的信任? 司行霈不知到底哪个问题才是主导。 亦或者说,当问题太多了,任何一根稻草都可以压垮他们的关系。 司行霈用力,将顾轻舟抱住:“轻舟。”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顾轻舟道:“告诉我!” 司行霈轻轻吻她的耳垂:“替我生个儿子!” 顾轻舟倏然发怒,她用力推搡他,道:“滚开!” 司行霈被她推得肩头一晃。 他将她压下。 她挣扎得更加厉害,手乱挥,却始终没往他身上打。 司行霈能感受到不同:她不打他,绝不是心疼他,而是将他拒之门外。 当这个男人是她的陌生人时,她才不会做出打或者骂这等看似羞辱、实则亲近的行为来。 她能有多大的力气? 她的打又能有多疼? 她从前动手,无非是知道司行霈疼她,她怎么打,他都不会伤心。 如今 司行霈心中莫名其妙慌了。 他吻她,吻得特别用力。 顾轻舟却静下来。 她没动,任由他的手在她凉软的肌肤上游走。 司行霈也停下来。 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只感觉她的眼眸格外秾丽妩媚。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轻舟,你今天怎么了?” 顾轻舟阖眼,喃喃道:“我没事。” “是蔡氏说了什么,还是误会了芳菲是其他女人?”司行霈又问。 误会了芳菲是其他女人? 假如没有误会,那么她就不应该吃司芳菲的醋吗? 顾轻舟也觉得,这话没毛病。 人家兄妹亲近,是正常不过的亲情了。若是她介意司行霈的亲情,那么她口口声声要给师父和乳娘报仇,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应该吃醋的,这大概是司行霈的意思。 顾轻舟说话有分寸。 若她明知说出来,一定会遭到别人的反驳,那么她宁愿不说。 她现在告诉司行霈,她很不舒服司芳菲和他的亲近,司行霈一定会说她傻、想太多、太敏感了等,反驳了她。 毕竟,他口口声声说她“误会了芳菲是其他女人”。言下之意,若是芳菲,他们亲近就无碍了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有时候,沉默才有力量。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 她想起自己毫无退路,想起自己连个至亲的血脉也没有。 这个世上,再也没人只疼她。 顾轻舟也会反思:“我是不是要得太多?” 没人会只疼她一个人,除了她的师父和乳娘。 可惜,他们全被司行霈杀了。 司行霈害死了这个世上唯一属于顾轻舟的人而他,却不是单纯只属于她的。 他对老太太很好,对二叔一家也很亲近,可顾轻舟为什么不生气? 独独面对司芳菲,生出这一腔情绪来? 她想了很久。 司行霈抱紧了她。 “轻舟,跟我去平城,可好?”司行霈在她耳边低喃。 顾轻舟没言语。 她知道,可以跟他走的,除了自己,还有司芳菲。 他愿意把他的私密空间分享给芳菲。 然而,他们是至亲的血脉,顾轻舟连吃醋的资本也没有。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司行霈年少的时光里,司芳菲都见证了他的岁月。 顾轻舟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将来可能会吃儿媳妇的醋,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可她从不拘束自己的心,委屈自己的感情。 她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 她不表达,因为表达没有力度,会被反击回来;不代表她会压抑住,装作若无其事。 “我是岳城司家的儿媳妇,不会去你的平城。”顾轻舟道。 司行霈捏她的脸:“那你现在躺在我床上做什么?” “你也觉得我很下贱,是不是?”她抬眸,安静问他。 司行霈的眼底,终于有了怒焰。 “顾轻舟,你又皮痒了!”司行霈道,“你再这样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我说的是实话。”顾轻舟道,“我最近想,我刚遇到你的时候,就是司慕的未婚妻。然而,你一直对我强取豪夺。你霸占我,欺负我,到头来你也问我,为什么会躺在你床上!为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司行霈的心,猛然收紧。 他感受到了顾轻舟的心灰意冷。 她好像推翻了一切,回到了最初。 她一直为这份感情感到羞耻。 司行霈强迫她,她躲闪不开,可她不喜欢,她为此而难堪。 “轻舟!”司行霈再次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和他对视,“轻舟,蔡氏到底说了什么?” 顾轻舟觉得,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就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知道顾轻舟很不开心。 他之前还问,是误会了其他女人,还是因为司夫人蔡氏。 现在,他已经把误会司芳菲给摘了,只说司夫人。 这是告诉顾轻舟:他觉得司芳菲带来的误会,远远不足以让顾轻舟这样难过。 可顾轻舟伤心的,偏偏就是司行霈误以为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顾轻舟也想到,他从前对待她的兄长顾绍,可谓冷酷无情。第一次见面,他就一拳把顾绍打伤。 “不管她说了什么,也是我们婆媳之间的事,不与你相关。”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呼吸,莫名粗重了起来。 他捏紧了她的下颌,呼吸凝重,声音也变得极其缓慢:“顾轻舟,你再说一遍!” 顾轻舟的眸光流转,似有淡淡笑意:“你不高兴?” 司行霈薄唇紧抿。 他不是不高兴,他是要被气死了。 她今天是针对他的,一句句往他心窝里戳。 根源是什么,司行霈会查到的。 此刻,却是很生气。 “轻舟,你今天很针对我,告诉我!”司行霈道,“说给我听,我想知道原因!” “我想回家”顾轻舟的眼神却很放空。 她似个无助的孩子。 “我就是你的家!”他道。 顾轻舟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痛。 她什么也没有了,她只剩下他。 “我想回我师父和乳娘的家。”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脸色骤变。 顾轻舟没有再说什么。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她着实疲倦,就缓缓阖眼打盹。 后来,她睡着了。 司行霈却再无睡意。 他起身,走到了阳台上抽烟。 夜风熏甜,丝丝黯潜,碧穹繁星点点。远处的树,沉寂在茫茫夜色里,宛如戍守的将士。 司行霈轻吐云雾。 他坚毅的面容上,闪过几分痛色。 “还是放不下。”司行霈想。他知道很难,他也一直在努力,可感觉顾轻舟是放不下的。 她一直会惦记着她师父和乳娘的死。 司行霈磨了她这么久,效果甚微。 “要不要告诉她呢?”司行霈也想。一旦告诉了她,她会怎么做? 司行霈不能深想。 沉思良久,司行霈才抱着顾轻舟,沉沉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更衣。 顾轻舟睁开了眼。 看到他,略感疲倦,顾轻舟又阖眼。她心中某个地方,并没有因为睡了一觉就变得 轻盈,依旧是沉甸甸的,压住她的心。 司行霈更衣完毕,俯身对顾轻舟道:“督军要回南京了,我去送送他。” 似乎怕顾轻舟误会,他解释道,“还要送送芳菲。” 好像有了司芳菲,就必须要去送一下,顾轻舟就一定能理解。 顾轻舟转过身。 她也应该去送送督军的,可她实在起不来。 她知道,司行霈会安排她新宅的副官,让顾轻舟那边的人去告诉司督军,她已经生病了。 司督军不会怪她的。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我要回去了,今天还有事。” 司行霈按住了她的肩头:“我回头送你。轻舟,我傍晚的时候要走,等我回来。” 顾轻舟没动。 等他离开之后,顾轻舟还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新宅。 她四肢无力。 静坐之后,顾轻舟去了趟林海公墓,去看望了自己的师父和乳娘的墓地。 心情像云中著水,层层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 第540章 顾轻舟的独特 第540章 顾轻舟的独特 顾轻舟一个人在墓地坐了很久。 “洛水和五哥的感情也很好。”顾轻舟想。 她常在颜家,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有很亲昵的时候。 当然,他们俩绝大多数都是彼此嫌弃。 而她和顾绍,也很要好。 事实是一回事,能否接受是另一回事。 就像顾轻舟和顾绍交情好,司行霈还不是见一次阻止一次? 独坐良久,顾轻舟站起身,给师父和乳娘磕头上香。 就在她磕头的时候,旁边有个男孩子,领着妹妹,也在给亲人上坟。 “阿哥,给。”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把手里的香和纸钱递给了男孩子。 她声音脆脆的,轻柔悦耳。 顾轻舟莫名其妙的,没有动。 她坐在旁边,看着这对兄妹。 男孩子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件长衫,衣裳虽然是绸缎的,却看得出有了点年月,袖口处有点磨损了。 而少女穿着乳白色的洋装和裤袜,脚上是一双鹿皮小靴,十分的摩登漂亮。 他们俩的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一看就是一母同胞。 “阿爸,姆妈,我和桥桥看你们来了。我会照顾好桥桥的,你们放心。”男孩子摆上了祭品,点燃了香烛,开始磕头。 他口中念念有词。 顾轻舟不免诧异,往这边看了眼。 墓是合葬,一对年轻夫妻的照片贴在上面。 “原来无父无母”顾轻舟心中叹气。 “阿爸,姆妈,我会照顾阿哥的,你们放心。”女孩子也给父母磕头。 兄妹俩恭恭敬敬祭拜着父母。 顾轻舟站在旁边,望着两个相互依靠的孩子,突然想起了司行霈和司芳菲。 他们曾经也这么大。 “阿哥,那位姐姐一直看着我们。”小姑娘低声凑近她兄长。 男孩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看了眼顾轻舟。 他略微含笑点头,举止从容有度,看上去有种超脱年纪的成熟。 “太太,您认识我们?”男孩子礼貌问。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摇摇头:“不。” 男孩子哦了声。 顾轻舟站起身,回到了新宅。 张太太和张辛眉还没走。 顾轻舟打电话去了饭店。 “轻舟,我把辛眉放到你那边,我要去见一位朋友,出去几天。”张太太道。 顾轻舟诧异:“那位朋友,不是在岳城?” 张太太笑了笑:“不在。” 顾轻舟道:“好,你把辛眉送过来吧。” 她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张太太昨天急匆匆到了岳城,电话也不打一个,原来是有其他事。 “去见谁啊?”顾轻舟暗中揣测。 张太太不说,顾轻舟亦不好问。 她接过了张辛眉。 有张辛眉在,顾轻舟不至于一个人孤单,她此刻很需要有人陪伴她。 正好颜洛水打电话给她,让她去颜公馆凑一桌打麻将。 顾轻舟问张辛眉:“你会不会打麻将啊?” “爷什么都会。”张辛眉一扬脸,用鼻孔呼气。 去了之后,发现只有颜洛水和霍拢静、颜太太,其他人都出去了,包括五哥。 “昨日你二叔的寿宴,你忙累了吧?”颜太太看顾轻舟脸色不佳,“你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顾轻舟笑道:“没事,就是昨天回来之后,有点发烧” 众人吃惊看着她。 颜太太急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 顾轻舟道:“昨晚就退烧了。” 见众人一脸担心,顾轻舟道,“打牌吧!” 牌桌支起,张辛眉和顾轻舟坐了一席。 她也介绍了这孩子,顺便把他的一些忌讳告诉了众人。 张辛眉抢了顾轻舟的牌,他很熟练摆了起来。 顾轻舟就在旁边问颜洛水:“你有大哥和二哥,他们都很疼你吗?” 颜洛水笑道:“当然疼了。” 颜太太和霍拢静也觉得顾轻舟这话问得蹊跷,却没有表露出来,继续摸牌。 “那他们结婚了,你可伤心?”顾轻舟又问。 颜洛水瞄了她一眼:“你哥哥要结婚了?” 顾轻舟不答。 颜洛水笑道:“怎么会伤心呢?他要成家立业了,这是大喜事啊,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顾轻舟沉吟。 张辛眉出了一张三条。 顾轻舟的思绪,还是没办法集中在牌桌上。 霍拢静插嘴道:“我知道我阿哥有了喜欢的人,我有点忐忑,怕将来家里没我的地位。不过,他喜欢的人,我也会去喜欢她的。” 顾轻舟就想起,颜一源不管买什么好玩的,遇到什么好吃的,给霍拢静送一份,也会给颜洛水和顾轻舟送一份。 颜洛水就罢了,顾轻舟可只是义妹。 “阿静,你会生气吗?”顾轻舟问霍拢静。 霍拢静认真道:“我是先认识你们的啊。我很喜欢你们,所以一源对你们很好,我不介意。” 颜洛水则道:“我跟大姑子不算特别熟。舜民的姐姐让他从岳城寄一套钻石头面去,说她要参加宴会,我还没买呢,当时我不太高兴。” 顾轻舟听了她们的分析,只觉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 她从颜洛水和霍拢静的只言片语里也听出来,她们绝不会像顾轻舟那样,气到那般程度。 谢舜民跟他姐姐关系非常好,而颜一源鲜少单独送霍拢静什么,每样都要顾及到颜洛水和顾轻舟。 而她们,并不是那么在意。 “独独我很小气吗?”顾轻舟内心更加郁结。 她实在太矫情了吧? “况且,我还没有正式跟司行霈,就这样吃醋,算什么呢?那是他妹妹啊。”顾轻舟告诉自己。 饶是千般安慰,顾轻舟的心,还是很刺痛。 “我一无所有,所以也要求司行霈一无所有?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况且都没处理好自己的婚姻状况。”顾轻舟又想。 她想着,觉得自己不占理。 越是不占理,越是觉得难受。好些痛苦的醋意,因为没有道理,更加浓了。 她沉默。 “自摸!”那边,张辛眉很快就胡了。 颜太太等人都吃惊:“这么快?” 纷纷过来看张辛眉的牌。 气氛活络了起来。 副官走进来,低声道:“少夫人” 顾轻舟就站起身,跟着副官到屋檐下说话。 “少夫人,师座请您到大门口,否则他就要进来了。”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我这就来。” 她步履缓慢,一路上都在咀嚼颜洛水和霍拢静的话,总感觉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很极端的。 故而,她的感情也极端。 她吃司行霈和司芳菲的醋,不知所谓。 然而,人若是能掌控自己的感情,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顾轻舟顺从自己的心意。 吃醋就吃醋吧,极端就极端吧,不讲道理也就懒得去讲,反正她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她走了过来。 司行霈坐在汽车里。 车厢里幽淡,他的面容笼罩其中。 拍了拍身边副驾驶座的位置,他道:“上车。” 顾轻舟未动。 她微微弯腰,看着车厢里,问:“是不是要走了?” “嗯。” “那再见,你回头再打电话给我。”顾轻舟道,“我就不送你了,送来送去也就是这样了。” 司行霈的心,遽然收紧。 这小妮子,又起异心! “进来!”司行霈的声音更低了,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层云,阴沉叫人透不过来气。 顾轻舟却没动。 她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身子就腾空了,司行霈重重将她扔回了汽车里。 她还没有坐稳,司行霈就上了驾驶座,车子急速开了出去。 顾轻舟爬起来,整了整衣襟坐好。 “顾轻舟,你在生我的气?”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我不是天天都在气你吗?” 司行霈薄唇微抿。 前天在军政府,他那么胡闹,她都没生气。 司行霈明明有种抱得美人归的成功,怎么一夜之间,全被推翻了? 他真气恼。 怎么勾了这丫头三年了,还是没把她勾上来! 他不气她反复。 不管她怎么生变,她都是司行霈的,司行霈有自信能拿下她。 只是,他想知道她生气的原因。 他会离开半个月左右,若是她生闷气把自己气坏了,司行霈会舍不得。 他可以承受所有的磨难,却不忍心看着他的轻舟受苦。 “轻舟,到底是谁说了什么?”司行霈蹙眉,“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通过颜洛水和霍拢静的话,通过她自己的分析,顾轻舟心知一切都是她的霸占欲和孤单再作祟。 司行霈做错了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那是他的亲情,和他的爱情完全不冲突。 顾轻舟若要用这个比较,就像司行霈非要拿自己和她的师父和乳娘比较一样,注定会弄得满身狼藉。 司行霈这么做了,顾轻舟吃了很多苦,所以她不想这么做,让他也吃那么多苦。 若是爱他,就应该让他过得轻松些;若是不爱他,也没必要给他的生活添堵。 “我只是看到你们一家人,就想起了自己。顾公馆是我毁了的,我的师父和乳娘是你毁了的,我形单影只。看到你们全家团聚,我很难过。”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猛然一踩油门。 他直接去了跑马场。 到了跑马场,他把顾轻舟抱了下来。 “轻舟,我们去平城结婚!”司行霈道。说罢,将她抱上了飞机。 第541章 少年心思 第541章 少年心思 顾轻舟上了司行霈的飞机,她没挣扎,任由他抱着她。 她从他身上,似乎又闻到了司芳菲的清香,估计是送别的时候,司芳菲又抱他了。 顾轻舟的心,猛然被什么撞了下。 这种感觉很糟糕。 假如是其他女人,顾轻舟不敢是对司行霈还是对自己,都能有个交代,讨个说法。 偏偏 坐下之后,司行霈一直不肯放开她,将她抱着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看着她。 他眼波深邃,眼芒里全是深情,叫顾轻舟心底无端起了怯意。 “轻舟。”司行霈喊她。 顾轻舟应了声。 他就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低喃道:“你这个女人,何时才能温顺些?” 顾轻舟的心中一动。 她低垂了头,没言语。 良久之后,她对司行霈道:“我不会跟你去平城的。我不是冲动不顾一切的人,做这些事毫无意义的。” 司行霈不知是该心疼她,还是该气她。 他的猫就是这么矜贵,受了委屈也得他去猜,猜不到她就闹脾气。 司行霈没觉得这不好,他的轻舟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轻舟,是我对不起你。”司行霈低声。“你说得对,我毁了你的家,却没有给你一个家” 抬头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顾轻舟流了一脸的眼泪。 她倏然箍紧了他的脖子。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淌,几乎要刺痛他。 他更用力。 “轻舟!”司行霈吻着她的鬓角,“告诉我,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可以替你做主。” 顾轻舟的胳膊,又慢慢松开了。 “你可以把我师父和乳娘的事告诉我。”顾轻舟道。 也许,这是个契机。 他当初是怎么逼迫她的? 他一步步,将她逼到了她身边,让她放下了一切。 如今,她不可以吗? “轻舟。”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托起她的下巴,亲吻着她的唇。 辗转缠绵,到底还是没说。 顾轻舟和他在飞机上纠缠了良久,眼瞧着就到了下午四点,司行霈着急赶回去开一个军事会议。 他频繁看手表。 “你走吧。”顾轻舟道,“司行霈,再见。” 再见? 怎么感觉,她在和他渐行渐远? 司行霈捏紧了她的胳膊,又搂了她:“轻舟,真不跟我走?” “不了。”顾轻舟道。 她下了飞机。 司行霈想着,军务很繁忙,而且他即将要做另一件大事,真没空继续留在岳城。这次,他已经耽误三天了。 “轻舟,我会抽空来看你。”司行霈把她送到了汽车上。 顾轻舟颔首,眼睛却没看他。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抚摸一只温柔的小兽。 “轻舟,要乖。”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于是,汽车先开动了。 司行霈望着她,汽车打弯的时候,顾轻舟目光都没动一下,她明明可以多看司行霈几眼,可她却在阖眼打盹。 她情绪低落。 司行霈满腹担忧。他这样回去,只怕无法安宁了。 “给她点时间吧。”司行霈想。 顾轻舟回到了颜公馆时,才知道张辛眉一下午赢了一千多块。 顾轻舟震惊。 颜太太她们的赌注蛮小的,能赢这么多,说明整个下午都是张辛眉在胡牌。 “轻舟,这孩子是个赌神。”霍拢静笑道,“我还以为我赌术很好呢。” 顾轻舟失笑。 最后打了一圈,众人歇了牌。 颜太太轻轻捶了捶肩膀:“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几乎不用动心思,反正赢不了。” 颜洛水哈哈大笑。 顾轻舟帮颜太太按肩膀:“辛眉又在显摆了,他明明可以输几盘的。” “麻将打得好,也是本事。”颜太太笑道。 一片欢愉中,顾轻舟始终有点落寞。 晚饭在颜公馆吃。 厨娘说颜太太最近胃口不佳,故而晚上添了米粥和小馄饨,问顾轻舟他们吃什么。 顾轻舟的精神,莫名其妙紧绷了起来。 “我不吃小馄饨!”她道。 说罢,她似补救般,“有米粥的话,我就吃米粥吧。” 等谢舜民和颜一源回来了,这才开饭。 颜一源逗张辛眉,说:“和上次见面相比,他又长高了几分。” 说着,就要伸手去捏张辛眉的脸。 张辛眉一下子就咬住了他的手。 “啊!”颜一源吃痛。 顾轻舟忙道:“辛眉!” 张辛眉不情不愿松开了牙齿。 颜一源的手上,落下了清晰的牙痕,他吸了口气,说张辛眉:“这孩子属狗!” “别闹,他又不是小孩子。”顾轻舟笑道,“五哥,辛眉不喜欢旁人把他当孩子看待。” 颜一源眼珠子滴溜溜转,问张辛眉:“你为什么要叫新妹?因为你是最新生出了的?你叫妹妹,是不是女孩子?” 张辛眉抓起筷子就要插颜一源:“爷是男的!是眉,不是妹!” 颜一源故意气他:“我看就是妹。” 顾轻舟失笑,坐在旁边打圆场,张辛眉才没有跟颜一源一般见识。 “两个孩子。”颜太太无奈摇头笑了笑。 晚夕回家,顾轻舟的情绪已经好转了很多。 况且,张辛眉陪伴她,让她没时间胡思乱想。 张辛眉住在客房。 顾轻舟问他:“怕不怕?” 他翻了个白眼:“是你害怕吧?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睡到爷的被窝里来,爷不嫌弃你。” 顾轻舟失笑。 “你怎么了?”顾轻舟准备走的时候,张辛眉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问她。 “什么?”顾轻舟笑。 张辛眉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高兴。你昨天生病,今天不高兴。” 他也看得出来。 顾轻舟的笑容微敛。 “没事,大人的事。”顾轻舟低声,“你乖乖睡觉吧。” 张辛眉却道:“你喜欢那个铁疙瘩,对吗?” 铁疙瘩,是说司行霈的。 顾轻舟错愕。 “胡说什么!”她沉了脸。 “你看他的时候,脸上有光。”张辛眉道,“我阿爸说,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了。我阿爸看我姆妈,脸上也有光。那个铁疙瘩虽然不是好人,但是他也喜欢你。” 顾轻舟震惊看着这孩子。 一个孩子! “别胡说了。”顾轻舟勉强微笑。 孩子的眼睛,其实是最澄澈的。他能摒除那些虚伪的伪装,看透人心。 “你为了铁疙瘩不高兴吗?”张辛眉道,“你告诉我,我不告诉任何人。” 顾轻舟笑了笑。 张辛眉不放她走。 顾轻舟的心思,不适合跟任何人他倾诉,因为那些心思自私、小气,多心,可她能告诉张辛眉。 “我很嫉妒他妹妹。”顾轻舟低声,“他们一起长大,他们亲密无间。” 张辛眉望着顾轻舟,道:“这不对。” 顾轻舟泄气。 她也知道不对。 这种嫉妒是畸形的。 张辛眉继续道:“若是铁疙瘩喜欢你,你才是他最亲密的人。有人超过了你,让你生气的,都是不对的关系。” 顾轻舟更是愕然。 “丑女人,我姆妈说女人的感觉最准了,你不喜欢,说明这件事不对。”张辛眉道。 顾轻舟的心,终于有了几分明媚。 孩子的话,果然是好听又有趣。 张辛眉更是不同寻常的孩子。 他看着顾轻舟,继续道:“爷去帮你杀了那个女人!” 顾轻舟忙按住了他的肩膀,笑了半晌。 这算是她这一天笑得最发自内心的。 “又胡闹了。”顾轻舟笑道,“再胡闹的话,我去告诉你姆妈。” “那你不要难过。”张辛眉道。 顾轻舟点点头。 张辛眉这才略带欣慰。 “爷要睡了,你出去吧。”张辛眉道。 顾轻舟捏了捏他的鼻子:“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张辛眉蹙眉:“你再说爷是孩子?” 顾轻舟笑起来。 第二天,张辛眉听闻顾轻舟还有个药铺,非要顾轻舟带着她去瞧。 顾轻舟就带着他去了。 刚刚进门,顾轻舟看到一个男孩子,约莫十四五岁,小心翼翼站在屋檐下,往里面瞧。 顾轻舟一看,居然是昨天她在墓地遇到的那位。 “怎么不进去?”顾轻舟道。 男孩子似乎忘记了顾轻舟,他勉强笑了笑,依旧立在门口。 顾轻舟自己进了药铺,问何梦德:“姑父,那孩子是做什么的?” “他啊,他来了三天了,说要等你。”何梦德道,然后冲那个孩子喊,“小伙子,进来进来,少夫人来了。” 男孩子伸头一看,目光从何梦德身上,挪到了顾轻舟身上,吃惊不已。 顾轻舟也吃惊:“你找我?” 她又问何梦德,“姑父,您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他也没说什么事,若是问诊,我自然会打电话的。”何梦德道。 顾轻舟了然。 她转颐,问这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天顾轻舟虽然看了眼,却没有看清楚这孩子父母的墓碑,不知他姓甚名谁,更不知他的来意。 “你真是军政府的少夫人?”男孩子打量顾轻舟,似乎不敢置信。 怎么会如此凑巧呢? 在墓地随便遇到一个人,居然这么有来头? “我是。”顾轻舟道,“那么,你是哪位?” 第542章 虫爬 第542章 虫爬 顾轻舟带着张辛眉,先到了问诊间坐下。 那个男孩子,斟酌再三,在何梦德的鼓励之下,才进了问诊间。 他经过了最初的忐忑,镇定坐下来。 这孩子年纪不大,行事却透出一股子沉稳。 双亲去世,抚育幼妹的责任落在他头上,造成了他现在的性格。 “少夫人,学生姓梅名清。”他道。 读过书的人,为了尊重对方,都喜欢自称学生。 “梅清,请坐。”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笑容恬静,丝毫没架子,和梅清想象中的军政府少夫人大相径庭。 因为差距太大,导致梅清始终没办法聚精会神。 “昨天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吗?”顾轻舟看得出梅清的紧张,就试图和他寒暄,希望拉近距离,让他放轻松点。 梅清急忙道:“是,她叫梅桥桥。” 顾轻舟又问:“你父母去世多少年了?” 提到这个,梅清也如实相告:“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梅清才十岁。 顾轻舟想到了司行霈。 他十岁就在军中,那时候岳城遭遇动乱,司夫人把姨太太生的司芳菲扔在家里,司督军不放心,路过岳城时回了趟家,把司芳菲抱走了。 司芳菲在军中带了两年,由火头军带着,司行霈时常去照顾她。 那个时候的司行霈,大概也是很害怕的。 司芳菲既像是他的家人,又像是一种寄托,好似有个力量支撑他。 有人需要他,他的家人就在身边。 这种感情,是无法比较、无法抹去的。 顾轻舟的心思,稀里糊涂跑偏了,她急忙整了整心绪。 “你自己带妹妹,累吗?”顾轻舟问梅清。 梅清道:“假如没有她,我就是一个人,我带着她,一点也不累。” 顾轻舟的表情却微顿。 张辛眉已然开口,问梅清:“你父母怎么死的?” 梅清就告诉张辛眉,他们是出海去进货,遇到了飓风,船翻了,他们夫妻双双罹难。 一来二去,梅清的情绪,果然慢慢放松了很多。 梅清少年老成,吃过很多的苦,这点和顾轻舟有点相似。 顾轻舟很喜欢这个孩子。 “你来找我,是想看什么病?”顾轻舟问,“你和你妹妹,都没有顽疾,到底是谁生病?” 终于问到了正题。 梅清表情认真又忐忑:“是我祖父。” 顾轻舟问:“什么病?” “他的皮肤下面,有虫爬。”梅清道,“我们能看到虫子蠕动,肌肤上也会留下痕迹,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特别的疼痛。 此病骇人,祖父日夜难安,去了很多地方求医,吃了无数的打虫药。西医检查说,祖父体内根本无虫,这是心理疾病。 我偶然听人说,军政府的少夫人医术极其高超,只是一般人请不动。所以,我想请您去看看我祖父。” 梅清此举,既是孝顺,也是讨好。 他父母去世四年了,家族对他和他妹妹越发怠慢。 他想送妹妹去圣玛利亚教会学校念书,可家里人觉得学费太贵了。 梅家是生意人,从前朝开始就走海货生意,家资富饶。 家中并非无钱,只是欺负他们两个孤儿罢了。 祖父和祖母原本就对梅清兄妹平常,特别是祖父生病之后,更加没空理会。孙儿太多,祖父都不太认识梅清。 梅清异想天开:假如他请到了军政府的少夫人,救活了祖父,那祖父岂不是要高看他几眼? 他能在家中立足,能出人头地,妹妹的前途就不愁了。 少夫人有多难请,梅清也不知道,只是凡事都要尝试了,才有机会。 故而他来了。 “虫爬?”顾轻舟闻言,略带沉思。 这是什么病,她也没看过。就连师父的医案里,也没有过这种病的记载。 “是,就是小虫子,在皮肤下爬动,都能看得见。爬完了,还会留下痕迹,是千真万确的,西医却偏偏说没有。”梅卿道。 顾轻舟再次沉吟。 她很好奇,想去看看。 “今天方便吗?”顾轻舟问,“你要不回家去说一声,然后再给药铺递个信,约好看病的时间?” 顾轻舟一下子就看出了梅清的处境。 梅清来请她,可能还没有跟家里打过招呼。 顾轻舟现在贸然去了,只怕梅家那边措手不及,好事反而变成了一件手脚慌忙的尴尬事。 梅卿先回去说一声,顾轻舟再登门,两下都准备妥当。 顾轻舟没见过这种病例,她也要回去翻阅资料。 “我先回去说一声,让家里准备准备。多谢少夫人。”梅清很感激顾轻舟为他考虑周全。 顾轻舟颔首。 等梅清走后,顾轻舟陷入沉思。 张辛眉推她:“我们要去看虫子吗?” 梅清的话,顾轻舟从医学的角度深思,张辛眉就是完全想赶个热闹。 “明天再去。”顾轻舟笑道,“你也想看虫子?” 张辛眉哼了哼:“爷是勉为其难陪你去。” 顾轻舟故意调侃他:“那我就不带你去了,看病不能有其他人在场。” 张辛眉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顾轻舟则哈哈大笑。 她心情好转了不少。 回到家中,顾轻舟的专线电话响了。她想起辛眉说,既然她不舒服,此事就不对,并不完全是她的错。 顾轻舟素来不是贤良之辈,她也装不了温顺。 她将电话线给摘了。 楼上的电话响起时,顾轻舟依旧没接。 晚膳之后,顾轻舟带着木兰和暮山去散步,家中电话再次响起。 副官接了。 “少夫人散步去了。”副官告诉司行霈,“电话线被摘了两根。” 司行霈的脸微沉。 这次的事,还没有解决。 顾轻舟太狠了,知道他忙,没空和她厮磨,干脆就摘了电话线,釜底抽薪,让司行霈鞭长莫及。 “她跟谁散步,今天又见了什么人?”司行霈问。 副官告诉他:“还是跟张少爷。今天在药铺,遇到一个求诊的年轻人。”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副官道,“是一个小孩子,约莫十四五岁。” 司行霈的呼吸,都似被冻住了。 他重重挂了电话。 心中有一团火,不知不觉烧了起来。 第543章 想做你的秘书 第543章 想做你的秘书 司行霈的霸占欲太强,故而很爱吃醋。 不管是什么醋,例行要吃的,别说陌生男孩子,就是顾轻舟的兄长,司行霈都要恼怒。 而顾轻舟,这次是算准了整他的。 “她是想逼迫我说出她师父的事。”司行霈想,“这次,她不达目的不罢休。” 思及此,司行霈深深叹气,只感觉这小妮子太难对付了。 难道真要把实情告诉她? 司行霈不是不想说,而是还有个人,司行霈一直没解决掉。 他不放心。 “轻舟,你这样固执!”司行霈想起她,恨不能将她搓揉一番。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 他下意识接了,问:“谁?” 他希望是顾轻舟。 结果,电话里沉默了下,传来芳菲的声音:“阿哥,你在等谁的电话啊?” 司行霈大失所望。 “一个探子的电话。”司行霈随口道。 司芳菲问:“可打扰你?” “不。”司行霈道,“可有事么?” 司芳菲略微沉默,才道:“阿哥,我想去你身边,给你做秘书。” 不等司行霈拒绝,司芳菲继续道:“你现在一个人管理平城军政府,你身边的文件那么多,总需要一个文员的。 况且,经济方面,你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你管理着。我在国外学得就是这个,而且在阿爸身边做了三四个月,差不多都学会了。” 司行霈等她说完,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把原因告诉她:“芳菲,阿哥希望你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平城将来不会属于你,你操持了起来,只是替别人做嫁衣,我怕你将来舍不得,我们兄妹生怨怼。” 为什么不能属于我? 司芳菲的这句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咽了下去。 她没有说。 而司行霈,等着顾轻舟的电话,听了司芳菲这个不靠谱的主意,他实在没耐心,也没兴趣:“芳菲,你早点睡。” 一旦陷入爱河,人大概是一根筋了。 司行霈和顾轻舟感情稳定的时候,可以分心做其他事,可他此刻一颗心都在顾轻舟身上,哪有闲心去考虑芳菲的前途? 不是他没责任心,而是芳菲是他妹妹,他父亲最疼爱的女儿,父亲会替芳菲安排好一切,无需司行霈插手。 “阿哥!” 司行霈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心中只想听顾轻舟的声音。 人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特别渴的时候,眼巴巴等着有人送水。结果,人来了,却是送了一把鲜花,他大概是失望透顶,甚至对这鲜花没有半分欣赏,甚至生出恨意。 他急需水。 此刻,顾轻舟就是司行霈的水。 他等着解渴,芳菲的电话,只是让司行霈心烦气躁。 重新拨了电话,经过一次次的转,终于接通了。 “喂。”顾轻舟的声音,轻柔婉转,在电话里格外好听。 司行霈似久旱逢甘霖,喜极:“轻舟” “我最近比较忙,你也忙,别打电话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将电话挂了。 司行霈握住话筒,沉默良久。 他的心,也慢慢蜷缩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她到底怎么了? “轻舟,你又想出什么主意对付我?”司行霈沉吟,“是不是我这次不说实话,就打发不了你?” 顾轻舟挂了司行霈的电话,心情并未不好,反而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很讨厌自己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张辛眉在旁边打量她。 顾轻舟揉了揉他的头:“你明天可要跟我去梅家?” 张辛眉很傲娇,一扬脸道:“你求爷啊。” 顾轻舟的笑深达眼底:“求爷了。” “爷从来不拂了女人的面子,你既然低声下气求了,爷自然要赏你一个薄面。”张辛眉一板一眼道。 顾轻舟听着他的话,总感觉像念戏文的,不免笑得前仰后合。 司行霈那边,被挂了电话之后,心情郁结,等着探子发电报告诉他,顾轻舟是不是也心情低落。 结果,探子告诉他:顾小姐正在客厅,和张家少爷说笑,笑得很开怀。 司行霈攥紧了电报。 “看来,小兔崽子也要防。”他的掌心,捏出了一大片的白,电报的纸,啪的一声被捏破了。 —————— 梅清请到了顾轻舟,兴匆匆回到了梅公馆。 梅家是做生意的,在整个岳城既不是权贵,也不算名流,顶多是殷实富足门庭了。 值得夸耀的是,梅家人丁兴旺。 他们住在这条街上,大半条街都是梅家的族人。 梅清的祖父娶了四房姨太太,一共生了九个儿子,梅清的父亲就是姨太太所出,故而一直不受器重。 “我来看祖父的。”梅清往祖父那边去。 结果,佣人拦住了他:“你谁啊?” 梅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大伯开始苛刻他们,连书也不给他妹妹念了。 “我是七房的梅清,麻烦您去说一声,我要见祖父。”梅清陪着笑脸,给佣人悄悄塞了个纸团。 那是一把钱。 可能是这点钱起了作用,佣人从凶神恶煞,变成了不咸不淡:“等着吧,大家都想见老太爷,他还病着呢,哪有空见你们?” 梅清道是。 他是半下午回来了,等着见祖父,这么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间,饭也没吃。 他想:“从前还好,上次还轻易见到了祖父,现在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终于,有好几位堂兄弟来探视祖父,梅清就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祖父精神矍铄健朗。 就是儿孙太多了,他看着有点烦,甚至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 “祖父,您这几天感觉好点了吗?我认识了一位牧师,他说他会点心理治疗。” “阿爸,听说有一味偏方,可以治好虫病。” “阿爸这病,得请巫医。早些年,那个巫医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七嘴八舌时,梅清也上前,低声道:“祖父,我为您请了军政府的少夫人顾氏。她一听说您这病,很有兴趣,同意来给您问诊。” 屋子里猛然一静。 梅清说什么? 司少夫人? 军政府的那位名医,司家的少夫人,要来梅家给老爷子看病? 第544章 争功 第544章 争功 大家都看着梅清。 梅清七房的,他的父母双双罹难,是为了家族的生意牺牲的,故而老爷子多看了他们几眼。 要不然,老爷子都不知还有梅清这个人。 可这点内疚,也抵不过时间消磨。 过去这么久了,老爷子也慢慢忘了,毕竟儿孙太多了,死一两个,真的很难一直牢记心上。 “你是七房的阿清吧?”大伯迟疑问道。 梅清道是。 众人回神。 老太爷脸上,有种难以置信的惊喜:“你说,你请动了司少夫人?她的医术可不错。” 顾轻舟的医术一直很好,可从前名不见经传。 出名是很难的。 自从她做了军政府的少夫人,她从前的丰功伟绩,全部被挖出来,每个人都以被她看过病为荣。 越传越盛,现在整个岳城都知道,她是位出神入化的神医。 只是,军政府的门槛特别高,谁能轻易请得动她? 她偶然会去何氏百草堂,碰到她却是千难万难。 梅家不是没想过请顾轻舟,只是自知身份悬殊,根本没资格请这样的贵人给他们瞧病。 现在,梅清居然说:他请到了! “你请到了?”旁边有堂兄不服气,“你是谁啊,人家凭什么受你的请?” “她是医者啊,你去请她,假如病情她能看好,她机会出诊。”梅清道。 想起顾轻舟那毫无架子的模样,梅清就欣慰极了。 “她人呢?”那位堂兄冷哼。 梅清道:“她让我先回来说一声,家里安排下,问问祖父可愿意让她瞧。” 老太爷情绪激动,闻言道:“少夫人身份尊贵,她能来给我看病,那是我的荣幸啊。” 梅清见事情成了,舒了口气。 他这个计划,在没有做之前,看似只有一成不到的可能性。没想到,等他真的去做了,居然有了九成的把握。 他相信顾轻舟的医术,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他即将成为梅家的大恩人,祖父不会亏待他妹妹的。 梅清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他是希望妹妹可以得到一个前途。 “阿爸,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去请了少夫人来?”大伯在旁边道。 老太爷点点头。 大伯就笑着喊了自己的儿子梅泓:“明天一早,你去军政府接了少夫人过来,排场要隆重。” 梅清微愣,急忙去看大伯。 是他邀请的司少夫人,为什么要二堂兄梅泓去接? 这样的话,岂不是成了梅泓“邀请”少夫人来看病? 梅清的功劳,都要变成梅泓的了。 “阿爸,少夫人身份尊贵,咱们迎接她得隆重。”大伯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想到,梅清只是个去世庶子的儿子,而梅泓是长房嫡子嫡孙,这身份才有资格去请司少夫人的。 “让梅泓去吧。”老太爷发话了。 梅清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都懵了:他辛辛苦苦守候了那么久,结果这样简单就被人抢走了功劳? 旁边有人为他不忿,也有人偷笑。 梅清几乎要哭出来。 大伯和堂兄离开的时候,梅清追出了院子,半路上追上了他们,对大伯和堂兄道:“明天,我也一起去” “不用了,我有帮手的,不劳烦你了,去歇了吧。”梅泓道。 好似是梅清故意凑上来巴结一样。 他们抢了梅清的功劳,抢得这么自然顺手,还把梅清一脚踹开。 梅清脸色雪白。 他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他实在忍不住,对大伯道:“大伯,是我请了少夫人。” 大伯冷笑,停下了脚步:“阿清,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少夫人为什么会来?那是因为我们梅家。若不是知道你是梅家的人,她岂能答应? 咱们梅家的声望,是祖宗积累下来的,是我们兢兢业业的,你为家族出过什么力?你以为,是你的面子?不自量力!” “可” 不是这样的! 少夫人并不是因为什么梅家,她只是听说有人生病,医者仁心。 “没人教,一点规矩也没有。”走远的堂兄梅泓,用很鄙夷的声音道。 梅清气得脸色涨红。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变成了青灰色,垂头丧气回到了自己和妹妹的家。 家中除了一个佣人,就是他们兄妹俩。 梅清到底只有十四岁,经历这样的委屈,自己筹划妹妹的前途,也落空了,他几乎想要哭。 想着,他就坐在书房抹眼泪。 “我去告诉少夫人,让她别来了。”他狠狠想。 少夫人很和蔼的,她认识他。 梅清转念又觉得不妥:“不能这么做,我为了自己的功利,不顾祖父的病,也是枉为人了。” 他抹了抹眼角,告诉自己,一定要发愤图强,将来出人头地了,才能避免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羞辱。 他今天实在气愤。 第二天,顾轻舟早早起床,吃了早膳梳洗一番,换了件崭新的旗袍。 她穿了件天水碧绣云纹的旗袍,又拿出一条天蓝色的长流苏披肩围上,将头发盘了低髻。 顾轻舟还准备了一个行医箱,放了些简单的药材和器械。 她很少用行医箱的,因为每次去看病,都不是那么凑巧。 “辛眉,你快些。”顾轻舟催促还在磨蹭的张辛眉。 张辛眉非要去,可顾轻舟起来的时候,他死活起不来。 他居然赖床。 孩子,不管如何伪装成熟,都只是个孩子。 “丑女人,不要催!”张辛眉满脸不高兴。 顾轻舟就揉他的脸。 “哎呀!”张辛眉躲她。 见他的头发还没梳,顾轻舟就接过了梳子,帮他梳了个漂亮的小分头。 弄好了之后,副官进来禀告说:“少夫人,梅家的人来了。” 顾轻舟道:“把他们请到会客厅吧。” 说着,她就带着张辛眉,另一个副官帮她背着行医箱,去了会客厅。 梅家为了表示对军政府少夫人的敬重,特意派了大老爷和二少爷梅泓来了。 这对父子,一身昂贵的西装,裁剪合度,十分的气派。 顾轻舟想起了那个穿长衫的梅清,他怎么没来? “少夫人!”梅家父子急忙站起来,恭敬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颔首,问他们:“梅清呢?” 大老爷和梅泓都愣住。 “梅清念书去了。”梅泓急忙笑道。 顾轻舟看了眼梅泓,再看梅清的缺席,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曾经在顾公馆的生活,仿佛一下子近在眼前。 梅家父子的面容,几乎要和秦筝筝母女重合了起来。 梅清大胆请动了顾轻舟,而梅家父子过河拆桥,把梅清给挤走了。 顾轻舟自己,绝不会像梅清那么被人,被人占了机会去。 “请我去看病的是梅清。我既然应了他的邀请,就不会再应你们的。你们梅家毫无诚意的话,请回吧。”顾轻舟道。 说罢,她转身回去了。 顾轻舟听梅清的讲述,知道梅清的祖父生得是怪病,而不是急病。 既然不急,自然不迟这一时半刻。 她看着梅清的钻营,就想到了自己。 当初,顾轻舟也是这样,一步步扳倒了顾公馆,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在她的筹谋里,时常有贵人,他们的帮助,让顾轻舟反败为胜。 她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已经是岳城第一人,自然是其他人的贵人。 她知道在逆境中的无奈,若是能帮帮梅清,顾轻舟希望提携他一把。 她将那对梅家父子冷脸甩下,就是希望断绝了他们想将梅清的功劳占为己有的心思。 “梅清,你居然真的被人取代了。”顾轻舟想,“我可从来没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过。” 她无奈摇了摇头。 张辛眉跟在顾轻舟身边,拉了下自己背带裤,问顾轻舟:“之前那个傻小子呢?” 顾轻舟笑:“他哪里傻?” “就是傻里傻气。”张辛眉道,“他哪里去了?” 张辛眉顽劣归顽劣,人情世故一点即通,顾轻舟也不把他当懵懂顽童,故而将梅清的事,告诉了他。 “大家族就是这样,有功劳的时候,大家抢着去。”顾轻舟道,“梅清无父无母,哪里抢得过叔伯兄弟?” “没用!”张辛眉骂道。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脑袋:“你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哪里知道孤立无援的心酸?” 她感触很深。 顾轻舟曾经也是这样的,她用两年的时间,扭转了这一切。 张辛眉道:“你也这样经历过?” 他能看透人的表情。 顾轻舟诧异,很惊叹他看人的本事,笑道:“是啊。” “你一个女人都成功了,那傻小子还是爷们呢。”张辛眉嗤之以鼻,“还是太没用了。” 顾轻舟牵着张辛眉的手,重新回去了。 回到内院时,顾轻舟想到梅家父子的嘴脸,仍觉得梅清不是对手。 她喊了副官。 “照我的吩咐,去把这些话传出去。”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张辛眉也听到了,好奇看着顾轻舟:“丑女人,你要做什么?” 顾轻舟笑了笑:“自然是要帮梅清一把了。既然要帮,就帮到底吧。” 张辛眉冷哼:“你倒是热心。”一副吃醋的样子。 顾轻舟大笑。 而梅家父子,看着顾轻舟冰凉的脸孔,以及拂袖而去的愤怒,两个人都吓得半死。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少夫人并非看着梅家的家世,而是和梅清的交情。 被新宅的副官送出来,他们俩面面相觑。 回去怎么交代呢? “居然还真的是梅清请的。”大老爷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让梅清来请就是了。”梅泓不以为意。 大老爷骂儿子:“你是不是傻?咱们俩来请,没成功,梅清反而请到了,以后你祖父怎么看我们?” 梅泓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 “那我们要怎么办?”梅泓问。 第545章 顾轻舟的诊断 第545章 顾轻舟的诊断 梅家父子思前想后,此事若是处理不善,真把顾轻舟得罪了,他们在老爷子跟前就失了体面。 偷鸡不成蚀把米,整个家族都会笑话他们。 “为今之计,还是要让梅清去。”大老爷说。 梅泓挺不甘心的:“这样便宜他?” 好似梅清占了他们的好处。 他已经忘了,这件事原本就是梅清的,是他们想要抢梅清的功劳。 “没办法,贵人性格古怪,咱们伺候不了。”大老爷叹气,也心疼到手的风头要交出去。 于是,他们去找了梅清。 “还是你去请吧。”大伯对梅清道,“此事,是你夸下的海口。” 梅清一头雾水。 到了新宅,见到了顾轻舟,顾轻舟才把事情,告诉了梅清。 梅清震惊不已。 短短半日,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怪不得了。”梅清恍然,又跟顾轻舟道谢,“少夫人,多谢您维护我。” 顾轻舟摆摆手。 去的路上,顾轻舟和梅清闲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像我,绝不会把机会白白送给别人。梅清,你既想上进,就应该更聪明谨慎一点。你回家去说这件事之前,就没想到叔伯或者堂兄弟会争抢你的功劳?”顾轻舟低声问。 梅清低垂了头:“想过。” “既然想过,又为何心存侥幸,而不是积极去防备?”顾轻舟又问。 虽然她的声音柔婉,表情含笑,可她的话,落在梅清心里,就像刀子一样的锋利。 梅清也感觉自己太无能了。 “我”梅清声音更低,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埋到土里去。 顾轻舟笑了笑:“以后记住就是了。五步一算,你才能扭转逆境。” 她自己就是。 顾轻舟从不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地步。 “多谢少夫人教导我,我谨记在心!”梅清无比认真。 顾轻舟的话,他能听进去,也能听懂,她很欣慰。 想想她自己以前的处境,比梅清可差多了。 顾轻舟不由想起了往事。 车子也很快到了梅家。 梅家不是花园洋房,而是临街的房子。儿孙们虽然住在一起,却也是各自开门,只是内部有角门相通。 “这是老式的。”顾轻舟心道。 一进门,是一方天井,阳光从天井的上方照进来。 天井的四周,摆满了盆栽,这个时节的金桔黄了,似一个个黄金的灯笼。 “这房子不错。”顾轻舟对领他们进门的管事道。 管事笑道:“少夫人谬赞了。” 这位少夫人,没什么架子,很亲切。 绕过了天井,走上一处逼仄楼梯,到了三楼。 顾轻舟见到了梅家的老爷子。 梅家的老爷子面色很白,看上去单薄苍白到了极致。 彼此寒暄。 屋子里的人不多。 顾轻舟一边与他说着见面的客气话,一边看他的面色。 “你的虫子呢?”张辛眉突然开口。 众人都看着他。 顾轻舟微笑,冲张辛眉摇摇头。 可张辛眉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又不能收回来。 “这位是张少爷。”顾轻舟笑着介绍。 张是大姓,姓张的权贵多不胜数,顾轻舟就任由他们去猜张辛眉的身份,也不点破。 “张少,需得等发病的时候,才能看到虫子。”梅老太爷道。 张辛眉大失所望。 顾轻舟也顺便开始了治病的话题:“我先给您把把脉吧。” 梅家的闲杂人等,就暂时退避出去,屋子里只留下梅清,顾轻舟张辛眉和梅老太爷。 梅老太爷仔细看梅清,难得,这次终于把梅清给记住了。 梅清是一双凤眼,眼睛斜长,只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并非梅家人特有。如此一来,梅老太爷就不会再把他和其他孙子混淆了。 顾轻舟花了半个小时诊脉。 诊脉之后,她问老爷子:“您能自己说一下,虫爬的感觉是如何的吗?” 梅老太爷先叹了口气,脸上立马有了几分惊悚:“一般是从左脚开始,一直爬到头上,我都能听到爬行的声音,肌肤上也一鼓一鼓的。” 说罢,梅老太爷想把身上虫行的痕迹给顾轻舟看。 可顾轻舟是年轻女人,他也抹不开面子,就撸起了袖子。 顾轻舟和张辛眉、梅清都看过来。 果然,老爷子的胳膊上,有很清晰的痕迹。 梅清更加骇然。 其实,梅清没亲眼见过老太爷发病,他之所以说亲眼所见,是指其他人亲眼所见,并非梅清自己。 “真的有虫子啊!”张辛眉道,然后他又问梅老太爷,“它爬的时候,您怎么不捉住它?” “在肌肤之下,没办法捉住啊。”梅老太爷道。 张辛眉不以为意:“可以用刀子把皮肤割开嘛。” 梅老太爷和梅清悚然看着这孩子。 顾轻舟咳了咳。 “少夫人,您看我这病,可有良方?”梅老太爷问。 顾轻舟眼睛微转。 病情、病因,顾轻舟全部弄清楚了,可想要解决这病,就需得摸清楚梅老太爷的心思。 她不回答老太爷的问题,只是问他:“老太爷,您还看过西医吗?” 梅老太爷颔首,又紧张问:“怎么,是西医把我治坏了?我当时也不想去的。” 顾轻舟道:“不会的,西医不会治坏您。只是,我也想知道西医怎么说,毕竟他们有仪器。” 一提到这个,老太爷就恼火了。 “都是庸医,他们非要说是我自己的幻想,根本没有虫病,还说虫子不可能在肌肤之下爬行。”梅老太爷压抑不住愤怒,“可您瞧瞧我这皮肤!” 皮肤上的痕迹,是很清楚的。 顾轻舟笑道:“您别生气了,洋医生的说法,我们听着陌生,其实他们也是一样的好心为您着想。” 西医说,梅老太爷这是心理疾病,而梅老太爷对此很抵触。 顾轻舟此刻,就差不多摸清楚了。 病情病因,以及这老爷子的心态,顾轻舟都懂了。 她笑道:“是一种虫病。这种虫子呢,专门寄在肌肤之下,靠吃肌肤下的皮油为生。 不过这种虫病很罕见,上百年也遇不到一次。西医没见过,有些中医也没看过,所以他们不懂。” 梅老爷子惊喜看着顾轻舟。 都说这位少夫人医术高超,果然不假! 梅老太爷道:“少夫人,您是第一个看出这病的人!” 又问,“这叫什么病?” “这种虫,叫肤虫,早在先秦时期的医经里就有过记载,治疗更是麻烦。”顾轻舟道。 “如何治疗?”梅老太爷急忙问。 顾轻舟道:“要发汗,这种虫病只能通过汗气蒸死,其他的都不行。我看您平时汗也不多” 梅老太爷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一正,大喜道:“少夫人,您快赶上华佗了!我体瘦虚弱,哪怕是剩下的日子也不怎么发汗,怪不得这虫能在我身上存活了。”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而且对顾轻舟的说辞心服口服。 顾轻舟唇角微翘。 梅老太爷相信,这比什么都强。 “我给您开一个方子,您吃上一个月,一天一剂。我这药是补气的,气血充足了,汗能达阳,这虫就能自己被杀死,否则其他药物无用的。”顾轻舟道。 然后她又道,“老太爷,每个人的身体,都有相生相克的东西。您觉得这汗气无用,可它就是能杀虫。” 梅老太爷想到,童子尿也能入药。 人自身的东西,往往比外界的更好用。 万物相生相克,这话不假。 “是,少夫人高见。”梅老太爷道。 顾轻舟笑了笑,给他开了个药方,开的是补中益气汤:黄芪、党参、甘草、白术等。 然后,顾轻舟添了一味“酒炒黄柏”,提高这汤药的功效。 开好之后,顾轻舟交给佣人,让他们去抓药。 “老爷子,您多休息,我去跟家属交代,如何给您煎药服药。”顾轻舟笑道,“梅清,你在这里照顾你祖父啊。” 梅清道是。 梅老太爷又看了眼梅清。 是梅清把顾轻舟请了过来,而顾轻舟的诊断,和梅老太爷自己认为的病情完全一样,所以梅老太爷深知她看准了,很相信她的医术。 既然能出问题,说明即将可以痊愈,梅老太爷从未这般轻松过。 顾轻舟出了房间,果然见梅家一大群人等在客厅里。 “我有几句话要交待家属”顾轻舟道。 大老爷等兄弟四五人,还有家中重要的子侄,纷纷起身,领着顾轻舟去旁边的偏厅。 一进门,大老爷就问:“如何了,少夫人?” “无大碍的,认真吃药即可。”顾轻舟道,“我也没什么要交待的,就是告诉您几位:你们可以请其他医生再来看,但是,我的药方不要给任何人瞧,也不能轻易删减我的药。给老太爷吃上一个月,他的病情才有希望。” 梅家众人面面相觑。 不给看? 是秘方吗? 顾轻舟的名声在外,他们很相信她的医术,如今闻言,只当是她的药方精贵。 “是,少夫人放心。”众人道。 顾轻舟吩咐完了,也看好了,确定他们不敢阳奉阴违,故而起身回家。 梅清送顾轻舟,路上很好奇问:“少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虫,可以被汗蒸死?” “根本没有虫,我瞎编的。”顾轻舟笑道。 梅清错愕。 “那我祖父身上虫爬,是怎么回事?”梅清道。 “你亲眼见过吗?”顾轻舟反问他。 梅清一想,的确没有,他摇摇头。 “可他的肌肤”梅清觉得,那些都是虫爬过的痕迹啊。 顾轻舟笑道:“这个呢,就一言难尽了。” 第546章 扬眉吐气 第546章 扬眉吐气 梅老太爷的病情,说复杂其实也简单,但绝不是虫病。 顾轻舟说虫病,是顺应病家的心里,减少他的抵触。 什么汗蒸死虫,都是顾轻舟信口胡诌。 “你祖父的病,是久虚。”顾轻舟对梅清道。 梅清听得似懂非懂。 “所谓‘久虚’,就是胃腑经脉之虚。一个人的经脉、皮腠之血气,都是由胃腑所生。 你祖父的胃腑久虚,气血就不能司开合、充皮肤、肥腠理。皮肤上气血不能充盈,就会形成奇怪的痕迹。这是他觉得像虫爬的原因之一。 其二,胃腑健运失职,水湿不运就会凝聚成饮,流窜为患。所以,你祖父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来跑去的,这是痰饮流窜造成的,不是什么虫子。 其三,久虚之人,小汗不得出,身上必然会痒。一旦发痒,怎么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更加确定了你祖父的幻想。”顾轻舟一一说给梅清听。 梅清听得分明,十分骇然:“可是,他们明明看到了虫子爬” “你亲眼所见么?”顾轻舟问。 梅清摇头。 “你没亲眼所见,说得头头是道,只因你看到了肌肤上那些痕迹。”顾轻舟道,“其他人,他们也是如此。” 梅清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赞同了顾轻舟的话。 顾轻舟道:“你祖父自己坚信是虫爬,他的感受是最明显清晰的,他知道有东西在动。 你非要告诉他,并不是虫子,他不会相信的,反而觉得大夫无能。所以,你们家请的大夫,估计说不是虫病的,开了药方都被抛弃了。” 这点,顾轻舟猜测得不错。 要不然,梅老太爷这病,也不会拖到了今天。 别说中医诊脉,就是西医的仪器检测,那么精准清晰告诉梅老太爷,根本没有虫病,梅老太爷也不信,何况是中医的主观判断? 顾轻舟就没有说实话。 她的目的,是治好这个病。至于怎么治好的,自然要顺应病家的心态,不让他产生抵触。 顾轻舟的药方,一看就是治疗久虚的,稍微有经验的大夫,看到了都会推翻顾轻舟虫病的说法,到时候让梅老太爷再次产生抵触心里,所以顾轻舟叮嘱梅家,不可以把她的药方给任何大夫看。 这不是秘方,而是不想那些耿直的大夫说漏了嘴。 “此事,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顾轻舟对梅清道,“你祖父生病是关键,假如你抓住了,以后你就能在家族中站稳脚跟。我给了你机会,具体怎么做,就要靠你自己了。” 梅清忙道谢:“少夫人,多谢您的提携,我绝不会辜负您的。” 顾轻舟笑道:“不用谢我。机会总只有一次,需得自己把握。” 梅清使劲点头。 看完了之后,顾轻舟和张辛眉就回家去了。 张辛眉非常遗憾的说:“居然没虫子,白盼了一回。” 顾轻舟道:“如果身上有虫,还能活吗?” 张辛眉撇撇嘴。 他又说顾轻舟:“丑女人,为什么你要帮那个傻小子?因为他和你一样丑吗?” 顾轻舟就敲了敲他的头。 “因为我曾经处境也艰难。”顾轻舟认真道。 张辛眉很认真想了想。 他觉得他的女人不高兴,这几天都没有缓过来,估计还是因为那个铁疙瘩。 她说话,总带着悲观。 “放心,爷以后疼你,你就不会艰难了。”张辛眉道。 顾轻舟被他说得心窝一热。 她轻轻摸了下张辛眉的头:“你真好。” 张辛眉骄傲扬脸。 他当然好,他是张九爷! 顾轻舟开了药方离开之后,梅清回到了祖父那边。 大伯道:“你回去歇了吧。” “我想给祖父服侍汤药。”梅清道,“这些年,我因为年纪小,都没侍疾过,实在不孝。” 孝顺? 呵呵,想捞好处、占便宜吧? 梅家又不是小门小户。 众多儿孙,谁在老太爷面前露脸,谁将来就可能多一分机会。 “你念好书,就是对你祖父最大的孝顺了。”大伯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里屋传来老太爷的声音:“让阿清进来,其他人都回去!”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梅清进了老太爷的屋子。 老太爷想起顾轻舟对梅清的熟稔,就问梅清:“你是怎么认识少夫人的?” 梅清一一说给了老太爷听。 他和少夫人只不过初次见面,而少夫人不给其他人面子,独独接受了梅清的邀请,这就意味着,梅清能跟军政府说得上话。 “你小学毕业了吗?”老太爷问梅清。 念过小学,差不多就能掌握了所需要的全部知识。 后面再读书,很多人是想做学术研究,也有人是混日子。 “毕业了。”梅清如实道。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老太爷又问。 梅清道:“在念中学。” “想念书,还是想做事?”老太爷问梅清。 梅清急忙道:“我想做事。” 从前他年纪小,家族中根本不会有事落到他头上。哪怕有,也是没前途的苦力活。 梅清着急立业,这样就能照顾自己和妹妹,他也想赶紧做事。 “嗯,想做事,这很好。”老太爷道。 这就是给了梅清承诺。 梅清很高兴。 不过,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的其他叔伯们,依旧每天去侍疾,真正轮到梅清的日子不多。 “你看,已经好几天不爬了,这块的皮肉恢复了。”梅老太爷非常高兴。 吃了七八天的药之后,他的痰饮没那么严重了,故而体内没有流窜之感;偶然会发汗,发汗之后,身上就不会那么痒,也坚信是汗杀死了虫。 所以,他说不爬了。 他高兴,众人也高兴。 “阿爸,这些日子都是阿泓给您熬药。” “是啊,老二最孝顺了,孙儿辈中独数他。” 老太爷的病好了,叔伯兄弟们,却个个都在推崇老二梅泓,似乎是希望将来梅泓可以成为第一人,替代大堂兄。 梅泓也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若不是少夫人脾气古怪,那么邀请少夫人来看病的,应该变成梅泓才是。 “你们都孝顺。”老太爷却语焉不详,不怎么夸梅泓。 吃了二十天之后,梅老太爷体内的痰饮几乎没有了,他的久虚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皮肤逐渐被充盈,那些痕迹,逐渐淡去。 他的病,算是真正好转了。 老太爷大喜。 他想要亲自去感谢少夫人,又怕军政府的门槛太高了,他贸然登门自取其辱,故而叫人送了礼品和匾额,去了何氏百草堂。 同时,老太爷召集了子孙,决定从孙儿辈中,挑选一位孙儿,作为分铺的掌柜,历练几年。 “不用想了,这样的好事肯定是梅泓的。” “不一定,也许是老三的呢?” “让孙子去做掌柜,这是重点栽培啊,谁这样让老太爷看得起?” “梅泓吧,他这些日子很殷勤。” 结果,老太爷当着全家人的面,点了梅清。 “他父亲是进货时出事的,是工伤而亡,家中应该补贴他们。从前阿清还小,此事就没提,如今时机正好。”老太爷道。 众人议论纷纷。 老太爷手段强悍,不许儿孙们再议论。 众人仍是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梅泓站在旁边,一脸的难堪和羞愧。他今年二十四了,又是长房的嫡子,祖父却一直不给他机会。 好不容易机会来了,祖父宁愿给比他小十岁的堂弟! “都是那个少夫人。祖父知道梅清和少夫人交情深,才会高看他几眼。”梅泓想。 而梅清,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在家族中站稳了脚跟。 这一切,是顾轻舟帮他的。 “没有少夫人的医术,祖父不可能这么快痊愈;没有她的帮忙,我也根本不可能打扮诸位堂兄脱颖而出。”梅清非常高兴。 他往外走,二堂兄梅泓却拦住了他。 “阿清,你本事不小嘛。”梅泓阴测测的,“一铺掌柜,你可要当心,毁了家中生意。” “二哥,你抢走我的机会去邀请少夫人,结果失败了;你不让我靠近祖父这里,自己抢占机会侍疾,也失败了;如今,你又来威胁我,注定也是要失败的。”梅清不卑不亢道。 他再也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孤儿了。 他是孙儿辈中,第一个有了实权的,他理应了不起。 身后有人笑。 一回眸,梅清发现好几个常被梅泓欺负的堂兄们,偷偷冲他竖大拇指。 梅清第一次感觉扬眉吐气。 第547章 司行霈的疯狂 第547章 司行霈的疯狂 梅家老太爷的病愈之后,他亲自领着梅清,上门给顾轻舟道谢。 “您连上古的毒虫都能治,可以称为天下第一的神医了。”梅老太爷道。 顾轻舟笑,也把实话告诉了他。 他的病已经好了,如今说出来,他就没了抵触。 听罢,梅老太爷有点吃惊,却也不是特别的惊讶。 他笑道:“到了吃药的后期,我自己也琢磨了很久,似乎不是虫病。” “您老睿智,生病的时候钻了牛角尖,后来稍微好转,自然就能想通。”顾轻舟笑道。 梅老太爷感叹:“少夫人,您医术好。医者,不仅医病,也医心,您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医!” 顾轻舟明知他是恭维,还是心中发暖。 她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她师父自称慕宗河,却不是慕宗河。他一生好医术,却名不见经传,算得上不得志吧? 如今,他的徒弟被人恭维成第一神医。假如是真的,师父应该会很高兴吧? 顾轻舟收敛心绪,才没有失控。 这天下午,她去祭拜了师父。 “虽然是一点小事,我真的很高兴。”顾轻舟给师父敬酒,“您如果还在,听到别人这样夸我,会不会也高兴?” 说着,她眼眶微红。 师父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在她的眼前回放。 不知何时变了天。 等雨落下来时,顾轻舟才惊醒。 雨滴很大,劈头盖脸的,往顾轻舟身上浇。 她疾步要走。 有人撑伞,朝她走过来。 隔着雨幕,她看清楚了来人的身姿:挺拔、矫健。 她微愣间,伞就落在她的头顶,遮住了漫天泼洒的大雨。 伞下光线微淡,顾轻舟看到了司行霈的脸。下颌曲线更加坚毅,薄唇微抿,英俊得邪魅。 他的眼睛深邃,那眼波中倒映着顾轻舟。 司行霈伸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水:“又傻了,发呆就是好几个钟头。” 凑近她耳边,暧昧道:“我不来看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精神恍惚?” 他已经一个月没见顾轻舟了。 上次顾轻舟发火,非要他告诉她师父的死因,从那之后,他们闹翻了。 顾轻舟不接他的电话。 副官每天禀告她的行踪,她似乎过得还不错。 张辛眉在岳城住了四天之后,张太太急匆匆把孩子接走了。 听说张辛眉走的时候,顾轻舟悄悄抹眼泪,很舍不得。 随后的几天,她每天都去药铺。 她邀请了不少的中医名家,打算开个重要的药会,时间定在金秋十月。 而她对司行霈,始终冷漠。 司行霈那边,平城的辖区广大两个省,其中最靠近湖北的地方,出现一次很恶劣的抢掠。 那次抢掠,一百多名无辜百姓丧生,司行霈雷霆盛怒,连着不眠不休去剿匪。 这次的土匪藏得更深,司行霈哪怕有山林作战的经验,却是花费了十来天,才把土匪给挖出来。 挖出来之后,司行霈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其中还牵扯了其他势力的挑拨。 盛怒之下的司行霈,去了趟湖北武汉。在他威胁“不道歉补偿就用飞机炸了你们的军火库”之后,武汉军政府给予了丰厚的赔偿。 这件事落幕,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他也整整半个月没顾上给顾轻舟打电话。 是不是恼怒了? 司行霈觉得,丈夫应该事业和家庭兼顾,否则像司督军那样,也不能算合格的丈夫。 用忙来疏忽妻子,都是借口。 “轻舟,我补偿你好不好?”他声音更低,几乎和连绵的雨幕一样轻微,“我给你摸。” 顾轻舟扬起脸,才能和他平视。她纤柔的下巴抬起,道:“这是墓地,大庭广众之下” 她想让他别靠得这样近。 她也不需要他来接,副官已经撑伞过来了。 不成想,她话音未落,司行霈已经低了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很用力,似乎把这一整个月的思念,都灌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则是又惊又怒,雨幕虽然遮蔽了视线,可到底是在墓地。既容易被人发现,又不尊重仙去的人。 她下意识挣扎,推他、踩他的脚,忍无可忍时咬他的唇。 司行霈却笑了。 顾轻舟松开了口。 司行霈的下唇,有很清晰的牙印,差点就要出血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别着急啊轻舟,想吃了我,我给你吃就是了。你知道我很乐意的” 顾轻舟又踩了他的脚。 这个无耻的无赖! 他佯装很吃痛,而顾轻舟白了脸。 司行霈拥抱着,把顾轻舟弄到了汽车上。 顾轻舟神色不善。 准确的说,她是气歪了脸,沉默不看司行霈。 司行霈哪里肯饶过她? 他早已将她压住。 “想我没有?”司行霈问。 顾轻舟想起他和司芳菲的亲密,这会儿气已经只剩下一两成了,虽然当时都气病了,后来想想,司行霈虽然混账无原则,却不会跟自己妹妹有什么首尾。 “没有。”顾轻舟转过脸去。 司行霈就吻她。 他的胳膊有力,将她按压住,顾轻舟推搡他。 倏然,她推的时候,感觉他身不由己的一声闷哼。 这闷哼,他很快敛去,顾轻舟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他左侧腰下,好像不太对劲。 顾轻舟伸手去摸,司行霈急忙捉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的猜测,全部被证实了。 “受伤了?”她问。 司行霈吻她,想把她的话全部堵住,顾轻舟则没动。 唇齿缠绵,顾轻舟态度和软了很多。 副官开车,司行霈也不敢太得寸进尺,亲吻之后,就抱着她。 “怎么受的伤?”顾轻舟并不放心,追问道。 司行霈不想提。 “一点小事。”他道。 “我看看。”顾轻舟又道。 司行霈就笑了,压低了声音问:“真要看啊?这可是在汽车上。” 顾轻舟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副官,神色微微尴尬,收回了手。 到了别馆之后,司行霈把她抱上楼,她则直接去解他的衣扣。 “别心急啊小东西!”司行霈调侃她。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司行霈心中,有了丝丝的暖流沁入:顾轻舟终于恢复了她的脾气。上次那么阴阳怪气的她,已经过去了。 司行霈很欣慰。 “我给你看。”司行霈的声音更低了,直接先将她按到在床上,然后开始宽她的衣。 顾轻舟气急,挣扎着爬起来:“混账,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司行霈就是要磨着她,低声问:“想不想我?” 他又道,“我空下来的这两天,想你想得发疯一样!”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不想听他这些话,却伸手却解他的纽扣。 司行霈再次按住了她的手。 “轻舟,别害怕。”司行霈道,“你别怕,我给你看。”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这才脱了上衣。他深色肌肤纹理分明,肌肉虬结,上面既有刀伤也有枪伤,顾轻舟看过无数次,如今却又有一处新伤。 伤口看上去不深,却像是炸开了花,四周的肌肤都被破坏,伤口往里凹,像少了点什么,十分狰狞。 “剿匪的时候,那个土匪用钩子。他号称山寨第一高手,钩子一下子勾住了我的腰。我自己用力,把这块肉揪下来给他。真没用,他竟然吐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唇色微变。 一时间,她手脚冰凉了起来。 司行霈是个极其残忍的人,不仅是对他的敌人,甚至包括对他自己。 “你疯了。”顾轻舟的声音,一下子就哑了。 自己把肉扯下来 她不能想有多疼! 司行霈,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 顾轻舟不敢碰那伤疤,她光看到了,都隐约作痛。 想起自己枪伤就有心里创伤,真是太矫情了。 和司行霈受过的伤相比,那枪伤根本不算什么。 “别心疼,已经好了。”司行霈轻轻搂住了她,他肌肤的温热落在她身上,透过她单薄的旗袍,传到她的身上,“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的伤口总是比别愈合得要快,还记得吗?” 顾轻舟点点头。 她阖上了双眸,不想让司行霈看到她眼中的泪。 司行霈就吻了下她的眼睛:“轻舟,这样你就投降了?你这般心软,偏偏又碰到我这样心狠的,你一辈子也逃不开的!” 这是实情。 他有这样的自信。 司行霈打算,就用这辈子和她纠缠,不信拴不住她。 “我为什么要逃?”顾轻舟良久之后才睁开了眼眸,“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第548章 吃醋是日常 第548章 吃醋是日常 顾轻舟略带试探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想了想自己最近几个月做的事。他没有接近任何女人,甚至母马都离得远远的。 “没有!”司行霈肯定道,“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顾轻舟眼芒微敛。 她轻轻叹了口气。 “轻舟,你这辈子是栽在我手里了。”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垂,“你还以为自己能翻身吗?” 说罢,顺势将她压倒了。 顾轻舟则生怕碰到他那个伤口,小心翼翼的任由他压。 两个人厮混了很久。 顾轻舟的衣裳,被司行霈用力扯开,她的娇艳顿时展现在她的面前。 司行霈爱不释手。 两个人厮磨到了半夜,顾轻舟被他累得浑身薄汗,就连头发丝也带着一点湿意,她手发麻了,软软的不想动。 司行霈依旧抱起她,为她洗澡。 躺下之后,顾轻舟睡不着。 司行霈亲吻她的面颊:“怎么还不睡?” 顾轻舟道:“你先睡吧。” 司行霈打了个哈欠:“我这一个月都没怎么睡觉。等我先睡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何事。”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阖上了眼睛。 不过短短几秒钟,他的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顾轻舟想起,司行霈说他绝没有对不起她,唇角就微翘。 她没动,而是看着天花板想心思。 后半夜,顾轻舟才睡着。 等她醒过来时,司行霈居然不在床上,顾轻舟吓一跳:“难道是我做的梦吗?” 她下楼去,看到了副官。 副官告诉顾轻舟:“顾小姐,凌晨四点有艘船靠岸,师座他去接应了,一会儿就回来,请您稍等。” 夜里靠岸的船? 不是军火,就是走私鸦片等物。 顾轻舟点点头。 “你去趟新宅,问唐平家中可有事,我可有信件。”顾轻舟又对这副官道。 副官道是,急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副官进来,拿了几封信和电报给顾轻舟,又道:“军政府那边还没有消息。” 顾轻舟这才放心。 她坐下来,开始翻阅电报。 其中有一封是司慕发的,定期向顾轻舟回报平安。 “我一切安好,时常挂念你,祝平安。” 顾轻舟看到,他这次的电报多了几个字,而且有顾轻舟想看到的东西,确定是他本人。 她打算问她一些其他事,拿着电报沉吟,打着腹稿:“要不要发加密的电报呢?” “万一被破译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胡思乱想间,手里的纸被抽走。 回神间,司行霈正站在她身后,读着这封电报。 几个字,他愣是读了很久。 读完了,脸色就沉了下去,阴霾着走过来。 他重重将电报拍在茶几上,语气冷淡:“感情不错嘛,远在东洋还知道挂念你!” 顾轻舟道:“嗯,他是挺有良心的。” 司行霈重重捏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一把带到了自己身边。 他今天出去,穿得是一套挺括西装,顾轻舟跌坐过来,脸几乎贴到了他怀里。 “良心?”司行霈的手指,轻轻搓揉着顾轻舟的唇,似乎想把她的话全部抹去,“有良心他还想害死你?” 顾轻舟扬眸,打开了他的手:“司行霈,别吃干醋。你连这种醋都吃,实在无理取闹” 说到这里,她想到自己吃他和司芳菲的醋。比起这干醋,那更是无名醋了。 也许,她在骨子里就是跟司行霈一类人。 她骨子里像他,所以被他吸引,一步步沉沦在他的深渊里。 “我无理?”司行霈深邃眉眼,嗪着风暴。他周身的气场,似风暴前的天际,叫人透不过来气。 顾轻舟想要躲开他。 司行霈没有松手,用力将她压在沙发里。 他起身而上,将她笼罩其中。 “顾轻舟,我想要把你偷偷带走!”司行霈道,“别人说起来,只当你失踪了。我给你办好了护照,改个名字,你是重新只属于我一个人。” “掩耳盗铃?”顾轻舟斜睨他,“你这样掩耳盗铃,会不会气死老太太?她总要知道的。” 司行霈微微眯眼。 顾轻舟,似乎把能掣肘他的力量,都寻到了。 为了避开他,她煞费苦心。 “真有意思,是不是?”司行霈声音微冰,“你就喜欢看着我烦恼?” 顾轻舟测过脸。 司行霈就吻她的颈。 顾轻舟急忙想要避开,转过头时,就把唇凑到了他唇边。 司行霈吻着了她。 他从齿缝间低喃:“轻舟,说你爱我!” “你想多了。”顾轻舟支吾。 司行霈满腔的郁结,就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把撕开了她的旗袍。 副官们急匆匆退了出去,远远离开了。 顾轻舟却显然没这个心思。 她挣扎着,重重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掌:“你再胡闹试试看!” “我胡闹?”司行霈显然是被气到了,“我睡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顾轻舟,当初你十六岁,我撕开了你的衣裳,就是给你开了封,从此你就只能是我的!” 顾轻舟气得打颤。 真好意思! “你从来就没要过脸!”顾轻舟推搡他,“滚开!” 他们厮闹着,从沙发滚到了地毯上。 顾轻舟有点疲倦时,司行霈还精神抖擞。 总之,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等结束之后,顾轻舟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潮。 他弄得顾轻舟满胸襟都是。 顾轻舟恶心得想吐,自己急匆匆上楼去洗漱。 司行霈跟上来,却没有到浴室里,而是穿戴整齐,坐在沙发里抽烟。 他手里还拿着司慕的那封电报。 “挂念?”司行霈想,“你还有什么资格挂念她?” 顾轻舟继续跟司慕通电报,若说意外,其实也没特别大的意外。 司慕肯定要跟顾轻舟汇报平安的。 等顾轻舟洗了澡出来,司行霈突然问:“这封电报,有什么秘密?” 顾轻舟擦头发的手一顿。 “司慕是不是在给你传递情报?”司行霈站起来,“这封电报,就这么几个字,你们怎么传递情报的?轻舟,你在打什么主意?” 司行霈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顾轻舟是不是在跟司慕合谋什么? 第549章 亲吻表诚心 第549章 亲吻表诚心 司行霈是个敏锐的人。 他猜测的思路没有错:假如顾轻舟和司慕还是朋友的话,他们也许会合伙演戏,司慕给顾轻舟传递情报。 可司慕的的确确打了顾轻舟一枪。 顾轻舟不会伤害自己去布局,她没那么大的狠心。 “不用你管!”顾轻舟抢过了电报,放在自己身上。 她和司慕有秘密协议的方式,这个方式仅仅是让顾轻舟知道司慕的平安,她也没打任何主意。 若司行霈知道顾轻舟费尽心思,知道了她要确保司慕在日本没事,是否又要再发脾气? “轻舟,你越来越不乖了。”司行霈斜睨着她,“别怪我没提醒你,司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和他合谋,别把自己填进去。” 失败了,顾轻舟要受到司慕的牵连,司行霈会心疼。 “不与你相关。”顾轻舟依旧道。 司行霈今天还要在岳城住一晚,主要是为了陪顾轻舟。 他已经订好了邮轮,打算跟顾轻舟出海,明天凌晨的时候再回来。 这样,既可以玩,又不耽误司行霈的正事。 “我要先回趟新宅,安排下木兰和暮山。”顾轻舟道,“还有其他事” 其他事? 偷偷给司慕回电报吧? 司行霈冷哼了声,倒也没真的阻拦她。既然她有自己的事要做,司行霈愿意她善始善终。 “早点过来。”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回到了新宅,喂了木兰和暮山,果然叫人去给司慕发电报,确定自己收到了电报,让司慕放心。 就在顾轻舟准备去找司行霈的时候,电话响了。 她拿起来接听。 “少夫人”又是这个声音,“能否约您见面?” 这个声音,已经是第五次打电话给顾轻舟了。 每次,声音都不是那么清晰,呲呲啦啦的很难听清楚年纪。 后来,顾轻舟跟颜洛水等人说过此事,说声音不清晰,一向爱吃喝玩乐的颜一源突然问:怎么个呲呲啦啦的,像留声机的唱片那样吗? 顾轻舟愣住。 现在,她明白了,电话那头根本不是打电话的人再说,而是他在放视线录好的声音。 这般不肯暴露身份,若不是熟人,就是身份很敏感。 “可以啊,什么地方?”顾轻舟语气轻柔。 “谢少夫人赏脸,悦大菜社如何?”对方问。 “好。你知道悦大菜社的第七号雅间吗,我觉得不错。”顾轻舟抢先道。 对方很慷慨:“可以,就七号雅间。少夫人,您可有方便的时间?” “晚上七点半。”顾轻舟道。 对方道好。 只不过,顾轻舟每次说完话,对方都要停顿很久,才会继续接话。 他可能是不停的换唱片。 当然,更有可能是有帮手的。 地点是对方定的,时间和包厢是顾轻舟定的,看上去还算公平。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先给司行霈打了个电话。 “我一直没有冒头,不接这种搞鬼的招数。”顾轻舟道,“不过,你现在在城里,我多个帮手,倒也可以会会他。” 司行霈在,她很有安全感。 “离七点半还早呢,大半天的时间,别浪费了,快过来。”司行霈在电话那头笑。 她需要他,这叫司行霈心中格外的踏实和满足。 “嗯。” 她到了司行霈的别馆时,刚刚十一点半。 司行霈道:“我给你做顿饭,别再瘦了。” 顾轻舟的心,猛然一缩。 她突然有点害怕。 她暂时不想吃他做的鲜虾馄饨。她知道自己再吃干醋,她也知道不应该,可她暂时的确还没有把心情收拾好。 她也知道,司行霈对司芳菲很好,并不能否定他对她的爱情,甚至没有任何一点矛盾。 是她可怕的占有欲再作祟。 “中午吃馄饨啊?”顾轻舟故意问。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大中午的,吃什么馄饨?馄饨都是早餐或者宵夜。我今晚给你煮。” “不用了,太麻烦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觉得。 所以,他中午炒了三个菜一个汤。 一道红烧肉,浓油赤酱,地道的岳城名菜。 司行霈收拾好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夹了一筷子肉给顾轻舟。 “好好吃饭。”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 这顿饭还是很好吃。 司行霈其实给很多人做过饭,顾轻舟前些日子钻牛角尖,如今是想通了很多。司行霈对顾轻舟是独一无二的,这是谁也取代不了,不是一顿饭就可以衡量。 她心中安定。 “这是你喜欢吃的干煸豆角。”司行霈又给顾轻舟夹菜,“尝尝味道。” 顾轻舟觉得很好吃。 她很利落吃了一碗饭。 司行霈则喝了两盏酒。 “你每次和我吃饭都喝酒,平时也是这样吗?”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笑道:“平时哪有空喝酒啊?军务那么繁忙,需得保持头脑时刻清醒。只有来看你,才会放松些。” 顾轻舟就想伸手,摸一下他的鬓角。 他真的很疲倦。 事情来了,说半夜起就得半夜起,说连续几天不能睡就得撑着。 他明明可以做个无所事事的衙内啊,他父亲又不是养不起他,他继母应该更高兴看到他没出息。 他却这样好胜。 他要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顾轻舟吃完了,放下筷子对司行霈道:“多谢你煮的菜,很好吃。” 司行霈道:“过来,吻我一下,就当你是真心道谢。” 顾轻舟蹙眉。 这个人啊,真是得寸进尺。 “虚伪了吧?”司行霈笑道,“就知道你虚伪!” 顾轻舟站起身。 她走到了他椅子旁边,想要轻吻下他的额头。 司行霈却猛然抬头。 他的唇凑了上来。 吃到了她的唇,司行霈的心情极好,似小孩子偷到了糖。 “好了,算是真有诚意。”司行霈得意笑道。 顾轻舟咬了下唇,心想:“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啊。” 就在这个时候,司行霈的副官进来了。 副官先给顾轻舟敬礼,才走到了司行霈身边:“师座,人抓到了。” 司行霈微笑:“很好,抓到后院去。” 然后,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诧异:“你抓到了谁?” 第550章 细作 第550章 细作 司行霈抓到了一个人,顾轻舟不应该惊讶的,毕竟他仇敌那么多。 可他故意看了眼顾轻舟,就是在告诉顾轻舟,此事与她有关。 “我抓到了打电话给你的人。”司行霈道。 顾轻舟立马站起身。 她吃惊不已。 自从收到了第一个电话开始,顾轻舟就叫人去查。 结果,给她打电话的,是某个公用电话。更凑巧的是,那个公用电话正巧在那个之前的几天里坏了,市政厅尚未拨款去修。 如此一来,电话更显得诡异,甚至无从查起。 顾轻舟派人盯着这件事。 她身边的人,最精锐的都是司行霈送过的。 她这边追查某个电话,司行霈那边肯定也会知道。 她不说,不代表他不会为她排忧解难。 “你居然抓到了?”顾轻舟惊喜中,添了三分的感动。 司行霈从来舍不得她烦心。 不管或明或暗,他都在帮助她。他曾经告诉她,让她相信他即可。 “嗯。”司行霈喝了最后一口花雕,酒色染得他唇微亮。 一口酒下肚,他快速扒拉了几口饭,起身对顾轻舟道:“走吧,带着你去看看你的敌人。” 顾轻舟颔首。 去的路上,顾轻舟迫不及待问司行霈:“是谁?” 司行霈笑道:“我不认识,也许你认识?” 顾轻舟就揣着几分好奇,跟司行霈走了。 他们去了后院。 司行霈别馆的后院,有个地下室,是专门设了刑讯的地方。 在地下室里,顾轻舟看到一个人。 此人生得中等身量,小眼睛,五官很平凡,一杯水泼过去,大概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你是谁啊?”顾轻舟好奇打量他,“我没见过你,你为何想要见我?” 骚扰了顾轻舟好几个月的,居然是此人? 顾轻舟看着好奇。 这人的表情却很奇怪。 似乎有点震惊,又似乎有点害怕。他看到顾轻舟时,倏然开始用日本语说话了。 顾轻舟哪里听得懂? 她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也是一头雾水,问身边的副官:“咱们在岳城的人,谁会说日本话?” 副官摇摇头:“没有人会。” 当兵的,除了高级将领,有几个人文化高? “他是日本人?”顾轻舟问。 司行霈摇摇头:“中国人。” “那中国人,说什么倭语?让他说中国话。”顾轻舟道。 那人听闻,没等顾轻舟的人动手,自己开口了:“少夫人,在下姓孙。” 顾轻舟的心一窒。 孙? 顾轻舟的外祖父就是姓孙,当年孙家也是枝繁叶茂,后来慢慢凋零了,如今再也找不到族人。 难道这位 不过,孙是大姓,这天下姓孙的人多不胜数。 “你找我有什么事?”顾轻舟又问。 对方却道:“少夫人,能否单独聊聊?” 顾轻舟道:“你有事就直接说,不必吞吞吐吐。” 那人沉默了下。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 司行霈却没什么耐心:“用刑吧。” 此言一出,那人终于露出几分惧意,他道:“少夫人,是受人之托,专门来找您的,想要把一样东西交给您。” “什么东西?”顾轻舟问。 那人却看司行霈。 司行霈的副官却抓人时,把东西带走了。 顾轻舟转头去看司行霈。 司行霈沉吟了下,给副官们使了个眼色。 副官就把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司行霈。 顾轻舟看了几眼:有一把手枪、一把短匕首,一块木牌,一些钱。 她拿起木牌看了看。 木牌非常小,还没有挂在腰间的玉佩大,质地经过了打磨和上蜡,已经非常的温润。 顾轻舟看了眼这个纹路,似乎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要给我看这个?”顾轻舟问。 那人点点头:“少夫人,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说。” 他装神弄鬼。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想起这人一口流利的日语,想起司慕说过,蔡长亭居然就在日本,和一个长得像顾轻舟的中年妇人一起。 她心知有诈。 既然有诈,顾轻舟就不会自投罗网。 “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来审。”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揽住了她的肩膀:“还是放在这里审吧。” 那人看着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样,错愕睁大了眼睛。 顾轻舟想了想,对司行霈道:“交给你审可以,别让他自尽了,需得审出点什么话来。” 说罢,她就跟着司行霈出去了。 他们走出地下室不过几分钟,副官追了过来,低声对司行霈道:“师座,他自尽了。” 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关系,却听说过司行霈。 落在司行霈手里,一般是生不如死,这条命等于废了。 而顾轻舟的态度,似乎是没想过要帮忙,她比司行霈更需要情报。 顾轻舟不会相信这个人自己说的,人的自叙会撒谎,所以她更愿意相信言行逼供出来的。 两下一想,此人觉得消息不能泄露半个字,怕自己扛不住,又知道后面还有人接替他的事业,当即咬破了舌下的毒药,自尽了。 “我去看看。”顾轻舟疾步折回来。 她看到了这个人的尸体。 的确是自己咬了毒药。 藏毒已久,说明此人是老牌细作,很清楚处境。 “太便宜他了。”司行霈蹙眉,眼中似乎有雷霆之意,“你们是怎么看的?” 副官们低垂了头。 顾轻舟道:“不怪他们,此人是筹划已久的” 能把他找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司行霈的脸色并未好转。 顾轻舟则拿着这块木牌,沉思良久,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找这个人很久了,还是你厉害。”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谢谢你。” “谢什么?什么也没问到。”司行霈表情冷峻。 他对自己的手下很失望。 顾轻舟笑着,为他的人开脱,说已经很好了等等。 司行霈见她真的不太在意,情绪稍微好转,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总感觉,有些事顾轻舟清楚,而他不知道。 顾轻舟笑道:“你不是手眼通天吗?你既然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你也去查吧。” 司行霈想了想:“这个主意很好。从明天开始,你和司慕的每一封电报,我都要查!” 顾轻舟立马冷了脸:“你敢!” 司行霈冷哼:“就知道他给你传信了!顾轻舟,你居然还敢背着我和他来往!” 想了想,司行霈道,“我倒是有一封电报,需要发给司慕!” “发什么?”顾轻舟忙问。 第551章 司行霈的私心 第551章 司行霈的私心 司行霈想要给司慕发电报,肯定没好事,这个毋庸置疑。 “他现在在日本念书,万一有什么事,他很被动。”顾轻舟道,“你别把他往火坑里推。你敢打扰他,我绝不原谅你!” 司行霈捏她的下巴:“你威胁我?” “是的!”顾轻舟抬眸,很认真道,“我就是在威胁你,你自己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我现在就要办了你!”他打横将顾轻舟抱起来。 顾轻舟想要躲。 回到了别馆的正院,司行霈对顾轻舟道:“去更衣吧,我们正好定了今晚的邮轮,去玩乐一番,只当放松放松。”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上楼了之后,司行霈另一名副官走过来,低声和司行霈耳语。 “交代了吗?”司行霈问。 副官道:“还在审。” 犹豫了下,副官问司行霈:“师座,真的不告诉顾小姐,咱们抓了两个人吗?” 司行霈微微侧脸,眼眸阴沉。 副官急忙道:“师座,属下是为您考虑!将来顾小姐知道了,再和您闹。” 司行霈看了眼楼上。 他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帮顾轻舟清扫一切的障碍。 她的责怪、她的逃离,都是司行霈能承受的,只要她好。 “再审。”司行霈道。 副官道是,匆匆退了下去。 司行霈看了眼楼梯上的顾轻舟,略带沉思。 “轻舟,你可别犯糊涂啊。”司行霈在心中念叨,“除了我,还有谁是真心待你?他们都是在利用你。” 他想着,心就蜷缩了起来。 顾轻舟在楼上更衣,司行霈就坐在楼下抽烟。 两根雪茄抽完,顾轻舟才下楼。 她换了件黑色绣金线梅花的旗袍,头发披散下来,铺陈了满身。 这极其浓郁的颜色,衬托得她面如白玉,唇如花瓣,眉眼妩媚到了极致。 “这件旗袍很好看。”司行霈惊喜不已,站起身来欣赏顾轻舟,“真不错!” “我还怕颜色太重了,死气沉沉的,你觉得好看就行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轻舟穿什么都好看!” 顾轻舟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他一直觉得她是最好的。 她走下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身上有淡淡清香,是玫瑰的味道。司行霈就觉得,他的轻舟此刻是一朵黑玫瑰,绽放着妖娆妩媚,有种勾魂夺魄的艳潋风姿。 “轻舟,你真的长大了。”司行霈感叹。 顾轻舟的媚,一日胜过一日。 她是个天生的妖精,叫男人看到她就想要沉沦。 司行霈就迷恋她的姿色。 “不是说了,要去邮轮上玩吗?”顾轻舟道,“还不走?” 打断了司行霈的感叹。 司行霈颔首:“现在就走。” 两个人出门,直接往海边去了,司行霈亲自开车。 走到了半路上,司行霈问顾轻舟:“你想开车吗?” 顾轻舟的眼眸微亮:“可以吗?” 她当然想了,已经很久没开车了。 司行霈点点头。 他挪了个位置,把驾驶座让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开车,直接到了海堤。 下午的码头,旅客众多,个个步履匆忙。 海浪一阵阵跳跃,远处的海鸥盘旋,浅棕色的海滩上,有三两行人和孩童。 顾轻舟还没有下车,就带了一顶英伦淑女帽,帽子上有面网,面网上缀着红宝石,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涂了个红唇,红宝石与红唇相映,格外秾艳。 有人回头看她。 “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司行霈低声。 顾轻舟却道:“你先走。” 司行霈想要强迫她挽住,顾轻舟已经往后退了。 无奈之下,只得有个人先行。 司行霈包下了能容纳一百旅客的小邮轮。邮轮虽然不大,可该有的娱乐设施都有。 顾轻舟随后上了船。 他们上船之后,船开动了。 离开码头约莫十分钟,逐渐看不清楚码头的模样时,司行霈突然将顾轻舟拉到了怀里。 他掀起了她的面网。 面网撩起时,她的眉眼展现在他面前,他猛然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她美得绝伦。 “轻舟,其实我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看着他,见他如此慎重,正怕他说出求婚的话来。 她还没有处理好岳城的事,暂时还不能离开。 况且,司芳菲的事,她至今都有疙瘩,她希望能在结婚之前,把此事告诉司行霈,不管他怎么看她。 假如司行霈更看中芳菲,顾轻舟也没办法。 她不想自己的丈夫有个很亲密的妹妹。 她的想法也许很变态。可跟司行霈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变态的。 “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说。”顾轻舟道,“我若是陪你好好玩,你能否把另一个人交给我?” 司行霈眉头一蹙。 顾轻舟道:“骚扰我的人,你不止抓到了一个,对吧?你最擅长刑讯,没人可以在你面前自杀。 牙齿里藏毒,是很常见的自杀方法,你司行霈不可能想不到。那个人无关紧要,而且你不怕他死,就任由他自尽了。” 司行霈的眉头,反而慢慢舒展了。 他笑了下。 果然,他的女人已经是个极其精明的小东西了。 任何人都无法隐瞒她。 “你既然在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就放任他自杀,肯定是已经有了其他的消息来源。我猜测,有第二个人,对吧?”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住她的腰:“轻舟,我爱你的聪明!你改变了我对女人的看法,你如此睿智精明,真正是我见过最厉害的。” 顾轻舟眸光冷冽:“好好的,为什么又拍我的马屁?” “马屁是没得拍了,就拍拍你的小屁吧。”司行霈哈哈笑,伸手捏了下她挺翘的软肉。 顾轻舟大怒,深感他流氓秉性不改。 “司行霈,我想知道那个人要干嘛。”顾轻舟正色道,“你若是再杀了他来遮掩消息,我绝不跟你和好。” “别这么打打杀杀的。”司行霈笑道,“走吧,我们去跳舞。” 说罢,就拖着顾轻舟的手往舱里去。 他们往船舱去,有个船员正好端着托盘往外走。 顾轻舟远远看到了这船员。 她微愣。 “居然是他?”顾轻舟错愕不已,“他怎么做了船员?” 第552章 婚礼的预想 第552章 婚礼的预想 顾轻舟遇到了一名船员。 她多看了几眼。 这船员不知何事,很忐忑低下了头。 司行霈瞧在眼里,悄悄捏她的腰:“小东西,眼睛收一点,当着我的面看男人,你还要命不要命?”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 她心中闪过几分异样。 船员 这是地位比较低下吧? 这个男的,他为何会来做船员呢? “还在看?”司行霈的手,更加用力,“你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转而又问,“认识他?” 顾轻舟点点头。 “我进城的前三年,有位沪上名媛逃到了乡下避难。她有点暑湿,我帮她治病之后,她教我跳舞弹钢琴等,跟我讲了很多城里的事。 她的弟弟曾经来看过她,方才我遇到的那位船员,就是她弟弟,你说凑巧不凑巧?”顾轻舟道。 她的思绪更深了。 很多事,呼之欲出。 司行霈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着痕迹,将顾轻舟整个人搂在怀中:“这世上有很多人长得相似——顾轻舟,你若是再走神,别怪我不客气了。” 顾轻舟吐了下舌头。 她这模样,司行霈觉得甚是可爱,就轻轻吻了下她的唇。 司行霈道:“我叫那个人过来,你问问他,否则你一直不安心。” 顾轻舟原不想现在就问。 可司行霈看到了,顾轻舟不想他转身去收拾此人,害了他的性命,只得如实相告。 “他没见过我。”顾轻舟笑道,“你若是想问,就让副官们去查吧,我们去跳舞。” 邮轮有个偌大的舞厅,几乎站住了订舱的一半。 这舞厅是连接餐厅的,平常时间,摆满了桌椅,就很拥挤。 今天司行霈包了下来,餐厅的桌椅都挪开了,只剩下一桌,整个舞厅就空了下来。穹顶的水晶灯,枝盏有轻微摇曳,照得地面光可鉴物。 顾轻舟走过,地面上的影子更加蹁跹。 除了乐队和侍者,餐厅再无其他人。 司行霈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你居然会跳舞?”顾轻舟见司行霈动作娴熟,“还以为你这种大老粗,不会玩这些时髦派的东西。” “学学就会了。”司行霈道,“我从前隔三差五要去宴会的。” 准确的说,他隔三差五要去打猎。 他坐在家里,也有名媛淑女送上门,而他更喜欢自己猎,艳。 他会从刻意勾引他的女人里挑,这样他选中了之后,对方也会愿意,没什么波折。 舞池是很好的机会。 遇到顾轻舟之后,这一项就断了。如今顾轻舟问他怎么会跳舞,司行霈也不能说实话。 不是怕她,而是不想她难过。 若他在十岁那年就知道,他将来会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一定不会放浪形骸,人永远无法预料未来。 “我知道了,你从前可是很受女孩子喜欢。”顾轻舟笑着,然后不着痕迹踩了下他的脚。 那些事,他不说,顾轻舟难道就不知道吗? 司行霈吃痛:他的女人,真是个小气鬼! 两个人身子蹁跹,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手指摩挲了下她的无名指。 何时她能戴上他婚姻的戒指? 司行霈没打算今天求婚。 他预想的,是到了平城之后,开一个盛大的舞会,把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场,再请了各家报社的记者,开一个奢华无比的舞会。 当着所有人,他光明正大单膝跪地,用他的谦卑和虔诚,跟顾轻舟求婚。 他已经在预定场地了。 平城没那么豪华的舞厅,司行霈打算现盖一个。 他正想着,手上更明显摩挲顾轻舟的手指,让顾轻舟有所察觉。 顾轻舟再次踩他的脚。 司行霈回神,道:“我跳得如何未可知,你跳得可真一般!” 顾轻舟笑道:“是舞伴太差了!” 两个人针锋相对,司行霈把她拉过来,亲吻她的唇,直到她投降了才肯放开。 跳了两支舞,顾轻舟有点累了,司行霈叫侍者开了香槟。 他们俩站在走廊,依靠着栏杆喝酒,看着半下午的阳光洒落海面,到处都是蔚蓝色。 波光粼粼中,似有鱼儿越出海面。 顾轻舟抿了口酒。 和司行霈在一起,再琐碎的小事,都很有趣。 只可惜,他们注定很忙,没办法整日这样逍遥。 “你曾经说,等南北统一了,要怎么办?”顾轻舟回眸,她唇瓣沾染了酒色,越发生香娇媚。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去苏州寻个老宅,住下来。” 顾轻舟却摇摇头:“去远航,好不好?买一条船,从岳城出发,一边走一边玩。” 司行霈笑:“你那是为了玩乐,不是安家。远航是很好啊,可难道你要在船上怀孕生子,要在船上安身立命?” 顾轻舟想要的,是两个人的浪漫;而司行霈想要的,是和她建一个家。 华人讲究故土情节,邮轮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家。 “我又没想嫁给你。”顾轻舟嘟囔。 司行霈斜睨她:“呵,随你吗?敢不嫁,我就先吃了你!” 顾轻舟撇撇嘴,他永远都没一句好话。 就在两个人插科打诨的时候,副官走过来。 敬礼之后,副官禀告道:“师座,顾小姐,已经审问清楚了。” 说罢,将审问的口供递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接过来,看了几行,就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边看,眉头一边紧蹙了起来。 “张楚楚的确是上海青帮龙头的女人,却不是太太,而是姨太太,她自己是歌女出身,并非什么名媛。”口供上这样写。 张楚楚跟着龙头的日子久了,自己又力争上游,学会了很多吃喝玩乐的把戏,过起了太太一样的日子。 她念英文、学钢琴油画,非常上进。 后来,那龙头被杀了之后,太太带着孩子们和家产逃走了,留下姨太太们,各自散了。 “我姐姐后来遇到了贵人。”张楚楚的弟弟在口供里这样说,“贵人给我姐姐一口饭吃,让她去做一个任务。” 顾轻舟看到这里,心情已经格外的平静了。 她就是那个任务。 张楚楚的到来,是为顾轻舟的复仇做准备的,她教会了顾轻舟如何在城里生存。 第553章 隐藏 第553章 隐藏 顾轻舟看完了,很平静阖上了口供,递给司行霈。 司行霈道:“若是伤心,可以抱着我。” 说罢,他张开了双臂。 顾轻舟啼笑皆非。 “我不难过。不管师父的目的是什么,她的确是陪伴了我,教育了我,我仍是敬重她为师。”顾轻舟道。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微沉。 乳娘和另一个师父的仇,她已经全忘记了吗? 她是的。 她现在贪恋的,是司行霈给她的温暖。除了司行霈,她再也没了至亲。 顾轻舟每每想到这里,就深感自己枉为人。 她沉沉叹了口气。 “那个人说,他姐姐已经不见了。”司行霈看完了最后的口供,对顾轻舟道,“我没有抓她。” 顾轻舟颔首:“我知道。” 到了远海的一处无人焦岛,司行霈带着顾轻舟下了船。 岛很小,他们俩沿着四周步行,二十分钟就走完了一圈。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落日的余晖似火,将海岸和沙滩都染成了金黄色。 顾轻舟打着赤脚,走在软软的沙子里,任由海水轻啄她的脚踝。 司行霈也脱了鞋。 他把顾轻舟和自己的鞋拎着,腾出另只手牵顾轻舟。 “水是暖的。”顾轻舟笑道,“我从未看过这么蓝的海。” 整个海面都被落日染透,仍遮掩不住那蔚蓝的潮水。 顾轻舟看了眼身后的岛屿,岛屿上有树木,又有乱石。 这种避世的地方,偶然来玩玩可以,不适合居住。 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 “见识少。”司行霈笑话她,“跟着我,以后就什么都能见识到了。” 顾轻舟依偎着他,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她则忍不住跳了下,溅起一朵朵的水花。 司行霈看着她快乐的样子,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时间心中全是满足。 当夜幕笼罩了整个海滩,连蔚蓝色的海水也变成了黢黑色,他们乘坐小艇,回到了邮轮上。 顾轻舟洗了脚,就跟司行霈去吃晚饭。 后来,邮轮返航,什么时候靠岸的顾轻舟不知道了,她一直靠在司行霈身上打盹。 直到汽车上,她才醒过来。 他们回到了岳城。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顾轻舟一个骨碌坐起来,问司行霈:“是不是去你的别馆?” 司行霈失笑,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想去啊?” 顾轻舟道:“给我打电话的第二个人,还在你手里,我当然想去。” 司行霈道:“你先回去,等我问到了,再派人告诉你。”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坚持要去。 司行霈无法,只得带着她去了别馆。 到了别馆之后,副官很遗憾告诉顾轻舟:“的确有第二个人,他可能知道得更多,所以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命也没保住”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她转过脸,去看司行霈。 司行霈道:“他们训练有素,所以自杀了。” 顾轻舟的脸,沉了下去。 她攥紧了拳头,只感觉掌心捏得发白。她就知道,司行霈会一再敷衍她。 他从未把她的威胁放在欣赏。 司行霈吃准了顾轻舟,他知道她总能妥协。连她师父和乳娘的死,她都妥协了,何况是小小的细作? 他知道顾轻舟一无所有,只有他。 顾轻舟喉间泛出了腥甜,她转身就往外走。 司行霈去追她。 她重重一巴掌,打在司行霈的胳膊上:“滚开!” 司行霈拽紧了她:“轻舟,别人自杀,你为什么要把过错推在我身上?难道只是因为我没有成功阻止他自杀吗?” 顾轻舟的呼吸变得急促。 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除了她自己。 细作自杀,这是一种保护,保护他们身后的组织,是司行霈的错吗? 可顾轻舟恼怒到了极点。 司行霈轻描淡写的敷衍她,斩断了她的线索,让她一次次陷入僵局。 他不想她知道实情。 “我要回去!”顾轻舟心灰意冷,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包括司行霈。 顾轻舟现在更容易生气。 大概是司芳菲的事,始终在她心中没过去,她只是巧妙隐藏了。 稍微一点不满,她的怨气就会无限被放大。 顾轻舟不想再看到司行霈:“松开!” 司行霈没有松手,他无力看着顾轻舟:“能不能体谅我?我也不是神仙啊轻舟,我不能阻止旁人的生死” 他那么无辜! 顾轻舟深吸几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全部阻塞在喉咙里。 “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顾轻舟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知道,并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我连他们都找不到。” 司行霈道:“别走了,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回平城,你再陪陪我,下次还不知何时能见到你。” 顾轻舟被他拉了回去。 他带着顾轻舟去看那个自杀的细作,极力向顾轻舟证明,他已经做了最大的防范措施,避免他自尽。 可真正想要自杀的人,是控制不住的,他们总能把自己给弄死。 顾轻舟看了几眼,撇过脸去不说话。 她还是有点怕死人。 司行霈带了她出来。 他将审问出来的口供,也交给顾轻舟,让顾轻舟仔细查看。 “很显然,这两个人不是找不到你,而是不敢找你。估计是他们背后的主子,不许他们找你。然而,他们自作主张,肯定是别有用心。”司行霈道。 这两个人,找顾轻舟时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是私下里有什么话想告诉顾轻舟。 他们也怕自己的组织知道。 假如他们想找顾轻舟,去药铺或者随意伪装个身份,就能见到顾轻舟。 他们不能这样做,而是装神弄鬼了很久。 “轻舟,我觉得你牵涉两股力量。”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她羽睫轻覆,唇角微微下合,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良久之后,她说:“我只是顾公馆的女儿,是顾圭璋的血肉,其他的都跟我无关。” 她看着司行霈。 假如真无关,司行霈不会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 可她现在不想去承认。 司行霈则笑了。 他伸手,摸了下顾轻舟的脑袋,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垂:“你不是顾公馆的女儿,顾公馆没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 顾轻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喃:“轻舟,你有我呢。” 顾轻舟依靠在他怀里。 她心中,已经有了个主意,她打算把这件事尽快解决。 司行霈不许她知道,那么首先要避开司行霈。 只要他参与了,顾轻舟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而她需要答案。 司行霈不是不告诉她,而是没到时间。他需要所有事尘埃落定,才能给顾轻舟她想要的。 否则,司行霈现在做的这些,全部白费了。 黎明的时候,司行霈离开了岳城,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她一回来,就着手在准备一件事。 这件事,她绝不能再让司行霈知道。 为了遮掩这件事,顾轻舟决定转移司行霈的注意力,她派人去找张楚楚的弟弟。 果然,她找到了。 张楚楚的弟弟已经吓坏了,不停给顾轻舟求饶:“我有妻儿,还有年迈的父母,小姐您饶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的。”顾轻舟道,“我就想知道你姐姐的事。” 张弟情绪更加紧绷,道:“她已经不见了很多年。” “她在乡下的时候,你还去见过她。”给顾轻舟很笃定。 张弟道:“那是唯一的一次。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去了,后来她就跟家里断了联系。” “我若是给你一笔钱,你能有办法联络上她吗?” 张弟又是一愣。 顾轻舟就拿出两根小黄鱼,放在桌子上:“这个你拿去花。我会叫人看住你的房子,若是你敢跑,你和你的家里人都要死。 你拿着钱,安心住下来,我不会害你,我只想知道你姐姐的下落。你找她更容易,我希望你三个月之内,替我找到她。” 张弟不敢拿。 这么多钱,的确可以解决她的温饱,可他不能拿。 拿了钱,就等于死。 这些年,张弟算是看透了。 顾轻舟也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找不到你姐姐,你也是死。钱你若是不要,随便你,反正你得去给我找人。” 张弟错愕看着顾轻舟。 他内心交战了很久,最终一狠心,把钱揣进口袋里了。 顾轻舟做这件事,是烟雾弹,同时她也真想找到张楚楚。 张楚楚未必知道什么,可她希望结束张楚楚的逃亡生活。她是顾轻舟的师父,顾轻舟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而遭殃。 “小姐,您给我半年时间吧。”张弟道。 顾轻舟道:“可以。” 张弟拿了钱,战战兢兢走了。他这个人很老实,果然不敢打偷偷逃走的主意,只是把他们租住的房子买了下来,安了个家。 顾轻舟听闻之后,心中莫名有点高兴。 那是张楚楚的家人。 顾轻舟处理完此事,准备去颜公馆时,在门口遇到了颜一源。 颜一源正在跟人说话。 “告诉他,谁不去谁是孙子!”颜一源很恼火,“让他赶紧把黑影还给我,要不然跟他没完!” 罕见颜一源发火。 顾轻舟走上前,问他:“五哥,你跟谁生气呢?黑影是什么?” 第554章 输人不输阵 第554章 输人不输阵 颜一源一肚子火。 瞧见了顾轻舟,他反而犹豫了下,道:“黑影是我的战马。” 顾轻舟忍住了笑。 战马? 赌马还赌出荣誉感了吗? 她没有嘲笑颜一源的意思,仅仅是觉得她这五哥是小孩子一样的脾气,也不知何时能成熟一点。 不过,阿静不在乎,顾轻舟也犯不着操心。 “你的‘战马’被谁给抢了?”顾轻舟好奇问。 “是一个日本人,叫什么高桥。”颜一源气道,“一到跑马场就看中了我的黑影,简直没规矩。” 顾轻舟脸色微沉。 “既然这样,你应该去找跑马场的麻烦啊,毕竟他们敢把你的黑影让给日本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顾轻舟略有所指。 颜一源却没听懂她的暗示,道:“跑马场也是做生意嘛。”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啊?”顾轻舟继续,说得更明白,“从前跑马场也敢把你的黑影随意让给别人吗?” 颜一源微愣。 当然不敢了,他可是军政府总参谋长的儿子,他在岳城可以横着走。 除了司家,就是颜家最显赫。 “对啊,这老吴是疯了吗?”颜一源也反应过来,“他敢捉弄我?” 顾轻舟笑了下,笑得意味深长。 颜一源顿时就明白了。 有人故意挑拨颜一源和日本人的关系。至于这个人是不是跑马场的老板,顾轻舟暂时也不敢肯定。 然而,纨绔子弟跑马场打架,假如处理得好,亦或者说真打起来了,没人会想到跑马场的错处。 “不是捉弄你,是利用你。不过,我打量跑马场的老板没这么大的胆子,也许是其他人吧。”顾轻舟笑得,“五哥,凡事别太冲动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往里走。 颜一源经过顾轻舟这么一提点,顿时冒了满身的冷汗。 他进屋之后,立马打电话给霍拢静,想让霍拢静帮他出个主意,如何去对付高桥。 霍拢静稀里糊涂的,到了颜家。 正巧颜洛水两口子也过来吃饭了。 颜新侬没回来,颜太太就做了首位。 颜一源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告诉了大家。 “黑影第一次出赛,我就看中了它,从此以后,每次我去跑马场,他们一定会安排黑影出赛。 黑影算是我的战马了,其他赌马的人,也有自己的战马。哪怕是输了,我的黑影也输人不输阵。 反正,我们就算跟跑马场有了默契,黑影是我独属的。三天前,我才到跑马场,才知道黑影今天出赛了。 我当时想,所谓的战马,也不过是赌马场的,哪怕我没去黑影出赛,也是应该的。不成想,后来跑马场的人说,有人要买走黑影。 我都没心理准备,他们就要卖掉赛马,是何道理?老吴赔罪,说对方惹不起,他也不敢抬出我来压对方,怕给我惹事,才不得不卖。 我一听就气炸了,让副官去把黑影拦下来,死活不给卖,后来才知道,要买黑影的那孙子是日本人,叫什么高桥。”颜一源道。 颜太太听了,直蹙眉。 顾轻舟眸光微敛,不动声色。 谢舜民等人,全部交换了一个神色。 最终,还是顾轻舟先开口的:“五哥,我方才听到你说什么去不去的,你是要去哪里啊?” 颜一源道:“我跟倭人理论,他就提出和我赛马,若是我赢了他,黑影还是归我;若是我输了,他就要把黑影带走。 黑影是属于赌马场的,竞赛才是它的使命,它不能被人骑,一骑就羞辱了它。而倭人那孙子,显然是想买回去骑的,他一直在寻找一匹良驹。” 说到这里,颜一源非常恼火。 听他的口气,他是把那匹马当成了朋友,甚至给它认定了使命感。 他觉得赛马的荣誉,就是在赛马场。 “赛马场,不也是有人骑吗?”颜洛水很不懂她弟弟的思路,“你见过赛马自己跑的吗?” “那能一样吗,那是马术师!他不是黑影的主人!黑影这样的良驹,不应该有主人。”颜一源很激动。 颜洛水的话,似乎跟日本人高桥的话差不多,让颜一源格外生气。 颜太太的眉头蹙得更深:“看个赛马,你还看出一堆歪门邪道来了?你干脆别再去了,不是你家的买卖,你如此也未免太仗势欺人了。” 跑马场自己的马,卖给谁都是他们的自由,颜一源非不让卖,他才是最失礼的。 “姆妈,不是这样的。”颜一源急了,“您怎么不懂” “我怎么不懂?”颜太太的眉头蹙得更深,“我看你就是闲得发慌!家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就连阿静,也帮她哥哥管账,你做什么了?” 颜一源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颜太太的手:“姆妈,五哥他不赌博,不玩歌女舞女,不包戏子不抽鸦片,已经是很好了。 他就爱赌马,此事挺高雅的,我觉得不错。人若是没个爱好,也够无聊的,是不是?” 她这话,看似是给颜一源说情,实则是宽慰颜太太。 颜太太正希望有个人说她儿子几句好话,聊以安慰她,否则颜一源真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顾轻舟的话,正中了颜太太的心思。 颜太太的态度,就软和了下来,道:“你们都护着他!” 霍拢静也道:“阿婶,我看着一源,他出不了大错。赛马是很激烈的竞争,能激发内心的斗志,我觉得很好。” 颜太太很给顾轻舟和霍拢静面子,打了个哈欠起身:“你们慢慢聊吧,我是累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听不懂。” 颜洛水就送颜太太回房。 颜太太走后,颜一源的姐夫谢舜民才开口道:“既然你和高桥约定了赛马,你就去吧。总要为了自己心头好,去争抢一回。” 颜一源大喜:“姐夫,你这话我爱听。男人这么轻易认输,还算男子汉吗?” 顾轻舟失笑。 霍拢静却欣慰看了眼颜一源。 顾轻舟从霍拢静的角度,觉得她眼中的颜一源是完美的,颜一源做什么,霍拢静都欣赏。 “我在司行霈心中,是否也是如此呢?”顾轻舟想。 “定了什么时间?”谢舜民又在问颜一源。 谢舜民有他的打算,只是这种事,不好当着岳母的面说,他等颜太太走了才开口。 “定在后天,就是城西的跑马场,高桥租下了一块场地。”颜一源道,“他给我下了战书,我才不怕他。” 顾轻舟心中微动。 那是司行霈的地盘。 明面上跟司行霈无关,背后却是司行霈的参谋在经营着。 去了那块跑马场,顾轻舟也不怕有人在场地搞鬼。 “既然如此,就应战吧,正好我们也去看看热闹。”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得到了顾轻舟的支持,高兴极了。 霍拢静道:“我也想看看你赛马。” 于是,他们就定下了。 顾轻舟的心绪,一直都在这件事上。 吃了饭,顾轻舟没有多留下来说话,而是起身回家了。 她让副官去打听日本人高桥,又让人去打听跑马场的情况。 很快,探子回来禀告:“高桥荀,二十岁,南京政府聘请的武器专家高桥宏的独子,已在南京住了三个月,追歌星程晓兰到了岳城。” 顾轻舟听完,才知道高桥是另一名纨绔子。 他父亲是武器专家,很受南京政府的器重,给予高官厚禄。 高桥在中国的年月不多,可他言语方面很有天赋,已经能说中国话了,只是不太流畅。 他到了岳城之后,丝毫没把军政府放在眼里。 除了他,也没人敢惹总参谋家的公子。 “如此说来,只是个草包纨绔了?”顾轻舟问副官。 副官道:“情报上是这样说的。” 顾轻舟颔首。 副官还给了她高桥的照片。 顾轻舟知道,日本人种和华夏一样,故而容貌上看不出差别。 高桥荀很上相,他的额头高而广,这样就显得眼睛很深邃,鼻子也高挺,五官中最出彩的是他的唇,唇角微微上挑,天生一副含笑风情。 “不怎么猥琐。”顾轻舟想。 这个高桥荀,竟然是个挺英俊的男人。 她看完了照片,副官又进来,禀告了跑马场的事给顾轻舟。 “高桥到岳城之前,没有跟跑马场接触过,到了之后也是一眼相中了黑影。他提出要买黑影时,老板拒绝过,甚至提出送他两匹马。 可是高桥执意如此,若是不卖,就要大闹赌马场。老板人微言轻,不敢得罪高桥,暗中派人告诉颜五少,请五少出面。”副官道。 这个老板,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颜一源,希望颜一源可以帮他阻止。 并非老板在中间挑拨。 “我之前觉得是跑马场作梗,那是最明显的一种情况了。如今看来,跑马场是无辜的,敌人还在暗处啊。”顾轻舟想。 颜一源身后的,是岳城军政府。 是谁想要挑拨军政府和日本人的矛盾? 顾轻舟想了很久,锁定了很多敌人。 她唇角微动:“看来,我需得引蛇出洞了。” 敌人蛰伏在暗中看热闹,这怎么行?既然是热闹,干脆大家都赶一赶好了。 顾轻舟心中,有个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司慕走了,并没有让我过得轻松些,除了他,敌人也不会放过军政府。”顾轻舟叹了口气。 “这次,敌人具体是谁呢?”顾轻舟又想。 第555章 粮食 第555章 粮食 金秋九月,翠叶间逐渐有了金黄的点缀,软金般奢靡,宛如金装玉裹。 小径两旁的水田,风过,阵阵稻香,阡陌间触目辉煌。成熟的稻子,是最华贵的金裘,丰收时节的大地格外温柔。 风也是温柔的,拂面温暖又舒适。 顾轻舟安置好了家中事物,叫人去查高桥荀。 到了两天后,顾轻舟想早起去看看场地,打了个电话给颜洛水:“我先过去了。” “行啊。”颜洛水那边迷迷糊糊的。她怀孕快五个月了,现在肚子大了起来,早上没什么精神。 顾轻舟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你再睡会儿,五哥说比赛是中午十二点,来得及。”顾轻舟叮嘱她。 颜洛水含混应了声。 挂了电话,颜洛水迷蒙着睡眼对丈夫道:“轻舟先去跑马场了,她打电话告诉我,你帮我记下,免得我起来忘了轻舟打电话所为何事。” 谢舜民忍俊不禁,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又亲了亲她的肚皮。 顾轻舟挂完电话,才早上六点半,趁着尚未营业,顾轻舟要去问问场地的安全情况。 她希望把一切可变的危险,都控制在能挽救的范围之内。 顾轻舟乘坐汽车,一直在看风景。 她想起了从前。 每年丰收时节,村子里的人都要给她师父送米送鱼,感谢老大夫一年到头为他们治病。 师父也喜欢坐在田埂上,看着农田里的劳作。 顾轻舟想下田去玩,被乳娘阻止:到处都是泥,怪脏的,像个野丫头。 那时候去不了,偷偷摸摸的想去,如今却再也没了那样的心境。 “少夫人,今年风调雨顺,稻子大丰收。”副官对顾轻舟道,“府库充盈,军粮不愁了。”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副官:“你还关心这个?” 副官有点尴尬:“当兵的都要在乎这个。万一遇到了灾年,我们不事生产,都吃不上饭,别说军饷了。” 顾轻舟笑了笑。 她记得义父说过,军政府的府库,前几年耗费比较大。 “军队一直在扩张,军粮并不是那么充足,假如一连两年风调雨顺,即可充足府库五年。” 这是义父的话。 今年雨水极好,粮食大丰收,应该能充足府库,支撑个两三年。 “一方事态太平,粮食是最重要的。”顾轻舟感叹。 副官接话:“少夫人说的是。” 想到这里,顾轻舟倏然想起什么来。 粮食 她神色变了又变,对副官道:“去驻地。” 开车的副官微讶:“现在吗?” “现在!”顾轻舟急切道,“赶紧的。” 副官道是。 顾轻舟一进驻地,直接去找了颜新侬。 颜新侬正在布置新的防卫图,和诸多高级将领开会。 顾轻舟单独和颜新侬聊天。 她把自己预想到的,告诉了颜新侬。 “轻舟,你有什么证据吗?”听完了顾轻舟的担忧,颜新侬浓眉紧蹙,既担心又深感棘手。 “没有,这是我的预感。”顾轻舟道。 颜新侬就看了眼她。 这预感,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轻舟,你知道我不是督军,没有服众的证据,我没办法下命令啊。”颜新侬道,“我不能含混不清说‘预感’啊!” 顾轻舟沉吟。 义父的难处,顾轻舟不得不考虑。 她沉吟再三,道:“义父,我来伪造一份证据。” “不不,证据是要入档案的。万一没有这件事,你这伪造军情的罪过,足以枪毙了。”颜新侬急忙阻止她。 颜新侬知晓顾轻舟敏锐,可这次,她没有丝毫的证据就来找他,颜新侬也为难。 他甚至不太敢站到顾轻舟那边去。 “我就说,接到了一封密报,说城里有人抹黑军政府,把军政府诬陷成反革命政府,正在暗中组织学生和工人与军政府作对。”顾轻舟道,“我要查出组织者,这个理由,可以调动三百军士吗?” 颜新侬道:“维持稳定,一直都是军政府的职责。这个借口,的确可以调动三百人。” 顾轻舟颔首。 她立马回去准备了。 她叫人写了封密保,甚至夹杂了一些学生活动单页。 学生们成天反对这个反对那个,军政府一般不会去和学生作对,可真要抓把柄的时候,一抓一大把。 顾轻舟很轻易就弄到了一封举报信,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并不是伪造的。 学生天真,做事留下太多的痕迹,顾轻舟很轻易就能找到。 “把这封举报信,送到驻地去,就说我要三百精锐情报人员。”顾轻舟道。 处理完这件事,才到中午,顾轻舟念叨着跑马场的比赛,对副官道:“下午人员调配也来不及,先去跑马场吧。” 她到的时候,众人已经来齐了。 颜一源正在生闷气。 “怎么了?”顾轻舟问。 颜洛水解释道:“倭人失约了,说好的十二点,都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来。” 顾轻舟看了眼场地。 四周坐了不少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这些看客里,四分之一是颜一源邀请过了的,又有四分之一是在赌马场听闻了,特意赶过来凑热闹的。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跑马场原本的顾客,稀里糊涂凑趣。 “不来就不来吧,黑影不是还没有卖吗?”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道:“他不来,我如何下得了台?” 顾轻舟失笑:“五哥,感情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啊!” 颜一源摸了摸鼻子。 颜洛水就哈哈笑起来。 笑罢,又问顾轻舟:“你怎么才来啊?” “我的车子抛锚,中途副官回去了趟,才重新开了车子过来。”顾轻舟笑道,“起了个大早,反而赶了个晚集。” 颜洛水笑。 跑马场的旗楼上,可以看到另外场地有人在骑马。 颜洛水羡慕不已:“我真想去骑马。” “你这么大的肚子,就别折腾了。”颜一源没好气怼他姐姐。 颜洛水扬手打颜一源。 姐弟俩闹腾的时候,有个声音,带着轻蔑的笑:“嚯,你老婆肚子都这么大了?要做父亲的人,怎还这般小孩子脾气?”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 第556章 带面具的男人 第556章 带面具的男人 说话的,是一个有点口音的声音。 顾轻舟抬眸,瞧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套咖啡色的西装。他穿着同色马甲,马甲的口袋里点缀了一朵玫瑰。 马甲口袋的点缀,有人用金表,有人用手绢,很少见人用玫瑰,除了曾经的蔡长亭。 顾轻舟的眼眸一凝。 “这是我姐姐!”颜一源对年轻人道,“你迟到了!” 他就是高桥荀。 比起照片上,他的容貌更加英俊。倭人个子中等,而高桥荀却很挺拔,比颜一源高半个头。 “原来是令姐,幸会幸会。”高桥荀笑着,和颜洛水见礼,“颜小姐好有福气。” 颜洛水心中讨厌此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多谢高桥先生。在我们华夏,出了嫁就是随夫姓,您叫我谢太太吧。” “谢太太所言甚是。”高桥荀一口华语虽然生硬,却会说很多的词。 然后,他看到了顾轻舟。 他眼波在那个瞬间,有很浓郁的诧异。这点惊诧之色,半晌才从眼底散去,他低声跟顾轻舟说了句日语。 顾轻舟就想起上次那个细作。 他们当着顾轻舟的面说日语,这是下意识把顾轻舟当成了日本人吗? 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轻舟,高桥先生说您真漂亮。”谢舜民突然开口,又对高桥荀道,“您夸少夫人,还是用华语吧。” 高桥荀微笑,和顾轻舟寒暄。 他问顾轻舟:“少夫人,您今年几岁了?” 像长辈问孩子。 顾轻舟道:“恕我不方便透露。” 说罢,顾轻舟转过脸,去和颜洛水说话,似乎不想再搭理高桥荀。 高桥荀遭到了冷遇,也不尴尬,笑着继续寒暄。 他把颜一源的朋友都问候了一遍,这才和颜一源去准备比赛。 他们去后台准备的时候,顾轻舟站了起来,跟着去了。 “轻舟?”霍拢静低声问,“你干嘛呢?” “我没事,你坐在这里看清楚了。”顾轻舟道,“我去后面瞧瞧。” 霍拢静颔首。 顾轻舟就跟到了后面。 颜一源和高桥荀站在马槽处,两个人选马的时候,还在相互攻击。 “你这匹马毛都翻了,一看就是品相不良,还想赢我?” “你的马脚瘦,跑两圈就歇了。”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相互挑刺,似乎是想从言语中,击倒对方。 顾轻舟笑出声。 她的笑声,让他们回头。 看到顾轻舟,高桥荀的表情很惊喜,他望着顾轻舟,低声道:“你好,是不是想见我?” 顾轻舟不看他,只是对颜一源道:“五哥,你这匹马的确不好,我帮你选一匹吧。” 颜一源点头:“行,我今天就借你的运气了。” 高桥荀对顾轻舟的态度,则是很不高兴。 “你这样很没礼貌,我跟你说话,你不搭理。”高桥荀道。 顾轻舟笑了笑,回眸看了眼他。 她笑道:“高桥先生,你现在是我五哥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我们中国人素来不会给敌人好脸色。” “中国人不是说,君子交恶,不出恶声吗?”高桥荀冷哼,“你如此冷言冷语,不像是中国人的美德吧?” “君子交恶啊,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我们就没必要遵循此道了。”顾轻舟道。 颜一源哈哈笑了。 顾轻舟往前走,颜一源跟上她,低声道:“轻舟好样的,骂人不带脏字。” 看着高桥荀的脸色落了下去,颜一源好像赢了一回,格外的舒坦。 顾轻舟笑道:“五哥,我有句话告诉你。” 说罢,她轻声在颜一源耳边附和。 颜一源脸色微变:“真的?” “嗯。”顾轻舟颔首,“你听我说,我要去跟高桥谈判,不管他如何激你,你都不许反驳。” 颜一源支吾了下。 “轻舟,你是乱猜的吧?”颜一源有点不甘心。 顾轻舟道:“不是的,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绝不是我乱猜的。五哥,你还不相信我吗?” 颜一源当然相信了。 他道:“好吧,你去跟高桥谈。” 顾轻舟帮颜一源选好了马,两个人走到了高桥荀身边。 “高桥先生,我想跟您打个赌。”顾轻舟笑道,“假如我赢了,黑影留在赌马场,你不许再打黑影的主意;假如我输了,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高桥荀眼波微转,他的唇很性感,微微上翘时,有点坏笑,却又格外邪魅好看。 他道:“赌什么?”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赌注,和高桥荀说了。 她在后面,呆了将近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一个人回到了旗楼,坐到了霍拢静和颜洛水中间的位置。 跑马场的铃声响起。 赛马正式开始了。 颜一源和高桥荀从后面出来,两个人换了骑服,又带着一副面具。 面具是非常狰狞的鬼头面具。 一张红面鬼脸,一张黑面鬼脸。 颜洛水失笑:“这是做什么呢?” “面具嘛,增加神秘感。”顾轻舟解释道。 “有什么可神秘的,不就是比赛吗?”颜洛水笑道,“你的主意啊?” “不是,这面具是高桥荀带过来的,是他的主意。”顾轻舟笑道。 “倭人就是擅长邪门歪道。”颜洛水冷哼。 顾轻舟笑了笑:“挺好玩的嘛,你等着呢,还有规矩。” 果然,跑马场的经理,开始讲述这场比赛。 “诸位可以下箸,猜测红面黑面分别是谁,并猜测输赢。若是猜对了人又猜对了输赢,赢家会给出重礼。”经理道。 众人顿时就沸腾了。 于是,跑马场的小厮们,拿出纸条过来,让众人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猜测。 “我猜红面是小五,红面赢。”颜洛水道。 “那我就猜黑面是五哥吧,黑面赢。”顾轻舟笑道。 谢舜民道:“我猜黑面是高桥,黑面赢吧,这样不管谁赢,咱们四个人总会赢一份礼物。” 众人笑起来。 霍拢静道:“那我就猜红面是高桥,高桥赢吧。” 大家的情绪很高涨。 每个人都把纸条写好,交给了侍者。 结束之后,经理对着天空鸣枪,比赛正式开始。 枪声一响,红色鬼面急匆匆冲了出去,黑色稍微落后。 战马飞驰,似光阴流动,一转瞬间,一圈就跑完了。 他们的比赛,一共是十轮。 红色鬼面一直领先。 到了第四轮时,黑色鬼面追平了。 颜洛水紧张得攥住了顾轻舟的手:“到底哪个是小五啊?看得我急死了,带什么面具嘛,我都不知道哪个是他,心一刻也不敢放松。” 不光是颜洛水,其他人也是。 他们纷纷盯着,想看清楚到底谁是谁,谁又领先。 第六圈的时候,红色鬼面再次超过,领先几步。 观众席上爆发了欢呼声。 “我们赌红面赢的。”那些人高兴。 旁边就有人泼冷水:“你知道红面是谁啊?” 有的人是赌红面颜一源,有的人是赌红面高桥荀。 高兴劲儿,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大家都提着心。 顾轻舟他们这桌,最紧张的是颜洛水了。 谢舜民和霍拢静都安慰她:“别着急啊,输赢无所谓的。” 颜洛水道:“不是我,是我肚子里的小鬼,他想要让他舅舅赢。” 怀孕之后,颜洛水时常无法控制情绪,顾轻舟失笑。 “没事,五哥肯定赢”顾轻舟道。 她话音未落,倏然红色鬼面的马腿脚一崴,马上的人一下子栽倒在地。 好在此人身手不错,落地时那么急切,他也只是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就跪倒在地。 全场万籁俱寂。 黑面落后几步,猛然勒马,将马儿减速停下来,没有继续进行比赛。 “怎么回事?” “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人放枪,他打了马腿。” 观众席上的人,因为赌注而紧张注视着,很清楚看到红面的马儿崴脚。 “哪里哪里?谁在放枪?” 这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已经看清楚了方向,急匆匆奔过去。 那人起身就要跑。 “抓住他,快抓住他。”副官大呼。 看客现在都很气愤,好像一口气就要发泄出来,突然吊在半空中,他们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谁打伤了马儿,谁就打断了比赛,是他们的仇人,他们闻声,利落按住了这个人。 顾轻舟的视线,却往旁边瞟了瞟。 “快看快看,他手里有枪。”看客道。 副官将行凶者抓了起来。 颜洛水丝毫没有在乎这些动乱,她紧张拽紧了谢舜民,嘴唇发抖:“去看看,是不是小五啊!” “不是小五。”谢舜民肯定道,“那个人落地的时候,并没怎么受伤,小五没这样的本事。” 假如是颜一源,掉下来哪怕不摔断脖子,也要摔断脊椎骨,非死即伤。这样快速的马,想要轻伤太难了,除非有点武功。 谢舜民看了眼顾轻舟的方向。 有顾轻舟在,应该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吧? “那就是高桥荀掉下来了?”颜洛水道,“他摔死没有?” 此刻,跑马场上的两个人,黑面搀扶起了倒地的红面。 红面虽然身负武艺,还是在强大冲击之下,摔断了左脚。而右腿脚面骨折,整只脚都转了个方向,他痛苦不堪。 顾轻舟站起身来。 第557章 救了一命 第557章 救了一命 场面极其混乱,跑马场的人,立马抬了担架过来,快速把红色鬼面的人抬走了。 “是谁受伤了啊?到底是颜五,还是高桥?” “不知道啊,一直没摘面具呢。” “那比赛结果呢?”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结果啊?”有人啼笑皆非。 顾轻舟站起身。 霍拢静跟着她,也站起来,悄悄问她:“一源呢?” “跟我来。” 顾轻舟领着霍拢静,上了旗楼最顶楼的雅间。 顶楼只有一间屋子,平日里都是给跑马场的管事用,顾轻舟能借到,在颜一源看来她也快手眼通天了,却不知这是司行霈的地盘。 上了三楼,推开门,霍拢静看到颜一源和高桥荀正对面而坐,两个人面前摆放着茶。 颜一源看到霍拢静,立马紧紧拥抱了她:“阿静!” 霍拢静的眼眶发热,道:“没事,没事!” 高桥荀则唇色发白,两只眼睛里全是阴森。 顾轻舟坐到了他对面,笑道:“高桥先生,感觉如何?” 高桥荀回神。 方才那马儿奔跑的急促,高桥荀是跑马场的老手, 很清楚后果。 假如是他的马,现在他已经魂归黄泉了;假如是颜一源的马,他就背负上了害死岳城军政府总参谋长儿子的名声。 此事可大可小,闹起来很有可能就是国际纠纷。 高桥荀的父亲是武器专家,对待他虽然疼爱,可是把国家放在第一位。若是高桥荀做了辱国行为,他父亲一定会让他自尽谢罪。 小小的跑马比赛,身后可以隐藏这么大的危机,高桥荀整个人都阴沉着。 “可怕。”良久,高桥荀用日语说道。 他没心情说中国话,满心都是那滚落下马的人。 反过来也一样,假如摔下来马的是高桥荀,那么颜一源同样是面临很可怕的遭遇,结果也可能涉及审判,最后也是被判死刑。 他们俩,都是输家。 顾轻舟在后台,找到颜一源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颜一源,颜一源将信将疑。 她又告诉了高桥荀,高桥荀自然当她是危言耸听。 结果顾轻舟说:“我们打个赌,若是你赢了,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高桥荀对她实在好奇。 这个诱惑有点大,让高桥荀决定听她的安排。 于是,顾轻舟事先安排好两个武艺很好的副官,跟他们签订了生死状,再三确定他们没有生命危险,才让他们顶替了高桥荀和颜一源。 高桥荀和颜一源站在旗楼高处观看,一开始挺不满意的。 “要是我上场,你一定追不上。”颜一源道。 高桥荀说:“若是我上场,你跑完一圈,我至少跑完了三圈。” 两个人各自不服气,也觉得顾轻舟是草木皆兵。 “你说,会有人对付咱们吗?”高桥荀问颜一源。 颜一源道:“你这般嚣张,肯定是你的仇人。我从来不与人结仇,也没人想杀我。” “的确,谁想杀一个草包?”高桥荀道。 两个人反唇相讥时,跑马场果然有人开枪。 特别是高桥荀,他原本是打算带红色面具的。他站在高处,很清晰看到有人举枪,心中大惊,而且那人打中了红色面具的马腿。 不管是乱打,还是冲着高桥荀去,都叫高桥荀心神具颤。 “你知道?”良久之后,高桥荀终于用中国话,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我猜的。” 高桥荀的唇色还没有缓过来:“是谁想要害死我?” 顾轻舟笑道:“你想太多了,他不是要害死你,而是要害得你们和军政府为敌。若是那个瞬间跑到他面前是黑面,他也会开枪。” 高桥荀仍是沉默。 颜一源也无力依靠着霍拢静的肩膀,没想到赛马而已,还有那般惊天动地的事发生。 他整个人都发蔫。 “那个人是谁?”高桥荀问起枪手。 “查不到的,肯定是有人辗转收买了他,让他动手的。”顾轻舟道。 高桥荀沉默。 他看着顾轻舟:“这么说,你是不是救了我的命?” 顾轻舟微笑。 高桥荀道:“我不喜欢受人恩情。” “你可以当做不知道。”顾轻舟道,“恩情这种事,讲究良心。你有良心,就会回报我;没有良心,可以装作不知道。” 高桥荀被梗住。 顾轻舟问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中黑影?” 顾轻舟和高桥荀相处时间不长,却能判断出,他几乎和颜一源是一类人,简称“纨绔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 他父亲在政府做事,而他这个人,大概没资格涉足机密。 这跟顾轻舟预想中相差甚大。 高桥不是故意挑衅颜一源的,那么他就是受人蛊惑。 “最近有人送了我一本报纸剪集,专门剪了黑影比赛结果的报道,我一眼就相中了它。”高桥荀道。 “是什么人送给你的?”顾轻舟问。 高桥荀想了想,半晌也想不起对方叫什么来。 他非常苦恼。 顾轻舟也不催促,任由他回想。 “好像是我父亲的秘书。”高桥荀道,“他是中国人。” 也是转赠。 顾轻舟眼眸微睐。 “你既然不知道,我就要引蛇出洞了。”顾轻舟道,“高桥先生,还要劳烦你。” “我愿意找到凶手。”高桥荀急忙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您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配合您!” 顾轻舟笑道:“那么,我就多谢你了。” 说着,她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高桥荀。 高桥荀要做的,是连夜偷偷赶回南京去。 “你自己开车,要神不知鬼不觉赶回南京,若是有人发现了你的踪迹,我们的计划就无法成功了。”顾轻舟道。 高桥荀颔首:“我也想知道。” 他临走的时候,看着顾轻舟道:“我能否和你做朋友?我有件事,非常疑惑,想要请你解答。” “你是不是认识和我容貌相似的人?”顾轻舟问。 高桥愕然看着她:“你果然有秘密。” “能告诉我吗?”他又问。 顾轻舟道:“等凶手上钩了之后,我可以告诉你。” 她能告诉高桥的不多,而高桥能告诉她的,应该有特别多。 顾轻舟更想从他那里打听到秘密。 第558章 接骨 第558章 接骨 跑马场的四周,全是高高山岭,金翠相间的时节,触目似一张半卷的锦帘,暖风宜人。 顾轻舟让高桥荀悄悄先走,然后颜一源从旁边下楼,再从侧门进来。 颜一源的出现,让整个场地的人欢呼起来。 “刚才是洋人摔下马了。”有人幸灾乐祸。 “什么洋人,那是倭人。”有人提醒道,“倭人和我们长得一样。” “西洋人是洋人,东洋人也是洋人嘛。” “真没想到啊,颜五命这么好,要是他摔那么一下,啧啧” 颜五若是摔下马,肯定当场摔断脖子。别说那么疾奔的快马,就是平常骑马,也常有摔下来把自己摔残废的。 所以说,颜五少命好。 众人议论着,颜五少回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旁边的席位上。 “吓死我了。”颜洛水一手抚摸着微隆的小腹,一手打颜一源,“你再干这种事,我非要告诉姆妈不可!” 颜洛水说“吓死了”,其实不然。 她看到顾轻舟和霍拢静一派淡然,就很清楚知道小五没事。 话虽如此,那个人摔下马的时候,颜洛水仍是受惊了。 “姆妈知道的。”颜一源笑道,专门和洛水作对。 姐弟俩争锋对麦芒。 顾轻舟安静的眼波中,似有一泓清泉,此刻掀起了涟漪。 “我去趟医院。”顾轻舟道。 那个摔下马的副官,顾轻舟要去看看如何了。 当时的情况看,他只是受了外伤。 这件事是他自愿的,而且顾轻舟给了他高额补偿,也告诉他非常危险,摔断胳膊腿不可避免。 那副官却愿意:“为顾小姐赴汤蹈火,是属下的职责。” 他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人。 “轻舟,我也去。”颜一源忙道。 那副官是为了颜一源才受伤的。若不是颜一源执意和高桥一较高下,也不会闹成这样。 高桥看中的那匹马,根本不是颜一源的,颜一源维护它,实在是小孩子的稚气。如今害得顾轻舟的下属受苦,颜一源过意不去。 “好啊。”顾轻舟道。 霍拢静也站起来:“走吧。”她也要去。 顾轻舟转脸对旁边的谢舜民道:“姐夫,你和洛水自便。” 谢舜民颔首:“你们忙吧。” 三个人去了医院。 那名受伤的副官叫郭寺。 郭副官的右脚,骨头几乎转了个弯,有很严重的骨折,医院的人正在束手无策。 西医提出要手术,把骨头锯开重新正位;而有华人西医,就提出:可以去找会正骨的中医来试试。 顾轻舟恰好到了跟前。 此情此景,顾轻舟看在眼里。她不太擅长接骨,主要是她手上的力气不够。 接骨需得大力。 “医生说,需得找个会正骨的中医。”另一名副官告诉顾轻舟,“如果今天晚上还找不到的话,他们会手术,将骨头锯开。” 顾轻舟沉吟。 她看了眼这名副官。 这名副官姓刘,跟郭副官是一起参加比赛的,他当时逃过了一劫。 “刘副官,你可有胆量帮帮他?”顾轻舟指了指在病床上的郭副官。 郭副官此刻痛苦不堪,死死咬住了唇,面如金纸,冷汗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少夫人,您要属下如何做,属下就如何做。”刘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她走上前,对病床上的郭副官道:“郭副官,我给你看看脚。” “不用了少夫人,太脏”郭副官声音断断续续的,疼得太厉害了,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得住。 他说,他的脚脏,不希望顾轻舟去碰。 他额头不停渗出冷汗。 如此剧痛,他愣是没哼一声,全部咽了下去。 顾轻舟心中既有愧疚,也有敬意。 “我看看。”顾轻舟执意道。 她上去摸骨。 郭副官的整个脚面都肿得老高,因为有一块骨头翘起,导致脚向后偏移,已经完全挪位了。 这种情况下,硬是要接骨,郭副官非要疼死不可了。 “得叫人按住他。”顾轻舟道。 刘副官道是。 很快,刘副官叫了四名医生进来。 而且都是洋人男医生。 顾轻舟让他们把郭副官紧紧按住,就对刘副官道:“你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忙,我手劲不大。”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摸到了伤骱所在,对刘副官道:“按住这里。” 刘副官道是,果然上前,依照顾轻舟的吩咐,按住了伤骱。 顾轻舟自己则托住了郭副官的整个脚面,她气息轻软,对刘副官道:“我数一二三,到了三你就用力往下按。”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数数很轻,免得郭副官听到,心中更紧张。 她用她和刘副官能听到的声音,喊到了三的时候,刘副官使劲按下了伤骱处,顾轻舟用力一托脚面。 骨头清脆的咔擦两声。 郭副官疼得全身痉挛,终于啊的一声大叫出来,昏死了过去。 众医生吓得胆战心惊。 回头一看时,居然已经接好了,郭副官的脚被正了过来。 众医生又非常错愕。 骨科的医生上前,摸了摸郭副官的脚,发现那块翘起的骨头,居然这般轻易被接了回去,大为惊讶。 “这是如何做到的?”医生问。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后背一层冷汗,而她的面颊上,汗也顺着鬓角滑落。 “他这是一处半脱位,一处上掉位。那怕再有高明的手术,也无法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顾轻舟道,“需得正骨。” 顾轻舟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当刘副官按下去的力度,如果太大,和她扭转的力度无法匹配时,这只脚就无法同时处理好两个脱位。 她不能告诉刘副官用多大的力,因为力气太轻了,根本无法将伤骱复位;而她自己也不知刘副官的力气有多大。 万一弄不好,白白让郭副官吃苦。 好在,凭借着一点运气,以及她的精准判断,将这只脚复位了。 “少夫人,他这脚是不是不用锯了?”刘副官又惊又喜。 顾轻舟颔首:“不用锯,修养两个月,就能和从前一样了,习武都可以。” 刘副官大为感激。 医生们还在研究,想看看脱位处的复位到底如何了。 顾轻舟则走出了病房。 颜一源和霍拢静见她满头的汗,很是担心。颜一源先开口问:“怎样了,是不是要割开骨头?” “不用,正好了。”顾轻舟道。 霍拢静忙掏出一个帕子给她。 顾轻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她回去之后,写了手谕,给郭副官再补贴了两年的军饷。 这样,哪怕是退伍回家,郭副官也能养活自己了,况且他也没必要退伍。他只要休息好了,他的脚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总算没出大事。”顾轻舟舒了口气。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这场阴谋里,此事是烟雾弹,起到误导顾轻舟的作用。 真想要让顾轻舟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让军政府倒台,就需要把岳城弄得一团糟。 “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了。”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顾轻舟写好了一份通知单。 她拿着这份通知单,找了家里两个不太认识字的佣人,问她们能否读懂。 “心火”几乎不怎么认识字的一位负责打扫庭院的佣人,告诉顾轻舟,她认识“心”字和“火”字。 顾轻舟想,这份通知单,应该能有点效果。 她拿着通知,亲自去了趟颜洛水的家。 她到的时候,颜洛水和谢舜民才回来。他们后来离开了跑马场,去城里吃饭了,此刻才归家。 “洛水,这个帮我印三千份。”顾轻舟道。 颜洛水看了这份通知书,满腹疑惑:“轻舟,这个行不行啊?” “可以的。”顾轻舟道。 “那行,我叫舜民的工厂连夜开工。”颜洛水道。 “要保密。”顾轻舟道。 颜洛水颔首:“你放心。” 谢舜民换了衣裳下楼,也把通知书接过去看了。 他道:“我现在就送去印刷厂。” 等他走后,颜洛水问顾轻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今天的事开始,颜洛水也察觉到了异样,事情很不简单。 阴谋慢慢浮出水面。 顾轻舟笑道:“没什么大事。目前最大的事,就是你安心养胎。洛水,你是想生女儿,还是想生儿子?” “当然是儿子啊!”颜洛水道,“若是儿子,他们父子俩疼我;若是女儿,舜民得疼我们俩个人,多亏啊” 居然跟自己的孩子争风吃醋。 顾轻舟差点笑得肚子疼。 她没想到,洛水也这么幼稚。 两个人说起了孩子,洛水就暂时忘了追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顾轻舟也送了口气。 看着颜洛水有点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顾轻舟起身告辞,回到了新宅。 她一回来,副官就告诉她:“少夫人,您要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毕了。” 顾轻舟接了过来。 她派副官去搜集学生活动的证据,果然很快就有了成果。 为了岳城的稳定,这些证据足以放入档案,申请两百到三千军队的调令。 “好,连夜送到驻地,交给总参谋,调令赶紧签好,我来批复,我们要趁早行动。”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急匆匆去,急匆匆回来,顾轻舟当天夜里十一点,就拿到了调令。 同时,谢舜民也把顾轻舟要的通知单印刷好了,叫人送到了顾轻舟府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背后主谋唱戏了。”顾轻舟慢慢喝了口茶。 第559章 毒计 第559章 毒计 岳城市长魏林,最近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他有很多的孩子,最寄予厚望的是魏清寒。 魏清寒的死罪,魏市长想让自己别记恨顾轻舟,可他无法为顾轻舟开脱:若是没有顾轻舟,魏清寒就不会死。 “阿寒说,嘉嘉死在了顾轻舟手里,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魏市长和自己的幕僚赵璎说起这件事,老泪纵横。 他的二女儿魏清筠,被司慕害死了;长女和幼子,又被顾轻舟害死了。 非要说当初魏清筠的死是意外,如今又该怎么遮掩魏清寒和魏清嘉的死?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魏林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他的思绪越陷越深,越想越觉得顾轻舟和司慕夫妻俩害死了他的三个孩子。 三条命啊! 他坐不下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幕僚赵璎就给魏林出了个主意:“想要对付顾轻舟,对付军政府,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啊。” 魏林问他什么机会。 幕僚就把自己的计划,一点一滴告诉了魏林。 魏林的眼睛骤然发亮,纷乱的心绪也沉稳了下来。 他觉得不错,是个极佳的好主意。 “不错,不错!”魏林大喜,“这样下去,司家的军政府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顾轻舟为什么敢杀人?还不是她背后依靠着司家。 司家不倒,顾轻舟就很难倒。 哪怕司家倒不了,魏林也要给军政府制造一个极其复杂的困难,让军政府无法收场,最后不得不用顾轻舟顶包。 为了平息民愤,稳定军心,司督军肯定会杀了顾轻舟来竖威。 毕竟,现在岳城是顾轻舟当家! “这个主意好,可以让顾轻舟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可以让军政府元气大伤。”魏林道。 目前军阀割据,一旦岳城受挫,其他人肯定要打过来,司督军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司行霈,说不定就会趁机自立军政府。 看到岳城军政府分崩离析,魏林才能算给魏清寒报了仇。 “好,就这么办!”魏林大喜,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司家、顾轻舟,全都跑不掉!” 幕僚沉吟了下:“市长,这么做,对您和我的私德,只怕” “积德是为了死后。我们活都活得不痛快,还管死后?”魏林摆摆手,“不必多想。” 幕僚赵璎道是。 于是,他们开始了计划第一步:挑拨军政府和南京政府的关系。 他们挑选来挑选去,没想到最后上钩的,居然是日本武器专家的儿子高桥荀。 “这样更好了,这算国际矛盾,南京政府更是不能坐视不理。”魏林觉得高桥荀上钩,是意外的惊喜。 果然,一切照了他们的计划,高桥荀到了岳城。 经过魏林周密的研究和安排,高桥荀一到岳城就跟军政府总参谋的儿子颜一源杠上了。 “他们约定了比赛跑马,定下输赢。”魏林的探子告诉他。 魏林大喜。 简直是顺利极了。 “这个计划很好,你安排得周密,一切都照了我们的规划进行。”魏林对幕僚赵璎道。 赵璎点头:“天时地利人和。市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该您报了此仇啊。” 魏林顿时面目狰狞。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这点情绪压下去。 他不该遭受这般厄运的。 老来丧子,这痛苦也该让他的仇人尝尝了。 只是,后来计划稍微有点变故。 比赛的时候,颜一源和高桥荀带了面具,这是魏林没想到的。他安排的人是杀了高桥荀,让日本人跟岳城军政府没完的。 带了面具之后,谁知道哪个是高桥荀? 魏林当时混在人群里,看到这种情况也非常担忧。 他还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有好几次余光微动,似乎在看魏林。 魏林也不确定,没敢看过去。 最后,魏林自己判断,红色面具的应该是高桥荀,因为那个人的身手更加轻盈,不像颜一源那个草包。 于是,他让人射击红色面具。 倒地之后,魏林趁着人群混乱,离开了跑马场。 枪手只知道有个带着帽子的大胡子收买他,却不知道那个胡子之下的脸长什么样子,甚至记不住他的声音。 魏林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他离开之后,再次派人密切关注,知道了颜一源走出来,高桥荀却再也没露面。 “原来,受伤的是高桥荀。”魏林大喜过望。 他居然蒙对了。 “天公作美。”他的幕僚赵璎也高兴,对魏林道,“市长,咱们这次肯定能大获全胜。” 魏林欣慰颔首:“不错,不错!” 既然是高桥荀受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魏林再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高桥荀根本没送到岳城的医院,而是连夜离开了岳城,回南京去了。 再派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道高桥荀没了踪迹。 而高桥荀的父亲,已经跟政府的警备厅报案,要派人去找自己的儿子。 “高桥荀根本没回家,这件事就大了。”魏林道,“赶紧让报社准备。” 在魏林的计划里,高桥荀被摔死之后,高桥荀的父亲会抗议,然后南京和岳城的报纸都声讨颜一源破坏国际关系。 这样,顾轻舟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就会忙得焦头烂额。 这是烟雾弹。 在这个焦头烂额的遮掩之下,魏林真正的计划就要暗中实施。 一切等顾轻舟和军政府措手不及的时候,岳城发生极大的灾祸。灾难越来越大,最终酿成惨剧。 “市长,高桥荀的父亲通知了大使馆,大使馆正在抗议,要岳城军政府找到高桥荀。”赵璎将最新的消息,告诉魏林。 魏林大喜:“好,让报纸和学生们出动吧,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幕僚道是,匆匆去办了。 接下来三四天的报纸,言之凿凿说高桥荀死在了岳城。 高桥荀的父亲,也亲自到了岳城。 “太好了。”接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是魏林。 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和整个军政府都无瑕旁顾。 “开始吧。”魏林对幕僚道,“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吗?今晚就动手。” “是!”赵璎道。 到了晚上六点半,一共有十辆货车出城,车上全部拉着人和火油。 货车往四个不同的方向而且。 魏林坐立不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件事的后果,远远比魏林想象中更可怕,魏林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赵璎却安慰他:“市长,若不是这样,您永远没机会和军政府作对啊。” 魏林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叫人不耻,甚至留下千古骂名,也许会害死成千上万的人。 可司家打下这片江山时,也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战功堆砌,那时候死得人更多。 “和司炎相比,我的罪孽算轻的。”魏林安慰自己。 赵璎就安慰他:“您根本没有罪孽,这是天灾!” 魏林把心彻底硬下来。 到了晚上十点,魏林重新踱步,他对赵璎道:“这会儿,咱们的人应该就位了。” “是,今晚没有消息,明天一大清早肯定有。您可要去睡一会儿?”赵璎问他。 魏林摇摇头。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一转眼就到了凌晨。 魏林道:“有人回来报信了吗?” 魏公馆派了人去警备厅、军政府以及驻地远处的山上、顾轻舟的新宅,分别打探消息,看看何时能传回来。 “我去看看。”赵璎道。 半个小时之后,赵璎回来了,对魏林道:“暂时还没有。市长,说明成功了,那些人忙着救火呢,哪有空来报信?” 魏林一想,这倒也对。 他是派人去放火的,正常情况下,火一起,肯定要先灭火,而不是来军政府报信。 乡下连个拍电报的地方都没有,何况是电话? “市长,最迟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消息。”赵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放宽心吧,今晚一定能成事。” 魏林前思后想:他的计划,在军政府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成功的。 军政府此刻跟日本人交涉,又有报纸推波助澜,学生极力要求军政府不要挑起事端,顾轻舟一个头两个大,军政府也忙得一团糟,哪有空闲去防备魏林? “我也觉得能成事。”魏林不知是告诉幕僚,还是告诉自己。 他一直睡不着。 没有消息传回来,他这颗心不可能安稳。不说旁的,他连喝口水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不停的搓揉自己掌心。 夜一点点深了下去,墙上的钟摆响了有响:两点了、四点了,一转眼天色蒙蒙亮,五点半了、六点半了。 晨曦熹微,魏林听到了脚步声:“老爷,老爷!” 是他家房门上的佣人,急匆匆跑进来禀事。 那急促的脚步声告诉魏林,终于有消息了。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终于有了。 “好,有人回来了。”魏林站起来,急匆匆迎了出去。 站得太急了,又一夜未睡,魏林有点头晕,步伐也踉跄,而他却顾不得了。 然而,等他迎出去,却看到了另一幅他没有预料到的场景。 第560章 敬礼 第560章 敬礼 晨光迷蒙,九月的岳城有晨雾,轻盈如冰消纱的薄雾萦绕着,顾轻舟娉婷而行,走到了魏林面前。 她黑发素裳,一张精致如细瓷娃娃的面孔,那么干净漂亮。 魏林的心,咯噔了下。 顾轻舟身后,还有一大群扛着枪的亲侍——这些人不是军警,而是强悍的驻军。 魏林不由后退了半步,如堕冰窖般,全身都发凉。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一大清早的?”魏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存一分侥幸。 顾轻舟却绷着脸孔,表情肃杀:“魏林,你派人携带火油,预谋烧掉稻田里尚未收割的稻子,摧毁成熟的粮食,罪恶昭彰!” 魏林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彻底被抽空。 他的双腿开始打颤。 顾轻舟知道了! 明明安排得如此周全,顾轻舟为什么会知道? 魏林的嘴唇哆嗦。 “来人,将魏林绑起来,关到军政府的监牢去。”顾轻舟厉喝。 魏林挣扎:“你敢,你有什么证据?” “魏市长,这是逮捕令,证据自然有。”顾轻舟冷笑。 魏林大喊:“军政府的印章都在你手里,你自己签个逮捕令还不容易?我不服,我要打电话给南京,我是政治部任命的官员,不是你们军政府任命的!” 说罢,他大叫,“来人,来人啊!” 魏公馆的佣人,却个个躲得老远。 魏林的幕僚赵璎,也悄悄躲到了佣人身后,他不想被顾轻舟看到。 “带走,把魏公馆给我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顾轻舟道,“案子结束之前,你们若是非要出去,那么就全部请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魏家的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顾轻舟带走魏林,去了军政府的监牢。 魏公馆的院墙,五步站了一个哨兵,将魏公馆团团围住,别说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赵璎急坏了,赶紧回屋,想给南京政治部打电话。 结果,拿起电话才发现,电话线早已被人剪断了。 赵璎错愕:“这这” 这是什么时候断了电话线? 断了魏公馆的电话线,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办到的,说明早有安排。 早有安排? 赵璎不敢想,一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难道计划走漏了吗?从一开始,顾轻舟就盯着我们?” 赵璎又想,“府里可是有内奸?” 他整个人都慌了。 电话线全部被切断,府里出不去,赵璎想要帮魏林都使不上力气。 而顾轻舟,早在昨天下午,就给司督军打了电话。 “阿爸,我这几天借口查学生运动,查到了市长魏林头上。我派了情报人员,得知魏林在大量囤积火油,招募人手。”顾轻舟是这样告诉司督军的。 司督军错愕:“他想烧什么?” “我把此事告诉了义父,义父和诸位将领们研究了下,他们一致猜测,魏林可能想烧掉稻田。”顾轻舟道。 此事,顾轻舟只跟颜新侬商量了,没有跟将领们开会,怕走漏风声。 她确定魏林是要做这件事,一边任由学生们闹事,任由报纸挑拨军政府和高桥教授的关系,一边着手准备还击魏林。 “稻田?”司督军听到这句话,声音都变了。 他又惊又怒。 稻田已经快到了收获的时节,若是起了连绵大火,把稻子全烧了,今年、明年,整个岳城辖区都要面临极大的灾荒。 而军政府的府库,这几年并不是那么充足,司督军还等着这一季的粮食充实。 一旦发生大火,将粮食全部烧了,百姓们没得吃、军队里没粮食,后果不堪设想。 没了粮食,百姓会暴动,军中会哗变,整个华东要乱成一团糟,司家的军政府,即将面临最大的考验! “我马上回去!”司督军急匆匆回到了岳城。 他是自己开车的,将汽车开得飞快,原本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司督军三个小时就赶到了。 他急匆匆到了驻地。 顾轻舟也在驻地。 那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已经在驻地附近抓到了魏公馆的探子,先将探子们收押起来,没人去给魏林报信,魏林也不知道司督军连夜回来了。 “阿爸,您不要着急。魏林在酝酿事端,就是想让我们无瑕旁顾,他可以把计划做得更周密,不会泄露自己,却也给了我时间。 我已经派了三千士兵,分别到了每一处的田庄,给农民发通知书,让他们这几天连夜不能睡,看守自己的农田。 农民一听自家的粮食要遭殃,比我们预想中更加配合。只要魏林动手,我们就能抓到他的人,绝不会酿成灾祸。”顾轻舟道。 司督军的气息不稳:“他什么时候动手?” “他今晚才派出探子,肯定是今晚。”顾轻舟笃定道。 颜新侬和诸位将领们,都不说话了。 这件事,是顾轻舟力主的,他们没出什么力。 司督军脸上有严霜,整张脸都是铁青的:“好,我等着。一旦是真的,老子要亲手毙了魏林!” 果然,到了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士兵回到了驻地。 他们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人,抬回了火油。 “督军,这些人趁黑往水田里倒火油。这种火油,遇水就漂散,还能烧起来。”派人监督的李师长对司督军道,“我们发动了整个村庄的男男女女,他们全部埋伏着,应该不会损害半分庄稼。” 司督军看到了人, 又看到了火油,确定顾轻舟的消息属实。 若是光军政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手,反而是顾轻舟发动了整个村庄,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和顾轻舟、军政府相比,那些农民更在乎自己一年到头辛苦种出来的庄稼。 “好,好!”司督军脸色更青,“魏林啊魏林,他这是要我辖区内数十万百姓的命!” 一晚上,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到了驻地。 他们一共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五十人,收获了将近一百桶高档火油。 看到这些,司督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么多人,肯定是分散在各个不同的村庄去烧;而这么多火油,足够烧掉今年八成的收入。 粮食是种出来的! 没有了粮食,农民要饿死,城里那些靠买粮食吃的居民也没地方去买,也得饿死。 好好的丰收年,差点就要酿成这等悲剧。 司督军重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轻舟啊,若不是你警惕,现在” 说到这里,司督军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 “阿爸,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顾轻舟笑着道,“您看,一颗粮食也没烧掉。这些兵,都是阿爸的人;那些农民,也是军政府辖区内安居乐业的人。他们拯救了自己,都是阿爸的管理有方,我只不过是出了点小力气。” 诸位将领们,纷纷不说话了。 他们看着顾轻舟,情绪比顾轻舟还要激动。 虽然顾轻舟谦虚,可她这次的确是拯救了一次人为灾祸。 “阿爸,我派人去抓魏林吧,他一定很想看到我。”顾轻舟对司督军道。 司督军点点头:“好,你去。” 他的手,放在那些油桶上,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怒意,已经被无尽的后怕所遮掩。 顾轻舟出了房间。 她刚走出来,突然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少夫人!” 顾轻舟微愣。 不远处的校场上,已经集合了所有的军队。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他们在领头的李明居带领下,齐刷刷转向了顾轻舟的方向,然后高声呼少夫人。 顾轻舟被吓了一跳。 司督军和颜新侬等人,也急匆匆出来。 就看到数万士兵,一齐叩靴,恭恭敬敬冲顾轻舟行了军礼。 他们知道,顾轻舟挽救了数十万百姓的粮食,等于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也知道,顾轻舟用她的警惕和计谋,化解了岳城一个极大的危机。 他们更知道,他们自己父母亲人的家园,因为顾轻舟的小小行为,保住了,动乱扼杀在萌芽里。 在迷蒙的晨曦里,他们恭恭敬敬,整齐划一,冲少夫人,敬礼! 顾轻舟看到这场景,莫名其妙的,眼眶一热,热泪滚下来。 司督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你这样得军心!轻舟啊,阿爸也要感谢你。” 说罢,还没等顾轻舟说什么,司督军重重一扣军靴,给顾轻舟敬礼。 顾轻舟回身急忙说使不得,却见颜新侬等人,同样敬礼了。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狠,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夺眶而出的热泪忍不住:“阿爸,我会努力的。” 她转身走了。 上了汽车之后,顾轻舟听到前头开车的唐平,一直在吸鼻子。 “你哭什么?”顾轻舟问唐平,虽然她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不了。 唐副官道:“少夫人,我从未见过这样感动的。他们给您敬礼,督军和总参谋也给您敬礼!我我感动的,我忍不了” 和顾轻舟一样,唐平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起那么多将士,一起给顾轻舟敬礼的场面,他就想哭——被感动得想哭。 顾轻舟则笑了。 她的笑容很甜,眼睛成了小小的月牙弯,露出细糯的小牙齿,像个孩子。 自从师父和乳娘去世,她再也没这样笑过了。 第561章 浓墨重彩 第561章 浓墨重彩 顾轻舟抓到了魏林。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并不简单,她也生怕出错。 她当初看到了秋水稻,就想到万一一场大火,只怕华东地区都要遭殃。 这等当口,不是最怕火灾的吗? 又有颜一源的事,让顾轻舟敏锐感觉到这是个烟雾弹。 烟雾弹的到来,后面都隐藏着阴谋。 顾轻舟不是天生的敏锐,而是她经历太多了。这些敏锐的感觉,全是一次次的遭遇,深深刻在她的潜意识里。 她派人去查学生,就顺带查了查自己的仇人。 顾轻舟最近结仇的,比较有魄力、有权利、有财力搞大动作的,除了魏林就是董晋轩。 董晋轩目前没什么动静,魏林却从苏州老宅的仓库里,运了一批黄酒到岳城。 顾轻舟再派人去查了魏林在苏州的仓库,根本没有珍藏过黄酒的痕迹,而是一股浓郁的火油味。 两下一对比,顾轻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魏林在打秋粮的主意。” 秋粮出了意外,赔上军政府也收拾不了。 魏清寒的死,对魏林打击太大了,他肯定会做点什么。 他没了理智。 顾轻舟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下手,从哪里下手,就派人遍布撒网,发下单页。 她的单页上写得很简单:“丰收在即,当心火灾。” 这几个字很简单,农村认识字的人不多,读过几天书的人认识就行。 同时,她又派了士兵去村庄驻守,和族长联系上了,让保守秘密的同时,派人日夜在田埂、树林巡防。 魏林派出探子时,顾轻舟早已黄雀在后,抓住了他的探子,同时知晓了他动手时间。 抓住魏林之后,顾轻舟将他送到了军政府,就回了自己的新宅。 “少夫人,高桥教授又来了。”副官对顾轻舟道。 这五天,日本大使馆和高桥荀的父亲,逼迫岳城交出人,甚至听了谣言,以为高桥荀死了,态度非常激烈。 他们每天登门,甚至让大使馆的侍卫过来闹事。 “告诉他,高桥荀早已回了南京。”顾轻舟道,“现在可以联系高桥荀了,让他露面。” “是!” 副官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高桥荀的父亲,以及大使馆的官员,可惜他们全部不信。 “请少夫人不要敷衍我们,要给我们一个答案!”高桥教授苍老了十多岁的模样,形容憔悴。 “没有敷衍,少夫人说高桥荀回到了南京,就是回到了南京,请你们自己去查证。”副官态度更强硬。 这是岳城,军政府的地盘,副官没把这些倭人放在眼里。 这时候,又有副官跑出来。 这位副官是重新传达顾轻舟的话。 “少夫人说,请诸位到会议大厅,她一会儿就来。” 副官这才让这群日本人进门。 他们带着翻译,另外高桥教授自己就会说中国话,交流无碍。 佣人上了茶。 约莫等了十分钟,顾轻舟就来了。 她穿着高跟鞋,个子就显得高挑颀长,一身葱绿色绸缎旗袍,围了条长长的深绿色围巾,流苏极长,在她周身徜徉萦绕。 顾轻舟的头发很浓很顺,披散在身后,只用小小的梳篦点缀,能泛出淡墨色的清辉。 这等深色里,她莹白面容更加精致,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似一泓滢滢秋水。 “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副官介绍。 几个日本人站起来。 高桥教授想要说话,顾轻舟摆了摆手,对他道:“请稍等。” 她面色肃然。 她话音刚落,会议大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素手莹白,青葱手指拿起话筒,她喂了声之后,说了句:“嗯,稍等” 她把话筒递给了高桥教授,“令郎的电话,请您过来,听听他的声音。” 高桥教授一愣,急匆匆奔过去,走的时候太急了,差点被椅子绊倒。 他对着电话说么西么西,然后声音骤然激动而拔高,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顾轻舟没听懂,跟着高桥教授一起来的日本人,却个个面露惊喜。 高桥教授问了很多,大概说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他给顾轻舟鞠躬:“对不起,司少夫人,犬子的确身在南京,打扰了。” 其他日本人,也纷纷鞠躬道歉。 顾轻舟略微颔首。 高桥教授迫不及待赶回去,匆匆忙忙乘坐火车离开了。 顾轻舟的电话却又响起了。 “司少夫人,我是高桥荀。”电话里,传来高桥不标准的口音。 顾轻舟道:“高桥先生,你父亲已经回去了,剩下的事,还请你自己处理好,麻烦你了。” 说罢,她就要挂电话。 高桥荀急忙道:“司少夫人,我有句话要问。” “高桥先生,你误会了规矩。当时我们的规矩是,如果你赢了,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可你没赢。”顾轻舟道,“不过,我不介意问你几个问题。” 高桥荀道:“可以,我们交换问题。你想问什么?” “如果可以,面谈比较好。”顾轻舟道。 高桥荀道:“我明天就去岳城。” “请你暂时不要过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岳城还有很多事,等我有空了,而且机会合适,我会打电话给你。”顾轻舟道。 她掌控了主动权。 高桥荀立马道是。 他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顾轻舟,并且再三道:“司少夫人,请你一定要打电话,我有很多问题。” 顾轻舟道:“再说。” 她挂了电话,开始组织语言,想想如何跟高桥荀周旋。 她不想高桥荀把她的事传到日本去,亦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和蔡长亭较量。 蔡长亭是一只狡猾之极的狐狸。 她抢占了先机,暂时稳住了高桥荀,得到了主动沟通的权力,高桥荀要做的就是等待。 顾轻舟挂了电话,重新去了军政府。 她这次回家,是一夜未归,督军让她回来睡觉和吃饭。 睡觉是睡不着了,但是顾轻舟很想回来换套衣裳,以及吃点东西。 她去了督军府。 督军府正在开军事会议,还没有开始,就有将领道:“今天的会议,要请少夫人到场吧?” 顾轻舟立了大功。 这个功劳,足以说上很多年的,简直可以在军政府的史册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顾轻舟还掌控着军政府的印章。 合情合理,她都应该出席今天的军事会议。 这九个月来,顾轻舟在军政府的威望,水涨船高,很得人心。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没几个愿意使花花肠子。正是因为不会,才格外佩服谋略过人的。 顾轻舟的谋略,是大智慧,是军国大计,所以她格外受到将领们的尊重。 若她是个男人,是可以做总参谋的。 “我也觉得,应该请少夫人到场。少帅去了日本留学,少夫人独掌大印,她应该参加。”有一位将领道。 司督军听闻了这些话,道:“诸位无异议,那就请了少夫人过来。” 正说着,副官说少夫人来了。 督军就叫人把顾轻舟叫进去。 顾轻舟坐到了司督军的下首,那是司行霈以前常坐的位置。 众人打量顾轻舟,却发现她凝眉的样子,竟然有点像司行霈,顿时感觉自己想多了,纷纷转移了心思。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如何处理魏林。”司督军道。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这次的讨论,非常和谐,没有从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局面。 关于魏林的处罚,大家一致认同司督军的决定:公开魏林的罪行,押着他游街三天示众,最后处以枪毙。 “在游街之前,先去把岳城所有报纸的主编都叫过来,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他们,让他们先造势。”司督军道。 顾轻舟记下来。 司督军的每一项决策,顾轻舟都当场让他写下手谕,这样回头盖了章,就可以直接发布。 当天下午,司督军返回了南京,他在南京也是公务繁忙。 临走的时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等魏林被处决之后,我会重新任一名市长。轻舟,你可有人选?” 顾轻舟摇摇头:“阿爸,我不涉足政治的。” 司督军看了眼她,道:“你应该常去市政厅走动走动。军事重要,政治也重要。” 这就是想把岳城的政治也交给她。 顾轻舟受宠若惊:“阿爸,我没这个本事,不敢揽这么大的活儿。在军政府,是有义父坐镇,我才敢胡闹。” 司督军也觉得有点仓促。 “你心里有个准备,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具体安排。你也别怕,到时候我让芳菲辅佐你。”司督军道。 顾轻舟的心,顿了下。 司芳菲 她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下午,颜新侬将魏林的罪行,发布给了各大报社的主编,让他们报道下去,而司督军那边,以魏林触犯军事罪行,直接把魏林的处决权力夺过来,不经过南京政治部。 南京肯定要抗议,可是抗议在枪杆子之下,也没什么用处。 魏林的事一曝光,顿时激起千层浪。 粮食,关乎每个人的生计。不管是高官还是乞丐,都跟粮食有关。 于是,这件事引发了一次全岳城甚至中国关注的大浪潮。 当天晚上的晚报,每家报纸都脱销了,每个人都在找报纸,想知道今天冬天能否吃得上粮食,想知道魏林是什么下场! 第562章 顾轻舟声名大噪 第562章 顾轻舟声名大噪 “少夫人力挽狂澜,提前揣测到了魏林的阴谋,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缴获火油上百桶,上万名农民连夜伏击歹徒。” “魏林已经主动交代了罪行,申请公开审判,遭到了岳城军政府的拒绝。南京政治部提出异议。” “司少夫人提前发了通知书,提醒农民提防火灾。” “今年粮食大丰收,收成比去年提高了二成,并未出现损害。” “少夫人乃女中豪杰” 晚报上,这些主要的内容,每天重复被报道。 “司少夫人”这四个字,是报道的核心,每个人都知道,顾轻舟这次拯救了岳城的粮食危机。 报纸上的主笔,对顾轻舟歌功颂德,当然也有唱反调的声音,可八成的报纸都是在使劲吹嘘顾轻舟。 “粮食乃是民生大计,若是粮食被烧毁,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无数人,粮价也会奇高,从而引发经济动荡。” 那些主笔纷纷都在分析这件事的可怕。 一旦粮食被烧了,那么岳城面临的,不仅仅是军事的崩溃,还有经济的大膨胀崩溃。 军事和经济崩溃了,整个岳城就要完了。 十几年的安宁日子,就要过到头了。 “江北天天过大兵,百姓居无定所,流民南下成灾。” 若是岳城动乱,他们也要过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后怕。 于是,每个人都说顾轻舟的好,每个人都骂魏林。 魏林游街的第一天,街上围满了人。 顾轻舟在颜家吃早饭,颜一源非常想去看。 “你去看看也好。”颜新侬正好在家,对颜一源道,“看看罪人的嘴脸。” 颜太太也是后怕:“魏林一方父母官,这样对待自己的百姓,如何能不叫人气愤?” 如果是其他人,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浪潮。 魏林是市长,他几乎相当于从前的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百姓敬重他,换来他将数十万的人命于不顾,多么寒心和可怕。 犯罪的人是魏林,而且事情关于每个人的吃饭,才会迅速发酵,酝酿成一场舆论风暴。 在这场风暴里,顾轻舟是最大的受益人。 她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村头村尾,甚至华东地方,以及消息比较灵通的北方城市。 岳城的报纸,称呼顾轻舟为“岳城之母”,对她给予了极高的荣耀。 “岳城之母?”顾轻舟从颜洛水、颜一源、霍拢静甚至霍钺口中都听说了,也是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称呼啊! 顾轻舟想到自己至今还没跟男人正式睡过,就落了“母亲”的名声,还是整个辖区的,也是五味杂陈。 义父颜新侬笑道:“你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原本就是岳城将来的第一夫人。总统夫人乃是国母,那么你是岳城之母,倒也不夸张。” 现在的岳城第一夫人,还是顾轻舟的婆婆。 顾轻舟想:“司夫人听到我现在的名声,肯定很不高兴!” 经过这次的舆论大轰动,顾轻舟不仅在军中得军心,也得民心。 再有人提到她和司慕的婚姻,提到魏清嘉的时候,几乎没人敢说顾轻舟不如魏清嘉了。 有好事者,把魏清嘉拉出来批判一番。 魏清嘉的父亲做出这等危害百姓的事,魏清嘉的品德能高尚到哪里去?又因为顾轻舟和魏清嘉是情敌,她更是被卷入话题的风暴中。 这下子,魏清嘉似乎也犯了众怒,大家纷纷踩她,编故事诋毁她,她离婚的事,原本大家比较隐晦,这下子更是成了攻讦她的重要论点。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舆论的发酵,居然到了如此地步?”顾轻舟深感可怕。 报纸批判魏林,也就会顺便批判魏清嘉。 为了抬高顾轻舟,魏清嘉就被贬得更低了。 顾轻舟蹙眉。 颜洛水却高兴极了。 “当年他们都说你不如魏清嘉,没把我气死,如今我算是出了这口恶气!”颜洛水高兴道,“轻舟,女人还是得像你这样有本事!” 有本事,本事总能发挥大作用,总能让一个人顶上无上的光环。 顾轻舟现在就是。 她现在的名声,已经牢不可破了。 而村民们,更是感激顾轻舟。他们的做法,简朴而实在:十里八乡的,每个村都给顾轻舟立了生祠。 听说,顾轻舟的生祠可以保佑庄稼风调雨顺,这是后话了。 外头舆论的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魏林枪毙那天,达到了顶点。 顾轻舟去观刑。 三天的游街,魏林被人砸了不少的烂菜叶子和生鸡蛋,形容狼狈。 顾轻舟看着他,想到这个人居然想要饿死数十万无辜的百姓,顾轻舟就很想看看这张脸下面的心,黑成什么模样。 “仇恨,可以把人变得这样可怕。”顾轻舟也感叹。 对魏林,顾轻舟没有半分愧疚。 她没有杀死魏清嘉,魏清寒却固执报复她;魏清寒想用恶毒手段对付顾轻舟,顾轻舟并没有用相同的手段对付他,她仁至义尽。 然而,这些是毫无用处的,魏清寒的死,还是换来了魏林的疯狂。 魏林的死,顾轻舟更是没半分不忍心:假如魏林不死,假如魏林成功,整个华东地区,都是一场浩劫。 军事、经济全部都要崩溃,数百万人会倒霉。 魏林的为祸,才是真正的祸端! “行刑!” 到了时间,魏林被处于枪决,顾轻舟看着他。 看着他倒下,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这场浩劫,果然扼杀在萌芽里了。 而顾轻舟得到的名声和荣耀,她并不感激魏林。造成她的成就的,是她自己的警惕、机敏,跟魏林无关。 顾轻舟昂头挺胸走了出去。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那样,司夫人随后也听闻岳城民众对顾轻舟的赞誉。 顾轻舟是“第一夫人”,是“岳城之母”。 那么,他们把司夫人蔡氏放在哪里? 司夫人大怒。 她当着司芳菲和司琼枝的面,发了脾气。 “顾轻舟太不要脸了,居然借机为自己造势!”司夫人骂顾轻舟,“她居然还压过我!” 司芳菲心中有句话,却不知是否当讲。 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了,司芳菲看到了他们的公章离婚证的备份,后来她又还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顾轻舟还敢这样大造势,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司芳菲有点糊涂了。 “姆妈,她一直都不要脸啊。”司琼枝同仇敌忾。 司夫人气道:“总司令太宠她了,宠得她比女儿还厉害,看她成了什么样子!” 到了南京之后,司夫人就改口把司督军叫“总司令”。 “我今晚要跟总司令谈谈。”司夫人怒道。 司琼枝忙阻拦:“姆妈,这个使不得。阿爸可器重她了,你若是说了什么,阿爸还当你嫉妒顾轻舟呢。” 司夫人的眼眸阴冷。 琼枝的话,中了司夫人的心思。贸然去诉苦,只怕不得司督军的认同,反而还会留下不妥的印象。 可不说的话,岂不是要气死司夫人? 司夫人还没死呢,儿媳妇就爬到了她头上去,成何体统? “姆妈,不如我跟阿爸提一提吧?”司芳菲声音柔婉。 司夫人欣慰看了眼司芳菲。 这当然是最好了。 司芳菲不是司夫人的亲生女儿,却深得司督军的欢心。她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顾轻舟的问题,司督军应该更听得进去。 “芳菲,姆妈没白疼你。”司夫人道,“那这件事,姆妈就交给你了。” 司芳菲素来花心思讨好司夫人,况且她也隐约为此事不快。 再这么下去,儿媳妇在阿爸心中的地位,快要超过她这个女儿了吧? 司芳菲明知不该嫉妒的,可她想到顾轻舟已经离婚了啊。 如此,顾轻舟不是欺骗阿爸吗? 司芳菲也不知二哥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她不想在她父亲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故而她打算利用司夫人的不满,把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稍微透露几分。 “二哥明明知道了,还打了她一枪,这中间到底牵扯什么呢?”司芳菲慢腾腾的想着。 她又想,“顾轻舟她真厉害,这厉害的背后,都是阿爸和颜新侬在扶持她吗?” 她和二哥离婚,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桩桩一件件,在她心中飘过,司芳菲的情绪无法静下来。 她去了趟父亲的书房。 一进门,他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对,轻舟立得起来,她若是个男人,真正的将相良才!” 司芳菲的心,倏然一紧,酸涩的滋味冒了出来。 她也很用心,而且很有智慧,阿爸却从未这样夸过她。 顾轻舟一个不是司家儿媳妇的女人,居然得到了阿爸这样的欣赏。 司芳菲深吸一口气。 她那点涩意,想要敛去,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一直以来,阿霈都太强了,我就担心将来两个儿子失衡,阿慕没生存之地。如今有了轻舟,长房和二房才算平衡了,这样我百年之后都放心。”阿爸又道。  司芳菲的脸色,变了又变。 阿爸居然觉得,顾轻舟的智慧和才干,可以与司行霈媲美? 司芳菲不能接受! “我阿哥是无人能及的,他的智慧和谋略,足以掌控这天下!”司芳菲想。 没有女人能配得上司行霈,更加没有女人有资格和司行霈相提并论。 第563章 女人的嫉妒 第563章 女人的嫉妒 司芳菲的心情起伏很大。 司督军的电话尚未挂断,司芳菲轻手轻脚进了书房,端了一杯司督军最爱的雨前龙井。 司督军是在听颜新侬汇报军务。 两个人是几十年的老友,提到了顾轻舟,颜新侬非常骄傲,就多说了几句。 司督军更骄傲,这儿媳妇是他自己选的,话题就更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轻舟,那时候她跳舞,满场惊艳,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将来定能兴旺我司家门庭。”司督军对颜新侬道,“我看人很准,第一眼的感觉更准。” 颜新侬笑了笑:“你这是马后炮。” 司督军哈哈笑。 总之是很得意的。 把岳城交给了顾轻舟,几乎没什么烦心事。 不管遇到了多大的风雨,顾轻舟轻描淡写帮司督军处理完毕了。 顾轻舟真的很得军心。 从前司行霈在军中威望高,有七成的人信服他,却也有三成的人看不惯他;而顾轻舟,可能是性别不同的缘故,没有引起任何的抵触,她得到了十成的信任。 这对一个上位者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只有下属崇拜你、敬重你、信任你,你才能驭下游刃有余。 聊了快一个钟头,司芳菲进来,司督军这边也聊得差不多,挂了电话。 “阿爸,跟总参谋聊天吗?”司芳菲问。 司督军颔首:“是啊。”说罢,他端起茶啜了一口,茗香四溢入喉。说了半天的话,他的确口干了,这茶来得及时。 他拿起文件,只当司芳菲是像往常那样端茶,也没招呼她。 却见司芳菲站在他面前,好似有话要说。 司督军起身,笑着指了指沙发:“看你这脸色,肯定是有事。有事坐下说。” 司芳菲这才微笑起来。 坐到了司督军身边的沙发上,司芳菲组织了下语言,将心中的涩意敛去,尽量语调平和。 “方才去看姆妈,我不小心说了二嫂在岳城的名望,不知姆妈生气了没有。”司芳菲低声。 她很会说话。 她先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去说司夫人发怒。 司督军笑道:“不会的。” 话虽如此,司夫人肯定不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 司夫人最不喜欢被人比下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顾轻舟的能耐,是普通人比不了的,司夫人也比不了,她不服输可不行。 “姆妈脸色不太好。”司芳菲叹了口气,一副做错事的表情,“阿爸,我觉得姆妈会不高兴的” 司督军看了眼司芳菲。 芳菲觉得 难道芳菲觉得,顾轻舟的名声超过了司夫人,不是应得的吗? 司督军想到这里,就觉得有必要把顾轻舟的所作所为,告诉女儿。 他还指望明年派司芳菲去辅佐顾轻舟呢。 司芳菲向来最懂事,大概只有她能跟顾轻舟和睦相处。 司琼枝不行,她跟顾轻舟交恶很久了。 “你姆妈不会生气的。”司督军端起茶,轻轻撩拨着浮叶,“轻舟的名声再大,那都是她应得的。她是我司家的儿媳妇,这样有本事,你姆妈会骄傲的。” 这就是说,司督军需要她们为顾轻舟感到骄傲。 谁不满顾轻舟,都要自己憋住。 司芳菲的心,再次收紧。 阿爸真的给顾轻舟太高的评价了! 咬了咬唇,司芳菲想起司督军说二哥有了顾轻舟,就跟大哥旗鼓相当,隐约是把顾轻舟放到了司行霈相等的地位,司芳菲后面的话,就不得不说了。 她可以容忍顾轻舟盖过她、盖过司夫人,却无法容忍她和司行霈相比较。 她大哥,任何女人都没资格和他并肩。 大概只有她和他一样的血脉,才有一样的智慧和才能吧?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配和司行霈相提。 司芳菲轻轻咬了下唇:“阿爸,有件事” 就在这时,司夫人来了。 司夫人明明是让司芳菲来说的,后来想了想,她必须亲自出面。 她不能任由顾轻舟踩着她! 一个儿媳妇,这样敢为自己造势,她眼中根本没有婆婆,没有尊卑。 “总司令,岳城的报纸,成天写了些什么东西,您看看!”司夫人将报纸,放到了司督军面前。 她指了说顾轻舟是“岳城之母”的头条给司督军看。 这暗示,实在太明显了。 司芳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的计划被打断,只得悻悻将话题收住。 “总司令,她敢自称是岳城之母,她要翻天啊!”司夫人端庄优雅,哪怕是生气时,说话也慢条斯理。 司督军的脸,却沉了下去。 “这不是她的自称,是百姓对她的爱戴。”司督军态度冷峻。 他就把顾轻舟缉拿魏林的事,再次说了一遍。 “若不是她,岳城即将大崩败,我们连家园都保不住。她给了岳城百姓第二次生命,拯救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敬她为母,这是她的能耐。你们谁有这样的本事,就做一件这样的大事给我看看! 否则,就应该高兴!高兴我们司家出了这样的风云人物,高兴慕儿有这样的贤内助!”司督军一字字一句句,如刀般锋利,既像是说给司夫人听,也像是说给司芳菲听。 司夫人彻底傻眼。 司芳菲亦然。 她们还没说什么,司督军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甚至察觉到了司芳菲要说顾轻舟的坏话,直接堵死了司芳菲的话头。 司芳菲的背后,冷汗沁了出来。 “原来,阿爸真的很看重顾轻舟,甚至超过了我!”司芳菲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一直都是督军最疼爱的女儿。 在西方的语言中,儿媳妇就是法律上的女儿,故而也是女儿。 突然间,司督军最疼爱的女儿,从司芳菲变成了顾轻舟 司芳菲的眼波流转,眼芒盈盈欲碎。 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今天不能说,时机太不恰当了。 她说了,就可能给阿爸留下“落井下石”的印象,对她太不利了。 司芳菲出了书房,却含混不清走了很多的路。 她把园子逛了一遍,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卧。 她打了个电话给司行霈。 副官接了电话:“二小姐,师座正在忙。” “我阿哥在忙什么?”司芳菲问。 副官言简意赅:“军务。” 司芳菲道:“就不能接个电话吗?” 副官为难道:“二小姐,属下不敢打扰师座” 这时候,司芳菲听到了一声“轻舟”,她愣了愣。 那是司行霈的声音。 她再仔细听,似乎听到了司行霈的笑声,然而副官利落挂了电话:“二小姐再见。”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司芳菲拿着话筒,半晌没有动。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幻觉? 为什么她在打给她哥哥的电话里,听到了她哥哥叫轻舟? “我怎么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疯了?” 她此刻,很想立马去平城看司行霈。 司芳菲想着,突然脑海中有个想法:“假如我阿哥正在跟顾轻舟打电话,那么我现在打到岳城,应该是占线,亦或者她不能接听吧?” 鬼使神差的,司芳菲给岳城的顾轻舟打了个电话。 而司芳菲并没有误会,司行霈正在旁边用专线,打电话给顾轻舟。 司芳菲打给司行霈的时候,副官给司行霈递了眼色,司行霈看也没看,一直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这次功不可没,就连司行霈这边的亲信,也纷纷跟他说:“顾小姐真是厉害!” 能不厉害吗,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轻舟,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时机往往只有一次。这次你抓住了,而且你成名了,真了不起。” 顾轻舟反应比较平淡。 上次司行霈任由那两个细作自杀,顾轻舟心中再添一槛。 司芳菲的槛还没跨过去,又添故意欺瞒她这一槛,顾轻舟都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她面对司行霈的电话时,有点笑不出来。 她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的另一台电话响起了。 顾轻舟放下司行霈的话筒,去接了。 “喂,哪位?”她问。 电话那头却传来司芳菲含笑的声音:“二嫂,听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恭喜你。” 她非常开心。 她哥哥不是在跟顾轻舟通电话。 “谢谢。”顾轻舟的心,却似浸在冰水里。 “二嫂,改日到南京来玩啊。”司芳菲又道。 顾轻舟沉吟,问:“芳菲,都这么晚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司芳菲笑道,“就是我才听闻这个好消息,没打扰你休息吧?” “我的确是要去睡了。”顾轻舟道。 她态度的冷淡,司芳菲也听出来了,只当是她乏了,就挂了电话。虽然理解顾轻舟的疲倦,司芳菲受到了冷遇,到底不开心。 顾轻舟也不开心。 再次接起司行霈电话时,顾轻舟更加没力气说什么。 “芳菲打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嗯了声。 “她蛮懂事的。”司行霈笑道,“我家芳菲总是会体贴别人。” 顾轻舟道:“我要睡了,晚安。” 态度更冷漠了。 司行霈忙道:“我有个消息,你一定有兴趣。” 然而,顾轻舟没有,她什么兴趣也没了。 她现在不想说话。 她挂了电话。 准备起身上楼,电话重新响了。顾轻舟接起来,司行霈的声音传过来:“轻舟,这个消息跟你有关,也跟岳城有关,你真不想知道?” 第564章 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 第564章 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 电话里,是司行霈温醇的声音。 这声音,时常在顾轻舟午夜梦回时给予她安慰,此刻却听得如此刺耳。 司芳菲突然的来电,这般凑巧,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顾轻舟已经被司芳菲怀疑了。 新月如钩,四周繁星点点,衬托着墨色夜穹。 吹进屋子的风,还有木樨残留的清香,亦添了一份凉意。 顾轻舟拢了下披肩。 “你知道督军会引荐谁继任新的市长吗?”司行霈在电话里道。 这就是司行霈想告诉顾轻舟的秘密。 顾轻舟很想知道,此事也关乎岳城,可她现在毫无心境。 她把话筒放在耳边,歪头一下下捋着披肩上的长流苏。 她把流苏一下下的打散,再一下下的结拢,轻轻应着司行霈的话,最多是“嗯”一声,再无其他。 她眼前,总是闪过司芳菲的脸,以及她依靠着司行霈撒娇的样子。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当初司行霈是如何吃她和顾绍的醋的。 然而,她那时候觉得司行霈变态,至今也觉得吃这种醋不上台面。 顾轻舟从骨子里有点坚守,她始终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不能说。 她不会表达这种醋意。 “是贺明轩。我得到了情报,督军会选贺明轩继任市长,文件送到了政治部,已经批复下来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反问了句:“岳城财政部总长贺明轩?” 司行霈笑道:“你还记得他?” 顾轻舟的柳眉轻蹙。 她不是记得贺明轩,而是记得贺明轩的女儿贺晨茹。 年初的时候,叛将周成钰伙同德国人害司慕,被司慕处死,结果周成钰的情人贺晨茹找顾轻舟报仇。 顾轻舟反将一军,让贺晨茹的丈夫和公公都来看看她的鬼样子,顺便也找了贺晨茹的父亲贺明轩,让他看看自己女儿的失态。 那天,顾轻舟就见到了贺明轩。 后来,贺晨茹下落不明。 “记得呢。”顾轻舟淡淡道,“他六十多岁了,还能担此重任吗?” 督军把岳城的财政交给贺明轩,足见对他的器重。 这次也是临时换人,且是很重要的职位,岳城的舆论动荡那么大,百姓会担心其他人是否也危及他们的生存。 此情此景之下,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让百姓信任的人。 “贺明轩年纪大了,在岳城风评很好,而且持重!督军现在要的,不是能做什么大事的市长,而是能稳定人心的市长,没人比贺明轩更适合了。”司行霈道。 贺明轩这样的年纪,足以平息百姓们的担忧。 顾轻舟想着贺晨茹的下落,不知她跟贺家,又是什么光景。 她心思微动,情绪都藏在眼波中,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晚安。”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握住电话不肯松手:“轻舟,你是否有事瞒着我?岳城没有半分损害,你反而赚得盛名,应该高兴才是,可你的心情非常不好。” 顾轻舟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沉默一瞬,她说:“我想念我的亲人了。我的乳娘,我的师父” 司行霈那头屏住了呼吸。 顾轻舟的心情,有点潮湿。伤感似潮水,一下子涌上来,淹没了顾轻舟,也淹没了司行霈。 “晚安。”她道。 “轻舟晚安。”司行霈这次没有在坚持。 挂了电话,顾轻舟的情绪并未好转。 她带着木兰和暮山出去散步,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颜公馆门口,并未进去;回来时,路过颜洛水的家,听到了钢琴声,还有颜洛水两口子的笑声,她亦没打扰。 洗了澡躺下,顾轻舟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个夜晚。天气寒冷,风裹挟着寒雨,往人身上浇。 顾轻舟很冷,不停的跺脚。 她的手脚很小,低头可以瞧见自己红色的小皮鞋,乳白色的防雨斗篷,格外鲜艳。 不远处有个店铺。 店铺点着昏灯,橘黄色的灯火,冲淡了夜幕,似一进暖暖的锦裘披散下来;店铺是印花棉布门帘,白雾氤氲而出,混合了红豆的清香。 “我想吃红豆糕。”顾轻舟这样说。 一只纤柔嫩白的手,塞了一把纸币给她。 她扬起头,想去看给她钱的那个女人的脸,可惜她的身子太过于矮小,又是夜里,什么也没看清。 她踩着积水的地面,高高兴兴跑到了铺子里。 捧着热腾腾的红豆糕,她站在屋檐下吃。 暖流徜徉,她很舒服舒了口气,浑身都暖和了。 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十几岁,非常的漂亮英俊,比画里的人还要精致。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 他眉头紧锁,双目似有严霜。 他看上去很伤心,快要哭出来似的。 顾轻舟上前,指了指他的眉心,问他:“你怎么不哭呢?” 远处,有人喊她:“轻舟?” 顾轻舟清脆应了声:“来了。”就急匆匆跑开了。 醒过来的时候,顾轻舟还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 而梦中的男孩子,是司行霈。 顾轻舟揉了揉头:“真好笑,我居然能幻想出司行霈小时候的样子!” 这个梦很清晰。 清晰到她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记得自己戳了下司行霈的眉心,而他眉心冰凉,甚至记得司行霈不耐烦吐了她一脸烟气。 当时司行霈正坐在屋檐下抽烟。 十四五岁的他,比现在更加英俊,俊得近乎邪魅。 他的唇间旖旎而出的轻烟,笼罩了他的眉目。 他当时很伤心的样子。 “昨晚和他打电话,才会梦到他吧?”顾轻舟想。 她沉思良久。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夫人,少帅回来了。”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司慕回来了? 他怎么会回来? 莫名其妙心中发慌,想到他开枪射击自己,顾轻舟的心就定不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突然问:“哪个少帅?” “大少帅。”副官唐平道。 顾轻舟瞥了眼他。 唐平低了头。 是司行霈来了。 顾轻舟轻轻拍了下胸口,就对唐平道:“让他到会议大厅去等,不许他进入内院来。” 唐平道是。 顾轻舟重新上楼,梳了个低髻,带了一支赤金的簪子,换了套鹅黄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裙子,这才走了出去。 司行霈看到她时,就觉得她像前朝的少奶奶。 那根赤金簪子,金光熠熠,她又穿着一件鹅黄色绣海棠花的斜襟衫,看上去就如一朵盛绽的迎春花。 司行霈走过来:“今天这身衣裳好看。” 顾轻舟略微颔首,低声道:“这是司公馆的新宅。”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 他应该是天亮时匆匆忙忙乘坐飞机回来的。 以前回来,都是打电话让她去他的别馆,这次居然闯了她的家。 昨晚她的坏情绪,肯定让他担心了。 顾轻舟的心中,生出几分内疚和不忍,她也没打算折腾。 可自己的感情,往往是无法自控的,理性战胜不了它。 “特意回来看我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哪次回来,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顾轻舟蹙眉,往后躲了下:“注意点!” “怕什么,你都跟司慕离婚了,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神色骤变。 看到她恼火,他才略微收敛,道:“好好,不闹了。” 他也往后退了两步。 像赌气似的,他们隔得比较远,四目而视。 顾轻舟的眉宇凌厉,似有刀锋闪过。 “你到底有事没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我当然有事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纸,交给了顾轻舟。 说是纸,更像是照片。 照片撕下来一块,很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影。 “给。”司行霈道。 顾轻舟接过来。 果然是照片。 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痕迹已经发白了。她看到一个人,中等身材,眼睛大而无光,看上去很慵懒眯着。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 “你!”顾轻舟猛然站起来,“整张照片呢?” 司行霈笑:“整张照片?你想要,我就会给你吗?”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切齿,怒意从她齿缝间迸出。 她似只炸毛的猫。 司行霈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不让我摸?有你求我的时候!” 顾轻舟用力推搡她,她又急又怒,声音猛然拔高:“你当这是玩笑?” 司行霈也发现了,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不停的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她盯着他,黑眼珠里似有阴森,有些狠戾与鬼魅:“整张照片给我!” 她动了情绪。 司行霈也正色:“你就是这样求我?” “司行霈,你做事不要太绝。”顾轻舟的声音轻颤,“你是想我们把旧账全部算一遍,还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她肝胆俱裂的痛苦,刺痛了司行霈的心。 司行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照片,递给了她。 “拿好了。”他道。 顾轻舟一把抢夺过来。 她迫不及待将他师父凑了上去。 一张完整的照片,呈现在她的面前。 第565章 我们私奔吗? 第565章 我们私奔吗? 黑白照片发花了,却也能看到很清楚的人像。 这是在家庭的中堂照的,依稀可以瞧见后面的匾额。 顾轻舟的师父,站在最左边,穿着一件长褂,可能是刚刚剪掉鞭子不久,头发还没有长好,故而带了一顶瓜皮帽,瓜皮帽的下面,可以瞧见很清晰的短发。 中间坐着一位女士,上了点年纪,很端庄,也是和顾轻舟的师父一样大眼睛,无神而慵懒。 最右边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这像是一家人,母亲带着三个儿子照相。 “从前的时候,常有洋人或者时髦的学生,要给人拍照,吓死人了,还以为是把魂魄关到了那黑盒子里呢。” 顾轻舟记得乳娘这样说过。 她的情绪很激动,手一直发颤,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师父!” 司行霈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给她一点依靠。 顾轻舟却推开他。 她此刻,再也没了和他亲近的心思,也不想再听她插科打诨。 “这是我师父,他到底是谁?”顾轻舟急促,眼睛里全是期望,看着司行霈,“你既然弄到了照片,你就肯定知晓我师父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司行霈沉吟。 顾轻舟的眼底,顿现厉色:“告诉我!” 司行霈坐下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顾轻舟道:“你也坐下,我们慢慢聊。” 顾轻舟依言,坐到了他的旁边。 她仍盯着他。 司行霈的心中,一阵阵发软。 顾轻舟这样看着他,看似是怒意冲天,司行霈却觉得她可怜兮兮。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轻舟,这个人他叫王治。”司行霈言语缓慢。 他态度端重,没有再调侃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似被一只手捏住,她有点喘不过气。 “王治?”她无意识反问。 得他授业十几年,至今才知他的名讳,顾轻舟深感自己不孝。 “王家和慕家一样,也是几百年的中医世家。只是,在明朝时,王家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被判了抄家灭族,只有少数旁枝未满十岁的孩子,流放到了岭南。 王治的祖上,就是流放罪人,后来一直为奴,辗转被发卖。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在叶赫那拉家族站稳了脚跟,成了大管事。”司行霈道。 他说起这些往事,言语很慢,一直在看顾轻舟的表情。 “叶赫那拉氏?”顾轻舟突然出声,“他们是满人贵族,我乳娘说过,他们家出过皇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代皇帝之前,有过两代短命且无子的皇帝,其中有一人在位时间很短,他的皇后就是叶赫那拉氏。 “对,他们家出过皇后。”司行霈道,“叶赫那拉氏很器重你师父的父亲,也在一次翻阅旧账的时候,寻到了王家祖宗留下了的医案和药方。 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对普通人却无用。叶赫那拉氏将它们抽了出来,送给了王氏,算是完璧归赵。 王家虽然为奴,却世世代代会点医术,这是家族传承的。你师父天赋异禀,从小就跟着叶赫那拉家的一位幕僚学医。 那位幕僚,是从前太医院很有名的太医,他赋闲之后,一直被叶赫那拉氏养着。王治好奇又有天赋,他的医术后来无人能及。 他没有药铺,也没有挂牌行医,只是在叶赫那拉家行走,为众人看病。偶然中药行有什么大事,他也会出席。 中药行的人,既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权贵,每次只得破格容许他列席,却不给高位。 再后来,京里局势动荡,叶赫那拉家族分崩离析,王治也逃到了江南,躲藏了起来。正巧那个时候,慕家也犯了事,王治就借了慕宗河的名头。 你是他的徒弟,你应该知道,他的医术不输给慕宗河的。他借用慕宗河的名头,并不是高攀。” 顾轻舟只感觉有口气提不上来。 很多的事,都被串联了起来,清清楚楚摆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全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道:“所以呢?” 司行霈抬眸,静静看着她:“所以,他们是清廷余孽,他们想要跟革命政府的时代作对” “你住口!”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看着她眼睛一瞬间赤红,既不忍心,又觉得非说不可:“轻舟,你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明白了?” 顾轻舟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她指了指门口:“你走,现在就走,我半个字也不想听你说!” 她不想听司行霈揣测她师父的动机,她不想司行霈否定她人生的意义。 她是顾轻舟,乳娘和师父很疼她。 也许,他们曾经的身份很复杂,可他们对顾轻舟是真心的。 而顾轻舟,并不是一个国破家亡的人 这天地间,她有存在的意义,岳城的百姓爱戴她,军人敬重她,她是顾公馆的原配嫡女。 她不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面目的工具。 “你走开,你胡说八道,我半个字也不信!”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 他用力,将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搂得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使劲挣扎时,他也不松开。 他似乎想要闷死她。 闷得她脑子缺氧了,才能阻止她接下来一连串的思路。 顾轻舟果然被闷得头昏脑涨。 她死死揪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好似稍微松手,她就要瘫软下去。 “轻舟,别怕。”司行霈亲吻她的头发,“我在这里呢!” “我我想走。”顾轻舟道,“我想走!” 司行霈抱起她:“好,我们走。” 他光明正大把顾轻舟抱到了门口。 幸而也没遇到佣人或者其他人。 门口停靠着一辆汽车,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副驾驶座。 然后,他开了车。 车子一路出城,然后往西走,他们可能要路过南京,然后往河南去。 顾轻舟没说话。 她盯着沿途的风景,一直死死握住了拳头,不敢松懈半分。 “轻舟,渴不渴?”不知过了多久,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摇摇头。 “要回去吗?”他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摇头。 司行霈继续开车。 开了五个小时之后,车子到了扬州,司行霈准备进城。 顾轻舟却道:“不要进城,继续走,往前走!” 她不想停下来。 司行霈将车子往路边停靠。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脸,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为了知道这些, 和我怄气。” 顾轻舟阖眼,眼睫毛微动,情绪几乎崩溃。 司行霈又于心不忍。 他轻轻抚摸她微凉的面颊,低声道:“我们不在扬州停留,而是进城吃点饭,买些干粮点心,准备点水。这一路再往前走,就不知能遇到什么城镇了。” 顾轻舟还是不说话。 她起身,下了汽车。 司行霈手疾眼快去拉她,被她挣开:“轻舟,你别” 他立马下车,打算去追,却见顾轻舟并没有逃跑,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躲到了后面。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于是,他当顾轻舟是默许,故而进城买了些吃的,又买了一个牛皮水袋,装了两袋子水。 车子上有三四支枪,也有足够的子弹,万事不愁。 司行霈重新出发。 顾轻舟就躺在后座。 她蜷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到处漆黑一片,司行霈停了车子,反锁了车门,翻身到了后座。 他在黑暗中抱紧了她:“我睡一会儿,要不然没精神。” 司行霈让顾轻舟枕住他的腿。 他低头,轻吻她的面颊,将她抱起来,又哄又逼的,让她喝了半袋子水。 顾轻舟重新躺下时,司行霈感叹:“咱们俩这样,像私奔吗?” 顾轻舟没说话。 司行霈自己则笑了:“我看着挺像的!轻舟,我们永远不会走投无路,将来哪怕活不下去了,我带着你私奔到山林里,作对猎户夫妻。” 顾轻舟没有说话。 她的头发散了,那支金簪也被她捏在手里。 她也不知道是想捅自己一下,还是想捅司行霈一下。 “轻舟,你不要乱动。”司行霈低声道。 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没有动。 官道两旁,除了迎风款摆的垂柳,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这个时节,稻子刚刚收了,到处光秃秃的,没了风景。 哪怕有风景,漆黑的夜也看不见。 顾轻舟缩着,浑身都冷。 司行霈的身子是热的,他的大腿上,热气传到了顾轻舟的脸侧。 “我的师父叫王治!”她让自己牢记,“这就够了。” 不管王治是谁的家奴,她都是顾轻舟的师父。 顾轻舟只记住那些美好的。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太相信司行霈的话。司行霈也许说了实情,可他在误导顾轻舟,让顾轻舟误会师父的动机。 这样,顾轻舟就可以忘记司行霈杀了师父的仇恨。 顾轻舟原本的生活很温馨幸福,现在,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似乎全部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在发现司行霈和司芳菲很亲近的时候,顾轻舟还在想:“这个世上没有人只爱我。” 如今,她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 这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声音。 “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惨的声音,略有略无,在夜空里滑动。 顾轻舟竖起了耳朵。 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没了。 她轻轻阖眼。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立马坐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熟睡的司行霈。 司行霈很机敏:“怎么了?” “有人,有马。”顾轻舟似只豹子,眼底全是警惕。 这样的夜里,有人声、有马蹄声,他们可能遇到强盗了。 第566章 除害 第566章 除害 司行霈身手利索,摸出两杆长枪,填满子弹之后,扔了一把给顾轻舟。 他自己则满口袋塞子弹。 “躲到旁边。”司行霈看到了不远处的土坡,“车子锁好,剩下的枪都藏在座位底下。” 顾轻舟接过枪,很沉手。 司行霈很快把东西收拾完毕,然后拉着顾轻舟往山坡高地跑。 这样居高临下,可以收拾土匪。 顾轻舟道:“打马不能打人,哪怕打人,也只能打膝盖。” “这个时候,你还顾念着其他人的命?”司行霈笑。 两个人绕到了土坡后面趴好。 果然,很快顾轻舟就听到了更近的脚步声。 女人一边跑,一边哭喊:“救命啊。”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吹口哨的声音。 司行霈直摇头,低声跟顾轻舟耳语:“肯定是从山寨里逃出来的,这种蠢货,不知道往小树林或者小路跑,还敢跑官道,一边跑一边喊,过家家呢!” “人家也许怕黑。”顾轻舟道。 “命都没了,还怕黑?”司行霈再次摇头,“轻舟,这种人蠢得很快乐,你也可以学学。” 顾轻舟掐了他一把。 司行霈被她掐得反而高兴了。 离他们车子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这个逃亡的女人,终于被七八个手举火把、骑马而来的男人围住。 男人们哈哈大笑。 “这娘们儿,嫩得像豆腐,没想到跑这么快!” “大哥说了,抓到之后,赏给兄弟们都尝尝鲜。” 那人说着话,就弯腰摸了下女人的脸。 女人吓得大叫,躲又躲不开。 她的上衣被撕了一块,能遮胸就遮不住肚子,能遮肚子就顾不上胸,男人们看得心痒难耐。 “救命啊,救命啊!”女人哭腔的声音都嘶哑了。 土匪们都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顾轻舟看着这场景,早已是满腔怒火。 她瞄准了一只马的前腿,稳稳开了一枪。 马猛然往前栽,把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什么人!” 几名土匪,个个面色骤变:“谁?哪个道上的朋友?” 那个女人,这会儿反而机灵了,抓住空隙就要跑。 “哎哎,快看住她!”有名土匪去追。 顾轻舟再次放了一枪,打中了他的马腿。 土匪同样被摔下马,半晌没爬起来。 女人跑得很快了,一直往前:“救命啊!” 她这是吓坏了之后,下意识的嘶喊。 “愣着做什么,快追啊!”年长些的土匪急眼了。 他自己打马而去。 司行霈则瞄准了他,一枪打穿了他的额头。 他摔下来,血沿着脑门流淌,当场死亡。 剩下几名土匪,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是哪路军爷?”他们看出来,对方是个神枪手,不知藏在哪里,肯定是当兵的。 顾轻舟则看了眼司行霈:说好的不杀人呢? 司行霈悄声做了个口型:“土匪呢,都该杀,没事。” 土匪杀人越货,从来不会手软。就像方才逃跑的女人,她的丈夫或者父兄,肯定是被杀了,她被劫持。 司行霈对该杀之人,素来不留情面的。 顾轻舟就收回了视线。 “瞄准了打。”司行霈道,“把他们全部打死,你就等于为民除害了。” 顾轻舟的心,稳稳往下沉。 她猛然抬高了枪管,瞄准了一名土匪的心脏。 一枪下去,那土匪一脸惊悚的摔下马。 土匪呢,他们经常打劫手无寸铁的路人! 这个年代的土匪,没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好样的!”司行霈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血让他异常兴奋。 他站起身,往前走几步。 那些土匪终于发现了他们。 他们都没有带枪。一来山寨根本弄不到太多的枪,要用在关键时刻;二是大半夜的出来追个女人,他们也当出来撒泡尿,猫捉老鼠玩,完全没装备自己。 “军爷”土匪想要谈判。 司行霈的枪,快速射击。 其他土匪想跑,一个个不是马中枪就是人中枪,全部被打倒。 他的枪法精准。 顾轻舟跟着他走上前。 地上还有两名土匪,只是膝盖受伤,没有被打死。 司行霈举起了枪。 顾轻舟道:“唉,算了吧?” 司行霈冷哼:“妇人之仁!我每次为了剿匪,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也不知多少商人或者无辜路人葬送在他们手里。” 说罢,他将地上的两名土匪也给毙了。 官道上,一下子多了八具尸体。 司行霈看了眼,他们个个带着刀,身上没什么值钱的。 顾轻舟看着这些人,她没有恼怒,也没有怜悯。 她很麻木的想:“这是为祸的土匪。” 她的心态,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会从大局去考虑生死,不再拘泥于个人。 顾轻舟看着,还是撇过了脸,到底不够老辣。 她和司行霈回到了汽车旁边。 这么一闹腾,死了这么多土匪,顾轻舟的心情,好像稍微回转了几分。 她对司行霈道:“回岳城吧。我知道你忙,我也很忙。” 司行霈道:“好。” 又问她,“饿不饿?” 顾轻舟说不饿,司行霈的呼吸却很急促,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其亢奋的状态。 他用力把顾轻舟按在车门上。 顾轻舟想起不远处的尸体,想到这荒郊野外,当即恼了:“你变态啊,你居然” 司行霈不管不顾,使劲亲吻她,手从她宽大的衣襟里滑了进去,又搓又揉,死死抵住顾轻舟。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唇被他吻得有点发麻。 “上车吧。”司行霈深吸几口气,才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问他:“司行霈,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见血失态的情况,顾轻舟也不是第一次见。 从前是不关心,后来是没遇到,慢慢疏忽了。 “你这毛病,应该找个医生看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我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想起自己和他第二次的见面。 那次,他也是极度亢奋无法自控,带着她去了趟堂子。 其实,那天他可以侵占她的,她那么软弱任由他宰割,然而他没有。 顾轻舟现在才想起,从很久之前,司行霈就给予了她最大的仁慈。 那时候,他还没爱上她。 顾轻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也觉得你没毛病,可是我担心你。” 司行霈心中温暖:“真乖!” 他发动了汽车。 路上,他们遇到了那个疾奔的少女,她还在求助。 司行霈没有停车的打算。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司行霈道:“我们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假如她没命活下去,那是她的劫数。” 顾轻舟没反驳。 于是,他们的汽车绕过了少女。 少女看到汽车,似乎很想拦下车,却被那丝毫不减的车速吓到。 她不怕汽车! 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常坐汽车的,估计是富商家的小姐吧? “此处离南京比较近,她也许是南京人吧?”顾轻舟回眸看了眼那少女。 司行霈道:“不与我们相关。” 他们的车子,这次路过扬州时,顾轻舟主动提出来休息。 司行霈带顾轻舟去了家饭馆,两个人吃了饭。 在雅间里,司行霈问顾轻舟:“还想知道更多的秘密吗?” “你会告诉我吗?”顾轻舟反问他。 司行霈笑道:“等你求我的时候!” 他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顾轻舟也不会轻易去问,他们似乎都没有做好准备。 司行霈对她道:“轻舟,你可以做我的妻子,夫唱妇随,这样你就知道自己是谁,未来在哪里。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你。轻舟,我可以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将来” 顾轻舟打断他:“吃好了吗?吃好了上路吧。” 她的师父是叶赫那拉家的家奴,能说明她不是顾轻舟吗? 不能。 可司行霈杀了他们灭口,反而证实了另一种可能性。 顾轻舟不能想。 她不敢碰。 “我想回去。”顾轻舟道,“岳城需要我!”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脸。 他们俩杀掉的土匪,正是当地叫人闻风丧胆的惯匪,不知谋杀了多少人命。 他们平日里打劫商队,偶然打劫村庄,附近村子的妇人少女,全部被掳到山上。 那些妇人,没有能活过半年的。 作恶多端的惯匪,官府也没办法,根本没有财力去清剿,百姓们痛苦不堪。 一夜之间,他们死在了官道上,百姓们欢呼,纷纷说:“咱们这里出了游侠。” 这件事,让当地的百姓高兴了很久。 同时,当时死得罢个人里,有三个人是小匪首,山寨损失三名匪首,也是颇受打击。 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对方到底打算怎么收拾他们,故而暂时蛰伏。 于是,当地的土匪消停了好几个月。 司行霈的举动,给当地百姓谋了福利。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顾轻舟随着司行霈“流浪”了两天之后,心情暂时稳定下来。 情绪一旦过去,人就会比较理性。 司行霈离开了岳城,回到了平城,走前千般不舍:“还要这样分离多久?” 顾轻舟箍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司行霈,你要有良心!” “对别人难说,对你肯定有。”司行霈失笑,轻轻摸她的头发。 顾轻舟嗯了声。 她说这话的深意,司行霈没听出来,她也不好多说。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查师父的生平。 就在这时,有客登门。 “少夫人,有个人自称您的师弟,想要求见您。”副官道。 师弟?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又惊又喜。 第567章 师弟 第567章 师弟 顾轻舟有三位师父:“慕宗河”王治、齐老四和张楚楚。 其中,齐老四只是名义上应卯的,他并没有教顾轻舟武艺。 齐老四自己,则在一个风雪天捡回来一位三个月大的孤儿,取名叫齐树,养为徒弟。 齐树有点傻,从小脑子就笨,其他人都喊他叫齐二傻子,顾轻舟气不过,就喊他叫“齐二宝”。 她的乳娘也跟着叫齐二宝。 其他略有善意的人,也不好意思成天把一个小孩子叫二傻子,纷纷跟着顾轻舟叫齐二宝。 到后来,大家都忘记了他的原本名字,只用二傻或者二宝代替。 齐二宝虽然傻了些,却是身手伶俐,力大无穷。 顾轻舟离开家乡的时候,齐二宝九岁,今年十二岁了,他一直叫顾轻舟“师姐”。 若是自称她师弟,必定是齐二宝了。 顾轻舟心中极其温暖,兴匆匆去了大门口。 果然,她看到一个穿着破旧粗布衣裳的孩子,半蹲在大门口的角落里,眼睛非常警惕盯着四方。 他头发乱糟糟的,大约齐耳长了,很久没理发,几乎要遮住眉眼;他赤足,裤子短了半截,脏兮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上衣倒是干净合身,可惜全是补丁。 顾轻舟心头酸涩。 他这模样,难为副官们没有把他当乞丐打出去。 副官们都知道,顾轻舟是乡下人,这穷亲戚还真可能是她家的,故而对二宝多了份善意。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把那点猝不及防涌上来的心酸泪意敛去,叫了声:“二宝。” 二宝猛然站起来。 看到了顾轻舟,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都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了。 笑完了,还没等喊出一句师姐,就着裂开的嘴,大哭了起来。 顾轻舟一愣一愣的。 跟着出来的副官们也面面相觑。 “二宝,别哭别哭。”顾轻舟上前,拉了他的手,“走,跟师姐回家。” 二宝点点头。 他才十二岁,已经比顾轻舟高了。顾轻舟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到顾轻舟的耳朵旁。 他的手上,布满了纵横错落的小伤口,泥污遮掩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皮肉。 这孩子是齐老四捡回来的,可齐老四一个大老粗,他哪里会照顾孩子?一直都是顾轻舟的乳娘和顾轻舟在照顾。 顾轻舟死了,乳娘走了,二宝先活成了野人。 “师姐,我饿。”二宝跟着顾轻舟往里走,哭着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副官道:“让厨房端吃的上来,越快越好,有什么就上什么。” 副官道是。 顾轻舟领着二宝到了正院,想喊副官去拿套衣裳过来,却见副官唐平,已经捧了套旧衣裳:“少夫人,这是跟佣人借的,大概合小少爷的身量。” “不是什么小少爷,他叫齐二宝,你们也叫他二宝吧。他从小多灾多难的,贱叫些积福。”顾轻舟道。 唐平道是。 顾轻舟又对唐平道:“你带着他去洗洗。” 二宝已经长大了,不好由顾轻舟带着他去洗澡。 齐二宝很警惕。 顾轻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二宝,这位大哥哥带着你去洗澡,别怕啊,师姐就在门口。” 她也跟着一块儿去。 齐二宝点点头。 果然,洗澡间的门不关,顾轻舟站在门口的不远处,大声和二宝说话,免得他再次害怕。 “二宝,最近几年你们去哪里了?”顾轻舟问。 齐二宝想了想:“很远的地方,还坐了船。” 坐船? 只怕是过长江了吧? 顾轻舟离开乡下之后,乳娘说让她顺利解决顾公馆,乳娘和师父先藏起来。后来,齐老四和张楚楚也走了。 “过得好么?”顾轻舟又问。 齐二宝道:“不好,我们打铁,很烫。” 他们师徒二人,后来隐居在某个地方,以打铁为生。 顾轻舟的心口一紧。 齐二宝现在一个人到了岳城,那么齐老四呢? “二宝,师父呢?”顾轻舟终于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 齐二宝声音就哽咽了:“不见了。” 顾轻舟心中微凛。 唐副官换了三桶水,才隐约把齐二宝洗出一点人样子。 就连二宝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唐副官也给他洗干净顺溜了。 换了衣裳,顾轻舟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二宝,差点不敢认了。 齐二宝才十二岁,已经有了十五六岁孩子的身量了,比顾轻舟还要高一点,双目炯炯有神。 不算特别好看,却也是精神抖擞。 “长大了。”顾轻舟忍不住感叹,“才三年不见,二宝你快要像个大人了。” 从前的齐二宝,一直像个臭屁孩子,不及顾轻舟高。 齐二宝也难得知道害羞,拘谨抓了抓衣摆,问顾轻舟:“师姐,吃的呢?” 顾轻舟啼笑皆非,带着他去吃东西。 餐厅的饭桌上,果然已经摆放了七八个碟子,有早上的各种点心,还有一两样小菜。 齐二宝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顾轻舟坐在旁边,默默给他倒了杯水。 埋头苦吃,一口气吃了个半饱,齐二宝的动作这才慢下去,而桌子上的食物,已经去了大半。 厨娘又端了一盘鸡汤面上来。 “二宝,你怎么来找我的?师父呢?”顾轻舟这时候才开口。 齐二宝咧嘴又想哭:“师父不见了。” 顾轻舟忙将一碟子炸春卷推到他面前,二宝夹一个吃,哭就敛住了,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这是个吃货,有吃的就能忘记一切。 “师父怎么不见了?”顾轻舟等他吃了一个之后,又问他。 齐二宝这下子情绪稳定了些。 他一边吃一边告诉顾轻舟道:“师父走了,我起来的时候,师父就走了,我找了他好几天,他也没回来。”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顾轻舟又问。 她不觉得齐二宝有这等心智和能耐,可以千里迢迢找到岳城。 齐二宝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顾轻舟看。 这封信,是齐老四的笔迹,写给“石兄”的。 齐老四在信里说:若是有一天他失踪,请姓石的人把他的徒弟齐二宝送到岳城,他会赠金五十块。 信里写明了顾轻舟的地址。 顾轻舟有两个感叹:一是齐老四居然知道她的地址。她到了岳城之后,再也没跟他们见过面,他却是门清。 二是齐老四居然还有五十块钱,他是从哪里存下这么一笔钱的?打铁的话,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也赚不了五十块。 顾轻舟看着齐二宝这副狼狈,就知道是师父的朋友拿了钱,直接把二宝送过来,并未收拾他,可见对方为人不咋的。 “送你过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顾轻舟又问。 二宝摇摇头。 “从前没见过?” 二宝点头:“没见过。” 顾轻舟想起二宝之前的那副打扮,大概是打铁时就穿那么一身的吧? “师父说过他去哪里吗?”顾轻舟问,“以前可有谈及?” 二宝道:“没有。” 顾轻舟深知此事棘手,就对二宝道:“你安心住在师姐这里,师姐会帮你找到师父的。” 二宝使劲点头,然后就打了个饱嗝。 顾轻舟喊了唐平,道:“咱们家的副官里,谁会剃头?” 她看着这些副官们,个个头发短短的,却从未见他们专门出去理发,足见家里是有擅长此道的。 “孙副官就会。”唐平道,“要给二宝理发吗?” “叫孙副官过来。”顾轻舟道,“带着剃头的东西。” 唐平道是。 等唐平一走,顾轻舟就告诉齐二宝:“回头呢,师姐叫人把你剪了头发,我们去做一身衣裳,可好?” 齐二宝眨巴了下大眼睛。 他没听明白剪头发,却听懂了做衣裳。 “要要那种的。”他指了指门口的副官。 顾轻舟失笑,难得他居然有了自己的审美。 “那种不行,那种都是当兵穿的,没有军籍,是不能乱穿军装的。”顾轻舟道。 齐二宝很听师姐的话,当即哦了声,没言语。 顾轻舟为他理发,又叫人去请了裁缝过来,给二宝量尺寸裁衣。 二宝穿着佣人的旧衣裳,长褂长裤,看上去太松垮了。 顾轻舟又叫人去成衣铺子,拿两套衣裳过来。 成衣很难正好合乎尺寸,只能拿尽可能相近的。 副官去成衣铺子给二宝买了背带裤、短袖衬衫,很是时髦的。裤子有点大,裤脚要卷起来两圈。 梳头更衣,二宝整个人大变样子,顾轻舟差点都认不出来。 然而二宝很不高兴,始终觉得这衣裳没有副官们的军装好看。 他盯着副官们的军装,又拉了下自己的背带裤,垂头丧气。 顾轻舟啼笑皆非。 “二宝知道美丑了。”顾轻舟道。 再愚笨的孩子,也会长大。 顾轻舟安顿好了二宝,心情似乎还不错,好似自己多了个亲人。 齐师父是安顿好了二宝,将他托付给顾轻舟之后,自己离开的,顾轻舟就没那么担心。 齐师父原本就是避仇的。 她如此想着,日子慢悠悠过了两天,新市长的上任文件就发下来了。 贺明轩继任市长,舆论上还是很看好他,尊重他的品德。 上任的第一天,贺家大开宴会,邀请岳城的政界、商界、军界名流贵族,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贺明轩亲自来请顾轻舟。 第568章 司行霈的心思 第568章 司行霈的心思 顾轻舟见到了贺明轩。 上次见面的尴尬,从贺明轩和顾轻舟脸上都看不出来。 “少夫人,请您赏脸。”贺明轩把烫金的请柬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拿起来,翻看了下,笑道:“恭喜贺市长啊。” “以后,还得依仗少夫人多多关照。”贺明轩道,“老夫这把年纪,多亏督军信任,才有机会再发余热。” 听闻,现在的岳城财政部总长,还是贺明轩兼任。 他一个人担任两个重要职务,若是政治完善的南京,这是无法想象的,可岳城只能这么办。 贺明轩如今等于垄断了岳城的政治和经济。 顾轻舟和他寒暄,表明自己一定会去捧场,以后岳城的政治就托付给了贺明轩等。 送走了他,顾轻舟想:“很多时候,权力会滋长欲望。一旦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就会上瘾。督军给予贺明轩这样的重任,是好是坏?” 她也能明白司督军的用意。 在司督军看来,贺明轩已经老了,权势的欲望没那么强烈,而且他品德高洁是有口皆碑的。 司督军信任此人。 顾轻舟却觉得,年龄不会影响任何贪念。 只有历经过一切,才会看轻看透。 “我现在看待谁,都像坏人。”顾轻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也太像惊弓之鸟了。” 顾轻舟对贺明轩心存警惕,除了他现在的政治权利太大,就是他儿子曾经和蔡长亭私交过密。 旁人已经不记得,顾轻舟却从未忘记,当初蔡长亭进入岳城的贵胄圈子,就是贺家的大少爷引荐的。 而贺家最小的小姐,很爱慕蔡长亭,那时候顾轻舟和司慕出去吃饭,就遇到蔡长亭跟贺小姐约会。 那次,蔡长亭故意用一个歹徒,引诱顾轻舟跟他一起犯罪。 顾轻舟识破了他的奸计,却始终记得那晚他的女伴是贺家的小姐。 “如此说来,贺家跟洪门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哪怕没有,跟致和堂有关系吗?”顾轻舟自喃。 她收敛了心神。 晚上,司行霈打电话给她,问她:“听说,你来了个师弟?” “嗯。”顾轻舟道。 顾轻舟最近很避着司行霈,故而含混应了声。 “什么师弟啊?”司行霈非常不快。 顾轻舟蹙眉:“他才十二岁。” 司行霈肯定是听副官说过,二宝看上去有十五六的模样。 顾轻舟至今不满二十岁,比她小三四岁的男孩子,司行霈自然也要防备着。 “才十二岁?”司行霈冷哼。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轻舟比他小太多了,他要一层一层防备着其他人使坏。 然而,她那般出众 “不要这样。”顾轻舟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虞,“你再这样对待我的家人,你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这三个字,说得声色俱厉。 砰地一声,她挂了电话。 司行霈捏住话筒,略微沉思。 从顾轻舟开始不高兴到现在,司行霈差不多肯定了一件事。 他知道了问题的来源在哪里,一切都直指一个人。 顾轻舟的暗示,司行霈全部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机会很不错,他试探了下,顾轻舟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问题找到了,可怎么解决? 司行霈知道,他遇到了难题。他不是神仙,并非每个问题都能处理妥善。 司行霈很谨慎,若是他点明一个问题,自然会永远解决,要不然他空提出来无用,所以他一直没说。 顾轻舟也是这样。 她不能告诉司行霈应该怎么做,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她沉默,她把一切都咽下去。 她跟司行霈很相似,他们都不说空话。 他们不会提出问题却又束手无策的等待对方帮忙。 到了此刻为止,司行霈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还在寻找机会。 “轻舟,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问题。”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打回去。 只是,他还叫副官密切注意顾轻舟的师弟。 很快,司行霈就知道,齐二宝似乎智商不太正常,有点像个小傻子,而且生得不漂亮。 傻、贪吃、长得丑,这三样让司行霈彻底放心了。 齐二宝在顾轻舟的府里,由唐平照顾他。 当天,唐平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整理房间的时候,衣柜有点挡住了床,唐平让齐二宝帮忙抬一下,不成想齐二宝自己抱着衣柜,轻轻松松举起来,问:“放在哪儿?” 唐平惊呆了。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二宝是天生神力。” 唐平很意外,对顾轻舟道:“少夫人,他可以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不懂得规避危险的,空有一身力气。”顾轻舟笑道,“真遇到事,我还得先救他。” 齐二宝是不如一个聪明点的带枪副官,这点不假。 这件事,被唐平传开了,顾轻舟这边的亲侍副官们,都很喜欢齐二宝。他们让齐二宝表演举重,而他们则教齐二宝放枪。 齐二宝在顾轻舟这里,能吃得饱,又有好衣裳穿,还有一群人跟着他玩,顿时乐不思蜀,也忘记了去找自己师父了。 顾轻舟挺高兴的。 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司督军,说自己有个师弟住在家里,又说明齐二宝才十二岁。 她还带着齐二宝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那边,也对他的身高和力气瞠目结舌。 “这孩子老实。”老太太很喜欢齐二宝。 转眼到了九月十二,贺家的宴会到了。 宴会是中午和晚上。 中午是老式的堂会,请了各路戏班子,摆了流水席。 晚上则是舞会,请了白俄人的乐队,又请了印度舞女表演,还请了歌星程晓兰驻场。 热闹而奢华。 顾轻舟早上十点就出发,争取赶上十二点的正点。 她到了贺家,是贺家的大奶奶,也就是贺明轩的长媳出来迎接。 贺家大奶奶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女眷,其中就有一个吸引了顾轻舟的目光。 顾轻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那女眷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依旧有年轻时的风华。 “少夫人,我今天这衣裳有什么不妥吗?”被顾轻舟看着的女眷,也察觉到了,她主动问顾轻舟。 这下子,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第569章 鸠占鹊巢 第569章 鸠占鹊巢 和顾轻舟说话的女人,并非贺家的人,而是贺明轩的小姨子,也就是贺家的“姨奶奶”。 这女人叫薛莹,二十年前丈夫去世,她娘家的兄弟都败落,可能会讹诈她的陪嫁,故而她带着丰厚家产,投靠了姐姐和姐夫。 贺明轩的妻子,则比这薛莹大十八岁,姊妹俩感情一般,而且两个人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薛莹是小妾所出。 可贺太太为人懦软,庶妹投奔到了她跟前,她丈夫是天生的慈善,就收留了这个小妹。 薛莹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她帮衬着她姐姐姐夫持家,嫣然是第二个女主人了。 贺家什么重要场合,都少不了她。 贺明轩很信任她,这点别说原配薛氏,就是现在当家的长媳,也越不过这位姨奶奶去。 外人却不知道。 “没有,就是您这身旗袍,是罗五娘的手艺吗?”顾轻舟笑容恬柔。她笑得有点大,这样看上去略显娇憨。 贺家女眷松了口气。 大奶奶笑道:“少夫人,您果然好眼力,这就是罗五娘拿手的折枝海棠绣工了。” “我看着也像。”顾轻舟道。 薛莹的笑容更加柔婉:“少夫人若是喜欢,我送给您一双鞋子吧,也是罗五娘的手艺。她从来不做鞋的,这是难得的一双。” 这就是说,她和罗五娘的关系,好到了罗五娘私下里送她鞋子的地步。 顾轻舟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脚:“只怕我们尺寸不一样,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她笑着,转移了话题。 薛莹也很有分寸,依言把话头给打住了,果然不再提起。 顾轻舟一路说话,一路到了正院。 贺家的戏台早已搭好,锦旗插了满座,那戏台看上去热闹而华贵,颜色繁盛。 此刻的戏台上,正有两个武生在对打戏,四周却没有铿锵的锣鼓声。这样,既热闹,又不会太吵。 顾轻舟的座位,在最靠近前排的第一桌。 “今天督军和夫人也会来,安排是这张桌子吗?”顾轻舟问。 昨晚司督军打电话给顾轻舟,他要亲自回来一趟。 理由很简单,贺明轩没有司督军的坐镇,也压不住此刻翻滚的舆论。 南京和岳城离得近,原本就有很多南京的政客在岳城置办家业,周五回来,周日晚上返程,非常的方便。 “是,少夫人。”大奶奶回答。 顾轻舟略微颔首:“你们去忙吧,我知道今天的客人多。” 贺家的女眷们道是。 那位姨奶奶薛莹,却留下来和顾轻舟闲聊:“少夫人,我给您解解闷,免得您一个人独坐乏了。” 她还是怀疑顾轻舟看她的用意。 顾轻舟微笑:“那就有劳”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薛莹忙道:“贺府的人都叫我姨奶奶,我亡夫姓齐,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齐太太” 齐? 顾轻舟的心思收敛,笑着对薛莹道:“入乡随俗,我也教您姨奶奶吧。您到岳城有了些年岁吧?听您的口音,嫣然是岳城人了。” “我一直在姐姐家生活。”薛莹笑道,“我们家搬到岳城,大概也有十二三年了吧。” 我们家? 顾轻舟看着这位能当家做主,却又能说话的姨奶奶,不知道贺太太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呢? 要是顾轻舟,绝不会容许别人这样占了她的家庭。 “那也蛮长的。”顾轻舟笑道。 薛莹道:“是啊。岳城太平,我们才能落地生根,都是军政府给我们的。” 说罢,她就把军政府狠夸了一顿。 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了好玩的地方,略微颔首微笑,丝毫不动容。 她们说了几句话,颜太太就到了。 顾轻舟站起身:“姆妈,您也来了?” “这样的大喜日子,我怎好不来的?”颜太太笑道。 薛莹也跟颜太太寒暄。 颜太太笑容和煦温婉,听了几句,突然问:“你是?” 旁边贺家的大奶奶,有点尴尬道:“这是小姨。” 颜太太就看了眼薛莹,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贺府的姨奶奶,倒是听说过的。” 说罢,她又对薛莹道,“你真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儿。” 颜太太是很温柔的,说话并不怎么刺心,薛莹愣是不自然了起来。她心中有鬼,自然就觉得旁人指桑骂槐了。 “多谢颜太太。”薛莹道,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颜太太,我就先去待客了。” 顾轻舟看了几眼她的背影。 颜太太问顾轻舟:“看什么呢?” “她手腕上有只凤血玉镯,好像很值钱。”顾轻舟道。 颜太太失笑:“你还眼馋旁人的首饰?不过,纯天然的凤血玉,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没有,不能送给你。” 顾轻舟笑。 她心中,已然是有了个主意。 薛莹的面容,薛莹的玉镯,都告诉了顾轻舟一件事。 也许,顾轻舟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师父了。 她正在沉思,外头传来了笑声。 宾客们一阵骚动,纷纷站起身来。 顾轻舟也跟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能引发这样轰动的,必然是司督军到了,况且她也听到了司督军的笑声。 她走上前。 “轻舟先到了?”司督军一看到顾轻舟,浅笑立马变成了慈祥的深笑,转身对贺明轩道,“别说你痴长岁月,轻舟的智谋和才干却是亘古少见,你以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请教少夫人。” 众人都吸了口凉气。 顾轻舟很厉害,他们是知道的;顾轻舟深得民心,他们也知道,甚至他们自己也敬佩她化解了岳城的危机。 可司督军这般器重她,宾客们倒是没想到。 一时间,众人对顾轻舟的态度越发恭敬了。 跟在司督军身后的司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有变脸。 跟在司督军夫妻身后的,还有司芳菲和司琼枝。 司琼枝撇过脸,不看顾轻舟;司芳菲却是笑容柔美,很是亲昵叫了声:“二嫂。” 在司督军面前,司芳菲非常敬重顾轻舟的。 顾轻舟的笑容不变,笑着和她寒暄,道:“芳菲,一路坐车累不累?” 第570章 我欣赏你 第570章 我欣赏你 司督军和司夫人的到来,让宴会更加热闹。 贺明轩比司督军大十岁,可一个从政一个从军,体格上完全不同,竟像是相差了二十来岁的样子。 司督军还是中年人的模样,身材挺拔,一身腱子肉,而贺明轩已露苍老佝偻。 “岳城交给你,又有轻舟坐镇,我才放心。”司督军跟贺明轩碰杯。 司督军此人,性格有些古板。他坚持“父不抱子”的古训,对儿子们始终不够亲热,也不会多夸他们,哪怕他们做得再好。 越是寄予厚望的儿子,他越是苛刻。对待司行霈,司督军总是板起脸孔,对司慕反而有点和蔼。 而他对女儿,就是毫无原则的溺爱了。 顾轻舟的能耐,在司督军看来是惊才绝艳,别说他的女儿们,就是儿子们也比不上。 司行霈肯定比顾轻舟厉害的,只是司督军总记得他残暴狠辣,反而疏忽了他的足智多谋。 顾轻舟呢,既聪明又温柔,没有司行霈那等残忍,因此,司行霈对顾轻舟格外的欣赏,隐约是要把她推上去做岳城的一把手。 司夫人委婉说,顾轻舟到底是女子,不适合这样张扬,司督军反驳了她。 从这点看,司督军又有点民主平等的思想,不已性别来束缚一个人的才华。 “下官绝不辜负督军。”贺明轩笑道,“少夫人的才智,下官也十分敬佩。” 司夫人脸色微落。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宴席宾主尽欢。 午宴之后,贺家专门安排了客房,给宾客们休息,也请了名角唱堂会。 不仅如此,贺家的后花园也开了,众人可以游园赏景。 司夫人在贺家少奶奶们的簇拥之下,去了前头看戏。 司督军则有点喝多了,去客房休息。 客房的外头,还有个小小会客室,司督军坐在那里喝茶,顺便醒醒酒,贺明轩陪同。 司督军也叫上了司芳菲和顾轻舟。 “二小姐在三军司令部做事?”贺明轩也和司芳菲寒暄。 司芳菲笑道:“做些微不足道的杂事。” “三军司令部,怎么会有微不足道的事?二小姐太自谦了。”贺明轩道,又对司督军道,“督军这是要培养穆桂英啊?” 司督军哈哈大笑。 可能是酒气上头了,司督军难得拿出了真诚,对贺明轩道:“老哥哥,这世道,江山分崩离析,总要有一场大战,才能统一和平。 真乱起来,甭管男女,该你顶起家业的时候,你就得撑起来!这也就是我不拘束孩子的缘故。” 司督军想得很长远。 司夫人的话,他很明白,他的思想也很古老,他知道世俗不容许女人太过于抛头露面。 可他总在想,万一起了战火,他们父子全部上了战场,后方怎么办? 后方,是他们的补给,这跟前线一样重要。 若是后方无人,他们前面拼命,后面失火,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故而,他愿意培养顾轻舟。 顾轻舟能发挥她的优点,能统治整个岳城,司督军巴不得,这样他的儿子们就能用在开疆拓土上。 男人征战,女人守家,这样的分工才能实现司家的抱负。 而司夫人却不明白。 “我这女儿、媳妇,都是巾帼英雄。”司督军得意洋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看上去很冷峻。 他面无表情,对贺明轩道:“阿爸,这是邬家送过来的礼单,刚到” 贺明轩接过来,不着急看,而是对年轻人道:“阿景啊,督军还在这里呢。” 这个年轻人叫贺晨景,是贺家的四少爷,目前正在帮贺家搭理家族生意,非常的精明能干。 最重要的是,他未婚。 所以,他过来送礼单,出现得恰到好处。 “督军。”贺四少给司督军见礼。 司督军瞧着这孩子,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有礼,气度从容,很是不同凡响。 贺晨景容貌英俊,单眼皮让他看上去更有魅力,眼睛里有神采。 司督军略微颔首:“坐啊,你是行几?” “回督军,我行四。”贺晨景态度恭敬,可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峻又持重。 司督军在心中赞,此子不错。 “阿景也是从伦敦留学回来的,跟二小姐好像还是校友。”贺明轩笑道。 司芳菲闻言,笑着问:“是么?” 贺晨景就问她是哪个学校的。 司芳菲落落大方,和贺四少对了信息,肯定了他们的确是校友,而且贺四少是司芳菲的同门师兄。 “这就是缘分了。”贺市长道。 司督军的表情很平淡,并不接茬。 顾轻舟看在眼里,只怕司督军是想起了董铭吧? 当初,董铭跟司芳菲也是同校,最后董铭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阿爸,您可要歇一会儿?”顾轻舟及时出声。 司督军道:“歇会吧。” 众人就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管事来找贺明轩,贺明轩就跟贺四少道:“你送二小姐和少夫人去前头听戏。” 贺四少道是。 贺明轩就从后头绕过去了。 路上,只剩下顾轻舟和司芳菲,以及贺四少。 顾轻舟有意避开,就道:“我方才好像把披肩拉在阿爸那里了,我去找找看。” 此事,阿爸虽然不热衷,却也不反对;而贺市长全家,应该是很想撮合此事,顾轻舟跟着他们俩,就是太碍眼了。 她并没有真的去找什么披肩,只不过往回走了几步,就绕道走另一条岔路,往前头而去。 刚绕了几步,顾轻舟就发现路不对劲了。 她想要折回来时,又发现走错了路。 自己陷在一处竹林深处,好像走来走去的,都是一样的路。 她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顾轻舟自忖,“难不成遇到了奇门阵法?” 古代战争中,奇门阵法不可缺少,如今却不多见了。 贺公馆跟顾轻舟的院子差不多大,她不至于迷路这么久。 她对奇门阵法不熟悉,此刻心中涌起了惧意。 她找准了一条路,打算沿途做记号,刚想在竹子上划一个痕迹,就听到了背后有人道:“请不要毁坏竹子。” 顾轻舟转头,看到贺晨景。 贺四少仍是那套青灰色的西装,鬓角整齐,五官很是英俊,特别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又添了魅力。 顾轻舟悻悻收回了手。 “四少,你们家这园子,蹊跷很深啊。”顾轻舟略有所指。 贺晨景眉目冷峻:“入口的地方写了外客禁入,此处危险,少夫人没看到?” 顾轻舟摇摇头。 她这个人,一点好奇心也没。 假如她看到了什么标志,她肯定会退出去的,不会非要一探究竟。 司芳菲在场,让顾轻舟的思路没那么稳。 她犯了个错误。 “抱歉。”顾轻舟态度诚恳,“无意冒犯。” “你倒是能知错就改。”贺四少道,声音里的温度提了几分。 顾轻舟看了眼他。 贺四少亦看着她。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涌动,又快速敛去,一切归于冷漠。 “可以带我出去吗?”顾轻舟问。 她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成想,贺四少却道:“不可以。” 他冷漠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情愫。似戏谑,也是认真。 顾轻舟脸色一落:“这话何意?” “司少夫人,人都说你赛诸葛,赛华佗,不管是智慧还是医术,都远超过世人。我想,小小的奇门术,只怕难不倒你吧?”贺四少道。 他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更浓。 浓得很明显。 顾轻舟的心却猛然发凉。 “不想送我出去?”顾轻舟冷漠问道。 贺四少不言语。 “我在这里耽误久了,你父亲不会打断你的腿?”顾轻舟继续道,神态更加冷傲,似有雷霆之怒。 贺四少却不为所动。 他看着顾轻舟,表情依旧是那么冷然,态度却格外认真。 良久之后,他说:“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顾轻舟的瞳仁收紧。 这话,是带着调戏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多少是暗含深意。 贺晨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难道是要作死吗? 顾轻舟的眼神更冷了。 “女人家能有这般谋略,你很了不起。”贺晨景道,“我,很欣赏你。” 顾轻舟微微眯起眼睛。 “多谢了。”她道,“那么,可以领路了吗?” “你也许应该展现一下你的智慧,对得起我对你的欣赏。”贺晨景道,“走出这里,应该不难。你如果用心的话,会发现其中的奥秘。” 顾轻舟冷笑了下。 像他展示自己的智慧? 贺家这孩子,真正好笑至极,他以为自己是谁? “你的欣赏,对我来说不值半文钱。”顾轻舟的话,宛如刀子锋利,“贺四,你最好认清楚现实” 贺晨景表情不变。 他看着顾轻舟时,眼底倏然涌动了狂热,那狂热在他冷峻面容映衬之下,格外的阴森可怕。 “我很欣赏你,你是难得一见有脑子的女人。”贺晨景道,“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欣赏我。” 说罢,他转过身,“跟我来。” 顾轻舟却迟疑了下。 欣赏他? 顾轻舟不知西方的教育如何说婚姻的,他明知顾轻舟和司慕还有婚姻。 毕竟,顾轻舟离婚的事,此前还是秘密,没什么人知道,包括贺晨景。 第571章 狂妄 第571章 狂妄 顾轻舟非常不舒服,她感受到了冒犯。 贺晨景的每句话,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同时又极其失礼。 用贺晨景的话说,他欣赏顾轻舟,顾轻舟应该骄傲。 顾轻舟的眼中,宛如一层寒霜轻覆。她手指攥紧,指甲陷入肉里,捏得粉润指端发白。 “下次吧,下次寻个机会,我想看看你的才干。”贺四道,“请跟我来。” 顿了下,他回转过身。 手中多了一条黑色绸带。 顾轻舟眉宇凛冽。 “系上,我对你还是要防范的,免得你破解了我家竹林的秘密,如果传言不假,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贺四走过来。 顾轻舟后退两步。 “请你自重!”她道。 贺四看着她,见她误会了自己的举动,贺四解释道:“你别多心,我不是登徒子。举止轻浮实在下作,我不是那种人。” 说罢,他把绸带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 “我可以不看。”顾轻舟道。“我系上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走路,难道要扶住你的胳膊吗?” “自然。”贺四道。 顾轻舟冷笑:“贺四少,你不觉得这样更加失礼吗?” 贺四却不以为意,再次道:“你别多心。” “别多心?”顾轻舟冷笑。 他们孤男寡女,在这等隐秘的地方,手牵着手,不管是谁都看到了,都会有说不清的风言风语。 顾轻舟现在的名声很高,多少眼睛盯着她,稍微性差踏错,她都会毁于一旦。 可惜,她现在跟前没有副官,身上也没有带枪。 她自己走不出去,而贺四少似乎有所图谋。 他未必就是“欣赏”她,也许只是用欣赏的幌子,诱惑顾轻舟踏入深渊罢了。 “我以小人之心猜测,假如我毁了,贺明轩才是真正的一人独大,执掌岳城的政治和经济。”顾轻舟思忖。 只是,贺明轩敢一上任就给顾轻舟下拌子吗? 顾轻舟觉得他不会这样。聪明人都看得出,顾轻舟的水很深,不知根知底,贸然下手,实在愚蠢。 “看来,这并非贺市长的主意,而是贺晨景自己的主意。”顾轻舟握紧了拳头。 原来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中,顾轻舟这样茫然。 她看着这竹林,有种越是用力越是挣脱不开的恐惧感。 她手中拿着贺晨景给她的黑稠,没有戴上。 她眉宇冷然,道:“贺四少,请你带路!若是再有花哨,我就当你们贺家对司家没有善意!” 贺晨景几乎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也只是淡然看了眼顾轻舟,不露喜悲。 “请你系上,这是你对贺家的尊重。你尊重贺家,贺家才能尊重你。”贺晨景道。 顾轻舟将这黑稠往地上一扔。 她下巴微扬,倨傲就透了出来:“贺四少,我想你是没搞清楚状况!我再说一次,带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滢滢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强悍。 面对她如此强势,寸步不让,贺晨景倏然就笑了。 他天性冷傲,难得微笑。一笑,竟有春华般的绚烂,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棋逢对手,真乃幸事。”贺晨景道。 顾轻舟眸若寒芒:“曾经有很多人自诩是我的对手,可最后都败在我手里。贺四少,别高看了自己!” 狂妄! 贺晨景从骨子里,就是个狂妄的人,故而他很欣赏顾轻舟的这种狂妄。 “好,我喜欢你这种态度。”他道,“你真不错!” 贺晨景从何时起,对顾轻舟比较有兴趣的呢? 大概是去年冬月,她和司慕的乔迁之喜,当时蔡长亭和顾轻舟站在走廊上说话,贺四一眼就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绾成了发髻也是乌黑浓郁,似有清辉。 贺晨景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女人向来难入他的眼,而顾轻舟有种很特殊的气质,她眉眼秾艳,五官略有点妖娆,可一笑起来又是一整排的小牙齿,特别娇憨。 她身上融合了女人和女孩子的所有优点,能把男人对女人最初的幻想给实现化。 这种美非常难得,会叫人一见钟情,能勾人魂魄。 从那天开始,贺晨景就特别留意顾轻舟。 贺明轩想让贺四去追求司芳菲,然而对顾轻舟更有兴趣。 贺四从未想过结婚,他觉得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于是他要找的,是能在精神上和他平等的女人。不管是智谋还是心机,都应该与他匹配。 至于能否嫁给他,他不强求的。 “很少有女人像你这样厉害。”贺晨景道,“你比很多人强。” 顾轻舟蹙眉。 她不再答话。 贺四这时候才心甘情愿,领着她走出了竹林。 顾轻舟对奇门遁甲涉猎不多,哪怕是走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走了个什么阵法,只是默默记牢了方位和走向。 看到了司督军休息的那栋楼,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去寒暄,而是阔步往司督军那边去了。 “少夫人。”副官看到了她,“督军还没醒。” 顾轻舟看了眼副官:“瞧见我的披肩了吗?” 副官四下里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 顾轻舟就道:“派个人去前头,叫我的副官拿披肩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顾轻舟自己的副官唐平,就过来接顾轻舟。 “少夫人,您脸色不好。”唐平道。 顾轻舟方才一番又惊又怒的,脸色自然不佳了。 她叹了口气,道:“无妨的。” 顾轻舟很想此刻就甩袖而去,可司督军那边怎么交代,又是个难题。 她围上了唐平递过来的披肩,跟着唐平往前走。 顺利到了前院时,顾轻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贺四没有再跟上来,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神经病一样的人。”顾轻舟心中一阵冷意。 贺四的无礼,让顾轻舟深感不悦。 这点不悦,很容易造成绯闻。司慕不在家,顾轻舟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绯闻了,要不然二宝住到家里,她也不至于又告诉老太太又打电话给司督军的。 所以,贺四的骚扰,顾轻舟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攥了攥手指:“再有下次,叫他好看!” 就在这时,顾轻舟的余光瞥见了司芳菲。 司芳菲坐在司夫人身边,慢腾腾喝茶,眼睛却往顾轻舟这边看了看。 顾轻舟想到,若不是因为司芳菲,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失魂,走错了路。 “我真的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也不应该把心思放在司芳菲身上。”顾轻舟对自己道。 她选择了司行霈。 司行霈有那么多的不好,也有那么多好。 他和司芳菲的关系,顾轻舟吃醋,可从外人的视角看,连他的“不好”都算不上。 这点让顾轻舟比较痛苦。 司芳菲也在看顾轻舟。 余光中,顾轻舟端庄娴雅,父亲夸赞她,百姓爱戴她,军中信服她,而她明明不怎么起眼。 方才,贺四的态度,也让司芳菲错觉:“贺四少好像更喜欢顾轻舟。” 顾轻舟结婚了,绝大多数的男人哪怕是对她有点幻想,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她的婚姻,并不能阻止其他男人的野心,偏偏司芳菲知道,她已经离婚了。 让司芳菲不快的是,顾轻舟已经不是司家的人,却享受着司家权力带给她的荣耀。 想到这里,司芳菲心中,有个主意慢慢成形了。 而那边,顾轻舟站起身,朝着贺家的姨奶奶薛莹走了过去。 司芳菲好奇,目光追随着顾轻舟。 “阿姐,你看什么呢?”司琼枝问。 司琼枝很崇拜司芳菲的,瞧着司芳菲一直在关注某个方向,司琼枝很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首先看到了顾轻舟。 然后,倒也没看到什么熟悉的人。 “阿姐,你在看顾轻舟吗?”司琼枝蹙眉。 司芳菲回神般,笑了笑道:“琼枝,回头阿爸听到又要说你了,那是二嫂!” 司琼枝听到这个,比较刺心。 她漂亮潋滟的眸子,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二嫂? 司琼枝和司夫人一直都觉得,顾轻舟根本配不上司慕。 “随便吧。”司琼枝想到顾轻舟,就觉得比较刺心,不想多谈论她。 司芳菲则微笑:“琼枝,我觉得二嫂还是很不错的。” 琼枝撇撇嘴:“阿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大哥娶这样的女人,你还觉得这嫂子不错吗?” 司芳菲的脸色大变。 不过短短数秒,她唇色竟然发白。 她跟大哥关系好,就像司琼枝跟司慕关系好一样。 司琼枝看到她这副模样,笑道:“你也能明白的吧?所以说,我和姆妈一直没办法喜欢她啊。” 司芳菲倏然沉默了起来。 她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其他种种,再也难过她的心了,她的一颗心,似乎都在想:将来司行霈会娶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这个念头很惊悚。 她沉默着。 那边,顾轻舟正跟贺家的姨奶奶薛莹寒暄。 是薛莹主动找顾轻舟的。 “您这玉镯真好看。”顾轻舟道,“戴了很多年吗?” “是啊,至今都快二十年了。”薛莹笑道,“这是当初我婆家给的聘礼。” 顾轻舟哦了声:“您是结过婚的?” “结过的,我丈夫病势之后,婆家特许我带着陪嫁离开。”薛莹似有感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抹了抹眼角。 顾轻舟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微微动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姨奶奶,你要节哀。”顾轻舟道。 薛莹又笑了:“多少年了,早不记得啦。” 顾轻舟微笑,又寒暄了几句,才道:“我能看看您的玉镯吗?” 第572章 无意 第572章 无意 顾轻舟对薛莹的玉镯,始终很感兴趣,她让薛莹取下来,给她瞧瞧。 薛莹心想:“这位少夫人,名声不错的,怎么看上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顾轻舟对她玉镯的好奇,看上去有点贪婪。 这样的凤血玉,根本买不到的,薛莹心中盘算:“万一她向我讨要,我应该如何回答她,才不至于得罪她呢?” 她心思过得很快,手下却没有半分迟疑,利落将玉镯褪下,恭敬捧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看了几眼。 很完整的凤血玉,雕刻成小巧的镯子,正合薛莹纤瘦的手腕。 这种凤血玉是纯天然的天山玉,经过长年累月,颜色慢慢沁入,触手温润。 “真好看,最配姨奶奶您了。”顾轻舟看完了,还给了薛莹。 她摸到了一个很隐秘的记号,这就足够了。 顾轻舟是不会要的。 薛莹意外。 她也没想到,顾轻舟行事这样磊落,竟是半句试探也没有,果然真的不要。 “少夫人,您若是喜欢的话,我还有一对凤血耳坠。”薛莹道。 “姨奶奶,您这样绝色的人才配得起,我戴就太张扬了。”顾轻舟笑道,“不用了,多谢您的好心。” 薛莹也赶紧称赞顾轻舟的风华绝代。 顾轻舟是有凤血玉耳坠的,上次张辛眉送给她的。 张辛眉觉得她寒酸,时不时叫人送首饰过来,就不乏有名贵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去前头看戏。 顾轻舟上次被司夫人气病,她对司夫人少了耐性,坐到了她身边,却并不和她多说话。 司夫人也不想搭理顾轻舟。 她们婆媳脸上全是笑,外人倒也看不出她们的不和睦。 顾轻舟陷入沉思里,她在考虑薛莹,以及她那只玉镯。 后来,贺太太来了,由她的儿女陪同着。 她也六十岁,看上去却像七十岁的人了,居然白了头发,十分苍老。 陪同的人里,就有贺晨景。 顾轻舟脸色不变,笑容依旧那般柔婉雍容。 “我刚吃过药,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不该出来添晦气的,只是听闻夫人您来了”贺太太声音虚弱。 她是特意出来见司夫人的。 “不该这样劳动的,您快去躺着。”司夫人忙道。 客套了几句,贺太太还是陪着坐下。 那边,贺家的少爷小姐们,纷纷跟司家的小姐们说话。 “二小姐,南京好玩吗?”贺家的六小姐问司芳菲。 “挺好玩的呀。”司芳菲笑道。 六小姐道:“那下次,我请我四哥陪我去南京,能否去找你玩?” 这么明显的话,司芳菲岂会听不明白,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应答。 贺晨景已经开口了:“小六,二小姐在南京是工作,我们不便打扰的。” 贺六小姐忙道歉:“我唐突了,二小姐。” “无妨的。”司芳菲笑道。 顾轻舟的目光,却始终在司夫人和贺太太身上。 贺晨景没话找话,问顾轻舟:“少夫人,您是神医,不知可是看出我母亲的病情有什么不妥么?” 他很想和顾轻舟多谈几句。 顾轻舟的态度,则是丝毫不露端倪,她笑道:“贺太太这是虚弱,好好养着即可。不过,有了你们这样的孝子孝女,贺太太心情舒畅,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带着敲打之意。 旁人听不懂,贺晨景却是明白了。 他唇动微翘,似乎有了个笑意。这点笑意很浅,似蜻蜓点水,很快就敛去,快得像错觉。 没人看到。 贺晨景还想要说什么,那边司夫人已经开口了。 “轻舟,你的医术的确很好,可以给贺太太把把脉。”司夫人道。 贺太太忙道:“不敢劳烦少夫人。” 顾轻舟笑道:“不用把脉的,贺太太没什么疾病,无非是要放宽心。我知道您操心儿孙,日夜愁思,可儿孙自有福气,何不少点忧虑?” 贺太太是很愁的。 她这心病,也不是一两天落下的。自从薛莹进入她的家庭,得到了她丈夫的器重、她孩子们的欢心和敬重,她就落下了病。 身为贺家的孩子们,他们难道不知道母亲的心病吗? 可他们一个个,好像置若罔闻。是不在意,还是糊涂? 顾轻舟觉得好笑。 明明都清楚问题在哪里,还偏偏要求医问药,贺家的人,果然有趣。 顾轻舟微微眯起了眼睛。 略微说了几句之后,贺太太太过于疲倦,去休息了。 六小姐却怔怔看着顾轻舟。 中途,顾轻舟跟颜太太、司夫人去了趟院子里,走走逛逛。 贺家的六小姐就一直跟着她们。 趁着空闲,她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我其实见过您的” 这位六小姐,顾轻舟倒是不太熟,上次和蔡长亭去吃饭的,是另一位。 “岳城就这么大,总归是见过的。”顾轻舟笑道,“不过,我没什么记性。” 六小姐连忙道:“不是的,那次您没有看到我,我是只是远远瞧见了您,您和其他人在跑马场坐。” 是前不久颜一源和高桥荀比赛那次。 顾轻舟笑。 六小姐道:“我能邀请您逛逛园子吗?” 顾轻舟对贺家的园子心中警惕。 她喊了唐平。 唐平上前。 就这样,顾轻舟带着副官,跟六小姐去逛园子。 六小姐道:“方才您说我母亲的病,我谢谢您,其他人都不敢说,故意装作不知。” 顾轻舟心头微动。 看来,六小姐这里可以是个突破。 “我说什么了?”顾轻舟故意装傻。 六小姐道:“您说我母亲心情不舒畅,这点是真的。那个妖精不走,我母亲就不会高兴,可惜” 那个妖精,自然是指薛莹了。六小姐如此形容薛莹,看来她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惜什么?”顾轻舟问。 六小姐欲言又止。 她咬了咬唇,犹豫再三,道:“母亲不许我们这样说,父亲也不许。” 不许? 顾轻舟沉思,然后笑道:“你姨母对你们家有恩?” 六小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她正要说什么,颜太太和司夫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正在找顾轻舟。 顾轻舟应了声:“我在这里呢。” 于是,她和六小姐往回走。 六小姐则吃惊,这件事外人知道的不多,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难道是神仙吗? 她们回到了前头。 晚上的舞会,如期开始了。 有不少的男士邀请司芳菲和司琼枝姊妹俩跳舞,却没人邀请顾轻舟。 顾轻舟是少夫人,身份比较敏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主人家的男士来邀请,尽了主人家的地主之谊。 正想着,贺明轩家的几位少爷,纷纷走过来。 原本是因为贺晨景邀请司芳菲的,他却在故意脚步一顿,于是他的三哥只得顶上去。 司芳菲也感觉到了。 她微微凝眸打量贺晨景。 贺晨景恍若不见,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能否邀请你跳支舞?” 司芳菲收回了视线。 顾轻舟笑道:“我今天有点疲乏” “少夫人,这支舞比较慢。”贺晨景笑道。 他如此说服顾轻舟,四周的人看了过来,特别是司夫人和颜太太,甚至不远处和贺明轩说话的司督军。 顾轻舟不肯和贺晨景跳舞,有什么忌讳吗? 她如今辅佐监督军政府,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格外放大,叫人多想。 顾轻舟看到了四周的目光,她也觉得不适合,于是站起身来。 “小四比较有主见。”贺明轩脸色微变,跟司督军解释,生怕司督军多想。 是贺家有意撮合司芳菲和贺晨景,如今又是贺晨景叫司芳菲没面子,只怕督军会恼火的。 司督军笑笑,没放在心上。 问题很简单:贺晨景没看上芳菲,芳菲也没看上他,司督军也不觉得贺晨景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 彼此都无意,而且贺晨景光明正大表达出来了,清楚明了,司督军反而觉得他这个人利落。 顾轻舟含笑,和贺晨景滑入了舞池。 她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角,像一副面具,说话却不那么客气:“四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少夫人误会了,我并非无事,我是巴结少夫人呢。”贺晨景道。 顾轻舟笑着。 既然甩不掉,何不找点资料?顾轻舟对薛莹很有兴趣。 “四少,你姨母对你家,有过大恩情吧?”顾轻舟问。 贺晨景表情不变,依旧是那么冰凉。 “少夫人消息灵通。”贺晨景讽刺道,“对我们家的事很好奇?” “贺家以后就是岳城的父母官,你们关乎我们岳城的政治和经济,我岂能不好奇?”顾轻舟道,“四少,你姨母薛氏,可像是第二个女主人?” 这话十分的八卦。 贺晨景听了,并不那么高兴。 他微微抿唇,透出了他的不悦:“谣言愚昧且恶毒!我姨母只是亲戚,帮衬着照顾我们罢了。” “你们还在吃奶吗?”顾轻舟嗤笑,“还需要姨母照顾?” 贺晨景的下颌线微微收紧,他的不悦加重。 顾轻舟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薛莹得到了贺家男人们一致的认可,不管是贺明轩还是外甥们,都觉得她对贺家功劳极大,不能说她的坏话。 怪不得贺太太郁闷了。 要是顾轻舟,辛苦生了这么多孩子,落个如此下场,也要气病不可了。 “薛莹到底对贺家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感动,感动到相信她超过了自己的母亲?”顾轻舟思忖。 第573章 自恋的女人 第573章 自恋的女人 顾轻舟跳舞时,一直耳观八方,不放过旁边的人与事。 而贺晨景,一直在观察顾轻舟,对她的一举一动颇为好奇。 他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柔软,颜色粉润,似一瓣桃蕊。 贺晨景喉结微动。 “你好像对我姨母很关心?”贺晨景问。 “我对很多人关心。”顾轻舟道。 她一边回答,一边盼着这支曲子赶紧结束,她能完结了这个应酬,回到她的座位上。 她不喜与这男人接触。 贺晨景浑身上下,有点诡异的冰凉,似乎能把人凝固。 他的手指干燥,指节分明。握住顾轻舟带着镂花手套的手,顾轻舟仍能感觉凉意从软软绸缎手套里透出来。 他像个冰雕的人。 就连那表情,也是一动不动的。 他生得魅俊,不动声色也是仪表堂堂,不少少女投来芳心。 “贺家对你,没有恶意。”贺晨景道,“我们会尊重你的,我父亲也会尽力辅佐好岳城的政治。你放心,有我在呢。” 顾轻舟脸色一变。 公然调戏她? 想到这里,顾轻舟眼眸微睐,道:“你父亲是市长,你可是赋闲。四少,别高抬了自己。” 贺晨景不为所动。 只有顾轻舟说到他姨母问题时,他的情绪不太一样,其他事他都是不动声色。 “况且,你的言语很不恰当,让我非常不舒服。若是你再出言不逊,我就不客气。”顾轻舟的脸,慢慢冷成了寒霜。 她微扬下巴,眸若寒星。 顾轻舟的逼视,一瞬间气势摄人,贺晨景微愣,脚步就停了下来。 而后,他回想起她那个眼神,心中就有点滋味在酝酿发酵,竟有千般滋味。 舞曲结束,他果然没有再说任何不妥的话。 顾轻舟回到了座位上。 到了晚上九点,司督军告辞,连夜赶回南京,顾轻舟相送。 贺明轩也带着两个儿子去送。 火车站灯火通明,强光耀目,半晌才能适应。 “轻舟,以后要努力。”司督军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岳城就托付给你。” 顾轻舟点头:“是,阿爸!” 司芳菲看了眼顾轻舟,又不着痕迹挪开了眸光。 司夫人当着司督军和贺明轩的面,也要给顾轻舟面子,道:“有什么需要的,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姆妈。”顾轻舟也给她面子。 婆媳俩看不出罅隙。 专列离开,火车折腾的雾气,在鸣笛声中缓缓散开,一路往南京去了。 顾轻舟转身往回走。 贺明轩跟上来,笑道:“少夫人,可要送送您?” “不用了,我有副官。您家里的宴会还没有结束,回去待客吧,不用客套的。”顾轻舟笑道。 贺晨景自告奋勇:“我送送少夫人吧。正好我开了汽车,少夫人请。” “不用了。”顾轻舟重复了一遍。 她不看贺晨景,而是看着贺明轩:“贺市长,令郎实在热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微沉,言语也不善。 贺明轩吓了一跳。 “少夫人” 他想要解释,顾轻舟已经转身,她道:“告辞了。” 说罢,她带着副官走了。 贺明轩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愣神。他没想到,顾轻舟这样直截了当。 转过身,贺明轩问贺晨景:“你做什么了?” 贺晨景依旧面无表情:“我提出送送她,之前邀请了她跳舞。” 贺明轩蹙眉。 贺晨景越过司芳菲,邀请顾轻舟跳舞,算是他拒绝司芳菲的一种行为,司督军都没有生气;而他提出送顾轻舟,更是礼貌。 这黑灯瞎火的,顾轻舟一个女人家,她自己的车子在前头,贺晨景开车相随,根本不失礼。 贺明轩不知道贺晨景在小竹林跟顾轻舟说过的那席话,只觉得光这两件事,顾轻舟就觉得贺晨景对她有意思,未免太多心了! “这女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她当她是天仙吗?”贺明轩腹诽,觉得顾轻舟太自我恋了。 竹林那一段,贺晨景的表现很明显,可他不会主动说。 贺明轩蹙眉,对儿子道:“女人就是爱多想,你对她三分善意,她能幻想出七分的示好,以后尽量避嫌就是了。” 贺晨景颔首。 他眸光锁定在顾轻舟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要不是司督军在,今晚应该试探试探她的能耐。”贺晨景想,“她本事如何,应该亲眼一见的。” 可惜司督军来了。 贺四知道轻重,他也不敢在司督军面前搞鬼。 不过,今晚的收获也不少,顾轻舟的态度明朗,毫不拖泥带水,贺四也很欣赏。 顾轻舟上了汽车之后,一直沉默。 她抱臂稳坐,心事重重。 不过片刻,她就对司机道:“去趟驻地。” 司机道是。 顾轻舟去见了颜新侬。 颜新侬吓一跳,只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督军说什么了吗?”颜新侬问她。 今天司督军来岳城参加市长的宴席,颜新侬是知道的。 顾轻舟也去了。 算了算时间,宴会已经结束了,顾轻舟没有回家,却来到了驻地,这说明事情起了变故。 “没,没有。”顾轻舟道。 她情绪有点低落,眼中似乎有碎芒,“义父,我想和您聊聊。” 颜新侬担心她,忙道:“坐下说。” 又对其他将领们道,“都去忙吧。” 众人给顾轻舟敬礼之后,纷纷退出去,整个会议室只留下了顾轻舟和颜新侬父女俩。 颜新侬问:“你婆婆又找事了?” 顾轻舟失笑:“督军在场呢,她不敢的。” 顾轻舟最近很出风头,司夫人很嫉妒她,这点她知道的。 只是,司督军很维护顾轻舟,又是在贺家,司夫人也不敢太失礼,所以她只是尽可能避开顾轻舟,眼不见心不烦。 “那就好。”颜新侬道。 副官端了茶进来。 顾轻舟沉默着,端起茶喝了几口,才道:“义父,您有没有适合市长的人选?哪怕现在不行,稍微扶持的话,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颜新侬被她吓了一跳。 贺市长新上任,宴会的酒香还没有散,少夫人就在考虑下一任的人选了。 “贺家,谁惹你了?”颜新侬问。 第574章 政治的秘密 第574章 政治的秘密 颜新侬很担心顾轻舟。 贺家,肯定是有人让顾轻舟不放心了。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 她心事重重的,问颜新侬:“义父,政治真的很难,对吧?” 颜新侬颔首:“政治的诡谲,不亚于一场大战。” “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特别爱看大戏,每场戏都要赶。帝王将相,我特别热衷,乳娘就说,那些都是假的。 我乳娘说,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要隐忍权衡。政治,说白了就是妥协。越是横冲直撞、快意恩仇,越是会把事情弄得糟糕。 我从前不懂,现在想想,若当初在魏清寒的事情上妥协,甚至安抚魏林,现在的市长还是魏林。”顾轻舟感叹。 不是说贺明轩不如魏林,而是这个改变,并没有更好,而是让顾轻舟陷入了未知里。 贺晨景会怎么对她? 他敢当面调戏她,背后会不会做什么?若顾轻舟现在对贺晨景妥协,那么还有意义吗? 若是不妥协,贺晨景下拌子时杀了他,贺家会怎么反击? 还有贺家的姨母薛莹。 到时候,贺家会不会是第二个魏家? 若是这种走向,那当初为何不放魏林一马呢? 顾轻舟从未明白“妥协”的含义,因为她没有接触过政治,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如今,她很迷茫。 颜新侬则诧异看着她:“你乳娘说的?” “是啊。”顾轻舟道。 “你乳娘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帝王之术?”颜新侬错愕。 顾轻舟一顿。 她的乳娘 “这未必就是帝王之术吧,女佣们大概也用此道。”顾轻舟狡辩了下。 颜新侬却摇摇头:“佣人要做的是忠诚,而不是妥协。” 顾轻舟泄气。 她叹了口气,道:“义父,我们还是说说政治吧。” 颜新侬收回了心神。 顾轻舟最重要的疑惑在于:假如贺家跟她发生矛盾,她是否应该妥协,饶过他们? 而她的妥协,会有什么意义? 顾轻舟从来没有位于高位,她的任何妥协都换不来忠诚,如今却不同了。 她应该适应这种改变。 “轻舟,不管是做人做事,都应该懂得隐忍。别说政治了,就是军政府内部的管理,诸位将领之间的平衡,也是以妥协为主。”颜新侬道。 顾轻舟就明白了颜新侬的意思。 颜新侬赞成平衡术,对自己的下属不应该赶尽杀绝,要给他们犯错改过的机会。 尤其是市长。 “义父,我想提拔两名副市长,财政部的次长,我也想添两个人。”顾轻舟道,“一旦出事了,副手可以顶上去。” 目前,只要一名副市长、一名财政部次长,顾轻舟觉得竞争太小了。 官吏不能太多,太多就会造成官吏戎重,政治腐败。 为了防止贺明轩,顾轻舟决定在副市长和财政部做点手脚。 这样,竞争力很大,贺明轩的地位岌岌可危,那时候顾轻舟的妥协才有意义。 “督军更相信你的安排,你自己去做吧。”颜新侬笑道,“轻舟,你应对政治越发成熟了。” “义父别笑话我。”顾轻舟笑道。 从驻地离开,顾轻舟的情绪好转了很多。 义父认同“妥协”的意义,让顾轻舟似乎寻到了一个支撑。 顾轻舟和司慕的协议里,再过两年她就要走了,当然现在可以随时走。 她离开了,岳城是搬不走的,她不能把岳城弄得一团糟。 贺明轩的政治能力,督军是肯定的,顾轻舟就不能再毁了这个市长。 她深吸几口气。 回到了新宅,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她刚回来,那边副官就告诉了司行霈,司行霈打电话过来。 顾轻舟散了头发,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沙发里,拿起了电话。 “你懂奇门阵法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懂啊,排军布阵偶然会用。” 顾轻舟诧异:“军事化到了现在的地步,还用古代阵法?” 司行霈道:“阵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变通之后,还是能用的。” 顾轻舟就道:“我昨天遇到一个阵法,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怎么会遇到阵法?”司行霈诧异,“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罕见了,我也是偶然跟一个风水师学的。” 顾轻舟不想提贺晨景那一段。 贺晨景很清楚表达了他喜欢顾轻舟,同时也希望顾轻舟能喜欢他的意思,却又没有动手动脚。 这就让人憋屈。 打他一顿,还是立场不足;装作不知,又好似故意给他机会。 顾轻舟很恼火。 “在贺家遇到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让她把自己的阵法,说给他听。 顾轻舟只记得简单的方位。 她是怎么走出了的,一一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道:“你走出来的方法,其实适应很多阵法,这个没办法判断。这样,我派人去贺家看看。” “别打草惊蛇。”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放心。” 贺家是新任的市长,防人之心不可无,顾轻舟的谨慎,司行霈觉得理所当然。 他对顾轻舟道:“应该趁着这次回去看看你的。” “不是才回来过了吗?”顾轻舟道,“下次吧。” 挂了电话,顾轻舟把副官们叫了过来。 她连夜派出一支情报人员,让他们去查查薛莹这几年做过的事。 顾轻舟躺下休息,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半。 她睡不着。 顾轻舟想起齐师父带回来二宝的那个晚上。 那天,顾轻舟才七岁,二宝约莫七八个月。 他浑身冻得发紫。 “哪里捡来的孩子?”顾轻舟的乳娘当时很吃惊,“你捡个孩子做什么?” 齐老四表情里有了几分淡薄和伤感:“孩子可怜。” 乳娘当时说:“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你一个人,还带个孩子?” “我养!”齐老四道。 乳娘就觉得,这齐老四是疯了,亦或者这孩子对他很重要。 齐老四活得粗糙,唯独对二宝很仔细。 顾轻舟自己理解的、乳娘告诉她的、以及她现在看到的,完全对不上。 她有点糊涂了。 她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去看二宝,发现二宝不在府上。 顾轻舟大吃一惊:“二宝呢?” 第575章 寻找母亲 第575章 寻找母亲 顾轻舟一觉醒过来,想去看看二宝,发现二宝不见了。 她顿时乱了。 副官急忙道:“少夫人,唐平带着二宝去射击场了。” 大家都听唐平说起,少夫人觉得贱名积福,故而没人敢喊二宝叫什么少爷的,纷纷都是直呼其名。 岳城也有一处射击场,供副官们练习枪法的。 唐平上次就说过了,要带着二宝去看看,二宝也很向往。 “原来如此。”顾轻舟松了口气,真是自己吓唬自己的。 她也去了趟军用射击场。 一进门,就看到了校场上的二宝,正在有模有样拉开了架势,训练了起来。 “二宝。”顾轻舟喊他。 二宝立马丢了枪,跑到了顾轻舟跟前,裂开嘴笑得一脸憨厚无比:“师姐。” “好玩么?”顾轻舟问。 二宝点点头:“好玩。” 他原本就有点傻,笑起来更傻,可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好似他的笑容足以扫去她心田的阴霾。 她喜欢这种纯净的笑容。 “现在会自己开枪吗?”顾轻舟又问。 二宝道:“不会。” “怎么还不会?”顾轻舟问。 副官唐平走了过去,先给顾轻舟敬礼,然后跟顾轻舟解释。 “少夫人,在练习射击之前,都要熟悉枪支。我今天带着二宝过来,先教他如何组装枪支,如何摆好架势,等他学会了,再教他如何开枪。”唐平道。 顾轻舟点点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样很好,有条不紊的。” 唐平道是。 顾轻舟转身,看着一脸笑的二宝,道:“走,你练习给我瞧瞧。” 二宝的笑容略微收敛。 他支吾道:“师姐,我还没学会呢。” 顾轻舟失笑,道:“慢慢学,我看着你。” 二宝点点头。 他记性不太好,对陌生的东西接受能力没那么强,一上午还是没学会。 他也不知道着急,学不会还是笑嘻嘻的。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二宝跑过来问顾轻舟:“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二宝最喜欢的,除了他师父师姐,就是吃了。 有时候,吃摆在第一位,任何事都要靠边。 顾轻舟笑道:“你学会了吗?” 二宝脸上有点了害怕:“学不会就不给吃吗?” “不是,不是。”顾轻舟大笑起来,“不管学得怎样,师姐这里都有二宝一碗饭吃。” 二宝松了口气,顾轻舟则笑了半天。 她带着二宝,去了趟城里的德兴菜社,叫了几样岳城名菜给二宝。 二宝很喜欢,尤其是红烧肉,吃完了一大碗恨不能把碗都给舔了。 顾轻舟阻止了他:“师姐再给你叫一碗。” 说罢,顾轻舟喊了伙计。 除了红烧肉,还是酱爆牛肚,也是二宝的最爱。 顾轻舟看着他吃得香甜,又看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略有所思。 “二宝,你想过你自己的姆妈吗?”顾轻舟问。 二宝摇摇头,继续埋头喝乳鸽汤。 他吃得很快,却半点都不掉在桌子上,是个合格的吃货。 “为什么没想过呢?”顾轻舟问。 二宝道:“我有师父,有师姐,还有李妈妈。” 李妈妈,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可是,我们都不是你的姆妈啊。”顾轻舟叹了口气,“二宝,你没想过姆妈吗?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姆妈,你会不会很高兴?” 二宝沉思了下。 顾轻舟看着他,他似乎会想起什么要紧的话,而听到沉思之后的二宝说:“师姐,这乳鸽有点老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 说了半晌,只知道吃。 顾轻舟反而很欣慰,摸了下他的脑袋:“二宝啊,傻人有傻福,你一辈子能这么高兴的吃饭,师姐也别无所求了。” 二宝裂开嘴笑。 他是什么都不懂的,顾轻舟也就决定,自己替二宝拿主意了。 姐弟两人吃了饭,顾轻舟跟着二宝回到了新宅。 副官们也把情报拿回来给顾轻舟看了。 顾轻舟仔细读完了。 关于薛莹的消息,多半都是她到贺家之前的。她到了贺家之后,能打听到的,多半都是蛛丝马迹。 “贺家挺不简单的,消息能封锁得这么好。”顾轻舟想。 齐师父不知去向,顾轻舟从前觉得他很安全,如今看到了薛莹手腕上的玉镯,顾轻舟突然觉得,也许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我不能再折了一个师父。”顾轻舟捏紧了电报。 她对副官道:“从今天开始起,密切留意薛莹的消息。” 同时,顾轻舟又给贺家的六小姐打了电话,请六小姐到家中做客。 “上次六小姐说,你擅长做西洋糕点,我最近也在学,能教教我吗?”顾轻舟道。 贺家六小姐受宠若惊:“少夫人不嫌弃,是我的荣幸。” “那你明天上午过来玩啊。”顾轻舟笑道。 贺六小姐道是。 挂了电话,贺家的其他人也知道了,特别是贺家的大奶奶。 “少夫人请小六做什么?”大奶奶担忧,“别是有什么事吧?” 薛莹眼珠子急转。 她微微阖眼,把情绪收敛了才说:“少夫人今年不到二十岁,摒去她的身份,她跟小六算同龄人了。” 贺家众人闻言,都微微发愣。 在他们的印象中,顾轻舟端庄贞淑,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可仔细想想,她的确很年轻。 “小六,四哥送你去。”贺晨景道。 贺六小姐道:“那太好了四哥,正好我一个人有点害怕。少夫人其实也是我的师姐,她才比我高一届。” 贺晨景表情收敛。 贺六小姐非常开心,薛莹却心事重重的。 当天晚上,她跟贺六小姐聊天,问了她一些事。 然而,贺六小姐对这位姨母很不喜欢,对薛莹的问话,也是全部支吾了过去。 “阿景,你跟着去少夫人那边,要留心小六,别叫她乱说话。”薛莹道,“小六没什么心机,别得罪了少夫人。” “她也许就是喜欢小六没有心机吧。”贺四道,“姨母放心吧。” 薛莹怎能放心呢? 第二天,贺四少贺晨景送了妹妹到了顾轻舟的新宅。 刚到新宅门口,他就被阻止了。 副官不准贺四进去,只道:“少夫人只请了六小姐。” 第576章 齐老四的身份 第576章 齐老四的身份 顾轻舟邀请了贺家六小姐,贺四少居然跟着来了。 她心中对此人极为厌恶。 明知顾轻舟已婚,他却做出了这般姿态,毫无道德可言。 “留意此人。”顾轻舟对副官们道。 副官道是。 贺晨景被拒之后,没有纠缠,大大方方说了句打扰,就先离开了。 贺六小姐反而挺不好意思的。 见到了顾轻舟,她第一句话就是说:“少夫人,我四哥失礼了,都是我太没用” “六小姐,你这裙子绣活好精致,是哪里做的?”顾轻舟故意不接她的话,只是目露惊艳看着贺六的衣裳。 贺六微愣,忙道:“听来挺不好意思的,这是我乳娘自己做的。” 顾轻舟闻言,眼神一敛。 贺六小姐没发现,她一股脑儿告诉顾轻舟,她从小是乳娘照顾长大的,现在乳娘还在府上等。 顾轻舟道:“真好看。” 她感触很深。 等贺六小姐坐下,她甚至摸了下她裙摆的梅花,表情略有深沉。 贺六小姐只当她爱极了这绣活,跟她保证道:“少夫人,我拿了您的尺寸,回头叫我乳娘也给您做条裙子吧。” 顾轻舟道:“那麻烦你了。” 话题到了这里,差不多就契合了,顾轻舟也很顺利的,邀请贺六小姐喝茶逛花园子,然后说起了她的姨母薛莹。 “你姨母之前的丈夫,是如何去世的?”顾轻舟问。 提到这个,贺六小姐还真知道。 “她嫁给了一户开当铺的人家,没到半年就犯事了。那户人家姓齐,表面上开当铺,实际上却通匪,他们专门替土匪销赃。 那妖精大义灭亲,联合官府剿灭了齐家,齐家通家被诛,她自己留了性命,投奔了我们家。”贺六小姐道。 她说到这里,又感觉自己把姨母叫妖精不恰当,略有点尴尬,补救道,“我实在不喜欢她” 顾轻舟却略带沉思。 齐家是开当铺的,突然查出跟土匪勾结,家道毁灭;而薛莹举报了夫家,反而没受到什么责难,贺家接纳了她。 顾轻舟很用力,才没有让自己露出阴沉来。 她笑了笑,斟酌贺六的心思,顺着她,若无其事对贺六小姐道:“你姨母这样,说得好听叫大义灭亲,说得难听叫祸家” “对对对!”贺六小姐大喜,顾轻舟的话正中了她的心思,她迫不及待打断,将顾轻舟引为知己。 贺六小姐真怕顾轻舟说出薛莹“大义”的话来。 不管旁人怎么说,贺六就是觉得薛莹没安好心。 “我不喜她冠冕堂皇的话。”贺六道,“少夫人,还是你理解我!” 顾轻舟笑了笑。 贺六继续道:“我母亲说,当初我姨母是跟另一个齐家定亲的,对方是开武馆的,跟那个开当铺的齐家还算同族。 可是,她嫌弃人家粗野,死活不肯,又用了点手段,让舅舅同意她嫁到当铺齐家去。不用说了,当铺齐家给的聘礼更高。 这种女人啊,逢高踩低,若她有什么大义,我死也不信。当铺齐家到底怎么回事,还两说呢。 看这个结果,也许她当初嫁过去就是别有用心,图谋人家的财产也说不定。要不然,人家几十年的生意没出事,独独她过年就通匪了?” 顾轻舟漆黑的眼睛微转。 她看着贺六,故作惊讶道:“六小姐,你好有见识!” 贺六喜得飘飘然。 她每次说姨母不好,旁人都要反驳她,或者责令她不许胡言乱语。 这次,顾轻舟不仅相信了她自己揣度的话,还夸赞她有见地,贺六小姐顿时兴奋了起来。 这些事,都是薛莹进入贺家之前的,顾轻舟也派人去查过。 她都知道。 而她感兴趣的,是薛莹进入贺家之后的事了。 贺六小姐信任顾轻舟,也愿意跟顾轻舟谈,话题就越来越深了。 “你姨母俨然是盖过了你母亲在家的地位。”顾轻舟道。 提到这个,贺六小姐顿时一脸怒容。 她又心酸又生气。 “您也看出来了!”贺六小姐的心酸和生气,都化为了一股子无助,她的声音都软了,“我们家的确是这样的,除了我,没人向着母亲。” 此事,顾轻舟也摸不着头脑。 “具体是怎么回事呢?”顾轻舟问。 “这件事,一两句话也讲不清的。”贺六小姐叹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顾轻舟就请了她回到客厅坐下,然后佣人端了茶。 一边喝茶,顾轻舟让贺六小姐从头说起。 “我母亲嫁到贺家的时候,跟我祖母缘分不深,两个人磕磕碰碰的。只不过,她们都碍于面子,不好撕破脸的。 姨母来了之后,祖母很喜欢她,还说要把姨母养做养女,赏了她好些衣裳首饰,对姨母格外的器重和喜欢。 家里的老佣人说,我母亲从那个时候开始,心中就不痛快,而后跟我祖母的关系更加恶化。 婆媳俩每次都是争锋相对,我父亲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逐渐对我母亲也心生了怨气,更加偏向祖母和姨母。 后来,岳城打仗,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去逃难的时候,母亲安排人把姨母和祖母的马车给丢了,马夫自己骑马跑了,丢下了车。 这件事原本没什么的,当时整个岳城都乱成一团,丢了两个人只当是没注意的。可万万没想到,我两个哥哥也在那马车上” 顾轻舟听到这里,浑身发寒。 薛莹真是一步步把她姐姐逼入绝境。 她利用了贺家的婆媳矛盾,利用了孩子对姨母的不设防,利用了贺太太的嫉妒和好胜心,逼迫贺太太出手。 当然,贺太太最后那一招,也着实狠辣。 薛莹这是借刀杀人,她自己不沾染半点血腥,还能让对方作死。 贺太太也有错,错在没没手段了,估计是个温良之人。 “我大哥那时候都十四岁了,四哥七岁,都算懂事了。”贺六说到这里,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孩子们看到了母亲的所作所为,他们在最害怕的时候被母亲丢下,这种感情,只怕再也粘合不回来了。 “姨母带着他们,背起老太太,四下里求助,脚底都磨穿了,才说服一户路过的人家,带着他们四个人坐了牛车,赶到了老家。”贺六小姐继续道。 第577章 帮帮我吧 第577章 帮帮我吧 顾轻舟听了贺六小姐的话,沉默良久。 越是小的家庭,越是幸福和睦;一旦牵扯了利益,就会有诸多的纷争。 贺家的争斗里,薛莹是入侵者。 她打败了贺太太,顺利站稳了脚跟;而贺太太战败了,失去了她的领地和人心,狼狈不堪。 虽然贺太太也做过恶事,比如丢下婆婆和薛莹,可顾轻舟仍同情她——这原本就是她的家啊。 当自己的家园被人入侵,应战是本能,贺太太一直在保护自己的利益,以及她的孩子们。 最后闹成了这样,只能说贺太太技不如人,不能说贺太太的立场有错。 唯一有错的,是入侵者薛莹。 哪怕她如今是胜利者,享受贺家给她的安逸,孩子们的敬重,她仍是个卑鄙的窃贼。 她偷了她姐姐的生活。 “少夫人,我母亲她是无心的。”贺六小姐说完,有了几分胆怯。 顾轻舟却道:“我知道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六小姐。 顾轻舟觉得,全是薛莹的错。贺太太自己的家庭,她有权力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 薛莹的入住,让贺太太不舒服,那么贺家应该让薛莹离开,而不是让贺太太妥协。 可贺太太的婆婆,却故意恶心儿媳妇。 最后贺太太走到那一步,全是被逼迫的,她是最无辜的人。若是贺太太不作为,她才是烂泥扶不上墙。 听完了顾轻舟的一番话,贺六小姐哭了。 贺六小姐默默流眼泪,然后失声痛哭。 她哭着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我母亲丢下祖母和姨母,是她的污点,每个人说起她,都说之前祖母对她的不喜,都说她应得的。 可是他们倒置了因果。是她们对我母亲太过分了,我母亲才反击。有好几次,我祖母都想害死我母亲的。 说起这件事,别说父亲和祖母,就连我哥哥们,都觉得是母亲罪恶昭彰。可是少夫人你说得对,罪恶的源头,是我祖母和姨母。” 她激动得泪流满面。 哽咽着说了半天,贺六小姐道:“出了那件事之后,我母亲破罐子破摔,越发和哥哥们、父亲疏远了,只有我在她跟前,她的委屈也只有我知道。” 顾轻舟颔首:“六小姐你要永远记住,你母亲是失败者,而不是犯罪者。若她成功了,你的兄长和父亲,应该知道你祖母和姨母对你母亲是多么过分。” 贺六小姐用力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少夫人,您能否帮帮我母亲?您如此有见识,只有您能给我母亲一点希望了。”贺六小姐道。 顾轻舟沉吟。 “我知道您不方便插手家务事,可您能否教教我?”贺六小姐哀求,“我总要嫁出去的,将来没了我,谁照顾我母亲啊?” 顾轻舟看了眼她。 贺六小姐忐忑,哭过的眼睛似水晶般,望着顾轻舟,眼底全是渴求。 “少夫人,求您替我母亲做主吧。”贺六小姐道。 顾轻舟依旧没有说话。 她再等一个消息。 在这个消息还没有确定之前,顾轻舟不能答应任何事。 看着贺六小姐哭得可怜,顾轻舟安抚她:“你想想啊,这件事发生都十几年了,一下子怎能反转? 再说了,你母亲当年的确丢下了你的祖母、姨母和两个哥哥,这件事一个不慎重,没有反转成功,反而重提了你母亲的罪过,你让她如何自处?” 贺六小姐睁大了眼睛,错愕看着顾轻舟。 很显然,她没想过失败。 顾轻舟笑,拍了下她的肩膀:“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别哭了,打起精神来。我答应你,我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我有了好主意,我会找你的。” 贺六小姐这才点点头。 她们吃了午饭,下午时顾轻舟带着她做糕点,这是约她出来的借口。 做好了,顾轻舟让贺六小姐带一些回去。 黄昏时分,晚霞似谲滟的纱幔,覆盖着远处的屋脊和树梢,到处红艳璀璨。 贺六小姐要回去了。 顾轻舟送她到了大门口。 临行前,顾轻舟说起了贺四:“你四哥会来接你吗?” “他哪有空啊。”贺六笑道。 “你们感情很好吗?”顾轻舟又问。 贺六撇撇嘴:“四哥是父亲最器重的儿子,他从小就聪明,我们比不上他的,他哪里会跟我亲近呢?” 顾轻舟了然。 送走了贺六,顾轻舟沉默了片刻。 她的思路,重新回到了齐师父身上。 齐老四是他的自称,而他也的确姓齐。根据顾轻舟查到的,齐师父虽然武艺高强,却不是什么杀手。 他也不是什么武馆的少东家,他是齐氏当铺的少东家。 他是薛莹的丈夫。 薛莹手上的风血玉镯,是一整块凤血玉中雕刻出来的一对儿,她那只属阴。 齐老四也有一只。 顾轻舟见过两次,印象很深刻。 齐老四一直说,他是杀人逃亡的,后来顾轻舟查到,齐家是被歹徒洗劫了;可贺六小姐说,齐家是通匪,被官府给杀了。 这件事发生在北方,而且时间久远,想要查证哪个是真的,就有点难度了。 “若齐家是被歹徒洗劫了,齐师父那么好的本事,他应该会去报仇,而不是躲起来。最合理的理由,就是齐家真的通匪。”顾轻舟揣测。 可转念她又想,“现实往往多曲折,且荒诞无稽。越是合理,越是说明经过了编造。” 具体是什么,顾轻舟也不知道了。 她的情报应该很准的。 一边是情报,一边是合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这件事,需得弄清楚。 不弄清楚了,顾轻舟就不会知道薛莹的动机。 同时,顾轻舟也想知道齐老四的下落。 他放下齐二宝自己走了,肯定有个缘故。 他把齐二宝安顿好,甚至将他送给了顾轻舟,说明他是自愿走的。他到底去了哪里,如今流落何方,顾轻舟也想知道。 这件事,到了顾轻舟手里,顾轻舟就想把它梳理整齐,不能任由它稀里糊涂的。 她沉思着,这天晚上,副官就给顾轻舟递信了。 齐老四的行踪,已经查到了。 顾轻舟更衣下楼,问副官:“他到了哪里?” 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接副官递过来的纸。 第578章 冰清玉洁的张九爷 第578章 冰清玉洁的张九爷 顾轻舟看到了情报。 齐老四回到了南边,他去了上海,似乎想要找什么,然后失去了踪迹。 而正好那个时候,贺明轩和他的长子去了趟上海。 他们是去上海参加经济界的一个研讨会。 研讨会是半年前准备的,时间也是早已定下的;贺明轩是岳城财政部的总长,身份很重要,每年他都会去。 “并不是贺家父子去找齐老四,而是齐老四去找贺明轩的。”顾轻舟想。 时间对得上。 顾轻舟拿住了情报,沉吟许久。 正好司行霈打电话给她。 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司行霈。 “这点小事,你烦了很久。轻舟,你从前不这样的,直接用个计谋,把薛莹抓起来审问就是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则摇摇头。 “她和二宝有点像,我怀疑她是二宝的母亲。而且,齐师父家破人亡还不敢报仇,这件事绝对跟贺明轩有关系。 二十年前的旧事,原本就很难查,一旦打草惊蛇,更是什么也查不到了。我想找到齐师父,假如他真有什么冤情,我想为他做主。 从前我帮不了他,如今可以了。既然想要做主,就不能惊扰了薛莹,让她起了防备。”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道:“可要我派人去帮你查?” “我明早给张龙头打个电话,请他帮忙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再说什么了。 挂了电话,顾轻舟去看了二宝。 二宝已经睡着了。 翌日,顾轻舟早起时给张庚打了个电话,请他查一查经济界研讨会期间,贺家父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去了哪里。 这点小忙,张庚很乐意效劳。 他刚要挂电话,电话就被张辛眉抢了过去。 “丑女人,我要去看你。”张辛眉道,“你最近又变丑了没有?” 顾轻舟道:“你天天说我丑,当然更丑了。” 张辛眉错愕。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张辛眉回过味来,怒道:“你在戏弄爷。” “乖,别乱跑了,我最近没空带你玩。”顾轻舟笑道。 说罢,她挂了电话,张辛眉还是气得鼻子都歪了,觉得顾轻舟把他当了孩子。 半个小时后,张太太打电话给顾轻舟:“辛眉带着随从去岳城了。” 张辛眉还是来了。 顾轻舟对这孩子也是无可奈何。 她派人去火车站接张辛眉。 下午两点钟,张辛眉就到了。因为顾轻舟没去接他,他气得一个劲翻白眼。 顾轻舟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一个人带着随从,不害怕吗?” 张辛眉气哼哼的:“为何要怕?我又不是非要我姆妈带着。” 他又给顾轻舟送了很多首饰。 二宝很喜欢张辛眉,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你把那棵树拔起来。”张辛眉指了指一颗合抱大树,对二宝道。 二宝憨憨的,上前就要去拔。 顾轻舟立马阻止了他,又对张辛眉道:“一棵树长这么大不容易,你随便就拔了?再作死,我就打你股!” 张辛眉紧张捂住了股,只感觉顾轻舟的话又粗俗又可恨。 若是真被她打了,那张九爷的威名就扫地了,他又不是孩子。 “你你!”张辛眉半晌抬手指顾轻舟,“爷不跟你一般见识!” 二宝笑嘻嘻的,不知何事。 最后,张辛眉还是让二宝把门口的大狮子给抱了起来,证实了二宝力大无穷。 顾轻舟无力扶额。 张辛眉却看中了二宝,就跟上次看中了狼一样,对顾轻舟道:“我喜欢他,把他给我。” 顾轻舟对于张辛眉的无礼,素来也是很温柔的。 她淡淡笑道:“滚蛋。” 张辛眉又气得半死。 闹腾了一会儿,顾轻舟道:“我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张辛眉犹豫了下:“我可以喝酒吗?” “可以喝一点。”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哼了声:“那爷就赏个面吧。去哪里吃?带路吧。” 二宝在旁边道:“菜社,菜社!” 顾轻舟上次带了他去菜社,他很喜欢。 张辛眉问:“什么菜社?” “岳城有很多菜社,其中德兴菜社和大悦菜社最好了。”顾轻舟道,“上次我们去了德兴菜社。” “那这次去大悦吧。”张辛眉道。 说罢,张辛眉又对二宝道,“小傻子,你喜欢吃什么?” 顾轻舟就捏张辛眉的耳朵。 张辛眉被顾轻舟提了起来,又羞又怒又疼,大叫:“臭女人,你不准提爷的耳朵,快放手!” “那你不许把二宝叫小傻子!”顾轻舟道,“记住没?” 张辛眉哇哇叫:“你你你,你不能做爷的主,爷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顾轻舟就提得更加用力。 疼到不至于,可是没面子啊! 张辛眉觉得自己是一只猛兽,虽然未成年吧,到底也是凶猛的,不能像猫一样被女人拎着,太难堪了! “你放开爷!”张辛眉气得涨红了脸,“爷不叫就是了。” 顾轻舟这才松开他。 他捂住耳朵,嘟囔道:“就是个小傻子!” 他的耳朵被顾轻舟捏红了,他一路上不高兴,不停说顾轻舟不给他面子。 顾轻舟忍住笑,问他:“你要怎么挣回面子?” 张辛眉认真想了想,道:“你亲爷一下!” 他这是跟其他人学的。 每次那些男人这样说,女人家都气得半死。 他也想气气顾轻舟。 不成想,顾轻舟俯过身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面颊上。 张辛眉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往旁边躲,紧贴着车门不肯过来。 “你占爷的便宜!爷的操行都被你败坏了,爷多么冰清玉洁的人,全被你毁了!”张辛眉气急败坏。 他还没有到换声期,声音脆脆的,说得又快又急,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全红了,十分的可爱。 顾轻舟笑得肚子疼。 “我之前还对嘴亲了你呢,你的冰清玉洁早没了。”顾轻舟笑得接不上气。 张辛眉却一下子愣住了。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似乎忘记了那件事。经过顾轻舟一说,他又想起来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轻舟哈哈大笑。 下了汽车,顾轻舟要牵张辛眉的手,被他甩开了。 张辛眉自己进了饭店的大门。 顾轻舟随后一步。 “顾轻舟!”身后有个人,这样喊她。 顾轻舟微愣,已经很久没人如此叫她了,岳城的人都称呼她为少夫人。 她回头,看到一个人,身材颀长,站在灯火葳蕤处。他穿着一身裁剪合度的西装,表情冰冷,容貌却很是英俊。 他站在暗淡的地方,光线迷蒙中,他的外貌更加俊朗不凡。 顾轻舟看出了他,是贺四少。 她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手指也微微蜷缩。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第579章 做你的男朋友 第579章 做你的男朋友 贺晨景直呼其名。 顾轻舟眉目深敛,莹白面容上,裹了一层寒霜。 贺晨景非常的无礼。 “居然在这里偶遇,实在是缘分。”贺晨景走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的情愫在缓缓流淌。 他没有笑,整张脸依旧冰凉,却有些高兴渗透出来,清清楚楚的。 他很开心见到顾轻舟。 顾轻舟却眉宇冷冽:“贺四少,请你注意言辞。若是再听到你这样的话,我就告你调戏。” 贺晨景不为所动。 他的态度是清冷的,言语虽然热切了些,外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孟浪。 顾轻舟因此而打骂他的话,反而是她自恋过头。 他的高冷,是他极好的保护色。 若不是竹林里他直言不讳,顾轻舟也不敢猜测他居然对她有心思。 “对不起,我言语失当了。”贺晨景道,神态不便,表情里又松弛了几分。 顾轻舟收敛了心神。 既然对方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对付她,那么她亦可如此。 “知道就好。”顾轻舟道。 说罢,她转身往里走。 贺晨景道:“我也没吃饭,不知可有荣幸与你同桌?” 没有外人在场,他坚决不肯称呼她为“少夫人”。顾轻舟不是谁家的少夫人,能给她添容光的,是她的智慧和谋略。 贺晨景不肯用其他东西来玷辱她。 他甚至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司少夫人”这个狭隘的头衔里,她应该有更宏伟的未来。 他看着顾轻舟,丝毫不遮掩他对她的欣赏。 顾轻舟的态度,则是冷傲的、厌恶的:“不方便。”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张辛眉等了半晌。 他伸头望过来,看到了贺晨景,顿时就不高兴了。 小孩子的判断力惊人,他以貌取人,觉得贺晨景实在太体面漂亮了,很可能跟他抢顾轻舟,当即满心怒火。 “来人,去割了他的舌头,不许他再跟爷的女人说话。”张辛眉吩咐随从。 正好顾轻舟听到了。 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惹事啊?” 张辛眉非常不高兴:“谁让你跟别人说话的?要是惹事,也是你惹事。” 顾轻舟捏他的脸:“顽皮捣蛋,小心吃亏。” 话虽如此,顾轻舟却没阻拦,任由张辛眉的随从去找贺四的麻烦。 贺四应该接受一点教训才是。 顾轻舟带着两个孩子,到了雅间坐下。 张辛眉利落点了菜:八宝鸭、水晶虾仁,红烧肉、糖醋小排、葡萄鱼、蒸螃蟹、响油鳝丝、清蒸鲈鱼。 除此之外,还点了很多小菜。 顾轻舟看着他把招牌菜全点了,笑道:“吃得完吗?” 张辛眉瞥了她一眼,深感她土气:“吃饭就是尝个味,全部吃完的话,你是猪吗?” 顾轻舟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作贱食物。”顾轻舟道。 不过有二宝在,他能吃掉顾轻舟和张辛眉加起来的双份,倒也不愁浪费太多。 等着上菜,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 菜社的洗手间在一楼后院,有个专门的小房间。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时,瞧见了贺晨景。 他正整了整衣襟,从旁边走过来,而跟着他身后的,是张辛眉的随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顾轻舟脚步微顿。 贺晨景活动了一番手脚,面上有运动后的红潮,头发凌乱了,似融化了冰山的表面,露出几分活力来。 他抬眸看到了顾轻舟。 “下次想要收拾我,派个厉害点的,别打了三两下就求饶的。”贺晨景低声,既不是张狂也不是妥协,依旧那般波澜不惊。 顾轻舟的手指,微微蜷缩。 “能否私下里聊几句?”贺晨景道,“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顾轻舟正了心神,道:“贺四少,你有什么事,跟我的副官说吧。” 她转身要走。 贺晨景却道:“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此事亦可告诉你的副官吗?” 他说话的时候,仍是一派正经,眼睛里也格外认真,丝毫没有调侃的意思。 顾轻舟则大怒。 怒火沿着她的整个胸膛烧灼,她很想一枪毙了这厮。 然而,冷静对愤怒,顾轻舟会吃亏。 她强行压抑着冲动,淡淡道:“贺四少,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故意调戏了。我想,我可以认定你是在挑衅军政府。你既然下了战书,我就接了。” “不,我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贺晨景道,态度很认真,黢黑的瞳仁能倒映出顾轻舟的影子,“时代不同了,很多男人结婚了,依旧在外面公开找女朋友。你为何不能找个男朋友?” 顾轻舟心中闪过几分错愕。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他似乎想给顾轻舟做情人。 男人多半在乎尊严,贺晨景这般离经叛道,顾轻舟闻所未闻。 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这样不要脸?”顾轻舟看着他,“你父亲知道吗?” 贺晨景道:“此言差矣。爱情是没有任何阻隔的,婚姻却是协议的牢笼。我追求自由,遵从我的本心。我爱慕的女人,正好已婚,仅此而已。” 顾轻舟冷笑。 也许,这就是西方新鲜的自由观? 为了自由,不惜牺牲其他人? 顾轻舟的心头发毛,她不由想起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当年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宣扬爱情,从而牺牲了孙绮罗? 不管是男还是女,想插足人家的婚姻,顾轻舟都深恶痛绝。 她对贺晨景的憎恶,又添加了一层。 “贺四少,恕我不能苟同。我认为你毫无道德,从品德上讲,你是个拙劣的偷窃者。我这里的路,你是走不通的。若真的被你爱慕,我深以为耻。”顾轻舟疾言厉色。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贺晨景却在背后道:“因循守旧的观念,困不住人心,我相信你会慢慢走出来的。” 顾轻舟握紧了拳头。 她回到了雅间。 刚走到门口,就和气冲冲出门的张辛眉,碰了个正着。 张辛眉厉声对顾轻舟道:“那厮敢打爷的随从,爷要去宰了他!” 说罢,他绕过了顾轻舟,带着受伤的随从和二宝,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顾轻舟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副官唐平:“下去看着,别叫九爷吃亏了。” 唐平道是。 第580章 手雷 第580章 手雷 张辛眉追下去的时候,贺晨景离开了菜社。 许是不想伤了和气。 张辛眉则是大发雷霆。 “医药费我给,以后我帮你找回场子,如何?”顾轻舟安抚他,“不要动怒了。” 贺晨景只不过跟顾轻舟说几句话,张辛眉就让随从去找麻烦,顾轻舟也默许了。 结果,随从吃亏了,他们低估了贺晨景的能耐。 现在再去找面子,似乎是他们理亏在前。 “不行,爷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张辛眉不能忍,挣扎着要去找贺晨景。 顾轻舟拦住了他:“你不吃饭啦?” “不吃。” “那我和二宝要不要吃?”顾轻舟问他。 他这才平静了几分。 “先吃饭,吃完饭爷再去宰了他。”张辛眉道。 三个人吃饭,顾轻舟心不在焉,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张辛眉气了一会儿,倒也饿了,乖乖吃饭。 二宝则狼吞虎咽。 满满一桌的菜,被二宝扫了一半,果然没剩下多少。 吃了饭,顾轻舟又带着他们俩去看马戏。 张辛眉道:“不如上海的。” 顾轻舟又捏他的脸:“你这样很没礼貌。” 张辛眉冷哼:“实话而已,你就喜欢听恭维的话。” “对,我就喜欢听,你多说几句吧。”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气哼哼撇过脸。 “什么时候回去啊,我要去找姓贺的算账。”张辛眉看了几场之后,新鲜劲儿过去了,开始坐不住了。 顾轻舟则是心头一顿。 她问张辛眉:“你怎么知道那人姓贺?” 她和贺晨景说话的时候,张辛眉并不在场。 “他告诉我随从的。”张辛眉道,“打了人还敢自报家门,我看他是皮痒了。” 顾轻舟心中,顿现厉芒。 这个贺晨景,绝不是良善之辈。 张辛眉的好胜心,肯定会被贺晨景利用的。 “我也觉得他皮痒。此人如此狂妄,只不过是欠打。”顾轻舟道。 张辛眉大喜:“正是正是!臭女人,你终于肯为爷说话了,爷就不计较你的过错。” 顾轻舟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三个人回到了新宅,顾轻舟喊了副官:“你带着九爷和二宝,去射击场玩。” 张辛眉大喜过望:“哪里有射击场?” 顿时就忘记了报仇的事。 “城里就有。”顾轻舟道。 张辛眉高兴得直搓手,对顾轻舟道:“臭女人,爷现在承认,你们岳城跟我们上海差不多好玩。” 一点亏也不肯吃。 顾轻舟笑。 转身,顾轻舟又叮嘱唐平:“你们去射击场的时候,玩出些花样,吸引九爷的注意力。” “花样?”唐平揣度,“是指让九爷惊叹的枪法?” “是,让他望尘莫及,再用话刺激他。这样会挑起他的好胜心,他非要赢过你们不可。”顾轻舟道。 如此一来,张辛眉今天就再也没有闲心去找贺晨景的麻烦了。 “是,少夫人放心。”唐平道。 唐平领了张辛眉和二宝去玩,一听是打枪,张辛眉再也顾不上非要顾轻舟陪同了,兴高采烈跟着去了。 顾轻舟则去了趟驻地。 她问颜新侬要了一种武器:手雷。 新式的德国造手雷,威力非常大,而且方便,可以随身携带。 “义父,给我两箱子手雷。” 颜新侬蹙眉,有点为难道:“两箱子手雷能炸掉很大的地方。轻舟,你这是想对付谁啊?有事好好说话,别动刀动枪的。” 顾轻舟失笑。 “我不对付人,我对付树木。”顾轻舟道,“义父,您就别问了,把手雷给我就行了。等事情结束了,我再跟您解释。” 颜新侬道:“自己要当心。” “是。”顾轻舟道。 颜新侬想了想,又道:“轻舟啊,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手雷伤人。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要做个表率。” 岳城如今是把顾轻舟视为第一夫人的,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 关注越大,舆论的声音就越响,到时候说什么的都有。 一点小错误,也会被无限放大,酿成舆论风暴。 “我知道的义父。”顾轻舟也端正了神色,“您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颜新侬这才点点头。 顾轻舟带着一箱子手雷,回到了新宅,张辛眉也回来了。 “孙縠骑马打枪,枪枪十环!”张辛眉惊叹不已,“这是神枪手,比我们上海的神枪手都厉害!” 张辛眉最敬佩能人了。 “孙副官这样了不起?”顾轻舟笑道。 孙縠是司行霈那边的人,能过来保护顾轻舟的,都是司行霈身边精挑细选的精锐,没点过人的本事怎么行? “他叫孙縠,你不能只记住他的姓,这样对他不尊重。”张辛眉纠正顾轻舟的话。 他觉得光副官两个字,实在太轻瞧了孙縠。 顾轻舟道:“好,我记住了。” 玩了一整天,张辛眉也有点累了。 顾轻舟让佣人带着他下去洗澡,刚刚洗好,他围着浴巾出来,顾轻舟就走过去,要帮他擦头发。 张辛眉让佣人服侍无所谓,看到顾轻舟就格外的别扭,道:“你先出去!” 顾轻舟忍着笑,暂时退到了门口。 等张辛眉换了顾轻舟为他准备好的睡衣,顾轻舟才进来。 “我给你擦擦头发。”顾轻舟道。 张辛眉把巾帕给了她。 顾轻舟接在手里,跟张辛眉道:“辛眉,我想做一件危险的事,也许需要你的帮忙。” 张辛眉立马拍胸:“爷不怕危险。男人就是要替女人上刀山下油锅。你说怎样,爷都帮你去做。” 顾轻舟哈哈笑。 张辛眉将来长大了,哄女人肯定特有手段。 这些话,顾轻舟听了都挺感动的。 “好,那我就靠九爷了的啊。”顾轻舟道,“不过,九爷也要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我啊。” 张辛眉点点头。 顾轻舟就把她的想法,全部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要做的,就是顺应贺晨景的挑衅,然后装作上当。 “我让唐平带人跟着你,你大可以横着走。”顾轻舟道,“万一有什么事,千万别怕。” 张辛眉立马道:“爷才不怕呢。” 顾轻舟道:“那行,我们约好了啊!你也答应我,一切听唐副官的安排。” 张辛眉点点头。 顾轻舟又交代他,千万不能以身涉险,一切都要听她的安排。 张辛眉不高兴了:“真啰嗦,爷又不是孩子!” 第581章 我怕打雷 第581章 我怕打雷 顾轻舟和张辛眉说了一会儿话,张辛眉突然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顾轻舟看了眼外窗。 下午时就在起风。 她帮张辛眉关了窗户,道:“应该是要下雨了,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张辛眉的神色,却似有了几分紧张。 他犹豫着,问顾轻舟:“会不会打雷?” “不会的啊,这都快九月下旬了,雷雨时节早过去了。”顾轻舟道,说罢笑看张辛眉,“你怕打雷啊?” 张辛眉立马挺胸:“胡、胡说,爷什么都不怕!” 顾轻舟忍住笑。 她看了眼外头,应该是不会打雷的。 “是是,张九爷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什么也不怕。”顾轻舟道,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快干了,等会儿再睡啊。” 张辛眉点点头。 顾轻舟又道:“要不要我陪你一会儿?” “谁稀罕?”张辛眉哼哼,“你若是死皮赖脸非要在这里,我也就勉为其难了。” 顾轻舟道:“那我死皮赖脸。” 张辛眉嗤之以鼻,就没有赶走顾轻舟。 刚坐下不久,窗外传来雨打窗棂的声音,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的十分热闹。 雨势慢慢变大,夹杂着一道闪电。 张辛眉突然神色紧绷。 顾轻舟道:“你真怕打雷啊?” 没想到,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居然怕打雷。 这是哪里留下了心理阴影吧? 顾轻舟道:“你若是怕的话,跟我去睡可好?” 张辛眉道:“我才不怕” 最后那个字,明显的底气不足。 顾轻舟道:“别逞强啊,吓坏了你自己。每个人都有怕处,我从前就特别怕血。” “那是你,我才不怕!”张辛眉坚持道。 说罢,他把顾轻舟赶走了。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雨势来越大,顾轻舟就把木兰和暮山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躺下,听着窗外的雨声。 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半夜的时候,顾轻舟听到有人重重打门。 说是打,那是拳头一下下砸在门上。 同时,传来了张辛眉变了调的声音:“臭女人,臭女人,你快开门。” 顾轻舟爬起来。 打开了房间,张辛眉一下子就扑到了她怀里,抱紧了她,死活也不肯松开。 顾轻舟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有我呢。” 说罢,她点了灯。 她让张辛眉坐下,灯火中,张辛眉一张脸有点发白。 顾轻舟道:“你到床上躺着啊,别冻了你。” 这个时节并不怎么冷,张辛眉却明显在瑟瑟发抖。 顾轻舟无法,只得先哄他躺下。 “你你陪我睡。一到打雷的天,我姆妈都陪我睡。”张辛眉道。 就在这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黢黑的夜空,照得窗口的虬枝似鬼魅般,拼命摇曳着枯瘦的胳膊。 张辛眉立马拉过被子捂住了脑袋。 顾轻舟看到被子里的人,正在筛糠似的打颤,她十分心疼。 她上了床。 张辛眉立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埋在顾轻舟的怀里。 他死死箍住了顾轻舟的腰。 “没事,没事。”顾轻舟抚摸着他的后背。 在顾轻舟的安抚之下,张辛眉逐渐平静了几分。 只是,再有一个闪电时,他就颤抖一下。 一个小时后,张辛眉慢慢进入梦乡,顾轻舟也睡着了。 直到天亮,雨还没有停。 大雨冲刷,远处的屋脊和树梢,都露出崭新的颜色,尘埃全部被洗去,天地间焕然一新。 张辛眉先醒过来。 他触目的,是纤柔的下颌,先是一愣;再抬头,就看到了丑女人的脸。 她的头发铺陈在席间间,衬托着一张净白如玉的小脸。 她睡得很安详,脸上也是恬柔。 张辛眉大窘,立马推醒了顾轻舟:“你你你,你居然睡爷的床!你把爷的清白都败光了!” 他几乎要跳起来。 顾轻舟在这一串的吵闹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张辛眉,她先笑了:“傻孩子,这是我的房间!” 张辛眉又是一愣。 紧接着,他想起了昨晚的电闪雷鸣,当时他吓死了。 想到这里,张辛眉的一张脸通红,转身疾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太丢脸了! 威风凛凛的张九爷,被那个臭女人知道他害怕打雷了! 简直没脸见人了。 张辛眉捂住脑袋,想把自己藏起来,一点也不想看到顾轻舟了。 而后,他就听到了顾轻舟站在楼梯处,摇铃喊佣人。 “去给九爷穿衣裳。”顾轻舟道。 张辛眉立马去锁了房门。 明明是一点小事,他却愣是赶紧顾轻舟在调戏他。 他自己穿好了衣裳,磨磨蹭蹭给自己做了无数的自我安慰,这才下楼。 顾轻舟和二宝已经坐到了餐桌前,张辛眉也走过来,想要潇洒一点坐到椅子上,却没想到司家的椅子比较高,欠下身子根本坐不上去。 于是,英俊不凡的张九爷,略微用手一撑,像个孩子似的爬到了椅子上,摆出一副肃穆端方的面孔。 顾轻舟却道:“喝牛奶吗?” “不喝,小孩子才喝牛奶!”张辛眉大声道。 二宝端着一杯牛奶,一时间不知是该喝还是该放,握在手里踌躇不已。 “就你事多。”顾轻舟笑道,“真不喝啊?” “不喝!”张辛眉很有骨气。 顾轻舟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张辛眉一早上都不自在,上午时看到自己的随从还肿着脸,张辛眉决定要去找贺晨景算账。 他先写了个帖子,叫人送给贺晨景,以张九爷的名义,约了贺晨景去茶馆,这是约架最直接的方式。 “少夫人,要给贺四少送吗?”唐平问。 顾轻舟道:“送吧。” 贺晨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张辛眉的随从,就是希望张辛眉自投罗网。 如此,顾轻舟就要将计就计了。 顾轻舟想知道,贺晨景如此大胆,到底依仗什么! “贺家那片竹林,就特别蹊跷,这可能是贺晨景的依仗之一。”顾轻舟想。 于是,顾轻舟的副官,就把张辛眉的挑战书,送到了贺家。 贺晨景接到了。 他一向冷峻的面容上,冰山有一点化开,唇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张家的九少爷,这分量很不错。”贺晨景自言自语。 顾轻舟现在对他很抵触,他知道原因:她还不清楚他的本事,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以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么,就让她见识见识吧! 她一定会臣服的! 第582章 小三是可恨的 第582章 小三是可恨的 早上的雨,到了八点钟就停了。 停了之后,乌云散去,骄阳露出了笑容。 碧穹万里无云,阳光温暖而明媚,洒在墙角的秋菊上。黄的、白的秋菊,递次而绽,沐浴着暖阳,颜色更加秾艳。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 雨后有泥土的芬芳。 “你家的三鲜粥不好吃。”张辛眉挑刺。 顾轻舟扬眉:“那你还吃?” 回眸又问二宝,“粥好吃吗?” 二宝忙不迭点头。 顾轻舟笑:“看,我就喜欢二宝这样的!” 张辛眉气结。 到了岳城之后,张九爷似被拔了利齿的老虎,顿时变成了一只无可奈何的猫,任由顾轻舟捏扁搓圆。 顾轻舟望着雨后洗过的远景,到处都露出崭新的模样,哪怕是枯黄的叶子,也被洗得黄澄澄的,颜色鲜艳。 晚秋的空气,清淡而微凉。 顾轻舟最近的坏心情,随着这高远的天空,都轻盈了起来。 张辛眉派去给贺晨景送“战书”的人,很快回来了。 贺晨景也派了个佣人,亲口传达他的话。 “四少说,他有一处庄园很好。这个时节水塘的鱼肥美,莲藕鲜嫩,山林里还有肥美的野鸡野鸭野兔,不知张九爷可敢一会?”佣人道。 张辛眉冷哼:“少来这套,把爷骗到荒郊野外,爷还能有好吗?你哄孩子呢?” 贺晨景可不就是把张九少当孩子吗? 况且,张九爷刚满十岁,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四少不敢哄骗九爷,只是地方很好,又能吃又能玩,还有个很大的场地可以比试。”佣人急忙道。 张辛眉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眼波微动,不着痕迹点了下头。 庄园? 她倒是很想看看。 “齐师父去了趟上海找贺家父子,然后就没了踪迹。假如他被贺家绑架了,那么藏在哪里更好呢?”顾轻舟想。 她想着,更想去贺晨景所谓的庄园看看了。 “敢请辛眉去,自然就是请我。既然是请我,少不得要显摆。这个庄园,一定要去探究。”顾轻舟拿定了主意。 她笑盈盈看着张辛眉,没什么表示。 张辛眉却看懂了。 回过头,张辛眉对贺家的佣人道:“去告诉那个狗屁贺四,九爷应他的邀约!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可能有点晚了,明日一大清早,四少亲自过来接您,如何?”佣人笑着对张辛眉道。 张辛眉满意点点头。 看到这个佣人一脸的谄媚,张辛眉想起自己随从被贺晨景打,当即不平衡了。 张辛眉指了指这个佣人,对唐平道:“去,把这个人给我打一顿。上次贺四敢打我的随从,我也要打打他的。” 贺家的佣人吓得慌忙跪下:“九爷饶命啊。” 唐平为难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若是真有本事,也该拿他主子撒气,跟一个佣人计较,算不得真本事。” 她的话,张辛眉还是很听的。 “好吧,我饶过你,我不像你家主子那么卑鄙!”张辛眉道。 等佣人走了之后,顾轻舟立马叫了唐平。 她把任务布置下去。 张辛眉跟着她,看着她如此大张旗鼓,顿时就明白了。 他问顾轻舟:“那个姓贺的喜欢你,是不是?” 顾轻舟道:“很多人会打着喜欢的名义,做些不知所谓的事。贺四喜欢的,大概是他内心幻想的那个人。” 张辛眉一点就通:“他把幻想强加在你身上?” 顾轻舟欣慰,摸了摸他的小脸:“正是。” 张辛眉对顾轻舟这种动作非常不满意,因为这是大人逗孩子的。 看着顾轻舟,张辛眉又问:“他要你做老婆吗?” “不是的。”顾轻舟欲解释。 她是司慕的妻子,虽然他们俩已经离婚了,可外人不知道。 “你是之前那个人的老婆,我知道。”张辛眉道。 他见过司慕的,还把司慕的枪给下了,当时司慕气得半死。 “你不能同时做两个人的老婆,那他要做你的姨太太吗?”张辛眉又问。 顾轻舟哈哈大笑。 笑完了,她突然又不想笑了。 她换了个思路,假如贺晨景是女人,而顾轻舟是男人的话,贺晨景的纠缠,肯定会有作用的。 放在司慕身上,某位漂亮高冷的女人,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偏偏青睐司慕。她出身高贵,明知司慕不能给她婚姻,还主动提出愿意做“姨太太”,只求相爱,不求名分,男人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然而,那个男人的妻子呢? “我很讨厌别人用爱情的幌子却插足旁人的婚姻,不管男女,都让我极其痛恨。”顾轻舟对张辛眉道,“所以,我特别恶心贺晨景。” 话题起来了,顾轻舟身边没有旁人,只有张辛眉。 明知张辛眉不懂,她还是倾诉了:“现在有不少读过几天洋书的女人,口口声声称为了爱情,抢别人的男人,却把老派的妻子至于最尴尬的境地。” 张辛眉道:“你是老派的妻子吗?” 三年前,顾轻舟是个精通医术,学了个西学皮毛的乡下女孩子。若说老派,她一定是最老派的那个了。 “我是。”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就像她抚摸他那样,道:“不要难过。如果别人对你不好,爷疼你。” 他的手很小,软软的,甚至有点孩子的乳香。 顾轻舟险些落泪。 张辛眉又问她:“上次那个铁疙瘩,他还欺负你吗?” 顾轻舟微愣。 好好的,怎么又说起了那桩事? “你不是喜欢铁疙瘩吗?张辛眉问道,“你还生气吗?” “嗯,还生气。”顾轻舟深吸一口气,“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会告诉他。” 张辛眉哦了声。 顾轻舟倏然想起什么,惊悚问张辛眉:“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姆妈?” “我为什么要告诉?”张辛眉不解。 顾轻舟暗暗松了口气。 “以后也不要说,知道吗?”顾轻舟握住了他的手。 张辛眉道:“你放心,我最疼你的。你不让我说,我绝不说。” 顾轻舟使劲点头。 翌日,顾轻舟早起,安排了二宝和张辛眉吃早饭,然后对二宝道:“二宝,你今天跟师姐去玩。” “好。”二宝很高兴。 顾轻舟派人给二宝换了套西装和皮鞋,把他打扮得像个小克洛,十分的时髦派。二宝不漂亮,这么一装扮,也挺有少爷的派头。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二宝仍在眼馋副官们的军装。摸着自己西装的软绸布料,二宝高兴不起来。 出了门,汽车在门口等候着。 天色尚未大亮,东边的天际升起一轮金魄,初升的骄阳驱散了阴暗,将光铺撒,光线落在身上也有了点暖意。 贺晨景的汽车已经到了。 他下了车,看着顾轻舟,明知故问:“你也去?” 他用“你”来指顾轻舟,似乎是他们关系密切。 没有其他重要人物在场,贺晨景是绝不会称呼顾轻舟为“少夫人”的。 顾轻舟神态柔婉,看上去娴雅文弱,若是被她这幅样子欺骗,以为她只是个内秀的女流之辈,就会死无全尸。 贺晨景自负了解顾轻舟。 “张九少爷是我的客人,又是小孩子,我应该陪同他。”顾轻舟说话时,声音里没什么善意,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不带感情的平铺直叙。 贺晨景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邀请张辛眉。 “原来如此。”贺晨景道。他神态冷峻,却有一抹笑容,从唇角稍纵即逝。 他不爱笑,却独独对顾轻舟能露出愉悦来。 顾轻舟的表情不变。 “贺四少,一起出门不太方便,不如你先走,留个地址给我们。”顾轻舟道。 “从南边出城,到了朱家桥的桥头小镇,你们停下来,我家的佣人会带路,接下来就是小路了。”贺晨景道。 他如此好说话,只是不想惹恼了顾轻舟,毁了今天的邀约。 他要大展身手,让她瞧瞧他的能耐。 和那个空有出身的司慕相比,贺晨景更配顾轻舟的。他和顾轻舟一样有本事,一样靠自己建功立业。 贺晨景缺一个机会,要不然,他也可以像顾轻舟那般扬名立万了。 顾轻舟的运气不错。 “四少先请。”顾轻舟明眸安静,似墨色宝石的眸子里,全是温柔。 贺晨景颔首。 他又看了眼张辛眉。 张辛眉冷哼:“丑八怪,爷今天就让你长点见识。” 贺晨景表情不变,没有笑容也没有恼怒,略微颔首。 张辛眉扬脸。 顾轻舟笑了下,摸了摸张辛眉的头。 等贺晨景走后,顾轻舟才让副官们把车子全部开出来。 她一共带了八名副官。 每个副官身上,都是带着四枚手雷,顾轻舟自己也带着两枚。 “轻舟,我们要怎么收拾他?”张辛眉转身问。 顾轻舟错愕。 他一直叫她“丑女人”“臭女人”的,怎么今天叫轻舟了? “你怎么叫我的名字?”顾轻舟笑问。 “你不是叫轻舟吗?”张辛眉不解,“我为什么不能叫?” 张太太一直喊轻舟、轻舟的,张辛眉早已记住了,只是没说过而已。 “能叫。”顾轻舟道。 张辛眉就问:“我们要怎么收拾姓贺的丑八怪?” 第583章 玄机 第583章 玄机 怎么收拾贺四? 顾轻舟莞尔一笑:“用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揍他。” 张辛眉道:“这个好,爷就喜欢揍人!轻舟,你深得爷的欢心。” 顾轻舟就捏他的耳朵:“没大没小的,轻舟也是你叫的吗?” “那我叫什么?” “叫轻舟姨。”顾轻舟道。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可能是翻得太用力了,那眼珠子几乎陷入眼皮里,顾轻舟看到了他整个眼白。 “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张辛眉不悦,“爷都不说你丑了。” “我又不丑。”顾轻舟道。 张辛眉仔细端详她。 她不是圆脸,也不是特别大的眼睛,跟张辛眉的姆妈和姐姐不一样,所以还是丑。 哪怕她丑,张辛眉也不觉得恶心。 他多宽容啊。 “丑也没事,爷不嫌弃。”张辛眉安慰似的,拍了拍顾轻舟的手背。 顾轻舟又哈哈笑起来。 车厢里气氛很好,二宝也跟着傻笑。 很快就到了地方,行到了朱家桥时,贺家的佣人果然等着,把他们往小路上领。 小路颠簸,汽车再好的轮胎皮子,也挨不过小路上的坑坑洼洼。 顾轻舟和张辛眉都被颠得东倒西歪,只有二宝稳坐如泰山。 “这是什么鬼路?”张辛眉低声骂道。 顾轻舟道:“这段路是不太好走。你是不是要颠吐了?” “爷没有。”张辛眉道。 顾轻舟这么一说,他反而想吐了。一时间,张辛眉不知是应该恨路,还是应该恨顾轻舟了。 终于到了田庄的门口。 门口是一处宽敞的场地,田地碾过了,一层石子一层细沙铺垫,平整开阔。有一个偌大的牌坊,盖了高高的门楼。 贺晨景等在门口。 到了顾轻舟时,他眉梢微挑;等他看顾轻舟身后的八名副官,他唇角微翘,有了个淡淡的弧度。 “打群架吗?”贺晨景心道,“居然带这么多人!” 不过,人越多越好,这样可以让顾轻舟知道,她在贺晨景面前,是多么无能为力。 越多的副官,越能证明贺晨景的本事,他乐得高兴。 “张少爷,请!”贺晨景道。 张辛眉拧眉,看了眼二宝。 二宝就抱起他,于是他能和贺晨景平视。 贺晨景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猛然挥手,重重一拳打在贺晨景的门面上。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张辛眉找准了机会,出手奇快。 “记住了,爷不是少爷,是九爷!”张辛眉厉声警告,还想再打。 贺晨景捏住了他的拳头。 贺家的佣人也围了上来。 顾轻舟的副官们,同样围上去。 还没有进门,双方就争锋对麦芒,起了冲突,谁也不肯退让。 顾轻舟好整以暇,看着他们。 贺晨景被张辛眉打到了鼻子,鼻子又酸又疼,半晌才止住了血,弄得自己很狼狈。 “我今天请张九爷来,是冰释前嫌的。”贺四稳定了心神,声音嗡嗡的,“我打了你的随从,你也打了我,我们暂时和解,如何?” 张辛眉冷哼。 贺晨景道:“等会儿,我安排宴席,斟酒给九爷赔罪,九爷意下如何?” “这还差不多。”张辛眉哼哼,拍了拍二宝的脑袋。 二宝就把他放下来。 张辛眉雄赳赳的,率先一步走了进去。 顾轻舟紧随其后。 贺晨景的鼻血止住了,可鼻子一个劲的酸痛,让他潇洒的形象大打折扣。 他捏住鼻子,努力保持着风度。 然而张辛眉那一拳,让他斯文扫地。 张辛眉不会武艺,可是出手奇快,这点无人能及,他连司督军的配枪都能夺了。 贺晨景一是没警惕,二是速度不及张辛眉,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偏偏鼻梁脆柔,这一拳威力不小。 “真是”贺晨景那冰山的心,有一角被怒火烧灼。 他稳定了心神,跟着众人进了庄园的大门。 此处多种竹子。 进门开始,到处都是竹林。 种竹子也有不错的经济收入,竹笋、竹竿、竹叶、竹茹,都有市场。故而此处专门种竹子,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妥,跟其他庄园一样。 顾轻舟看了几眼。 越往里走,竹林越乱,道路也越小,纷杂不堪。 有一个拐弯处,是一面假山壁上,开了个小门。 小门处狭隘,需得众人弯下身子,才可以进入。 走在最前面的副官停住了脚步,问:“这是什么地方?” 贺家的佣人道:“往前走,差不过百米地,就到了正堂。” 张辛眉在背后嚷嚷:“快走,磨蹭什么呢!” 副官却折回来,问顾轻舟:“少夫人,您看” 顾轻舟回眸,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贺晨景。 贺晨景道:“直走无妨的。” 顾轻舟转脸对副官道:“听到不曾,主人家这样说了,直接过去吧,无碍的。” 副官道是。 佣人先过去,领头的副官跟着过去。 然后,张辛眉和二宝,一前一后进了窄小的甬道。 再过两名副官,就轮到了顾轻舟。 这时候,顾轻舟发现,贺晨景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把她的另外两名副官甩在最后。 顾轻舟眼波流转:“四少,你先请。” 贺四还是捏住鼻子,青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雪白绸缎衬衫。血在白色衬衫泅开,形成一朵灼艳的花。 他的冷漠不改。 听闻顾轻舟的话,他略微点头,进了甬道。 顾轻舟稍微停顿了下。 她看了眼身后的副官,道:“紧跟着我,一旦有了意外,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 副官道是。 顾轻舟这才略微弯腰,进了甬道。 甬道从外面看不宽,也不深,对面的光能透过来。 顾轻舟弯腰进入,才知道自己估算错了。 甬道里面很宽,也很深。中间有一盏电灯,放出微弱的白光。 顾轻舟会身不由己往电灯那边走,等到了电灯底下,才发现是一面垂着折面。折面的尽头,有光透过来。 她走了过去,果然走出了甬道。 四周还是竹林,道路却宽阔了很多。 竹子茂密笔挺,翠叶葳蕤。 顾轻舟环顾,只有贺晨景站在小径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虽然鼻梁有点肿,仍遮掩不住他的风采。 这么一看,是个魅俊清冷的男人。 然而,顾轻舟等了片刻,仍不见自己后面两名副官过来。 她心知出事了。 “我的副官呢?”她问。 虽然问着,语气并不焦虑,似问了桩毫不起眼的小事。 “他们不会过来打扰的。”贺晨景道。他说话时,带着一点细微的鼻音,让他的声音更加低醇好听。 他笃定,眼波中就有淡淡的华采,映衬着衣领那朵谲滟的血花,他的面庞格外的邪气。 顾轻舟立马转身,往那个甬道里去。 前面的人不见了,后面的人也出不来,这个甬道有极大的问题。 顾轻舟钻进了甬道,贺晨景紧随其后。 等她原路返回时,发现自己出来的,并非原来的来路。 她怔愣。 “好玩吗?”身后,贺晨景淡然发问。 顾轻舟立马拔下了腰间的配枪,指着他道:“你觉得好玩?” 贺晨景毫不惧怕。 他举起两只手:“别激动,我可什么也没做。” “我的人呢?”顾轻舟沉声问。 贺晨景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在这竹林里乱找,显显你的本事;要么安静跟着我,做我的客人,看看我的本事。你选择哪一种?” 顾轻舟的眸光微沉。 她咬了下唇,抬眸时眼底的情绪有点柔软,没了之前的狠戾,她道:“我想看看你的能耐。” 意料之中的回答。 贺晨景唇角的笑容挑起,停顿了那么一两秒,又缓缓散去。 “你先告诉我,这个甬道的秘密。”顾轻舟道。 贺晨景就带着她,重新回到了甬道。 穿过甬道,这次再出来时,却不是之前的竹林。 明明很短的甬道,里面居然有如此大的玄机! 出现在顾轻舟面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四周仍是竹子,依靠着竹子有一栋小房子。 房子也是用竹子搭建的。 “请。”贺晨景领路。 顾轻舟回眸看了眼身后,一切都很诡异,假如深陷其中,根本跑不出去。 此地的设计,何等诡异! 怪不得贺晨景想要邀请她来,原来他在显摆自己的本事。 “很神奇。”顾轻舟如实道。 贺晨景道:“谬赞了。”完全不动声色。 顾轻舟跟着他,进了竹屋。 屋子里光线充足,气息清雅。房间不大,只是摆放了一张桌子,以及数不清的工具。 “请喝茶。”贺晨景亲自给顾轻舟倒茶。 倒出来的茶水,清香四溢,居然是热的。 说明佣人过来服侍过。 然而,顾轻舟根本没看到什么佣人。 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贺晨景也端起茶盏。 “此地是我一手所见。”贺晨景道,“这只是实验,将来我会推广,也许会大受欢迎。” “果然好本事。”顾轻舟道,“这是失传的奇门阵法?” 贺晨景不答。 “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怎样,我上次的提议如何?”贺晨景问。 “什么提议?” “我做你的男朋友。”贺晨景道,“我希望能和你有一段情缘。” “若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的话,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吧。”贺晨景放下了茶盏。 “住几天?” “住到你答应为止。”贺晨景道。 第584章 土匪顾轻舟 第584章 土匪顾轻舟 顾轻舟斜睨贺晨景。 他生得体面英俊,从容貌上说,是上苍的宠儿;为人也聪明,能造成这么神奇的地方,更是非凡。 明明这般出众,为何败在品德上? “一个人的品德,跟一个人的能力,真的不相关。再有本事,这般鲜廉寡耻,也是下作。”顾轻舟想。 她站起身。 贺晨景微动,只是抬眸。 顾轻舟就居高临下,看着他:“贺四,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你父母都不敢说半个字。” “毙了我,你怎么出去?”贺晨景平静,复又垂首喝了半口茶。 茶香馥郁,今天这茶很不错。 顾轻舟笑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奇门阵法,这是迷宫。” 贺晨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你利用的,是建筑学上的层叠堆砌,营造出一个诺达的迷宫。”顾轻舟道,“我想要出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炸了你的迷宫。” 贺晨景猛然抬眸。 “你敢?”他豁然站起身,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小姑娘,别自作聪明!” “松开!”顾轻舟用力甩他。 他却体会到了挣扎的乐趣,动情般俯身,将顾轻舟抱住了。 顾轻舟没动,只是用枪抵住了他的腰侧:“贺四,子弹无眼,你当心点!” 贺晨景也感受到了。 他松开了胳膊。 他抱到了顾轻舟。顾轻舟的身子很软,身上有玫瑰的清香,亦如他幻想中那样的美好。 他甚至贴到了她的脸侧,虽然只有短短不过一秒。 顾轻舟的肌肤柔软。 贺晨景想,在不久的将来,她可以在他身下娇嗔,一颗心就全热了。 他的呼吸略微错乱。 顾轻舟拧眉,眼底的情绪涌动,慢慢归于平静。 “贺四,你今天做得事,我杀了你都不过分!”顾轻舟枪指向了他。 贺晨景回神,平复着内心的躁动,道:“杀了我,你如何出去?” 顾轻舟不担心出不去,她只担心张辛眉。 她在等副官发信号给她。 就在这时,顾轻舟听到了声音。 一声巨响,在竹林里炸开了,这是副官扔了手雷。 顾轻舟立马出了竹屋。 贺晨景也跟着出来。 他深深蹙眉,不知到底是哪里来的炮声。 顾轻舟回身,用枪对准了贺晨景:“四少,多谢你带着我来这里,也多谢你卖弄让我知道了这里的秘密。” 贺四微惊。 知道了这里的秘密? 她知道了什么? 在贺四看来,顾轻舟什么也不知道。 “不就是个迷宫吗?”顾轻舟笑道,“我方才这样问的时候,你承认了。既然是迷宫,我就知道怎么炸开。” 炸开? 贺晨景这时候,一张脸刷得白了。 “你敢在这里动用枪炮,你不怕制造恐慌,你如何交代?”贺晨景急切了起来,不复之前的从容,他的冰凉更加冷了。 一旦放炮,还是如此大规模的,十里八乡都要惊动,到时候百姓不知道何事,流言四起,流民四涌,军政府如何安抚? 顾轻舟敢这样冒险? “顾轻舟,我知道你好胜,可你别贸然动用武器。”贺晨景道,“你想想后果!” 说罢,他就上前想要夺了顾轻舟手里的枪。 顾轻舟退后一步,冲着贺晨景的大腿就放了一枪。 贺晨景的身子一下子就栽倒了地上。 “贺四,我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假如打到了你的大动脉,就是老天爷让你死;假如没有,你就捡条命吧!”顾轻舟冷然看着他。 贺晨景疼得眼前直冒金花,死死捂住了伤口,浑身痉挛。 他耳边只有枪声。 良久之后,他才难以置信,顾轻舟居然敢朝他放枪。 枪炮这些东西,在贺晨景来说是很遥远的,他觉得对顾轻舟也是很遥远的,毕竟顾轻舟只是个内宅妇人,智慧超群罢了。 这种大老粗的武器,顾轻舟不可能运用得如此自然。 可惜他粗估了顾轻舟。 再复杂的迷宫,也经不起枪炮直接炸开! 贺晨景之前没这么想过,主要是他觉得不可能有人能动用枪炮来对付他。 他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是贺市长的儿子! “你”贺晨景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却选准了一个方向,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刻手雷,用力扔了出去。 这片竹林,顿时就炸了一个大口子。 “你住手,你住手!”贺晨景声色俱厉,忍着疼,他惊恐看着顾轻舟扔了手雷,毁了他竹林最重要的一块。 他想要爬起来,去拦住顾轻舟,却见顾轻舟转了个地方,重新扔出一只手雷。 竹林再次炸了一大片。 贺晨景使劲咬住唇,来抵御腿上剧烈的疼痛,他也用力按住伤口,可是血还是不停的往外涌。 “顾轻舟,我要去南京军事法庭告你,你乱动武器毁了我家的私人产业!”贺晨景牙齿咯咯作响,还是不停的恐吓。 他说罢,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四面八方想起了炮声。 到处都有手雷在炸。 贺晨景腿上的血在涌,他心里的血也在滴。 这是他花了五年的心血,耗尽了数不尽的财力,造出这个实验基地,他将来要用它大显身手。 这么一炸,就把迷宫全部炸乱了,贺晨景的心血也付诸东流。 “你”贺晨景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震耳欲聋的手雷声,把他的声音全部遮掩了。 贺晨景不知是气得发昏,还是疼得发昏,他眼前一点点发转,都快看不清顾轻舟的脸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晨景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让爷好找,这个鬼地方,还是炸了省事!” 顾轻舟也数了,一共炸了十六个手雷,不会再有人扔了。 整个迷宫,全部被破坏了。 贺晨景闻言,怒极攻心,吐出一口血:“土匪” 话还没有说完,他昏死了过去。 副官上前,检查了贺晨景的伤势,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还没有伤及大动脉。” “给他包扎上,免得他失血过多,真的死了。”顾轻舟道,“先留住他。” 副官道是。 此地的佣人,也被顾轻舟的副官们抓了起来。 顾轻舟对副官们道:“四下里找找,看看哪里有暗室。” 副官道是。 留下唐平保护顾轻舟等人,其他七名副官,开始在这个被炸毁的迷宫里到处寻找。 张辛眉看着这一切,道:“轻舟,你根本不是来替我讨公道的,你是来收拾这个人的!” 若不是贺晨景自己带路,顾轻舟只怕根本寻不到这里。 到处都是竹林,顾轻舟哪里知道贺家的产业在哪里? 假如贺家有什么猫腻,此处肯定就能找到线索。 “我是来找人的。”顾轻舟道,“我怀疑齐师父在这里。” 二宝突然插话:“师父?” “是啊!” 二宝大喜:“师父在哪里?” 顾轻舟摇摇头,她也只是猜测。假如让她派人来找,她绝对找不到,这个迷宫太悬了,一般人都会迷路。 “我也不知道。”顾轻舟叹气。 二宝很失望,学着大人的样子,也叹了口气。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脑袋,又问张辛眉:“想不想去看看,之前我们进来的甬道,到底有什么秘密?” 进了甬道之后,每次出来的地方都不同。 稍微落后几步,立马失踪了。 这个非常有蹊跷。 “好好,我要去看!”张辛眉道,“快点!” 说罢,他就要往甬道走。 顾轻舟拉住了他:“傻了吧?你进去之后,再走丢了怎么办啊?” “那怎么办?”张辛眉急道,“反正我要去看看!这个好玩,我回去也要修一个,捉弄他们。” 顾轻舟看了眼旁边,道:“我有个主意。” 第585章 机关的秘密 第585章 机关的秘密 顾轻舟觉得,不能贸贸然进去。 “这甬道的蹊跷,一定跟视线有关。在黑暗中,我们的视线会受到蛊惑和干扰,应该寻几个火把,把甬道照亮。”顾轻舟道。 副官急忙道:“少夫人,咱们车上有柴油,虽然没松油顺手,勉强也能做火把。” 顾轻舟道:“那你弄几个过来。” 副官道是。 片刻的功夫,副官将沾满柴油的木棍扎好,递给了顾轻舟等人。 味道刺鼻,好在光线充足。 顾轻舟先进入了甬道。 张辛眉、二宝和副官随后跟着进入。 火把放在四个角落,顿时把整个甬道照得明如白昼。 “少夫人,这个会动。”副官突然道。 顾轻舟上前。 她记得自己顺着光走,然后就要拐个弯。 现在才发现,这个拐弯的地方,是一扇活动的挡板。 人走过之后,挡板的位置就会随之改变。 这种挡板一共有八面,会随机把人转向八个不同的出口。 “这个甬道里非常黑。我们都怕黑,所以在黑暗中都会追着光源走。这样,我们就心甘情愿转过了挡板。”顾轻舟道。 张辛眉看了看,觉得这种设计非常有意思。 人走过,这挡板跟着转,但是人感受不到。 “这是怎么做成的?”张辛眉问。 顾轻舟道:“这也是建筑上的秘密吧。贺四没有学过奇门遁甲,他是把西方建筑学和中国的机关术结合在一起。” 如此一来,既有复杂的机关,又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像深陷迷宫。 贺家的竹林,也是这种设计。 顾轻舟惊叹,贺四这一手,着实很厉害,用途也很大。 可惜了。 “这里也是迷宫。”张辛眉则很向往,“这个人我要了,让他去帮我盖房子!” 他说的是贺四。 顾轻舟道:“他是市长的儿子,不会给你做事的。” 张辛眉不悦。 甬道里有点拥挤,而且味道刺鼻,众人退了出去。 刚走出来,就有副官迎面而来。 “少夫人,找到了!”副官道。 顾轻舟心田一紧。 她喊了声后面的二宝,道:“咱们走。” 张辛眉也亦步亦趋跟着。 被炸毁的竹林深处,有个机关最繁琐的地方,被炸毁了之后,仍是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处地牢。 地牢入口处,副官把几个人搀扶了出来。 其中就有齐老四。 齐师父许久不见阳光,正一双手捂住发疼的眼睛,衣衫破旧凌乱。 “师父!”二宝大叫着,冲齐老四跑了过去。 齐师父放下手,还是睁不开眼睛,阳光太过于明亮。 顾轻舟对副官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 副官脱下军装,在齐师父头顶撑了个棚,齐师父这才勉强可以看清楚顾轻舟和二宝。 “轻舟,你长大了。”他先道。 然后又对二宝道,“你师姐把你照顾得很好,比师父好。” 齐老四被光线照射,眼睛不停的淌眼泪,顾轻舟知道齐师父不是哭了,她还是心头一酸。 “师父,咱们先回去吧。”顾轻舟收敛心神。 她去看齐师父的脖子和手腕处,好像没有血痕。 齐师父并未受刑。 “好。”齐师父应道。 齐家的地牢里,除了关押着齐老四,还关押了另外三个人。 顾轻舟道:“把这几个人,连同贺晨景,一起送到军政府去。” 军政府有军医院,可以先给贺晨景包扎,又可以审问这个人的身份,从而确定贺家私设刑堂。 副官道是。 顾轻舟就带着齐师父和孩子们,回到了她的新宅。 一进门,她也顾不上先问什么,而是叫人准备热水,又叫人去拿一套干净衣裳,先给齐师父整理一番。 半个小时之后,齐师父才出来。 他苍白得厉害。 顾轻舟道:“师父,要不要先吃饭?” 齐师父正想摇头,张辛眉就道:“我饿了。” 二宝也道:“我也饿了。” 于是,大家坐到了饭桌上。 齐师父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点小米粥。 吃了饭,也梳洗完毕了,顾轻舟让张辛眉和二宝出去玩,她单独和齐师父坐在客厅说话。 这次能找到齐师父,顾轻舟也有点意外,没想到这样顺利。 “师父,您怎么被贺家关了起来?”顾轻舟问他。 齐老四沉默。 他素来寡言,从前也是鲜少言语。 “他们没折磨您吧?”顾轻舟又问。 齐老四摇摇头:“没有。” 顾轻舟轻轻咬唇,然后和盘托出:“师父,我见到了薛莹。” 齐老四猛然抬起脸,看着顾轻舟,唇角微微翕合,想说什么,却又很难启齿。 “她是不是二宝的娘?”顾轻舟直截了当。 齐老四的脸色,变得煞白。 顾轻舟等待他开口。 他挣扎了半晌,好几次启齿,却发不出言语。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道:“轻舟,我要带二宝回去了,这次我们去东北,以后有缘再见。” 顾轻舟沉思。 贺晨景的迷宫,真的非常厉害!这世上的人,几乎没人能破解。 顾轻舟赢了,仅仅是因为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她能弄到手雷。手雷这种武器,就算是高级将领也未必可以调用。 顾轻舟虽然毁了迷宫,可她并没有赢过贺晨景。 假如她只是顾轻舟而非司家的少夫人,只用她的智慧,她根本就找不到齐老四。 齐老四就要在贺家的地牢里关一辈子。 这般险地,胜利来得如此不容易,真的要全部放弃吗? “师父,假如您有什么委屈,我可以为您做主。”顾轻舟道。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我现在能当家做主,贺明轩一个市长,我可以拼力和他一斗。我很想您和二宝留在我身边。” 齐老四却决然摇摇头:“一个小误会。” “师父” “轻舟,我让二宝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了。”齐老四打断了顾轻舟的话,“我们得早点回去。” 顾轻舟的情绪,有点低落。 齐老四看着她,想起了往事:顾轻舟才四岁时,齐老四就在她身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如今,她应该很迷茫吧? “轻舟,师父有件事想告诉你。”齐老四道,“关于慕宗河的。” 第586章 囚徒 第586章 囚徒 顾轻舟扬眸,看着齐老四。 齐老四叹了口气,对顾轻舟道:“你离开家之后,老慕就让我们离开了村子,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 “我们”,不仅仅是指他和二宝,还有张楚楚。 村子里的其他人,顾轻舟接触不多。 “他不是慕宗河。”齐老四又道,“他是叶赫那拉家的人。” 这点,司行霈已经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差不多就明白了。 齐老四看她神色平常,突然领悟:“你知道了?” “是,他们死后,我就查到了。”顾轻舟道。 齐老四一惊:“谁死后?” “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道。 齐老四一时间怔愣,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齐老四问。 他眼底的悲切,再也藏匿不住,情绪波动很厉害。 “慕宗河”是他的挚友。不管“慕宗河”真实身份是什么,他跟齐老四的交情是真的。 故友罹难,齐老四的情绪起伏很大。 顾轻舟就把这件事,简单说给他听:“是出了车祸,整个火车” 她说得极其简单。 齐老四眼底有水光。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办法将水光敛去。 顾轻舟道:“您可要去祭拜他们?” 齐老四颔首:“好。” 顾轻舟就叫人准备了祭礼,她跟齐老四、二宝一块儿去了趟林海公墓。 给师父上香时,齐老四的声音逐渐哽咽:“老哥哥,你这样的神医,居然” 顾轻舟泪如断珠。 祭拜完毕,良久情绪才平复。 晚夕时,顾轻舟对齐老四道:“齐师父,您和二宝武艺很好,可以留在我身边的。我如今也没了娘家人。” 齐老四虽有不忍,还是摇摇头:“轻舟,我们得走了。” 他始终不肯说他的往事。 他是被贺家关押的,这就证明了顾轻舟的猜测。 然而,齐老四很不想顾轻舟找贺家的麻烦,故而急匆匆要走。 “我舍不得您,也舍不得二宝。”顾轻舟道。 二宝挺傻的,这时候才听懂。 他低垂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很委屈。 齐师父看出来了,二宝宁愿跟着师姐,天天有吃好喝的。到底是小孩子心气,跟着齐老四过苦日子,他受不了。 “轻舟,让二宝留在你身边吧。”齐老四最后道,“我要回去一趟,有点事。” 顾轻舟大喜。 二宝亦然。 只是齐师父还是要走,让顾轻舟的高兴大打折扣。 她叹气。 齐师父又道:“是我自己敲诈贺家,才被关起来。轻舟,这件事能否揭过去?” 他不想顾轻舟找贺家的麻烦。 顾轻舟沉吟:“师父,我可能要公事公办。不止您,贺家还关押了其他人呢。” 齐老四道:“那就不要提我了,我跟贺家无冤仇。” 都关起来了,还无冤仇? 顾轻舟尊重师父,道:“既然您决定了,我尽可能避开。” 齐师父点点头。 话虽如此,可他真的打算走时,二宝哭得惊天动地。 二宝抱住齐师父的腿,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小傻子,你哭什么?”张辛眉看不过眼,上前就想要拉二宝。 却被二宝推开。 二宝死活不肯让他师父走。 “师父,师姐这里有好吃的,不走。”二宝道。 齐师父道:“你留在这里。” “不,师父也吃。”二宝哭道。 他们平日里生活很苦,齐师父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二宝。二宝是个傻子,却都看在眼里了。 他也想师父过点好日子。 齐师父被二宝哭得没了办法。 顾轻舟也劝。 “那我先住几天吧,以后再说。”齐师父道。 顾轻舟这厢留住了他。 张太太打电话给顾轻舟,让顾轻舟派人送张辛眉回去。 张辛眉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张龙头和老太太想念孩子。 “我不要回去!”张辛眉接过话筒,非常不高兴对张太太道,“我要看着轻舟!” “明早动身。”张太太不跟他磨牙,直接下了通牒。 张辛眉唉声叹气,他姆妈太不给他这个男子汉面子了。 顾轻舟早起时,和二宝一起送走了张辛眉。 张辛眉依依不舍。 回到新宅,顾轻舟安排人给齐师父送早膳。 齐师父言而有信,既然决定多住两个月,就不会偷偷溜走。 顾轻舟叫人准备了早膳,安排他们师徒吃饭,自己就去了趟警备厅。 “如何了?”顾轻舟问,“我送过来的这三个人,都是什么来历?” 军警道:“少夫人,他们三个全是工匠。” 工匠? 帮贺晨景造竹林的工匠吗? “他们说,是他们自愿住在地牢里的,贺家给了他们工钱。”军警又道。 顾轻舟找到了齐师父,齐师父不愿意告状;而这三名工匠,似乎也不愿意。 沉默片刻,顾轻舟给司督军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把事情仔细告诉了司督军。 “阿爸,我派人把贺晨景送到南京,贺市长想接儿子回去的话,让他去南京接吧。”顾轻舟道。 她把这件事,转移给了司督军。 司督军则错愕。 “你师父?”司督军问,“他怎么跟贺家扯上了关系?” “您帮我问问吧。”顾轻舟道。 司督军颔首,同意让顾轻舟送人过去。 这件事,需得司督军亲自跟贺明轩谈谈,他也不想贺明轩跟顾轻舟结仇。 顾轻舟在贺家的地牢里发现了自己的师父,此事非常恶劣。 非司督军出面不可。 “轻舟,你不要生气,阿爸会给你一个交代。”司督军道。 顾轻舟颔首:“我知道了阿爸。” 她说罢,就派人送走了贺家地牢的那三个人,以及取出子弹的贺晨景。 贺晨景没有生命危险,这条腿阴雨天可能会酸痛,却不会影响他走路。 他运气不错。 送完了人,顾轻舟回到新宅。 她一上楼,就感觉不太对劲,猛然转身,就被人结结实实抱住了。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一下子充盈了顾轻舟。 司行霈回来了。 “你你不能直接到这里来!”顾轻舟想要推开他。 司行霈却箍紧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顾轻舟心中柔软了起来。 她环住了他的腰。 第587章 我要去看芳菲 第587章 我要去看芳菲 顾轻舟抱着司行霈。 他身上的味道,让她温暖而舒适,心仿佛寻到了依靠。 顾轻舟阖眼。 他却抬起了她的唇,用力吻着她。 “别闹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哪里肯依? 他顺势把她压在床上。 顾轻舟立马想跳起来:“不行,不行!” 司行霈知晓她心中的忌讳。 叹了口气,他道:“走,去我那边。” 顾轻舟咬唇沉吟,道:“也好。你先走,我随后过来。” 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 在她唇上流连若久,司行霈这才松开了她,起身离开了。 他依旧翻墙。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身手敏捷离开这院子,都无可奈何。 等司行霈走后十分钟,顾轻舟才重新更衣,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一进门,他就把她抵在大门上。 “很想你。”他低喃,吻得更加用力,似乎要把自己嵌入她的身子里。 然后,他把顾轻舟抱上了楼。 两个人折腾了一番,顾轻舟略感疲倦,歪在床上。 司行霈轻轻帮她揉按手指。 顾轻舟低声问:“这次回来,住几天?” “住不了几天,我是借口申请铁路补贴回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错愕:“又要补贴?” “别心疼,又不是你的钱。”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要仔细审核的,未必会批给你。” “你敢!”司行霈笑,“你敢不批,我就不走。” “无赖。”顾轻舟啐他。 他将顾轻舟搂在怀里。 顾轻舟问他,朱嫂好不好,阿潇和玉家父子好不好等。 司行霈一一告诉了她。 贺晨景的事,让顾轻舟很恶心,她需要司行霈的陪伴。 司行霈就来了。 她把头放在他怀里,心很安稳。 司行霈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顾轻舟踏实,慢慢进入梦乡。 睡了一会儿午觉,司行霈起床给顾轻舟做饭。 饭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在客厅里,说着他那边的形势,以及平城的经济。 正在说话,副官进来,对司行霈道:“师座,平城来了个重要电话。” “说。” “二小姐摔断了腿,住到医院去了。她打电话给您,想请您去南京探病。平城驻地接了电话,知道事情紧急,说您去阅兵了,要过几天才回来,然后打电话到这里了。”副官道。 顾轻舟的脸色没有变,依旧如常,心却猛然掉入了冰窟里。 若是平常,司行霈去了,顾轻舟也不会计较。 可她此刻很需要他的陪伴。 他亲妹妹摔断了腿,假如他不去的话,只怕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顾轻舟却不想他去。 她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略微沉吟,对副官道:“去给平城打电话,让他们给二小姐回电,我今晚会赶到南京。” 顾轻舟的心,如堕冰窖。 “今晚就走?”她问。 “嗯,要去看看芳菲。”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她想说:假如你这次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来看我了。 话到了嘴边,她没有说出口。 “你跟芳菲的感情这样好?”顾轻舟道,“从前我倒是不知道。” 司行霈笑问她:“你吃醋?” “没有。”顾轻舟的神态冷淡,有点莫名其妙的心灰。 “我去看看,回头还是要走岳城路过的,到时候我多陪你几天。”司行霈道。 顾轻舟却不想了。 她希望司行霈可以拒绝。 可她又想,司芳菲是司行霈的妹妹,妹妹受伤了,他身为兄长前去探望,又有什么不妥呢? 道理顾轻舟都明白,可她就是不高兴。 不止不高兴,是难受极了。 “那你去吧,别走夜路,我也要回去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站起身。 司行霈把她送到了门口,没有再说其他的。 顾轻舟坐上了汽车。 她抱臂独坐,良久之后对副官道:“不要回去了,我想去看场电影。” 副官道是。 汽车到了电影院,顾轻舟买了票,略微等了片刻,就进入了。 看电影的,多半是三五成群,独她形单影只。 她看的是滑稽戏。 滑稽戏很好笑的,这部更是闻名已久,满场爆笑,顾轻舟却始终没笑出来。 她麻木坐在那里,看着荧幕,听着耳边时不时爆发的笑声,整个人都无法融入。 笑声是最容易感染人了,而她无法被其感染,说明她出事了。 她不应该这样难过的。 顾轻舟攥紧了拳头。 一场戏散了,顾轻舟却没动。 副官走过来,低声对她道:“少夫人,散场了。” “何时有第二场?”顾轻舟问。 副官道:“一个小时之后。” “去帮我买票。”顾轻舟道。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中途,有人进来打扫卫生,整理桌椅,却没有打扰她。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进场。 电影再次开幕,顾轻舟很努力去看,去感受电影带给世人的欢愉。 耳边的爆笑,不亚于上一场。同样的戏,不同的人看了,会得到相同的快乐。 顾轻舟却没有。 于是,她站起身。 这场戏尚未结束,顾轻舟就离开了影院。 “少夫人,回家吗?”副官又问。 顾轻舟却道:“我想去海边。” “海边?” “嗯,海堤那边就可以了。”顾轻舟道。 副官犹豫:“少夫人,那边有赌寮,鱼龙混杂,太不方便了。” “无妨的,我一会儿就回去。”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副官唐平把车子开到了海堤,下了车。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唐平却知道顾轻舟很伤心。 她很少这样难过。 海边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海浪轻啄沙滩,远处的海鸟在盘旋。 已经是半下午了,日影落在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 海水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清澈的蔚蓝色。 拂面的海风,在晚秋时节已经有点凉了。 顾轻舟的高跟鞋,不方便踩在沙子上,她索性脱了鞋。 副官远远跟着。既不打扰她,也不让她走丢。 有人过来。 副官唐平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正往这边走。 唐平想要让他走远点,手就按在配枪上。没等他拔出枪,唐平看到了霍钺。 霍钺是少夫人的朋友。 “唐副官。”霍钺认识唐平,走进和他打招呼。 “霍爷。”唐平恭敬道。 看了眼远处的顾轻舟,霍钺道:“我去看看。” “霍爷,少夫人不希望别人打扰。”唐平忙阻拦。 “无妨,我们是老朋友,我不会打扰她。”霍钺道。 唐平也觉得,顾轻舟需要一个人开解,她非常不开心。 霍钺走近,布鞋踩在湿沙里,很快就千斤重了。 他脱了鞋。 顾轻舟和他一样,鞋子拎在手里,穿着玻璃丝袜的小脚踩在海水中。 “有点凉,你觉得呢?”霍钺笑问她。 顾轻舟回神。 看到了霍钺,她有点吃惊。 霍钺笑道:“今天正好到这边的赌寮看看,没想到瞧见了你的汽车。” 顾轻舟哦了声。 霍钺看到她妩媚的眉眼上,笼罩了一层阴霾,问:“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 “你很难过。”霍钺道。 顾轻舟沉默。她轻轻咬了下唇,唇瓣上立刻有了个清晰的牙印。 她深深吸了口气。 遇到这样的事,当然会很难过。 “跟司行霈吵架了?”霍钺问。 顾轻舟道:“您这是想开导开导我?” 霍钺道:“是啊。” “您这水平也不怎么样。”顾轻舟道。 霍钺笑了起来。 他们俩慢慢走着,日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霍钺望着两个人并肩的影子,想到很多事。 “能让你说不出口的难受,肯定是件大事。”霍钺笃定道,“我请你喝酒,好吗?” 顾轻舟摇摇头:“酒在胃里,事在心里,不相干的。” 霍钺沉默。 两个人走了很久。 霍钺转而说起了其他事。 话题转移,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话。 顾轻舟想起了何微。 “我真羡慕何微。”顾轻舟突然道,“她念过书,她是新时代的人。而我,好像一直都是旧时代的人。” 霍钺就沉默了。 他似乎不太想说起何微。 顾轻舟则继续道:“时代的桎梏太重了,我们都挣脱不开。我要是学点新时代的思想就好了。” “什么样子的思想?”霍钺问她。 “民主,自由。”顾轻舟怅然道,“还有爱情” “爱情也要学吗?”霍钺失笑,“这不是新时代的观点吧?” “要学的。”顾轻舟道,“新时代的爱情观,比我们的有活力。我很羡慕留过洋的女孩子,她们特有魅力,总能很轻易就战胜我们这些老古董。” 霍钺就知道,她和司行霈吵架了。 “你还是老古董?”霍钺笑道,“你才几岁?” “不管几岁,都是旧东西。”顾轻舟道,“我们旧时代的人,不如他们新时代的人洒脱。他们什么也不顾的,什么都选想要。 他们把道德和论理视为糟粕,然而偏偏他们能说出新的理论,有趣又有说服力,我们却逃不开。” 霍钺停下了脚步。 “轻舟,我们去喝酒吧!”霍钺道。 他感觉到,顾轻舟在钻一个死胡同,她会越说越伤心。 顾轻舟也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单薄得可怕,黑黢黢的一团。 她突然很害怕这样的自己,转身道:“好,我们去喝酒。” 第588章 你没有良心 第588章 你没有良心 两辆汽车,从海堤驶出,霍钺的车子在前,顾轻舟的车子在后。 最后,车子停靠在一家很古老的酒肆。 顾轻舟走下车。 夜幕已降,酒肆门口的灯笼幽淡。里面虽然是电灯,外头却照着美人醉酒的灯罩,十分旖旎。 淡红色的光线里,似有酒香萦绕。 岳城有上好的黄酒。 “这么晚了,到底不太方便。”顾轻舟眼帘微扬,始终有些抬不起兴趣,索然无味道。 霍钺笑道:“进来吧,阿静在这里等你。” 顾轻舟诧异。 霍钺再次微笑,自己进了酒肆。 他刚进去,霍拢静就走了出来,笑着拉顾轻舟的手:“快来,这是我哥哥的铺子,没什么人的。”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预备不醉不归,踏入了酒肆。 黄酒加了冰糖和姜片热过,再放到温,香醇被放大了数倍。 顾轻舟端起酒盏,大饮一口。 “慢点。”霍拢静笑道。 顾轻舟道:“很痛快。” 霍钺道:“是应该痛快痛快的!轻舟,我敬你!” 顾轻舟举杯。 盛黄酒的杯子,是汝窑填白瓷的,浅口温润,不似水晶杯那样奢华剔透。 捧在掌心,是踏踏实实的安稳。 顾轻舟道:“我们都是没有念过新时代的书,都算旧人。” 霍钺道:“你们俩好歹在圣玛利亚念过,应该算新时代的。”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和霍钺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辛辣温暖的感触,从喉间一直滑到了胃里。火辣的暖意四下里流窜,入侵心脉。 “我错了霍爷,酒在胃里,也能浇上心头。”顾轻舟笑了起来。 霍拢静看着她。 又看着霍钺。 最终,霍拢静叹了口气,轻轻按住了顾轻舟的手:“还没开始呢,你就醉了。” “是的,醉了。”顾轻舟低喃,“我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霍拢静就拿她没办法。 顾轻舟又倒了一杯。 霍拢静陪她,道:“喝完这杯,就倾诉心事,可好?光喝闷酒,越喝越沉,全白费了。” “好。”顾轻舟乖巧颔首。 霍拢静又把花生米推给她:“吃点东西。” 顾轻舟伸手去抓。 丢在口中,慢慢嚼了,然后用酒送下去,像个顽童。 霍拢静看她,只感觉她眉眼秾艳,酒上了脸,酡红双颊给她添了俏丽,越发艳得逼人,像个妖精。 “说说话。”霍拢静道。 顾轻舟坐正了身姿。 她端起酒杯,一双手捧着,贪恋那点温热。 她的语速很慢。 “我和司行霈。”顾轻舟言简意赅,“我只有他,他只有我。现在我却发现,他不止有我。” 霍钺和霍拢静看着她。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将来霍爷娶亲,霍太太非容不下阿静这么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我都会义愤填膺。 我不能说,因为这种话不对,说出来徒添笑料。 贺晨景调戏我,我虽然想好了对付他,没有吃亏,可我真的很无助。这个时候,芳菲摔断了腿,真是老天爷都看我不顺眼。” 霍钺张口,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忙道:“不必说!” “轻舟” “不必说,真的!哪怕你告诉我,我现在发这种无名醋是正确的,我也觉得你在敷衍我。我没有道理,心里难过却不能说,我全知道的。”顾轻舟道。 屋子里安静下来。 霍拢静还想说什么,霍钺暗中踢了她一脚,冲她摇摇头。 顾轻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要什么。 开导她,还不如顺从她。 霍拢静果然沉默了。 霍钺重新添了酒。 三个人碰杯,顾轻舟一饮而尽,霍钺和霍拢静只是喝了半盏。 “轻舟,你没有和司行霈结婚。”霍钺突然道。 顾轻舟微愣。 霍拢静紧张看着她兄长。 霍钺外表儒雅,此刻的他,却露出一点锋芒。这点锋芒,他从未展现给顾轻舟瞧过。 顾轻舟望着他。 霍钺很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转了个弯。 “所以,你还不是司行霈的太太,该怎么吃醋,就怎么吃醋!等你真的结婚了,再装贤良淑德。”霍钺道。 霍拢静暗中舒了口气。 顾轻舟就笑了。她可能是喝醉了,笑得很甜,露出细糯的小牙齿,娇憨纯真,却又遮掩不住妩媚。 她这副迷蒙的醉态,有种勾魂的潋滟。 霍钺挪开了目光。 “轻舟,你素来敏锐。当你觉得事情不对劲,就是有错的。”霍拢静道,“你不用谴责自己。” 顾轻舟轻叹一声。 张辛眉也是这样说的。 她的确可以告诉司行霈,她也打算这次和他谈谈。 可司芳菲摔断了腿。 将心比心,她只是被贺晨景调戏,都想司行霈陪伴给予安慰,何况司芳菲是重伤? 这个当前,是要他选择亲情还是爱情? 司行霈让顾轻舟选择过,他甚至要和她的乳娘、师父比较,那么顾轻舟也可以吗? 她没那么强势。 “以前是想过谈一谈的。”顾轻舟道,“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她跟霍拢静碰杯。 这天晚上,顾轻舟的确是烂醉如泥。她喝了很多的酒,说了很多的话。 她还记得自己哭了。 肯定很尴尬。 她还记得自己遇到了司行霈,她抱着他的脖子又啃又咬,还亲吻了他的唇。 顾轻舟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口渴得紧,哼了几声:“要喝水。” 有人下床,然后开灯。 顾轻舟用手背遮住眼睛,这光线让她双目发疼。 然后 她猛然坐了起来。 不对劲! 她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弯腰给她倒水。 转过身,司行霈的脸印入眼帘。 顾轻舟震惊。 喝酒的前后,发生了什么事? “你”她嗓子里冒烟,话全部堵塞在嗓子眼里。 司行霈把温热的水递到她的手里,道:“喝点水。” 顾轻舟渴极了,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司行霈接过了杯子,重新给她倒了一杯。 顾轻舟这时候,才有空环顾四周。 她偷偷掐了下自己,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很疼,似乎不是做梦。 这是司行霈的别馆,而顾轻舟的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睡衣。 哪怕是梳洗干净了,她身上仍有酒气。 她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司行霈折了回来,重新把一杯水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端起来喝。 她咬住水杯,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也在看她,眉目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 顾轻舟装作不知。 她放下水杯,刚想转过脸时,司行霈捏住了她的下巴。 “胆子越来越肥了?”司行霈语气冰凉,手下用力。 顾轻舟吃痛,用力掐他的手背。 司行霈看着她,不肯松开。 顾轻舟就怒了起来。不知是囤积太久的心酸,还是酒精麻醉了理智,她任由他箍住下巴,却伸手使劲打他。 打在他的胸口和肩头,她一下比一下用力,几乎想要把手骨捶断。 “放开!”她从齿缝间骂道,然后使劲挣扎。 司行霈顺势就压住了她。 “轻舟。”他低低喊她。 顾轻舟倏然就安静下来。 她大颗大颗掉眼泪,抱住司行霈的脖子,哭道:“你说过会有良心的,都是放屁,你根本没有良心!” 她哭得呜呜的,说话也口齿不清,像个嚎啕大哭的幼童。 司行霈没听清她的话,只听到了“放屁”,就知道她在骂他。 他心疼极了,却又想笑。 “司行霈,你不能这样没良心!”顾轻舟哽咽着。 她哭得很用力,似乎要把体内的郁结,全部清泄而出。 司行霈搂着她,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发泄情绪。 良久之后,顾轻舟才停下来。 司行霈为她擦了眼泪。 “喝口水吗?”他问。 顾轻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点点头。 司行霈端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喂她。 像喂鸟似的。 他又下床,拧了个帕子给她擦脸。 “哭好了?”他含笑看着她,又感觉她像当初遇到的小姑娘,那么娇憨可爱,有点纯真。 那时候把她压在床上,她每次都哭。 司行霈身不由己摸了下她的头发。 顾轻舟道:“嗯。” 司行霈失笑。 将她抱在怀里,他修长结实的双臂,环住了她。 “轻舟,我这次去南京,处理好了芳菲的事。我告诉芳菲,我这个人不会玩花哨,我对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好,只有那么几招。 从前我没有爱情,我把亲情放在第一位,她和祖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对她们很好,极尽所能。 但是,我现在有了心上人。我还是我,没有改变,我满心的感情,都只有那么几种方式表达出来。 我不会一心二用,故而我以后不会再照顾她。我们就像亲戚一样,遵循基本的礼数往来,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司行霈道。 顾轻舟错愕。 继而,她明白了过来。 他什么都懂! 从她一开始不高兴,司行霈就知道。他也是人,人都会迷茫。 他的亲妹妹让顾轻舟有了危机感,司行霈若说一下子就能斩断,他也做不到,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亲妹。 他花时间,不仅仅是处理好亲情的尺度,也是要处理好自己的心情。 第589章 轻舟才是唯一 第589章 轻舟才是唯一 司行霈的一番话,让顾轻舟略感羞愧。 她真是个恶毒的嫂子。 这样容不得人,顾轻舟也觉得自己的性格太糟糕了。 她试图压抑,试图不在意,都失败了。 也许,她从骨子里就太好胜了。后来,司行霈更加刻意栽培她的好胜心。 “我”顾轻舟低垂了眉眼,想狡辩几句,却没有说出来。 “轻舟,让你受委屈了。”司行霈道,说罢亲吻了她的头发,“我最亲近的人,只有你,此生也唯一是你。 我给你的,不应该分享给任何人,我以后不会了。这次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 说罢,他又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算作赔罪。 顾轻舟的脸微热。 “我不是让你不顾亲情。”顾轻舟嘟囔。 司行霈却道:“轻舟,我们都要成长。小时候,家人是我们的至亲;长大了,遇到了心爱的人,她就成了唯一。 你如今是我的挚爱,若是有人超过了你,就意味着我的人生在开倒车。我一直鼓励你,不要逆流而行,怎么轮到我自己了,反而做不到?” 顾轻舟怔怔看着他。 她以为很难。 她只当自己无理取闹,吃些无名的干醋,哪怕告诉了他,他也会笑着反驳道“那是我妹妹”。 可他没有。 “我派了两个得力的人在南京,时刻注意芳菲的安全;同时又存了些钱;另外,南京门当户对人家的男孩子,我也替她物色了几个,会不着痕迹介绍给督军。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安排这件事。芳菲将来的依靠,应该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不能靠我。 我这次去,也告诉了她,以后她到平城,会是佣人煮饭给她吃;她的衣裳首饰,蔡氏会帮她置办,我不会插手。 我早就应该知道,妹妹长大了,要懂得避嫌,因为她即将是别人的妻子。我把这些事做好,才跟你说,让你委屈了这么久!”司行霈道。 顾轻舟墨色宝石一样的眸子里,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啪嗒滚落。 她扑到了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搂住了她,笑道:“没想到啊顾轻舟,你居然会把话憋在心里!” 顾轻舟掐他的腰。 厮闹了一会儿,顾轻舟又渴了。 “别喝水了,下楼去喝点米粥。”司行霈道,“米粥养胃。” “你做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捏她的鼻子,这么明知故问。 “我非常喜欢吃你做的东西,不管什么!”顾轻舟破涕为笑。 司行霈也朗声笑了,把她抱在怀里。 两个人下楼,顾轻舟坐在桌前喝温热的粥。 晨曦细微,稀薄的天光从窗棂照进来。 顾轻舟喝着暖融融的粥,有句话在心中藏匿了很久,问他:“你从哪一次知道,我是因为芳菲的事不高兴?” “第一次。”司行霈道,“我和芳菲在后花园说话时,我感觉有人来了又立马离开,我想应该是你。 我当时也是猜测的,后来我故意试探你,就确定了。” “什么试探?”顾轻舟错愕。 “那次打电话。”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下子就想起哪次的电话了。 当时司芳菲突然打电话给顾轻舟,正巧司行霈的专线也在。 司行霈当时说“我家芳菲”最是懂事,顾轻舟就恼火了。 她真是傻傻的,被司行霈看了很久的笑话。 “你不早说!”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道:“你也没说。” 顾轻舟:“” “况且,我那时候还没有安置好,我说了只不过是空话。轻舟,我给过你空话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的头更低了。 “说来说去,都是我错了。”她低声道,“对不起,我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司行霈却笑了。 “我很高兴。”他道。 顾轻舟抬眸。 司行霈道:“我记恨任何一个人和你亲近,一旦超过了我,或者与我齐平,我就受不了。 你有相同的感觉,说明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我早就说过,你必是我的,你的人,你的心!” 他得意洋洋。 顾轻舟的唇角,亦有淡淡笑意。 想起三年前,她每每都要告诉他,她绝不会爱他的。一转眼,她早已深陷。 她爱上了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 顾轻舟吃了一碗粥,宿醉之后有点头疼,她昏昏沉沉的。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她道。 司行霈就抱她上楼。 临睡前,顾轻舟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想问司行霈的,然而思路很短,片刻就被涌上了的睡意遮掩了。 她进入了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暖暖的秋阳明媚。 她站起身。 司行霈不在房间里,顾轻舟下楼,听到了书房里说话的声音。 “她看到了吗?”司行霈问。 副官摇摇头:“进不了,就看不到的。” 司行霈蹙眉:“她一时接受不了。” 这是在说司芳菲吧? 顾轻舟就咳了咳。 书房里,副官的声音猛然打住。 顾轻舟走进来,问司行霈:“出了什么事吗?” 司行霈道:“我昨天离开之后,芳菲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跟到了岳城。她到了外头,等了两三个小时才走。” 顾轻舟的呼吸一凛。 司芳菲知道了吗? “你你都告诉了她什么?”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我什么也没告诉她。” 芳菲的确是摔断了腿。 她是在舞会上,救一位小姐,被人推倒,从二楼跌倒了一楼半,把右腿给摔骨折了。 司行霈去看她,她很高兴。 结果,司行霈告诉她:芳菲,以后你如果哪里不舒服,我会派副官或者你嫂子来看你。假如我在南京,我会亲自来看,但我若是远在平城,就不会再千里迢迢赶过来了。 司芳菲当时发愣。 “我要有嫂子了吗?”她声音颤抖,一瞬间唇色煞白。 司行霈眸光一凝:在芳菲看来,司行霈要娶亲,才是芳菲的噩耗,远胜过司行霈不来看她。 “谁啊?”司芳菲的声音柔软,颤意却没办法敛去,“阿哥,你要跟谁结婚?” 司行霈说:我没有要结婚,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再过些日子,我会娶她的。 司芳菲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司行霈,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阿哥,是谁啊?”司芳菲问。 司行霈则安慰她:别多想了,好好养腿。这摔断了,只怕阴雨天会疼,要照顾好自己。 司芳菲攥紧了他的手。 她应该说很多话的,却只是默默道:“阿哥” 兄妹俩独坐,司芳菲的眼泪也慢慢停歇了。 她没有再问其他,也没有问司行霈不来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道:“我累了,睡一会儿,阿哥你先走吧。” “我要回平城了,芳菲。”司行霈道,“军务繁忙。” 司芳菲点点头。 司行霈很清楚记得,他告诉了司芳菲,他是要回平城。 走得时候,他特意又说了一遍。 结果,他刚走,司芳菲就拖着尚未愈合的腿,经过一路颠簸,到了岳城。 她根本不相信司行霈回平城。 她早已有了怀疑,她知道司行霈在平城的日子很少,假如他有了心爱的女人,一定是在岳城遇到的。 她笃定他会来岳城。 司芳菲偷偷尾随,迟了两个小时到岳城,停在别馆的外面。 她看到了主卧里的灯火,甚至人影;她看到了厨房的炊烟,甚至餐厅的倩影。 离得那么远,她肯定看不清是谁,但是她知道,她哥哥在岳城有了个心爱的女人,这个女人就在这里。 “司行霈,她会不会看到了我?”顾轻舟问。 司行霈也不能肯定。 “如果她离得那么近,我的副官肯定会发现她。她在副官们发现不了的距离看着,是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的。”司行霈道。 “她会不会带着望远镜?”顾轻舟道,“拖着骨折的腿,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吧?” 司行霈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怕顾轻舟担心,就没提。 然而,顾轻舟这会儿酒早已醒了,她岂能想不到? “带了也没事,窗户两层窗帘呢,若是轻易叫人带望远镜就拍到了我的屋子,那我岂不是早没了秘密?”司行霈道。 能不被副官们发现的距离,其实比较长,望远镜也不一定能瞧得真切。 “可是芳菲认识我。”顾轻舟道,“也许,她真的看见了。” 司行霈沉默了下。 看见就看见了吧,又不是不能见人! “你出去吧。”司行霈对副官道。 等副官走后,他拉过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坐到了他腿上。 他笑了笑:“轻舟,这次逃不掉了,真的要准备结婚了。” 司芳菲知道了的话,司督军很快也会知道。 一旦公开,此事就是巨大的震动,司行霈觉得先要做好顾轻舟的工作。 她需得镇定自若。 如何能在众人的议论中保持清醒呢?首先脸皮要厚。 顾轻舟的思路,却跟司行霈不在一条线上,她道:“芳菲早已怀疑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过来。没有任何预兆,她却能怀疑道我头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司行霈笑,扬起脸看着她:“意味着什么?” 第590章 我配得上你 第590章 我配得上你 “意味着,我配得上你。”顾轻舟道。 司行霈微愣。 他回神般,捧住了她的脸,用力亲吻着她的唇。 他明白了顾轻舟的意思。 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消息密封着,外人看不出端倪,司芳菲却很准确的怀疑到了顾轻舟头上。 她上次打那个电话,就说明了问题。 司行霈爱慕的女人在岳城,而司芳菲怀疑顾轻舟,是因为司芳菲下意识觉得,只有顾轻舟能被司行霈看上。 哪怕她不肯承认,她的第六感都告诉了她这一点。 “轻舟,你和我一样,靠自己就能顶天立地。”司行霈很欣慰。 顾轻舟不再是那个乡下出来的少女,她如今是岳城的第一夫人。 司芳菲将她哥哥视为天人,却下意识觉得她哥哥可能会看上顾轻舟。 这就从侧面认同了顾轻舟的地位。 “高兴吗?”司行霈低喃。 顾轻舟颔首,神色认真道:“我很高兴。我一直在你面前很自卑,我没有和你一样强硬的家世,没有和你一样出众的容貌。 可现在,别人会觉得,你能看上我,我们站在一起时,旁人不会觉得我高攀了你。能和你比肩,是我此生最高的成就。” 司行霈眼眶发热。 这算是最动人的情话了。 他再也想不到,有一天顾轻舟会说出这般动情的话来。 “轻舟,你真的越来越乖了。”司行霈感叹,“是个好孩子!” 顾轻舟失笑:“什么话啊!” 她的心情,彻底好转了。 她原想司芳菲的事,会让她痛苦很久,不成想司行霈釜底抽薪解决了。 他自己想通了,这是最好的结果,比顾轻舟强迫他去处理更完善。 至少司行霈不会再反复了。 司芳菲五成的可能看到了顾轻舟,也有五成的可能没看到。 她肯定不会告诉司督军的。 “一旦说了,司行霈就会跟我求婚。”顾轻舟想,“事情闹开,只会让司行霈和我早日定下来,司芳菲绝不会这样便宜我的。” 她猜得不错,司芳菲是不会说的。 司芳菲从岳城离开时,浑身冰凉。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那样,她的确带了望远镜。 可惜太远了,望远镜的距离也有限,房间又拉了窗帘。 司芳菲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那头长长的头发,影子上似批了件围巾在头上,必然是顾轻舟了。 她就没见过其他女人有那么长而浓密的黑发。 “果然!”司芳菲无力靠在椅背上。 这个结果,她猜测的时候深感惊悚,如今更是感觉晴天霹雳。 顾轻舟玷辱了司家,更玷辱了她两名兄长。 司芳菲想起了董铭。 董铭也死在顾轻舟的手里。 司芳菲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刺破了掌心,满手的湿濡。 她遇到了劲敌。 “不能告诉阿爸。”她想。 司行霈是下定了决心要顾轻舟的,一旦败露,司行霈会维护她。 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司芳菲有她自己的主意,她不能打草惊蛇。 她甚至不能让大哥知道她去了。 她相信,自己做得那么隐秘,大哥是不会知道的。 “还没有到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司芳菲想。 腿疼,心里疼,司芳菲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她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深深弯下了腰,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才能抵御这些痛苦。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全部。 阿哥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信仰和支柱。 顾轻舟撬走了他。 “她不想阿哥和我来往。”司芳菲想。想到这里,她的脸埋得更深,喉咙发出诡异的呜咽,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说了很久的话。 两个人依偎着。 司行霈打算今晚就回平城。 他捏顾轻舟的脸:“不许喝酒,知道了吗?再敢跟其他男人喝酒,别怪我不客气,你知道我的手段。” “什么手段?”她故意斜睨他。 司行霈冷哼:“你算准了我拿你没办法?可跟你喝酒的人,我可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顾轻舟一怔。 她眼底闪过几分戒备。 这是知道怕了。 司行霈很满意,轻拍她的头:“乖!” 再过一个多月,教堂就要建好了,他就能跟顾轻舟结婚。 司行霈想到这里,更加用力抱紧了她。 这是他的女人,不会再飞了! “以后,我们有什么事,都直接说,可以吗?”司行霈也跟顾轻舟开诚布公,“轻舟,你不能让我猜。” “你不是猜得很准?”顾轻舟笑道。 “万一哪一次没猜对,岂不是白叫你难过?”司行霈道。 他只是舍不得她伤心而已。 顾轻舟就把头贴在他的胸膛。 依靠着他,顾轻舟倏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坐起来。 她眯起眼睛,略带惊悚看着司行霈:“你这次去南京,不是为了看芳菲,对吧?你做了什么?” 司行霈无辜道:“我做了什么?” 顾轻舟看着他。 跟着顾轻舟去炸掉贺晨景庄园的是司行霈给的副官,这件事司行霈不可能不知道。 司行霈可不会容忍任何人调戏顾轻舟。 他没有安慰顾轻舟,说明他已经在处理这件事。 一出事,司行霈就千里迢迢赶到了岳城;回来一看,贺晨景去了南京,司芳菲的电话立马打了过来。 顾轻舟只顾生气,现在想想,司行霈走之前什么也不交代,就是利用顾轻舟的嫉妒,让她暂时没空去想其他。 思想被嫉妒填满的女人,只剩下一根筋。 这样,顾轻舟就没办法阻拦司行霈。 司行霈很顺利去了南京。 他是一箭双雕,既去看司芳菲,也去处理贺晨景。 “你是不是杀死了贺晨景?”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了笑。 “是不是?”顾轻舟板起了脸孔。 司行霈道:“是的。他敢有这样的色心,就该想想自己还有没有那么硬的命!” 顾轻舟蹙眉。 就知道会这样。 自己只顾吃干醋,竟然把这件事给疏忽了。 “若是能杀他,我早就动手了。”顾轻舟道,“阿爸要用贺明轩,我真不想再跟贺家结仇。 我是看在贺明轩的面子上,想给贺家一个人情。政治就是妥协,有些时候要后退一步,你真是你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司行霈冷哼。 他眼神微沉:“看着贺明轩的面子?我看你是对那个小白脸有好感了,不肯下手吧?” 司行霈知道,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总是恨不起来。 顾轻舟说得大义凛然,焉知不是这样想的? “司行霈,你个混账东西!”顾轻舟用力打了下他的胳膊,“你打乱了我的计划,还敢诬陷我?” “那你向我表个忠心,说你没有念着其他小白脸?”司行霈凑上来,搂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不理会。 她有点忐忑。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顾轻舟也没办法了。 贺晨景不死,看着顾轻舟毁了他那么重要的心血,他也许会反过来想杀顾轻舟的,到时候还是要跟贺明轩闹翻。 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顾轻舟只剩下一声叹气。 “他罪不至死。”顾轻舟道,“我们不能滥杀无辜。” “呵。”司行霈冷笑,“顾轻舟,你是不是要造反,居然帮其他男人说话?” 字字句句维护贺晨景,让司行霈非常恼怒。 顾轻舟讲道理是说不过司行霈的,动手也赢不了他。 她没有再说什么。 贺晨景的死,司行霈做得非常自然,他也知道不能给顾轻舟添麻烦。 住在医院的贺晨景,“自己”爬上了顶楼。 医院的大楼是新修的,足有六楼高。 贺晨景自己从顶楼跳下来,了结了残生。 当时,贺明轩正好赶到了医院。 贺明轩只不过和医生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儿子的病情,还没来得及开导儿子,贺晨景就自己跳楼了。 没有任何目击者看到凶手。 整个过程,司行霈只是让“护士”给贺晨景打了一针让人思路混乱的药,然后“护士”在耳边告诉贺晨景,让他上顶楼去透透风。 所以,贺晨景走的时候,还跟门口的佣人道:“我去顶楼透透风,不要跟着我。” 佣人看得清楚,贺晨景是自己走的,也说了目的地。 他的自杀,一切都那么合理。 只是,佣人没看到的地方,贺晨景走到了三楼就走错了,是司行霈的人给他指正了方向。 天亮时分,司督军就听到了贺明轩的电话。 “自杀了?”司督军吃了一惊。 贺明轩倒是觉得,儿子的心血毁于一旦,他情绪不稳定是真的。 “老贺,你节哀。”司督军道。 说罢,司督军就要亲自去看。 司夫人正好刚起床,听到了这句话,有点吃惊。 “贺四自杀了?”司夫人道,“怎么跟顾轻舟沾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司督军没答话。 司夫人就知道,司督军很维护儿媳妇,心中一阵好气。 正打算说点什么,司夫人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她看了眼丈夫的脸色,觉得应该可以说,就组织了一下语言。 她对司督军道:“总司令,有个蹊跷事,您发现没有?” “什么蹊跷事?”司督军正在扣军装的纽扣,漫不经心回答。 第591章 我的感情是内敛的 第591章 我的感情是内敛的 “甭管谁做了市长,都跟轻舟不和。从前是魏林,现在又轮到了贺明轩。”司夫人道。 司夫人这话,何等恶毒。 她说完,自己隐约有点兴奋,心想贺晨景自杀这件事发生得很及时,让她有了足够的证据给顾轻舟抹黑。 从前的魏市长跟顾轻舟不和,也许双方都有错;贺明轩家又这样,只怕是顾轻舟的错更多吧? 要么顾轻舟是个扫把星,要么顾轻舟容不下司督军选派的人。 前者,顾轻舟损害司家的运气;后者,顾轻舟有了争权夺势的心思,就连司督军也在她的算计之中,想要架空司督军在岳城的政治势力,分一杯羹。 不管是哪一种,都够让司督军心生警惕的,从而戒备顾轻舟。 现在,司督军对顾轻舟的信任,真叫司夫人胆战心惊,又心生嫉妒。 司夫人心想:“总司令之前说,假如阿慕和顾轻舟离婚,就要把岳城的一半给顾轻舟。照现在这局势,这话可能会当真。不行,不能任由顾轻舟继续平安无事。” 趁着贺晨景自尽的当口,提出来更有说服力。 司夫人挺感激贺晨景自尽的。 至于贺家其他人怎么悲伤,司夫人就不会考虑了。 她说罢,去看司督军的脸色。 她以为会看到司督军愤怒的表情。哪怕司督军不生气,也是露出略有所思的吧? 不成想,司督军眉梢微扬,唇角就有了笑意。 司夫人错愕。 “怎么还笑了呢?”司夫人不知司督军的心思,深感诡异。 她用这样的话来攻讦顾轻舟,司督军为何会无动于衷? 她很想要说什么,司督军却笑道:“夫人你不懂了,越是有本事的人,嫉妒她的人就越多。 老好人,多是平庸之辈。我不怕轻舟事多,只要她每次都能应对,我就怕她平庸无能。咱们家,就缺个有才干的女主人,轻舟深得我心!” 司夫人脸色刷得惨白。 司督军扣好了衣衫,回头看到了司夫人,问:“你怎么了?” 司夫人有点站不稳。 她想给顾轻舟抹黑的,结果反而引得司督军把顾轻舟给夸了一顿。 司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司督军此人,一旦喜欢谁,就怎么看都好,任何的缺点都是优点。 司督军现在信任顾轻舟,顾轻舟的才能更是他认为不可多得的,司夫人的挑拨,根本没办法击破他信任的壁垒。 反而惹得司督军话里话外暗示司夫人没政治才能! 司夫人只差吐血。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夫人心潮汹涌,司督军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往常一样早起时候卧房的小谈话。 司夫人谨慎了起来。 司督军则去看了贺明轩。 贺明轩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头发有点凌乱,那半白花的颜色格外颓废,司督军心生不忍。 “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贺明轩道。 贺明轩不太敢提贺晨景的死。 一旦要细说,就要牵扯到顾轻舟。提到顾轻舟,免不得要说齐老四。 至于贺家为什么囚禁四个人在地牢里,此事就足够让贺明轩丢官罢职的。私设刑堂,别说贺明轩这样的官员,就算普通人摊上了也算大事。 儿子的死,贺明轩伤心欲绝,却万不敢多说。 再说了,贺晨景是自杀的。 贺明轩想起儿子那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性格,就连司芳菲他都看不上眼,八成相信了他自杀。 太钢则易折。 贺晨景一辈子没受过挫折,他建造那个迷宫园子,花费的钱财太多了,这笔账贺明轩填补了两年才遮掩过去。 修园子的钱,是贺明轩从岳城公帐上做手脚弄来,他更怕司督军细查。 巨大的财力和心血毁于一旦,从未经历过磨难的贺晨景承受不住的。 “你节哀。”司督军表情沉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知道你难过。” 贺明轩老泪纵横。 司督军道:“过往的事,就什么也不谈了。好好给他下葬吧。你也要保重身体。” 贺明轩道是。 这种痛苦,贺明轩一时半刻也无法排解。 一来是太伤心了,二来是囚禁齐老四有愧在先,贺明轩倒也真的不敢记恨顾轻舟。 他认定此事跟顾轻舟无关。 贺家把贺晨景的棺木运回了岳城,司督军专门批了专列。 到了岳城时,贺家众人都在火车站等着,顾轻舟也在。 她是代表司家来的。 一见面,她就对贺明轩道:“贺市长,您保重身体。” 贺明轩不敢看她:“有劳少夫人了!” 贺晨景不过二十多岁,尚未娶亲,没有子嗣给他服丧摔灵,故而他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三日后下葬。 贺家的三名工匠,顾轻舟也叫人放了。 “这是督军的意思,他说贺家蒙此大难,其他就不提了,贺市长千万保重身体。”顾轻舟亲自登门,把此事告诉了贺明轩。 贺明轩不至于多感激,却也不会再记恨顾轻舟了。 贺家和司家,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 贺明轩理亏在前,加上贺晨景的死,司行霈做得实在太干净了,没有半点把柄,贺家就没道理把他的死记恨到司家头上。 “多谢少夫人。”贺明轩道。 顾轻舟从贺家离开时,六小姐出来送她。 六小姐跟贺晨景感情一般,哭过之后,倒也不至于多伤心欲绝。 “少夫人,我上次求您的事”六小姐拉住她的衣袖。 她希望顾轻舟帮助她,打破贺家众人对薛莹的信服,让众人看清楚她的真实面目。 “六小姐。”顾轻舟站稳了脚步。她下巴微抬,曲线优美的下颌,扬起有点倨傲姿态,“不管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做。” “少夫人,我愿意听您的吩咐。”六小姐道。 “我不可能一辈子吩咐你如何做事的。”顾轻舟道。 六小姐很失望。 顾轻舟能维持这样的平衡,已经费劲了力气。 她很想为齐师父伸冤,可齐师父自己极力抗拒,顾轻舟能有什么办法?你之蜜糖我之砒霜,齐师父甘之如饴,顾轻舟就不好插手。 至于六小姐,她也应该学着相信自己,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顾轻舟从贺家离开了。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给司行霈打了电话。 “此事已经妥善处理了。”顾轻舟道,“你以后行事,不能不跟我商量,特别是跟我有关的。” “反了你,我还得跟你商量?”司行霈佯怒,“我还有账没跟你算!” “什么账?” “你上次和其他男人睡,此事不用说道说道?”司行霈阴测测的问。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他说谁了。 上次,张辛眉夜里怕下雨,躲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他只是个孩子!”顾轻舟道。 “都十岁了,好意思自称只是个孩子?”司行霈十分的不悦,“我十岁都上战场了,那时候我还没有枪高!” 顾轻舟哑口无言。 她沉默了下,道:“我我下次注意。” 司行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难得啊顾轻舟,你居然会认错?” 顾轻舟抿唇。 司行霈一旦知道错了,再怎么大的事都能割舍,顾轻舟又为何不能? “说句想我了,我喜欢听。”司行霈的声音低醇,带着哄诱般,“轻舟?” 顾轻舟一瞬间舌头发木。 她不明白,这种话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顾轻舟不会说。 她和司行霈不同,她的感情更加内敛,表达也更加含蓄。然而,她的感情同样坚贞而深邃。 “你明明知道的,还明知故问。”顾轻舟板起脸孔,“不要得寸进尺。” 司行霈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很感叹:“轻舟,你有时候老气横秋的。” “因为我是旧时代的人。我们旧时代的人,受传统的教育,华夏的传统就是羞涩而内敛,只有喝过洋墨水的人,才天天把想和爱挂在嘴边。”顾轻舟道。 司行霈气结。 “让你在圣玛利亚读了一年多的书,全部白读了吗?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没喝过洋墨水?”司行霈恨不能打她几下,可惜天高路远够不着的。 “不一样的。”顾轻舟坚持道,“哪怕圣玛利亚是美国人办的,也汉化了,而且没有离开华夏,文化和风俗没改变,就不算喝过洋墨水。” 司行霈听着,突然有点心疼。 他明知顾轻舟是胡扯来敷衍他,却愣是听得不忍心。 “你想不想出国?”司行霈问顾轻舟,“我可以送你出去,读书或者玩乐,都随你。” 顾轻舟沉吟。 “我”她言语缓慢,“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司行霈心中大动。 他情绪排山倒海的涌上来,半晌才有声音穿过话筒:“轻舟,我想你!” “嗯。”她低声,“我也是。” 司行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和无奈。 他们离得太远了。 这一刻,他恨不能立刻飞到顾轻舟身边去,然而繁重的军务又堆了过来,司行霈也很无奈。 顾轻舟挂了电话,也恍然若失。 她同样希望,此刻就能看到司行霈的脸。 顾轻舟的手,按在电话筒上,久久没有挪开。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笨重。 顾轻舟心道是谁,抬眸去看时,却发现是颜洛水。 颜洛水满面泪水。 顾轻舟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洛水,你怎么了?” 第592章 红颜知己 第592章 红颜知己 颜洛水已经是六个月的大肚子了,哭得惨兮兮的,疾步奔走过来,顾轻舟简直是吓坏了。 她生怕颜洛水跌一跤。 急忙扶住了颜洛水,顾轻舟问:“这是怎么了?” “我要离婚。”颜洛水道。 顾轻舟看着大肚子的颜洛水,一时间哑然,半晌才问:“出了何事?” “舜民他有了红颜知己!”颜洛水哭道,“我怀孕了,家里没有姨太太,他在外头跟歌女勾搭上了。” 顾轻舟就明白了。 “哪个歌女,微月吗?”顾轻舟问。 颜洛水一愣,然后哭得更大声了:“原来你也知道了!你们都知道,都帮他瞒着我!” 说罢,哭得一抽一抽的。 顾轻舟手足无措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劝她冷静点,还是想劝她别动了胎气。 顾轻舟还记得微月,她是百乐门的歌女,容貌普通,歌喉也只算中上等。 当时,谢舜民看到歌女微月就很失态,颜洛水从那时起就有了芥蒂。后来,谢舜民大施美男计,转移了颜洛水的注意力。 顾轻舟也派人去查了微月。 微月的父亲曾经是谢舜民父亲的司机,谢舜民跟她从小就认识,肯定很正常。 只不过隔着身份,估计也仅仅是认识,并非朋友。 依照顾轻舟的情报,微月的父亲是救谢舜民的父亲而死,后来谢家一直很照顾微月全家。 微月出来做歌女,此事谢家大概不知道。 故而顾轻舟猜测,谢舜民肯定要回趟南京,请他父母处理此事。 “别哭,你肯定误会了。”顾轻舟道,“我知道微月是谁” “我也知道,是老杨的女儿。”颜洛水哭道,“她父亲救了我公公的命,谢家感谢她。” 顾轻舟错愕。 她的情报上的内容,颜洛水都知道了。 那么,颜洛水为什么还误会呢? “那天,我看到姐夫有点不一样,也派人去查了。”顾轻舟道,“得到的情报,正是和你所言不差。既然是误会,怎么还要闹离婚?” 顾轻舟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妥。 前几天,她明知司行霈把司芳菲当妹妹,不也是大吃飞醋吗? 颜洛水在怀孕中,情绪更加不稳定,她此刻吃干醋,顾轻舟应该安抚她才是。 她正准备补救的,却发现颜洛水压根儿没在意,自顾道:“什么误会?我看到他抱她了。” “啊?”顾轻舟不解。 颜洛水就道:“舜民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一个人躲在书房不知做什么。他夜里应酬,有两三次到夜里两点多才回来。 在这之前,他哪怕再多应酬,都要推了回来陪我的。我感觉不对劲,等他走了之后就叫了黄包车,结果他哪里是去公司呢,他去了舞厅! 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叫了经理,摆出颜总参谋家小姐的气势,让经理立刻带着我去微月的化妆间。推开门,就看他抱着微月呢。” 说到这里,颜洛水哭得更凶了。 她颇有崩溃之感,整个人又绝望又痛苦。 顾轻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谢舜民不是这种人啊。” 转念又想,“我又不了解谢舜民。” 她不敢说什么,只是不停开导颜洛水,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起。 顾轻舟接了电话。 谢舜民在电话那头焦虑问:“轻舟,洛水在你家么?” “在。”顾轻舟道,“姐夫,你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等我到了再说。”谢舜民道。 颜洛水却一下子奔过来,把电话给挂了,道:“不许他进来!你快去吩咐副官,不许任何人进来!” 顾轻舟很无奈,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吩咐。” 她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道:“要给姑爷传什么话吗?” “就说洛水很好,我是大夫,又是洛水的好友,我能照顾好她,让姐夫放心。我这边不方便让他进来,让他去处理好自己的事。”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颜洛水也挺满意的,抽抽噎噎。 顾轻舟吩咐完了,转身就说她:“你别跑这么快啊,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别说你不准他进来,你就是让我现在去杀了他,我也会听你的呀。” 颜洛水破涕为笑。 笑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后续动力继续笑,重新哭了。 她实在太难受了。 顾轻舟搀扶她坐下,又让佣人端了热水盘,给她擦脸。 同时,顾轻舟为她揉按脚心,舒缓她的疼痛。 佣人又端了水给颜洛水。 颜洛水的情绪,这是才真正平复了,不再痛哭。 顾轻舟一边帮她揉按,一边道:“你仔细回想下,当时是怎样的情景。” 颜洛水心灰意冷道:“没什么情景,就是抱在一起呢。若不是我打扰了,说不定就亲吻了。” 想到这里,她既难过又恶心。 她如此辛苦怀孕,谢舜民却丝毫不体谅她,反而忍不住清心寡欲的生活,出去偷腥了。 男人啊! “如果是别人家的丈夫,我反而能理解。”颜洛水嗓子有点哑了,对顾轻舟道,“大的环境下,有钱人谁不纳妾?我怀孕了,他顺应潮流想要找姨太太或者女朋友,这原本就没什么的。 只是,我对他的期望很高,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而且我们从小就相互喜欢。万万没想到,他也只是个庸人。” 顾轻舟沉默。 她还是觉得有误会。 可这个当口,顾轻舟坚持称谢舜民委屈,颜洛水肯定觉得顾轻舟站在谢舜民那边,成了她的叛徒。 很多时候,得顺着她。 “男人嘛,又有几个是圣人?”顾轻舟感叹,“有时候其他女人稍微勾引,他们就把持不住了,我也挺失望的。” 她故意顺着颜洛水说。 这样的话,反而会让颜洛水为丈夫辩解几句。 等她为谢舜民辩解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这件事还是有误会的。 果然,颜洛水道:“其实追求舜民的女人很多,微月姿容太俗了,不是舜民喜欢的类型。” 说着,她自己沉思了下。 转而,她又道:“人的品位是会改变的,微月很丰腴,也许舜民现在喜欢这种的也说不定。” 还是陷入了死胡同,转不出来。 顾轻舟叹了口气。 颜洛水的眼泪又涌上来。 顾轻舟征求了她的同意之后,给颜一源和霍拢静打了电话,让他们俩一起过来,陪陪颜洛水。 同时,顾轻舟也派副官,让他们去查查谢舜民最近的行踪。 等颜一源和霍拢静来了,颜洛水又哭了一回,眼睛都哭肿了。 而顾轻舟的副官们,也很快拿到了情报。 看到情报时,顾轻舟的一颗心,突然沉入了谷底。 谢舜民这段日子,果然是每天都和微月在一起。 有阴霾一下子笼罩在顾轻舟的头顶。 她是该相信误会,还是该相信男人都会偷腥? 第593章 难言之隐 第593章 难言之隐 顾轻舟陷入沉思。 颜一源来了,破口大骂谢舜民没良心,字字句句安慰颜洛水。 颜洛水的心情稍微好转。 顾轻舟借口去准备下午茶,出了主楼。 她问副官:“谢舜民在哪里?” “在谢宅。” 谢宅,是副官们对谢舜民和颜洛水房子的称呼。 顾轻舟颔首。 她步行到了颜洛水的房子。 大门没有关,有两个佣人站在门口,看到顾轻舟进来,就说:“先生不让打扰。” “你家先生在哪里?”顾轻舟问。 佣人指了指客厅。 顾轻舟缓步进入。她穿着布鞋,鞋子落地轻柔,没发出什么响动。 谢舜民独坐,怔怔发愣。 直到顾轻舟站到了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般:“轻舟,你来了?” 然后,他请顾轻舟坐。 顾轻舟就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谢舜民神色颓废。 顾轻舟看着他,问道:“私会情人被怀孕的妻子抓了个现行,滋味很不好受吧?” 谢舜民表情微敛。 他叹了好几口气,才道:“非常不好受。” 洛水难过,他更加难过。 这种煎熬的痛苦,让他几乎痛不欲生。他很想不顾一切闯到顾轻舟的家里去,然而那一家子扛枪的副官,让他寸步难行。 顾轻舟道:“你不好受,洛水更加不好受。她大着肚子,情绪本就不稳定,你这是要逼死她吗?” 谢舜民沉默。 他薄唇抿着,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谢舜民,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洛水交给你,我跟义父义母一样放心。可如今你做得事,跟你的性格大相径庭,是要我相信人都是两面性的,还是要我相信你有难言之隐?”顾轻舟道。 她神色端肃。 现在,她连姐夫也不叫了,摆出少夫人的架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谢舜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他不回答。 顾轻舟就道:“还是,你觉得我年纪比你小,又不是洛水的胞妹,没资格问你?” 谢舜民这才抬起头,看着顾轻舟:“轻舟,我没这样想过。” “那你打算如何交代?”顾轻舟问。 谢舜民道:“我需要时间,轻舟。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办好,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是给我。”顾轻舟道。 谢舜民纠正:“我会给洛水和岳父岳母一个交代。” 顿了顿,他又道,“此事,能否别告诉岳父?”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我也不想告诉,可五哥知道了。”顾轻舟道。 谢舜民脸上,顿时露出灰白来。 颜一源最是藏不住事情的,一旦他知道了,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他是一定会告诉岳父的。 谢舜民弯腰,胳膊肘支在腿上,使劲搓揉自己的脸,似乎想让自己更加睿智一点。 顾轻舟看着他,确定了他有难言之隐。 可她还是要确定一下。 “谢舜民,你有没有背叛洛水?”顾轻舟问。 谢舜民这次回答的比较干脆:“没有,我绝不会背叛洛水的。哪怕是其他天仙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摇。” 顾轻舟颔首:“你知道吗,我更相信你这种说法。” 谢舜民忍不住笑了下,心头的阴霾好像散去了几分。 每个人都需要被信任。 顾轻舟哪怕疾言厉色,都保持几分对谢舜民的信任。 谢舜民似乎有了点力气。 “我对岳城更熟,很多事你可能做不到的,但是我可以。”顾轻舟道,“如果你需要帮忙,就及早开口,别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悔晚矣。” 谢舜民摇摇头:“我没事。” 顾轻舟也不勉强。 她问过了之后,回到了新宅。 颜洛水的情绪好转。 那股子醋意和怨气过去之后,她开始有点沉默,似乎冷静下来思考,假如谢舜民真的拈花惹草,她要如何自处。 离婚是肯定的。 但怎么离、孩子的归属、离婚后的赡养费,都要算清楚。 颜洛水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我为何这般冷静考虑离婚?” 顾轻舟就把自己去看过了谢舜民的事,告诉了她。 “他还是不肯说,我瞧着他是有难言之隐。”顾轻舟道。 颜洛水道:“都抱了别的女人,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像千般无奈去杀人,也是杀人了。” 顾轻舟无言以对。 颜一源撸了撸袖子:“我要去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我颜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又问霍拢静,“阿静,你帮不帮我?” 霍拢静认真道:“帮的。” 颜一源就高兴笑起来,对霍拢静道:“阿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顾轻舟看着他们俩,好好的同仇敌忾,居然变成了诉衷肠,顿时就知道颜一源不靠谱。 顾轻舟给霍拢静使了个眼色。 霍拢静颔首,一派了然,让顾轻舟放心,她会看好颜一源的。 颜洛水不肯回去,也不肯去颜公馆。 顾轻舟就叫人收拾了房间,让她住下。 颜洛水还问顾轻舟:“你们家的姨太太,是不是也怀孕了?她最近如何了?” 顾轻舟笑道:“她很乖。” 潘姨太最近的确是很乖,每天按点吃饭睡觉散步,亲戚朋友一概不见,就关在小院子里,偶然看看书、练练字、坐坐绣活。 虽说枯燥,可做习惯了之后,反而形成了惯性。 她的性子也温和了很多。 “算算日子,她是不是跟我差不多时候怀上的?”颜洛水问。 顾轻舟点点头:“差不多的。” 怀上的日子是差不多的,顾轻舟还记得司慕是参加完颜洛水的婚礼之后,那段日子常去潘姨太那边。 只不过,潘姨太不到两个月,就闹得人尽皆知,而颜洛水是满了三个月才开口的。 “那说不定还会同一天生呢。”颜洛水道,“要是同一天生,一男一女的话,定个娃娃亲好了。” 顾轻舟骇然。 她自己就是娃娃亲的受害者。 假如她没有和司慕定下娃娃亲,现在说不定她就是另一样的人生。 在乡下结婚生子,寻个勤快的小伙子。他种田,顾轻舟在十里八乡给人看病,日子肯定也充实幸福。 前提是不打仗的话。 “孩子们自有他们的造化,咱们就不必多言了。”顾轻舟道,“他们若是有缘,无论如何也拆不开的。” 颜洛水也是一时兴起,她没事找事的寒暄。 “也对。”颜洛水道。 她提出去看看潘姨太,被顾轻舟阻止了。 潘姨太目前心态平和,这是很难得的,没必要再去给她添点涟漪。 晚上,顾轻舟陪着颜洛水睡觉。 颜洛水夜里哭,把顾轻舟给吓醒了。 她急忙开灯,看到颜洛水侧躺着,蜷缩着身子,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 顾轻舟忙道:“洛水,洛水你怎么了?” 推了半晌,颜洛水猛然一惊,醒了过来。 这时候顾轻舟才发现,原来颜洛水是在梦里哭。 顾轻舟心中酸涩难当,紧紧抱住了她。 看了眼时间,刚刚凌晨一点。 “没事,没事。”颜洛水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她不知道自己哭得多狠,只知道被顾轻舟猛然推醒,她睁不开眼。 顾轻舟松了口气。 两个人重新躺下,颜洛水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怎么了?”顾轻舟问她。 “我想舜民了。”颜洛水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真讨厌,他这样作恶,我还想着他。” 顾轻舟递了个帕子给她。 颜洛水直接蒙在脸上。 说起谢舜民,颜洛水觉得她丈夫没哪一点不好。 “人都贪心。”颜洛水抽噎着道,“我嫁给他之前,还以为他根本不爱我。那时候飞蛾扑火,哪怕他对我再差,我也要好好跟他过日子。如今,我再也不满足一个人的单相思了。” “这不是贪心,这是妻子应得的。”顾轻舟道。 她想告诉颜洛水,人这一生会有很多的磨难。 就像顾轻舟,她虽然爱情上挫折少,可是她的人生,不也是过三关斩五将,才走到今天吗? 颜洛水的婚姻,这才是个开头。 “洛水,我一直很相信你的本事。”顾轻舟道,“这是你们夫妻的难关,会过去的。” 颜洛水点点头。 她们说了半夜的话,才勉强睡着。 刚到五点半,顾轻舟就听到了楼下说话的声音,隐约有义父颜新侬。 顾轻舟悄悄坐起来。 她批了件大衣下楼,果然看到义父焦虑坐在客厅里。 “义父。” “小五昨夜打电话给我,我连夜回来了。”颜新侬道,“洛水呢?” “还在睡觉。”顾轻舟道,“她现在情绪稳定了,也没有动胎气。” 颜新侬松了口气。 他的五个孩子,三个都远在天边,小五又不成器,独独颜洛水深得他们夫妻的欢心,对颜洛水自然要偏心一些。 颜一源的电话是凌晨打的,颜新侬接到电话之后,一晚上睡不着。 他本该直接去问谢舜民的,可到底还是想先见见颜洛水,搞清楚状况。 “怎么回事?”颜新侬问。颜一源也说了,可他素来说话添油加醋的,颜新侬不太相信,他想听顾轻舟说。 顾轻舟就把谢舜民和颜洛水的事,说给了义父听。 颜新侬神色顿时就不太好了。 “混账东西!”颜新侬骂了句,“我去看看。轻舟,洛水就暂时交给你照顾。” 顾轻舟点头:“义父放心。” 颜新侬急匆匆出门,去找女婿算账了。 每次看到颜新侬,顾轻舟都格外羡慕,她没有这样的亲生父亲。 第594章 谢舜民的苦衷 第594章 谢舜民的苦衷 义父刚走,颜洛水也醒了。 她撑着大肚子:“我听到了阿爸的声音。” “是义父来了。”顾轻舟道,“五哥打电话给他了。” 颜洛水一脸懊色:“小五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罢,她就要出门。 顾轻舟忙拉住了她。 “不行,我得去看看。”颜洛水挣脱顾轻舟的手,生怕她父亲打了谢舜民。 顾轻舟则不放,道:“义父有分寸,姐夫也不是五哥那样不懂事的,你给他们一点时间。” 颜洛水冷静下来。 她惴惴不安的梳洗。 梳洗完毕,坐下来吃早饭,她不停的催促顾轻舟:“你给舜民打个电话,问问阿爸走了没有。” 顾轻舟放了一碟子酸笋在她面前,道:“好好吃饭。既然义父出面了,自然会有个公道给你。你哪怕不信任姐夫,也给信任自己的父亲啊。” 颜洛水颔首。 她吃了几个酸笋,略感开胃,喝了一碗米粥之后又吃了两个汤包。 吃完了,电话响起。 顾轻舟去接了电话。 电话里是颜新侬的声音:“轻舟啊” “义父,怎么了?”顾轻舟问。 “你带着洛水过来。”颜新侬道,“到我的书房。” 顾轻舟了然。 看来,义父和谢舜民谈,差不多把问题问清楚了。 顾轻舟道是。 她挂了电话,颜洛水一脸紧绷看着她。 顾轻舟就把义父的话,重复给洛水听:“义父让我们过去。” “这是弄清楚前因后果了吗?”颜洛水问。 顾轻舟摇摇头:“去了才知道。” 颜洛水立马起身。 十分钟的路程,顾轻舟就跟颜洛水走过去,顺便当饭后消化。 颜洛水走得很快。 顾轻舟就拉她:“你可慢点吧,别真动了胎气。” 颜洛水哪里停得下来? 顾轻舟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她才脚步微缓,问顾轻舟:“你说,阿爸打舜民了吗?” “不至于打他,义父不是这种冲动的人。”顾轻舟道。 颜洛水满腹心事。 两个人到了颜新侬的外书房时,颜太太也在。 同样的,颜太太脸色也不好,显然是知道了。 颜洛水和顾轻舟进来。 看着颜一源也没来,顾轻舟觉得还是避开比较好,就道:“义父,我先去找五哥。” 谢舜民则站起身:“轻舟,你坐下来一起听听吧。” 就是说,他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 顾轻舟看了眼颜太太。 颜太太点点头。 顾轻舟就道:“那我一块儿听听,也给你们出出主意。” 众人坐定。 颜洛水下意识坐到了颜太太身边的沙发上。 谢舜民旁边,特意给她留了座位,她却避开了。谢舜民的眼底,顿时涌现几分痛色。 颜洛水低垂了头。 颜太太开口了:“舜民,如今的时代你也知道,真要娶个姨太太也是你正当的权力,我们如今坐下来谈此事,多有欺负你之意。” 这话,听在顾轻舟的耳朵里,也是充满了讽刺,更何况是谢舜民。 谢舜民神色尴尬:“岳母,我绝不纳妾,更不会在外花天酒地。此事另有缘故,请岳母息怒。” 颜太太脸色稍霁。 颜洛水低垂着头,不看谢舜民。 谢舜民眼底的痛色更深,看着颜洛水心灰意冷,他比她更难受。 颜新侬开口了:“舜民,你说要当面解释,如今人都到齐了,你说吧。” 谢舜民颔首。 他看着颜洛水。 颜洛水仍是没抬头。 谢舜民心情沉重,道:“我是受到了微月的勒索。” 众人微讶。 顾轻舟也错愕看着谢舜民。 颜洛水身子一僵,依旧没有看谢舜民,而是抬眸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屋子里安静。 颜新侬和颜太太看着谢舜民,没有说话。 顾轻舟就帮腔,让谢舜民的话说得更加流畅些,于是问道:“勒索?姐夫,这话从何说起?” 谢舜民清了下嗓子:“我们谢家,有些不光彩的事。”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众人却都听明白了。 微月抓住了谢舜民的把柄。 “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微月手里?”顾轻舟问。 谢舜民沉默了下。 他似乎很痛苦,不知该如何启齿。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颜洛水的心,也在一点点下沉。这沉默的潮水,几乎要淹没所有人,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顾轻舟正想打破沉默时,谢舜民再次开口了。 “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父亲在杭州做官,清明节回家祭祖,走得是官道。 岳父也应该记得,清末时匪患严重,过官道的人都要准备些银两过路,我父亲带着随从,也散发了银子,结果还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我父亲的土匪,将我父亲关押起来,痛打他,说要他为自己犯下的事赎罪。 我父亲当时说,他这一生做过很多事,有些也私德有亏,却不知为哪件事赎罪,还请指明。 土匪说,我父亲糟蹋了一名叫金二娘的八岁女童,并且掐死了她,要我父亲在佛祖面前写下认罪书,让佛祖原谅。 父亲不知谁是金二娘,况且这件事的指责实在太过于苛刻,它会毁了我父亲,从此别说做官,就是做人也难了。 土匪一定要我父亲认罪,他不肯认,土匪就扬言:‘我要先砍断你的腿,从脚趾开始,你一天不认,我一天砍下一节。砍完了脚趾砍小腿,砍完了小腿砍大腿’。 果然,当天威逼无效之后,他们砍了我父亲的一根脚趾。 我父亲痛不欲生。土匪轮流砍他两只脚。左边脚失去了两根脚趾,右边脚失去了三根脚趾之后,我父亲觉得如此下去是死路一条,何不先顺从,保命要紧? 他就亲笔写下了认罪书,承认自己奸杀了八岁女童。 土匪大喜,在佛前又哭又磕头,把认罪书供奉在佛前。 我父亲那时候已经失踪了七天,家里人知道官府靠不住,就请了武馆的人带着家丁去找,结果真的找到了。 我父亲被救回来,心中却念着那份认罪书,一旦落入他人手里,外人不知真假,只认得我父亲的亲笔罪状,谢家阖族都要蒙羞。 等我父亲去找的时候,发现那份认罪书不知去向了。 后来官府审问,原来是那个土匪糟蹋了女孩子,一直做噩梦,被对方索命,他才想起找个人‘代替’的昏招。” 谢舜民说到这里,略微停顿。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颜洛水也终于抬眸,看着谢舜民。她差不多就明白了谢舜民的苦衷,一时间情绪涌动,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第595章 她要什么? 第595章 她要什么? 顾轻舟也明白了谢舜民的苦衷。 这种事,一旦说起来,万一不能让颜新侬全家相信,别说谢父,就是谢氏全族,都颜面扫地。 再万一有了猜测,谢舜民的父亲也声誉不保。 若不是万不得已,谢舜民绝不敢说。 他实在珍惜这段婚姻,不想在妻子和岳父岳母心中留下芥蒂,故而直言不讳了。 至于他愿意让顾轻舟在场,也是有他的考虑。 “我说老谢腿脚好好的,怎么用个手杖呢,他那时候还说,是为了时髦派,原来”颜新侬一时间也愣怔。 谢舜民的父亲少了五根脚趾,走路有点不方便,外人却不知道。 如今一想,的确对得上。 颜新侬有点内疚。 早知道是这么一档子事,他就不该如此逼问谢舜民了。 谢舜民的担忧,颜新侬也能理解。 谢舜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父亲没做过那件事;可他父亲的认罪书,却能证明他做过。 这时候,让外人如何去选择相信?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谢家在狡辩吧? 所以,这件事一点风声也不能透露,更不能让岳父岳母知道。 “舜民,我们知道亲家的为人。”颜太太也尴尬,也一下子就站到了谢舜民这边。 不应该插手的,孩子们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 谢舜民看到了岳父岳母的态度,没有半分对他父亲的怀疑,而是很理解他;颜洛水也泪流满面,似有千万内疚,谢舜民心中发暖。 颜太太就站起身。 谢舜民会意,也跟着站起来。 就这样,他跟颜太太换了个座位,他坐到了颜洛水身边。 他握紧了颜洛水的手。 “后来,那个认罪书被你父亲的司机老程拿去了吗?”顾轻舟问。 谢舜民点点头。 老程,就是微月的父亲,谢舜民家的司机。 “的确如此。”谢舜民道,“当时,老程是我父亲身边的随从,一起被绑匪绑架了。 老程看到那封认罪书,等官府一到他就起了歹念,想着以后也许可以要挟谢家,故而趁乱藏了起来。 老程一直在谢家做事,十年前他说去陕西谋生,让我父亲给他十根大黄鱼。 我父亲云山雾绕,老程只不过是下人,凭什么要给他那么一大笔巨款呢?老程这时候才说,他有我父亲的认罪书。 他还撕下了一小块,给我父亲看,让我父亲拿钱赎回,要不然就要公布于众,让我父亲从此受万人唾弃。 我父亲知道此事的后果,一边准备好了钱,说当初自己能从土匪手下死里逃生,老程是功臣,他救了主人。 另一边,我父亲也在着手除掉老程,免得遗留无线后患。我父亲给老程金条,也拿到了认罪书。 他就叫埋伏好的人,将老程全家抓起来,又叫人杀了老程。打开信封,才知道里面是白纸,老程这是做好了长久要挟谢家的准备。 我父亲搜查老程家,得知老程的妻儿并不清楚原委,就放他们走。谁知道老程的妻子是撒谎的,她什么都清楚。 我父亲派人去追他们,他们从官道旁的山崖摔下去,一家人全部摔死了。几乎没人问起他们,一旦问起,我们也说将他们送到乡下养了起来。 老程的大女儿,就是微月。她跟她母亲长得很像,我见过老程的妻子,所以那天一下子就认得出她是老程的后人。 我只当是凑巧,连夜赶回了南京,问我父亲应该怎么办。父亲说,老程已经家破人亡了,假如微月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假如微月知道,那么给她一笔钱,换回来认罪书,此事,我们也就两清了。因此,我私下里瞒着洛水,跟微月接触。” 谢舜民也是无奈。 颜洛水听到这里,才知道谢舜民那段时间神思恍惚,不是在外头有人,而是在犯愁。 她常说多爱谢舜民,结果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她插了他一刀。 颜洛水握紧了谢舜民的手,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 “舜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事。”颜洛水声音哽咽,“早知道我就该为你筹谋划策,而不是给你添堵。” 谢舜民揽住了她的肩膀,道:“是我没有告诉你。隐瞒是不对的,此事错在我。” 他们相互认错。 看着他们的感情又恢复如初,颜太太松了口气。 对于颜太太来说,家庭和睦是最重要的。 只要孩子们的感情没问题,其他天大的事,都可以慢慢处理。 想到这里,颜太太松了口气,唇角有淡淡笑意。 顾轻舟也微笑了下。 这件事若落在顾轻舟头上,她大概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司行霈。 颜新侬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顾轻舟又问谢舜民:“微月她知道这件事,对吧?” “她知道,而且她之前是在南京做歌女的,大概是瞄准了谢家。三个月前,她才到了岳城。”谢舜民道。 颜新侬等人,立马精神一紧。 这是瞄准了谢舜民吗? 谢舜民只怕也没想到,他们家还有这么个仇人在暗处吧? “认罪书在她身上?”顾轻舟问。 谢舜民道:“微月在南京的时候,名不见经传,到了岳城百乐门,突然就红了起来。 她若是有这般能耐,何至于沦落去做歌女?这说明,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把微月抓起来,而是亲自和她周旋的缘故了。” 谢舜民在抓微月背后的人。 这份认罪书,会掀起谢家的惊天巨浪,谢舜民不能草率。 微月背后的人,大概才是谢家真正的仇人。 敌暗我明,形势原本就对谢舜民不利,谢舜民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微月她要什么?”颜洛水突然问。 既然看准了谢舜民,自然不是要财这么简单了。 “她想要做我的二房。她让我出面,为她摆脱风尘出身,将她安置好,不用姨太太对待她。”谢舜民道。 说到这里,谢舜民也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他到底没有办好。 微月提出这样的要求,谢舜民没有立马回绝,他怕惹恼了她,鱼死网破。 她只是个歌女,谢家却是庞大的家业,她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旦撕破脸,对谢家很不利。 虽然如此,谢舜民也感觉自己有愧于洛水。 “不,她不是看上了你。”顾轻舟突然插嘴。 第596章 老巢 第596章 老巢 顾轻舟的话,让满屋子人一愣。 旋即,他们都明白了过来。 颜家全是聪明人,不需要细说。 颜洛水变了脸,唇色微白道:“对对,舜民你若是真的娶了她做二太太,就成了心虚。 等她再次拿出认罪书时,谢家的辩解更加无力。若是谢家不做贼,为何要接纳这样的歌女呢?” 颜太太点头。 颜新侬叹了口气,道:“这次,对方来者不善啊。” 谢舜民若是不够沉稳,只想着处理此事,答应了微月的要求,只怕就是亲自跳入了火坑,也是帮微月证明了谣言。 谢家和谢舜民的父亲,全部声名狼藉。到时候,颜家只怕也要受到牵连,毕竟是姻亲。 “这背后的人,是想毁了谢家,肯定来者不善。”顾轻舟道。 众人颔首。 顾轻舟问谢舜民:“你查了这么久,查到什么头绪了吗?” 谢舜民摇摇头。 谢家有钱,可情报系统这种东西,不仅仅是钱能办到的。 谢舜民想要查到消息,故而他托了青帮专门搜集情报的人,给了高价。 对方还没有给他答复。 “姐夫,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查。青帮最好的消息来源,要跟霍爷商量,而不是随便给你,你白花钱了。”顾轻舟道。 旋即,顾轻舟又明白了谢舜民的苦衷。 霍钺的妹妹是霍拢静,一旦谢舜民去找霍钺,霍拢静就会知道。 霍拢静知道了,颜一源就会知道;而颜一源知道了,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 那么,谢舜民苦苦隐瞒,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懂,不能说。”顾轻舟笑了笑,自己帮谢舜民圆话。 谢舜民无奈叹了口气。 颜新侬也听懂了。 “此事,还是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这样会事半功倍。”颜新侬道。 谢舜民低了头:“岳父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颜新侬道:“无妨,还能补救。” 事情说清楚了,顾轻舟就站起身。 “我会派人去查,也会去见见霍爷,此事我去告诉霍爷吧,姐夫你先保持稳定,别打草惊蛇。”顾轻舟道。 谢舜民点点头。 颜新侬和颜太太对视了一眼。 看着颜洛水略有疲倦,颜太太道:“你们俩先回家吧,有事打电话。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以后的路难走得很。” 谢舜民道是。 他带着颜洛水,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进门,颜洛水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泪水往他衣领里掉。 谢舜民微微弯下腰,尽量不压到她的肚子。 看着她哭,谢舜民也心酸,不停抚摸着她的后背:“洛水” 颜洛水道:“我太蠢了。我怀孕了之后疑神疑鬼,脑子也不够用了。我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舜民。” 谢舜民则道:“我错得更多。” 那天在微月的化妆间,微月跟谢舜民谈判,想要谢舜民娶他,说着就扑过来抱上了谢舜民。 正好颜洛水去了。 说起来,此事有点蹊跷。 微月抱上谢舜民的时机,和颜洛水进来的时机,居然那么吻合,让谢舜民都没来得及推开她。 “洛水,你松开我,我们仔细分析分析。”谢舜民道,“你这样抱着,我脑子转不动。” 颜洛水被他逗乐。 她果然松开了,轻轻捶了下他的肩头。 夫妻俩坐在沙发里,谢舜民问颜洛水:“你当时是怎么闯到微月的化妆间的?” “是经理告诉我的。”颜洛水道,“我威胁他呢。” “除了经理,在场还有其他人吗?”谢舜民又问。 颜洛水一愣:“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舜民道:“你先告诉我,当时有什么不对劲吗?” 颜洛水挺着大肚子,原本就有诸多不舒服,不及从前敏锐了。 她想了想:“当时,经理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上去的,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说对了,他才告诉我的。” “哪一句?”谢舜民问。 颜洛水想了想。 她当时情绪很激动,似乎说了很多的话。 她还摆出军政府高官家的小姐来说事。 “我说,你再不告诉我,我叫人查封你这里。”颜洛水道。 谢舜民一愣。 这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威胁的话。 然而,对方却很敏感,似乎非常怕被查封。 难道是百乐门有问题? 可百乐门是英国人开的,这背后的靠山如此强硬,为什么会怕军政府查? 哪怕是军政府,也不敢挑起国际争端的。 “舜民,他们的老巢是不是就在百乐门?”颜洛水问。 谢舜民想了想,道:“已经过去一整天了,哪怕真的在,这会儿也早跑了。” “那我打草惊蛇了?”颜洛水十分的懊恼。 谢舜民抱住了她:“没有。” 夫妻俩的间隙消除,恩爱如初。 顾轻舟派出副官的同时,亲自去见了霍钺。 霍钺跟颜家,如今算是姻亲了,霍拢静等于给了颜家。 颜家有事,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你放心吧,一天就可以给你消息。”霍钺笑道。 看着顾轻舟,霍钺问她:“上次喝醉了之后,有没有难受?” 顾轻舟笑了下。 霍钺出现在那里,并不是偶然。 是司行霈让他来开导顾轻舟的。 司行霈知道霍钺惦记着顾轻舟,依旧愿意相信霍钺。 男人之间的友情,顾轻舟也是看不懂。 “还好。”顾轻舟笑了笑。 “和好了吗?”霍钺又问她。 顾轻舟低垂了眉眼,笑容略有羞赧。 这是承认了。 她转移话题,问起了何微。 “你收到她的信了吗?”顾轻舟道。 自从何微出国,寄信变得不方便,顾轻舟再也没有和她通信,只是接到何微的两封电报。 电报报喜不报忧,顾轻舟也不知她过得如何。 “没有。”霍钺笑道。 其实有件事,霍钺没有告诉顾轻舟:他给何微发了一封电报。 简单的几个字,问何微好不好,何微没有回信。 霍钺忍不住想到,顾轻舟说何微是新时代的人,她就像幼年的鹰,终于飞上了蓝天,从此天高海阔,岳城这些守旧的老派人,大概不在是她的期盼。 霍钺早已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提到此事,心情也莫名有点失落。 放飞的雀儿,真的飞远了,踪迹全无。 第597章 能者多劳 第597章 能者多劳 顾轻舟和霍钺闲谈之后,回到了新宅。 她到家时,夜幕已降,晓风残月。晚秋的夜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挥洒,不经意间袖底寒凉。 顾轻舟刚换了家常衣裳坐下,电话就想起了。 并非专线。 顾轻舟接起,喂了声,结果居然是霍钺的声音。 他们才见过面。 霍钺在电话里道:“轻舟,消息查到了。” 这么快? “电话里说,还是见面说?”霍钺道。 这般谨慎,说明消息很重要。 顾轻舟道:“见面说吧。霍爷,您去颜公馆吧,我给义父打个电话。” 霍钺颔首。 顾轻舟打电话给颜新侬。 颜新侬道:“好,你们过来吧。” 顾轻舟重新更衣。 她到的时候,颜新侬的书房只有他们两口子,暂时还没有惊动颜洛水和谢舜民,毕竟洛水身怀六甲,这么跑来跑去着实辛苦。 颜太太也在。 “姆妈,您不去睡?”顾轻舟坐到了颜太太身边。 颜太太叹了口气:“哪里睡得着?” 三个人说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约莫等了一个小时,霍钺的车子才到。 副官将霍钺领进来。 颜新侬站起身。 彼此没什么客套,直接进入了主题,霍钺将文件递给了颜新侬。 颜新侬看完之后,眉头紧蹙。他顿了下,转而将文件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看完,微微摇头笑了笑:“原来是她!” 颜太太就迫不及待要凑到顾轻舟旁边看。 看完了之后,颜太太的情绪也不好。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没人接顾轻舟的话。 颜新侬略微沉吟,对顾轻舟道:“此事,还是要支会督军一声。于情于理,请督军出个面” 请督军出面,这是想和谈了。 顾轻舟却摇摇头:“义父,不如您把此事交给我?” 颜太太不同意:“这件事,不管谁去办,都要得罪人。我们不能把得罪人的事交给你,惹得司家对你不满。此事,还是你义父出面。” “我自有主张。”顾轻舟道,“我是司家的儿媳妇,义父是军政府的总参谋。若说得罪督军,还是我来得罪比较好。” 她跟司督军是一家人。 颜新侬却是司督军的下属。 有些事,明明很简单,可掺杂了身份地位,甚至立场,就会变得复杂。 顾轻舟太了解政治的诡谲,也懂得对手的狡诈。 “轻舟说得对。”霍钺在旁边道,“总参谋是长辈,晚辈出了事,就让晚辈自己处理,最是妥当不过了。” 颜新侬眼底,闪过几分迟疑。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顾轻舟的话,暂时装作不知道,任由顾轻舟闹腾。 “轻舟,辛苦你了。”颜新侬道,“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们会尽力配合你。” “好。”顾轻舟笑了笑。 霍钺办事利落,一下子就让顾轻舟和颜家知道了背后的主谋。 这下子,顾轻舟安心多了。 她跟义父义母说完,就从颜公馆离开了。 霍钺知道她步行回去,特意道:“轻舟,我送送你。” 顾轻舟道好。 她身后的副官,远远跟着。 他们说些闲话。 霍钺跟顾轻舟,似乎从来不会冷场,不管顾轻舟说什么,霍钺都能接上。 “你跟司慕,其实已经离婚了,对吗?”霍钺突然道。 顾轻舟一惊。 她怔愣看着霍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此刻。”霍钺笑道。 顾轻舟回神。 不知不觉,她被霍钺给诳了,霍钺套出了实情。 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霍钺解释道:“我其实有了五分猜测。你若是没跟司慕离婚,岂会跟司行霈如此要好?轻舟,你把自己当司家的人,是从心里把自己当司行霈的媳妇吧?” 顾轻舟讶然。 她是这样想的吗? 当局者迷,她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经过霍钺一提,她略感恍然大悟。 “霍爷,您眸光犀利,我们在您面前,都是做不了鬼。”顾轻舟笑道。 霍钺就道:“你把我说得老气横秋!”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路的拐弯处,有个人安静站着。他身形颀长,站在路灯的暗处,几乎看不见踪迹。 等顾轻舟和霍钺走近,他才往前几步。 突然的出现,让顾轻舟和霍钺的脚步微停。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谢舜民。 “方才轻舟路过,我就看到了。”谢舜民解释,“这么晚去颜公馆,只怕是为了我的事吧?” “洛水睡了吗?”顾轻舟问。 谢舜民摇摇头。 颜洛水也想知道。 顾轻舟就看了眼霍钺。 霍钺沉吟。 谢舜民道:“进来喝杯茶吧。霍爷,我这房子您还没来过吧?” 霍钺笑了笑:“也好。” 于是,他们又去了谢宅。 顾轻舟把霍钺查到的实情,都告诉了颜洛水和谢舜民。 此事,顾轻舟准备接过来。 谢舜民道:“轻舟,不好如此劳烦你。” 颜洛水则道:“还是交给轻舟,我们从旁辅助。轻舟行事稳、狠、准,她比咱们加起来都厉害。” 顾轻舟失笑:“你还是夸我,还是捧杀我?” 颜洛水自然是夸了。 她真心实意相信顾轻舟。 旁人插手,不仅不能帮到顾轻舟,还会打乱她的计划。 既然如此,安心辅佐顾轻舟就是了。 “如此这样,轻舟,我们就做甩手掌柜了。”谢舜民道,“只是过意不去。” “无妨的,没什么过意不去的。”顾轻舟笑道。 在颜洛水这边坐了片刻,顾轻舟就跟霍钺分别,副官陪着她回去。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没有接到司行霈的电话。 她想着,司行霈这些日子又忙碌了,故而自己上楼去洗澡睡觉了。 翌日清晨,晨曦从窗帘里透进来时,顾轻舟就醒了。 她起床更衣梳洗,然后叫了唐平过来。 “这是十根小黄鱼,你去帮我办件事。”顾轻舟道。 唐平恭敬应是。 顾轻舟就低声,把自己要唐平做的事,吩咐了下去。 唐平一一记牢:“少夫人放心,属下会办妥的。” “去吧。”顾轻舟道。 唐平就出去了。 顾轻舟没有出门,她安静做自己的事。 颜洛水问她:“你开始准备了吗?” “在准备呢。”顾轻舟笑道。 她愣是拖了十天,直到唐平给了她答复,说一切准备就绪,顾轻舟这才去见微月了。 第598章 求财还是求爱? 第598章 求财还是求爱? 顾轻舟踏入百乐门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半。 秋阳温暖,金芒洒在百乐门门口的彩色玻璃门上,玻璃门似被强光灯照耀着,显出五光十色。 顾轻舟立在光圈里。 经理急匆匆跑出来,衣裳的纽扣都扣错了。 百乐门凌晨五点才歇业,经理刚睡下不久,就被叫起来,说军政府的少夫人来了。 这位少夫人,在岳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比她丈夫的名头都要响亮,传闻司督军去了南京之后,是她在接管军政府。 一介女流,能得到司督军这样的器重,可见她的本事! 经理也不知自己是敬重顾轻舟还是害怕她,听闻是她来了,鞋子都快顾不上穿,急匆匆出来。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经理急忙道。 顾轻舟表情恬柔,精致的眉眼被阳光渡上了一层金芒,让她看上去温和又明媚,平易近人。 “无妨,我也只是略微等了一会儿。”顾轻舟笑道。 经理就把顾轻舟请进了大门。 然后,经理要请顾轻舟去贵宾室坐,顾轻舟却道:“我来见见微月。” “微月不住在这里。”经理道,“我立马派人去请。” “你亲自去请吧。”顾轻舟淡淡道,“务必让她过来。” 经理一叠声应是。 开了汽车,经理飞快去了微月的住处。 微月租了一间临街的洋房,养着两个佣人。 经理去敲门时,应门的是个粗壮的中年妇人。 “小姐歇了呢。”妇人不高兴,“您这会子来催,晚上的生意不做啦?” “还做什么生意啊?”经理急吼吼的,“快叫微月起来,现在就起!” 女佣扫了经理一眼,心想这位爷是疯魔了吧? 关乎到微月的饭碗,女佣也不敢马虎,进去叫了。毕竟微月没饭吃,她们这些靠微月发薪水的更要饿死。 果然,微月气鼓鼓被吵醒了。 经理不待她发作,连忙把顾轻舟到了百乐门的事,告诉了微月。 那可是军政府的少夫人。 不是营业时间,而是挑了休息时候登门,肯定有事。 “你快点吧,还不知道摊上了什么事呢!”经理急道。 微月一下子就清醒了。 经理不知道何事,她却是一清二楚。 “好,这就去。”微月道。 她在经理不停的催促之下,更衣梳洗,上了很浓的舞台妆,把略微庸俗的小脸,涂抹得艳丽无比。 “行了吧?”经理非常不客气,不时看手表。 “快好了。”微月不停敷衍他,继续往双颊上涂胭脂。 经理一把夺了她的胭脂盒子,急切道:“行了行了,都美若天仙了,别再抹了!” 于是,强行把微月拉走了。 “哎哎,我这是拖鞋呢。”微月急切嚷嚷着。 一番兵荒马乱,经理终于把微月带到了百乐门。 而顾轻舟,已经在百乐门的贵宾室,等了两个钟头。 看到微月,顾轻舟略微颔首。 “少夫人。”微月声音袅糯,软软走到了顾轻舟的跟前。 顾轻舟道:“请坐。” 然后,她看了眼经理。 经理没明白。 副官就道:“请您回避,少夫人有话跟微月小姐说。” 经理既害怕微月说话没轻重惹恼了少夫人,又想听听她们到底说什么, 一时间踌躇不前。 顾轻舟再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眼锋犀利,似利刃劈面,经理身不由己后退半步。 再看时,顾轻舟神色如常,依旧是那般的柔婉妩媚。 经理怀疑自己看错了,心下惴惴不安,急匆匆出去了。 顾轻舟单独和微月面对面,就有了开诚布公之意。 “微月小姐,我是为了谢舜民的事而来。”顾轻舟道。 微月却拿出了烟盒。 烟盒上,有洋人女子的金发碧眼,十分漂亮。 她抽出一根细长的白色烟卷,问顾轻舟:“少夫人抽烟吗?” “我不抽。” “那少夫人介意我抽烟吗?”微月又问。 顾轻舟道:“不介意。” 微月涂着蔻丹的手指,白皙纤细,她点燃了火柴,用手簇起,故而指缝间透出橘黄色的淡光。 烟火泯灭,屋子里有了香烟的云雾。 微月吸了一口,才道:“少夫人,您想要什么呢?”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顾轻舟眉目安静,眼波似一泓清澈的水,偶然有波纹闪过。 “我想要个依靠。”微月道,“我是个孤女,谢家应该养活我,风尘这碗饭,我也吃不了几年。” 顾轻舟却笑了笑。 “微月,谢家会是你的依靠吗?你手里拿了这样的把柄,谢家得到了之后,会杀你灭口的吧?”顾轻舟道。 微月一愣。 然而,她这个发愣,看上去那么刻意而不自然。 她显然是想到了,却要装作没想到。 顾轻舟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浅,似轻轻滑过湖面,眼底有细微的涟漪。 “我不懂少夫人的话。”微月刻意的发愣之后,开口道,“谢家不是那样的人家,他们会善待我的。” 说到谢家这两个字时,她并没有蚀骨的恨意,语气很平淡。 顾轻舟心中有数了。 “可谢舜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义姐,她很不想要你这样的姨太太。”顾轻舟道。 微月轻吐一口云雾。 “她会想开的。女人嘛,都是这样的命,想不开又能如何?”微月道。 顾轻舟的笑容更深。 “有更好的办法。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的。”顾轻舟道,“二十根大黄鱼。” 她看着微月。 微月眼底的光芒遮掩不住。 她现在一瞬间涌动的喜悦,以及那来不及压下的唇角笑意,才是她真实的反应。 “假如你觉得不够,我们可以再谈,价格上好商量。”顾轻舟又道。 微月心中一瞬间翻江倒海。 二十根大黄鱼! 微月的呼吸都快要急促起来,她非常清楚这笔钱意味着什么。 她强行压抑着,因为浓郁的舞台妆,才没有露出脸上激动的红潮。然而,她那眼神,准确无疑告诉了顾轻舟她的想法。 她非常想要钱! “少夫人,我得考虑考虑。”微月强自镇定了心神,可声音里的轻快,还是出卖了她。 顾轻舟颔首:“这个是自然的,你可以考虑。” 说罢,顾轻舟站起身。 第599章 运筹帷幄 第599章 运筹帷幄 见过了微月,顾轻舟去了趟谢宅。 她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谢舜民和颜洛水。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微月根本没想过报仇。她全家逃亡而摔死的时候,她年纪太小,这些年又吃了苦,对父亲早没了印象。 所以,她不是来寻仇的。既然她没有恨意,而且很贪财,这就特别好处理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松了口气。 谢舜民也略微颔首。 “你们都安心吧,我会处理妥当。”顾轻舟对他们两口子道,“明天,我会再去见她。另外,我还做了其他安排。” 颜洛水笑了笑,对谢舜民道:“看到没有?轻舟出手,一下子就有了眉目,我就说她快且准吧?” 谢舜民同样敬佩不已,道:“的确如此,轻舟大才。” “你们两口子!”顾轻舟笑骂,“我帮你们呢,你们还调侃我?” 说得颜洛水笑了起来。 之前的郁结,不复存在,谢舜民的脸上也重新有了阳光。 顾轻舟第二天,再次去见了微月。 这次,微月特意在化妆间等她。 “这等乱世,到处都在打仗,我一个弱女子,金条不仅不能保命,反而会惹得其他心怀不轨的人觊觎。我思虑再三,不能答应您。”微月道。 她说罢,紧张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她在提高价码。 顾轻舟笑道:“我可以多给你一根大黄鱼。” “一根?”微月下意识问。 “你觉得几根合适?”顾轻舟也问她。 既然到了谈价格的地步,微月就知道,对方肯定清楚她的意图,再装模作样毫无意义,故而她也坦诚了。 “再加十根。”微月道,“三十根大黄鱼,我可以考虑。” 顾轻舟沉吟。 她不能轻易答应。 一旦她轻易松口了,微月就会感觉自己要少了,没有成就感。 “我最多给你二十二根大黄鱼。”顾轻舟道,“微月小姐,你要知道,我想要杀了你很容易。” “杀了我容易,拿到认罪书就不容易了。”微月信心满满。 顾轻舟迟疑。 于是,她和微月谈判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死咬价格,微月也不肯退让。 最后,就在微月以为顾轻舟只肯给二十五根大黄鱼,她也准备无奈就接受时,顾轻舟叹了口气:“好吧,三十根就三十根吧。” 微月大喜,顿时感觉自己赚了很多。 顾轻舟微微眯眼,唇角有了个淡淡弧度。 回到家中,顾轻舟去见了颜新侬。 她把这几天的事,都告诉了颜新侬。 颜新侬诧异:“那女人这么容易打发?” “她其实没什么主见,而且也没什么仇恨,她这颗棋子,其实很容易攻破。”顾轻舟道,“您等着,好戏还在后头呢。” 谢舜民蹙眉。 他也想到,自己不止一次提出高价要买微月的认罪书,微月都没什么反应,坚持不肯把认罪书给她,怎么到了顾轻舟这里,就变得这般容易了? “轻舟,这会不会有诈?”谢舜民问。 顾轻舟笑道:“姐夫,你相信我,我办事不会粗心大意的。” 谢舜民就沉默了。 他仍是觉得蹊跷,却不好扫了顾轻舟的兴,沉默听着。 第三天,顾轻舟再去去见了微月,这次她带着金条去的。 看到了金条,微月的眼神都变了,那狂喜压抑不住,唇角有了个非常明显的弧度,她笑了起来。 回神间,她急忙压住,到底是很开心。 “认罪书呢?”顾轻舟问。 微月道:“您先把金条给我,我才能给您认罪书。” “一手给金条,一手给认罪书,岂不是很好?”顾轻舟道。 微月却沉吟。 顾轻舟也不打扰她。 微月道:“我害怕少夫人言而无信。我拿了这些钱,只怕走不出岳城。” “我言而有信。”顾轻舟道,“不仅如此,我还可以为你和你的佣人准备好船票。” 微月咬了下唇。 她眼底的情绪很激烈。 “这样吧少夫人,我明天和您交换。”微月道。 顾轻舟颔首:“好。微月小姐,请你也尽快考虑好,我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微月颔首。 顾轻舟给了她时间。次日,顾轻舟没有去。 又隔了一日,顾轻舟还是没去。 隔了两天之后,顾轻舟才登门,显然微月是急坏了。 然而,她的话却不是金条。 她神色有点颓废,道:“少夫人,我不想要金条了。我想在岳城安身立命,您能否给我办个户籍,金条的话,给二十根就可以了。” 她紧张看着顾轻舟,情绪很复杂。 看她的样子,竟像是希望顾轻舟拒绝。 顾轻舟微笑心想:“这么快,微月就和她背后的指使者发生了矛盾。” 需求不同,对这件事的处理自然就不同了。 然而,顾轻舟还是一口应下了。 “微月小姐,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顾轻舟道,“既然你想要办户籍,可以的,我给你办!” 微月眼底,掩饰不住的失望。 然后,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微月整个人愣住。 顾轻舟笑笑:“记住了吗?我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岳城是司家的天下,只要你开口,你什么都能要到。而我,对你没有半分敷衍,我是认真想要解决此事。” 微月整个人呆住。 她愣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站起身,准备离开。 微月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指了指她化妆间衣架的后面。 顾轻舟会意,点点头。 于是,顾轻舟塞了个纸条给微月,让微月照她的吩咐做事。 到了这一步,顾轻舟就算把前奏安排妥当了。 她一步步的,让微月成了她反戈的利器。对方用微月来伤人,那么顾轻舟就要用微月反击回去。 “办妥了。”顾轻舟回去之后,告诉颜洛水和谢舜民,“再等几天,我就能拿到认罪书。” 颜洛水大大松了口气。 谢舜民则忙道:“轻舟,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这样的方法,我也对微月用过啊,为什么我的方法不起效?” “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步。”顾轻舟笑道。 第600章 与虎谋皮 第600章 与虎谋皮 “收买微月”这条路,谢舜民行不通,顾轻舟却走通了,这让谢舜民很费解。 顾轻舟说他忽略了最关键的一步。 “哪一步?”谢舜民问。 “钱的用途。”顾轻舟道。 谢舜民和颜洛水都看着她。 这话,同样令人费解。 顾轻舟却笑了笑,道:“姐夫去收买微月的时候,对微月而言,钱并不是最急迫的东西,她想要更多;而我去收买微月的时候,她只想要钱!” 谢舜民和颜洛水略有所思。 顾轻舟肯定在背后做了什么。 “你让微月急缺钱了?”谢舜民问,“你怎么做的?” 微月现在孑然一身,无病无灾,而且有点积蓄,急需用钱做什么? “微月在南京的时候,跟一位姓康的教员打得火热。最近,那人要去新加坡了,他到了岳城,问微月可跟他走。”顾轻舟道。 谢舜民和颜洛水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爱情! 微月从小孤苦无依,谢舜民给了她一种希望:这个男人可以成为她的依靠。为了这种希望,她哪怕再爱财,也会试图挣扎下。 她更想要谢舜民这个人。 谢舜民用钱收买她,效果寥寥。既然谢舜民有钱,得到了谢舜民,将来不是可以有用之不竭的钱吗? 微月生在风尘,她很现实。 然而,等她真心爱慕的男人,邀请她和他远走高飞的时候,摆在微月面前的,就是更加明媚广阔的新天地。 她很想走! 和谢舜民相比,她更爱那个男人,而且远离了华夏,没人知晓她风尘出身,她等于脱胎换骨。 这么好的事,如何能不抓住? “微月没什么钱,姓康的男人经济也拮据,此刻钱是微月面前唯一挡路的。”顾轻舟道,“我出面了,给了微月足够的钱,她自然心动了。” 谢舜民颔首。 他的消息没顾轻舟那么灵通,所以他没查到姓康的男人。 顾轻舟派人去南京,给姓康的男人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去新加坡的学校教书,姓康的男人非常愿意去。 他也想带着微月去。 少了这最关键的一步,没有把钱的用途逼到最急需的方向上,微月不为所动。 细微的改变,就改变了微月的心态,让她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发生了倒戈。 “轻舟,你果然细致入微。”谢舜民感叹。 颜洛水与有荣焉:“我就说了吧,任何事到了轻舟手里,都不算事。” 一派骄傲之极的神态。 顾轻舟心中发暖。 有人需要她,有人以她为荣,总归是一件欣慰事。 “多谢你轻舟。”谢舜民感激道。 顾轻舟笑了笑:“姐夫,认罪书我还没有拿到,你就说了一万个感谢,那等我真的拿到了,你岂不是无以为报?” 谢舜民微顿。 颜洛水哈哈大笑。 “等我孩子出生了,就认你做义母吧。”颜洛水道,“到时候,我们用你的姓给我的孩子命名。” “算了吧,逢年过节我多费些红包罢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气得打她。 顾轻舟说的是实话。她明明就是孩子的姨母,为什么还非要加个义母? 闲话半晌,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当天夜里,顾轻舟去了城里的酒肆——就是上次跟霍钺喝酒的地方,霍拢静说这是霍钺自己的产业。 酒肆里人声鼎沸,极其热闹。 顾轻舟穿了斗篷,罩住了脸,副官留在楼下,她亲自上楼了。 推开了最西边的雅间,顾轻舟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侧坐着,她始终用巾帕包着脑袋,然后带着一顶淑女帽,帽子的面网坠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遮得如此严密,顾轻舟什么也看不见。 她走进来,对方警惕回眸,透过面网看顾轻舟,这才摘下了帽子。 是微月。 微月站起身。 “请坐。”顾轻舟道。 微月小心翼翼半坐在椅子上,还是没有取下帽子和面网。 顾轻舟端起茶,慢慢啜了一口。 “微月,你既然肯来见我,说明你和我的想法一致,都想用钱解决此事。”顾轻舟道。 微月点点头。 顾轻舟今天从百乐门离开的时候,塞了个纸条给微月,约定了晚上在这个酒肆见面。 百乐门里有眼线,上次颜洛水去找谢舜民,也是有人急速通知了微月。 顾轻舟知道微月想避人耳目。 假如微月不来,那么顾轻舟就当她仍是需要户籍;假如她来了,顾轻舟就会给她钱。 不出所料,微月来了。 “少夫人,我不需要什么户籍,我要钱。”微月直接道。 顾轻舟道:“我可以给你钱。” 微月点点头。 顾轻舟就问她:“认罪书呢?” 微月沉吟:“我没有见到钱,现在不能给您。” 顾轻舟却道:“我想知道,认罪书在你手里,还是在董夫人手里?假如你没有把认罪书给她,她凭什么帮你?” 此处在背后策划的,是董晋轩的夫人。 董夫人死了两个儿子之后,不跟军政府鱼死网破,是绝不会罢休的。 董铭是因为绑架顾轻舟,而被司慕击毙;董中是因为设计顾轻舟,反而惹恼了张庚,被洪门除掉。 董夫人把原罪都怪在军政府身上。 微月的事,董夫人想要大做文章:一旦谢舜民娶了微月做姨太太,就等于亲自给十几年前的认罪书,添了新的证据。 顾轻舟若是给微月户籍,也是白纸黑字的新证据。 这些,不能收买到认罪书,反而让他们的罪行更加昭彰。 “我们把认罪书一分为二。”微月道,“一部分在她手里,一部分在我手里。” 顾轻舟塞纸条给微月,微月就明白,顾轻舟什么都清楚。 既然清楚,就不会吃惊微月和董夫人的交易,微月也就没顾上问顾轻舟,她是如何知晓董夫人的。 反正已经败露了。 “你的呢?”顾轻舟问。 微月咬了咬唇。 这样到底行不行呢?东西给出去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让军政府的少夫人给钱? 当年的谢家,不是追杀她全家吗? 微月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妥,后背冒出了冷汗。 “微月,你现在害怕与虎谋皮吗?”顾轻舟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淡然微笑,“你可知,当你与董夫人合谋,就走上了不归路!” 微月心口猛然一跳:“不” “不会?”顾轻舟神态娴雅,“你仔细想想,到底会不会?” 微月的脸,一下子就惨白了起来。 第601章 背后的人 第601章 背后的人 微月并不是傻瓜,她知道董夫人要做什么。 试想,军政府总参谋家的亲家,十几年前奸杀女童,亲笔认罪。然而,认罪书落到了佣人手里。 谢家为了遮掩罪行,追杀佣人全家,导致他们仓促逃亡而摔死,仅有遗孤存活。 而颜家为了遮掩,伙同军政府的少夫人,买下了认罪书。 少夫人给微月开了户籍,就是白纸黑字的文书,承认她在为谢家遮掩此事。既然需要遮掩,就说明此事是真的。 到了这一步,只要微月一死,当年的事就彻底翻不了案,谢老爷遇害而被迫写下的认罪书,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微月的死,既让谢家和军政府死无对证,也会扣在军政府的头上。 少夫人声名显赫,这件事爆发之后,绝对是她的黑点。 舆论当初把她抬得有多高,将来就会把她踩得有多低! 微月的存在,始终会让这个计划存在风险,因为微月知道实情。 微月必死! 她死了之后,董夫人才能稳赢,不给顾轻舟任何翻身的机会。 “我”微月张口,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心存侥幸。 亦或者说,微月很贪婪,她想要换个生存环境。 她年纪大了,入了风尘这一行,普通人不愿意娶她;她又不是顶漂亮,权贵不会要她。 她的出路,要么是孤独终老,要么是给中等的商户做姨太太。 若放手一搏,微月说不定就能赚得地位或者金钱。 因为命不太值钱,而且也没什么退路,微月才肯和董夫人合谋。 微月一开始是找了南京的一位次长,那位正好跟谢家有仇,她想让对方帮她,她给他认罪书对付谢家,对方给她钱。 结果,对方把微月介绍给了董夫人。 董夫人出手豪阔,微月现在住的洋房,就是董夫人租的。 董夫人不是亲自出面,而是周转让其他人去租。 正是这件事,被霍钺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霍钺知道了微月是董夫人的棋子,此事是董晋轩家在搞鬼。 董家跟军政府和颜家,又是一言难尽。 董夫人有动机。 她甚至知道,颜洛水夫妻出事,顾轻舟一定会出手帮忙。 同为军政府的骨干,颜新侬之前不愿意和董晋轩起冲突,现在也不愿意。 颜新侬不是害怕,而是不想军政府人心不稳。 一旦军政府不稳,局势就不稳。局势不稳,百姓就遭殃。 家庭的小事,颜新侬主张和谈,尽可能不伤及根本,让他退几步也无妨。对颜新侬来说,岳城就是他的家,故而他有了软肋。 顾轻舟明白颜新侬的顾虑。 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故而,顾轻舟一步步让微月和董夫人的目标发生转移。 微月求的是前途,董夫人要的是报仇,她们原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 “微月,你现在已经和我接触了,再退回董夫人那边,她更加不相信你,你想过是什么下场吗? 在岳城,我说话比董夫人有分量,我比董夫人有钱,而且我真心实意想要这份认罪书,董夫人却只是把你当棋子! 你想清楚,你跟我合作,还是跟董夫人合作?”顾轻舟不紧不慢的问道。 微月一咬牙,把认罪书的一半,拿了出来给顾轻舟。 她道:“这是上一半。这份认罪书,上一半写清楚了罪行,下一半是忏悔词,但是有签名。” 顾轻舟接过来。 纸已经发黄了,字迹逐渐模糊了,纸看上去更是脆弱不堪。 而且,当时写字的时候,谢老爷极度疼痛和害怕,字写得歪歪曲曲的,丝毫没有他的风格。 别说如今了,就是当年的字,也未必对的上。 这份证据既可怕又单薄。 董夫人想要大做文章,就需要利用谢家人的恐惧,他们出手隐瞒,再次落下遮掩的证据,才是董夫人需要的。 “下一半是这些字。”微月又拿出一张纸。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她:“你誊抄了?” “是,我也害怕”微月低声道。 顾轻舟就认真看了起来。 正如微月所言,认罪书的下一半,的确没有提到谢老爷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写了很多的忏悔词,希望佛祖能原谅他等等。 “有一个血手印,看不清楚了,还有签名。”微月继续道。 若是光上面的,不知道是谁所写;若是光下面的,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一分为二,这样他们就可以相互牵制。 顾轻舟问:“董夫人看过上面的吗?” “看过,当着我的面看的,看完就给我了。”微月道。 顾轻舟很怕董夫人拍下照片,这样的话就很难办了。 如今听微月的意思,竟然是没有。 “我知道,董夫人她也需要我作证,事情没有成功,她不会害我的。事情成功了,我就跟了谢舜民,她也害不到我。当时我也以为,她只是想帮我伸冤,现在想想”微月低了头。 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实在太愚蠢了。 顾轻舟把这张纸收起来,又把微月誊抄的,也收起来。 如此一来,算是把认罪书拿到了手。 董夫人剩下的那一半,根本没有罪行。既然不知道是什么罪行,哪怕董夫人说得天花乱坠,也很难取信于人。 此事,算是把最危险的部分处理妥善了。 顾轻舟拿出十根大黄鱼给微月:“这是给你的订金。你帮我做件事,我再给你二十根。” 微月急忙接了。 顾轻舟又道:“你别害怕董夫人,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你镇定点。” 微月抬眸,看着顾轻舟的眼睛。 可能是顾轻舟年纪比较小,让微月感觉她再怎么老谋深算,都不至于太丧心病狂,所以微月更加信任她。 而董夫人,算是微月的长辈。年纪悬殊太大,让微月从心底恐惧她。 “好,多谢少夫人。”微月道。 顾轻舟跟她谈拢之后,微月静悄悄下楼了,顾轻舟也离开了酒肆,回到了新宅。 翌日,她把这认罪书的上半部分,交给了谢舜民。 有了这部分,剩下的那部分其实不足为虑。 谢舜民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浮动。 他叹气道:“真是一波三折!” 颜洛水也非常高兴,此事终于圆满解决了。 “微月怎么办?”颜洛水问顾轻舟,“你打算如何处理她?假如你不安排好,我怕董夫人会伤害她。” “你放心吧,她这么配合,我不会亏待她的。”顾轻舟道。 第602章 鸿门宴 第602章 鸿门宴 顾轻舟从颜家回来,就写了个请柬,邀请董夫人和董晋轩到新宅吃饭。 同时,她也邀请了颜新侬、颜太太,以及市长贺明轩。 请的是晚宴。 颜新侬和颜太太半下午就到了。 他们说着话儿,很快贺明轩也到了。 自从贺晨景出事,贺明轩一直惴惴不安,他们家的竹林田庄和地牢,始终是悬在他头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 故而他对顾轻舟,也是越发恭敬了。 “少夫人,今天还请了谁?”贺明轩问。 这是在问顾轻舟,今天请这顿饭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轻舟含笑,道:“还请了董将军夫妻。” 贺明轩不知缘故。 既请了军政府的,又请了他这个市政府的一把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董晋轩两口子,直到五点半才到,算是最晚的了。 “来晚了,来晚了!”董夫人笑语嫣然。 她心情非常不错。 依照董夫人的计划,顾轻舟已经答应给微月户籍了。 一旦户籍确定,就是政府的文书,顾轻舟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到时候,董夫人就要让她好看! 今天顾轻舟请她,她也预感有蹊跷,却断定此事不会落到她头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她也的确藏得不错,若不是霍钺那么厉害的关系网,如何能把她挖出来? “不晚,晚宴是说好了七点的。”顾轻舟微笑,站起身。 董晋轩表情严肃,只是略微冲顾轻舟颔首,似乎很有意见。 顾轻舟装作没看到。 董夫人继续和颜太太寒暄。 颜太太的笑容温婉,从头到尾都没变一下,依旧是那么和善可亲。 这让董夫人更加确定,顾轻舟今天请客是另有所图。 “人都来齐了,我们早点开宴吧。”顾轻舟笑道。 于是,佣人们陆陆续续把襈肴端上来,满桌的山珍海味。 顾轻舟很用心准备。 众人更觉得她慎重。如今慎重请客,大家心中越发难安。 “请坐。”顾轻舟道。 几个人纷纷入席。 顾轻舟祝了词,就开了宴席,大家纷纷举杯。 刚喝了几口酒,顾轻舟突然道:“我今天还请了一位客人。说是客人,其实是给来大家助兴的。” 说罢,她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娉婷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袭红裙曳地,身段婀娜,容貌艳丽。 董夫人失措,一下子就打翻了面前的酒杯,血色葡萄酒流淌得到处都是,沾污了素麻桌布,亦沾污了她月白色的旗袍。 贺市长错愕看着她。 董晋轩亦狐惑,目光在董夫人和微月脸上流连。 顾轻舟笑了笑:“来人,快来收拾。” 佣人急匆匆上前,给董夫人擦桌子。 董夫人顺势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看着顾轻舟,眼底倏然添了恶毒,那眸光阴寒。 顾轻舟知道了! 董夫人只感觉寒意,从头顶灌下来,几乎要淹没她。 她的呼吸不顺畅。 “这位叫微月,我想董夫人应该认识她。”顾轻舟笑道,“义父义母,你们认识吗?” 颜太太依旧是很好的脾气,笑容那么和煦温柔,转头对微月道:“原来,你就是敲诈我女婿的人啊?” 微月的脸,刷得通红,只是她涂抹了很厚的脂粉,脸上的神色看不见,独独耳根红了。 “颜太太,不是我要敲诈,是董夫人她”微月低声道。 董晋轩和贺市长顿时就明白:这是鸿门宴! 贺市长作壁上观,他知道,他今天是做个见证,没他什么事;而董晋轩,错愕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董夫人。 董夫人已经面无人色。 “事情的原委,只怕董将军和贺市长还不知道吧?”顾轻舟道,“那么,我来说一遍。” 她声音徐缓,娓娓道来。 她把董夫人如何勾结微月,利用陈年往事给谢家和军政府下拌子,纷纷说了出来。 董晋轩同样变了脸。 他错愕看着董夫人。 董夫人的神色更加古怪。 “董夫人,您别说自己不认识微月。”顾轻舟抢先开口,不给董夫人说话的机会。 董夫人嚅嗫。 “我今天邀请了诸位,就是想做个和事佬。”顾轻舟道,“我可以利用微月来反将一军,我可以反过来弄得董夫人身败名裂,但是我提出了和谈。 和谈,这是我义父的意思。军政一家,咱们自己打得热乎,叫外人看了笑话,忒没意思!” 董晋轩又尴尬又愤怒。 他怒指董夫人:“东西在你手里吗?” 董夫人道:“不在!” 顾轻舟在讲述的过程中,根本没提谢家到底犯了什么事。 董夫人冷笑,不看顾轻舟,只看微月:“微月,你果然好孝顺!你父亲是怎么似的,你全家是怎么死的?你反过来诬陷我?” 微月神态麻木。 她那时候太小了,根本不知道丧失亲人的痛苦;反而在成长过程中的漂泊无依以及贫穷,让她深深感到害怕。 她想要摆脱这些! “董夫人,事情到底如何,您不是很清楚吗?”微月有了顾轻舟撑腰,态度也硬朗了起来,“您拿了我半张纸的时候,留下了什么给我,您忘记了吗?” 当时,董夫人留下了收据的,她签名而且按了手印。 这些,都在微月手里。 董夫人没把微月当回事,她一直没想过让微月活着,故而不怕存档。 一旦顾轻舟给微月办理了户籍,董夫人就会安排微月家粗壮的女佣杀了微月。 她哪里知道,中途冒出来一个姓康的男人,让微月的心思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东西呢?”董晋轩厉声。 董夫人愤愤看着他。 他们两口子几乎要斗起来。 最终,董夫人在丈夫的逼视之下,把剩下的半张认罪书交给了顾轻舟。 假如顾轻舟没有收服微月,董夫人是绝不会承认的。 “给!”董夫人用力拍在桌子上,“顾轻舟,你别得意!”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董晋轩匆匆说了句少夫人告辞,就去追董夫人。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就知道,这种重要的东西,董夫人一定会随身携带。 一场鸿门宴,算是和平解决了此事。 这是义父的意思。 顾轻舟也越发明白了“妥协”的含义。政治,就是妥协。 她也想快意恩仇,也想让董夫人吃点苦头,那样就彻底逼反了董晋轩,到时候又是一番动荡。 “义父,这个给您。”顾轻舟道,转身又对微月道,“微月,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603章 司师座的兴致 第603章 司师座的兴致 顾轻舟把微月叫到了偏厅。 她拿了两张火车票给她,又把剩下的金条都给了她。 微月接到了金条很高兴。 再看到火车票的时候,微月摇摇头:“少夫人,不必了,我们已经买好了船票。” 然后又道谢。 顾轻舟硬塞给她。 “董家是管海军的,你们从岳城上船去新加坡,诸多不便,只怕”顾轻舟拖长了声音。 微月精神一紧,吓得捂紧了金条。 她再次拿好了车票。 顾轻舟道:“先到广州,再从广州坐船去新加坡,这样更加方便,免得董夫人心有不甘追杀你们。” 微月连声道谢:“少夫人,若不是你,我只怕就要落入董夫人手里了,多亏了您!” 说到这里,也是浑身的冷汗。 顾轻舟微笑。 送走了微月,顾轻舟回到了客厅。 贺明轩市长还在,他在跟颜新侬聊天,颜太太坐在旁边含笑听着,大家情绪都不错。 “处理好了?”颜新侬问。 顾轻舟道:“是啊,原本就说好了的。” 她喊了佣人,让佣人把满桌的菜肴全部端下去,热了再上,还让佣人重新吵了几样小菜,烫了黄酒。 四个人重新入席。 贺明轩年长,颜新侬很尊重他;而颜新侬是军中有了名的智囊,贺明轩也很敬佩他。 两个人颇有话题。 这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还没有散去,佣人时不时送上新的酒和菜。 就连颜太太和顾轻舟,也能偶然插上几句,气氛很好。 颜新侬和颜太太都有分寸,只口不提孩子们的事,怕贺明轩想起贺晨景的死来;而贺明轩也不敢提,怕顾轻舟想起贺家的地牢来。 大家各有心思。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众人错愕:这么晚,谁会打电话?一般急事,才会如此晚。 颜太太急忙道:“这大半夜的,不是出事了吧?” 顾轻舟也是一顿。 这是专线电话。 她去接了。 顾轻舟一开口就说:“喂,哪位?”声音有点重,而且很长。 和往常不同。 司行霈就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谁在你家?” 顾轻舟却沉默。 司行霈又问怎么了,她还是不接话。 约莫一分钟,顾轻舟才再次开口。 “好,我知道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就挂了电话。 她回到了席位,对颜太太和颜新侬道:“一点私事。” 众人也没多想,包括贺明轩。 顾轻舟如今这样的地位,她没有私事才奇怪了。 小小的插曲,打断了说话的兴致,大家都略感疲乏,况且时间太晚了。 贺明轩先站起身告辞。 颜太太和颜新侬打算步行回去,顾轻舟执意带着副官去送。 颜太太推辞,颜新侬则道:“让轻舟也走走路,只当散散食。” 歇了就去睡觉,对顾轻舟的身体不好。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陪着颜新侬和颜太太往回走,颜新侬很感叹:“轻舟,义父觉得你这次的事,处理得很成熟。” 顾轻舟没有反将一军,没有和董家怨上添怨,让颜新侬很欣慰。 况且,顾轻舟请来了贺明轩和董将军,当众戳破董夫人,这其中的威严和警告,也不言而喻。 恩威并施,方是合格的上位者。 上位者不能一味的打杀,否则手下谁人做事? “太便宜那个董夫人了。”颜太太叹了口气,“她三番五次不安好心。” 顾轻舟挽住了颜太太的胳膊:“姆妈,这次我就算是看着董晋轩的面子,我警告再先,她若是再轻举妄动,我绝不客气。” 颜新侬颔首:“是这个理儿。” 顾轻舟送完了颜新侬夫妻,跟副官回到了新宅。 她问副官:“师座再打电话过来了吗?” 副官道:“打了外面会客厅的电话,问您这里是怎么回事,属下告诉了他。” 顾轻舟点点头。 她给司行霈回了电话。 结果,接电话的参谋道:“顾小姐,师座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顾轻舟啼笑皆非:这算是赌气吗? 没想到,这么厚脸皮的司行霈,居然也要耍小孩子的脾气? “好,等他方便接听电话了,让他打给我。”顾轻舟笑道。 她挂了电话上楼睡觉。 到了后半夜,顾轻舟突然听到了木兰的低哮。 她一个骨碌惊醒,就看到阳台上的门被推开,有人裹挟深秋的凉风,进了屋子。 顾轻舟立马开了床头的灯。 暖黄色的光线铺满了寝卧,正进来的人脚步一顿。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因为翻墙而头发凌乱,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哭笑不得。 “司师座,你真的好兴致啊。”顾轻舟调侃他。 司行霈微微眯起眼睛,道:“你今天心情不错嘛?” 挂了他的电话,还敢这样开心? 司行霈疾步走过来,用力将顾轻舟按在床上。 顾轻舟无法动弹,满头的青丝滚落枕席之间,她莹白如玉的小脸,衬托在这墨绸上,格外秾丽。 司行霈低头就吻住了她。 相思情切,司行霈的吻激烈而深沉,几乎要把顾轻舟吞噬入腹。 顾轻舟一开始没想起这是哪里。 半梦半醒间,司行霈突然闯进来,让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沌。 无数次,司行霈翻墙到顾公馆。 直到他的手极其不规矩往她衣衫里钻,顾轻舟的脸微微一撇,看到了房间的家具,猛然大惊。 这是司公馆的新宅。 “停下来!”顾轻舟极力喘息,握住了司行霈的手。 司行霈的情绪被打断。 他很不甘心:“轻舟,你别这样麻烦!这里根本不是你和司慕的新房,这是你的寝卧!” 他知道顾轻舟心中的忌讳。 哪怕是离婚了,哪怕司慕从未住在这房间,她仍保持着这些忌讳,司行霈觉得她别扭又有点可爱。 “走开!”顾轻舟推搡他,“你若是胡来,我就要生气了!” 司行霈被逗乐。 “你气一个给我看看?”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扬手就要打他。 手重重扬起,最终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没什么力气。 司行霈发现,她越发温柔了,也更加知道疼他了。 真是好征兆! 他也就顺着照顾她的小别扭,往旁边一滚,躺到了她身侧,没有继续捉弄她。 两个人并头躺着,司行霈几乎是枕着她凉滑的青丝,宛如初时。 他很喜欢顾轻舟这头发。 “你怎么突然来了?”顾轻舟现在才有空去看下手表,原来才早上四点。 司行霈肯定是乘坐飞机过来的。 他弄到飞机,不仅提升了他的兵力,也方便了他的行踪。 若是没有飞机,他至少要开八个小时的车,只怕就不会如此轻松过来了。 “你敢挂我电话!”司行霈想起了这茬。 “就为了这点小事?” “这叫小事?”司行霈捏她的脸,“顾轻舟,你现在真是要翻天了!” 顾轻舟笑。 她笑问司行霈:“是不是副官说了董夫人的事?” 他的目的,一下子就被顾轻舟给猜透了。 司行霈见状,只得如实承认。 副官说顾轻舟宴请宾客,请了颜新侬两口子、董晋轩两口子,还有贺市长。 司行霈自然要问。 一问,才想到董家一次次跟顾轻舟作对。 司行霈当时就怒气冲天,恨不能手刃董晋轩。 海军是司行霈主张办的,也是司行霈一手操持的。司行霈被顾轻舟赶走之后,董晋轩接手。 如今,看着自己的心血到了董晋轩手里,而且他还敢纵容妻儿欺负顾轻舟,司行霈不能忍! 他这次回来,就是解决此事的。 “董铭,就是芳菲之前的男朋友。”顾轻舟跟司行霈说到了董家。 说起董家,自然要从头说起,故而先说起了董铭。 董铭是绑架顾轻舟不成,反而被诛的。 他也是司芳菲的男朋友。 “我知道他。”司行霈道,“之前我还见过他。” 提起这个,司行霈就想起了一桩往事。 那年他见到了董铭,知道董铭在追求司芳菲,就说此人不错。 司芳菲当时问:“怎么不错?” 司行霈就开玩笑说:“做我妹婿都行。” 他并不是多么看好董铭,亦或者说,他对芳菲未来的丈夫没什么期望。 并不是最好的人才能配芳菲。 司行霈很疼爱芳菲,却疼得有理性,他知道自己的妹子并非天仙,也没想过精挑细选妹婿。 有个差不多的,司行霈就觉得可以了,提前是芳菲真心喜欢。 司芳菲则很不开心,她说她不想嫁人。 司行霈就道:“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嫁人,我和阿爸的心血都白费了?养大你,就是要看着你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好生活。” 后来,司芳菲发电报说,她和董铭在谈恋爱。 她似乎是在问司行霈的意见。 司行霈觉得,既然芳菲想谈恋爱,这是很好的事,女孩子家,总要找个心爱的人。 司芳菲主动说她谈恋爱,肯定是她喜欢了,故而司行霈就说好。 她都喜欢了,司行霈自然祝福她的。 没想到,司行霈去云南期间,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然,假如司行霈在,他也会亲手毙了董铭。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算个好人了。 司芳菲未必配得上最优秀的男儿,可她应该配得上一个好人。 当董铭不算好人的时候,他就会失去和司芳菲在一起的机会。 “死有余辜!”司行霈眉目冷峻,“阿慕太仁慈了,若是犯在我手里,非要叫他求死不能!” 他的眉宇间,瞬间充满了戾气。 第604章 司行霈的报复 第604章 司行霈的报复 司行霈提到董铭时,气愤不已。而后,他略有所思。 顾轻舟提醒他:“上次贺晨景就罪不至死,你非要杀了他,我很不高兴!这次,你若是再对董晋轩全家出手,别怪我跟你翻脸。” 司行霈就回神。 他的心思,全部被顾轻舟猜到了。 他是想收拾董家一番的,让董家知道轻重。 况且,海军原本就是司行霈的,他已经回来了,没董晋轩什么事了。 他对付董晋轩是迟早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痛快点,给顾轻舟报个仇。 结果,顾轻舟居然学会了仁慈! 司行霈一个翻身,压倒了顾轻舟:“最近跟谁学的?从前在我身边,可没这样心慈手软?” 想了想,司行霈感觉顾轻舟如今的作风,像极了颜新侬。 “总参谋教你的?”司行霈问,唇就凑到了她的唇瓣。 顾轻舟略微撇开脸,道:“是的!义父睿智,他的想法更加适合管理政治,你的打打杀杀,只会失去人心。” 抬举颜新侬就罢了,居然还踩司行霈一脚。 司行霈不能忍受,用力吻住了她的唇,手就在她的衣襟之下游动,丝毫没把她的挣扎放在眼里。 顾轻舟都快要急哭了,含混不清从嗓子里骂他混账。 司行霈觉得既然都被骂了,就索性混账到底! 顾轻舟的每一处防线,司行霈都要攻破,他有掠夺的嗜好。 从前顾轻舟不准他在顾公馆胡来,后来也退让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其实都是相互进攻的人。 他们会把彼此一步步逼退,逼退到所有的底线都为了对方让步。 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司行霈,他即将为了照顾女人的感受,跟芳菲疏远,他绝对不敢相信。 如今,他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 “司行霈,别这样胡来!”顾轻舟快要被他吓哭了。 司行霈的手,却将她的睡衣推了上去。 那样的纠缠,已经到了驾轻就熟的地步,顾轻舟的拒绝毫无意义。 司行霈的吻,离开了她的唇,顺着她的下颌、锁骨,一路往下。 顾轻舟气得差点哭出来。 结束之后,顾轻舟坐起来,用巾帕擦拭胸口,气得眼睛都红了。 司行霈用力搂住了她。 “多少次了,怎么说你都不肯听!”顾轻舟怒骂他,“我真不想跟你了!” 司行霈搂住她的肩头,板过她的脸,铁钳一样的手指握住了她的下颌:“不想跟我,想跟谁啊?” “跟谁都比跟你好!”顾轻舟道,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司行霈失笑:“撒谎!” 说罢,重新将她按下。 顾轻舟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醒过来时司行霈不见了踪迹。 她茫然坐起来。 若不是床上的被单极其凌乱,根本不是她一个人弄的,她都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她更衣起床。 自家的副官面前,顾轻舟也不好问司行霈去了哪里。 电话响起,顾轻舟去接了。 没想到,打电话的是司督军。 “轻舟,我听你义父说了件事。”司督军道。 原来,颜新侬把这件事告诉了司督军。 “阿爸,已经处理好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略有所思。 挂了电话之后,司督军想起了什么,就给远在平城的司行霈打了个电话。 是参谋接的。 “督军,少帅他去了营地。”参谋道。在司督军面前,司行霈仍是少帅,若敢说是师座,只怕会惹恼了司督军。 “你告诉阿霈,让他打电话给我。”司督军道。 半个小时后,参谋重新给司督军打了电话。 “督军,少帅问您可有事。”参谋道,“他现在忙” 司督军气结,心想这小子能忙什么! “他之前的人,可有能用在海军上的?若是有,安插几个人去董晋轩的海军。让他带着人去趟岳城,越快越好,军政府会给他手谕。”司督军道。 参谋道是。 顾轻舟梳洗,下楼吃了早饭,准备去问司行霈的去向时,司督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轻舟,你去趟军政府,带着印章。”司督军道。 顾轻舟一头雾水,还是点头道是。 她到了军政府,颜新侬才把司督军的意思告诉她。 顾轻舟道:“督军这是想架空董晋轩的权力?” “是,督军已经不信任董晋轩了,撤走他是时间问题。阿霈和督军和谈之后,督军一直想重新用阿霈的人。”颜新侬道。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颜新侬继续道:“下午阿霈要过来,督军让他安排三个人去海军,职位都不低,仅次于董晋轩。” 这就需要用到印章。 顾轻舟颔首:“知道了。” 她心中发暖,司督军还是很维护她的,维护到了一种护短的地步。 越是这样,顾轻舟越是有点愧疚。 当司督军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该有多失望啊! “义父,我想跟督军说离婚的事。”顾轻舟对颜新侬道,“这件事,我想及早告诉他。” 颜新侬沉吟。 隐瞒是不对的。 可目前这种情况,顾轻舟一走,司家谁来坐镇岳城? 司督军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平城,一个没威望。 “不是说,等过了年再说吗?”颜新侬犹豫,“这件事,若是普通人家,的确应该早说。可你看看现在的局势。” 顾轻舟咬了下唇。 就在这时,司行霈来了。 他裹挟了一身的寒意,急匆匆进来。 颜新侬微讶:“你这么快就到了” “是啊。”司行霈直截了当,没有理会颜新侬的暗示。 颜新侬就代替司督军写了手谕,顾轻舟按了印章。 司行霈拿到了调令,出了军政府。 顾轻舟和他一起往外走。 “你早上做什么去了?”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低笑:“怎么,想我了?” 顾轻舟想起他之前的胡闹,不免变了脸:“混账!” 司行霈收敛了玩闹,笑道:“我去了趟街上。” “做什么?” “这个不能告诉你,秘密!”司行霈低声,“你若是想知道,可以求我!” 顾轻舟就加快了脚步,不想跟他说话。 司行霈失笑,长腿阔步跟上她,这才如实道:“我这次来岳城,除了看你之外,还有两件事要办。” “什么事?”顾轻舟问。 “第一,我带了几个人,想要塞到海军去。”司行霈道。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他想在了司督军之前。 他昨晚接到了电话,就想好了如何对付董晋轩。 故而他亲自来了。 没想到,司督军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省得他再费心去塞人,而是可以光明正大把人送到海军去。 司行霈感觉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这个人,天生的好运气。 “你有了军政府的手谕,就不应再费心费力了。”顾轻舟道,“原来,你昨晚来之前就打算好了,你从未想过饶恕董晋轩。” “是的。”司行霈道,“趁我不在欺负我的女人,他活该!我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顾轻舟耳根微微发烫。 这人,真是说不了一句正经话。 顾轻舟沉默咬了下唇,没接话。 他们继续往外走,顾轻舟想起什么,问他:“还有件事呢?你不是两件事吗?” “真想知道?”司行霈道,“去我的别馆,我有东西给你看。” 顾轻舟斜睨他:“你诓我!” “那你就别想知道了。”司行霈气定神闲。 顾轻舟想掐死他。 第605章 我们的喜服 第605章 我们的喜服 顾轻舟和司行霈赌气,回到了新宅。 然而,司行霈居然真的不打电话、也不过来,她心中发紧。 “他会不会在背后害我?”顾轻舟的心在这样说。 显然,她的心也学会了自欺欺她。 顾轻舟素来是不肯承认自己有好奇心,也不肯承认自己对司行霈的一切都想知道,故而她拼了命给自己寻个借口,才去了趟他的别馆。 尚未进门,顾轻舟听到了司行霈的笑声。 笑声很响亮。 隐约的,她还听到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顾轻舟的眉头紧拧,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 副官们看到她,却都没有紧张的神色。 故而,顾轻舟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她慢腾腾走着,终于走到了门口的丹墀上,顾轻舟再次听到女人说:“这块料子的花色最好。”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顾轻舟暗自嘲笑自己多疑。 她推门而入。 然而,屋子里的场景,还是让她目瞪口呆。 沙发上、茶几上,全是小布头。 有好几名陌生人,有人给司行霈量衣裳,有人拿着布料给司行霈看。 各种各样的布料。 瞧见顾轻舟,屋子里的人也是一愣,继而全部站起身,恭敬道:“顾小姐。” 顾轻舟错愕。 这些人认识她,而且是司行霈的亲信。只有司行霈的亲信,才会如此称呼她。 “做什么呢?”顾轻舟问。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瞧着这些布料,除了男士的,剩下的不是大红就是雪白。 这肯定是做新婚的喜服。 顾轻舟心头莫名。 司行霈正举着双手,由人量尺寸,闻言对顾轻舟道:“快过来,给你也重新量好尺寸,看看你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 然后又道,“这三位都是我从平城带过来的人。” 顾轻舟立在门口。 “平城没有做衣裳的地方啊?”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笑:“不是,平城没有如此好的绸缎庄子。若说绸缎庄,就是上海南京的,也要到岳城来亲自选。” 顾轻舟了然。 她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是做结婚用的吗?”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被他笑得面红耳赤。 回答一下能有多难,非要看她的笑话! 顾轻舟狠狠瞪他。 她的眼神没什么凶狠劲儿,反而似炸毛的猫,让司行霈心猿意马。 司行霈走过来,将她拽了过来:“结婚用的!” 停顿了下,补充道,“和轻舟结婚用的!” 顾轻舟很尴尬。 “来,给她量好尺寸。”司行霈对那个中年女人道。 中年女人看上去很温柔,眼神不太好,所以带着眼镜,一看就是功夫老练的绣娘了。 绣娘长期对着刺绣,过了三十岁就靠老天爷赏饭吃,一般过了三十岁眼睛就不行了。 只不过,随着西方科技的传入,眼镜也来到了华夏,给了绣娘们另一双眼睛,让她们的刺绣寿命稍微延长些。 “顾小姐身段真好。”绣娘对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上下打量她。 是很好。 修长的腿,曲线玲珑,天鹅颈、流水肩,身段非常的漂亮。 他的轻舟长大了。 “谢谢。”顾轻舟低声和绣娘说话,然后眼睛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就在挑选布料。 他手里拿着两块,然后就把顾轻舟很喜欢的那一块给丢了,留下另外差强人意的一块。 顾轻舟差点扶额。 男人的目光果然俗不可耐!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从小被司行霈看上,她一定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司行霈挑选一块布料的功夫,顾轻舟的心中就把长长的岁月给过了一遍。 “这块呢?”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忍无可忍:“太艳了!” 司行霈笑了起来:“那就是很好。轻舟,结婚就是要艳,太素净了不吉利!” 顾轻舟心中无力。 绣娘在旁边笑道:“顾小姐,师座这话不错,结婚就是要艳些的颜色,红红火火,一生一世嘛。” “听到不曾?”司行霈上前,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顾轻舟避开。 躲闪不及,踩到了地上的布头,顾轻舟足下打滑,整个人跌入司行霈的怀中。 司行霈从未感受她这样的热情,当即搂住了她,安抚道:“不急不急,我不跑,一直都是你的。” 顾轻舟气得想拿脚踹他。 司行霈的心情也许是极好,不时调戏顾轻舟。 绣娘量好了尺寸,司行霈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 满客厅的布料,都是一小块的样品,司行霈让顾轻舟挑选。 顾轻舟有个疑惑,之前一直到了现在,故而她问:“这么多,你是打算结几次婚啊?” 司行霈敲她的额头:“要做十二套礼服,中途要更衣。” 顾轻舟就明白,他肯定会弄个极其盛大的婚礼。 她有点尴尬。 自己的身份,在世人眼里算二婚吧?况且,前夫还是他的亲弟弟。 婚礼越盛大,司行霈受到的指责就越多。 “你要是真的愿意娶我,买个戒指给我,让朱嫂帮忙准备一对龙凤蜡烛,做一套衣裳,我们给天地磕头,就算婚礼完成了。”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瞪眼:“这么寒酸?” 他追顾轻舟的过程,是何等的艰难曲折?追到手了,这样草率应付,他岂不是白辛苦了? 司行霈自然不愿意。 他要所有的女人都羡慕她,要大家都知道她嫁给了他。 “不要操心,我都会准备的。”司行霈道。 “我是说真的。”顾轻舟抬眸,看着司行霈的眼睛。 灯火之下,司行霈深邃的眸子明亮,似宝石般褶褶生辉,他眼角眉梢全部被喜悦笼罩。 顾轻舟还是忍不住扫了他的兴:“老太太还在呢,她能否接受?” 顾轻舟怕很多人,怕司督军失望,但是她更怕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没有长辈喜欢女人在兄弟之间戏耍,弄得家宅不和。 顾轻舟只怕要被扣上狐狸精的名声了。 “我会跟老太太说。”司行霈笃定,“轻舟,你安安静静做新娘子,剩下的事,你丈夫我会帮你做好的。” 顾轻舟心中莫名开了一片花海。“丈夫”二字,倏然有了实质性的意义,像稳稳的一座山,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顾轻舟乖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所有的担心、害怕,悉数咽下,她软软道:“好,我听你的。”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挑选布料,司行霈在旁边挑三拣四,大概是觉得顾轻舟挑选的,都无法入他的眼睛。 顾轻舟道:“那你自己来吧。” 司行霈就吻她。 最终,顾轻舟挑选了三块大红色的,印了各色花纹,然后是银红色、桃红色、绯红色等,各自挑选三块。 花纹更是没一块重复,有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团纹、如意纹、金玉富贵、牡丹、连珠孔雀纹等。 女人的喜服很讲究,到了司行霈那边,几乎都是素面的,连颜色都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不是蓝色、青色就是红色。 顾轻舟选完了,问司行霈:“这次是特意回来办这两件事?” 司行霈笑话她:“又傻了?我每次回来,都是特意看你的,顺便办事。”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她虽然白了他,心中仍是相信的。 “高兴吗?”司行霈凑在她耳边问。 顾轻舟点点头。 当然高兴了。 这份高兴,其实应该在去年的时候到来,那时候应该更加名正言顺的。 “轻舟,我也高兴。”司行霈道,“我姆妈死后,我一直没有家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一个家,如今却不同了。” 如今,他有了顾轻舟。 顾轻舟可以给他一个家。 他那颗漂泊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司行霈从前总是想,自己战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很可怜。如今却知道,哪怕他战死了,他的妻儿依旧可以继承他的大业。 他的轻舟,一定可以培养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儿子,也许可以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心愿。 这个女人是顾轻舟。 顾轻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可怜她,她只需要有人真心实意爱她。 司行霈来到了岳城,采办好了结婚要用的布料,又把他的下属安排到了海军战队里,看到了顾轻舟,差不多就完成了。 他要赶回去。 “我最近往安徽拓展地域,拿下了两个镇子,防御要重新布置,我也需要各地巡查,可能没空天天给你打电话。”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你忙你的,我无妨的。” 司行霈又道:“你和司慕离婚的事,你快点告诉督军,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顾轻舟顿了下。 “我过几天有个中药大会,等我的中药大会结束了,我再去告诉督军。”顾轻舟道。 司行霈蹙眉,看着顾轻舟:“你做司家的少夫人有瘾了?” “没有。”顾轻舟解释,“我只是想对阿爸和岳城负责。” 司行霈就冷笑。 “你不需要对我负责?”司行霈反问她。 顾轻舟道:“需要。” 司行霈原本是要发火的,他也以为顾轻舟会说出话来气他,因为她总是这样的。 结果,却听到她这样说了。 司行霈的心中猛然一软,就顺势把顾轻舟扑倒在沙发上。 第606章 芳菲的电话 第606章 芳菲的电话 顾轻舟挑选好了喜服的料子,心中很踏实。 她也在开始收线。 她现在唯一没有做完的,就是中医的发展了。 她还没有把中医这股子力量凝聚,还没有看到中医的未来,还没有清扫目前中医的障碍。 这些,没有司家少夫人的身份,她真办不到。 很多的中医比她有理想、有能力,为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着中医落寞?因为权力,才可以掌控医学的未来。 她把这个顾虑,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不以为意:“你到了平城,也可以进行你的中西医结合啊。”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很现实:“平城的经济,是远远比不上岳城的,医学更好。想要发展好西医,就得依托岳城,这点你挣不来。” 她还以为,要和司行霈争辩一番的。 不成想,司行霈笑道:“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顾轻舟现在没有再问过她师父和乳娘的死了,因为她很害怕。 她突然之间,变得极其懦弱。 她很害怕自己曾经的生活是场骗局,很害怕真心疼爱她的人,只是把她当成棋子;她更害怕自己国破家亡,没有面目。 这些,远远比师父和乳娘的死让她更害怕。 好像她的根都烂掉了。 一棵树,可以从一个地方移栽到另一个地方,也许会水土不服,到底还是会茁壮成长。若是根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司行霈”顾轻舟依靠着他的肩膀。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 “你订了什么样子的戒指?”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笑不可抑:“这么着急?” “嗯。”顾轻舟声音轻柔,“很着急,总想要更早一点!” 司行霈的笑声慢慢止歇。 他有点心酸。 摸了摸她的脸,司行霈道:“出去玩可好?”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你不忙了?不用着急赶回去?” 司行霈就很痛苦的蹙眉。 他在平城的一切都在草建,这就意味着他需得事事亲力亲为,才能提高士气,稳定军心。 开疆扩土哪有那么容易! 等所有事做完了,平城的一切都建好了,需要守成的时候,他就可以轻松很多了。 “再忙也要陪陪你。”司行霈道,说罢拉顾轻舟的手,“去吃饭。” “不。”顾轻舟声音微落,“我们自己做饭吃吧。” 她突发奇思,“你教我做菜吧?” “从前,没人教过你?”司行霈问。 在乡下的女孩子,不会做菜洗衣,也是挺罕见的。 “我要学医和认字,每天都很忙的。而且,厨房很脏乱,乳娘不想我一身烟火气。”顾轻舟道。 司行霈心中一顿。 他微眯了下眼睛,总感觉今天的话题就让他们不愉快。 不成想,顾轻舟只是深吸一口气,居然放过了,不再深究。 “我想学着炒几个菜。”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着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道:“轻舟,若是我们好,我请佣人给你做菜;若是我们不好了,我亲自给你做菜。你不用学,吃现成的就行了。” “到底要学一下,女孩子们都会。就连洛水,她也会煮很多菜。而且,她还会做点心,甚至西洋糕点。”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是:“每个人都不同。你会医术,你有谋略。厨房这方天地太小了,不适合你。” 顾轻舟就看了眼他。 他也要谋略,可他也会下厨。 “你不是也会?”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两口子,有一个人会,就不至于饿死,这不就可以了吗?” 总之,他也是不希望他的女人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司行霈看得出,顾轻舟并不愿意下厨。假如她真心要学,在乡下的时候早就学会了。 现在,她只不过是迎合世俗,想做个合格的太太。 司行霈觉得没必要,他爱她这个人,跟她会什么都没关系。 “那好,我看着你做菜,我给你打打下手。”顾轻舟笑道,“我想吃樱桃肉。” 这天中午,他们俩一直在厨房忙碌。 明明可以去餐厅,点上美酒佳肴,然而他们似乎更愿意有生活的烟火气。 顾轻舟帮忙剥蒜,弄得满手的大蒜味,嫌弃得鼻子都皱了。 司行霈就哈哈大笑,说她:“根本不是做菜的料!” 顾轻舟深以为然。 她果然不擅长。 她还帮着切菜,有一道芹菜,都是顾轻舟切的。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一直在调戏她:“轻舟切的芹菜,长短正好,蒜也正好。今天这顿饭,有五成是轻舟的功劳。” 顾轻舟听不下去了,塞了块肉给他:“你见好就收吧!” 正在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了。 司行霈看了眼,没准备接。 顾轻舟道:“去接啊。” “打到这里来的,肯定是督军。算了,又不知道什么事。”司行霈道,“就让他以为我离开了岳城。” 顾轻舟顿时不言语。 电话响过之后,重新又响了。 顾轻舟道:“可能是有急事,你去听一下。” 司行霈这才放了筷子。 接过电话,他喂了声,然后表情有点吃惊,语气也温和了下来:“芳菲?” 顾轻舟的筷子一顿。 司行霈继续握住了话筒:“是啊,已经到了岳城” 顾轻舟沉默拔了一口饭。 她的心情,早已没了从前的郁结。司行霈做了承诺,顾轻舟就相信了。 电话里,继续有司芳菲的声音,似乎是想提出到岳城来看司行霈。 司行霈笑道:“不必了芳菲,我到岳城也是路过,很快就要走了。你的腿都好了吧?” 司芳菲说了几句,司行霈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给他添了小半碗汤,问他:“芳菲说什么了?” “试探我来见你了没有。”司行霈道。 上次司芳菲追到了岳城,司行霈就什么都清楚了。 当司芳菲若无其事打电话过来,司行霈心情其实很复杂。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轻舟觉得不开心了。 芳菲的感情,依赖性比司行霈预想中更浓烈。 这样不对,她将来的丈夫也会不高兴,顾轻舟更加会不高兴,对司芳菲和司行霈的亲情也没有任何好处。 能跟司行霈最亲密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妻子。 这个立场不能端正的话,以后会有很多家庭问题。 而司行霈,素来立场稳。 第607章 敏锐 第607章 敏锐 顾轻舟一边吃饭,一边沉思。 司行霈给她夹菜。 “想什么呢?”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抬眸:“芳菲她” “怎么了?” “她会不会对你的感情,超过了亲情?”顾轻舟问。 司行霈啼笑皆非。 他知道顾轻舟从小在乡下,身边没有兄弟姊妹。 回到顾公馆之后,她跟顾家的人没有常年一起生活的经验,所以他们不算特别熟。真正的兄弟姊妹是如何的,她只怕不懂。 “没有。”司行霈道,“她比较依赖我,这很正常。” 家人是一个整体,当外人进入时,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会觉得外人入侵了他们家,夺走了他们的姐姐或者兄长。 这是很常见的感情,所以很多小孩子对嫂子或者姐夫充满了敌意。 等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感情,甚至过了适应期,他们都会把嫂子或者姐夫视为亲人。 芳菲只怕还在一下子懵了的初期。 司行霈的处理,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告诉她以后少些来往,好似要跟她断绝关系一样,芳菲会更加难受,他能理解。 他也把自己的理解,说给顾轻舟听:“再过些日子,她会喜欢你的。” 谁能不喜欢你呢? 司行霈觉得,顾轻舟是最会讨人喜欢的,若是他的家人有不喜欢顾轻舟的,那肯定是他们不对。 芳菲也会喜欢这个嫂子的。 “我觉得不是。”顾轻舟道,“她似乎只想成为你心中唯一的女人,从来没想过你娶亲。抱着这种想法的,不应该是亲妹妹。” 司行霈神色微凛。 顾轻舟的话,让他特别反胃。 “轻舟,你想太多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但愿吧。” 说罢,她低头吃饭。 而司行霈,因为顾轻舟的话,浑身恶寒,想想都觉得诡异,就把这个念头抛开。 饭后,他们俩沿着后花园散步。 雨花石的小径,顾轻舟挽住了他的胳膊,走得缓慢。 她的纤柔衬托着他的英武,十分的相配。 司行霈问顾轻舟:“你对我,没什么信心吗?” 顾轻舟诧异:“这话何意?” “你似乎把芳菲当敌人。当女人疑神疑鬼的时候,肯定是有什么蛛丝马迹。我能想到的蛛丝马迹,就是我的做法让你不放心。”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梗。 司行霈始终坚持,芳菲对他是亲情。他的想法有三:首先他的亲情太过于缺乏,芳菲和老太太是难能可贵的,少之又少,他不愿意失去;其次,他觉得亲情更加能接受,否则就太恶心了,他宁愿是;还有,顾轻舟没有兄弟姊妹,她没有经历过,所以她的猜测没有任何说服力。 顾轻舟听出了他的话。 在司行霈心中,对芳菲是没有任何半分绮思的。 确定了这一点,顾轻舟就没有顾忌了。 “我很信任你。”顾轻舟依靠着他,“就像你说的,我从小没有兄弟姊妹陪伴着长大,这种感情我不懂。”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鼻子。 话题到了这里,司行霈趁机道:“将来我们多生几个孩子!”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 司行霈道:“生四个儿子,一个闺女!” “为何只要一个闺女?”顾轻舟不解。 “一个好,若是两个女儿,我疼这个,对那个不公平。可疼爱又是很难公正的,总会偏爱一个,到时候我也为难。”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得前仰后合。 “那四个儿子呢,打算怎么办?这会儿就不怕偏心啦?”顾轻舟问他。 “儿子又没打算疼。”司行霈道。 “不疼,生来做什么?” “万一打仗呢?”司行霈道,“总得有人填上去。” 顾轻舟气得甩手而去。 真是越说越混蛋了! 司行霈追上来,问她这个计划如何。 “上辈子得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投生做你的儿子啊?”顾轻舟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样不靠谱!” 她气哼哼的走了。 司行霈亦步亦趋跟着,不时说说混账话,气得顾轻舟停下来折了树枝打他。 这么一闹,差不多就消食了。 要离开的时候,顾轻舟突然扑到了他怀里,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 难得她如此动容。 “司行霈,我很期盼有个家。”顾轻舟低声,“和你的家。” 司行霈眼眶发热。 他抱紧了她。 等司行霈走后,顾轻舟也回到了新宅。 她翻看了信件,除了司慕的电报,还有些其他的。 司慕的电报没有任何问题,顾轻舟就放到了旁边。 她正在准备上楼的时候,电话响起。 顾轻舟接起来。 “二嫂。”电话里,居然是司芳菲的声音,顾轻舟不由坐正了身姿,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她收敛笑意。 “芳菲,怎么了?”顾轻舟的声音不变,柔婉含笑,脸上却毫无表情。 “二嫂,你什么时候有空到南京来玩啊?”司芳菲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甚是想念。” 她跟顾轻舟不熟。 谈想念,更是诡异。 顾轻舟就知道,原来司芳菲不清楚那天她的偷窥,已经被顾轻舟和司行霈知道了。 司芳菲还以为自己黄雀在后。如此,倒也不错,就让她这么以为吧。 故而,顾轻舟的态度端正,如常笑道:“我这边太忙,实在不好意思啊芳菲。要不,你到岳城来玩?” “我倒是很想去,可惜”司芳菲叹了口气,“我大哥今天是不是去了?” “是的。”顾轻舟道。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 她的停顿,会误导人。 果然,司芳菲也沉默了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少帅已经走了。”顾轻舟停顿之后,紧接着说。 司芳菲笑了起来,声音脆脆的,却有种莫名的寒意,她笑道:“二嫂你好客气啊,居然叫大少帅,你不叫大哥的吗?” 顾轻舟也笑笑。 司行霈说顾轻舟不懂兄妹感情,顾轻舟却觉得司行霈不懂女人。 顾轻舟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 她不怀疑司行霈,而司行霈也能妥善处理,他会把顾轻舟放在第一位,任何人不会与顾轻舟并列。 任何人,包括司芳菲。 司芳菲的种种,顾轻舟不再过心。 她也替司芳菲难过。 司芳菲一定有种万念俱灰的痛苦。当女人沉浸在这样的痛苦里,也许会变得偏激,也许会变得坚强。 司芳菲会变得如何,顾轻舟就掌控不了了。 “还是,你没把他当大哥?”司芳菲倏然问。 顾轻舟道:“芳菲,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话筒里,有一声轻微的咯吱,似乎是指甲猛然划在桌面,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司芳菲有一瞬间的失控。 而她的声音是不变的:“一家人嘛,应该亲近些。二嫂,大哥跟二哥可能感情没那么好,你应该多劝劝他们。” 顾轻舟道:“哦。” 她字字句句做出心虚的姿态,就是不接司芳菲的问题,让司芳菲摸不透她此刻的状态。 挂了电话,顾轻舟独坐沉思。 “芳菲能否解脱?”顾轻舟扪心自问,“假如她不能解脱,必然要对付我。司行霈哪怕不把她放在第一位,她仍是他为数不多的亲情;她是司督军最疼爱的女儿,老太太最喜欢的小孙女若是我” 她开始有了点压力。 到时候,是该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顾轻舟默坐良久,预感不太顺利。 当天晚上,她去了趟颜公馆,颜洛水两口子、颜一源和霍拢静都在,义父也没有走。 吃了顿饭之后,大家闲坐一处聊天。 颜太太和颜新侬有点事情商量,顾轻舟等人就去了颜洛水那边摸牌。 顾轻舟特意把话题往司芳菲身上引。 “芳菲姐啊?”颜一源道,“她又漂亮又大方。” 就连颜洛水也道:“芳菲姐姐人很厚道,你可以放心和她来往。” 司芳菲对朋友,或者陌生人,都是慷慨热情,从来不争长短,而且把每个人都照顾好。 颜洛水和颜一源比她小,都非常乐意和她玩。 司芳菲从小就练达,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当众人还是小屁孩子时,她就能帮着司夫人待人接物,从小就样样出色。 “轻舟,你怎么了?”霍拢静发现,顾轻舟看牌的样子太专注了,似乎在遮掩什么。 顾轻舟扬起脸,笑道:“我这牌太差了。” 众人笑起来。 话题也就揭了过去。 别说司督军了,就是亲戚朋友们,也没人不喜欢司芳菲。 哪怕是不喜欢,也挑不出司芳菲的错儿来。 “真够棘手的。”顾轻舟想。 她不是怕司芳菲,而是担心司督军和老太太想不通。 为什么那么好、没有一点缺点的司芳菲,会跟顾轻舟闹成这样! 一旦顾轻舟跟司芳菲起了冲突,司督军绝不会对司琼枝那样理性判断对错。 司督军到时候只怕也想:轻舟能跟芳菲闹矛盾,应该各打五十大板,两个人都有错。 别说司督军了,就是颜洛水他们,不也是觉得司芳菲绝不会出错吗? 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真有点为难。 第608章 俩纨绔 第608章 俩纨绔 司芳菲的事,顾轻舟很快就丢在脑后。 说到底,司督军会怎样想、世人会如何想,顾轻舟并不是那么在意。 司行霈能想通,顾轻舟就很满足了。 她奢求得不多。 她在着手准备中药大会的事。 中药大会,顾轻舟也跟司督军报备过,拨了款项,包了五国饭店。 结果,顾轻舟收到的回信,至今寥寥无几。 她邀请了四十名中医,此前给了她回复的,只有三人。 离中药大会还有十天,顾轻舟凝眸沉思,筹划另一个方案。 正在她苦思的时候,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夫人,有人求见。” 说罢,副官将一张名帖递给顾轻舟。 名帖上是日本字,顾轻舟只认识几个,她心中狐惑。 等到翻开,里面就是中文了,顾轻舟认识。 “高桥荀?”顾轻舟想起了这个人,上次跟颜一源赛马的那位纨绔子,高桥教授的儿子。 他对顾轻舟的身份一直很感兴趣。 而顾轻舟对他、对远在日本那个像自己的女人,反而没什么兴趣了。 知道了自己师父的身份之后,顾轻舟心中已经勾勒了七八成的真相,她甚至害怕这些全部摊在她面前。 故而,她很抵触高桥荀,什么也没问过他。 她说会打电话,也没有再打过。 “就说我不在家,请他回去。”顾轻舟道,“下次他再来,无需通禀。” 说罢,她把名帖扔给了副官。 副官接了,应诺而退了下去。 顾轻舟重新伏案疾书。 半下午的时候,阳光明媚,顾轻舟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就带着木兰和暮山出去散步,等散步完了之后再吃饭。 结果,她在门口看到了高桥荀。 高桥荀是开车来的。 副官说少夫人不在之后,他就把车子开到了街道对面,似乎是想等顾轻舟。 看到顾轻舟从里面出来,他并不吃惊,只是笑着走上前。 “少夫人。”他的中国话带着口音,听上去生硬无比,似粗瓷划在玻璃面上。 顾轻舟略微颔首:“高桥先生。” 暮山懒洋洋的,木兰就呲牙盯着高桥荀,把高桥荀吓得后退了两步。 高桥荀似乎很怕狗,问:“你你这狗不咬人吧?” “咬人的。”顾轻舟道。 高桥荀一下子手足无措。 顾轻舟觉得好笑。 她往前走,高桥荀远远跟着,顾轻舟放下了脚步之后,他也停下来,就是不敢靠近,生怕这狗咬了他。 顾轻舟这才道:“你有事吗?” 高桥荀道:“有件事。” “若是对我的身份好奇,就请回吧。”顾轻舟道。 高桥荀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想问您一个关于中药的问题。” 顾轻舟就停下脚步。 高桥荀也远远停了。 顾轻舟道:“你过来吧,我骗你的,我的‘狗’不咬人。” 高桥荀将信将疑。 他走近了,始终小心翼翼。 顾轻舟问他:“你说什么中药?” “是这样的,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他是医药专家,他想要研究一种中药退烧药,用在现代医学上。”高桥荀道。 顾轻舟脸色微落。 中药的退烧药,最有效的三种:至宝丹、紫雪丹和安宫牛黄丸。 这三种药全是秘方药。 同行都知道,问人家的秘方药,那是抢人饭碗,是要挨揍的。 顾轻舟不介意发展中医,也不介意把一些秘方告诉同行,可她不会告诉外国人。 说到底,顾轻舟的慷慨也是有条件的。 “哪一种中药?”顾轻舟明知故问。 高桥荀道:“紫雪丹。” 果然! 顾轻舟的眼底,有了一抹寒意。 高桥荀道:“少夫人,你认识这种药吗?” “当然认识,温病三宝之一,怎么会不认识呢?”顾轻舟道。 高桥荀高兴起来,笑道:“那您能否把秘方给我瞧瞧?” 顾轻舟没有笑。 她转过脸,静静看着高桥荀。 “高桥先生,您是开玩笑的吧?”顾轻舟冷冷问,“若您不是开玩笑的,我就当您是无知,亦或者是贪婪?” 高桥荀一头雾水。 看这个样子,他果然非常无知。 顾轻舟看着这人,生得眉目俊朗。夕阳披下来,他面容上有落日的余晖,是个英俊的少年郎。 可惜,肚子里全是草包。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心想这绣花枕头,真不像他父亲。 他父亲是武器专家,实在太忙碌了,疏忽了对他的教导。 “高桥先生,您既然也知道是秘方,这就说明不能给任何人看。”顾轻舟冷漠道,“你的要求实在无礼,请回吧!” 高桥荀忙道:“不不不,我不免费看,我给您钱。只要你开个价,我就会买。” 顾轻舟连戏弄他的心思也没有,冷冷道:“秘方不卖。” 高桥荀错愕。 “不就是药吗,怎么会不卖呢?”高桥荀不理解。 “你觉得,什么都可以买卖吗?”顾轻舟问。 高桥荀点点头。 “我给你钱,你把自己头颅卖给我,如何?”顾轻舟问。 高桥荀震惊,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费解看着顾轻舟:“这是什么比喻吗,还是您真的想要我的脑袋?” 他知道中国有很多的谚语,有些意思和字面意思南辕北辙。 刚学中文的时候,高桥荀就闹过很多的笑话,有些至今被人说。 “这不是比喻。”顾轻舟道,“你肯给吗?” 高桥荀道:“那不行!” “嗯,秘方也不行。”顾轻舟淡淡道。 高桥荀非常费解:“秘方又不是头颅!” “秘方是饭碗。”顾轻舟道,“更是传承,我们不会把它卖给洋人。” “我给钱啊。”高桥荀道,“我” 他很急切。 显然,他根本不知道秘方的意义,大概是对别人夸下了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弄到,现在就懵了。 “我叫人把你的头砍了,然后给你父亲钱,可以吧?”顾轻舟再次道。 高桥荀后退了一步。 顾轻舟道:“请回吧高桥先生,你这话对我来说很无礼。不要再打秘方的主意,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她领着木兰和暮山,继续往前走。 高桥荀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顾轻舟给痛斥了一顿。 “秘方很重要?”高桥荀挠了挠脑袋,“不就是跟武器制造一样吗,我给钱买,怎么就不能卖?” 他看着顾轻舟。 那两条狗很威猛,高桥荀小时候被狗咬过两次,至今印象深刻,什么也不怕,独独怕狗。 他不敢追上去,心中却嘀咕个不停。 “是不是嫌弃钱少了?”他问自己,“我都没说多少钱。” 顾轻舟的态度,很不友善。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高桥荀道。 眼瞧着天色黑了,人家不愿意和他纠缠,高桥荀也没办法,只得先住到饭店里。 他开车往前走,看到了顾轻舟。 他喊:“少夫人。” 顾轻舟就对木兰道:“木兰,上去” 木兰一下子扑到了高桥荀的车门上,把高桥荀吓得哇哇乱叫。 他赶紧开车走了。 顾轻舟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她看着高桥荀,想起上次高桥荀失踪时,日本人那嚣张的气焰,微微蹙眉。 假如日本人真的想要秘方呢? 高桥荀的话,让顾轻舟沉思。 她带着两匹狼回家。 高桥荀的车子往前,却在不远处,差点和另一辆汽车迎头撞上。 对方下车来大骂:“开这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啊?” 一看,居然是颜一源。 高桥荀也恼了。 下车之后,两个人大吵了起来。 最后,高桥荀吵累了,看了眼门口,问颜一源:“这是你家?” “对啊。”颜一源也累。 “我没吃饭。”高桥荀道。 颜一源想了想:“我们家应该开饭了,你先进来吃一碗,然后咱们说清楚了,到底谁的骑术更好。” 高桥荀道:“有牛肉吃吗?” 颜一源上下打量高桥荀:“你们倭人都矮,独独你长了个子,是不是天天吃牛肉?” “不是!”高桥荀不高兴, “你说什么倭人,好像是骂人的话。” “那你也骂我啊!”颜一源道。 高桥荀道:“我不知道怎么用中国话骂你,这一局算你赢了。” 颜一源就高兴起来。 他带着高桥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姆妈,我今天领了个倭人回来吃饭,快做红烧牛肉来。” 高桥荀很不高兴说他是倭人,但一听有红烧牛肉,咽了下口水,决定暂时不反驳了,吃了再说。 于是,当天晚上,颜一源把高桥荀留在了自家住。 颜一源突然发现,高桥荀比他还要蠢,顿时找到了智商上的满足感,兴奋拍了拍高桥荀的肩膀。 “你想要秘方,你简直是疯了!”颜一源骂他,“那是能要的吗?那是说都不能说的。但是,你可以去要几粒药,带回去研究嘛。” “不行的,他们买到了药,研究不出来。中药真神奇。”高桥荀道。 颜一源听着,也深感高桥荀的父亲和朋友们做的事很高端。 “你懂吗?”颜一源问。 高桥荀摇摇头。 颜一源问:“那你这般热情帮忙,是做什么?” 高桥荀这时候嘿嘿笑了:“有奖励啊!” “奖励什么?”颜一源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高兴坐到了高桥荀对面。 两个人臭味相投,竟是非常的投机。 第609章 拒绝 第609章 拒绝 高桥荀是受人之托。 他和颜一源相谈甚欢,两人聊了大半夜,颜一源听着他蹩脚的中国话,也听得顺耳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颜一源都知道了。 “我去问问轻舟。”颜一源对高桥荀道,“轻舟最听我的话了,假如我去问了她,她还说不可以,那就是真不行,你到时候死心吧。” 高桥荀撇撇嘴,觉得颜一源吹牛。 翌日,颜一源来叫顾轻舟去吃早饭,顺便说起了此事。 “他昨晚住在你院子里?”顾轻舟疑惑问颜一源,“你跟他不是死敌吗,怎关系好了起来?” 颜一源道:“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总之呢,他人不坏。” 顾轻舟笑:“五哥现在有见识了啊。” “你又取笑我了!”颜一源还是能听得出这是反话,扬手佯装要打顾轻舟,“你跟洛水学坏了。” “阿静也天天跟我们在一起呢。” “阿静不坏,她疼我!除了姆妈,就是阿静最疼我。”颜一源笃定道。 于是,他把顾轻舟和颜洛水排挤出了他的阵营。 顾轻舟笑了起来。 简单梳洗,换了双青缎布鞋,顾轻舟跟着颜一源去颜公馆。 路上,颜一源告诉顾轻舟:“高桥父亲的朋友,叫什么大仓什么的,他说,如果高桥弄到了药方,就送高桥两匹蒙古良驹。” 顾轻舟的神色微落。 颜一源犹自道:“轻舟,我看过了照片,是特别漂亮的棕马,又高又壮,比我见过的都漂亮” “五哥!”顾轻舟打断他。 她站稳了脚步,扬起脸看着颜一源,晨光落在她莹白面颊上,她神态前所未有的肃穆:“那是秘方!” 颜一源被她的气势震慑,一瞬间失语。半晌回神,颜一源嘀咕道:“高桥说,他父亲研究出来的秘方,都会卖给政府或者机构,这样武器才能一天天壮大和创新。你们捂住秘方,只会让中药这行慢慢退步。” 顾轻舟眼底的神色更加冷峻。 她看着颜一源:“你错了五哥,中药中医的落寞,在于政府对它的忽视,世人对它的误解,文人对它的讨伐。 没有政府的扶持,任何行业时间久了都难免落寞。我知道现在中医中药不景气,所以日本人这席话,可能会给迷茫中的中药造成影响,但是它不应该来蒙蔽你我。” 颜一源微愣。 “秘方就是秘方,我不会把它给日本人。你说我狭隘也好、自私也罢。我要自己把中医发展起来。”顾轻舟道。 颜一源这时候就明白,顾轻舟是绝不会把秘方给高桥荀的。 想到那些骏马,颜一源就十分的心痛。 顾轻舟道:“你喜欢骏马的话,我替你找一匹,如何?” 颜一源转悲为喜:“怎么找?”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找。”顾轻舟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五哥,一旦我说了反对的话,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 颜一源立马正色:“当然了,难道我站在倭人那边吗?那我成什么人了,难不成也成了倭人?” “真的?”顾轻舟眼眸微睐。 颜一源拍了胸脯:“你五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轻舟这才笑起来,露出一口很洁白的小牙齿。 颜一源这才觉得她像小轻舟,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刚刚那冷峻倨傲的冰雪美人。 方才她的模样,跟督军似的,真叫颜一源害怕。 来到了颜公馆,果然见高桥荀坐到了桌前。 颜洛水两口子也到了。 特别是颜洛水,正在拿眼睛睃颜一源,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颜一源就跟颜洛水解释:“这是高桥,你还记得他吗?” 能不记得吗? 颜洛水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而是使劲冲颜一源使眼色,意思特别明显:为什么高桥荀会在颜家。 颜一源道:“他是来找我玩的。” 别说颜洛水,就是谢舜民,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而高桥荀,注意力都在顾轻舟身上,想要从顾轻舟身上寻到突破口,完成任务,回去可以拿到奖品。 顾轻舟也回视高桥荀。 “少夫人,能否单独聊聊?”高桥荀问。 顾轻舟道:“吃完饭再说。” 颜家的早饭比较素。 高桥荀不是吃货,他只是爱吃牛肉。颜家的早饭没有肉类,高桥荀兴致乏乏,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之后,众人坐在客厅喝茶。 顾轻舟也当众问他:“我五哥说的,都是实情吗?” 高桥荀颔首:“是。大仓叔叔绝不会害中医中药,他是药理学家,有一颗人善之心。咱们虽然不是一国人,可我们两国的医者都有颗为了医学而肝脑涂地的心。” 颜一源在旁边点头:肝脑涂地这个词用得好,这小子的中文很流畅。 “我赞同你最后那句话。”顾轻舟道,“医者不分国界,他们都在救死扶伤,值得尊重。 可秘方不会外传。你们日本的武器机密,也不会随便给我们,除非是两国达成了协议。” 高桥荀想说,医药秘方而已,又不是武器。 可他不想惹恼顾轻舟,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就这一个秘方,紫雪丹的秘方。”高桥荀道,“大仓叔叔愿意出高价,而且将来的研究成果,可以跟你们共享。” 颜一源立马看顾轻舟:“轻舟,你不是一直想中医和西医融合吗?大仓想要研究,你就交给他研究嘛。”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 颜一源顿时住口。 顾轻舟再三道:“此事,不必多言。” 彻底拒绝了。 高桥荀无助看着颜一源,颜一源就冲他摇摇头。 顾轻舟说了,一旦她反对,颜一源就要站在她那边,颜一源答应了她,如今不好反悔的。 高桥荀顿时垂头丧气。 颜一源安慰他:“不必难过,这又不是你的事。等以后我有了良驹” “送给我吗?”高桥荀精神一震。 “你想得美,那是能送人的吗?我可以借给你观赏。”颜一源道。 高桥荀更泄气。 颜洛水等人笑出声。 顾轻舟却略有所思。 她问高桥荀:“你那位叔父,他是一直对中国的医药感兴趣吗?而且,你为何一下子就想到了我?” 第610章 挑战书 第610章 挑战书 顾轻舟和高桥荀接触次数不多。 看人的眼光顾轻舟还是有的,她看得出,高桥荀就是和颜一源差不多的性格:说得好听叫天真善良,说得难听叫纨绔败家子。 若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肯定不是高桥荀操控的,他只是被人当枪使。 “是大仓叔叔说的,他也是最近才对中国的医药有兴趣,他说岳城有位名医,就是军政府的少夫人。”高桥荀道。 顾轻舟问:“你那位大仓叔叔,他在南京与什么接触?” 高桥荀摇摇头。 那是他父亲的朋友,他哪里知道? 顾轻舟换了个方式问:“他跟三军总司令府,熟悉吗?” 这点,高桥荀倒是知道:“不熟悉,他哪里结交得上?就是有大使馆的介绍也不行。” 然后他笑道,“那不就是你的夫家吗?” 顾轻舟颔首。 高桥荀想拉近关系,道:“我很喜欢司小姐。” “哪位司小姐?”顾轻舟问。 高桥荀道:“司芳菲司小姐,她的气质高华,是难得一见的名门淑媛。” “司琼枝小姐呢?”顾轻舟故意笑道,“她难道不是难得一见的淑媛?” 高桥荀回想,似乎想不到司琼枝。 大概是司芳菲在场的时候,高桥荀的目光就不会追随其他女人,独独落在芳菲身上。 司芳菲非常出众,远胜过比她容貌更加谲滟的司琼枝。 “琼枝小姐嘛”高桥荀回想,“她很漂亮啊。” 这就是说,司琼枝徒有其表。 世人评价“淑媛”这个身份时,多半会考虑女孩子的身世,以及她的个人魅力,容貌只占一小部分。 就像当初的魏清嘉,她也许不是岳城最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是出身最高贵,可她才华横溢,被高捧为第一名媛。 “你想追求司芳菲啊?”颜一源在旁边问。 高桥荀忙摇头,道:“没有,我还是得娶个日本女人,这样我父亲才高兴。” “你在日本有女朋友吗?”颜一源问。 话题围绕着高桥荀展开。 顾轻舟站起身,跟颜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她去了趟何氏药铺。 最近,她都是隔三差五抽空才来,并非天天守在这里。 药铺里生意还不错。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毕竟生病不舒服了才拿药。 最近秋冬换季,天气的变化让很多人染了风寒,故而抓药的人不少。 顾轻舟走到了问诊间。 何梦德正在给人看病。 瞧见了顾轻舟,他站起身。 “姑父,您先忙,我去后面坐坐。”顾轻舟道。 何梦德就道:“那我等会儿再来。” 他继续问诊,顾轻舟去见了慕三娘,跟慕三娘说些家长里短。 她也帮着慕三娘裁药。 到了中午,何梦德终于把上午的病家看完了,抽空过来喝杯茶、吃些饭。 顾轻舟问:“姑父,这几天看病的人很多?” “是啊,这两天忙,多半是季节病,不妨事的。”何梦德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又问何梦德:“您邀请的同行,可有回信?” 何梦德道:“回了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推辞说来不了,其他人可能没那么熟,就没回。” 跟顾轻舟那边差不多。 顾轻舟沉默。 何梦德怕她难过,安慰她:“轻舟,做事都是开头难的。咱们药行几千年来,都是各自捂好自家的秘方过日子,一味治疗咳嗽的秘方,就足以撑起一家药铺。 你说医药大会,就像西医一样交流切磋,这是逼迫旁人把自家的手艺交出来吗?你又是权贵,你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们如此一想,此事滑稽不可信,而且对你的权势很惧怕,再加上家里的老人宁愿守旧,谁会来?”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她也想到了。 在发出邀请函的时候,顾轻舟也想到了种种困难。 墨守成规很容易,想要革新就很难了,大家都怕,就连顾轻舟也怕,怕什么都交出去了,最后也没能为中医中药做出什么样子的贡献来。 她想到了各种困难,却没想到困难成这样,几乎是寸步难行。 顾轻舟咬了下唇。 出师不利! “姑父,请不到人,干脆激将!”顾轻舟道,“我来做那个恶人。” 何梦德道:“怎么做恶人?” 顾轻舟笑了笑:“邀请函请不到,我就给他们每个人下战书!” 何梦德骇然:“这样不好吧?咱们自己打起来,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我就想做那个笑话。”顾轻舟道,“姑父,没有特殊的手段,根本打不破他们心中的陈规。 就把我自己当个筏子,试试医药这行,是彻底落寞到销声匿迹,还是能发出新芽,都要尝试下。” 何梦德胆战心惊:“轻舟,你如今背后靠着司家,若是办砸了,成了笑柄,只怕你公婆跟前交代不了。” 顾轻舟沉吟。 她看得到中医中药的落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它滑向深渊,让西医西药逼得它走投无路吗? 政府已经有了风声,即将颁布诏令,不许中医开办学校,不会给中医办公立的医院。 然而,中医从古至今,都是家族传承,都是小药铺,学校、医院原本就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发展,所以政府的禁令,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危机感。 可西医会逐渐发展,学校会让西医拥有更多的人才,政府资助的医院会让看病更加便宜,而中医没有这两样,到时候中医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顾轻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试试吧。”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成败都看这次的了。把医药大会推迟十日,定在十月二十,我要重新给他们下战书。” 说罢,顾轻舟站起身。 她回到了新宅。 一边写自己的战书,一边斟酌用词,越是狂妄越是妥善。 写着写着,顾轻舟也会考虑后果。她知道这行能人无数,一旦她被打脸,只怕会全天下皆知,到时候她声誉扫地。 她目前拥有极好的名声,岳城的百姓尊重她,她等于有了威望,难道要全部推翻吗? 失去了这些,顾轻舟还配得上司行霈吗?她可是没有家世的。 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放下笔,紧紧捂住了脸。 “若是不这么做的话,谁来做这件事呢?”顾轻舟道,“谁来为中医中药出头?” 她想着,起身打了个电话。 第611章 司慕归来 第611章 司慕归来 顾轻舟在很迷茫的时候,给司行霈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副官告诉顾轻舟:师座出去巡查了,这次去的地方比较偏,电话是接不进去的。 “最早后天能给您回电话。”副官道。 顾轻舟算了算时间,后天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是此刻的迷茫,才需要跟司行霈谈谈。 结果 顾轻舟叹了口气。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顾轻舟道。 她挂了电话。 她继续伏案疾书,想着把自己的挑战书写得更加狂妄些,能激起同行的怒火,他们才会过来。 顾轻舟写好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凌晨四点,顾轻舟就醒了。 “居然趴着睡了一夜”顾轻舟站起身,发现自己腰酸背痛的。 她去了趟洗手间,洗了个热水澡。 她轻松了不少。 洗澡出来,顾轻舟一边擦头发一边下楼。 她坐在沙发里,吩咐女佣去准备早膳,然后自己看着自己的挑战书,准备修改措辞。 早晨的光线迷蒙,顾轻舟打开了电灯。 光影一错,顾轻舟感觉有人站在门口,她还以为是副官,就抬起头。 倏然,她整个人紧绷了起来,慌忙站起身,抓起了手边的台灯。 台灯很笨重,顾轻舟用力抓在手里。 是司慕。 司慕看到了她这样,脚步一顿。 回到久违的新宅,司慕看到了顾轻舟坐在沙发里,头发半干,在灯下有墨色清辉。 她穿着月白色的斜襟衫,深绿色长裙,长发及腰,整个人透出娴雅与安静。 然而,她看到了司慕。 她整个人似只受惊的猎豹,眼眸锋利,笨重的台灯一手抓起,那等有力度。 司慕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的荒凉与寂静。 他走了好几个月。 “你回来了?”顾轻舟在四目相对中,慢慢平静,也惊觉自己失态了。 她把台灯放下,耳边那嗡嗡的枪声也慢慢消弭。 她和司慕互通电报的时候,没想过这些,可一看到他,记忆就似潮水翻滚。 顾轻舟的眼神有点乱。 “嗯。”司慕应了。 他穿着一套裁剪合度的西装,是咖啡色条纹的,雪白衬衫干净,领口扣得整齐,头发梳得也一丝不苟,他风度翩翩。 原本就高大的司慕,这几个月晒黑了,也更加壮实了些,就越发有了威严,不似从前那般稚嫩。 他好像成熟了很多。 “怎么突然回来,也不给我发个电报?”顾轻舟问,“我们说好了的” “是阿爸发电报让我回来的。”司慕道,“而且,我必须回来,否则我就回不来了。” 顾轻舟一顿。 她道:“你先到客房,你的书房这几个月都没有打扫。” 司慕颔首。 顾轻舟就喊了副官,让副官领着司慕到楼上的客房去休息。 副官道是。 司慕平日里很少注意副官们,不知道这是司行霈的人。他走了之后,顾轻舟换了副官,司慕也觉得平常。 他没有再说什么,提着藤皮箱上楼。 顾轻舟问他:“你昨晚睡了吗?是先睡一会儿,还是休息下吃早饭?” “吃早饭吧,一个小时后可以开饭。”司慕头也不回。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说司督军让他回来的,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芳菲假托了督军的意思,让司慕回来的?”顾轻舟想。 要不然,司督军肯定会提前告诉顾轻舟的。 顾轻舟原本还以为,至少要两三年司慕才会回来,那时候她都离开了,不成想 她心中隐约发紧,伤口处亦在隐隐作痛。 顾轻舟拿着纸笔,也快步上楼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深吸了几口气,顾轻舟把头发盘起来,绾成低髻,插了把珍珠梳篦,洗了个脸,重新涂了些雪花膏,她这才下楼。 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司慕才下楼。 顾轻舟站起身。 餐厅已经准备就绪,佣人陆陆续续上了饭菜,看到司慕都露出几分惊讶,低声叫了声“少帅”,然后继续做事。 顾轻舟坐到了西南席。 司慕则坐到了她的斜对面。 “阿爸给你发了电报?”顾轻舟问他。 司慕面无表情,点头。 他如今的冷漠,看上去是波澜不惊的冷酷,不再是从前那种闹别扭,顾轻舟心中莫名有点怯意。 “是。”司慕道,“阿爸给我传了密信,让我尽快回国。” 顾轻舟一顿。 军事机密吗? 一旦是军事机密,司督军没告诉顾轻舟,顾轻舟也能理解。 她问司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说你差点回不来?” “军校里有些机密,被我不小心偷听到了。”司慕道,“日本可能要增兵东北。” 顾轻舟错愕:“增兵?” 司慕点点头。 “这就意味着” “这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不满足于东北,想要南下了。我是军政府的少帅,一旦他们的计划落定,亦或者猜疑我知情,定然会扣押我,此前还只是风声。”司慕道。 顾轻舟松了口气:“那你回来得还算及时。” 同时她又问,“阿爸也知道日本要增兵了?” 司慕道:“阿爸没说,只是催我火速回国。” 顾轻舟哦了声,没了下文。 司慕看着她沉思的模样,问:“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有。”顾轻舟道。 司慕略微颔首,端起一碗小米粥,慢慢喝了两口,道:“我吃了饭去趟司公馆,下午就去南京。” 就是说,他并不会住在这里。 顾轻舟没有预想中松一口气。 她道:“你不介意我打个电话给阿爸吧?” 司慕的筷子一顿。 这是怀疑他撒谎吗? 顾轻舟看出了他的表情,解释道:“我没有怀疑你,只是担心电报并非阿爸所发。” 司慕眉宇冷若冰霜,略微颔首:“随你。” 他吃了一个汤包。 顾轻舟就放下了筷子,去给司督军在南京的官邸打电话。 电话接通,佣人说司督军在吃早饭。 “你去叫一声。”顾轻舟道。 佣人道是。 等了约莫一分钟,传来司督军的脚步声。 他咳了下,才拿起话筒,喂了一声:“轻舟,这么早有事?” “阿爸,阿慕已经回到了岳城。”顾轻舟道。 司督军错愕:“他回来做什么?好好的出去念书,这才念了多久,就半途而废回来?” 顾轻舟心中一片澄澈。 是司芳菲借了司督军的名义,让司慕回国的。 司慕现在再去南京,就可能成为司芳菲的工具。 顾轻舟跟司督军解释了一通。 司慕也听到了顾轻舟的解释。 通过电话,司慕也了解了实情,他蹙眉:“不是阿爸让我回来的?” “对,是芳菲。”顾轻舟道。 说罢,她对司慕道:“我们谈一谈,你暂时不要着急去南京。” 第612章 她回来了 第612章 她回来了 顾轻舟和司慕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今儿是阴天,光线有点暗淡,顾轻舟就开了台灯。 司慕的肤色更深了些,故而眼神格外的深邃,竟和司行霈有了五六分的神似。 他们兄弟原本就挺像的,如今更像了。 “阿爸没有叫你回来,是芳菲。你离开之后,我跟司行霈有来往,芳菲发现了。”顾轻舟道,“她只怕以为我们没离婚” 司慕蹙眉。 他听到了这里,唇微微启动,似乎想说什么。 顾轻舟就停下来,等他先说:“怎么了?” “芳菲知道我们离婚了。有人在南京给我们办了离婚书,芳菲看到了,她也告诉了我。”司慕道。 顾轻舟愕然。 这倒是意料之外。 只不过,顾轻舟到底嫁过人,在司芳菲看来配不上司行霈,又在情理之中。 只是,司芳菲为什么要把司慕叫回来? 顾轻舟感觉司芳菲再布一个很大的局,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 顾轻舟沉默了下。 司慕也沉默了,道:“你还没有告诉阿爸?” 顾轻舟摇摇头。 司慕又道:“听说你现在很得人心。” 顾轻舟道:“只不过是运气好” 说罢,她就把魏林的事,告诉了司慕。当时那件事的舆论很强烈,顾轻舟处于风口浪尖,故而她得到了名声。 百姓爱戴她。 “不,是你本事好。”司慕淡淡的,口吻如冰。 他恢复了从前高冷的司少帅。在他眼里,顾轻舟不再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而是他的弃妇。 他不在乎,才能保持理性。 “谢谢夸奖。”顾轻舟也没有继续谦虚。 然后,顾轻舟也舒了口气,对司慕道:“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岳城有人坐镇,阿爸也放心。” 这样,等医药大会结束,顾轻舟就可以离开岳城了。 提前是她需要洞悉司芳菲的筹划。 司慕仍是面无表情。 顾轻舟道:“芳菲用阿爸的名义叫你回来,肯定是想利用你,挑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如你先留在岳城,等我的医药大会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南京,跟阿爸说清楚。” 司慕沉吟了下。 顾轻舟分明是怕他上了司芳菲的当,觉得他不够机敏。 若是从前,司慕大概会很生气,因为那时候很在乎她的看法。 现在,心情很平和,没什么涟漪。他对顾轻舟,再也没了之前的愤怒和憎恨,同时也没了爱慕。 那一枪,把司慕的一切都打断了。 他清心寡欲了起来。 一个男人,因为爱情枪杀自己的妻子,司慕很瞧不起自己。 他反思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和顾轻舟错过的源头。 他曾经有长达一年的时间忽略她。 而后,魏清嘉又回来了。 想到这里,司慕微微阖眼,把情绪深敛,不露痕迹。 “由你安排吧。”司慕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司慕很配合,顾轻舟也松了口气。 她想起之前司慕给她的电报,提到了有个和她很像的女人,还有蔡长亭。 “你后来了解过那个女人吗?”顾轻舟问,“蔡长亭呢,之后见过他吗?” 司慕去了日本之后,一直和顾轻舟通信。 在他们的信件里,司慕的每封信都要带上自称,我或者吾等等,代表他自己的意思,若是缺少这个字眼,就意味着电报不是司慕发的。 而顾轻舟给司慕的回信,一定会带上季节或者天气。 这两种字眼,是通讯常用的,很容易被忽略,而且有各种不同的表达方式,也不会被破译。 从始至终,没人借用顾轻舟的名义给司慕发信,也没人冒充司慕给顾轻舟发电报。 司慕有封电报上说,有个日本女人很像顾轻舟。 “我当时日语不算好,认识的人也少,不敢贸然惊动蔡长亭,后来派人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那个女人姓平野,是当地一名军官的妻子,蔡长亭是她的表亲。她丈夫是增兵东北的军官之一,她到国内来了。”司慕道。 顾轻舟的心,猛然一缩。 她问司慕:“你亲眼瞧见了她,那你觉得她是我母亲吗?” 司慕道:“你和你母亲不像,这话我姆妈说过很多次。” 世上常有容貌相似的人。 有时候,两个人长得像,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血缘。 “你觉得,我跟那个女人会有关系吗?”顾轻舟换了个说辞,“你认为是巧合吗?” “不是。”司慕沉吟下说道,“蔡长亭也是有备而来,他似乎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给他妹妹报仇只是他的借口。” 顾轻舟深以为然。 她又问司慕:“假如那个女人真的跟我有关系,蔡长亭又跟她很亲近,那么蔡长亭为何想要杀我?” 司慕沉默。 他哪里知道? 蔡长亭的心思,司慕是捉摸不透的,若不是顾轻舟,司慕根本对付不了蔡长亭。 司慕道:“蔡长亭没想过害你。” 顾轻舟望着司慕。 “他做的,只是想毁了你的身份。”司慕道,“也许,他不想你做军政府的少夫人,他对军政府才有敌意。” 顾轻舟也沉默了起来。 上次那样无处遁行的杀局,也被蔡长亭逃脱,再想要杀了他就更难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慕看着她的眼睛,只感觉她眼中忧色很浓,似乎很多事压在她头上。他心中有些异样,但这点浮动,司慕立马压了下去。 两个人的话题说完了,接下来都是沉默。 顾轻舟没话找话:“在军校还习惯?” “嗯。”司慕言简意赅。 顾轻舟又问他,日本的饭菜可适合他的口味,而司慕明显不在乎顾轻舟找话题的努力,每个问题都是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没一句多余话。 顾轻舟寒暄了七八句,觉得差不多了,就问他:“你可要去看看潘姨太?” 潘姨太身怀六甲。 若她生下了男孩子,那么就是司慕的长子。 男人对长子的感情,应该不同寻常吧?顾轻舟觉得司慕应该高兴。 而实际上,司慕却蹙了下眉头。他似乎很不想去看,然而触及顾轻舟探寻的眼神,他才颔首:“嗯。” 顾轻舟在电报里跟他解释过,为什么禁足潘姨太。如今,她还是当面解释了一通。 司慕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兴致乏乏。 到了潘姨太的院子,司慕看着这小巧紧凑的院落,布置得素雅整洁,墙角的秋菊尚未凋零,十分的雅致。 他略微颔首,觉得不错,顾轻舟没折腾潘姨太。 然后,他就看到了潘姨太。 潘姨太怀孕快七个月,挺着大肚子,很是富态。 她面色红润,精神头充足,且看到司慕时情绪非常激动,想要冲过来抱住司慕。 司慕往旁边挪了几步。 潘姨太看在眼里,脚步停下来,只是给司慕见礼:“少帅,您回来了?” 司慕点头:“嗯。” 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在她的小腹上扫过。 潘姨太继续道:“您今晚是住在少夫人那边,还是住在我这边,陪陪我和孩子?” 她直接拿出了孩子。 而司慕,也不给她半分幻想,直接道:“少夫人那边。” 一点留恋也没有,一句解释也不曾,简直是铁面冷血。 潘姨太有点想哭。 司慕看了眼旁边的佣人,见是练达的洪嫂,很是放心。 不管是住处还是潘姨太的精神面目,司慕都觉得她过得还不错。明明是禁足了,她还能有这样好的情绪,司慕知晓洪嫂功不可没。 “洪嫂,你辛苦了。”司慕虽然板着脸,语气却温和了几分。 洪嫂忙笑道:“少帅,姨太太才辛苦,女人怀胎,真真是吃苦。” 司慕又看着潘姨太,说:“你也辛苦了。” 潘姨太喜极而泣。 顾轻舟站在旁边,很是多余。 她对司慕道:“你很久没回来了,陪潘姨太说说话吧。” 如今,顾轻舟不是司慕的妻,而潘姨太还是司慕的妾,他们应该更亲近。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开口对潘姨太道:“我已经回来了,你还住在这里,免得搬来搬去的疲乏。要什么,派人告诉少夫人。” 潘姨太失望极了。 她眼底初见司慕的神采,一点点褪去,变得无所谓。 她应了声是。 司慕就跟着顾轻舟往外走了。 “你陪陪她也好,女人怀孕是真的很不容易。”顾轻舟道。 司慕则道:“她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就让她继续保持吧,没必要去破坏,给她更多的幻想和期望。 少些希望,心中就少些欲念,潘姨太才能少些折腾。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等他们从潘姨太那边回来,司慕的书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副官们帮他把东西搬下来。 司慕重新住到了他的小书房。 既然安置好了,司慕就知道接下来要做甚,顾轻舟也没空陪他,她还有医药大会。 顾轻舟的“挑战书”,经过打磨,也彻底成形了。 她是用白话文写的,通俗易懂。 顾轻舟拿去给何梦德看。 何梦德觉得不妥:“这这这太狂妄了,使不得使不得!” 顾轻舟笑道:“您觉得使不得,就是使得了。我这就叫人印出来,分别夹在请柬里寄出去。” 何梦德忧心忡忡。 顾轻舟在点火。 一旦有人扇风,只怕收拾不了,他很担心顾轻舟。 顾轻舟则道:“姑父,您不用担心,若是此事能成,我成为踏脚石又能如何?” 既然想做、既然敢做,顾轻舟就不会计较后果了。 第613章 两虎相争 第613章 两虎相争 顾轻舟给诸位同行下了“战书”。 既然是挑战书,措辞肯定是不可以客气的。 顾轻舟在开头就写:“吾学医七八载,已经精通医学各科。” 这话,实在狂妄到欠扁的地步。 看到这一句,只怕任何医者都要火冒三丈。 顾轻舟看似是夸奖自己,把自己形容成天才,实则也是在告诉其他人,医学没那么难。既然没那么难,其他人就是学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任何人都知道,医学特别难的,哪怕是天赋极好的人,也是数载苦学。想顾轻舟小时候背医书,几乎是吃饭睡觉都不能停歇,脑海中全是那些药方、药材。 她这般轻傲的语气,就像一棍子,会戳在三成人的心槛上,叫人忍受不了。 顾轻舟的挑战书,继续狂妄:“行医三年整,素来未曾遇到难解病例 ,也不曾遇到敌手。是中医的落寞,还是人才的凋零?” 看到这里,七成人只怕想要教训顾轻舟了。 顾轻舟的意思,颇有唯我独尊之意。 这话,没人会服气! 挑战书上继续道:“故而,吾举办医药大会,商榷挽救医药于危急。诸位同僚若是列席,会赠送药方两张。” 看到这里,只怕九成的人都会觉得,顾轻舟这是想要教他们医术,甚至用药方打发他们。 有医术的人,谁家没有自己的秘方,需要用顾轻舟的? 这没办法忍受了。 最后,顾轻舟又道:“若是不来,我就当您认输,到时候会将您的名讳记录在案,算是不战而降。” 她会把自己邀请了而没来的人,算作怯场。 一旦有人怯场,顾轻舟就会记录他们的名字,然后放在报纸上,算作自己的手下败将! 这么一来,收到了邀请函的,只怕个个都要来了。 他们既怕被顾轻舟占便宜,真的上了她手下败将的名单,自毁声誉;同时,他们也想教训教训顾轻舟,让她知道轻重。 这份挑战书,顾轻舟还打算叫人登报,她就是要张扬。 “轻舟,你这是要把全天下的大夫都得罪了。”何梦德始终忧心忡忡,“不该这样的,咱们也是好心好意的,没必要说话这样绝。” 顾轻舟也不是这样的性格。 “话不说绝,他们不肯来,我这也是无可奈何。”顾轻舟道,“您看我之前的邀请函,多谦虚啊,根本无人理会。” 之前的邀请函,礼数周全,措辞内敛,结果如石沉大海。 不是傲气,而是这行的陈规太深了。 顾轻舟深知他们的踌躇。只是,她想要试试,能否打破这些踌躇,能否给中医一个前景,能否救自己一命。 这份挑战书放下去,顾轻舟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大家对顾轻舟的措辞都非常不满意,回信也大多不礼貌。 顾轻舟没有生气,而是把这些回信很珍惜的放起来。 就在她忙碌着整理回信的时候,也是司慕回来的第三天,司行霈的电话终于进来了。 “他回来了?”司行霈开口就问。 声音那般不经意,仍是有些急切和担忧。 顾轻舟嗯了声。 回来了。 “芳菲让阿慕回来的。”顾轻舟道,“她借用阿爸的名义,给阿慕拍了电报。” “芳菲?”司行霈反问。 顾轻舟又嗯了声。 电话里沉默了下。 什么意思,司行霈是明白的,顾轻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只是顿了下之后,问他:“要不要和阿慕说话?” 司行霈道:“好。” 顾轻舟放下了话筒,去敲了司慕的书房门。 司慕最近哪里都没有去,一回来就在整理书籍和笔记,似乎在日本的小半年带回来很多珍贵的手稿。 他开了门,用眼神询问何事。 “司行霈的电话,你要接么?”顾轻舟问。 司慕犹豫了下。 他还是去接了。 他接电话的时候,顾轻舟就上楼了,她的一颗心全在医药大会上。 她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全部想了一遍。 甚至开场的演讲稿,她也是一遍遍的斟酌再写。 至于其他,暂时都不在她的心里。 司慕和司行霈通电话时,两个人一度沉默了下。 是司行霈先开口的:“到驻地去报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以后不一定就在驻地谋职。”司慕道,“过几天去见过了阿爸,再做考虑。” “这些日子也无事,可要到平城来走走?”司行霈问。 他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司慕离顾轻舟远些。 司慕沉默着,眼底却有了寒意。 “不了。”司慕干脆拒绝,“我很忙。” 司行霈气结。 一生气,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司行霈问他:“不是说了这几年不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学得言而无信?” “我没有答应你是什么,你没资格指责我有信还是无信。”司慕冷冷,争锋相对。 说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忍受,重重挂了电话。 顾轻舟在楼上,也听到了电话砰的一声巨响。 她继续伏案疾书。 房间的电话也响了。 接通之后,仍是司行霈。 “我晚些时候到。”司行霈道。 顾轻舟忙得很,对司行霈的无名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道:“随你啊。” “顾轻舟!”司行霈的声音猛然一提。 他听得出顾轻舟的敷衍,却不知何事,也不知顾轻舟承受的压力。 顾轻舟可是引来一群怒火冲天的中医,而她最终的目的还是联合他们发展中医,假如处理不妥,顾轻舟也许会加快中医的分崩离析,还会让自己的声誉扫地。 她简直是寝食不安。 这个时候,让她抽出心事来应付儿女私情,实在为难。 “顾轻舟,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司行霈厉声反问,“你是不是欠收拾?” 顾轻舟依旧是神态平和。 她淡淡道:“不要发火了司师座,你如果想知道司慕为什么会回来,何不去问问芳菲呢?不是我把司慕惹回来的,给你添了麻烦的也不是我!” 司行霈的气息不稳。 顾轻舟继续道:“司行霈,你还觉得芳菲动机单纯,而我多心了吗?” 司行霈哽住。 顾轻舟又道:“我知道你担心。其实没必要的,我这几天在忙医药大会,司慕一直关在自己房间里,我们都没见过面。” 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远在平城,司慕和顾轻舟在同一栋房间里。 这如何安心? 想起上次司慕枪杀顾轻舟,司行霈这肚子怒火还没有消除。 他很想立刻回岳城,然而明天要实验一批新的大炮,司行霈不在场,他就看不到结果。 这一忙,就可能要耽误几天。 “轻舟,你害怕吗?”司行霈的态度先软和了下来。 他是问,顾轻舟还害怕司慕吗? 当初,她可是吓坏了的,很长时间有噩梦。 顾轻舟的声音,有点颤栗:“真的好怕!” 司行霈的心一紧,很心疼。可他紧接着听到顾轻舟说:“我这次若不把此事办妥,以后只怕再也没机会了,我很怕。” 他这时候才知道,顾轻舟和他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顾轻舟的心思,果然全在医药大会上。 司行霈见她暂时无心司慕那边的恩怨,也暗中舒了口气,鼓励她道:“拿出你师父的本事,借着这个机会扬名立万,也给你师父长长脸!” 顾轻舟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然后,司行霈又说,让她自己多留心,别太累了等语,气氛轻松了起来。 顾轻舟挂了电话时,没什么坏脾气。 她继续修改自己的演讲稿。 她还邀请了艾诺德医生,希望他也能到场,给她增加点说服力。 这篇演讲稿,顾轻舟拿给何梦德和艾诺德看,他们都觉得:“可以缓和气氛,也算真诚。” 顾轻舟舒了口气。 到了十月十五,顾轻舟收到了五十封回信,她邀请了全国各地的五十名稍有名望的中医,全部回信,并保证如期到场。 顾轻舟还邀请了马冼。 “这个马冼,是武汉的一名中医,我之前因为病家和他意见相左而结仇,这次我希望他也能来。”顾轻舟道。 “那他会不会捣乱?”何梦德担心。 顾轻舟道:“他来捣乱也没什么坏处,若是他不计前嫌,自然就更好了。” 何梦德点点头。 艾诺德则很尊重顾轻舟这次的决定,她冒着风险的精神,也值得艾诺德敬佩。 “医者仁心,少夫人对得起自己的身份。”艾诺德道。 顾轻舟笑了笑:“您过奖了,我当不起。” 她又亲自去了趟五国饭店。 经理反复告诉她:客房全部都会空出来,会议厅也准备妥当,饭菜也有名厨掌勺。 “少夫人放心,不会出半点错。”经理道。 顾轻舟这才放心。 回到了新宅时,司慕这次没有躲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看书。 他看到顾轻舟,站起身道:“我想和你一起去趟司公馆。” 司慕回来,还没有去看过祖母。顾轻舟也很久没有去看祖母了,正好打算去探望,就点点头。 顾轻舟道:“那行,走吧。” 于是,他们俩一起出门,乘车去了趟司公馆。 路上,司慕对顾轻舟道:“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顾轻舟问。 她问得漫不经心,带着随口一接腔的意味,结果司慕的回答,却差点让她摔倒。 第614章 找场子 第614章 找场子 司慕说他要出门。 顾轻舟问他去哪里,他却说:“去平城。” 这个回答,让顾轻舟如遭雷击。 她沉了脸:“司行霈逼你去的?” “不是。”司慕停顿了下,言语颇有点支吾,“我想去看看飞机” 顾轻舟:“” 司慕虽然没有解释,顾轻舟却也懂。飞机目前还是新的事物,而且武器专家预测它会改变战争的格局。 在军校多年的司慕,肯定听说过,可惜没见过。 司行霈那边正好有飞机,而且他诱导司慕去平城,这样可以离顾轻舟远点。 他们兄弟各有所需。 司行霈抛出了诱饵,司慕自愿上钩,根本没顾轻舟什么事。 顾轻舟道:“那你去看看吧。” 司慕颔首。 他顿了下,又道:“你不要多心,我不是因为你。” 顾轻舟苦笑。 “好,我知道了。”顾轻舟道。 到了司公馆,老太太高兴极了,看到他们俩就满面笑容,拉住司慕的手不放:“晒黑了!” 老太太又叫人去准备饭菜,要留顾轻舟和司慕吃晚饭。 二叔和二婶也来了。 司慕只是话少,不是脾气坏。他和二叔说些琐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晚膳的时候,堂弟堂妹们都回来了。 菜摆上来,顾轻舟和司慕并排坐下,司慕看到了堂弟司宇,突然开口了。 “阿宇。”司慕喊了堂弟。 司宇心中有鬼,拿着筷子正在夹茄子吃,闻言筷子一抖,茄子就掉到了桌面上。 “二哥,怎么了?”司宇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司慕。 二叔和二婶也紧张了起来。 特别是二婶,频频给顾轻舟使眼色,希望顾轻舟调和下,别让他们兄弟吵起来。 而顾轻舟是稀里糊涂的,她也不知道司慕要说什么。 若说司慕为了她出头,这大概不可能。 顾轻舟就没有接二婶的暗示。 那边,司慕神色平淡,脸上没什么笑容,却也没什么怒气。他似一泓无波的水,淡淡道:“听说,你最近很有出息!” 司宇顿时就明白司慕想说什么。 就是说,司宇长出息了,司慕不在家的时候,敢跟嫂子逞威风。 “二哥,我”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也能结交朋友。”司慕继续道。 他口吻是那么平静,可字字句句的反讽。 顾轻舟这时候才确定,司慕之所以拉着她到司公馆,是给她找场子来了。 她很诧异。 而司宇,满脸通红,尴尬得手足无措。 老太太全明白,也觉得应该让司慕骂骂司宇。 堂兄弟之间,有什么仇怨说出来,比结在心里更好,故而老太太慈祥含笑,不露异样。 甜汤上来时,顾轻舟给老太太打汤,也不理会那边的风云诡谲。 “二哥,不是的,那时候我也是受人蒙蔽,对不起。”司宇差点要站起来给司慕行礼。 司慕却好像看不出司宇的窘迫,他继续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又没给我摆架子。” 二婶忙道:“阿慕,阿宇他是不太懂事,让他给他嫂子赔罪!” 说罢,二婶倒了一杯酒给司宇:“阿宇,快端给你嫂子,给你嫂子赔礼!” 司慕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顾轻舟想到,这件事已经陪过一次罪了,现在又要来一次,也是够烦的。 只是,司慕这次是表明了要司宇认错,顾轻舟就顺势答应了,早点解决此事。 司宇接过酒,果然端给了顾轻舟:“二嫂” “都过去了,以后还是一家人,不必要见外的。谢谢你的酒。”顾轻舟接过来,喝了一口,算是原谅了。 司慕这才松口了:“嗯,一家人不要见外。” 司宇大大松了口气。 老太太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到顾轻舟和司慕感情和睦,老太太很高兴。 而二叔和二婶、司宇也知道,顾轻舟在司家是受到所有人敬重的,谁也别想欺负她。 就算是司慕,也不会轻易放过欺负顾轻舟的人。 顾轻舟的情绪很复杂。 她几次看司慕。 司慕如常,依旧是冷漠的表情。 吃了晚饭回去,顾轻舟跟司慕道:“多谢你维护我。” 司慕道:“你别多心,我不是为了你。阿宇不懂事,我得教训教训他,免得他以后吃亏。” 这是司慕今天第二次说,不是为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别多心。 有时候,往往需要刻意强调的,才是谎言。 顾轻舟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司慕”顾轻舟想说点什么。 司慕却道:“我去平城,可能要多住几日,听闻平城在修建新的铁路,我也要去看看。” 他会去参观司行霈的机场、军火库,以及营地。 顾轻舟的话被打断了。 其实,不打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的表达。 “好,你自己当心。”顾轻舟道,“我的医药大会是三天,你二十四日可以赶回来,我们去南京。” 去南京,当面把事情跟司督军说清楚。 所有的秘密,都要坦露出来。 司慕倏然握紧了手指。 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似乎出卖了他。 他没有答话,因为呼吸的莫名紧蹙,让他瞬间失语。 “阿宇的事上,我并没有吃亏,你别担心我。”顾轻舟又道。 司慕颔首。 当天晚上,顾轻舟给司行霈打了电话。 她也问了司慕去平城的事。 司行霈笑得吊儿郎当:“他自己答应来的,我可没有逼迫他。” “司行霈,你别欺负他。”顾轻舟道。 司行霈冷哼,顿时就不高兴了:“他是你儿子吗,你这样维护他?” 顾轻舟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司行霈,我跟他说好了,等他从平城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南京,把事情跟督军说清楚。”顾轻舟道。 司行霈心中一喜。 这算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 “乖。”司行霈道。 第二天清晨,司慕带着两名副官,乘坐汽车去平城。 顾轻舟早起在门口送他。 看着他远走,顾轻舟挥了挥。 她想,自己说过了那样的话,司行霈应该不会害司慕。 司慕好好的,他就会跟顾轻舟去南京,当面解释清楚他和顾轻舟的协议婚姻;一旦司慕在平城出事,那么司行霈和顾轻舟往后的婚姻,都要迷上污点和猜疑。 司行霈不会那么傻。 顾轻舟转身,回去继续整理医药大会要用的东西。 第615章 开幕 第615章 开幕 十月二十日,顾轻舟的医药大会如期举行。 可惜天气不太好。 从前天傍晚开始,岳城就变了天。细雨迷蒙,斜斜密密的编织着,似一张冰冷的网洒下。 初冬的寒意涌现。 五国大饭店门口,人声鼎沸。 顾轻舟的汽车到了门口,她略微整顿衣裳。 她通过汽车的玻璃窗,望着大门口的人头攒动,半晌没有推开车门。 副驾驶座,唐平副官陪同顾轻舟,他跟顾轻舟解释道:“依照您的吩咐,岳城大报纸的记者都来了。” 顾轻舟看了眼:“不止吧?” 唐平道:“少夫人,您如今是红人,附近上海南京等记者,也纷纷赶过来,怕错失新闻。” 这话不假。 顾轻舟在岳城的名望,已经慢慢渗透出去。 提到岳城军政府,大家也许不知道司二少帅的名讳和容貌,却独独很清楚这位二少夫人的生平。 顾轻舟的事迹,颇为传奇,被不少报纸和民众津津乐道。 “是吗?”顾轻舟的心,却无意中收紧。 她看着窗外。 还在下雨,天地间灰蒙蒙的,阴冷铺陈着,袖底生寒。 顾轻舟望着满满的人群,薄薄的雨丝打在车窗上,视线里越发模糊起来。 她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唐平又出声提醒她:“少夫人?” 顾轻舟似回神般。 她笑了笑,对唐平道:“唐副官,我有点紧张。” 唐平诧异不已。 少夫人是运筹帷幄的女中豪杰,多少次的危机,她都是气定神闲。 而这次,根本不算什么危机,她居然怯场了。 唐副官无法相信这是她说的话,故而转过脸来看她。 车厢里的光线很淡,顾轻舟那双似冰魄般宁静的眼底,的确有点纷乱。 “少夫人,你别担心。虽然您发的邀请函措辞激烈,可是咱们的款待很有诚意。 客房是最上等的,饮食也讲究,来得那么多名医,他们个个都很满意,目前情绪稳定,没什么怨气的。”唐平道。 承包下岳城的五国饭店接待,又在饮食上刻意求精致,特别准备了各种菜系的名菜,让每位大夫都宾至如归。 这的确抹去了他们五成的怨气,现在哪怕是不高兴,也不会当众摆脸色。 况且,这里可是岳城,军政府的地盘,大夫们无权无势,他们更是不敢嚣张了。 少夫人的担忧,在唐平在看来是很奇怪的。 没必要担心啊。 “我不是担心他们,我是担心自己不能做到最好,达不到预计的效果。”顾轻舟道。 假如没有好的效果,那么这次的医药大会,就可能沦为作秀,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 下次在想开到这样规模的大会,就千难万难了。 越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越是知道厉害,越是会害怕。 而其他时候,顾轻舟往往都是带着侥幸和轻松,她不怕失望的往前冲。独独在中医药这块,她格外的小心翼翼。 “少夫人医术高超,定能大获全胜。”唐平道。 顾轻舟微微笑了笑。 但愿如此吧。 “好了,下车吧。”顾轻舟道。 唐平道是。他先下车,撑起了雨伞,一把黑色油布雨伞,落下淡淡阴影。 顾轻舟推开车门。 有人眼尖,看到了她。 “是司少夫人!” “少夫人,请问您这次举办中药大会,是想开办中医院吗?” “少夫人,您如此大规模提及中医,否则在倒行逆施?” 镁光灯对着顾轻舟,不停的闪动,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她耳边更是充盈着各种声音,问她这次开医药大会的目的,以及是否要倒行逆施的发展中医。 在世人眼里,中医是陋习,是有志之士力主破除的陋习。 发展中医,就是在倒退。 顾轻舟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她只是默默进了五国饭店的大堂。 大堂外吵闹不想,大堂里同意嘈嘈切切。 随着清脆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顾轻舟。 和那封狂妄之极的挑战书不同,顾轻舟看上去很温柔。 她薄妆浅黛,一袭深灰色格子风氅,里面是月白色繁绣旗袍,头发挽成了低髻,让她更显得古朴与端庄。 顾轻舟这样子的打扮,并不过分时髦派,所以那些穿着长衫的老中医们,不算特别反感她。 年轻、温柔、端庄娴雅,这样的年轻女人,没人愿意主动和她面红耳赤。 故而有人站起来,叫了声“少夫人”,旋即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和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一一询问对方的姓名。 “马老先生。”她也看到了曾经的熟人马冼。 马冼脸上,没了上次的戾气,笑容和煦。 “少夫人,久违久违。”马冼客气道。 “这一路还颠簸吧?”顾轻舟和他寒暄。 “还好,如今的火车方便。”马冼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又寒暄了两句,她才继续往前走。 这么一通下来,两个小时就过去了,顾轻舟也有点口干舌燥。 她走到了饭店特意设的主席台上。 主席台上,有极亮的灯光,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 顾轻舟立在灯火之下,众众人压了压手,高声道:“诸位请坐。” 众人落座之后,顾轻舟念了她准备已久的开场词。 她的开场词比较通俗白话,这样显得平易近人。 顾轻舟可以掉书袋,高雅桀骜,可她把众人都惹恼了,这个时候越是低调通俗,越容易重新获得好感。 故而,她的开场词几经修改,如今格外通顺。 “邀请函之所以狂妄,也是求才心切,用了激将法。”顾轻舟解释。 说到这里,她自己笑了。 大堂里也爆发出哄笑。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气氛到了这里,已经差不多缓和了,也达到了顾轻舟想要的地步。 她接下来,就说了这次开办医药大会的目的。 她刚开口说了几个字,突然有位老大夫站起身:“少夫人,您如此好的医术,能否治疗好我的病?” 说罢,他站起身,脱了自己的上衣。 大堂里的空气微寒,这位大夫约莫五十来岁,消瘦单薄,肌肤干瘪,他脱了上衣之后,胸口霍然可见一物,让满屋子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然后看到的人,呆若木鸡。 顾轻舟也微愣。 第616章 这病,我能治 第616章 这病,我能治 脱了上衣的大夫姓邱,鲁地人士,有一味祖传治疗胃疼的药方,专治胃疾,几乎是药到病除,在鲁地颇有名气。 顾轻舟请了他来。 这位邱大夫叫邱迥,平日里爱憎分明。顾轻舟的挑战书,始终在他心中过不去。况且他犯病以来,也是把一切都看开了,故而直接询问。 他也不怕死,顾轻舟再有权势,能耐他何? 众人围过来。 顾轻舟亦然。 邱迥的心口,有一个类似桃子般的肿块,四周的肌肤发黑。 “心瘕!” 在沉默中,有人脱口而出,把这个可怕的病症说了出来。 人群里沸腾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心瘕!” “老夫行医三十年,这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心瘕。” “心瘕啊,这” 离得远处的,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纷纷伸出脑袋,询问何事。 有人就告诉他们,那边有个患了心瘕的大夫。 “心瘕是必死之症,我也没见过,快快让我去看看!” “谁如此倒霉,居然患了心瘕?这可不是常见病。” “是山东的邱迥,治疗胃疾的那位。” 大堂里嘈嘈切切。 顾轻舟近距离看着邱迥,仔细看了他身上的心瘕。 心瘕是中医里的必死病症。 学医的开端,师父会教徒弟,医者不是神仙,要能接受自己的失败。遇到了必死之症,不能出手,否则病人死在自己手里,砸了招牌事小,被病人家属索命事大。 招牌和命都没了,还怎么行医? 所以,行医之时,也要保护好自己。为此,必死之症,医者没必要出手。 心瘕在必死之症的首位。 之所以排在第一,因为这种病,很容易被当做火疖子。 大夫一瞧,哦,原来是心口生了个火疖子或者瘤,很简单嘛,依照火疖子的处理,给它割了。 然后,病人就死了。 这种心瘕,一碰必然会死人。 一旦死人,病人家属是绝不会放过大夫的,大哭大闹让大夫赔的倾家荡产是轻的,遇到脾气火爆的,直接就把大夫打死。 轻则赔上声誉和家当,重则没命,大夫们就学精了。 只是,这种心瘕到底罕见,有的人从医十几年才会碰到一个病例,有的人一生未见。 哪怕如此,却是人人都牢记心瘕的特征:其形若桃、皮下隐约可见流质,四周肌肤发黑,整个病人肌肤发黄。 邱迥的病状,完全符合心瘕的描述,他就是患了心瘕。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很担心问邱迥,“邱大夫,你不去看看西医?” 邱迥哈哈大笑:“生死,邱某早已看淡了。少夫人自称通晓天下难症,不知能否治好我这个病?” 众人全部看着顾轻舟。 他们心想:这位少夫人也是够倒霉的。 她开医药大会,吹牛把众人都请过来,肯定是带着目的的。也许她要扬名,也许她想要搜罗天下值钱的药方。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心怀叵测。 众人明知道是钩,却不得不咬钩,纷纷被司顾轻舟给钓了上来。 若是没有大事,顾轻舟会说几句好话安抚,花点钱让众人吃好玩好,然后再利用权势得到一点秘方,赢得盆满钵满。 这么大的好事,做起来自然不费劲了。 然而,邱迥得了心瘕,而且他是有意让顾轻舟不得收场,千里迢迢从山东赶过来,给顾轻舟添堵。 “这个邱迥,实在是恩怨分明,太耿直了。”有人在心中笑。 邱迥看着顾轻舟,脸上也有笑。 他虽然笑着,心中却是情绪莫名。 刚发现得了心瘕,是两个月之前。医案上记载,心瘕活不过半年,哪怕是挑破也是会死的,这是必死之症。 当时,邱迥失魂落魄,烂醉如泥。 他才五十岁,他的儿子们刚刚成家立业,他的声望正在上升,他即将是人人敬重的老大夫时,他却活不成了。 操劳了半辈子,他想着颐养天年,结果却这样短命。 有同行问邱迥,为什么不去看看西医,邱迥回答说什么看淡了,其实他早已把各大西医院跑遍了。 他之前还去了趟上海。 西医刚到中国的时候,听闻中医对心瘕敬畏如蛇蝎,一阵嘲笑。 他们说,这就是肌肤上的瘤子,割了就能痊愈。 西医们动手了。 不出所料,他们和其他不信邪的中医们一样,割破了心瘕,导致病人没活过五个小时。 再后来,西医们就承认:“这是我们未知的疾病,目前还没有攻克。” 得知西医也无法救命时,邱迥曾经嚎啕大哭过。 他实在不想死! 到了现在,他也没有看淡生死,他只是在人前伪装罢了。 说邱迥给顾轻舟找麻烦,其实他也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顾轻舟可以救活他。 “少夫人,这个病你能治吗?”邱迥再次问顾轻舟。 旁边有大夫看不过眼,道:“此乃心瘕,是必死之症,少夫人可能会治疗?邱大夫,你这话分明就是为难。” 顾轻舟也是轻狂了些,可不能这样对待她。 逼迫她治疗必死之症来怀疑她的医术,对她不公平。 对其他大夫而言,他们也被病患或者病患家属这样逼迫过,他们自己知道艰难,实在不忍心顾轻舟也遭受这样的刁难。 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是啊,少夫人的医术,用正常的手段来证明即可。心瘕是什么病,大家都清楚。我们是医者,不是流氓土匪。”又有人道。 这时候,就有不少人站到了顾轻舟这边。 顾轻舟的善待,让有些人已经忘记了她寄信时候的张扬和羞辱。 世人多半是善良的,心敏锐而慈善,会下意识站到弱势那一方去。 “邱大夫,你应该在家里陪陪家里人。” “少夫人,不如请邱大夫先去休息吧,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这是说邱迥故意挑衅。 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顾轻舟突然开口对邱迥道:“让我把把脉。” 众人微愣。 这还需要把脉吗? 明明是很确定的病例,顾轻舟为何不死心? 不过,大家也不好打扰她,任由她给邱迥把脉。 约莫过了五分钟,顾轻舟把脉结束,又看了眼邱迥的舌苔,她这才道:“这病,我能治。” 第617章 赌注 第617章 赌注 “这病,我能治。” 顾轻舟的话,落地有声。 满大堂的人,都错愕看着她。 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众人大声讨论了起来。 邱迥被顾轻舟的话,震惊得半晌不语。他看着顾轻舟,似乎想从顾轻舟脸上寻到戏谑或者自大。 然而,并没有。 顾轻舟神色安静,眼中有很温柔的碎芒,眸光滢滢。 “这是心瘕!” “这怎么可能?连西医都治不好!” “西医治不好的,我们未必治不了。只是,心瘕素来是必死之症,少夫人就不必出这个头了。”有人苦口婆心,善意劝导。 治好了,自然可以扬名天下。 这么多大夫在场,顾轻舟若是治好了几千年来的必死之症,大概是可以为中医更进一步做出巨大的贡献。 只是,一旦失败,顾轻舟这个“治死了人”的名声,就要天下皆知,到时候她现有的声誉也保不住了。 根本没必要出头。 哪怕顾轻舟不接,其他医生也不会嘲笑她无能。 因为大家都治不好! “太冲动了。”有人在后面小声嘀咕,“到底太年轻,不知轻重。” “这哪里是不知轻重,简直是不知死活!她要完了!” “大家都这么劝她了,她还是一个劲儿往前冲,也是作死。” 大家都觉得顾轻舟实在太显摆过头了,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有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算是中医天才,而且年轻思想活络。 他挤上前,对顾轻舟先是一通自我介绍:“少夫人,我叫汪艺秋,是亳州汪氏的子弟。” 亳州是江南最著名的药都,南边的药材都来亳州,也是整个华夏四大药都之一。 汪氏,是很著名的中药世家。 这样的世家,派最有出息的晚辈出席,也算很给顾轻舟面子了。 “汪少。”大夫们纷纷和汪艺秋见礼。 汪艺秋态度谦和,也跟他们还礼,然后不待他们说什么,继续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打算如何治疗心瘕?”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汪艺秋相信顾轻舟,他想问问如何治疗。 顾轻舟却莞尔一笑。 “这个,我先卖个关子。”顾轻舟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身患绝症的邱迥,已经把衣裳穿好了。 他也心怀期盼问了句:“少夫人,你打算如何治疗?” 顾轻舟没有回答他们。 她转身,继续上了主席台,然后对着下面的众人道:“邱大夫身患心瘕,实属不幸。我的恩师最喜欢钻营疑难杂症,他苦心多年,倒是有些笔记留下来,我可以尝试为邱大夫治疗,也可以将治疗心瘕的秘方公开。” 此话一落,满场哗然。 心瘕是绝症的记载,已经有了上千年,顾轻舟突然说她能治疗,这原本就惊世骇俗。 就当她是天才好了,她能治疗是很厉害的。 可是,她要把这个秘方公开,这才是众人哗然的真正原因! 中医从来不这样的! 就比如生病的邱迥,他捂紧了治疗胃疾的秘方,养活了他一个药铺,让他在鲁地颇有名气。 一味药方,就是一个药铺或者一个姓氏传承的根本。 顾轻舟却要从根本上毁了这一点。 这等于是自砸饭碗。 所有的大夫都觉得顾轻舟在胡闹。 “我不仅会公开治疗心瘕的药方,我还会公开我师父的五十张秘方,包括其中安宫牛黄丸的独家秘方。”顾轻舟继续道。 有个人就猛然站起来。 他是陕西人,他坐了好几天的火车赶到岳城,结果却听闻了这个消息。 他家的药铺,有安宫牛黄丸的秘方,那是数百年的家族传承,让他们显赫一方。 “这位少夫人,她不止是砸了自己的饭碗,她还要砸了咱们同行的饭碗!” “大家都吃不上饭,更加要被西医逼得走投无路了!” 众人议论纷纷中,顾轻舟继续道:“我会成立医药行会,选举会长,从此我们团结一致。我们也学习西医开学校、办医院。” 底下却是沉默。 “我不需要诸位拿出药方,我希望诸位可以到行会开办的学校里任职,医院里坐堂。”顾轻舟道,“我需要的是人才!” 反应还是寥寥。 顾轻舟继续说了中医的艰难。 然而,中医的传统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让他们把家族的学问拿出来,别说他们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哪怕他们愿意,他们的族人或者孩子们也不会愿意的。 顾轻舟看着他们,心知这一仗会很艰难,不是一下子就能打响的。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 “宴席开始了,大家就当多交个朋友,相互认识,交流交流感情吧。”顾轻舟道。 “少夫人,邱大夫的心瘕,你打算何时给他治疗?”汪艺秋急忙站起来,生怕顾轻舟说话不算数。 “明天下午。”顾轻舟道,“我需要准备些药材,炮制药材需要时间,所以心中治不了。” 邱迥目光定定看着顾轻舟。他不知是该提起一点希望,还是该提起一点嘲讽。 他的心有点乱,求生的渴望让他不敢错过顾轻舟说的每个字。 “若是少夫人能治好我的心瘕,那么我自己领头,我愿意到少夫人的学校和医院任职。秘方我不会写出来,可我会把我的本事传给后人。”邱迥高声道。 “这事有趣,我也愿意。”汪艺秋高声道,“我代替我祖父说这句话,假如少夫人能治好千年绝症,我们汪家愿意教学和坐堂。” 大家可能都觉得,此事荒唐,心瘕根本治不好。 于是,他们纷纷附和,带着调侃的意思。 假如顾轻舟能治好,他们也愿意教学,甚至有人说愿意出一位药方。 “少夫人,假如你治不好呢?”邱迥突然发问。 顾轻舟看着他:“邱大夫,我自愿为你治疗,假如治不好,我愿意给你的家人五十跟大黄鱼作为补偿,另外给在场每个愿意参与其中的人一根大黄鱼。” 愿意参与,就是说愿意参加这场赌局。 一旦顾轻舟赢了,他们就要到顾轻舟的行会学校和医院任职;一旦顾轻舟舒了,他们会可以得到一根大黄鱼。 中医这行薄利,除了亳州汪家,大家都是过得很艰难。 陡然听闻有一根大黄鱼,众人全部沸腾了。 “好,我愿意参加。”在场的每个人都这样说。 第618章 芳菲也去了 第618章 芳菲也去了 顾轻舟的赌注非常诱人! 大黄鱼,是十两重的金条,价值一万多。 像何氏百草堂那样的药铺,每个月的盈利左不过几十块钱,一年也赚不到几百块,一万多块钱,足够普通药铺二十多年的纯收入。 况且,内地的药铺,还不及何氏百草堂赚钱。 顾轻舟说出一根大黄鱼,就连亳州中药世家的公子汪艺秋也震惊了,立下了字据,愿意参加顾轻舟的赌约。 在场的人,都愿意参加,除了一个人:顾轻舟的姑父何梦德。 他频频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和何梦德到旁边的柱子后面,压低声音说话。 “轻舟,你是想把军政府输光吗?”何梦德着急。 顾轻舟这么一开口,就许诺了将近一百根大黄鱼。 在何梦德看来,他十几年也赚不到一根大黄鱼,顾轻舟的一百根,算是整个军政府的财力了吧? 顾轻舟却笑了笑:“姑父,军政府怎么可能会这样穷呢?” 何梦德着急又担忧:“也不该这样败掉!” “不会的,我不会输。”顾轻舟道。 她跟同行中比较有名的几个人,包括马冼,都交谈了。 顾轻舟以为,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不能接受改变。结果令她吃惊的,最年长的胡老先生,跟顾轻舟一样急切。 “我见过手术刀,见过输液管。”胡老先生惊叹不已,“我们的中药这样好,假如也能静脉注射,该有多厉害!” 顾轻舟的眼眸发亮:“这就需要政府拨资金进行科研。” 胡老先生深深叹气:“如今呢,说中医都是在走退路,当权的有西医能用,为何要花钱去振兴中医?少夫人,这条路难走啊,九九八十一难等着呢。” 顾轻舟也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她都要尽可能努力尝试。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午六点。 顾轻舟对他们道:“吃了晚饭,诸位可以去岳城街头走走。往东是最繁华的街道,往西可以走到海堤。” 众人道谢。 顾轻舟带着副官,去了趟何氏百草堂,她连夜把明天要用的药物配好。 这么一忙,就忙到了天亮。 顾轻舟想回去睡个觉。 “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睡吧。”慕三娘道。 “我还要回去拿点东西。”顾轻舟笑了笑。 她不是嫌弃,她是想回去给司行霈打个电话。 在办医药大会之前,她很紧张,有些话没有跟司行霈说。 如今,虽然会冒风险,可她知道效果会很好,而且药也配齐了,顾轻舟想着回去给司行霈打个电话。 “别太累了。”慕三娘叮嘱她,“你姑父为人谨慎,肯定说了些泄气的话,你也别忘心中去。” 顾轻舟笑起来:“姑姑,我哪有那么多心?” 慕三娘就不再说什么,为她拢了下鬓角,送她出门。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一夜的制药,她身上有很浓郁的药香,同时又感觉疲乏,握住电话的手因为虚弱而轻微发抖。 电话那头,是司行霈的近身副官的声音:“顾小姐,师座出去巡查了,晚上才会回来。” 顾轻舟哦了声。 意料之中。 她又问:“二少帅去了之后,没有什么事吧?” 副官道:“顾小姐放心,什么事也没有,师座知道您会担心,他说了无碍,叫您放宽心。” 顾轻舟沉吟:“我下午两点之前,都会在家里。一旦二少帅或者师座回来了,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副官道是。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上楼去睡觉。 可能是一晚上的疲倦,也可能是入冬之后的天气变化让她着凉,她有点咳嗽。 洗了热水澡,顾轻舟四肢乏力,直直倒下去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她感觉有什么重东西压在她身上。 睡眼迷蒙,顾轻舟看到木兰压在她身上,不停的拱她的脑袋。 她坐起来,浑身酸痛:“木兰,你又重了很多!” 她不太舒服,抹了抹脑袋,好像有点发热。 顾轻舟起身,让佣人煮了姜汤来喝。 “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又有点受凉。”顾轻舟想。 她重新洗澡。 出了身汗,下楼喝了姜汤和米粥,顾轻舟的身子略感发沉,却也没倒下去。她浑身酸软,这是风寒发烧的征兆。 她深吸几口气。 吃了饭,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钟,刚刚到下午两点。 她问副官:“师座可给我打电话了?” 副官摇摇头:“没有。” 顾轻舟沉思。 她犹豫着,还是给平城的驻地打了个电话。 “除了二少帅,还有谁去你们那边吗?”顾轻舟突然问。 副官如实道:“还有芳菲小姐,少夫人。” 顾轻舟握住电话的手一紧。 “芳菲小姐什么时候到的?”顾轻舟又问。 “今天上午,十点左右,乘坐黑色奥斯丁” “好了,好了。”顾轻舟失笑,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是巡查的,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晚上他们会回来吗?”顾轻舟问。 副官道:“这个难说。师座说,今天要去军火库看看,位置比较远。” 顾轻舟再次沉默。 可能是精力有限,顾轻舟现在疲乏得厉害,她不能兼顾,故而不再说什么。 她想先把“心瘕”这个病例给它处理完,这是一场硬仗。 顾轻舟之所以敢治疗这个病,是因为她小时候见过。 很多医者穷尽一生,可能都无缘见识这种疑难杂症,她却有幸在九岁那年见过一次。 当时,病人是一位二十岁的小伙子,家里有瘫痪的老父亲,还有一个刚刚出世的女儿,他负担起一家的生计。 得知了此病,大夫们束手无策,辗转求到了顾轻舟的师父跟前。 师父也没办法。 那小伙子和他年轻的妻子,跪在师父的面前。 “哪怕是治死了,也是我的命,我绝不怨您,我的族人也绝不敢说二话。”小伙子说。 后来,小伙子家的族长和孙家的族长到场,年轻人立下了字据,他和他的家属绝不会闹事。 师父犹豫了两天,做了很多的准备,决定出手。 然而,还是失败了。 心瘕一破,那小伙子当天晚上去世。 那户人家果然重诺,此事没有抱怨半句。 师父不甘心,跟人家说:“能否让我看看他的尸骨?” 他想要剖开检验。 年轻的寡妇哭道:“如果您看了之后,能找到治疗的办法,以后再有人生这种病,能救他一命,那么就交给您了。” 她深明大义,让顾轻舟的师父更加难过。 他剖开了年轻人的胸膛,一点点查看,然后再缝好还给了家属。 师父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送给了那户人家。 人家没要。 而后的半年,师父都在钻研这个病例,写了很多的笔记,做了很多的尝试,可惜再也没同样的病家求到他跟前。 他也去找了,没找到。 他对顾轻舟道:“可惜了,他是第一个,假如是第二个,也许他能活命。” 他就把这个病的治疗方法,以及用药,全部交给了顾轻舟。 “时机!”师父强调很多次,“就那么几秒,一旦错过了,毒脓还是会流回心脏。” 顾轻舟就记住了。 只是,师父的实验到底能不能成功,她也不知道。 她也在尝试。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带着她的药,去了五国饭店。 是治好了心瘕,从此扬名天下,还是治死了邱迥,从此身败名列,就看今天的了。 她的手,莫名又颤抖起来。 “我害怕。”她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着。 她面对阴谋时,从来没有过胆怯,哪怕是失败她也能承受。唯独在医术上,她小心翼翼,她怀着一颗虔诚的心。 她信仰中医,她把医术看得至高无上。 深吸几口气之后,顾轻舟去了五国饭店。 大家同样积聚在大堂,临时搭建的会议厅里。 和昨天不同的是,他们今天更加熟悉了,也会交流心得,相谈甚欢。 一看到顾轻舟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少夫人,今天该给邱大夫治病了吧?” “邱东家的病,您是打算怎么治疗?”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一一回答。 她走到了主席台上,才道:“我承诺的事,现在就要兑现,我即将要为邱大夫治病。” 下面暴发出哗然之声。 顾轻舟继续道:“这个病,是上千年传说中的死症,罕见、必死、无药可医。如今,我们就来攻克它!” 她拿出两颗药丸,交给邱迥:“邱大夫,你先把这两颗药吃下去。” 说罢,她又道:“请诸位空出场地,分两边站立。若是不愿意看,可以先回房,等到了时间再来看邱大夫。” 没人愿意回房。 顾轻舟亦不勉强。 副官们抬了一张简易的行军床,铺在大堂中央的地上。 顾轻舟对邱迥道:“邱大夫,请您过来躺下。” 邱迥吃了药之后,浑身发冷。 他也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顾轻舟:“这发冷没事吧?” 顾轻舟道:“没事。” 邱迥有点担心,小心翼翼躺下了。 顾轻舟就坐在旁边,给他把脉。 她的手指,始终搭在邱迥的手腕上。 而她的副官们,则在旁边放了个小椅子,椅子上摆放了很多的东西,包括银针等。 邱迥慢慢进入睡眠。 整个大堂静下来,静得鸦雀无声。 他们的视线,都在顾轻舟身上。 第619章 我害怕 第619章 我害怕 顾轻舟一开始发抖,因为她有点低烧。 低烧未退,可她的情绪高度紧张,导致她的手彻底平稳了下来。 她稳稳扣住了邱迥的脉搏,没有半分放松。 终于,她感受到了。 邱迥也彻底昏迷。 顾轻舟就对旁边的副官道:“银针。” 副官急忙递给她。 顾轻舟一手把脉,一手捏住银针。 她额头不知不觉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银针插入,顾轻舟的手也松开了邱迥的手腕,抓起了旁边的小手术刀。 这是跟宋医生借用的手术刀。 “要干嘛呢?”有人看到顾轻舟拿手术刀,头皮发紧。 “不会是要刺破心瘕吧?” “心瘕不能刺,一刺必死,西医院都是这样的。” 他们低声交谈中,却见顾轻舟的手,轻轻挑破了心瘕最柔软的地方,也就是桃子形状最黑的地方。 她丢下刀,拿了一块消毒过的白色巾帕,用力按在心瘕上。 她开始挤脓血。 “哎呀!”有位老大夫差点吓得昏死过去。 这样不行的。 心瘕这么简单粗暴能治疗的话,就不会是千年难解的谜题了。 它的可怕在于,任何药物都不能遏制它的生长。长到了半年之后,人就要死,药物无法让它消除。 而刺破它,一旦刺破,六个小时之内必然会死亡。 顾轻舟刺破了心瘕,邱迥命不久矣。 “完了!” “还以为她有什么大本事呢,原来她是故弄玄虚!” “这也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有人不满道。 大家议论纷纷。 而顾轻舟的手并没有半分停顿,她急速开始将脓血挤出来,她旁边不知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的响。 众人看过来,才知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钟。 “五十秒。”副官突然道。 顾轻舟的手,更加用力,而且很快速换了条巾帕。 那条巾帕,已经汲取了满满的脓血,十分可怕。 顾轻舟按住了胸口,让脓血尽可能流出。 “六十秒!”副官道。 顾轻舟立马丢了巾帕,挪开一个位置。 她身后的副官,火速上前,掰开了邱迥的嘴巴,对着他的嘴就开始吹气。 吹气之后,顾轻舟用力按压邱迥的胸膛。 全场寂静。 若躺着的是个女人,他们只当军政府的副官在占人家便宜,结果是一个老头子 寂静之后,爆发了嗡嗡的议论声,每个人都在压低着嗓子说话。 他们无法理解,不能明白。 “这是西医中的急救法。一旦心脏停止了跳动,就要吹气、锤击胸口,让心脏复苏。”旁边的汪艺秋大声道。 众人停止了嘈杂的议论,都在听汪艺秋说。 汪艺秋看着顾轻舟和副官一下子也不停,他也有点紧张,继续道:“西医中,一旦有人昏迷却怎么也叫不醒,称为休克。一旦休克,就要用这种急救的方法。” 众人都明白过来。 原来,邱迥昏迷了。 几番吹气和捶打,邱迥终于醒了过来。 顾轻舟的手停止。 她下意识把手往背后一藏,故而没人看到她的发抖。 她浑身冒汗。 简单的动作,她愣是一身薄汗,头发丝都沁出了汗珠。 “少夫人”邱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胸口,发现心瘕已经憋了下去,他大惊失色。 他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 顾轻舟道:“来,再把这两颗药丸吃下去。” 说罢,她把药丸递给了邱迥。 邱迥依言吃了。 顾轻舟道:“邱大夫,您现在可以去休息,也可以坐在大堂说话,等待六个小时。” 说罢,她自己站起身,“我去客房睡一会儿。” 四楼有一间客房,是专门留给顾轻舟自己的。 她蹒跚着上楼。 副官在后面道:“少夫人,属下背您上去吧。” 顾轻舟摇摇头:“我能走。” 她几乎是摇摇晃晃的,上了四楼。 一进门,她就倒下去了,再也不想站起来,浑身都酸。 自己的掌心是发烫的,这点她能感受到,而额头隐约作痛。 顾轻舟无力挣扎,一头栽倒睡着了。 而邱迥,并没有回房,他怕自己死在房里,没人知晓,军政府抵赖。 他坐在大堂,将近五十人看着他,而且都有利益关系。假如他死了,他们全部可以拿到一根大黄鱼,而邱迥的家里人能拿到五十根。 所以,他们不会任由司少夫人信口雌黄的,他们会为邱迥主持公道。 “她就是割破了你的心瘕,这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有大夫很担心,“还不如不让她弄。” “她给邱大夫吃了药。”有人道。 “吃了什么药啊?” 邱迥则想了想。 顾轻舟给他吃得药,他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而且莫名发寒。 “我也不知道。”邱迥道。 众人围着他,议论纷纷。 邱迥反而比较看得开,他对众人道:“哪怕我死了,少夫人也答应给我家里人一大笔钱。我活着,他们没享受过富贵,若是因我死了而豪阔,我岂不是死得其所?” 五十根大黄鱼啊! 在座的,没人敢说自己的命值五十根大黄鱼,也没人敢说自己能赚这么多钱。 他们几辈子,只怕也赚不来。 能有如此巨大的补偿,邱迥的家里人一定不会闹腾了。 “人不能为钱活着。”有人眼馋,却不知该说什么。 邱迥道:“我哪怕这次不死,几个月之后也要死。那时候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他反而很高兴。 不管怎么说,他都感觉自己是赚大了。 而其他在场的人,也想万一邱迥死了,他们可以拿到一根大黄鱼。 这是一笔巨款。 五十根,更是天大的巨款。 大家敷衍着,等待着。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 到了晚上六点,饭店给他们准备了晚膳,依旧很丰富。 吃完了之后。 “少夫人怎么不下来吃饭?”有人想起了顾轻舟。 却没人敢去问。 顾轻舟浑浑噩噩睡着,一直想醒过来,偏偏梦魇很重。 她精疲力竭般。 在睡梦中,她梦到了血,以及凶徒。 有人追杀她,她使劲的跑,还把自己的腿给扭伤了,最终也没能醒过来。 她最后梦到,有个人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朝着她的胸口扎,她使劲挣扎,在睡梦中掉下了床。 一阵剧痛,让顾轻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还有一个小时。”顾轻舟一个骨碌坐起来。 依照医案记载,心瘕戳破后活不过六个小时。 邱迥应该还没死,要不然肯定有人砸她的房门了。 顾轻舟又松了口气。 第620章 改写医史 第620章 改写医史 顾轻舟坐在地毯上,半晌爬不起来。 她这时候才确定,自己的高烧并未褪去,反而是越发严重了。 “这时候生病,可真的不恰当啊!”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起身,批好了外套,把门口的副官叫进来。 “你去军医院,拿些退烧药给我。”顾轻舟道。 副官道:“您发烧了吗?” “是啊。”顾轻舟道,“跟军医说,我稍后十一点左右会去,暂时没空。” 副官还想劝顾轻舟去军医院。 闻言,副官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顾轻舟也急忙去洗热水澡。 水很热,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轻松了不少,只是嗓子眼里疼,脑壳也发涨。 洗澡之后,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想,若是邱迥真的死了,她应该怎么办? 毕竟,师父治疗这个病的方子,都是他自己推断的,并非成功过的。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头发快要擦干的时候,副官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胡军医。 “少夫人,属下给您打一针吧。”胡军医道,“退烧药还是少吃为妙。” “麻烦你了。”顾轻舟道。 于是,她的胳膊上被打了一针。 一针之后,顾轻舟静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问副官:“楼下的人在做什么?” 副官道:“他们也在坐着,没什么人说话。” 原来,大家也在等,他们和顾轻舟一样焦虑。 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她很没有力气,还是站起身,下楼去了。 楼下的大厅里,所有人都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几乎把邱迥给团团围住了。 副官高声咳嗽:“少夫人来了。” 他们这才让出了路,纷纷往后退。 有人迫不及待道:“少夫人,已经快过六个小时了吧?” 快过六个小时了,邱迥并没有浑身变黑,他精神甚至不错。 “少夫人,真的能治好心瘕吗?”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也没把握啊。 她走过来,邱迥和几位老大夫也站起来。 顾轻舟笑了笑,然后对邱迥道:“我给你把把脉吧。” 邱迥道是,就伸出了手。 顾轻舟为他把脉,邱迥却感觉到顾轻舟好像有点发烧。 他没问,怕多说多错。 顾轻舟的手指按上去,邱迥的脉象一切如常。 顾轻舟看到了这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再等等吧。”顾轻舟道。 旁边的人,都在问顾轻舟:“少夫人,您是如何治好心瘕的?” 看邱迥的状态,肯定是死不了的,他肤色都没变。 “暂时还不能确定治好了。”顾轻舟道。 还没有到六个小时呢。 邱迥心中也很紧张。 大家各怀心思,默默坐着,外围的人反而叽叽咋咋的说话。 顾轻舟不言语。 过了片刻,副官提醒顾轻舟:“少夫人,六个小时整了。” 这话,如冰水滴入热油锅,顿时砸开了花。 六个小时整了,邱迥并没有暴毙。 所有人都恨不能凑上前,想问问顾轻舟到底怎么回事。 顾轻舟就笑了笑。 她看着邱迥,以及众人:“医案记载,最长的病例是六个小时,如今六个小时已经过去,我算是打赌胜了吧?” 邱迥道:“的确算您胜了。” 其他人也道:“算您胜,这个没话说。” 就是说,他们再也拿不到顾轻舟的钱了。 邱迥这个瞬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这样吧,邱大夫先去睡一夜,若是明天安然无恙,我们明天的讨论重点,就说说这个病。”顾轻舟道。 已经很晚了,她说罢就站起身。 “诸位先回房吧,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开会,辛苦诸位了。”她道。 说罢,她转身走了。 其他的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夜里会不会出事?” “现在再出事,邱迥也拿不到任何钱财,也是可怜。” “邱迥可能真的痊愈了,我们要攻克这个病,会记入史册的。” 众人嘀嘀咕咕的,各自回房去睡觉了。 邱迥则睡不着,约了三名大夫在他房间里下棋。 这三名大夫也巴不得近距离看看邱迥,万一真的有事,他们能得到最快的资讯。若是无事,他们也能最先了解这个病例。 大家各怀心思。 两点多的时候,邱迥撑不住睡着了。 翌日,其他房间的大夫们,早早下楼等待着。 到了七点,他们看到楼梯的走廊尽头,有个人下楼吃饭。 正是邱迥。 邱迥脸色有点白,可他看上去无病无灾,脚步也算稳健,衣着得体下楼了。 众人再次哗然。 这个病,真的治好了,彻彻底底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治好了! “神了!”有位大夫忍不住大声道,“这位少夫人,是哪里来的神医?” 顾轻舟再次踏入五国饭店时,她的烧已经退了,但是人很虚弱。 结果她一进来,就有人大声道:“司少夫人来了。” 大家非常激动。 顾轻舟一眼也看到了远处的邱迥,她就知道大家激动的原因。 邱迥没死。 第一个心瘕病患,活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改写中医历史的时刻,他们亲眼见证,如何能不激动? “少夫人,真的治好了!”那位年长的老大夫,激动对顾轻舟道,“这是医学界的罕事,也是医学界的大事!” 其他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 顾轻舟看着邱迥,也微微笑了起来。 邱迥则噗通给顾轻舟跪下:“少夫人,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顾轻舟急忙去搀扶他:“邱大夫,大家都是同行,不必如此。” 这么一弯腰低头,顿时头昏脑涨,顾轻舟自己的风寒还没有好。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而且很紧张。 “少夫人,您是怎么做到的?”有人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是怎么做到的? 顾轻舟的方法,看似那么简单,她也是用了最平常的法子,为什么邱大夫没死? 一个艰难的病例,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被称为必死之症,为什么顾轻舟轻易就处理掉了它? 他们难以置信。 “其实,我承担了极大的风险,我差点让邱大夫死了。”顾轻舟也叹了口气,“我让邱大夫的心,停止跳动了将近一分半钟。” 满场一静。 大家的目光里,全部充满了震惊。 心停止? 第621章 第一神医 第621章 第一神医 顾轻舟记得师父说过,心瘕是有毒的,毒随着时间而慢慢越级越深,最终沁会心脏而亡。 假如刺破,心瘕的毒会立马回缩经过心脏,再扩散全身。 很多人都知道有毒,却不知该怎么办。 心脏若是不停止,这心瘕就决不能碰;而心脏停止在中医的传统思路上,是非常可怕的。 心脏停止超过几分钟,就会造成脑死亡,人也就彻底死亡了。 所以,心脏停是死,不停毒血回扩也是死。 最终,这个看似是毒瘤一样的东西,造成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困扰,让中医们束手无策。 顾轻舟的师父在给年轻人治病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后来他也提出让心脏停止那么一分钟左右,然后立刻用外力挤出脓血,阻止其回扩。 然后,再弄醒过病人,让病家吃下清血毒的药物,将可能回扩的毒素杀除,争取给病人留下一条命。 这个思路,顾轻舟的师父想出来之后,也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制药物。 这是他的心结。 他后来一直没机会再遇到一个心瘕的病患。 顾轻舟把这个思路,也告诉了所有的同行。 因为邱迥的痊愈,顾轻舟的话特别有说服力。 “下次再遇到这个病,治疗时也要千万个警惕,心脏要健康,而且体内不能有热。”顾轻舟跟他们强调。 众人听闻,深感顾轻舟大胆。 他们震惊看着。 想到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一分钟,邱迥也是紧紧捂住了胸口。 怪不得他吃了药就觉得冷,因为心脏慢慢停下来,他的血流得也慢。 “少夫人,心瘕这病,已经有了治疗思路、药物和成功治愈病例,它足以从必死之症上消除。您对中医的贡献是卓越的。”那位最年轻的老大夫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 在场五十人,全是全国各地的名医,他们有说服力。 他们会把顾轻舟的名声传递出去。 “我尊司少夫人为第一神医。”有个人高声道。 这人四十来岁,习惯了谄媚,对顾轻舟和岳城军政府也多有巴结。 他首先这样喊了。 另外几个见风使舵的,立马也道:“司少夫人这‘第一神医’的名号,当之无愧。” 没人反对。 很多人沉默。 顾轻舟治好了心瘕这个必死之症,对医学攻克了一个千百年的难题,叫她一声“神医”,的确实至名归。 可“第一”,这就有点不太好说了。 在场的大夫们,圆滑的早已应和,老实的保持沉默。 最有威望的胡老先生,站起来对众人道:“我也很敬重司少夫人,她对心瘕病的贡献,是卓越至伟的。 只是,她年纪轻,将来还有更广扩的天地,‘第一’的名头会让她树大招风,处于风口浪尖,这对她并无好处。” 顾轻舟很感激胡老先生。 什么第一神医,多有捧杀之意。以后,不管顾轻舟走到哪里,大概都会引起同行们的反感。 谁愿意一个年轻女人称第一,压他们一头? 况且,医术又不是考学,没有状元探花的标准。吹得越高,顾轻舟受到的压力就越大。 顾轻舟终于开口:“我们对心瘕这个病的误解,第一是它罕见,没有给我们留下研究的机会,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可能没见过。 没见到,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所以,我有幸见过,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我不能占了功劳。 第二,我们对心脏一直有误解,不敢让它停止,觉得心死人必死,这就造成了对心瘕的束手无策。 西医的进入,让我们更加了解心脏,甚至知道了心脏复苏的建议办法。另外,我师父特意钻营过这个病,我是站在我师父的基础上,才治好了它。 我承认我救了邱大夫的命,他若是视我为恩人,我当得起。但是,第一或者神医,我绝不敢承受。 诸位若是还记得我们前天的赌约,那么我们今天就正式成立中华医药行会,参加的每个人,都要随时为我出面操办的学校和医院任职。” 众人响起了掌声。 顾轻舟的话,既不算谦虚,也不算狂傲。 她实实在在说明了原委。 同时,她也把承诺点明,让大家别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不会忘记的。”有人道。 “好,请大家留下自己的笔迹和保证。”顾轻舟笑道。 她的副官,拿了两个大本子,送到了大夫们面前。 他们这次也心服口服的,开始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承诺,以及签字,按了手印。 顾轻舟看着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几乎没什么人反对,她心情很好。 只是站了很久,她的腿又开始发软。 过了紧张的感觉,她似乎略有点发烧。 顾轻舟跟副官交代了几句,又对何梦德道:“姑父,您负责一下吧,我要回去了,我不太舒服。” 众人看得出,顾轻舟不及之前那么神采奕奕。 她似乎生病了。 “少夫人保重身体。”邱迥道,“您是不是发烧了?” 众人都看过来。 顾轻舟笑道:“昨天就有点发烧。” 很多人都听到了,不免赞叹顾轻舟负责敬业。 这种赞叹,真心假意顾轻舟也不计较,至少大家能理解她现在离席。 “我先回去了,诸位请便。你们若是想要回去,副官会负责安排火车。”顾轻舟道。 转身又道,“我承诺过,会交出药方与大家交流,回头何掌柜会给大家看。诸位想问什么,都问何掌柜吧。” 说罢,剩下的都交给了何梦德和副官们。 顾轻舟自己,上了汽车之后就无力依靠着靠背。 她做了件很漂亮的事,此刻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心情。 她也知道,这次大获全胜,全靠师父的秘方。 她阖上了眼,对自己道:“先去军医院,回头好一点了再去给师父上香。” 到了军医院,军医给顾轻舟量了体温,发现她昨晚的低烧,如今有反复了。 她重新低烧了起来。 “已经打过针了,不能再打针。”军医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拿些酒精回去,擦拭后背,试试物理降温。” 顾轻舟点点头。 副官去拿了酒精。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副官吩咐女佣,上楼去给少夫人擦拭后背。 女佣就跟着上来了。 第622章 他的坏消息 第622章 他的坏消息 顾轻舟褪了旗袍,露出光洁的后背,女佣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可能有点凉,您不舒服就说话啊。” “没事,你用点力气,擦得发热了才会好转。”顾轻舟道。 女佣道是。 顾轻舟就那么趴着。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醒过来,屋子里的台灯已经关了。 她一身的粘濡,是发烧之后出汗了。 她开灯看了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顾轻舟嗓子里疼得厉害,脑壳也疼,她爬起来喝水。 楼下有两名副官站岗。 “夜里不用值守的,怎么还在这里?”顾轻舟问。 副官忙敬礼,然后解释道:“少夫人,唐副官怕您夜里不太舒服,要送去医院,所以派了属下等人守在这里。” “唐副官呢?” “二宝也不太舒服。”副官道。 顾轻舟诧异:“二宝怎么了?” 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医药大会,顾轻舟好几天没跟齐师父和二宝一块儿吃饭了。 “二宝也是风寒发热。”副官道。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风寒? 顾轻舟把二宝接到府上,是叮嘱过唐副官照顾好他,唐副官果然很尽心。 “看过医生了吗?”顾轻舟问。 “已经看过了,也打了针。”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副官又问她:“少夫人,您是要去医院吗?” “不是,我就是想喝口水,透个气。”顾轻舟道。 副官急忙去给顾轻舟倒了热水。 昨晚女佣给她擦拭完后背,发现她睡着了,就轻手轻脚退出去,居然忘了给她房间放个暖水壶。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她神思微凝。 两名副官相互使眼色。 顾轻舟看到了,问:“有什么话就说,不需要吞吞吐吐的。” 副官一凛。 这两个人,都是司行霈那边的。闻言,他们俩还是犹豫,然后推了年纪稍微大些的副官出来。 副官迟疑了下:“顾小姐” 他换了称呼,从少夫人变成了顾小姐,这是想说司行霈的事。 顾轻舟脑海中一个激灵。 “顾小姐,平城那边打了电话过来,师座可能受了点小伤。”副官声音有点低。 顾轻舟手中的水杯抖了下。 她一双手捧住了杯子,似乎稍微不用力气,它就要掉下去。 “什么样子的小伤?”顾轻舟问。 副官道:“师座摔了下,昏迷不醒。” 顾轻舟脑子里嗡嗡的。 她手中的水杯,滑落到了地毯上,砸到了她的脚趾。 摔得昏迷不醒? 这是摔得多厉害? 顾轻舟眼中起了一层雾色,她眨了眨眼睛,对副官道:“备车,去平城!” 她似乎很用力,才能说出来这句话,可副官听在耳朵里,她的声音还是很轻,轻得毫无力气。 司慕去了平城,司芳菲也去了,顾轻舟能猜到他们会闹点事,却不知道最后受伤的居然是司行霈! 她一瞬间手脚冰凉。 一路往平城去,顾轻舟的心紧紧提起。 唐平没有跟着,副官只是尽可能的简短,说司行霈绝无大碍。 顾轻舟攥紧了手指。 她掌心不知不觉,出了满手的汗。 “顾小姐,咱们这会儿过去,说不定师座都醒了。”副官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说话。 她静静坐着,眼前似乎有什么光影闪过。 她不由想起了司慕打自己的那一枪。 顾轻舟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胸口,她心中满腹的事情在翻滚着,让她无法自控想要做点什么,亦或者说点什么。 但是,她做不出来。 她的血液有种逆行的痛苦。 顾轻舟时常会想起司行霈那没脸没皮的笑容。 他站在阳光下,裂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温暖而邪俊:“轻舟。” 顾轻舟深吸几口气。 他们是清晨三点半出发的,路上耽误了片刻,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平城。 司行霈住到了平城军医院。 顾轻舟下车的时候,脚步虚浮。她原本就发烧,一路的颠簸,她早已是口干舌燥,精神倦怠。 她快速下了车。 眼前一阵阵发黑,顾轻舟努力想要抓住了点什么。 副官急忙上前,让顾轻舟扶住了他的胳膊。 “顾小姐” “没事。”顾轻舟的声音很轻,她努力闭了闭眼睛,让这一股子晕眩过去。 她进了军医院。 军医们不认识她,而司行霈的近身副官,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看到顾轻舟,副官行礼:“顾小姐,师座已经醒了。” 司行霈是早上八点半醒过来的。 他昏迷了将近十五个小时,醒过来不过四五分钟,重新进入了梦乡。 军医说:“既然能醒过来,问题就不大了。” 将领们全松了口气。 司行霈的病房外,围满了人。 顾轻舟一眼就看到了司慕,以及坐在司慕旁边的司芳菲。 司芳菲一脸惨淡,头发略微零散着,唇色发白。 司慕则低垂着头。 “顾小姐。”有参谋给顾轻舟行礼。 其他人也纷纷道:“顾小姐来了。” 司芳菲猛然抬眸。 她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这些将领和参谋们,眼中的惊愕之色遮掩不住。 司芳菲发现,司行霈的下属们,知道顾轻舟,而且敬重顾轻舟! 他们叫她“顾小姐”,而是“二少夫人”,他们把顾轻舟视为司行霈的人! 这怎么可能? 司芳菲实在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如此反常! 顾轻舟这样的女人,不是应该被浸猪笼吗? 这些将领们,他们为什么要尊重她? 司芳菲一口气没有上来,全部缩在心口。 她望着顾轻舟,神色惊惶。 顾轻舟却没看她,而是跟众人略微点头,就对司慕道:“你没事吧?” 司慕摇摇头,眼睛并未落在顾轻舟身上。 他一言不发的,先站起身,然后越过顾轻舟走了出去,仍是没说半个字。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才收回视线,对军医们道:“我能探视师座吗?” “可以,顾小姐请。”军医道。 司芳菲就站了起来。 “我也要去看看阿哥。”她道。 军医立马说:“二小姐,师座要静养。” 司芳菲被阻拦在外。 第623章 戒指拿过来 第623章 戒指拿过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轻舟已经进去了。 军医就是要拦住司芳菲,不许她进去。司芳菲脸色更加惨白,她没有闹起来,而是默默退到了旁边。 她往外走,正好有名副官要送她。 她拉住副官问:“为何她可以进去?” 副官道:“顾小姐是师座的半条命,任何人都不能阻止顾小姐。” 司芳菲闻言,如遭雷击。 他们都知道。 司行霈受伤的消息封锁,只要是怕军心不稳,所以在场的不管是副官、军医还是将领,全是司行霈最信任的人。 他们都知道,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命,哪怕她和司慕结婚了。 他们不叫她少夫人,而是称呼顾轻舟,他们尊重她。 司芳菲的喉间,泛出了腥甜。 她从未知道这些事! 她以为,顾轻舟极其不光彩,她以为她大哥和顾轻舟的事发,会让顾轻舟抬不起头。 她甚至以为,她大哥只是享受和顾轻舟的那点神秘,并非真正喜欢她。 现在,她全部知道了。 她错了。 她的哥哥,把这个女人当命!不仅他把顾轻舟当命,他的亲信们也把顾轻舟当女主人。 单单是司行霈的威望,做不到这样的,说明顾轻舟的能耐,也被司行霈的下属们认可。 顾轻舟是岳城之母,她不仅得到了岳城将士们的尊重,她也得到了司行霈这边将士们的敬重。 司芳菲握住了唇。 “半条命吗?”司芳菲倏然感觉被什么重击,眼前直冒金星。 她站立不稳,副官扶住了她。 “他的半条命!”司芳菲无意识重复着这句话,“半条命” 她的唇瓣,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来。 “二小姐?”副官有点担心,低声喊了句。 司芳菲脸上的笑容几乎抽搐,很怪异。 这一声让司芳菲回神。 她扯了下嘴角,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最终徒劳无功。 她快步出去了。 顾轻舟一进门,就看到了病床上的司行霈。 他的脑袋上裹了纱布,纱布上隐约沁出血红来。 他唇色发白,肌肤失去了血色,看上去也格外的白。 白得刺目。 他这样高大的男人,肌肉精壮,可这么软软躺着,好似抽干了力气。 也许是错觉,顾轻舟感觉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好像瘦了很多。 她坐到了旁边,轻轻喊了声:“司行霈?” 没有回答。 他的眼帘轻阖,动也没动一下。 顾轻舟再次喊了句:“司行霈?” 她盯着他。 他此刻温顺而纯良,真像个大好青年的模样,一点也不是那个兵痞。 顾轻舟抓住了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头颅受伤,经过了西医和军医们的手术抢救,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顾轻舟把脉的时候,没看出什么大问题,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时间能让他的伤口愈合。 顾轻舟俯身,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下:“快点好起来啊。” 她坐下来,把脸贴在他的手上。 顾轻舟很累,她阖眼之后,就慢慢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感受到了一抹绮丽。 那是黄昏,他母亲抱住他,站在门口的大桑树下。 夕阳璀璨,天边的云霞如锦。 淡红色的霞光落在他母亲脸上,那是世上最好看的面容。 而后,他看到了顾轻舟。 温柔又恬静的小丫头,一头青稠般的长发,迎风而动,长发似涟漪。 四周的景致格外绚丽,司行霈唇角,有了个淡淡的笑容。 他的母亲,他的轻舟,真是个好梦。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霞光似乎从梦里,追到了他的眼前。 医院宽大的窗口,霞光全部铺陈,将室内映衬得温馨又温暖。 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 司行霈一惊。 他动了下手。 他一动,发现顾轻舟也动了。她没有醒,而是更加用力抱住了他的手。 司行霈失笑。 一笑,额头就疼,他吸了口气。 顾轻舟睡得很沉,眉头微蹙。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这一抹,司行霈吓了一跳:顾轻舟在发烧,而且是高烧。 “轻舟?”司行霈用力拽出了手,忍住发麻的奔着,推顾轻舟,“轻舟?” 顾轻舟的身子一歪,居然被司行霈推得栽倒了。 她直直栽了下去。 “来人!”司行霈大声道。 这样就没醒,说明顾轻舟病得很重。 到底谁把她叫来的? 司行霈的眼睛发红,气得呼吸不畅。 “师座。”门口的副官急忙进来。 司行霈道:“叫军医!” 说罢,他就摘了输液管,亲自下床把顾轻舟抱起来。 副官大惊:“师座,您不能动!” 这副官是邓高,十分耿直的小伙子,上前十分利落把顾轻舟抱了起来,忙对司行霈道:“属下来,属下来!” 司行霈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格外不满。 邓高也不管了,反正不能让师座这样下床。 军医说了,师座需得卧床十天以上,现在最好动都别动一下。 “属下这就去叫军医,师座您快躺好了。”邓高道。 司行霈道:“在这里加一张床,就把她放在这里。” 邓高道是。 这边惊动了,那边很快军医就过来了。 推了一张病床过来,军医对司行霈道:“顾小姐高烧,只怕是风寒感冒。” 顾轻舟的病,不仅仅是风寒。 她这么一路乘车而已,颠簸中并没有减轻她的病情。 “要输液。”军医道,“没什么大碍,师座放心。” 司行霈哪里能放心? 他紧紧蹙眉。 顾轻舟的病床,就在司行霈的旁边,她安睡中像个乖巧的细瓷娃娃。 “这叫什么事?”司行霈苦笑。 两个人,都病倒了。 司行霈想起了什么,对邓高道:“你回去,把我上次订制的戒指取过来。” “啊?” “快去!”司行霈眼眸一沉。 邓高回神般:“是是,属下这就去。” 他知道那枚戒指放在哪里的,也知道那枚戒指做什么用,更知道那枚戒指的分量。 只是 现在要戒指,难道师座打算在病床上求婚吗? 这也是够奇怪的。 算了,师座原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邓高想着,如果师座结婚的时候,大家就有婚宴吃,可以吃肉喝酒,真是一大幸事。 他兴高采烈的回去拿了。 第624章 订婚 第624章 订婚 顾轻舟猛然坐起来。 司行霈一直斜倚着枕头半坐,目不转睛看着另一个病榻上的她,见她倏得坐起,不免微愣。 继而,他们四目相对。 司行霈又想笑,又难过:她肯定是在半梦半醒间想起了他,想到还不知他的病情,故而一下子惊醒了。 他莫名心酸。 “你怎么坐了起来?”顾轻舟看了他半晌,似乎要捡一句最要紧的话先说,然而每一句都那么重要,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望着司行霈,情绪波动。 她愣了下之后,大概是彻底清醒了,下了床。 她要搀扶司行霈躺下:“磕破了头,那么要紧的病,得多躺躺。” “我躺得脑壳更疼。”司行霈顺势搂住了她的腰,稍微一用力,就把顾轻舟抱到了自己的病榻上。 他这张床是定制的,大概是军官们专用病榻,是普通病床的两倍大,而且很结实。 顾轻舟明知他荒唐,却不敢挣扎,生怕他的脑袋再次受伤,只得任由他胡作非为。 她始终要看他的脑袋,他却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一碰,确定不发烧了,司行霈心中安稳了下来。 “军医给你验血了,说你最近太过于疲劳,很可能会劳累死。你发烧反复,就是因为太疲倦了,身体在警告你。”司行霈道。 说着,倒也没有责怪,而是伸手轻轻摸着她的面颊,“你又不乖了。” 顾轻舟握住他的手。 她给司行霈把脉。 司行霈和她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确定了司行霈无内伤。 她抬眸看着他:“你就乖吗?” 司行霈失笑,吻了下她的唇。 顾轻舟越发有了做太太的威严,说话行事端方而持重。 “为什么会这样?”顾轻舟问。 司行霈的情绪倏然一落。 他的眼底闪过几分寒芒。 那寒芒一闪而过,他的笑容到底有些僵硬。 他对顾轻舟道:“你搀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顾轻舟大惊:“你作死了?军医难道没有叮嘱过你,十天不能动吗?” 她没有听军医说过,却也能猜到。 这种厉害的外伤,不可能让他随时下床的,应该要静卧休息。 “我跟其他人不同,我不动才好不了。”司行霈一肚子歪理邪说。 顾轻舟冷哼:“你别作死了司行霈,你再这样的话,我也不管你。” 真生气了。 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担忧。她这么担忧,他还吊儿郎当的,她这才气着了。 “好好,听你的。”司行霈见好就收,双臂略微用力,将顾轻舟圈固在怀里。 他的唇凑在她耳边,轻轻道:“轻舟,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顾轻舟道:“正经话?” “正经话。” “那好,你说。”顾轻舟有点乏了,她软软依靠着他。 “我想跟你求婚。”司行霈道,“我想娶你做太太。” 顾轻舟浑身似过电般,一阵酥麻从头顶直到脚心,耳边也嗡了下,让她的世界陡然静下来,静谧无声。 长久以来的期盼,终于说出来的瞬间,竟是这般的欢喜!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心意,也知道他想要求婚,甚至好几次打断了他的话。 她以为,等他说出来时,只不过是平常话罢了,毕竟尝试了那么多次。 过往的一切,师父和乳娘的死,在心中浮动。 “我” 她想要说什么,舌尖始终千斤重。 司行霈就从被子里,掏出一个绒布小匣子。 黑绒布的匣子被他捏得久了,有点温热。 他打开了匣子。 顾轻舟看到了钻石坚硬而璀璨的光芒,灼目耀眼。 她定了定。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的眼睛:“我不是一个孝顺的人。” 她的师父和乳娘死了,而她已经忘记了仇恨。她甚至害怕知道真相,从一定要清楚结果,到现在什么也不敢问。 她害怕自己身份令她无立足之地。 “我不用你孝顺。”司行霈道。 “我也不是个善良的人。”顾轻舟继续道。 司行霈道:“我比你更恶。” “我对朋友照顾得不多,对同行的恩惠也少得可怜。”顾轻舟还说。 “我的战友会因为我而去世,我们都不算良友。”司行霈说。 她不孝、不善、不良,她并不是个好人。 但是,他愿意娶她。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司行霈道,“我们就狼狈为奸吧!” 他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有点凉,直达心脏。 顾轻舟眼中有泪,她看着这枚戒指,那光能照耀到她心中去,未来的路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她要结婚了,余生与另一个人分享。  “好。”顾轻舟道。 说罢,眼泪就夺眶而出。 司行霈吻住了她。滚热的眼泪,落在他的面颊上,他心中一阵阵的暖意。 他受伤了,她也不太舒服,故而他们的吻不似以往那般激烈。 司行霈放开她的时候,顾轻舟抹去了眼泪。 她破涕为笑:“你都没跪下!” “那我现在给你跪下!”司行霈道。 他的脸皮比城墙都厚,而且从来不再女人面前争尊严。如果习俗是要跪的,他真可以跪。 他说着,就想要下床。 顾轻舟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别动!以后补偿吧!” 她依偎在他怀里。 顾轻舟看着手上的戒指,总有种不能相信的错觉。 这都是真的。 司行霈就握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神思游荡,半晌定下心思,问他:“怎么会今天这样求婚?” 司行霈道:“突然很想结婚了。” 他摔得很厉害,自己是知道的。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每个人都很陌生,却独独记得顾轻舟。 他问军医:“轻舟呢?” 而其他人,他不认识了,有一瞬间记忆是零散的,只记得顾轻舟,记得她笑和哭的样子。 他短短几分钟的煎熬之后,重新陷入昏迷。 再次醒过来时,记忆慢慢回来了,也想起了眼前的人,有司慕和芳菲,还有其他将领。 万一自己真的死了,可有遗憾? 从前是没有的,现在有了:他还没有给过轻舟家庭。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和顾轻舟结婚。 她是刻在他命中的唯一。 第625章 我需要你 第625章 我需要你 司行霈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顾轻舟,他初次醒过来时的茫然。 那时候,脑子里只在想:轻舟呢,这个人不是轻舟,那个人也不是轻舟。 轻舟是最重要的人。 然而,他还没有跟这个最重要的人结婚,还没有和她共建家庭。 “你以前也是打算这样草率求婚的吗?”顾轻舟好奇。 司行霈做了很久的筹备,不可能是如此简单的。 “没有,以前打算了很多。”司行霈笑笑,“现在,却是迫不及待。” 计划总是会赶不上变化的。 顾轻舟依偎着他。 慢慢的,她不说话了。 司行霈问她:“想什么?” “我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她问,“是年前还是年后?” “年前吧,半个月后结婚。”司行霈道,“你的事情不是都做完了吗?” “这倒是。”顾轻舟道。 她又沉默。 司行霈问她到底怎么了。 她嗫嚅了半晌,才说:“司行霈,祝福我们的人不会很多,甚至可能没有几个” 她还没有和司慕宣布离婚。 若是今天宣布,那么也是一边离婚一边结婚,舆论的吐沫会把她淹死。 各种不堪的流言蜚语,会让司家蒙羞。 老太太未必撑的过去。 顾轻舟担心影响司督军的仕途,担心伤害老太太的身体,更担心司行霈的威望。 至于司慕,他曾打过顾轻舟一枪,而顾轻舟救过他数次,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算,顾轻舟都不欠司慕的。 “我不需要祝福。”司行霈道,“我需要你!” 顾轻舟笑了笑。 “勇敢点。”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手背,唇的灼热印在顾轻舟的肌肤上。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是的,应该勇敢一点。 事情都处理妥善了。 司慕回来了,岳城不至于没人坐镇;她的医药大会成功了,中医的未来会有条路走,虽然艰难,却不再是无头的苍蝇,不再是消极等死。 顾轻舟的任务完成了。 大事做完了,哪怕她现在身败名裂,也不至于影响太大。 她遇到司行霈那天开始,这条路就注定了。 她要选择了。 一开始被司行霈胁迫,如今她自己走上了这条路。 她要对自己负责,要对司行霈的爱情和婚姻负责。 “好。”顾轻舟眯了眯眼睛,十分乖巧依靠着司行霈,像只柔软的猫。 她虽然说了好,过了片刻之后却又道:“司行霈,其实我们可以去国外,我们都去念点书。” 惹得司行霈哈哈大笑。 “是真的,我们都太老派了。人家都是新派的人,我们太守旧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得更厉害。 一笑,头上一阵剧痛,他倒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很紧张,忙问:“怎么了?” 司行霈眉头紧蹙,然后身子发软,瘫在顾轻舟怀里。 顾轻舟一瞬间吓疯了。 她唇色发白,急促去摸司行霈的脉搏:“司行霈?” 他的脉象好似没什么变化。 外伤很难摸准,顾轻舟的一颗心,如擂鼓般的跳,四肢开始发麻。 她想要大声喊军医时,司行霈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昏迷不过短短数秒钟。 “你感觉怎样?”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却好似很惊讶,问她:“你是谁啊?” 顾轻舟整个人僵住。 她眼底的骇浪,一层层的翻滚,快要淹没她。 她是谁? 这这,真是摔伤了脑袋吗? 她错愕的看着司行霈,似乎想要看透他的眼睛。 司行霈这时候就爆发出哈哈大笑。 “真是个傻姑娘!”司行霈笑起来,“哪怕我把所有人都忘了,也不会忘了你啊。” 笑得头疼,还是觉得好笑。 可顾轻舟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她大颗大颗的掉眼泪,一双手攥紧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笑声止歇,忙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里:“哭上了?你怎么这样胆小?从前你朝我开枪,也没见你手软过啊。” 顾轻舟的眼泪落得更狠。 她赌气要摘掉手上的戒指。 司行霈亲吻她的唇,一手按住了她的手指:“好好,我不闹了轻舟,我不闹了,你别生气。” 顾轻舟瓮声瓮气道:“我才不生气!你又不是我的谁,谁答应跟你结婚了?” 一连串的话,已然是气急了。 她在那个瞬间,真真吓死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也要离开了吗? 司行霈大概不知道,他对顾轻舟是多么重要。 顾轻舟说罢,就要下床。 司行霈不让她动。 她又真怕伤了他,遂没有再动,到底气死了,求婚时的旖旎心境再也没了。 司行霈就和她说,自己昏迷后初醒,真的有过短暂的失忆,顾轻舟又吓了一跳。 “记得我吗?”她问。 司行霈很明确道:“记得。” “还不记得谁?”顾轻舟也好奇。 “都不记得,除了你。”司行霈说。 顾轻舟的心,重新被暖流填满,暖暖的,甜甜的,似在寒冷的冬夜里,吃了一块刚出炉的红豆糕。 她的唇角,忍不住翘起。 司行霈搂住了她。 顾轻舟原本就小病初愈,精神不济,又大喜大悲,很快就疲乏了。 她趴在司行霈的怀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的妻子了! 念头想起,无边的明媚就涌上了心头。从此之后,他有个家了。 他爱极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爱极了他,他们只有彼此。 这样的缘分,肯定是罕见的,司行霈总感觉自己是赚了。 就在这时,军医敲门。 司行霈没有应答,军医自己就走了进来。 看到顾轻舟睡着了,军医放轻了声音:“师座,该换药了。” 司行霈点点头。 想起什么,司行霈问军医:“二小姐怎样了?” “二小姐没事。”军医道,“有点擦伤。” 司行霈不言语。 军医又道:“二小姐想见见您。” “不用了,派人送她回去吧。”司行霈道,“就说我伤情要静养。司慕呢,也让他回去!都是些不省心的。” 军医道是。 余光一撇,看到了顾轻舟手指上的钻戒,军医笑了笑:“师座,该散喜糖了吧?” 司行霈回神。 他唇角的笑容,干净得纯真,没有半分杂质,像个初入情场的毛头小子:“什么喜糖,我要请你们喝喜酒!” 只有这个时候,心情是真正的好。 军医也愿意多说顾小姐,师座心情好,伤口才能愈合得快。 第626章 长兄如父 第626章 长兄如父 军医进来时,顾轻舟就醒了。 她睡眠很浅。 司行霈和军医的谈话,顾轻舟全部听到了。 等军医离开,顾轻舟才睁开眼睛,问司行霈:“你是因为芳菲才摔伤的吗?” 司行霈正在考虑结婚的事,心情极好,冷不丁听到她的话,心神一敛。 他脸色微落。 “不愿意说就算了。”顾轻舟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拉过被褥,把自己买起来。 军医院的被褥,有着很浓烈的消毒味道,顾轻舟却很喜欢,她感觉这是健康。 司行霈拉下了她脸上的被子,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下:“我带着他们俩去看我的军事基地。 芳菲跟在我们后面,她第一次走的时候,崴了下脚,发现了一块活动的山石。等回去的时候,走到那里她突然跌倒了。 我当时看到了,就把阿慕一把甩开,自己没防备就踩空了,摔了下去,足足有四五米高。” 顾轻舟的脸色,身不由己苍白了起来。 “你觉得她是故意的吗?”顾轻舟试探着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芳菲很聪明,她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滑到两次,而且第二次是直接冲着阿慕过去的。” 顾轻舟抬眸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没有帮司芳菲说好话,也没有替司芳菲遮掩。 这件事,司行霈也很生气。 只要阿慕在平城受伤,不管是大伤还是小伤,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婚事,都会面临更大的挫折。 司督军会以为,顾轻舟惹得他们兄弟阋墙。 那时候,哪怕司慕告诉司督军,他跟顾轻舟从来都只是协议婚姻,司督军也未必相信。 司芳菲不想司行霈结婚。 “芳菲对你的依赖,超过了妹妹对兄长的依赖。”顾轻舟下了决断,“你也许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司行霈深深蹙眉。 他非常不高兴,顾轻舟的话,更是让他反胃。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芳菲。 芳菲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第三位最重要的人,仅次于祖母和顾轻舟。 世人常说司家的大少帅薄情寡恩,司行霈也不辩驳,他行事的确狠辣阴毒,他是个坏人。 在他这样稀薄的感情世界里,芳菲能占一席之地,说明她很重要。 可现在 “我决定原谅她这一次。”司行霈对顾轻舟道,“任何人都会迷茫,我愿意相信芳菲这次是迷茫了。等她醒悟过来,她会知道错了。”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司行霈的手。 她笑了笑:“你是不是更加迷茫?” 司行霈道:“胡说了,我迷茫什么?” 原来,没皮没脸的司行霈,也有死要面子的时刻。 顾轻舟笑起来。 “受伤的人是你,你决定原谅她的第一次犯错,我同意。”顾轻舟道。 她没有说错,司行霈口口声声说芳菲迷茫了,其实是他自己迷茫了。 他可以疏远芳菲,不代表他对她的亲情会减少。 疏远,只是相处方式的改变。 亲情又不会因为疏远而淡漠。多少亲兄弟一年到头不说话,可该赴汤蹈火的时候,都义不容辞。 司行霈对芳菲,也是如此。 他本就不该是芳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疏远是应该的。 只是,芳菲这次的行为,触犯了司行霈的底线。 让他去收拾她,他做不出来。 他最多是骂她一顿。 可骂一顿又有什么意义? “我之前很生气,懒得理她。如今想想,我若是不教她,更没有人教她了。”司行霈道,“我明天会跟她谈谈。” 顾轻舟颔首。 副官送了饭菜进来。 顾轻舟喂司行霈喝粥,司行霈就很大爷的享受着。 顾轻舟的发烧没有再反复,她好受了些。 等司行霈吃了饭,顾轻舟道:“我去看看司慕走了没有。” 司行霈嗯了声。 可能是订婚了,他格外的大度。 顾轻舟出去,他就叫人把司芳菲叫了进来。 司芳菲梳洗过了,只是眼底的淤积很深,看来是一夜未睡。 她低垂着头。 小小的脸上,有一块擦伤的痕迹,没有破坏她的美貌,只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司行霈面如铁青。 他对司芳菲道:“若是我这次摔死了,你会不会内疚?” 司芳菲猛然抬眸。 她眼底蓄满了泪水,一碰眼泪就似滚豆子般落。 她很后怕。 “阿哥,我”司芳菲哽咽着,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说她内疚? 这是让她自己承认,是她搞鬼的,害得司行霈代替司慕掉了下去。 说她不内疚? 那司行霈就更加要寒心了。 经过和顾轻舟的一夜相处,司行霈说话越发刻薄。 “你先哭,哭好了再说话。”司行霈神色依旧冷冰,似寒铁般纹丝不动。 司芳菲就匍匐在他的病床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司行霈看到她如此痛苦,心中稍微一软,那寒铁的面容有了点松动。 在他眼里,芳菲始终像个孩子。 长兄如父,司行霈的情绪难免会受到了她的影响。 司芳菲痛哭了一场。 等她哭好了,准备开口辩解时,司行霈告诉她:“芳菲,我和轻舟正式订婚了,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也许是半个月之后。 我知道你的心思,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很清楚,司慕也很清楚。你既然不在其中,又不是父母长辈,此事没有你掺和的份。 你这次念头歹毒,我就当你是一念之差。若再有下次,我司行霈就没你这个妹妹!” 司芳菲彻彻底底钉在那里。 她微启的唇,半晌没有阖上,有一股子寒意沁入她的五脏六腑。 她很冷。 周身的冰凉,让她快要看不清楚她兄长的面容。 要结婚了。 他们居然要结婚了。 司芳菲只感觉,自己心中最后那一点温暖,全部不见了。 她笑了起来。 那笑容虽然勉强,却也是笑得真诚:“阿哥,恭喜你。” 司行霈颔首,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阿哥,你真的很喜欢她吧?”司芳菲又问。 “嗯,很喜欢。”司行霈道。 司芳菲点头。 她的面容,泛出一些哭泣之后的红润,她微笑了下:“恭贺你,阿哥。” 她再次恭喜司行霈。 司行霈只是听着。 司芳菲的表情,他全部看在眼里。芳菲看似极快领悟,实则肯定存在什么心思。 “唉。”司行霈在心中叹了口气,同时开始提防司芳菲了。 第627章 我不会祝福你 第627章 我不会祝福你 顾轻舟去见了司慕。 初冬的风似薄刃,刮在脸上,有轻微的痛感。 顾轻舟一连发烧了几天,如今初愈,一吹风就头疼。 她肩上围着一条天水碧的长流苏羊绒披肩,她盖在脑袋上,只露出单薄的小脸,去了司慕住的地方。 司慕还没有走。 “二少帅住在这里。”副官把顾轻舟领到了营地后面的客房,指了其中一间给顾轻舟。 顾轻舟颔首:“多谢了。” 副官就退了下去。 顾轻舟敲门。 没有应答。 她轻轻推了推,发现门没有上锁。 司慕穿着整齐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也没有脱鞋。他枕着手臂,望着空荡荡的屋顶愣神。 顾轻舟进来,他没有反应。 “司慕。”顾轻舟如此叫他,连名带姓,清清楚楚的。 她的声音有点低,似乎气力不足。 司慕没有反应。 他依旧那么枕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 “司慕,你睡了吗?”顾轻舟走近,继续问道。 司慕这才坐起来。 他不回答,也不看顾轻舟,眼睛放空着。 他醒了,而且很清醒。 顾轻舟顿了下。 见司慕的确没有回答的意思,她才继续道:“司慕,我已经和司行霈订婚了。”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的,司慕的手指,还是身不由己慢慢蜷缩了起来,宛如他的心脏,一点点的收缩。 他屏住一口气。 他曾经轻待顾轻舟,他对她不闻不问之后,求她治疗好自己的顽疾;病愈了,他一颗心放在前女友魏清嘉身上,对顾轻舟弃如敝履;再后来,爱上了她。 求而不得,打了她一枪,同意离婚 直到今天。 司慕最难受的,在于他没有立场去宣泄自己的不满和痛苦。 他很痛苦,一开始便错了,顾轻舟却再也没给过他机会弥补。 他算是不幸的,他遇到了顾轻舟,而顾轻舟在遇到他之前遇到了司行霈。 “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把这件事跟阿爸说清楚,你不反对吧?”顾轻舟问。 司慕终于抬起眼帘,看着顾轻舟。 事情走到了今天,再也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 司慕脖子有点僵硬。 他想说点什么,声音却全部卡在喉咙上,无法成调。 “顾轻舟”司慕道,长时间的沉默,让他的嗓子嘶哑。 顾轻舟点头,等待下文。 “我不会祝福你。”司慕道。 顾轻舟笑笑。 她就知道。 不止是司慕,不祝福她的人太多了,顾轻舟都能预见。 “你先回岳城去,等我跟司行霈商量好,我们就启程去南京,把事情和阿爸说清楚,你意下如何?”顾轻舟问他,并不介意他的不祝福。 司慕却低垂了头。 他满心的话,像翻腾的江水,快要冲破堤坝,脱口而出。 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 他不会告诉她,她至今都是他爱的女人。在日本的那段日子,他过得非常糟糕,每天对着她的电报发呆。 等待她电报的日子,十分的煎熬,煎熬到了切肤之痛。 然而,顾轻舟的电报是简短的,也没有任何词语足以安慰相思。 “司慕,我们说好了的。”顾轻舟道,“从一开始的协议婚姻开始,我们就说好了的。” 那时候,司慕除了想气死司行霈、利用顾轻舟的能力帮他,也想利用顾轻舟是颜新侬义女的身份,让自己在军中站稳脚跟。 所以,他和顾轻舟协议结婚了。 他们谈拢了条件。 “我知道。”司慕回答了,“我会去。” 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往外走,司慕突然喊她:“顾轻舟” 顾轻舟停下了脚步。 司慕声音低沉而暗哑,“哪怕我不祝福你,你的婚姻也会幸福的。” 顾轻舟笑了笑。 司慕说到底,是个心软的人,他还是无法狠心说些难听的话。 顾轻舟笑了笑:“谢谢你。” 回到了司行霈那边时,军医告诉顾轻舟,司芳菲还在司行霈的病房里。 顾轻舟和司慕聊天的时间不长。 他们聊完了,司行霈和司芳菲尚未结束。 顾轻舟站在门口。 她似乎听到了司芳菲的哭声。 等司芳菲出来时,她双颊略有酡红,果然是哭过了的。 她看到了顾轻舟,上前道:“二嫂。” 司芳菲的口吻一如平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顾轻舟却看到了她眼底似笑非笑。 这种表情,顾轻舟在司行霈脸上见过,是一种坏透了的神情。 顾轻舟心中一凛。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大嫂?”司芳菲问。 她这句话之后,似笑非笑敛去,态度越发的谦和有礼。 顾轻舟笑了笑,道:“叫大嫂吧,我快要和你大哥结婚了。” 如此自然。 这件事,任何人都接受不了,任何家庭里发生都是耻辱。 督军肯定要杀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结果顾轻舟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来。 她简直是疯了! 司芳菲笑了,笑容逐渐扩大,是张极其明艳灿烂的笑容。 “大嫂。”司芳菲声音喃喃的,似轻叹亦有几分诚恳。 顾轻舟头一回看到这般明艳的笑容。 和司芳菲认识这么久,罕见她笑得这么可爱。 她心中咯噔了下。 顾轻舟宁愿司芳菲惨笑,或者冷笑,亦或者狰狞微笑,因为那样都正常。独独这样,不正常。 不正常的人,都叫人害怕。 “我先走了,大嫂。”司芳菲十分自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含笑跟顾轻舟打了招呼之后,就要错身而过。 顾轻舟心中越发的惊悚。 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顾轻舟面上的表情是恬柔的,她问:“要回南京了吗?” “是啊,出来好几天了。”司芳菲道,“你放心,你们的事,我不会先说出去的,等你和大哥去南京再说。” 顾轻舟颔首:“那多谢你了。路上要当心。” 司芳菲道是。 两个人错身而过。 顾轻舟能闻到司芳菲身上的芬芳,司芳菲也能闻到顾轻舟发间的玫瑰气息。玫瑰的味道,似有点苦的香,能让人心旷神怡。 司芳菲的素手,紧紧握了起来。 第628章 会疼人了 第628章 会疼人了 顾轻舟进了屋子。 司行霈正在沉思。 旁边的西药放在盘子里,他还没有吃,送药的水略有点温热。 “先吃了药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蹙眉,似乎对吃药很抵触,抓起来扔到口中,利落咽了下去。 他让顾轻舟到他身边。 顾轻舟还以为要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结果司行霈把她拉到身边,凑在她耳边柔声道:“轻舟,去给我弄支雪茄来,没有烟我脑子想不清楚事。” 顾轻舟没有发火。 她只是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想不清楚事,只是因为你脑袋受伤了。” 她又道,“不想早点好起来结婚啦?” 司行霈这才彻底打消了抽烟的念头,规规矩矩的养病。 顾轻舟一直都在这里照顾他。 当天下午,司慕就先回岳城去了。他临走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顾轻舟留在平城。 到了第三天,司行霈的伤情稳定,军医感叹司行霈天赋异禀,恢复力惊人,就让司行霈回官邸去养病。 他在军医院,整个军医院一半的资源都被他占了。 司行霈也想回去。 于是,在军医和顾轻舟的陪同之后,司行霈从病房转移到了他的官邸。 “哎哟!”朱嫂这时候才知道司行霈受伤了,心疼得不行,“怎这样不小心?” “已经无碍了。”司行霈道。 朱嫂急忙去炖汤,给司行霈补身子,都没顾得上和顾轻舟寒暄。 顾轻舟坐着,司行霈半躺在床上,他始终不肯全部静卧。 “你在想芳菲的事吗?”顾轻舟突然问司行霈。 这几天,司行霈偶然会沉默,沉默的时候眉头蹙起,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司行霈行事简单粗暴,哪怕是再为难的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能让他这样深思的,肯定是跟芳菲有关了。 司行霈回神,颔首道:“是啊。我已经派人去盯着她。一旦她把事情泄露,我也能有个准备。” “她不会泄露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有点吃惊。 “你什么时候帮她说话了?”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反而一愣:“难道你一直以为我讨厌她吗?” 司行霈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司芳菲,顾轻舟都气病了。如今,她反而能为方法说话,司行霈深以为罕见。 “怎么会,轻舟最是大度。”司行霈道。 拍起了她的马屁,说明就是这么想的。 顾轻舟不悦:“我没有讨厌她,我只是看不惯你们太过于亲近——虽然我这看不惯也没什么道理,可我不讨厌她这个人。” 司行霈失笑。 “我也没有帮她说话。”顾轻舟继续道,“我了解女人。这件事从芳菲那边传开的话,你会记恨她。 对芳菲而言,让你记恨是最可怕的结果,她那般聪明,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所以,你根本不要提防她,她是绝不会出卖你的。” 司行霈闻言笑了笑。 笑完了,他又陷入沉思。 顾轻舟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司行霈:司芳菲对他的感情超越了亲情,甚至司芳菲还没有死心。 这些,都让司行霈恶寒。 “阿慕那边,我也派人盯着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想到什么,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笑什么?” 顾轻舟敛了笑容,道:“结婚真的好艰难。” 司行霈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就怕难了?”司行霈道,“从前不是总想着嫁给我吗?” 顾轻舟骇然:“你真不要脸,我何时这样想过?” “你没有?”司行霈斜睨她,“你发誓你没有?” 顾轻舟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两年前,他第一次送她钻石戒指,那时候顾轻舟误会了,当时的心情起伏太大,至今都记得。 她以为是求婚的,结果不是,顾轻舟都气哭了。 明明只不过两年前,却好似很远,记忆中都有点泛黄。 顾轻舟笑笑。声音低柔,她轻轻趴在他的肩头,就像缴械投降了俘虏,老老实实交代她的心路:“有,很想你跟我求婚。” 司行霈大获全胜。 到了第五天,司行霈一定要下床走动。 “躺着不行,哪有这么娇气?若是打仗,也容许你躺十天半个月吗?”司行霈不悦。 他愠怒的模样,让军医也有点胆怯。 军医就看顾轻舟。 “你别乱看,我今天就要下床走动。”司行霈道。 他的伤口愈合得比较快,天生的优势,这点谁也比不上。 顾轻舟亲自给他换药。 伤口已经结痂,而他的气色好转了很多。 “走走吧,没事的。”顾轻舟道,“总躺着是不好。” 司行霈送了口气。 等军医走过,他不时看顾轻舟,把顾轻舟都看得发毛。 “怎么?”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笑了笑:“真不一样了,你如今会疼我了。” 顾轻舟汗颜。 “我何时不疼你?”顾轻舟反问,问得理直气壮。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 顾轻舟以为,他是争强好胜非要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发现,他的气息比顾轻舟还要稳。 正如他所言,一旦打仗,受了重伤也能卧床休息吗? 军人不应该这样骄纵自己,放松了警惕。 “朱嫂说,要给你煮猪脑汤喝,伤哪里就补哪里。”顾轻舟跟司行霈说起了午膳,“我觉得这话不错” 司行霈蹙眉:“我好好一人,要猪脑来补?你骂谁呢?” 顾轻舟哈哈大笑起来。 司行霈就说她太坏了,时不时挤兑他,拿他寻开心。 朱嫂站在门口,准备喊他们吃饭,远远就听到了顾小姐朗朗的笑声。 笑声明媚,似乎能感染人,朱嫂也替他们开心。 “终于要结婚了,少帅和顾小姐,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朱嫂愉快的想着。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朱嫂去接了电话。 听完了,朱嫂的脸色骤变,道:“好好,你稍等” 然后急匆匆跑过去喊,“少帅,少帅啊!” 司行霈和顾轻舟都吓了一跳,不知朱嫂怎么突然这样紧张,纷纷停下了脚步。 第629章 昏迷 第629章 昏迷 朱嫂是吓坏了,急匆匆来喊司行霈。 她气喘吁吁跑到了司行霈跟前:“少帅,不得了了,老太太昏倒住院了,很危急。” 司行霈的脸色僵住:“谁说的?” “二老爷亲自打的电话。”朱嫂急切道。 司行霈转身快步要回屋去接电话。 朱嫂忙道:“少帅,你慢点走,一会儿牵扯了伤口。” 顾轻舟也在旁边拉他。 司行霈就牵着顾轻舟的手,两个人疾步回到了客厅。 电话还没有断线。 司行霈接起来,果然是二叔的声音。 “怎么会昏倒?”司行霈心中一派冰凉,若不是司慕,就是司芳菲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 司行霈的呼吸急促起来。 二叔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嗜睡,我们也没当回事。她今天早饭也没吃,一直睡到了十二点。 你二婶去叫她老人家吃午饭,她起来的时候说头疼,浑身乏力。结果吃饭的时候,直接就栽下去了,现在送到了医院,还没醒。” 司行霈顿了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二叔回想了下:“没有,可能是起床有点急了。早知道不该催她的,应该让她多躺半个小时。” 司行霈却问:“阿慕去了吗?” 二叔道:“还没有。” “之前呢?” “之前?”二叔一头雾水。 司行霈道:“之前,他,还有芳菲,谁给祖母打过电话?” 二叔一头雾水:“都没有啊。” 司行霈的眉头蹙得更深,若不是被气得,那就是祖母的寿命到了。 这更加无力回天。 司行霈的呼吸短促了起来:“我马上回去。” 他挂了电话,把事情对顾轻舟说了一遍。 说罢,他回房更衣要出门。 顾轻舟跟着他:“你打算怎么去啊?” “坐飞机。” “飞机不行的,万一把头上的伤口弄开了怎么办?”顾轻舟很担心。 司行霈想到,飞行员的确说过,飞机不宜运送伤兵。 “那我乘坐汽车。”司行霈道。 顾轻舟更担心:“这一路特别颠簸。” 官道不像城里的路,到处都是石子和石块,再好的轮胎皮子,也会颠簸得受不了。 而且时间长。 “还是飞机。”司行霈最终道。 顾轻舟满眸忧色。 司行霈派人去把军医请了过来,问他现在能否乘坐飞机。 军医不解道:“为何不能乘坐飞机?”他不了解飞机。 结果,美国人的机长,极力阻止司行霈乘坐飞机,说飞机上天之后,气压不同意地面。 司行霈的情况,很可能会导致伤口再次裂开。 大家说了一通,最后司行霈发火了:“若是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军医跟着,就坐飞机。” 顾轻舟也不知到底是飞机危害大,还是汽车危害大。 她又不能司行霈别回去,那是他的祖母,他最亲的长辈,唯一一个比顾轻舟还重要的人。 顾轻舟沉默着。 上了飞机,她不时给司行霈把脉,见他的内息没什么变化,稍微放心了些。 她还是很紧张,生怕出事。 结果,下降的时候,司行霈的脑袋剧烈疼痛,他使劲忍住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顾轻舟。 下来之后,他的确晕眩了片刻。 也只不过片刻,他的精神和眼神都清晰了,他才敢确定自己无碍。 顾轻舟也跟随着他下了飞机。 “我先走,你随后吧。”顾轻舟道,“我要回趟新宅。” 马场的人,派了汽车送顾轻舟。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果然见司慕正在焦虑等待她。 司慕打了电话给司行霈那边,副官说司行霈已经出发了。 二叔二婶知道司慕回来了,他若是不跟顾轻舟一块儿去,只怕会更加刺激老太太。 “走吧。”司慕二话没说,就起身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则道:“等下,我重新换套衣裳。” 她更衣也是很快的,片刻的功夫下楼,跟司慕一起去了医院。 他们到的时候,司行霈已经到了。 二叔二婶还有堂弟堂妹们,全部守着。 “还没醒。”二叔又把新的情况,告诉了顾轻舟和司慕一遍,“医生说八十岁的老人这样重昏迷,很危险,让我们有个准备。” 司行霈方才就听说了一遍。 如今再听,他心中仍是发抖。 他脸色有点白。 “轻舟,你医术那么好,你去看看老太太啊。”二婶病急乱投医,“别叫洋大夫治坏了。” 顾轻舟却道:“二婶,西医急救方面更加快捷,我若是贸然去打扰,这是真正枉顾祖母的性命。” 二婶就叹气抹眼泪。 二叔看不惯,蹙眉道:“别哭了,不吉利!”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 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又问二叔:“通知阿爸那边了吗?” “已经通知了,他们应该快要到了。”二叔道。 二叔是先打电话给司督军的,再打电话给孩子们。 结果,司慕和顾轻舟住在岳城,反而比远在平城的司行霈晚到;而司督军那边,估计也快要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军靴沉重的脚步声。 司督军全家到了。 大家一番问候,司督军和司夫人问怎么回事。 二叔又解释了一遍。 就在二叔解释的时候,司夫人看到了司慕,顿时失控道:“慕儿?” 司督军也看到了司慕。 可此前老太太的病情要紧。虽然很多话想问司慕,司督军还是瞥了司夫人一眼。 司夫人立马收了声音。 她走到了司慕身边,握住了司慕的手:“慕儿!” “姆妈。”司慕这时候,表情才会松动,不再是那么紧绷着的冰冷。 他甚至会笑一下。 司慕的笑容,也是极其英俊的。 司琼枝也走上前。 司慕尽可能不打扰司督军和二叔谈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司琼枝的头发:“你长高了些。” 司琼枝抿唇笑。 他们的声音一直不高,绝不改过司督军的。 很快,医生出来了。 大家一齐围了过去。 顾轻舟肯定挤不到前面,她就自动站着没动。 “还没有醒。”医生对司督军等人道,“若是今晚十二点之前能醒,就还好;若是不能,只怕要” 众人全部一愣。 只怕要准备后事了吧? 大家愣怔着。 “轻舟呢?”司督军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梦初醒喊了起来。 顾轻舟走上前。 “阿爸?”她问。 司督军招招手,顾轻舟走到了他身边,他就对医生道:“我们要自己进去治疗病人。” 医生也愣住了。 没这个规矩啊! 可这位是谁,是岳城军政府的督军啊,整个岳城都是司家的,你赶在司督军面前讲医院的规矩? 医生很机灵,道:“这位就是第一神医的司少夫人吧?” 第630章 绝脉 第630章 绝脉 老太太的主治西医,出来就称呼顾轻舟为“第一神医”。 顾轻舟去平城这段时间,她对中医心瘕症的贡献,已经传了出去,而且经过报纸的宣传,逐渐发酵。 整个岳城已经传遍了。 司行霈和司慕,都转脸看着顾轻舟。 和他们兄弟相比,顾轻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司行霈有钱有地盘,可他不得人心。旁人提到他,不会露出恭敬,顾轻舟却不同。 每每提到顾轻舟,旁人都要称赞一句了不得,亦或者说出一两件她的功绩,人人皆知,这叫“声望”。 声望需要积累,年长的人才会有。 顾轻舟却得到了。 她不止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声望显赫。不管是医术,还是她做司家少夫人,她都做出了成就。 司慕挪开了眼睛。 他不能看她。她好似泥潭,深不见底,一旦陷入,越挣扎只会越深。 求而不得的痛苦,是时间无法消磨的。这种痛苦会发酵,就宛如陈年的酒,越级越深,越发刻骨铭心。 司行霈则想:“这是我的妻子!” 顾轻舟曾经说过,能和他司行霈比肩,是她这辈子最高的成就和荣耀,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自己。 司行霈知道,也许他要更加努力些,才可以配得上她。 他的心思,一瞬间从祖母身上,滑到了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不知其他人的想法,她也没空去理会,只是和医生谈话。 “能进去看吗?”顾轻舟试探着遵循医生的意见。 她自己行医时,经常会遇到家属的不信任。 那个时候,最是心灰意冷。现在,司督军让她进去看老太太,何尝不是对主治医生的不信任? 顾轻舟经历过,她知道滋味难过,所以她先问过主治医生。 医生道:“可以,只不过不能太多的人打扰。” 顾轻舟又问:“可以几个人进去?” “两位。”医生道。 顾轻舟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颔首。 于是,在医生的领路之下,顾轻舟跟着司督军两个人进了病房。 老太太躺在哪里,脸色是惨白的。她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原本就多,可此刻特别的多。 这样看上去,她像是抽干了水分。 司督军心中大恸,五十多岁的人,却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喊了声:“姆妈!” 顾轻舟没有母亲,她大概不知道姆妈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可督军的模样,还是让顾轻舟动容。 顾轻舟道:“阿爸,祖母还没醒。” 司督军回神般,深吸几口气,眼眶泛红了。 医生道:“督军,我们会尽力的,您放心吧,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 司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看了眼医生。 “我可以把脉?”她问。 医生赞同道:“少夫人请便。” 顾轻舟走到了床前,拉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肌肤松弛,掌心温热,是一张羊绒毯子。可此刻,她松弛的肌肤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很冷,甚至有点硬。 顾轻舟心头一阵抽搐般的疼。 她敛了心神,认真给老太太把脉。 这一探,顾轻舟就感觉有一桶凉水,从头顶只灌而下,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眼睛忍不住泛红。 她没有动,甚至像是僵持住了。 司督军看顾轻舟,却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知不好了。 这会儿,司督军反而镇定了下来。 老太太今年快八十岁了,算是高龄,哪怕是去世,也是喜丧。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非要灌药,增加老人家的痛苦,让她苟延残喘。况且,折腾一通之后,也未必能换来苟延残喘的机会。 司督军的眼眶也在发热。 “怎样?”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阿爸,是绝脉。” 中医的绝脉有六种,意味着这个人的生命到了灯枯的时候。 生命走到了最终,这是无法扭转的,是老而亡。 祖母的绝脉,是胃腑之气皆无,腐化无权,生命在呈现枯萎。 也许能活三天,也许能活两个月。 以后,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了。 顾轻舟很难过。她到岳城来,司家第一个接纳她、扶持她的,就是老太太。 若无老太太,司督军未必会喜欢顾轻舟的。没有司督军的帮衬和信任,顾轻舟难有今日。 说到底,老太太为顾轻舟铺好了第一级台阶,助得顾轻舟步步高登。 “绝绝脉?”司督军也彻底懵了,脸上怔怔的,露出几分灰白和难以置信。 老太太是绝脉? 司督军虽然不懂中医,可绝脉是很直白的词,任何人都能听懂,司督军自然明白了。 “你确定?”司督军突然转脸,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轻舟,“老太太一直很健朗,怎么会突然就成了绝脉?” 顾轻舟觉得,老太太到了今天,未必就是真的健朗。 只是,老太太素来为了儿孙们考虑,哪怕是不太舒服,也自己克制,时常都是一副慈祥乐观的模样,让人以为她精神矍铄。 “是绝脉。”顾轻舟的声音更低,眼中的泪更加止不住,簌簌滚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的表情和神态,她的医术,都告诉了司督军,此事不会有假。 司督军还是不敢置信。 他的母亲即将要走了。 生老病死原是人生常态,司督军应该更加看得开,毕竟战场上滚过的人,死亡是家常便饭。 “好孩子,别哭了。”司督军回过神来,安慰顾轻舟道,“老太太这般高寿,无病无灾的,是她的福气。” 假如生病拖上几年,那才是真正的受苦。 老太太一生磊落,走得也洒脱轻松,没有饱受病魔的摧残,这是一大幸事。 司督军突然就看开了。 “祖母这是元气衰弱之极,又胃气全无,任何的中药对她都没有效果了,现在就希望静脉注射可以延长她的寿命。”顾轻舟又对司督军道。 就是说,顾轻舟的中医对老太太的病情,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老太太需要西医的输液。 主治医生松了口气。 司督军则痛苦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再也不肯离开半步。 顾轻舟就单独出来了。 第631章 安心 第631章 安心 顾轻舟从病房出来,众人七嘴八舌问顾轻舟,老太太如何了。 “无妨,还是交给西医治疗吧。”顾轻舟道。 她还没有跟司督军商量,不敢贸然把老太太的事告诉其他人。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司夫人问,“总司令呢?” “医生说不一定。”顾轻舟道,“阿爸要看着祖母,让咱们先回去。有事副官会通知我们的。” 司夫人略有疲倦。 一路奔波,她累得浑身酸痛,此刻正想去躺一躺。 而且,她也想跟自己儿子说几句贴心话。 司慕回国这件事,司督军知道了,并不是很高兴,所以没跟司夫人提及。 随着军务繁忙,司督军都快忘了此事,而司慕也没去过南京,司夫人今天才知司慕回来了。她喜极,一肚子话想要和司慕单独说。 换个地方说话要紧。 “都回去休息休息吧,今天总司令在这里,明天大家早点来。”司夫人站起身,对众人道。 司督军和老太太不在,司夫人就是最有权威的家长了。 二叔全家,则是从中午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 大家都乏了。 没人坚持,纷纷应和道:“是。” 顾轻舟则道:“我还在这里吧,万一需要我,我也能随时照顾。” 她会医术,可能照顾得上。 司夫人没说什么,二叔和二婶等人,则道:“辛苦你了,轻舟。” 大家都走了。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最终,他收回了视线,跟着他母亲和妹妹们往外走。 “司行霈呢?”司慕在心中想。 司行霈不知何时走开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司行霈早已去了旁边的药房换药。 等众人走后,只剩下顾轻舟独坐孤零零的长椅时,司行霈回来了。 他蹙眉:“人呢?” “都回去了。”顾轻舟就把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 司行霈没再说什么,坐到了顾轻舟旁边。 他受伤之后,是剃了头发的,如今就长出了短短一茬青桩。 顾轻舟叹气。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司行霈,祖母不能再受刺激了。” 她就把老太太绝脉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老太太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离开是迟早的,哪怕西药保着,也拖不过两个月。 若是司行霈和顾轻舟的事说出来,把老太太气得当场走了,只怕顾轻舟和司行霈要一辈子背上“害死祖母”的名声。 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这样的负担会是沉重的,也会给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人生蒙上污点。 “绝脉?”司行霈和司督军一样,难以接受。 他沉默了起来。 想到自己有半年不回来,司行霈心中,升起一阵阵的懊恼。 “我们不能说了。”顾轻舟悄悄的,把订婚戒指摘下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司行霈点点头:“那就让祖母走得安心点吧,别让她临终前都放心不下。”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转脸:“轻舟,委屈你了。” 这么一来,就好像顾轻舟见不得光,司行霈很难过。 独独在老太太这里,司行霈不能为所欲为。 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司行霈和顾轻舟的事,只怕会担心司督军伤害他们,哪怕是走了也不会安宁的。 顾轻舟笑了笑:“老太太对我很好,她也是我的家里人。再说了,根本没什么委屈的,我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人。” “你最懂事了。”司行霈伸手,想要握住顾轻舟的手。 司督军的副官还站在不远处,故而顾轻舟咳了声。 司行霈会意,收回了手。 他心情很糟糕,站起身来,跟副官邓高道:“雪茄。” 邓高道:“师座,您” 司行霈的双眸如电,一阵激流般投射过来。 邓高吓得立马掏出了雪茄盒。 司行霈自己抽出一根,也懒得裁了,直接用手指一点点扣开,点燃了。 轻烟如雾,暖暖的流淌到肺里,司行霈的五脏六腑这才暖和了起来。 他的精神也更加镇定。 顾轻舟看到了他站在走廊尽头抽烟,想要阻止。可想到司行霈从小最亲近的长辈生死未卜,话又咽了下去。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和老太太熟悉起来的时候,每次司行霈回来看老太太,都会带各种吃的。 和司行霈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并非天生知道疼人,而是在意这个人而已。 老太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超过了顾轻舟。 他从小就爱跟司督军作对,对司督军更是疏远,老太太和芳菲才是他的亲情了。 如今和芳菲闹成那样,老太太又 “司行霈不是铁打的人,他现在肯定很难过。”顾轻舟想。 想着,心中也涌上无数的伤感来。 司行霈抽了两根雪茄,重新坐到了顾轻舟旁边。 他对顾轻舟道:“我们的婚礼,定在老太太的百日之后。” 人去世了,有头七、五七,还有百日。 过了百日,就差不多等于出了孝期,无需守孝三年等。 顾轻舟算了算,最迟也许要到明年四五月份。 她颔首:“知道了。” “轻舟” 顾轻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笑道:“司行霈,我真的不委屈,我愿意和你一起守孝。” 司行霈再也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只不过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他又松开了。 夜还很长,走廊上又冷,司行霈让顾轻舟先去休息。 顾轻舟却觉得他还是重病未愈的人,他才应该去休息。 最终,副官给他们拿了两件大衣,他们谁也没去睡觉,枯坐了一夜。 凌晨四点的时候,司督军出来喝水,看到走廊上两个人,不免诧异。 “其他人呢?”司督军问。 顾轻舟道:“阿爸,已经凌晨了,我让他们先回去。” 司督军自己看了眼时间,的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坐在老太太的床前,想了很多的事,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都守在这里也没事,你也该回去睡一会儿。”司督军道。 同时,司督军也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头上的伤,格外明显,看上去很严重。 这般惨状,绝非小事了。 司督军很心疼,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指责,他问:“你又闯了什么祸?” 闯了什么祸? 第632章 错觉 第632章 错觉 司行霈很少为别人的话而动容,包括他父亲。 既然父亲问了,司行霈就轻描淡写道:“阿慕去我那里玩,不小心差点掉下山,我把他推开,自己没踩稳” 然后,就掉下了山。 司督军错愕。 很多的话,司督军再也说不出来了。不好指责司行霈,而安慰的话,司督军想来羞于开口。 好似父子之间,有种本能的羞涩,不太好意思夸奖儿子。 “阿慕越发没了规矩,回国之后也不去南京,却跑到平城去。”司督军转而骂起了不在场的司慕。 司行霈挪开了目光。 司督军也很自然转移了话题,对顾轻舟道:“回去休息吧。” 然后看了眼司行霈,“你也回去。” 司行霈还受了重伤。 顾轻舟不走,司行霈只怕也不好走。看司督军的意思,担心司行霈是真的,虽然他没说。 看司督军的神态,也看得出来。 顾轻舟道:“阿爸,这里是怪冷的,我回去添一身衣裳再来。” 司督军颔首。 顾轻舟站起身就要走。 司行霈也懒懒站起身,跟顾轻舟一起离开医院。 顾轻舟问他:“你去饭店开个房间休息片刻。” 司行霈道:“不用了,我还是回趟别馆。” 漆黑的夜空下,谁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司行霈上前搂住了顾轻舟的腰。 他亲吻了下她的唇:“跟我走。” 顾轻舟沉吟了下。 老太太这边,万一明明是老太太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不敢背负气死老人的名声。 “忍一忍吧,别叫祖母难受。”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叹了口气。 于是,两个人各自上车。 顾轻舟回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之后,重新回到了医院。 她到的时候,刚刚六点半,骄阳从远处的地平线露出一张灿烂的脸,将光线铺满了繁华的都市。 初冬的清晨,冷风有点刺骨,薄雾萦绕在远处的树梢。 阳光洒下来,冲淡了迷蒙的轻雾,亦驱散了阴寒。 顾轻舟走进医院时,主治医生正在给老太太复诊。 老太太还没有醒。 “若是三天之内能醒过来,应该无大碍,可若是”医生小心翼翼分析病情给家属听。 司督军的心,猛然往下沉。 顾轻舟就道:“我能否试一试针灸?我昨天没说,是怕强行用针无效,而且有可能伤害老太太的身体。” 如今,老太太可能会昏睡过去,她昏迷得越久,越是对她不利。 顾轻舟的针灸,功过相抵,现在再用的话,功大于过。 总不能让老太太这样睡过去,别说司行霈和司督军等人,就是顾轻舟自己,也会很遗憾——还没有告别,还没有听到老太太的遗言。 “好,你来试试。”司督军听明白了顾轻舟的话中之意,颔首道。 顾轻舟又看了眼主治的医生。 医生道:“可以试试,能让老太太早日苏醒最是要紧。” 顾轻舟颔首。 她这次回去,也特别把针灸取了过来,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她看着老太太的脸,借助了呼吸器,她才能有几分安详。 花白的头发,似乎全白了,还失去了生机般,干枯毛糙。 顾轻舟心中难过,深吸一口气忍了,这才取过银针,在老太太的太阴、印堂、足临泣、凤池、足三里等穴道,各自用平补平泄的手法,刺入银针。 她小心翼翼的。 一整套针灸下来,顾轻舟的额头竟然布满了薄汗。 她抬手擦汗:“停针二十分钟,医生你掐着时间。” 主治医生道是。 顾轻舟就坐在旁边休息。 司督军这时候才发现,顾轻舟这些日子瘦了很多。 她疲倦的双眸,透出那么点虚脱。 司督军道:“轻舟,阿爸知道你最近很忙。上次的医药大会,阿爸也听说了,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医药大会名声在外,司督军也听闻了。 他还没来得及恭喜顾轻舟,老太太就病倒了。 “我没事的阿爸。”顾轻舟声音透出疲乏。 司督军道:“你一夜未睡,是吃不消的。等拔了针,你就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顾轻舟点点头。 二十分钟之后,将银针取出,老太太并没有苏醒的迹象,顾轻舟叹了口气,很失望。 这时候,院长和其他专家都来看老太太了。 他们不是这个科门的,看也看不懂,只是来跟司督军打个招呼。 司督军跟他们寒暄,顾轻舟就趴在老太太的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实在困了。 她打盹着,到底不敢睡熟,毕竟不是在家里或者司行霈的别馆。 正在迷糊间,她感觉有人推了她一下。 顾轻舟一下子惊醒。 她看到了老太太的手动了,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顾轻舟立马握紧:“祖母?” 于是,在顾轻舟针灸之后的半个小时,也就是早上七点半,老太太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顾轻舟。 只有顾轻舟。 司督军跟院长商量老太太的病,正巧离开了。 “轻舟啊。”老太太的声音极其虚弱。 顾轻舟喜极而泣:“祖母,您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说罢,她立马摇铃喊了医生来。 医生给老太太看了,各项情况很稳定。能在二十个小时内醒过来,说明还有点回转的余地。 医生非常高兴,他也生怕老太太死在这里。 “少夫人,目前情况很好。”医生道。 有人去通知了司督军。 司督军风风火火的来了。 老太太拉紧顾轻舟的手不肯松开:“轻舟,霈儿呢?” 口口声声念叨的,只有司行霈。 “他马上就来,祖母。”顾轻舟道,“您感觉如何了?” “累。”老太太叹了口气。 司督军急忙上前:“姆妈?” 老太太脑子很清楚的,看到司督军就道:“你从南京回来了?” “是,姆妈。” “我生病了,耽误了你们的差事。”老太太道。 “不耽误,是我太不孝了,没有常回来看您。”司督军情绪涌动。 老太太笑了下。 然后,她又问,“霈儿呢?” 字字句句的,只念叨着司行霈。 “他快要来了。”司督军道,转身喊了副官,语气有点严厉,“去把大少帅叫过来。” 副官道是。 老太太继续跟司督军道:“霈儿和轻舟结婚几年了,怎么还没有生孩子?” 顾轻舟心中猛然急跳,一颗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她整个人僵住。 第633章 你是霈儿的媳妇 第633章 你是霈儿的媳妇 顾轻舟心中陌生升起了惧意。 难道,老太太一直都知道她和司行霈的事吗? 她的呼吸屏住。 司督军则笑了:“姆妈,轻舟是阿慕的媳妇。” 老太太摇摇头,道:“怎么成了阿慕的媳妇?轻舟明明是嫁给了阿霈的,我记得很清楚。” 顾轻舟的心乱跳,她身不由己站起来。 司督军道:“姆妈,您再仔细想想。” 老太太就沉思了下。 她想完了,问司督军:“霈儿呢?” 她的思路,回到了之前的地方,问起了司行霈。 司督军安抚她:“快来了,姆妈,您别着急。” “我不急。”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不急” 她又问司督军,“你如今还在警备厅上班吗?” 司督军失笑:“姆妈,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初,司督军只是个小小的军警。 他在老家成亲了之后,新婚妻子美艳不可方物,他却独独对着她提不起兴趣,两个人貌合神离。 后来,他遇到了蔡景纾,也就是现在的司夫人,才体会到了爱情。 可惜,他的爱情也酿成了他妻子的悲剧,那个固执又骄傲的女人自尽了。哪怕是死,她也不会让司督军好过。 司督军经受了那样的挫折,心里非常不舒服,想要换个环境,就离开了警备厅,去当兵了。 在当时,警备厅似乎是吃皇粮的好差事,体面极了;而当兵的,都被人瞧不起,有句谚语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司督军放弃了体面的好差事,投身军中。 他却从此而发迹了。 他在军中遇到了伯乐,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再提起警备厅的差事,恍如隔世。 司督军和老太太闲话,老太太想起了什么,又问:“霈儿呢?” 这是第三遍问起司行霈了。 司督军再次解释一遍。 老太太就问:“霈儿他如今还顽皮吗?他结婚了没有?” 顾轻舟听到这里,微微舒了口气。 看来,祖母现在是有点混乱。 不成想,顾轻舟这口气还没有完全舒出来,就听到老太太继续道:“哦,我又糊涂了,他和轻舟结婚了。” 司督军是啼笑皆非。 怎么老是把司行霈和顾轻舟往一块儿凑? “轻舟是个好孩子,她配得上我的霈儿。”老太太欣慰,“我哪怕是死了,也瞑目了。” 司督军心中大恸,他言不对心:“姆妈,您会长命百岁的。” “我要什么长命百岁呢?儿孙有福,我就足够了。”老太太道,“可惜,我没看到霈儿和轻舟的儿子。” 她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脸上火烧火燎的,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抽搐。 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是说胡话,还是她一直都知道? 顾轻舟后背发寒,她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只感觉自己太对不起老太太了。 “轻舟,将来生了儿子呢,就让他去当兵。”老太太对顾轻舟道,“当兵好啊,当兵的人能保护老百姓。霈儿就是去当兵了,才这样有出息。” 因为司行霈是当兵的,老太太就觉得当兵好。 “是,祖母。”顾轻舟顺着她的话。 老太太继续道:“你要早点给霈儿生个儿子。” 她又问司督军,“霈儿的儿子呢?” 司督军觉得,老太太越来越混乱了。刚刚还要顾轻舟生个儿子,转眼就问儿子呢,现抓吗? 司督军想要回答,顾轻舟抢先道:“在家里呢。” “带过来我瞧瞧。”老太太道,“像霈儿吗?” 顾轻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道:“像的。” 司督军也湿了眼眶。 老太太道:“别哭,别哭了!” 后来,老太太说起了她的丈夫,以及她幼年时的趣事。 说了几句,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陷入了梦乡。 看着她睡着了,顾轻舟冲出了病房。 她依靠着走廊的墙壁,滑了下去,半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司督军听到了。 他走出来,安慰她:“轻舟,没事呢,老太太这会儿脑子不清楚,毕竟她昏迷了那么久,你别伤心了。” 顾轻舟的伤心,和司督军的理解,完全不是一件事。 她哭得更加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动着。 司行霈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急忙去抱她:“怎么了?” 然后很熟练去给她擦眼泪,“怎么了轻舟?” 司督军看着,眉头微蹙。 顾轻舟却用力推开他,继续捂住脸哭。 司行霈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这才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神色不变,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问:“轻舟怎么了?” 司督军这才惊觉自己想多了。 肯定是老太太那席话,让他产生了错觉。 “没事,方才你祖母醒了,轻舟伤心呢。”司督军道。 司行霈就进了病房。 老太太重新进入了梦乡。 医生们过来给她做个检查,司行霈这才退了出来。 他出来时,顾轻舟已经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捂住脸不肯看人。 司行霈还想要问点什么,二叔两口子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 后来,司夫人也来了。 整个病房门口,又围满了人。 顾轻舟起身去洗手间时,司行霈趁着没人注意,跟了过去。 洗手间没人,他反锁了门。 顾轻舟大惊失色:“你” 司行霈将她堵住,揽住了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哭了?” 顾轻舟就把老太太的话,全部告诉了司行霈。 “祖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顾轻舟问,“她怎么会” 司行霈也挺意外的。 他没想到,他祖母临终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顾轻舟的哭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既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甚至不是担忧。只是各种情绪被揉碎了,挤在一起,唯有哭泣可以宣泄。 “没事,没事的。”司行霈搂紧了她,“祖母也许已经去过了仙府,见到了我们的姻缘录,才坚定你是我的妻子。” 想到这里,心头竟有些诡异的甜蜜。 这点甜蜜,很快就被祖母的病情遮掩了。 司行霈安抚了她几句,先出去了。 顾轻舟愣是在洗手间多呆了十分钟,等情绪彻底稳定,她才出去。 第634章 督军的怀疑 第634章 督军的怀疑 老太太睡了一觉,再次醒过来时当天傍晚。 大家都围在她的床前。 她一个个看,脸上有笑,虽然笑容很虚弱。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停的点头,说很好。 然后,她独独拉了顾轻舟的手。 “你都瘦了。”老太太道。 她有点糊涂问顾轻舟,“你是跟谁结婚了?” 司慕、司芳菲立马抬眸,看着老太太和顾轻舟。 他们俩各有心思,生怕老太太说出什么话来。 “慕儿也来了。”老太太想起来了般,笑呵呵对司慕道,冲司慕招招手。 司慕就挤上前。 老太太叮嘱司慕:“要疼轻舟。轻舟没什么心眼,别叫她吃亏。” 其他人还好,司夫人听了这话,眼角都快要抽筋了。 顾轻舟没心眼? 这满屋子的人,都比不上她心眼多!她多会讨人喜欢啊! 司夫人最后悔的,莫过于亲自把她接回来,想让她跟司慕退亲,这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应该直接派人去乡下,把玉佩拿回来的。那样的话,也许司督军会怀疑,但怀疑又能如何呢? “是,祖母,孙儿谨记!”司慕道。 说了几句话之后,老太太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司督军和司行霈父子。 她跟他们说了很久的话。 对老太太而言,最重要的大概就是这一儿一孙吧。 她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的交代。 “姆妈,以后您还要替我们操持家业呢,别着急说这些,先休息吧。”司督军心中钝刀割肉般的疼,还是要咬牙忍住,没在老太太面前失态。 老太太却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这一回啊,怕是好不了啰。” 司督军眼眶就湿了:“姆妈,您别这样说,儿子听了难受。” 司行霈诧异看了眼他父亲。 他看到了司督军鬓角的白发。 原来,他父亲也老了,而祖母更老了。他生命中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变成了苍老模样。 而他,就要顶起这个家。 “要给霈儿说一门亲。”老太太对司督军道,“姑娘家容貌要好,家世要好,模样要好。” 司行霈故意惹她笑:“什么样子的才叫好?” 老太太想了半天,感叹道:“轻舟那样的,就叫好了。” 司督军破涕为笑。 老太太是真喜欢那个孙儿媳妇。 司行霈却目露沉思。 他在想:祖母觉得顾轻舟是阿慕的媳妇所以很好,还是觉得她配任何人都很好?我现在把自己和轻舟的事告诉她,是会让她含恨而去,还是让她放心? 司行霈素来大胆,他试探着说:“轻舟那样的?那干脆轻舟好了。” 老太太立马打他的手背:“胡说!你乱说话,你阿爸要骂你了!轻舟是阿慕的媳妇,是自家的人。” 司行霈的心,就沉了下去。 所有的试探都咽了下去。 而司督军,却看了眼司行霈。这一眼,意味深长。 司督军应该明白的,同时他又觉得不可能:他太清楚自己的长子了,这是个无法无天,却又心比天高的家伙,他能要人家的女人吗? 可顾轻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阿霈若是被她折服,那么他一定就敢动手去抢。 想到这里,司督军又看了眼司行霈。 他心中一直冒寒气。 自家可别出现这么大的丑闻,他司炎丢不起这个人! 老太太留他们父子说了很久的话。 说完了,老太太疲倦而眠时,司行霈站在医院后院的花坛处抽烟。 顾轻舟正好从后面的洗手间出来。 “怎么了?”顾轻舟站在他面前,问道。 司行霈却抬眸。 远处的病房楼上,四楼的窗口立着一个雄伟身影,正蹙眉看着这边。 顾轻舟顺着司行霈的目光,看到了司督军。 她微微一笑,远远叫了声“阿爸”。 司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转过脸时,背对着司督军站立,瞬间唇色发白。 司行霈却笑了:“厉害啊顾轻舟,装得挺像的。” 顾轻舟狠狠瞪了他一眼。 现在走开,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顾轻舟就索性问了:“你怎么了?” 司行霈叹了口气:“轻舟,我当着祖母的面,始终没有说出你的身份,没有为你争取。” 顾轻舟吓了一大跳:“你想要气死祖母吗?” 司行霈苦笑。 人来人往的,顾轻舟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转身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余光一抬,司督军已经从窗口离开了。 司督军看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话,心中那点猜疑,顿时烟消云散。至少顾轻舟的表现,是坦坦荡荡的,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司行霈听了顾轻舟的话,不敢刺激老太太,始终对此事保持沉默。 老太太入院之后,心情还不错,只是吃不下任何东西,靠输液维持着健康。 她想要回家。 “回吧。”顾轻舟道,“把医生叫到家里去。” 司督军也同意。 医院一听要去司公馆照顾老太太,不知多少医生抢破了头。 院长出面,安排了两名医生、两名护士常驻司公馆。 众人就从医院离开。 回到家里之后,老太太不喜欢跟前有人。 除了司督军,老太太就是见见司行霈。 有次她糊涂了,问司行霈:“你和轻舟是哪一年结婚的?” 司行霈也被她吓了一跳。 十天后,也就是冬月初五,老太太寿终正寝。 她临走的前两天,回光返照,能吃下饭,笑声也爽朗,让司夫人和二婶陪着摸牌,心情很好。 她走了之后,司行霈和司督军虽然难过,却也没什么遗憾。 最后的日子,大家都陪着她,而且她也算是开开心心的去了。 司家的丧礼办得很隆重。 丧礼之后,司督军依旧回南京做官,留下司慕和顾轻舟守岳城。 “不说了吗?”司慕问。 他是说,他们俩离婚的事,何时跟司督军提起。 顾轻舟道:“再等等吧。” 老太太这边刚去世,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没心情想着结婚的事。 现在说出来,跟当老太太的面说,没什么两样。 时间太近了,将来若是有流言蜚语,还以为顾轻舟和司行霈害死了老太太,索性等过了五七再说。 司慕同意了。 第635章 司慕看到了文件 第635章 司慕看到了文件 司行霈依靠着梧桐树抽烟。 冬日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虬枝,落在他的肩头。胸前的勋章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星火微闪,就有轻雾吐出。 他望着远方。 他要回平城了,老太太的头七他不会回来祭拜,下次就要等五七,差不多就是过年的时候。 他在等顾轻舟。 顾轻舟的汽车缓缓驶入,她尚未下车就看到了门口的司行霈。 “等了很久?”顾轻舟问。 司行霈颔首。 他依靠着梧桐树没有动,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身边。 他再次抽出一根雪茄时,顾轻舟道:“给我一根。” 司行霈蹙眉:“不要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脑袋都没完全好,就不知抽了多少根,你还好意思说抽烟对身体不好?”顾轻舟反唇相讥。 司行霈深吸一口。 他沉思了下,总感觉这小女子言语刻薄而犀利。 “你不要抽,不要学我!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司行霈就是不给她。 顾轻舟见他心事重重,问:“怎么不开心?” 司行霈没有不开心。 他一是怀念祖母,二是舍不得顾轻舟,三是有点沉思。 “祖母临终那些日子,一直把我和你认作一对,真是神奇。”司行霈道,“这样,就好像她老人家承认了我们,我这一生毫无遗憾了。” 顾轻舟也觉得如此。 老太太临终的错觉,给了顾轻舟很大的安慰。 将来不管遇到什么样子的阻力,她都会记得老太太的那些话。 就当老太太知道了吧,就当老太太是祝福他们的吧! 有了这样的祝福,对顾轻舟和司行霈就足够了,其他人他们不敢强求。 “我也很感谢老天爷。”顾轻舟道,“有祖母的祝福,我也无憾了。” 司行霈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 两个人并肩靠着。 司行霈轻吐云雾:“又要走了,真想把你一起带走!” 然后他又说,“轻舟,你不要怪我。哪怕是督军的丧礼,我也不在乎。可我祖母,我是要守到她老人家百日之后的。” 如今世道变化很大,守孝是介于新与旧之间模糊的东西。 你遵守三年孝期,没人会说你落后可笑;你不遵守,也没人会说你不孝。 司行霈选了一个折中的日子。 百日之后,丧期就算出了,也全了他跟老太太的亲情。 司行霈只觉得委屈了顾轻舟。 好不容易求婚了,却生生要拖下去,万一顾轻舟多想了呢? “我懂。”顾轻舟笑了笑,“正好到二月下旬。我们的好日子定在三月初,春暖花开的时候,穿礼服也好看。” 她的确是赞同。 她又跟司行霈道:“我打算过完年跟阿爸说我和司慕的事。年后,军中有些变化,也是合理的,阿爸不至于为难。” 同时她又想到 总之,一想到要和司行霈结婚,顾轻舟现在那种幸福的旖旎已经没有了。 她更多的是害怕。 越是珍惜的东西,越是害怕。 到时候的舆论压力,肯定特别大。 她轻轻搂住了司行霈的腰。 司行霈又在她头顶吻了下:“可以。说完了,你就跟我去平城吧。” 顾轻舟道:“我可能会住回顾公馆,毕竟要待嫁。” 司行霈不勉强她。 他希望婚礼很顺利,顾轻舟喜欢如何,就如何办。 他们温存了片刻,顾轻舟想起什么似的,她对司行霈道:“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过年的时候说。”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压住她:“你觉得我能等到过年?” 顾轻舟不怕他,她知道孝期里不能行事,他哪怕再混账也不敢拿她怎样。 “不能等也要等。”顾轻舟笑,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你都等了这么久,再等等。” 司行霈无奈投降,低声骂她小东西。 当天晚上,司行霈离开了岳城。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司慕坐在客厅里看书,壁炉烧得暖融融的。 看到她回来,司慕没有抬眸,只是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顾轻舟嗯了声。 司慕指了指手边的文件:“军政府送过来的,你盖个章。” 顾轻舟就走过来。 无非是一些拨款和批复。 送过来的,都是颜新侬审阅过的,可以直接盖章。 顾轻舟上楼,要去拿印章。 司慕道:“先放在你房里,你明天拿下来就可以了。” 无需顾轻舟再跑一趟。 顾轻舟也不想多跑。 她颔首。 拿了文件,盖好了章之后,顾轻舟怕弄丢了,索性也放在保险柜里。 她夜里想起了老太太,越躺越清醒,她直到凌晨五点多才睡,翌日听到敲门声才惊醒。 顾轻舟披了衣裳去开门。 司慕站在门口,穿戴整齐,一袭军装衬托得他格外挺拔。 顾轻舟睡眼迷蒙,差点将他当成了司行霈。 “文件!”司慕有点不高兴。 顾轻舟其实还没怎么醒,手脚有点发软。 她去开了保险柜。 把文件拿给了司慕。 “盖好了?”司慕问,说着就翻了起来。 顾轻舟点点头。 她哈欠连连,没有刷牙洗脸,站在外人面前实在不雅观。 司慕一份份检查,免得顾轻舟漏掉了,他需要重新跑一趟,一时间竟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顾轻舟觉得不太方便,她是穿着睡衣披外套的。 她还是信任司慕,就道:“拿去吧,你看看可有不妥,出去时关门。” 说罢,她自己进了洗手间,算是避开了。 司慕一张张翻。 翻到最后一份时,他的表情微敛,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司慕眼底,闪过浓烈的错愕。 他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听到了水声,顾轻舟正在洗脸。 借着水声,司慕往顾轻舟的保险柜而去,把顾轻舟随手多拿出来的一份文件,不着痕迹放了回去。 然后,他放重脚步,让顾轻舟听到声音,他走了出去,又重重关上房门,这是提醒顾轻舟,他离开了。 司慕原本打算亲自去驻地的,现在却对副官道:“把这些送给颜总参谋。” 然后,他自己开了车,去了趟教会医院。 他直接去找一位妇人科的医生。 既然看到了,司慕想要去问清楚。 第636章 一较高下 第636章 一较高下 顾轻舟梳洗出来时,司慕已经走了。 她也彻底清醒过来。 为了谨慎起见,顾轻舟去重新清点了保险柜里的印章,她记得之前并没有关上柜门。 结果,她发现了昨晚放文件的地方,还有一份。 “咦?”她还当是司慕拿漏了。 她拿出来看了看。 一看,顾轻舟微愣:这是那份问诊书,她骑车那次的。 她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的,似乎全部拿给了司慕,这份是 单独的吗? 还是 这份在这里,司慕看到没有? 顾轻舟下楼,询问副官司慕去了哪里。 副官说:“少帅让人把文件送给颜总参谋,他自己出去了。” 顾轻舟心中顿时了悟。 司慕肯定看到了。 那文件是司慕放回去的。 他单独出门,也许是去询问此事去了。 顾轻舟折身上楼。 她打算在过年之后,把这文件给司行霈看的。不管他相信与否,她都应该如实相告。 她拿着这份文件,迟迟没有给司行霈,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我原本就不需要用这种东西来证明我的价值。”顾轻舟是这样想的。 这也是她为何不给司行霈看的原因。 她的贞洁,不能用任何东西来衡量。司行霈对她的信任,也不是靠一份文件来维持,这就是为何顾轻舟始终没有给司行霈看的缘故。 将来有一天,她会给司行霈看的。 假如闹了误会,她也会解释。 只是解释完了之后,她大概会很失望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被司慕先看到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顾轻舟拿着这份文件踌躇。 她要不要和司慕谈谈? 稍微有点脑子都会明白,顾轻舟把这份文件藏在保险箱里,只有一个原因:她还没有跟司行霈睡过。 一旦他们俩做过,这份文件就没有丝毫的意义。顾轻舟慎重藏起来,司慕肯定能猜到原因。 顾轻舟需要这个证明。 “会不会再次给他无端的希望?”顾轻舟问自己,“司慕他对我还有心思吗” 思前想后,顾轻舟决定要和司慕谈谈。 她等了一上午,司慕没有回来。 颜太太打电话,问顾轻舟可要去吃午饭,顾轻舟就去了。 她对副官道:“若少帅回来,让他到颜公馆来。” 副官道是。 到了颜公馆,顾轻舟再次遇到了日本人高桥荀。 她眼眸微落。 高桥荀就特别委屈:看到他,有必要不开心吗? 看顾轻舟那模样,非常不乐意看到高桥荀。 高桥荀自负风流蕴藉,容貌俊美,而且是异国人士,在南京深受名媛们的追捧,不知多少佳丽秋波暗送,怎么到了颜公馆,就如此不受待见呢? 这个时候的高桥荀并不明白,他在颜公馆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颜一源的狐朋狗友了。 面对家里不争气儿子的狐朋狗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高桥荀目前还没有想通这一点。 他非常热情,冲顾轻舟笑了笑:“少夫人,多日不见了” 顾轻舟颔首,叫了声“高桥先生”,就挪开了目光,去跟颜洛水和霍拢静闲聊。 高桥荀更加委屈了。 “她怎么不理我?”高桥荀问颜一源。 颜一源道:“我理你就行了。” 吃饭的时候,高桥荀正坐在顾轻舟的对面。 他似乎想要引起顾轻舟的兴趣。 就好像孩子,如果大人不理他,他就要刻意闹腾。 故而,顾轻舟吃什么菜,高桥荀就跟着吃什么菜。 直到顾轻舟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高桥先生,饭菜不合口味吗?”顾轻舟直接问他。 高桥荀道:“没有啊,很美味,多谢颜太太的款待。” “那你就好好吃饭!”顾轻舟厉色。 高桥荀仿佛被她的气势震慑,果然不敢再跟她捣乱。 颜太太抿唇笑了。 颜洛水和霍拢静装作不知道。 颜一源心想:“今天的轻舟好凶,算了还是别惹她,免得自己也倒霉。”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 他们吃完之后,佣人端了茶水和水果,大家刚坐下喝茶时,佣人说司慕来了。 顾轻舟就站起来。 高桥荀的目光,立马紧跟着顾轻舟。 司慕走了进来。 铁灰色的军装,把他衬托得高大而威武,挺拔干练。他步履沉稳,倜傥雍容,竟是非常的贵气与英俊。 高桥荀难得自惭形秽。 转念他又想:“还是我比较漂亮!这种傻大个,有什么好的?” 他下意识里,非要和顾轻舟的丈夫比出一个高下来。 “吃饭了没?”顾轻舟问。 司慕道:“吃过了。” 他身后的副官,拎了几个纸袋子。 司慕接过来,交给了顾轻舟:“我路过百货公司,被店员说得走不开,就给你们买了几条围巾,别嫌弃。” 顾轻舟笑了笑。 她低头瞧去:有宝蓝色的,也有天水碧的、月白色的。 正好四条。 一条是顾轻舟最喜欢的月白色长流苏的,一条是比较适合中老年人的宝蓝色,其他两条也挺清淡的。 顾轻舟就明白,这是司慕精挑细选的,把大家都顾忌到了。 “谢谢。”顾轻舟道。 她先拿了那条宝蓝色的给颜太太,剩下的三条,顾轻舟让颜洛水和霍拢静先挑。 大家说起了年底的围巾、坎肩和皮草,顾轻舟就趁机给司慕使了个眼色。 司慕看到了,站起身。 高桥荀也瞧见了。 顾轻舟跟司慕出门,高桥荀等他们走出去之后,就借口去洗手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 顾轻舟和司慕并未走远,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凉亭说话。 高桥荀悄悄尾随。 顾轻舟无奈叹了口气,对司慕道:“先去把那个人抓过来!” 司慕回头,也看到了不远处柱子后面的高桥荀。 他走过去,一把拽住了高桥荀的衣领,将他从柱子后面拖了出来。 高桥荀没防备,吓得半死,顿时哇哇乱叫了起来。 “你放开我,懦夫小人!”他下意识用日语骂骂咧咧了。 而司慕正好全部听得懂。 “你偷听,反而成了勇夫吗?”司慕冷哼哼问道,一把将他推搡了出去。 高桥荀没防备,跌倒在地。 顾轻舟悄无声息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高桥荀。 第637章 司慕撒谎了 第637章 司慕撒谎了 高桥荀立马爬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对顾轻舟道:“此人十分粗鲁,真是个野蛮人!” 顾轻舟含笑不语。 司慕面如寒霜。 高桥荀既然开了挑拨离间的头,就不会轻易停止,他继续道:“他孔武跋扈,根本配不上你。” 顾轻舟的笑意敛去。 她预备阻止,就听到司慕冷如寒铁般问:“那你觉得谁能配得上她?” “自然是像我这样的英俊斯文人了。”高桥荀拍了拍胸脯。 司慕立马掏出了枪。 高桥荀道:“你有枪了不起吗?我告诉你,你这种手枪还是我父亲研制的,我家里数不尽的枪。男人没有魅力,才需要用枪来恐吓其他人。” 说起来,高桥荀虽然纨绔,却超级擅长揣摩人心。 他攻击司慕的话,字字句句诛心。 司慕在言语上最容易吃亏,这点没办法,他曾经哑了五年,让他多么诡辩雄才实在太难了。 “够了。”顾轻舟开口,“你若是再敢胡搅蛮缠,我丢你去喂狗!” 一提到狗,高桥荀立马想起顾轻舟的那两匹狼狗,顿时吓得腿软。 他最怕狗了。 司慕拧眉,眼中的怒意散去,冷漠看着。 无关紧要的人,司慕很少为了他们生气。 只有顾轻舟,才能让司慕的怒意不减。 “你你以为我害怕?”高桥荀故作高傲,“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怕!” “来人!”顾轻舟喊了。 高桥荀差点膝盖发软,忙不迭道:“算你狠!” 转身快速跑回去了。 顾轻舟望着他的背影,啼笑皆非。 对着这么一个人,很难说真的多讨厌他,顾轻舟失笑。 被他这么一打扰,顾轻舟和司慕都有点兴致乏乏。 可事情关乎重大,顾轻舟还是决定和司慕聊一聊。 “你早上,是不是看到了我的文件?”顾轻舟开门见山。 司慕道:“是啊,你不是给了我吗?” 顾轻舟愣了愣,反应过来,他们并不是在说同一件事。 “你后来放回去了?”顾轻舟问他。 司慕道:“什么放回去了?” 他一派茫然。 顾轻舟错愕。 按理说,自己睡得那么迷糊,不可能记得把那份文件抽出来的,而是应该一股脑儿全部给了司慕。 她细看司慕的神色。 除了冷漠与疏离,顾轻舟从司慕脸上也看不见其他来。 “司慕,其实那份文件没什么意义。”顾轻舟道,“我保留着它,只是为了” “什么文件?”司慕打断她。 顾轻舟的表情一敛。 她坚信司慕是看过了,而他现在不肯承认,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顾轻舟心中,莫名有了些寒意。 司慕是打算这样对待她吗? “司慕,你看到了!”顾轻舟道。 “什么?” “你别装傻,你肯定看到了。”顾轻舟道,“司慕,我帮过你很多次,你却打了我一枪,认真算起来的话,我可以把你视为仇敌。如今,我摒去恩怨,跟你和平相处,你是打算恩将仇报吗?” 司慕眼底平静。 他眼眸深邃,只有那浅淡如蓝的眼波里,倒映出顾轻舟的面容,再无其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司慕费解。 顾轻舟心头闪过很多的思路。 她莞尔:“那大概真是我多心了吧。” “是什么东西?”司慕问。 顾轻舟淡淡笑道:“没什么,我最近疑神疑鬼的,不好意思。” 司慕颔首。 他问顾轻舟:“还要说什么?” 顾轻舟摇摇头。 他们俩就回到了客厅。 回来之后,顾轻舟神色如常。她越是有事时,越是表现得平淡无奇。 司慕同样。 大家看了他们一眼,没察觉什么异样,收回了视线。 独独高桥荀很不满意。 他不时看司慕,又不时看顾轻舟。 后来他偷偷问颜一源:“你说,像我如此英俊漂亮的人,怎么会没女人喜欢?” 颜一源一头雾水:“你怎么就没人喜欢呢?” 在颜一源看来,喜欢高桥荀的女士不在少数。 “不是这样的!”高桥荀叹气,“就像你姐姐啊、你义妹啊,她们都不喜欢我。” “她们都有丈夫,喜欢你那叫不道德。忠诚是我们的美德,你一个倭人哪里懂?”颜一源鄙视他。 高桥荀更加不高兴了:“可是我比她们的丈夫更俊美!” “你干嘛非要跟人家丈夫比?”颜一源不解。 高桥荀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顾轻舟临走的时候,对颜一源道:“五哥,你又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回头闯祸了,看义父怎么打你!” 不三不四的高桥荀就站在旁边,一开始没明白这话的含义,直到顾轻舟走远了,高桥荀才爆发:“她是不是骂我了?” “是。” 高桥荀顿时气得歪了鼻子:“那个女人, 又丑又讨厌!” “胡说八道,轻舟明明很漂亮。她还救过你的命呢,马场那次,若不是她,你早就摔死了,还记得不?你转头就说她不好,白眼狼!”颜一源不高兴了。 “也许是你摔死了呢?”高桥荀不悦。 “你还诅咒我?”颜一源跟他打了起来。 两个人打完了,又勾肩搭背出去玩了。 高桥荀始终觉得,顾轻舟和司慕有秘密,而他非常好奇秘密。 他又认识司芳菲。 也许,他可以去问问司芳菲? 他不时跟颜一源打听顾轻舟的事。 比如,顾轻舟最害怕什么。 颜一源想了想:“害怕什么?轻舟什么也不怕” 转念一想,颜一源倒是想起一桩事:“我们小时候骑自行车,轻舟摔惨了,都摔到了医院去,后来她就再也不敢骑车了。” 高桥荀很兴奋,好似终于找到了顾轻舟的弱点。 “原来她怕自行车,这个好玩!”高桥荀笑道。 高桥荀在岳城玩了两天,就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南京。 回去的当天有个宴会,他见到了司芳菲。 他跟司芳菲素来不太亲近。 这次,高桥荀想跟司芳菲套近乎,也许可以问更多顾轻舟的事,故而他开始和她寒暄。 他们说起了顾轻舟。 司芳菲表情微变,好像露出几分热切来。 高桥荀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你害怕自行车吗?”高桥荀问司芳菲,“我听说,少夫人小时候骑自行车摔得进医院,当时你在不在?” 司芳菲的眼珠子急转。 摔得进了医院 第638章 普通才是奢侈 第638章 普通才是奢侈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等收拾的时候才发现,除了衣裳鞋袜,就只有木兰和暮山属于她。 这房子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 她像个旅人,在这里漂泊了整整一年。 “少夫人,已经办妥了。”副官回来,低声告诉顾轻舟。 司慕的确去医院问过医生,顾轻舟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一开始保密,后知道他是军政府的少帅,不得已而告之。 于是,顾轻舟就需得布防一番。 司慕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顾轻舟只能窥见一二。她秉承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做好了准备。 “很好。”顾轻舟颔首。 副官退了下去。 那份文件,重新整理保险柜时,把它放到了夹层里,也许它还用得着,这是她给司行霈的。 顾轻舟不是觉得这重要,而是不想有不必要的猜疑。 明明可以说清楚的,就无需让司行霈去猜。 至于司慕 顾轻舟沉思片刻,始终不知该如何再次和司慕相处。 他这次的行为十分反常。 “他嫌弃我的开端,是因为他以为我跟司行霈睡过。那么,他现在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心里怎么想的?”顾轻舟问自己。 假如换成她 可她是女人,她猜不透男人的心思。司慕此刻是如何想的,顾轻舟无法明白。 她又很想知道。 正好霍拢静打电话给她,问她:“可要去逛逛?” “逛什么?”顾轻舟问。 霍拢静道:“过年的衣裳首饰,你都买好了吗?你祖母还没有出百日,你过年的衣裳都要重新买吧?” 顾轻舟哦了声。 祖母还没有出百日,她过年不能穿得特别喜庆,同时又不能太寒酸。 她就需要一些颜色素净、面料昂贵的衣裳了。 “好啊。”顾轻舟道。 她和霍拢静约好了时间地点。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顾轻舟到的时候,远远看到咖啡馆门口站着一个人。 此人异样的高大,顾轻舟要很努力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他脸上伤疤纵横,手上坑坑洼洼的,听说这是曾经被活生生挖去了肉。 他是霍拢静的教头。 看到顾轻舟,他略微颔首,道:“少夫人。” 他面无表情,宛如鬼煞。 顾轻舟也冲他颔首:“你家大小姐来了?” “已经到了。”他公事公办,有一句答一句。 顾轻舟就推门而入。 霍拢静选了临窗的座位,面前摆放着一只透明玻璃花瓶,瓶中养着一支红玫瑰,正开得丰凛冽。 阳光照耀下,装水的玻璃瓶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芒。 霍拢静百无聊赖,把手身在那芒中穿梭。 顾轻舟走过来,笑道:“你一个人啊?五哥呢?” “高桥打电话让他去南京,听说是有一匹好马,他一大清早就搭火车走了。”霍拢静道。 顾轻舟失笑:“他跟高桥荀关系越来越好了。” “性格相投吧。”霍拢静道。 顾轻舟就笑起来。 她又看了眼门口。 那个教头高大的影子,还能看到。 顾轻舟问霍拢静:“现在不怕带着他了?” “没什么可怕的。上次我们出去,还是他救了一源。”霍拢静道,“他现在真正是我的随从了。” 顾轻舟就问怎么回事。 霍拢静道:“我们去戏院,人太多了,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推了一源一把,一源滚下楼梯,是他在下面接住了。” 顾轻舟拍了下胸口。 颜一源的生活,还真是水深火热的。 “原来,救了五哥,你才会真正感激他。”顾轻舟笑道。 霍拢静难得脸上露出几分羞赧。 顾轻舟越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造化神奇。 霍拢静这样的女孩子,居然对颜一源这般情深。 仔细想想,也能想通:颜一源是个活泼、开朗、乐观、慷慨甚至简单的人,而这些都是霍拢静曾经最向往的。 “我还给他改了个名字。”霍拢静声音微低。 倏然有了点调皮的意味。 “改了什么?”顾轻舟凑近。 “刘五。”霍拢静道。 顾轻舟失笑。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顾轻舟问。 霍拢静道:“没有啊,就是普通人的名字。” 普通人 对那个教头而言,做个普通人才是最幸福甚至奢侈的吧。 青帮里的人,多半都是这样一个名字带个排行的,遍地可见,比如霍钺身边的锡九。 “他肯定很满意。”顾轻舟道。 霍拢静颔首:“对啊,他挺喜欢的,没想到。” 她们俩说着话,吃了点东西,就去逛百货公司。 顾轻舟正在看一件皮草,突然有个人闯了进来,表情狰狞看着顾轻舟。 回眸间,顾轻舟看到了董夫人。 和两年前初到岳城相比,董夫人的艳光磨去,眼角的皱纹遮掩不住苍老的痕迹。 她愤怒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则微微笑了:“董夫人。” 她如常和她打招呼。 董夫人的脸上,充满了蚀骨的恨意。她目光阴毒,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眼波滢滢,平静如常和她对视。 “妈!”有个人急匆匆跑进了店铺,正是董夫人唯一剩下的儿子董阳。 董阳今年二十一岁,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斯文白皙。 他大概是一路追董夫人的,跑得气喘吁吁,白皙面容上布满了红潮。 他握紧了董夫人的手,近乎哀求道:“妈,回去吧。” 然后又给顾轻舟打招呼,“少夫人,打扰您了。” 他拉走董夫人。 此刻还没人注意,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董家。 董夫人却不肯走,使劲盯着顾轻舟。 店里的经理留意到了,正往这边走过来。 董阳更急了:“妈,求您了,快走吧。” 董夫人心疼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再想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道:“少夫人,您别来无恙啊?” “我挺好的。”顾轻舟道,“董夫人,您的气色也不错。” 董夫人咬牙切齿。 “少夫人,我们先走了。”董阳道。 说罢,又拉董夫人的胳膊。 董夫人这次没有固执,脚步随着儿子往外走,却偏过头来看顾轻舟。 顾轻舟表情不变,静静望着她。她眼底的光芒,比董夫人更深邃。 第639章 庆贺订婚 第639章 庆贺订婚 顾轻舟收敛心神。 霍拢静方才去旁边的小更衣室试穿一件皮草大衣,出来时外头风平浪静了,她还是问:“方才怎么了?” “无事,就是遇到了董夫人。” “哪个董夫人?”霍拢静问,“董晋轩的夫人?” “是啊。” 董夫人痛失二子,一个是因为绑架顾轻舟被司慕射杀,一个是因为害张辛眉被龙门的张龙头授意射杀。 结果,董夫人没有深究根底,却一股脑儿把怨恨发泄在顾轻舟的身上。 顾轻舟坦坦荡荡面对她。 “董晋轩此人,只怕是留不得。”霍拢静道,“你应该告诉督军。” “督军心中清楚的,而且司行霈的人已经顺利打入海军高层。过了年,督军大概会以任期辛劳换下董晋轩。”顾轻舟道。 这是她的猜测。 董晋轩的任期,哪怕过了年也是刚刚两年。 而正常的任期都是三年一换。 正月里想要换掉他,就要看司督军的意思了。 只不过,顾轻舟和司行霈打算正月里公开他们自己的事,到时候,怒极之下的司督军,估计想不起其他了。 “换掉他是迟早的。”顾轻舟道。 然后,她们重新去逛了。 买好了衣裳和鞋袜,经理会派小伙计亲自送到霍公馆和司公馆的新宅。 顾轻舟与霍拢静无事一身轻,又到处玩了。 到了半下午,顾轻舟略感疲乏,正好路过一处废弃的花园,顾轻舟就提议下去走走。 花园的外头有一条长椅。 擦干净之后,霍拢静先坐下,然后拿出了香烟。 “要吗?”她问顾轻舟。 顾轻舟就接了过去。 她只是点燃,并不怎么抽。 她问霍拢静:“你怎么抽上烟了?” “我哪里抽?”霍拢静道,“这一盒,在手袋里放了快三个月了。” 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烟。 她给顾轻舟烟,就是她觉得顾轻舟的心情很糟糕。 “你在愁什么?”霍拢静问,细长的雪白香烟,从她柔嫩唇间掠过,一阵轻烟冉冉。 顾轻舟也吸了一口。 这烟特别轻,不像雪茄那么沉,她不太喜欢,感觉不痛不痒的。 顾轻舟就没有再抽了,夹在手里闻着烟香。 霍拢静看得出她的情绪不好,而顾轻舟也的确需要倾诉。 和司行霈的事、司慕的事,以及今天遇到的董夫人,都让她不开心。 “我很担心。”顾轻舟道。 她一股脑儿都告诉了霍拢静。 洛水即将临盆,顾轻舟不适合用自己的糟心事去烦她,霍拢静就成了顾轻舟唯一能吐露心思的人了。 “我跟司行霈订婚了。”顾轻舟道。 霍拢静一愣,然后俯身拥抱了她,高兴道:“真好!”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拢静问她:“戒指呢?”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为难,全部告诉了霍拢静;同时,她也把司慕的事告诉了她;最后,又说起心有不甘的董夫人。 霍拢静却笑道:“轻舟,你居然也杞人忧天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高兴踩了两人手里的香烟,拉起顾轻舟道:“走,我们去喝酒,叫上洛水和谢舜民,再让一源从南京回来。还有我哥哥。” 顾轻舟失笑。 从未见阿静这么高兴过! 她有点意外,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积极了?” “我一直很担心你的!”霍拢静如实道。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让霍拢静忧心,只是她从未说过。解决不了,就没必要挂在嘴边叫人烦躁。 如今,此事都解决了,司行霈求婚了,其他的都是鸡毛蒜皮了。 面冷心热的霍拢静,很是高兴。 她还邀请了她的兄长霍钺。 晚上八点,人都来齐了,包括颜洛水夫妻,以及从南京赶回来的颜一源。 “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免得洛水撑不住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笑笑拍着她的手:“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纸糊的!我睡了一上午、一下午的,如今正精神着!” 顾轻舟和司行霈订婚,颜洛水跟霍拢静一样开心。 她们私下里,总担心顾轻舟跟司行霈不得善果。 特别是颜洛水,她始终不太信任司行霈,总感觉司行霈是在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殊不知,他们真的要结婚了,而且司行霈愿意为了顾轻舟冒如此大的风险,听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颜洛水很感动。 “是啊,大家放开了玩。”谢舜民也道,“洛水有我呢。” 众人果然放浪形骸。 顾轻舟接受了他们的恭贺。 几杯酒下肚,她身子逐渐暖和,她说了很多的话。 也笑了很多次。 虽然没什么可笑的。 “祖母还在孝期,我不该饮酒。”顾轻舟突然道。 颜洛水道:“现在哪有什么孝期的说法?开开心心的,你别总是扫兴成么?” 顾轻舟笑起来。 她出来透气的时候,正好霍钺从洗手间回来。 霍钺瞧见她站在灯火之下。 酒肆的电灯外面,罩着美人春睡图的灯笼罩子,泛出淡红色的光线,越发将顾轻舟酡红的双颊染得秾艳,如盛绽的桃蕊。 她冲霍钺笑,露出一口细糯的小牙齿,娇媚中莫名添了可爱。 霍钺走到了她身边:“喝好了?” 顾轻舟点点头:“有点上头。” 她喝酒有分寸,从来不让自己过量,而且只有喜事才会喝酒。遇到了难过的事,除非有人刻意拉她,否则她是不会灌酒的。 故而,顾轻舟对自己的酒量很清楚。 她快要醉了,就停下来,站在走廊上吹风。 入冬了,庭院的虬枝在夜风中瑟瑟。 岳城的冬天是湿冷的,风也带着潮湿的寒意。 “少喝点。”霍钺道。 说罢,他就站到了顾轻舟身边。 他恭贺顾轻舟和司行霈订婚:“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顾轻舟笑笑。 她想起什么,问霍钺:“霍爷,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霍钺颔首,问她想要知道什么:“你说,我知无不言。” 顾轻舟咬了下唇。 她慢慢组织言语,因为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说。 “是司慕。”顾轻舟道,“他的有些行为,让我很糊涂。” “什么行为?”霍钺打起精神,尽可能为顾轻舟排忧解难。 第640章 司慕的等待 第640章 司慕的等待 顾轻舟不方便跟人说。 她换了个说辞。 “男人很在乎女人的贞洁,这意味着什么?”顾轻舟问。 霍钺被她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 她还真跟司慕睡过不曾? “他是否还有心思?”顾轻舟又问。 霍钺这时候就明白,她所说的“男人”,并非司行霈,而是司慕。 她对司慕的行为很困扰。 “司慕怎么了?”霍钺直截了当点明。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身边的男人太少,而霍钺又太了解他们,一下子就能对上号,顾轻舟的掩耳盗铃毫无意义。 她没有继续说贞洁,只是说司慕。 她想知道,司慕是否还想要得到她。 “求而不得,足够让一个人陷入迷茫。”顾轻舟道,“我真怕司慕也这样。” 霍钺问:“你感觉呢?” 顾轻舟摇摇头,她感觉不到。司慕比较沉默,习惯了面无表情。 亦或者说,顾轻舟从一开始就不太信任他的感情。 “轻舟,他还喜欢你。”霍钺道,“他还想得到你。” 顾轻舟诧异:“你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霍钺笑了笑:“你问我,却又不相信我的结论?” 顾轻舟忙道:“不是,不是,我是” “你是不相信司慕喜欢你?”霍钺失笑,“你为何会如此低估了自己?你可是连司行霈都拿下了的女子。” 顾轻舟笑起来。 她无奈摇摇头:“霍爷,您明明知道我跟司行霈,不是那样的。” 她不是靠魅力而征服了司行霈。 他们是恰好有个时机,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可我觉得就是那样。”霍钺道,“司行霈很骄傲,又很挑刺,无魅力的女人不会让他心悦诚服。” 顾轻舟沉思了下。 “所以,司慕他还是念念不忘。如果你觉得应该堤防他,就拿出十二分的警惕来。”霍钺最后叮嘱。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霍爷,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这次的欢聚,颜一源、霍拢静、霍钺和谢舜民都喝得有点多,颜洛水没有喝酒,顾轻舟适量。 大家都很开心。 回到新宅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司慕还没有睡。 他穿着一套家常的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书。 侧影英俊,他的头发也略微零散,露出几分居家的休闲。 顾轻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司慕。 “还没睡吗?”顾轻舟想起了霍钺的话,想起霍钺说司慕还对她不死心,顾轻舟的脚步就略有点紧绷。 她想赶紧上楼。 “嗯。”司慕言简意赅,眼睛还在书上,并未抬眸看顾轻舟一眼。 顾轻舟道:“晚安。” 司慕这时候就站起身。 他放下书,高大的身影站住了台灯的光线,屋子里倏然黯了两分。 他说:“你喝酒了?” “喝得不多。”顾轻舟道,“跟朋友相聚,所以” “吃些宵夜,喝点醒酒汤再睡吧。”司慕道。 说罢,他就喊了佣人,让佣人给顾轻舟准备小米粥和醒酒汤。 “不用,我喝不下去。”顾轻舟拒绝,她不想再离婚了,转身上楼。 锁好了房门,木兰扑了过来。 顾轻舟这才发现,自己没带今天喂狼的牛肉上来。 她摇铃。 女佣跑上来,问顾轻舟要什么。 顾轻舟就道:“那些红肉来。” 女佣道是。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顾轻舟起身去开门,准备拿肉,却看到了司慕。 司慕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有两块新鲜的牛肉。 顾轻舟微愣。 司慕托给她:“拿着。” 放在顾轻舟手里,他又下楼了。 顾轻舟的眉头紧紧蹙起。 司慕对她的热情,真是前所未有。他似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开始对顾轻舟好。 “就因为我没有跟司行霈睡过,所以”顾轻舟心中五味杂陈,反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他从前可是一边爱慕她,一边嫌弃她的。 如今,真是大转变。 顾轻舟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拿肉去喂狼。 等女佣再次敲门,给她送粥和醒酒汤时,顾轻舟不再开门了。 她装睡。 她洗了澡躺下,至于醒酒汤和米粥,对于她来说是多余的关心,她用不上的。 佣人敲不开顾轻舟的门,只得下楼。 看到司慕还在客厅,佣人有点紧张,低声道:“少帅,少夫人歇下了。” 司慕那如沐春风般温柔的脸,重新阴沉了下去。 “去休息吧。”他挥了挥手。 佣人如临大赦,脚步急促离开了。在别馆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少夫人虽然和蔼,规矩却严格。此刻不应门,肯定是生气了。 少帅说是男主人,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还不如少夫人有威望,少夫人才是主子,给她们佣人发薪俸。 得罪谁也别得罪少夫人。 女佣也不管司慕饿不饿,听到司慕让她下去,端着托盘一股烟儿的溜走了。 司慕坐在沙发里。 壁炉里的银炭无烟,暖和。 冬天的时候,顾轻舟喜欢点燃壁炉,洗了澡坐在炉前烤火。 主要是为了烘干头发。 她头发里,总有淡淡的玫瑰清香。随着暖暖的气流发散,满室馥郁清香。 司慕想着,就把手边一块香料木头扔到了壁炉里。 这是他叫人特意熏制的木头。 果然,很快他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哪怕再次被拒绝,司慕的心情都还不错。 好似他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他的唇角,略带着一点渺茫的笑意。这点笑意,足够在初冬的夜里温暖他。 顾轻舟早起时,就看到司慕蜷缩在沙发里,睡得香甜。 她微愣。 佣人远远的,不敢打扰,只是给司慕盖了床薄被。 顾轻舟走过来,司慕就睁开了眼。 他翻了个身,平躺着看向她,目光温柔而缠绵:“早。”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早安。怎么不回房睡?”顾轻舟压抑心头的异样,若无其事道。 “我房间漏水。”司慕道,“墙壁坏了。” 顾轻舟错愕:“什么时候漏水的?” 司慕看着她,意味深长:“你去过我的房间吗?” 顾轻舟哽住。 她没有。 司慕的书房是套间,两间屋子打通了,外面是书房,中间是高达屋顶的书架,摆满了书籍,有一扇小门直通里卧。 顾轻舟去过他的书房,却没有进入过里卧。 “你不早说?”顾轻舟道,“这是你的家啊,你可以有很多房间住。” 第641章 抓药 第641章 抓药 司慕翻身坐起来。 他眸光微灼,看着顾轻舟。 “你等我安排?”顾轻舟反问他,眼底的碎芒凝聚,似染了霜色。 “嗯。”司慕却理所当然。 突然之间,顾轻舟说不出话来。 她想说司慕过分,然而这里是司慕的房子。 协议的婚姻早结束了,顾轻舟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位。 而她,没有家了。 顾轻舟袖底的手指微曲,她顿了下,才说:“好,我叫佣人收拾客房。” 司慕想了想,说:“你隔壁的房间呢?我可以住那间吗?” “可以的,我会叫人收拾。”顾轻舟说。 说罢,她就要出门。 她想前年去趟药铺,还有那边的情报系统也要梳理。 年后,她要从岳城离开,这些人需得安顿妥善。 平安西街如今算是顾轻舟的据点,只是有了药铺做遮掩,一般人不会知道。 她看司慕这样,在家吃早饭的心思也没了。 顾轻舟准备出门时,电话响起。 她接起电话,是司芳菲打过来的。 听到了芳菲的声音,顾轻舟背后就会冒寒意。 一个两个的,都不能叫她省心。 “二嫂,这是总司令办公室的电话,总司令让我告诉您,我们都要回岳城过年。 三军总司令衙门腊月二十六封印放假,我们当天晚上回去。你先去督军府,开通前后门,准备好过年的用度。 不用豪奢,祖母尚未出百日,一切以素淡为主。您安排好过年的事宜,以及明年正月的宴请。”司芳菲道。 她公事公办,口吻既不会太亲热,也不会太疏离,恰到好处,听不出任何异样来。 顾轻舟道:“好,我知道了。” 她也没心思去猜司芳菲的态度。 挂了电话,司慕问她是谁打过来的,有什么事吗? 顾轻舟就一一告诉他。 司慕揉了揉眼睛,睡意淡去,他道:“我帮你吧。过了年,想帮你也帮不上忙。” “不用了。”顾轻舟道,“我能做好。” 家中有事,顾轻舟一时也走不开了,只得先让佣人上了早膳。 司慕和她一起吃早饭,没有再开口,气氛很沉默。 顾轻舟先吃完。 她吩咐佣人:“收拾好房间。”又问司慕,“东西要搬上去,还是叫人来修?” “搬上去吧,免得修的时候弄坏了。”司慕道。 顾轻舟颔首。 她把司慕的话,再次告诉了佣人。 说罢,顾轻舟就起身,准备出门。 司慕问她:“去哪儿?我可以送送你。” 顾轻舟回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他的注视,让司慕略感不适,他眉头微拧。 顾轻舟也不太客气了,声音低沉了下去:“不用了司慕,多谢你。你这样,我反而觉得我们更加疏远了。” 司慕什么都听明白了。 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你出门当心。”他道。说罢,司慕转身回了他的书房,他要更衣橱么。 顾轻舟先他一步离开。 她去了趟何氏百草堂。 “轻舟,这些日子好多人慕名来求医求药。”何梦德道,“你看看账本,这些日子的生意实在不错。” 顾轻舟就问:“都是上次医药大会的功劳?” “是,已经传遍了。”何梦德道。 顾轻舟点点头。 这还算不错的。 她在平安西街流连,把很多事处理妥善。 顾轻舟也留给了何梦德一笔钱、一些账册、甚至一栋房子。 这些,都是她善后要做的。 中午留在何家吃了午饭,顾轻舟提到说她接到了何微的电报。 “微微挺好的,我们也接到了电报,她如今成绩出类拔萃,在学校很受老师的器重。”慕三娘高兴极了。 何微是考取了公费生,她的能耐,顾轻舟也撵不上。 每次提到何微,顾轻舟都很欣慰,何微做到了顾轻舟没做到的事。 就在这时候,药铺的小伙计突然来说:“少夫人,来了位太太,她说她姓董,想要请您去给她诊脉。” 董? 顾轻舟的唇角有一抹冷意,稍纵即逝。 何梦德放下了筷子:“我去看看吧,病人要紧。” 哪怕是正在吃饭,来了病人也要立马放下筷子,这是习以为常的。 顾轻舟却道:“姑父,那是董元帅的夫人,我去看看吧。” 何梦德微讶:“哦,这是慕名而来?” 顾轻舟笑笑。 肯定不是慕名而来,但肯定不安好心了。 “不算吧,我们认识的。”顾轻舟笑道,“姑父,你们慢慢吃。” 慕三娘就道:“你去吧,给你留菜呢。”说着就把顾轻舟爱吃的那道素炒蓬蒿给盖了起来,不准其他孩子乱动。 顾轻舟漱了口 她走出时,董夫人已经被小伙计请到了问诊间,而且端了热茶给她。 董夫人没有喝茶,只是捧在手里。她已经拿开了茶盖,蒸腾的薄薄雾气在她面前氤氲。 看到了顾轻舟,她放下了茶盏。 “董夫人。”顾轻舟神色如常,看到她就如见到了其他相熟人家的女眷,既没有过分的亲昵,也没有戒备和疏离。 “司少夫人。”董夫人放下茶盏站起身,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没想到今天是您坐诊。” 顾轻舟笑了笑。 分明是董夫人让小伙计去请顾轻舟的。 “我还以为您是故意来找我的呢,不成想竟是偶遇,有缘了。”顾轻舟不动声色的挤兑她。 董夫人面色微变。 好半晌,她才镇定下来,声音平静笑道:“是挺有缘的。” 顾轻舟眼珠子微动。 看着董夫人这样,就知道是有备而来。 顾轻舟素来不怕别人有阴谋。一旦有了阴谋,就会露出马脚。 “我最近时常心悸,看报纸说何氏百草堂的医术高超,故而来瞧瞧。”董夫人道。 顾轻舟指了指旁边问诊的小台子,道:“您请坐,我给您把把脉。” 董夫人就和顾轻舟对面而坐。 顾轻舟的手指微凉,落在董夫人的手上,让董夫人心中一惊。 顾轻舟诊脉半晌,对她道:“您最近体虚,没什么大问题,喝些补气的药即可。至于心悸,我没看到这个问题,大概是您平素睡眠不好的缘故。” 董夫人问:“需要开方子吗?” “当然了。”顾轻舟道,“我给您开个药方吧。” 说罢,她就低头,写了一张药方给董夫人。 董夫人唇角顿时有一抹得逞的笑。 顾轻舟写好之后,交给了她。 董夫人从何氏百草堂抓药,然后离开。 顾轻舟目送她。 看着她,顾轻舟的眼中有波纹一闪而过,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回后院吃饭去了。 第642章 司慕的不甘心 第642章 司慕的不甘心 送走了董夫人,顾轻舟回何家内院吃饭。 何梦德问她:“那位董夫人是什么病?” “没事找事的病。”顾轻舟笑了笑。 何梦德微讶。 顾轻舟怕他担心,解释道:“就是富贵病,说心悸睡不好,我看她是白日睡多了。” 慕三娘笑起来。 “那也要好好开服药方,别让人觉得咱们糊弄了她。”何梦德老实巴交的,不敢得罪董夫人。 哪怕他跟军政府关系这样亲近,他仍是小心翼翼的。 “我开好了,姑父您放心吧。”顾轻舟道,“这里是药铺,我不会乱来,毁了咱们的声誉的。” 何梦德这才点点头。 顾轻舟在何氏药铺吃了饭,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回到了新宅。 司慕不在家。 顾轻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司慕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导致她精神紧绷着。 顾轻舟更衣,下楼来吃晚饭。 这个时候,司慕回来了。 晚饭特意添了两道很鲜美的素材,其中就有蓬蒿。 顾轻舟说:“这个时节的蓬蒿最好吃了,随便一炒,就很鲜美。” 女佣笑道:“这是少帅吩咐炒的,原本没预备这个。” 司慕面无表情。 顾轻舟却感觉一口饭卡在喉咙里,让她感受很糟糕。 那碧油油的菜,顿时看上去有点倒胃口。 顾轻舟咬了下筷子头,没有再说话。 司慕却解释了:“我突然想吃了。” 是他自己想吃的,跟顾轻舟没关系,更不是他跟踪顾轻舟,亦或者打探顾轻舟的行踪。 顾轻舟把碟子让他这边推了推,道:“你既然喜欢的话,就多吃些吧。” 司慕很顺势夹了一筷子给她:“我看你也喜欢吃。” 顾轻舟在心中安稳自己:“只是巧合而已,只是巧合而已。” 然而另一个声音又问她:“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姑姑中午刚给你留了这道菜,知道你喜欢吃,晚上就上桌了。” 心情起伏,顾轻舟这顿饭吃得很别扭。 饭后,她给铁道部门打电话,问起明天往南京去的火车可还有包厢。 “最早几点?”顾轻舟问。 铁路部那边回答道:“早上五点的。” 顾轻舟就道:“那给我订好早上五点的包厢。” 她挂了电话,司慕蹙眉:“你去南京?” “有点私事。”顾轻舟点点头,复而又问他,“我可以去吧?” 司慕回神,道:“自然可以去了。你是去看阿爸吗?” 顾轻舟却摇头。 “是私事。”她强调道。 司慕就没有再问了。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想要选好今天副官们的请柬样式,司慕就坐到了她对面。 “这是正月宴请用的请柬?”司慕随手拿了一张。 顾轻舟没有抬眸,声音不轻不重道:“是啊。你怎么突然对这些琐事有了兴趣?” 司慕就道:“我最近也无事,可以帮你。” 顾轻舟再次道:“我这边的事情很简单,假如你要帮我,我就没事做了。你还是想想找别的事情做吧。” 若是以前,话题聊城这样,司慕肯定会甩手上楼。 然而,此刻的他却没有动,坐在顾轻舟身边,似乎对顾轻舟的嘲讽视若不见。 顾轻舟脸色微落。 司慕坐在旁边,不言不语。 顾轻舟慢慢翻阅请柬,心中却在想:“过了年,找什么借口搬到颜公馆去呢?还是不要找借口了,直接搬到颜公馆去?” 她不想再跟司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顾轻舟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翻阅,把几张请柬的样帖翻来覆去的看,始终没有定下哪个。 司慕却一直在看她。 她的皓腕纤瘦素净,落在烫金字的请柬上,格外醒目好看。 看着她,越看,心中越发悲凉。 他突然出声:“这么难选择?” 顾轻舟回神。 她手中正握着一张样式古朴的,说:“这种吧,比较庄重,其他的都太花哨了。” 司慕颔首。 剩下的,司慕帮她捡起来。 顾轻舟准备上楼,司慕却突然喊她:“轻舟?” 顾轻舟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是新搬的房间不满意吗?” 司慕摇摇头。 顾轻舟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司慕立在下面,故而他扬起脸才能看到顾轻舟的眼睛。 顾轻舟则是居高临下审视司慕。 司慕眼神不躲,问顾轻舟:“你真的想好了跟司行霈结婚?” 顾轻舟颔首:“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司慕心中闪过无尽的悲凉。 他似乎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直直浇灌,他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站稳了脚步,想要再说什么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司行霈。”顾轻舟道,“现在,我也未改初心。” 司慕怔愣了之后,心神恢复了几分。 他问:“他杀了你的亲人!” “我知道!” “所以,你现在是无所谓了吗?”司慕的声音,倏然冷漠了下来,“此事,还没有人知道,你觉得所有人都无所谓吗?”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亲人。 那两个含辛茹苦养大了顾轻舟的人,全部死在司行霈精心安排的杀局之下。 此事传开了,世人会怎么想顾轻舟? 再加上,顾轻舟如今是司慕的妻子,在司慕还活着的时候,她就要改嫁司行霈,舆论会突然说她? 这两样,就足够她身败名裂的吧? “你真的要为了司行霈,冒如此大的风险?司行霈是个声名狼藉的人,你也要这样吗?”司慕往上走了两个台阶,逼近顾轻舟。 “要不然呢?”顾轻舟斜睨他,“你觉得呢?” “你没必要嫁给他。”司慕道,“你跟他,什么也不是!” 因为没睡过,所以什么也不是吗? 司慕对女人的定义,肤浅到了如此的地步吗? “我已经和他订婚了。”顾轻舟表情淡淡的,“现在,他是我的未婚夫。不管有什么舆论压力,都是我们两口子的事。 而我跟你,半年前就离婚了。司慕,你脑子糊涂了吧,我跟你才什么都不是!” 司慕身不由己往后退。 他踩空了一个楼梯,差点跌下去,半晌才站稳身形。 等他站稳了的时候,顾轻舟已经三两步上楼,消失在楼梯的蜿蜒处。 第643章 计谋 第643章 计谋 冬月的凌晨,空气阴寒,白雾袅袅。 顾轻舟四点就起床,梳洗之后,带着两名副官去了南京。 她去南京做什么,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她单独一个包厢,两名副官分别在她左右的包厢里。 “如今还算太平,无需特意保护我,你们去睡一会儿。”顾轻舟对副官们道。 现在还没有到凌晨五点,大家都非常的疲乏,包括顾轻舟自己。 她是打算睡一下的。 “是。”副官们退了出去。 顾轻舟整理床铺,想着躺一会儿,她现在也很困。她还没有关门,她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普通人不可能进来,除非是副官忘了什么。 一起身时,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司慕穿着咖啡色的条纹西装,外头是宽大的同色风氅,高大挺拔立在顾轻舟的面前。 顾轻舟微惊。 “年底路途不太平,我担心你。”司慕如实道,“我送你去南京吧。” 他说,我担心你,说得这样自然。 顾轻舟眼眸微敛,静静看着他:“你是担心我去南京告状?” 司慕怕顾轻舟先说出来,他措手不及吗? 这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轻舟脸色阴沉:“司慕,我不会如此不厚道。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去南京,跟我们的私事没关系。” 司慕也道:“我更不是如此不厚道的人,我岂会误以为你害我?” 两个人差点就要吵起来。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你陪同。” 就在这个时候,火车鸣笛。 车厢咣当了下一下,顾轻舟差点没站稳。 她指了指门口,道:“出去!” 司慕难得露出了笑容。 他问顾轻舟:“我站在门口,你确定吗?” 顾轻舟脸色更加难看了:“请你出去!” 司慕的性格,也不可能真站在门口。 他起身。 顾轻舟等他离开了车厢时,用力关上了门。 她心情起伏不定。 车厢外,有乘警过来,跟顾轻舟敬礼:“少帅,您您也乘坐这辆车?” 司慕道:“不必惊动任何人,我出来抽根烟。” 说罢,他掏出了雪茄。 他点燃了。 雪茄的清冽,立马从门缝飘荡了顾轻舟的车厢里。 顾轻舟手指攥紧。 她撇过脸去看窗外,尽量忽略司慕。 不过片刻,车长就来了,急急忙忙给司慕行礼。 “少帅,您怎么也不提前说,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卖其他的票了。”车长道。 司慕说:“我若是怕麻烦,就会开专列了。无妨的,你们去忙吧。” 顾轻舟听到门外,车长和乘务员久久没有走。 她实在忍受不了了,站起身开了车门。 车长和乘警都认识这位少夫人,顿时更加恭敬了:“少夫人。” “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们照料。”顾轻舟神色不善。 车长和乘警急忙道是。 顾轻舟就瞥了眼司慕。 司慕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烟抽好了?”顾轻舟问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 她想起很久之前,颜洛水说司家没一个好人,顾轻舟如今越发觉得,司慕到底跟司行霈是亲兄弟,耍起无赖分毫不差。 她只得打开了车门。 “差不多了。”司慕扔了手中的烟蒂,风猛然灌进来,吹乱了顾轻舟的头发。 “那快进来吧。”顾轻舟道,“你站在这里,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司慕笑笑,如愿以偿进了包厢。 车长和乘警这才离开。 顾轻舟转身,狠狠等着司慕。 司慕却笑了。 顾轻舟在他面前,素来端庄沉稳。她比司慕小几岁,却像司慕的长姐似的,气质上压过司慕。 这是她第一次,在司慕面前露出咬牙切齿的样子。 司慕就感觉她有趣,也像个孩子。 “这样有意思?”顾轻舟问他。 司慕道:“没有,我真只是想抽根烟。” 你都抽了两根,而且还站在我包厢门口抽! 顾轻舟的手指更加紧了。 司慕惹人厌的本事,快要赶上司芳菲了! 顾轻舟不看他,低头阖眼打盹。 司慕问她:“你这次匆匆忙忙去南京,到底是做什么?” 顾轻舟不想和他怄气。 一怄气,他们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加奇怪。 当然,她也不想跟司慕说实话,说她想要对付董晋轩的夫人。 董夫人拿顾轻舟的药铺做文章,不仅会毁了顾轻舟,也会毁了何氏百草堂,何家和伙计们都要丢饭碗。 更可怕的是,好不容易有了噱头的中医,重新倒退,回到寒冬。 顾轻舟不会任由自己的心血,被董夫人处心积虑的糟蹋,故而她给董夫人 的药方上,做了点手脚。 她这次去南京,也是完善自己的计划。 她半真半假的告诉司慕:“我想邀请总统府的秘书长周景辉先生和太太,过了年到岳城来赴宴。” 司慕错愕。 “周景辉?你怎么跟总统府的红人有关系?”司慕问。 顾轻舟道:“他是唯一一个不反对中医的,而且他深受总统器重,可能会上任政治部,这样的人,应该及早巴结!” 司慕想了想。 他想得比较远,就问顾轻舟:“你是想请他为中医开办学校和中医的立项说情?” 顾轻舟道:“我正有这个打算。” 其实,卫生部的事,轮不到周景辉说话。 司慕也很清楚。 故而,他听除了顾轻舟的敷衍之意。 顾轻舟不愿意告诉他,他就没有再问了。 顾轻舟就阖眼打盹。 四个小时之后,他们顺利到达了南京。 颜洛水常说,南京乃是古城,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 顾轻舟有心去逛逛,可惜时间不够。 司慕问她:“先去阿爸的官邸吗?” 顾轻舟道:“这个是自然的。” 他们先要落脚。 司慕知道司督军官邸的地址,顾轻舟也知道。 门口有脚力车。 顾轻舟和司慕各自上了车子,在脚力夫的带领之下,一个小时后,出现在司督军官邸的门口。 司督军的官邸比较偏,而且靠山。 顾轻舟听司琼枝说过,他们后后院可以引来温泉水。 敲门之后,副官认识司慕,恭恭敬敬行礼。 顾轻舟就跟着司慕,进了大门。 第644章 顾轻舟的运筹帷幄 第644章 顾轻舟的运筹帷幄 司夫人见到了司慕,高兴极了。 转眼看到了顾轻舟,顿时就落下脸来。 顾轻舟不以为意。 “你阿爸和芳菲在衙门里,琼枝去了学校。”司夫人道,“你们再晚一步回来,我就要去陪总统夫人喝茶了。” 顾轻舟忙道:“姆妈,假如您要去的话,现在就去吧。我也想见见总统夫人。” 司夫人满眸的嫌弃! 她怎么可能带顾轻舟去见总统夫人呢? 司慕却在旁边帮腔:“姆妈,您带轻舟见识见识世面,也是我和您有面子。” 司夫人道:“你都来了,我还喝什么茶?” 司慕道:“我会住几天的。机会难得,您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总统夫人的,况且轻舟也想去。” 这话不假。 司督军是南京政府的高官,然而司夫人没什么政治才能。 总统夫人擅长英文,她与外交部和各大使馆关系密切,而且很通政务,有点瞧不起司夫人这样的。 平常时节,总统夫人也不会特意说要喝茶,这次的确是个好机会。 因为总统夫人要举办一个慈善晚宴,需要大家都放放血。 哪怕是放血,也只有身份尊贵的夫人才能参加。 司夫人若是不去,其他人还当总统夫人没邀请她,岂不是损失颜面? 司慕说多住几日,司夫人就道:“那好吧。” 说着,她又叫佣人给顾轻舟挑衣裳、化妆。 司琼枝和司芳菲有很多衣裳,她们的身形跟顾轻舟差不多。 挑来选去,司夫人终于给顾轻舟选出一条翠色素面旗袍,一条雪色披肩。 这种翠色的旗袍,非常挑人的气质和皮肤。 顾轻舟肤白如雪,头发浓密乌黑,身段婀娜。这身旗袍,衬托得她高华端庄,眉宇间的年纪大了几分,更显得稳重。 很是雍容华贵。 “还不错。”司夫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 出来的时候,司慕眼底闪过几缕惊艳的芒。 司慕宛如行走在炽热的沙漠,突然看到了沁人心脾的绿植,整个人的心头充满了向往和希望。 他愣了下。 “不好看?”司夫人问司慕,“也不能怪我,她实在太瘦了,没衣裳好看。” 司慕笑笑,不以为意。 顾轻舟就顺利跟着司夫人,去了总统府。 她见识到了很多的贵妇人,包括总统夫人。 然后,经过旁人的介绍,顾轻舟跟周秘书长的夫人一见如故。 “我知道周秘书长祖上是中医,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中医,是不是?”顾轻舟笑问。 周夫人道:“是的,中医没什么错啊,都是那些老鼠屎把中医带累坏了。” “我想请您和周秘书长去岳城,做些中医的研讨,正好也是正月的宴请。”顾轻舟道。 周夫人笑笑,没答应。 顾轻舟也不勉强她。 当天的宴席结束,顾轻舟就要到了周家私宅的地址。 回到司督军的官邸,司督军和司芳菲、司琼枝都回来了。 司芳菲很紧张,眼眸从顾轻舟身上滑过。 她大概是怕顾轻舟来禀明实情的。 “我想邀请周秘书长去趟岳城,这样对我们中医大有帮助。”顾轻舟道。 司夫人就在旁边抱怨:“今天呢,总统夫人挺欣赏她,还说岳城的百姓爱戴她,偏偏她不会奉承。 她只顾跟周夫人说话,反而冷落了其他人。这样吃不开,我也没办法。” 当着司督军全家的面,直接数落顾轻舟。 若顾轻舟真是她媳妇,估计早就气八百回了。 顾轻舟笑笑。 司督军则严厉看了眼司夫人。 屋子里突然一静。 司夫人也自知失言,后面的话就没有。 晚饭之后,司督军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问顾轻舟到底有什么事。 顾轻舟道:“我真的是来结交周景辉的。” 周景辉是总统身边的红人,将来可能会做政治部主任,即将贵不可言。 能巴结到他,对政治前途大有好处。 顾轻舟和周夫人有了交情,这算是打开了很好的局面。 “这也不错。”司督军道,“你是想让周景辉支持中医开办学校的立项?” “这个,就要看缘分了。”顾轻舟道,“但愿有点效果。” 她只是单纯结交周景辉,利用周景辉来反击董夫人。 却没想到,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中医合法化的立项而来。 顾轻舟想过这点,却觉得周景辉并非最好的人选。 司督军也是这么看的,他说:“当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轻舟笑笑:“阿爸,事在人为嘛。” 司督军颔首。 想着岳城没什么事,司督军就道:“你多住几天。” “我也想啊,可过年的事务还没有头绪呢。”顾轻舟笑笑。 翌日,她亲自去拜访了周景辉。 她也顺利接到了周景辉。 周秘书长对顾轻舟非常的友善,甚至有点崇敬:“我听说过司家的少夫人,更知道您医术了得。” 原来,他很欣赏顾轻舟。 顾轻舟就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请您去岳城做客,看看岳城中医的发展。” 周景辉道:“那我非常荣幸!” 他答应了。 他甚至和顾轻舟交流了一些医学。 顾轻舟的医术很好,周景辉也听得懂,两个人相谈甚欢。 周景辉今年四十出头,他一直想结交一切军界的势力,可惜无从下手。 假如司少夫人这边能有个突破口,让他和三军总司令府走动频繁,对他的仕途大有好处。 而且,他也是真心实意对中医很有兴趣,对中医此前的落寞充满了担忧。 “我一定会去的。”周景辉道。 顾轻舟笑了笑。 事情很顺利,顾轻舟回到了司督军的官邸。 当天晚上,她就乘坐火车回了岳城,司慕还留在司督军这边,陪陪他的母亲和妹妹们。 顾轻舟回来之后,没什么异样,照常做她自己的事,等待新年的到来。 过了年,一切都不同了。 她心中全是希望。 司慕在南京住了三天之后,也回到了岳城。 这些日子,司行霈每天还是会给顾轻舟打电话,司慕装作不知情。 而司慕,时常会对顾轻舟表示亲近和友好。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第645章 司行霈的偷袭 第645章 司行霈的偷袭 腊月二十六,司督军带着司夫人和孩子们都回来了。 司督军对顾轻舟和司慕道:“你们也别两处跑了,过年就住在这里吧。” 顾轻舟的面容含笑。 司芳菲看了眼她。 司慕道:“好啊。” 顾轻舟不看他,只是对司行霈道:“那阿慕住在这里吧,我还是回新宅。阿爸,我认床。” 司督军对顾轻舟的宽容,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当即道:“过年是事多,要睡好。既然认床,你还是别搬了。” 司芳菲低垂了眼帘,不动声色。 司夫人啧了声:“能有多认床” “孩子们有自己的习惯!”司督军立马道。 此事无疾而终。 司慕虽然答应了,顾轻舟不住,他自然也不会住的。 两个人乘坐同一辆汽车回去,顾轻舟抱臂独坐,整个人陷入黑暗中。 司慕坐在她身边,能闻到她头发里的清香,心中浮浮沉沉,竟然完全静不下来。 “我知道你开不了口。”司慕突然道。 顾轻舟回神。 她知道司慕想说什么。 她和司行霈的事,至今都无法告诉司督军。 顾轻舟渴望亲情。司家给过她亲情的,除了老太太就是司督军,她很照顾司督军的感受。 故而,她说不出口。 “你想太多了,我们是打算过了年再说。”顾轻舟淡淡,“司慕,我和他已经订婚了。” 司慕没言语。 车子到了新宅时,下起了薄雨。冬日的寒雨,处处的虬枝瑟瑟,冷意沁入袖底。 顾轻舟下车时,副官撑了伞过来。 司慕突然快步上前,接过了伞。 他和顾轻舟立在同一方的伞幕之下,门口路灯橘黄色的灯火,透不过油布雨伞的严密,伞下一片黑暗。 他们并肩而立。 司慕和顾轻舟很近,进到能闻到她的气息——有点暖的玫瑰清香。 顾轻舟没有退缩。 “顾轻舟,你曾经是我的未婚妻!”司慕一个字一个字道。 顾轻舟脸色微沉:“然后呢?” “然后你爱上了司行霈,你有错在先。”司慕道。 顾轻舟抿唇。 她曾经的确这样想。 可慢慢的,她习惯了负罪感,她没有再如此作贱过自己了。 和司家约定的,是她的母亲。 新派的报纸上,时常会批判一件事:包办婚姻。 顾轻舟和司慕,就是包办婚姻。学习过新派自由思想的人说,这是陋习。 她是老派的人,却愣是接受了这一点。 她不是欠债的人,她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司慕若是苦主,非要揪住一个伤害他的人,那么应该算在他的父母和顾轻舟的母亲,以及过去的那个时代头上。 在德国五年的司慕,应该比顾轻舟更时髦,更懂得自由和民主。 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没有错。”顾轻舟抬眸。 眼睛适应了黑暗,顾轻舟的视线里,司慕面颊的轮廓一清二楚,她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承认罢了。”司慕冷冷道,“哪怕你不承认,你也是错了。” 顿了下,他道,“我曾经也有错。” 不等顾轻舟说什么,他继续说下去:“顾轻舟,你曾经错了,我曾经也错了,我们可以扯平了。 你可以成为他的未婚妻,自然也能成为我的。顾轻舟,我爱慕你,我想要得到你!” 说罢,他用力箍紧了顾轻舟。 伞被扔到了旁边。 雨落在顾轻舟的脸上,阴寒潮湿,宛如顾轻舟的心情。 潮湿中,还有遏制不住的愤怒。 “真有意思。”顾轻舟任由司慕抱着,声音却安静了下来,她不疾不徐缓慢道,“司慕,你现在真有意思。” 司慕的胳膊更加用力。 顾轻舟道:“你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身体的冰清玉洁?” 司慕不言语,他高大的身躯,将顾轻舟的柔软紧紧包裹其中。 他似乎更加用力,想要把顾轻舟抱紧,不许她再说话。 顾轻舟呵呵笑出声:“司慕,你为自己的行为骄傲吗?” 司慕终于开口:“我追求我想要的,自然骄傲。” “果然,你连最基本的自尊心都没有了。”顾轻舟道。 司慕还想说什么,倏然感觉有人靠近,他一个回手,当即用胳膊肘把一位副官撞得鼻青脸肿。 副官猛然受到了袭击倒地。 司慕握紧了顾轻舟的手:“你想让人偷袭我?” 顾轻舟眼中蹙了怒火。 她甩开他的手。 司慕不放,一个用力重新将她拉入怀中。 他低了头,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 寒雨如雾,在他们的视线里飘洒,顾轻舟的青丝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雨丝,宛如冰消纱。 顾轻舟微微闭了眼。 再次睁开,寒芒摄人。 司慕却没有再退。 他的手,拂过她的面颊时,勾起了她的下巴。 两个人对视。 他的炙热,撞上了顾轻舟的冷漠与阴沉。 橘黄色的路灯,把光线投入顾轻舟的眼睛里,她的碎芒滢滢照人。 顾轻舟微笑:“司慕,我很恶心这样的你。” “没事,你以后会喜欢我。”司慕道。 说罢,他就俯身,想要亲吻顾轻舟。 倏然后颈一疼。 司慕眼前发黑,手还紧紧搂住顾轻舟的腰。 她的腰身很纤细,司慕一只手就能环住,大衣的面料沾染了水珠,湿滑凉软。 司慕觉得自己够警惕的,怎么会 他想要看一眼,却倒了下去。 顾轻舟推开了他的手,扑到了他身后人的怀里。 她踮起脚尖,用力勾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纤瘦的身躯,埋入他的高大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 司行霈的气息,一如往昔。 “拖下去。”司行霈对身后的副官低声道,说罢这才抱紧了顾轻舟,将顾轻舟抱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顾轻舟还是抱紧了他,声音更低了下去,她说:“你回来了!” 这声感叹,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欣慰。 司行霈点点头。 两汽车扬长而去。 夜幕笼罩,路灯下的雨丝蹁跹,宛如丝线,斜斜密密的织着,想要绘画一卷瑰丽的锦图。 顾轻舟一直抱着司行霈,不肯撒手,甚至没有问话。 第646章 带走 第646章 带走 司行霈回来了。 他时常回来,却没有这次及时。 这次实在太及时了。 顾轻舟浑身的寒意,她先去洗了澡,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烤火。 壁炉里暖流在她周身徜徉。 司行霈将她抱在怀里。 “不要伤害他。”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他一旦受伤,督军就会多想。马上要过年了,我们还是得”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头发,有点湿濡的发丝落在他的唇瓣间,他低声问顾轻舟:“你知道自己在掩耳盗铃吧?” 一旦他们公开,必然会是极大的丑闻,接下来一年甚至几年、十几年,都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轻舟顾忌这样、顾忌那样,都是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用。 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 犯众怒是必然的。 司行霈不怕,他原本就是兵痞,承受的压力很多。而没有兵权的顾轻舟,她就需要声望。 “我知道。”顾轻舟声音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反过来抱住了司行霈,“都掩了这么多,还是得掩下去。” 司行霈就吻了下她的面颊:“孩子话!” 顾轻舟一直阻止司行霈伤害司慕。 她犹记算命的郭老先生说过,司慕可能命不久矣。虽然他答应帮忙改命渡劫,未必会成功。 算命的是宁可信其有,万一司慕命中注定要死,顾轻舟也不想他死在司行霈的枪下。 “督军就在城里,别轻举妄动。”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早已过了幼稚的年纪——他幼稚的时候,非要气气司督军来逞威风,如今再也不会了。 他点点头:“放心吧小东西,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人都累瘦了。” 顾轻舟笑道:“根本没瘦。” 司行霈眼中涟漪一闪,声音暧昧道:“我摸摸,看看瘦了没有。” 说罢,手就钻入了她的衣襟里。 顾轻舟忸怩着要躲,却早已被司行霈按在沙发上。 室外寒风细雨,室内温暖如春。 墙角的一株水仙,傲然盛绽。 顾轻舟一直搂着司行霈的脖子,不肯放开半分。 后来,司行霈抱着她上楼,她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就回到了新宅。 司慕不在。 顾轻舟以为,司行霈会把司慕放回来,结果她中午去督军府时,仍不见司慕。 司行霈倒是来了。 他铁灰色的军装挺括,外面罩同色大风氅,威风凛凛的,气度更胜司督军。 司芳菲的眼中,莫名涌动了痛色。 他一来,就跟司督军去了书房,父子俩谈论的,全是军务,外人不宜打听。 司夫人则问顾轻舟:“阿慕呢?” 顾轻舟道:“他一早就出门了,我还以为他来了呢。” 司夫人就派人去找。 吃饭的时候,满桌的人,独独不见了司慕。 司芳菲坐在司行霈身边,态度柔婉,神态恬静,不时跟司行霈说点什么话。 她安静而不攻击,司行霈还是把她当亲妹子的。 虽然心中对她多有防备。 顾轻舟的心态,已经改变了。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心中格外的平静。因为司行霈跟她保证过,芳菲绝对越不过顾轻舟的。 芳菲只是亲情。 司行霈的话,顾轻舟每一句都相信。 就在这时,司夫人又问:“慕儿呢?副官,来人,二少帅呢?” 副官进来道:“夫人,还没有找到二少帅。” 司夫人双眸如利箭,射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神色不变。 “他多大的人,你这样管着他做什么?”司督军不悦。 司夫人满眸担忧,道:“他不会这样失礼的,别出事了才好。” 全家团聚,司慕不可能不到场。 司夫人还是了解儿子的,司慕是个绅士,他有自己的气度和容量。 司督军则道:“又不是除夕夜,就吃个便饭,拘束他们做什么!” 顾轻舟拿着筷子,低下了头,眼中莫名其妙闪过几分湿意。 司行霈看到了,司芳菲也瞧见了。 后来司行霈问顾轻舟:“你是不是很感动?” 司督军对顾轻舟,那是没话说的,关爱至极,是很标准的慈父,比对司芳菲都要好。 父亲往往最疼爱女儿,而顾轻舟的地位,远在司督军最溺爱的小女儿上头,可见多偏心她! 从小缺乏父爱的顾轻舟,对此动容,司行霈也能理解。 “阿爸对我很好。”顾轻舟道,“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司行霈亲吻她的面颊:“我知道,他对你的确很好。” “我害怕失去。一想到即将给他抹黑,想到他的愤怒,我就坐不住。”顾轻舟道,深深叹气。 司行霈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问顾轻舟:“我就不重要了?” “当然也很重要。”顾轻舟道。 司行霈抱紧了她。 他私下里偷偷跟顾轻舟说,这次之所以回来陪她,是因为腊月二十八,他就要回平城了。 今年的除夕,他要跟他的士兵们一起度过,这样可以拉拢军心,他没办法陪伴顾轻舟。 “军务要紧。”顾轻舟很体谅。 司行霈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司慕的事。” 顾轻舟脸上露出紧绷。 司行霈使劲吻了她,算作惩罚她为别的男人担心,然后才道:“我不杀他,满意了吧?”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这真不算什么好听的话。 “你打算怎么办?”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了笑:“这你就放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腊月二十八的中午,顾轻舟再次去督军府吃午饭,结果遇到了司慕。 司慕不看她,只是和司夫人说话。 司督军来了之后,司慕对司督军道:“阿爸,我想今年去平城过年。” 众人闻言大惊,包括顾轻舟。 她怎么也没想到,司行霈来这招釜底抽薪。 不过,这就是司行霈的行事风格。 “这好好的,你去什么平城啊?”司夫人首先不乐意了。 司督军则道:“阿霈今年要在军中过年,这是好事!这机会难得,阿慕跟着学学,兄弟友爱,很不错。” 他同意了。 司督军一同意,又牵扯军务,司夫人再多的手段也用不了。 于是,腊月二十八吃了晚饭,他就跟着司行霈走了。 顾轻舟立在督军府的门槛上,眼底全是离别的伤感。 众人都以为她不舍司慕,只有司芳菲看了她一眼。 顾轻舟若无其事。 司芳菲就越发惧怕她,觉得她阴险狡诈,深不可测。 顾轻舟刚刚回到了新宅,副官唐平焦虑等在门口。 “少夫人,您可回来了!”唐平急切道。 顾轻舟忙问:“怎么了?” 第647章 董夫人的药汁 第647章 董夫人的药汁 顾轻舟一回来,就被唐平拦住。 她还以为是二宝和齐师父出事了,心中大急,毕竟这些日子,都是唐平在照顾他们俩。 齐师父是男人,无需顾轻舟每日亲力亲为的服侍。 而二宝跟副官们练习枪法,乐不思蜀,大概也不太记得要问候顾轻舟这个师姐。 同一个屋檐下,顾轻舟差不多每隔一周才跟他们一起吃一次饭,全了团圆之意。 若是齐师父和二宝出事了,顾轻舟还可能真的不知道。 唐平则道:“少夫人,方才属下们把姨太太送去了医院。” 潘韶!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潘韶怀孕至今,差不多八个多月,再差半个月或者七八天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 “她怎么了?”顾轻舟问。 “路滑,姨太太摔了一跤。”唐平道,“洪嫂怕担负责任,故而让属下等人送去了医院。” 摔了一跤。 顾轻舟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如何了?” “姨太太摔得挺重的,好像左边胳膊有些脱臼,也见红了。”唐平道。 顾轻舟愣了愣。 这个孩子,只怕是要生在这两天了,可能会早产。 她顾不上夜深,急忙去了医院,先看清楚怎么回事,再去通禀司督军。 到了医院时,医生告诉顾轻舟说:“姨太太的确是胳膊脱臼,不过下红很快就止住了。” 顾轻舟目瞪口呆。 母亲都摔得脱臼了,见红居然能止住,这孩子将来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啊? “她胳膊无碍吧?”顾轻舟问。 医生道:“骨科的医生过来,给她接好了,目前无大碍。” 骨科的医生,其实用的是中医。 接骨这种事,还是中医更加拿手,这算是自发性的中西医合并案例。 顾轻舟去看了潘姨太。 潘姨太正在吃苹果,还跟洪嫂说这个苹果甜:“腊月能吃到这么甜的苹果,也是不容易。” 洪嫂点点头:“可不是嘛。” 顾轻舟进来时,潘姨太没有半分的惊惶,也没有怒目而视,她很平静看着顾轻舟,就好似看个相熟的朋友。 “少夫人,这么晚您还来了?”洪嫂忙起身,给顾轻舟让了座位。 顾轻舟颔首,坐到了潘韶身边,问她感觉如何。 潘韶一一告诉了她。 确定她暂时没事,顾轻舟就道:“你愿意多住几天,还是想回去?” 潘韶道:“多住几天吧,若是中途再见红,可就麻烦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怕潘姨太是内伤,故而给她把把脉。 一把脉,发现她的孩子的确很健康,而她除了胳膊脱臼,也没什么大问题。 顾轻舟心中闪过几分狐惑。 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笑道:“好好养病。” 潘韶道是。 顾轻舟从医院离开时,回头看了几眼,唇角的弧度微动。 她没说什么,离开了这里。 “原来,人和人都是讲究感情的。”顾轻舟默默自语,“洪嫂已经成了潘韶的亲信。” 她回到了新宅。 顾轻舟沉思良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她也想看看结果。 顾轻舟笑了笑,洗漱上床睡觉。 她洗漱好了之后,司行霈打电话给她,说他已经回到了平城:“可有想我?” 顾轻舟咳了咳:“不知你所言何意!” “顾轻舟,你又嘴硬了 !”司行霈在电话那头道,“说句你想我,又不是很难的事。” 顾轻舟笑了起来。 腊月二十九、除夕、正月初一,好像过得很快。 顾轻舟也平安遂顺。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四。 今年司督军府的春宴,定在正月初四,请了岳城所有的高级将领,以及市政府的诸位官员。 宴会盛大,在顾轻舟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宴会大厅早已点了地龙,没有明火,温暖如春。 墙角摆放了腊梅和水仙,满屋子香气馥郁。 顾轻舟穿着一件月白色绣牡丹的旗袍,戴着镂花长手套,墨云一般的长发盘起,露出纤长嫩白的颈。 她周旋在宾客之间。 顾轻舟也见到了董晋轩和董夫人,以及董阳。 董阳非常警惕,时时刻刻看着董夫人,生怕出现差错。此刻的董阳,更像个大人,而董夫人反而像个孩子。 宾客们就开始议论了起来。 董夫人供人议论的谈资其实也不少,她连丧二子值得同情,她故作清高又令人恼火。 她最不得人心的地方,就是她自以为很聪明,能把所有人玩弄鼓掌之间,两面三刀,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结果,大家私下里都心知肚明,提到她这些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行为,都是无奈摇头。 谁让她丈夫是军政府的高官呢? 众人交头接耳中,董夫人看到了顾轻舟。 “少夫人,多谢您给我开的药方,我最近是好多了。”董夫人大声道。 四周的人都听得出,她是刻意高声的。 顾轻舟笑笑:“您别客气。好了就好,我也放心了。” 顾轻舟擅长装蒜。 董夫人有那么一瞬间,笑容快要撑不住了。 董阳这时候就走过来,低声对董夫人道:“妈,咱们去跳舞吧?” 董夫人瞪了他一眼。 董阳亦步亦趋,半分也不敢离开董夫人。 董晋轩则跟司督军等人,在旁边的偏厅说话。 “你去请少夫人跳舞啊。”董夫人对董阳道。 董阳的目的,是让他母亲离顾轻舟远些。不管是支开顾轻舟还是支开自己的母亲,都算成功了。 于是,董阳主动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能否赏脸?” 和董夫人相比,董阳对顾轻舟没什么怨气,至少表面上没有。 他也许是明白自家兄长们有错在先,也许是明白司家和顾轻舟惹不起。总之,和董夫人相比,董阳很谨慎。 “好啊。”顾轻舟笑道。 于是,她跟董阳去了那边的舞池。 中途,他们俩也没聊什么,因为董阳一直心不在焉,目光追寻他母亲,害怕他母亲做傻事。 结束之后,董阳去了董夫人那边。 而董夫人,正在打开一个副官送过来的小杯子,从里面到处温热的药汁来喝。 “我今天出来得早,忘了喝药了。”董夫人道。 顾轻舟笑笑。 第648章 巫术一样的药方 第648章 巫术一样的药方 董夫人当着顾轻舟和满室宾客的面喝药。 并非每个人都能闻得药香。 对不少人而言,中医的味道让他们不适,于是他们捂住鼻子。 “这叫什么事?”有人不快,低声抱怨道,“春宴上带药过来喝,她脑子坏掉了?” “我看她神态失常。” 董夫人对这些话,全部恍若未闻。 她喝了小半杯子之后,把药还给了副官。 陆陆续续的,客人们纷纷到齐了。 顾轻舟专门从南京邀请来的贵客周景辉也到了。 一进门,周夫人就热络拉住了顾轻舟的手:“今天真热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岳城竟然比南京暖和些。” “这两天天气晴朗,的确是有了早春的样子了,你看我们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顾轻舟笑道。 然后,她又把周景辉引荐给司督军。 周景辉是总统府的红人,司督军对他也是和颜悦色。 甚至司督军身边的董晋轩董元帅,也跟周景辉有过数面之缘。 当初董晋轩调任岳城,可是南京方面的意思,并非司督军的决定。 只是,正巧赶上了司督军需要用董晋轩。那个时候,司督军还是把董晋轩当自己的朋友。 “董元帅,幸会幸会。”周景辉也跟董晋轩握手,“上次一见还是两年前,您是越发富态了啊。” 董晋轩哈哈笑起来。 秘书长负责总统与外界官员沟通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周景辉的。 董晋轩对他,露出了十二分的亲切。 “您上次出版的书,卖得很好吧?”董晋轩问。 司督军在旁边好奇:“周秘书长还出过书?” 董晋轩接腔:“是啊,督军还不知道吧?周秘书长有一本书,是记录他先父生平的,感人至深。 我这等粗人,还有幸跟总统一起,为周秘书长的书著些序。哪怕是不通学问,读起来也是热泪盈眶。” 司督军听到这里,心中一个咯噔。 他从来不知道,董晋轩居然跟南京的政界有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里,司督军就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眼帘微垂,看不出神色,司督军不知她的心思。 “轻舟请周景辉,只怕不单单是为了中医吧?”司督军想。 他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却会错了意思,笑道:“阿爸,我先出去待客了。周秘书长,我先告辞。” “少夫人请。”周景辉笑道。 司督军也收敛了心神。 顾轻舟从偏厅出来。 她看了眼偏厅,眼底的神色很温柔,似有一层蒙蒙的细光,铺陈在她的眼底。 顾轻舟转身去招待其他的宾客。 她尽可能做到宾主尽欢。 正宴开始,所有人落座之后,董夫人对同桌的人道:“不好意思,我得喝点药。最一直不太舒服,睡不踏实,是少夫人开了神药。” 众人对她的行为莫名其妙。 董晋轩的地位在军政府中算高的,董家两口子与司督军夫妻同桌。 这一桌的,全是高官。 董夫人这个架势,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董晋轩,也微微蹙眉。 顾轻舟不动声色,问董夫人:“可要帮您热热?” “不用了,还没有凉,副官一直装在棉套子里。”董夫人道。 她打开了装药的瓶子。 一股子浓郁的药香扑鼻,同桌的几位夫人,包括司夫人,都捂住了鼻子。 倒是南京来的秘书长周景辉和他的妻子,突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尤其是周景辉,他眼底有了点笑意。 他问董夫人:“你是不是睡得不踏实,所以用这个药方?” 董夫人一听有人接腔,心中大喜,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道:“正是!” 她开腔,跟周景辉道:“司少夫人是我们岳城的神医,上次的医药大会,她攻克了一个的极大的难题,好似是什么必死之症。 我实在仰慕她的医术,加上我这半年来总是睡不好,心悸、睡不安稳,多梦,求了她开这个药方” 周景辉笑笑。 他想说什么,结果董夫人滔滔不绝,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 司夫人知道董夫人跟顾轻舟不和睦,这么看似夸奖顾轻舟,实则句句反讽,她心中也有几分不悦。 到底是她的儿媳妇。 最后,还是董晋轩开口,握住了董夫人的手:“夫人,春宴是喜事,咱们别再说病了,扫了大家的兴。” 董夫人抱歉一笑,这才停下来。 很快,上了满桌的菜。 众人交杯换盏的时候,董夫人的双手开始发颤。 坐在她旁边的李夫人看到了,关心问:“您没事吧?” 董夫人道:“没事” 虽说没事,可手却不停的抖动。 众人都察觉到了,纷纷停下筷子,担忧看着董夫人。 董晋轩焦虑着急:“是怎么了?” 不等董夫人回答,董晋轩对司督军道,“督军,我要送夫人去趟医院。” 董夫人却紧紧握住了她丈夫的手:“没、没事,每次喝完这个药,都要发作一次任何药,有好有坏,只怕是这个药的效果起来了。” “什么效果啊?”董晋轩大惊失色,“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满桌的人,都变了脸。 其中变脸最严重的,就是南京总统府的红人周景辉。 他和他夫人脸色都不好看。 “没事,没事。”董夫人拽紧了她丈夫的手,“我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董晋轩非常疼爱夫人。 见状,他大怒起来:“少夫人到底给你开了什么药?每次吃完都这样,你还继续吃?”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的体质不对劲吧”董夫人浑身打颤,几乎要晕倒在董晋轩的怀里。 众人纷纷看过来。 “司少夫人,您可知这事?”董晋轩疾言厉色问道。 顾轻舟原本坐在她婆婆下首的位置上,正对着董夫人。 董夫人的形容,她早已看在眼里。 故而她笑了笑,站起身道:“我不知道,我的药没有这样的效果,它是健脾宁血的,绝不会害人。” “你欺负我们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医,这种巫术一样的药方,害得我夫人这副形容!”董晋轩怒极,“少夫人,你的心肠也太黑了。” 董夫人还在瑟瑟发抖。 第649章 孝子 第649章 孝子 董夫人面对顾轻舟时,次次惨败。 这给她一些经验:对付顾轻舟,不能用狠招。 妄图一招致命,可能会导致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轻舟十分的狡猾,用狠招对付她,很可能失败时,让董夫人再也翻不了身。 董夫人开始耐下性子,慢条斯理和顾轻舟磨。 顾轻舟如今不同往昔了。她有声望,董夫人就打算从这些方面,一点一滴的打击她。 于是,她去找顾轻舟开药方。 她假装顾轻舟的药方吃坏了她,甚至“吃死”了她。 死遁并不难! 而董夫人想要的,也不是今天死遁,她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规划。 前提是今天能成功,能让众人知道董夫人被顾轻舟的药治坏了。 “药铺的中药,可以拿去检验,反而药方呢?”这就是董夫人的计划。 她这次学聪明了,不去攻击何氏百草堂的中药,因为中药可以通过检测,让众人明白无毒性。 可药方呢? 诸多中药组合成一个药方,它既可能是良方,也可能是毒药。 别说普通人, 哪怕是老中医,也不敢断言一张药方毫无副作用吧? 董夫人要的,就是顾轻舟这个药方的“副作用”害死了她。 她今天在全岳城的权贵面前发抖,再过半个月就要死遁。 到时候,董晋轩会追究顾轻舟的责任,而在场的人,都是目击者。 顾轻舟的死期也就到了。 董夫人安排这个计划,比从前那种是要高明很多,她自己也知道。 而且,为了真实可信,她还瞒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直到此刻才把目的露出了。 效果很好,一向试图和军政府妥协的董晋轩,此刻大怒了。 他双目赤红,完全是担心过度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掺假。在董夫人瑟瑟发抖,手脚冰凉的情况之下,董晋轩更加愤怒。 他怒指顾轻舟:“顾氏,你也太过分了!你与我董家处处不睦,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用一张有毒的药方,欺负我们不懂想要谋害我夫人,其心可诛!如今怎么办?”  众人都望过去。 不少人站起身。 触及司督军的目光,又不情不愿坐了回去,反而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这边的纠纷。 主桌的人,面色各异。 大家都错愕,只有周景辉两口子唇色发白,似乎忍怒。 “董夫人,你确定是我开的药方吗?”顾轻舟问。 董夫人点点头,丝毫不觉得顾轻舟的话是挑衅,她从怀里颤颤巍巍摸出了药方,递给了董晋轩。 董晋轩看罢,给了司督军:“督军,您做个公道。” 司督军眉心微拧,接了过来。 他打开纸张看,看到了很熟悉的笔迹,就是顾轻舟亲笔书写的。 “不错,是少夫人的药方。”司督军此刻也不好太过于偏袒。 董晋轩道:“督军,您瞧瞧我夫人,她原本就体弱。这两年,我们过的不容易,如今少夫人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不给她!这张药方,我们不懂,还请督军聘请名医来验证。” 药方是难说的。 这个人没有副作用,不代表那个人没有。 所以,这件事是扯不清楚的。 司督军此刻全明白,这是董夫人设下的圈套。 而顾轻舟——机灵过人的顾轻舟,独独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上。 司督军有点痛心,同时也起了维护之意。 既然想要扯皮条,那么就慢慢扯,司督军就是要用职权,为自己的儿媳妇争口气——哪怕是顾轻舟错了。 这样打算好,司督军就准备开口。 这时候,顾轻舟笑了:“董元帅,您说您不认识这张药方?” 董晋轩一愣。 顾轻舟的声音脆脆的,大家都听到了,全场更加寂静,每个人都不说话,努力想听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 “本帅为何会认识药方?”董晋轩回神,怒道。 顾轻舟笑了笑:“不认识药方,您也敢题序?” 题序? 董晋轩只为一个人的书题序,就是南京总统府的秘书长周景辉。 周景辉写了一本关于他亡父的记录,不仅董晋轩题序,总统也亲笔题词,大赞那本书乃是孝道楷模。 时代变了,孝道却不能变。 董晋轩猛然转头,看着周景辉。 周景辉的脸色,已经是铁青,他额头的青筋直跳。 董夫人是失眠,这话一开始周景辉就问了。 周景辉的父亲也是失眠,故而周景辉研读祖上留下来的医书,自创了一个药方,给他父亲缓解了失眠症,减轻了他父亲的痛苦。 这个药方,价值很高,收到了中医名家们的推广。 周景辉也特别得意,特此把药方著在回忆录里,而且表明这是他的独创。 现在,董夫人说,这药方的副作用要害死她,也就是说,周景辉不仅哗众取宠,而且涉嫌用药方毒杀自己的父亲。 他一下子就从孝子变成了屠夫。 可笑的是,那本书董晋轩还亲笔题序,总统也极力推崇。 这不仅仅是给周景辉泼脏水,也是给总统泼脏水。 “您看看,这是您题序的书,这一段,您仔细瞧瞧。”顾轻舟笑了笑,有备无患拿出了周景辉的书,以及她自己开出了的药方,递给了董晋轩。 董晋轩从周景辉的脸色上,已经看清楚了。 然而,等他确确实实看到了书籍上的药方时,他还是忍不住更加惨白。 一直在发抖的董夫人,也不抖了。 “不,不是的!”董夫人抢过了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你居然用书上的药方糊弄我?” “怎么是糊弄?”顾轻舟诧异,“这是周秘书长经过了实践的药方,最是有效。而且,其他大夫都推崇,你丈夫更是亲笔题序,我以为你们很信任,这才给你开了啊。” 董夫人这下子,身子颤抖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真的抖得厉害。 军事永远没有政治黑暗。 董夫人今天当着全岳城人的面,质疑周秘书长的药方,就是在质疑他父亲的死因,让周秘书长的孝道变成了笑话。 周秘书长恨死董家。 总统很快也会知道 “顾轻舟,是你!我根本没失眠症,你乱给我开药方!”董夫人怒喝。 “你方才不是说了,你因为失眠才找我求药方的吗?”顾轻舟淡淡问,“董夫人,你脑子里现在是进水了吗?” 全场哄笑。 第650章 董夫人的落败 第650章 董夫人的落败 董夫人前言不搭后语,污蔑十分的明显。 董晋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视董夫人。 只不过,周景辉的这本书,董晋轩根本没看过,哪怕董夫人把药方告诉他,他也未必知晓出处。 周景辉在他亡父的回忆录里,吹嘘自己用这张药方,挽救了他父亲五年的寿命。 如今,难道要打他的脸吗? 况且这药方根本没问题,为了维护声誉,周景辉是不可能放过董夫人的,他一定会弄清楚。 到时候,董夫人还是一身骚。 军政自古不分家,政客不敢惹恼军人,军人又何尝敢得罪政客? 董晋轩当机立断,重重打了董夫人一个耳光:“你成天装神弄鬼,好好的吃药却疑心病犯!快,给少夫人赔不是!” 他这一巴掌,看似非常用力,实则着落已经清减了七八分的力道,根本不怎么重。 而董夫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丈夫的用意? 她捂住了脸,示弱对周景辉道:“周秘书长,药方自然没什么问题,都是我自己疑心病重!” 周景辉的脸色并未好转。 旁边的周夫人,也是气得不轻。 和谨言慎行的周景辉相比,周夫人言辞就利落得多了。 她道:“我看董夫人并非什么疑心病,只怕是有心叫少夫人难堪,叫我们难堪罢了!” 董夫人立马道:“你这话说得太难听?” 周景辉的夫人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目而视:“是我说话难听,还是你们办事难看?照你的意思,是怀疑我们的药方,害死了老人家吗?此事,我跟你没完!” 这位周夫人,看似温柔娴静,一旦遇到事,可攻可守。 此刻,她就要出头。 董晋轩和董夫人敢这样污蔑军政府的少夫人,只怕司督军也容不下他们。 周夫人的厉词,帮自己丈夫讨回了公道,同时帮了顾轻舟和岳城军政府。 牺牲一个董夫人,一举数得,周夫人如何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到底怎么回事?” “两位别吵了,督军还在这里呢。” “董夫人不是好好的吗?今天这样的日子,再急也没必要带药过来吃,我看董夫人是居心叵测。” 众人你言语我一语的,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顾轻舟不动声色。 到了这里,司督军差不多就全部明白了。 董夫人想要陷害顾轻舟。 记得刚开始到岳城,董夫人就挑事。那次,她不是针对顾轻舟,司督军又想用董晋轩挑起大梁,故而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司督军就不打算再放过了。 他静静看着董晋轩。 之前董晋轩的嚣张,和他现在的惨白,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司督军只感觉有点厌恶。 再看董夫人,如今也是伏低做小,诬陷司家少夫人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志得意满? 于是,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司督军站起来问董夫人:“你是在装病?” 董夫人脸色土灰。 承认装病,那就是诬陷司少夫人;不承认装病,就要得罪总统的亲信。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董家陷入绝境。 董夫人张口结舌,半个字也说出来,她眼神直闪忽。 “督军,都是他夫人无知,总将董铭和董中的死,怪罪在少夫人头上,是她不知好歹。”董晋轩立马出声。 在官场上,做墙头草没好下场。 不说话,就可能两边都得罪。既然这样,还不如选择一边。 董晋轩放弃了司督军,故而他承认他的夫人在陷害顾轻舟。 他甚至提说了董中和董铭,做希望博取舆论的同情,让董夫人的陷害看上去更加合理些。 “滚出去!”司督军声音并不高,却自有威严透出来。 满场寂静。 如此一来,董晋轩颜面扫地。以后哪怕他做官,也会成为笑柄。 人家会谈论,董晋轩在上司的春宴上,被赶了出去。 在场的人,觉得董夫人罪有应得的多,幸灾乐祸的人也不少。 董晋轩站起来。 他还想说点什么。 副官们已经走上前,把董晋轩、董阳、董夫人全部推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司督军才道:“我最恨背后做小人,今天少夫人委屈了。” 众人连忙附和,说少夫人太委屈了。 好心好意开药方,换来这样的结果,谁不寒心呢? 顾轻舟笑笑,站起身对众人道:“下次你们谁不舒服,我照样给你们看病。我不会因噎废食,大家也别空座,菜都凉了。” 宴会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顾轻舟与众人推杯换盏,游走在宾客之间,很受人器重。 司夫人完全被她盖过了风头,气得沉了脸。 当着司督军,她又不敢发作。 董晋轩被赶走,狼狈不堪,不让副官开车,自己非要驾驶。 他的车速很快。 董夫人跟董阳没有上董晋轩的汽车,他们母子要说话,两个人也没有叫副官,董阳亲自开车。 “妈,我求您了。”董阳哀切道。 今天这事,丢尽了全家的脸,他母亲更惨烈,被顾轻舟践踏如陈泥。 “您以后,就别再想什么报仇不报仇。”董阳道,“咱们认命吧妈,再说了” 再说,是他们家挑事再先。 假如董夫人一开始来,就跟岳城和睦相处,根本不会发生 “认命?”董夫人大怒,“我含辛茹苦养大你,你这样对你自己的母亲?你大哥和你二哥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 董阳当然记得。 大哥是自己找死,二哥也是。 站在家里人的立场,应该悲伤,却不应该迁怒任何人。 “妈”董阳还要说什么。 董夫人突然暴怒,使劲捶打他,劈头盖脸:“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无能的孬种?” 一边说,一边用力打。 董阳大惊:“妈,我开车呢,妈,您冷静一点啊!” 这句话,让董夫人更加愤怒。 她一掌打在董阳的脸上。 董阳是带着眼镜的斯文人,被董夫人打得眼前直冒金花。 等他再次想看清楚路的时候,他奋力去踩刹车,还是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他的车子直直撞到了旁边商铺的墙壁,几乎是穿墙而入。 第651章 物是人非 第651章 物是人非 督军府的这场春宴,开头虽然有点波折,可结果很好。 宾主尽欢的收场了。 顾轻舟表现得既不热络,也不冷漠,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好像之前的争议跟她完全无关。 其他人,反而都会安慰她几句。 面对其他人的安慰,她更是不温不火的,完全无动于衷。 结束之后,司督军特意留了顾轻舟说话。 “我与董晋轩是多年旧友,我也没想到人心变化到了这等田地。”司督军深有感慨。 顾轻舟道:“阿爸,权势最容易动人的心。” 他们处在权势的高位,人心如何能守旧如初? 司督军颔首:“的确如此。”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伤感,在叹物是人非。 顾轻舟心中,闪过几分念头。 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阿爸,其实我跟阿慕” 刚说到这里,有人敲门。 司督军问:“你跟阿慕怎么了?” 他带着一些好奇。 然而,敲门声又响起,像是有急事。 顾轻舟就起身开了门。 副官进来,先给顾轻舟和司督军敬礼,才神色哀痛道:“督军,少夫人,董夫人在教会医院去世了。” 顾轻舟错愕。 司督军也拧眉,身不由己站起来:“谁递过来的消息?” 之前董夫人的计划是死遁,然后诬陷顾轻舟的药方害死了她。如今,药方被顾轻舟四两拨千斤推到了总统府的秘书长头上去,那么董夫人的死遁,还有意义吗? 司督军只感觉烦躁极了。 “情况属实,是警备厅的消息。”副官道,“他们回家的时候,董元帅自己开车吓走了,董夫人乘坐董三少的车,然后车子撞进了店铺,中途把董夫人给甩了出去。” 董阳重伤,董夫人送到医院之后,半个小时后去世。 是车祸。 司督军微拧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开:“好好的,怎么出了这种事?” 副官道:“督军,警备厅的备案中,每天都要车祸死人。” 司督军眸色更深。 顾轻舟也没想到。 这一切太突然了。 原来,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敌不过意外。 一场意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顾轻舟从督军府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早春的斜照很温柔,轻轻落在顾轻舟的面颊。 顾轻舟深吸了好几个口气。 副官开了车过来,她鬼使神差的感受到了惧意,就道:“我要走一会儿。” 她沿着街道步行。 暖春的天气是没有定数的,时冷时热,今天的阳光就好得不可思议,导致晚霞漫天,璀璨灼目。 空气中有花的淡香。 顾轻舟走了很久,回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副官一直开车,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 顾轻舟停下脚步时,副官把车子开过来,请顾轻舟上了车。 临上车时,顾轻舟倏然觉得,街角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猛然回眸。 而黑色夜幕降临,路灯橘黄色的光线太淡了,顾轻舟没看清楚什么。 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寒。 她上了车。 汽车回到了新宅,顾轻舟下了汽车,急匆匆回到了正院。 她给司行霈打了个电话。 这次的电话接通了,非常难得。 “别担心,我后天就回岳城,会把咱们的事告诉督军。”司行霈道,又问顾轻舟,“督军要住几天?” “督军的意思,明后两天就要回南京了。只是,董夫人去世了,可能会耽误几天。”顾轻舟道。 司督军是否去祭拜董夫人,顾轻舟不知道。 她对此事保持沉默。 良久之后,顾轻舟突然道:“如果太精于算计,是不是没有好运气?” 董夫人的去世,让顾轻舟略有感叹。虽然董夫人狠戾阴险,顾轻舟又何尝是良善之辈? 既然老天爷不会善待董夫人,又岂能善待顾轻舟? 顾轻舟不怕任何的阴谋诡计,可是她害怕天灾人祸。 灾祸降临时,智谋毫无用处。 “怎么了?”司督军问。 顾轻舟就想到,自己还没有嫁给司行霈,还没有和他组建的家庭,还没有落地生根。 她有着太多的期盼,都还没有实现,万一死了呢? “我太担心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担心我们的事。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犯疑心病。” “轻舟,别担心,我都准备妥当了。”司行霈低声对她道,“轻舟,相信我!” 顾轻舟这才颔首:“好。” 同时,她的声音也柔软了下去,低声道:“我今天在街角看到一个影子。” “嗯?” “那一刻,我真希望是你走出来。”顾轻舟道。 司行霈哈哈大笑:“顾轻舟,你这是在说你想我?” 顾轻舟抿唇,握住话筒也无声的笑了。 她是真的想念司行霈了。 顾轻舟又问他:“司慕还在平城?” “还没有说完两句话,你就开始关心其他男人了?”司行霈蹙眉不悦,“顾轻舟,你又皮痒了?” “我就是想知道他如何了。”顾轻舟道,“你没欺负他吧?” 司行霈道:“放心,他死不了。” 顾轻舟就没有再问。 翌日,顾轻舟准备去医院。 她没有去祭拜董夫人。 董夫人用她的医术来攻击她,攻击中医、中药,触犯了顾轻舟的底线,她不会退让半步。 死者为尊,董夫人例外。 既然无需去祭拜董夫人,顾轻舟就想起去一趟医院。 因为颜洛水住到了医院里。 颜洛水前天开始不太舒服,随时可以临盘,顾轻舟就建议她去住院,谢舜民和颜家众人亦支持。 顾轻舟想着去医院陪陪洛水,给洛水把把脉,顺便看看潘姨太。 她刚刚走进医院的大门,总感觉有人在偷偷观察她。 这种感觉,昨天就有了。 顾轻舟对副官唐平道:“留意一点。” 副官道是。 “一旦有什么异常,先抓起来。”顾轻舟道。 副官应声。 顾轻舟吩咐完毕之后,她走进了医院,去看望了颜洛水和潘姨太。 洛水这边很多人陪,包括霍拢静,病房里都挤得站不下脚。 她给洛水把脉,确定洛水这胎没什么大碍,可以安静等瓜熟蒂落时,顾轻舟去看了潘姨太。 潘姨太住在很悠闲,甚至跟医生护士关系不错。 顾轻舟心中有数,更加没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顾轻舟看到有一个人,依靠着医院的外墙,神态悠闲,她猛然停住了脚步。 顾轻舟的脸上,顿时添了似笑非笑的神态。 第652章 死而复生的人 第652章 死而复生的人 男人依墙而立,非常的优雅,一袭黑衣面料考究。 他从头到脚的黑色,却没有半分低调之感,反而透出浓郁的华贵,因为他那张脸。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是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容,惊艳万物。 看到了顾轻舟,他露出了笑容。 “顾小姐。”他如此称呼她,并不叫她司少夫人,“好久不见。” “蔡先生。”顾轻舟微笑,回应他的问候,“果然是很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再次见到蔡长亭,意料之中也有几分意外。 他有一张极其出众的容貌,漂亮得不像话。 若是臣服于他这张漂亮的脸,以为他人畜无害,就会被他害得死无全尸。 顾轻舟和他说话时,唇角是笑着的,眼底是聚寒的。 “看到你,我才知道洪门所谓的帮规,竟是虚设。”顾轻舟道,“你不应该被扒皮削骨了吗?” 蔡长亭站直了身姿,袖子一拢,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居然从他的袖底露出来。裁剪过了,只有小小花朵,没有长梗。 艳红的玫瑰,衬托着他的面容,有种锦上添花的潋滟。 顾轻舟闻到了清香。 蔡长亭把花递给了顾轻舟,笑道:“顾小姐,我想跟你好好相处,你别针对我,如何?” 顾轻舟不接。 她定定看着他,想要把他看穿一样。 蔡长亭却只是笑:“顾小姐,我福大命大能再见你一面,你竟然只有如此冷漠?说到底,我们曾经也是朋友啊。” 他们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应该说,蔡长亭是个可敬的对手。 顾轻舟笑了笑:“哦,原来蔡先生把我当朋友。” “是啊,要不然司少帅在日本的那些时候,我为何不对他下手呢?”蔡长亭笑道。 他的表情,有种安静的友善——友善得有点退让,让人心中发软。 顾轻舟的眸光微敛。 “医院不是说话的地方,蔡先生可要谈谈?”顾轻舟问。 她还记得司慕说过,有个和顾轻舟长得一样的女人,在日本跟蔡长亭在一起走在街头,如今那个女人随着她丈夫到了东北。 蔡长亭现在又出现。 顾轻舟还记得,蔡长亭在岳城的时候,一直跟董家的关系不错。很准确的说,那时候董晋轩是在辅佐蔡长亭。 董夫人这次的计划,估计也跟蔡长亭有关吧?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想到,医学上的事,顾轻舟用政治的局面来化解,让董晋轩也措手不及。 “好。”蔡长亭笑道。 于是,他上了顾轻舟的汽车。 车厢里很安静,前面两名副官,顾轻舟和蔡长亭也不交谈。 车子开动了片刻,顾轻舟才说:“寻个安静的地方。”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把顾轻舟带到了一家清场了的小餐厅。 整个餐厅,摆着七八张餐桌,小巧紧凑。 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物。 顾轻舟坐下,蔡长亭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端详了一下她的脸。 顾轻舟就问:“如何,是不是很熟悉?” 蔡长亭笑。 他离开岳城还不到一年,顾轻舟的变化却是明显的。 她眉宇间的那点稚气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秾艳。所以,她比从前更美丽,至少一眼望过去,已然是能勾人了。 “嗯,很熟悉。”蔡长亭直言不讳,没有再隐瞒什么。 顾轻舟正坐,等待下文。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事,不需要我刻意做作。”蔡长亭笑道,“如何,要不要跟我走?” 顾轻舟眯了下眼睛。 “跟你走?” “对,跟我走。”蔡长亭笑道,“司家的婚姻,你是撑不下去了。而你以为新的出路,更是困难重重,何必把自己全毁了?” 蔡长亭什么都知道。 顾轻舟笑了笑:“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过奖了。”蔡长亭笑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口叫她顾小姐,而不是司少夫人。 顾轻舟沉吟了下,态度始终很柔和,像见老朋友。 “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顾轻舟问蔡长亭。 这是她唯一想知道的。 “名字可以改,而且毫无意义。”蔡长亭笑道,“少夫人这样的聪明人,居然想要这种肤浅的东西?” “我很想知道,我就对肤浅的东西感兴趣。”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并非我不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那么,你跟她是什么关系?”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微笑。 他的笑容,这个时候就有点温暖。 他跟那个女人关系很好。 “她是你的养母吗?”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笑了:“她没那么老!” 他反驳的语气,格外的坚定,好似那个女人不应该是他的上一辈,而是他的同辈。 顾轻舟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心中倏然有点异样。 这点异样,让顾轻舟唇角有一抹笑容。 “原来如此。”顾轻舟道,“那她应该跟我没关系,我没有那么大的姐姐” “何不见见她?”蔡长亭道,“你就不好奇?” 顾轻舟当然好奇。 她心中所有的猜测,都需要一个交代。 然而一旦她真的去问了,又会面临什么呢? 这些事,全部都在她心中,她一件件的盘算着。 “她可以来看我。”顾轻舟道。 蔡长亭微笑:“愿意见她?” “当然。” “那好,我会把这话告诉她。”蔡长亭笑道。 顾轻舟又问:“她真的很像我?” 蔡长亭端详顾轻舟。 像是很像的,只是顾轻舟始终没那种极致的秾艳。 那点天潢贵胄的气质,顾轻舟身上没有。哪怕她再怎么努力,也是乡下出来的,这点远远不及那个女人了。 “应该说,是你的五官挺像她。”蔡长亭。 顾轻舟轻笑出声。 蔡长亭不解:“你笑什么?” 顾轻舟道:“你对她有感情,一点细枝末节都要维护她。” 蔡长亭眼中那笃定的神色,终于变幻了几分:“何以见得?” 顾轻舟又笑:“你说话的口吻,还有神态。” 蔡长亭愣住。 他眼底莫名闪过几分霜色,让他这身黑衣更加深沉了些。 顾轻舟已经站起身:“再会。” 她转身就要走。 蔡长亭也站起身:“顾小姐,有句话” 第653章 小白脸 第653章 小白脸 顾轻舟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蔡长亭,表情漠然。 这次和蔡长亭见面,顾轻舟实在难有感触。 她知道这是迟早的,蔡长亭会来找她,那个和她相像的女人也会。 有了心理准备,一切很淡然。 她察觉到了蔡长亭的秘密,虽然未必就是真的,故而没必要再逗留。目前而言,蔡长亭能奈何顾轻舟的,大概是利用日本军方的势力。 一旦动用了日本军方的势力,那么顾轻舟在这里磨嘴皮子,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顾轻舟转身要走时,蔡长亭却又喊住了她。 “顾小姐,我有句话想告诉您:跟我走,我们可以为你改名换姓,甚至会给你一个身份。”蔡长亭道,“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顾轻舟问:“为何要跟你走?” “这就是您自己的事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颔首:“好,你的好意我记住了,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会去投靠你的。” 说罢,她阔步走了出去。 回到家中,顾轻舟把情报人员搜集到的情报,都拿出来看。 因为那个女人常年在日本,搜集情报本身就很困难。更困难的是,有日本军方的谍报人员在为她遮掩什么,故而更加难了。 自从司慕递信给她,顾轻舟就派人去搜集,至今什么也没找到。 唯一的突破口,应该是蔡长亭。 她心中有个计划,正在慢慢酝酿。假如可以成功的话,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要不要做这件事呢?”顾轻舟问自己,“一旦成功了,就算永远解除了后患;哪怕是失败了,我也对自己有了个交代。” 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她舍不得司行霈。 她想跟司行霈结婚,没有任何人的波折,先成家生子。 他们俩,都是没有家庭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温暖。 于是,顾轻舟就暂时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把情报收好,顾轻舟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有人问:“为何叹气?今天跟那个小白脸吃饭,没吃饱?” 顾轻舟猛然回头。 她看到了司行霈。 她吃惊极了,一下子扑到了司行霈的怀里。 司行霈搂紧了她。 虽然说话不带善意,眼睛里却是笑的。 和两年前甚至一年前相比,如今的司行霈也很信任顾轻舟,就像顾轻舟信任他一样。 他们相信彼此的忠诚。 “怎么就你自己,司慕呢?”顾轻舟问。 司行霈轻轻捏她的脸:“还敢问其他男人?”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道:“他先回督军府了,他母亲很担心他,生怕我吃了他似的。” 顾轻舟又想到,这是司公馆的新宅,就急忙推开了他,自己整了整衣襟站好。 司行霈始终觉得,顾轻舟最爱掩耳盗铃。 可他不反感,甚至觉得他这些小习惯很有趣。 顾轻舟身上是没有缺点的,任何的缺点都很可爱,司行霈觉得这女人是他的,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好的。 每一样都好。 “我们要今天去说吗?”顾轻舟问。 这件事,根本没有好的机遇。 不管什么时候去说,他们说完之后,面临的都是惊涛骇浪。 所以,要说,也只能随便说,根本无需具体安排什么。 “你想今天?”司行霈笑道,“这样迫不及待?” 顾轻舟认真道:“是。因为我不想总念着这件事,时不时担心。早死早超生嘛。”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握紧了顾轻舟的手,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说。” 正在他们要走的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匆匆赶过来。 副官只跟顾轻舟说话:“少夫人,出事了。” “什么事?” “老太太的坟墓被人盗了。”副官道。 顾轻舟和司行霈闻言,一齐变了脸。 老太太还没有过百日,如此就不得安宁吗? 岳城可是司家的天下,有人敢挖老太太的坟,这是示威还是挑衅? 顾轻舟道:“现在如何了?” “请您去看看。”副官道,“是墓地的守墓下人,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刻意隐瞒,想要自己修缮好。 昨晚就被盗了,因为墓地的人在修,所以拖到了现在。” 顾轻舟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同时对副官道:“去告诉督军!” 司行霈跟着顾轻舟往外走。 这次,他们没有顾忌,是司行霈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 司行霈把车子开得飞快,几乎要飘起来般。 他也是怒极。 顾轻舟对他道:“我觉得不是有意的。在岳城甚至华东,谁敢这样作死?可能真的是小毛贼。” 司行霈不答话。 他和顾轻舟的猜测差不多。 真敢挑衅司家,大概不会做这种不伤及司家根本的事。 仇家如果去挖坟,是吃力不讨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光脚不怕穿鞋的小毛贼,穷疯了,知道督军府富足,老太太的新墓肯定有些陪葬品,于是下手了。 这就是为何古人修建墓地时,都会动用各种机关陷阱。 可,司家并没有给老太太放什么陪葬,只有两块玉。 那是老太太结婚时候,司家给的聘礼。当然,那两块玉价值不菲,偷去了换钱,足够逍遥半生的。 顾轻舟道:“会找到那些贼的。” 司行霈是气到了极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沉默开车。 顾轻舟继续道:“我们都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祖母的目的下手。” “老子要剐了他们!”司行霈半晌才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 他能开口说话,顾轻舟松了口气。 “嗯。”她道。 同时,顾轻舟心中隐约直跳。 她有点预感。 两个人到了墓地,发现老太太的坟窝被挖开。 司家守墓的人,战战兢兢立在旁边。 管事的打算解释:“少帅” 司行霈扬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把那人的牙齿打落了两粒。 依照司行霈以前的性格,他肯定会一枪毙了这管事的,如今他温和了很多。 他直接往老太太坟墓而去。 顾轻舟跟在后面,问其他守墓的人:“丢了什么?” 这几个人看到管事的挨打了,吓得瑟瑟发抖。 半晌,他们才道:“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顾轻舟脚步一顿:“丢了什么?” 第654章 司督军的警惕 第654章 司督军的警惕 司家的墓地位于城南,有人专门打扫和看管。 这是老家管用的下人,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多照顾他们,常说要给他们一碗饭吃,故而不中用的人,都放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 看守墓地的下人,原本就没什么主见,出事了更是一味的害怕,耽误了时间。 听说丢了很重要的东西,顾轻舟掌心冒汗:别惊动了老太太才好。 “玉,老太太捏在手里的玉。”守墓的人告诉顾轻舟。 老太太走的时候,有两块玉握在手中,这是下葬的规矩。 顾轻舟隐约记得司督军说过,这是司家给老太太的聘礼,就像是信物,老太太捏在手里,下去找亡夫团聚。 亦或者,这单纯就是“陪葬品”的意思。 总之,那两块玉很值钱。 顾轻舟脚步一顿,问守墓的人:“惊动老太太没有?” 守墓的人头更加低了。 从老太太手掌心把玉掰下来,肯定惊动了她老人家。 如今,棺椁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顾轻舟心顿时缩成了一团。 她快步跟上来了司行霈。 司行霈已经走到了墓前。 墓碑没有动,可坟窝已经被挖开,新土翻了出来,四周全是凌乱的脚步痕迹,把土踩得不成样子。 看守墓地的人打算偷偷修好的,结果反而破坏了原本的面貌,让司行霈看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气得不轻。 “谁让你们动的?”司行霈声音的时候,声音会很低,低沉有威严。此刻,他却是又高又重的嗓音,可见气急败坏到了何等地步。 管事瑟瑟发抖。 顾轻舟看了看四周,的确已经没了盗贼的痕迹。 到底是小毛贼还是谁刻意的安排,从墓地上已经无法判断,只能深入调查。 这群守墓的人,的确是自作聪明了。 顾轻舟无奈叹了口气。 司行霈吸了口气,然后对副官道:“去请风水先生,重新看时辰,把老太太的棺木请出来。” 他的面色已经是铁青的。 顾轻舟罕见他这样暴怒。 她没有说话。 副官去了。 司行霈站在墓碑前,他什么也不做。 他让人去请了风水先生来。 因为入了墓穴就有各种讲究,不能随便动土,让老太太更加不安宁。 老太太还没有出百日,依照旧时的风俗,现在挖她的坟墓,实在太过于缺德了。 顾轻舟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默默站在他身边。 司督军急匆匆的过来,首先看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他也没顾上多想,忙问:“怎么回事?” 顾轻舟上前,一一说给他听。 和司行霈的愤怒一样,司督军整张脸都气红了,他大怒。 “让警备厅的人停止所有的案件,把人手全部调过来,给我查!今晚十二点之前抓不到挖墓的,就叫孙志江提头来见!”司督军愤怒吩咐下去。 孙志江,就是现任的警备厅厅长。 副官道是,急匆匆去了。 司行霈不言语。 后来,司慕等人也全部过来了。 司督军烦躁道:“都回去,围着做什么?你们还能怎么办?” 他迁怒所有人。 司夫人略感怯意,微微不自在:“要不,您也去歇一会儿吧?” 司督军不言语,唇线紧抿着,不悦就透了出来。 司夫人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就纷纷跟着司夫人往回走。 顾轻舟立在旁边没有动。 司行霈也站在那里。 司芳菲回眸,脚步微停,似乎想要说什么时,司琼枝拉住了她的胳膊:“二姐,我们快走吧,咱们别触霉头!” 同时,司琼枝也看到了顾轻舟,又对司芳菲道,“她会讨人喜欢,咱们不能跟她比。” 司芳菲满心的苦水,无处可诉。 她看到了司行霈,又看到了顾轻舟。心中的潮水,翻滚着涌上来。 看到司慕若无其事往前走,司芳菲又深感诡异,为什么她的二哥已经这般淡然了? 他难道不想要顾轻舟了吗? “二嫂什么时候来的?”司芳菲突然忍无可忍般,轻声问。 司琼枝一愣。 他们到的时候,顾轻舟就到了。 司督军立在墓前,想着往事,心绪起伏,眼底就有了水光。 他想要转移注意力,别当着孩子们的面哭,这样影响不好。 他看到了顾轻舟。 同时也看到了司行霈。 司督军就想起,老太太临终前那些日子,不停的问:“轻舟和霈儿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这个问题,司督军当时没有深想。 现在回过头来,他总感觉事情不对劲,因为老太太并没有犯糊涂。 老太太说讲述的每件事,好似都带着目的。 她不时在提醒司督军,她很辛苦养大了他们,同时又提醒司督军,他负了司行霈的母亲。 同时,老太太又不停说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 当时,司督军也有疑心。 如今再看,他们俩好像一起到这里的,而司慕这次回家,也有话说。 上次顾轻舟还说,她跟阿慕 想到这里,司督军只感觉有股子寒流从头顶灌入,直达脚心。 “不会的吧?”司督军的心,顿时就紧紧提了起来。 若真这样的话,他非要宰了这三个孩子不可! 他们犯糊涂可以,若做这样的蠢事,司督军决不轻容。 司慕可以跟顾轻舟没感情,顾轻舟甚至可以偷偷摸摸捧个戏子什么的,司行霈更是可以上无数个名媛的床,这些司督军都能接受。 但是,他不能接受他最器重的三个孩子,彼此感情纠缠,彼此背叛。 “轻舟,你什么时候到的?”司督军突然转过脸,问顾轻舟。 他问得很急,又突然。 顾轻舟一个咯噔,唇色发白,眼神飘忽不定。 司督军看在眼里,心更加沉了。 他头皮发麻。 一旦成真了,就是岳城近期最可笑的笑话了。 “我我跟大少帅一起到的。”顾轻舟道,“阿爸,您觉得是什么人偷了母亲的东西?” 司督军的心思,立马就回到了老太太墓地这件事上。 他的余光,还是在注视着顾轻舟。 顾轻舟果然很紧张。 司督军有心再次试探,可问题是此前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 老太太这边还没有解决呢。 第655章 我和阿慕离婚了 第655章 我和阿慕离婚了 顾轻舟一身的冷汗。 她明明准备说了的,可司督军突然的逼问,愣是把她的计划打乱。 事情是多变的,顾轻舟也习惯了应变,这次却慌了手脚。 每次遇到了真正在乎的事,顾轻舟就会失去伶俐。 她实在太在乎司督军对她的看法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该死!”司督军说起盗窃的事,恨得咬牙切齿。 他还要说什么时,司行霈猛然转身,疾步往外走。 “做什么去?”司督军在背后追问了句。 司行霈不理会,径直走了。 司督军更生气了,四周的气压顿时骤然降低。 顾轻舟屏住了呼吸。 她倒是知道司行霈做什么去了。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司行霈肯定想自己去调查,找到偷老太太坟墓的小贼。另外,司行霈不想看老太太坟墓重新修葺的过程,他会非常难受。 他宁愿自欺欺人的,回来看到一个完整的,否则不能安慰到他。 “来人,去把他给我追回来!”司督军对副官道。 顾轻舟下意识出声:“阿爸,让他去吧,不是还有我在这里吗?” 司督军又看了眼她。 可能是太担心了,司督军这一眼,格外的严厉。 他的眼神里,警告之意特别明显。 顾轻舟心中有了防备,没有失态。面对司督军的眼眸,她只是歉意含笑:“阿爸,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全部留在这里,束手无策的更难受。 有人在这里,有人去抓贼,早日把祖母的玉器找回来,重新给祖母修了坟窝,岂不是更好吗?” 司督军就对副官摆摆手,意思是让副官下去。 他对顾轻舟的意见很器重,至少顾轻舟的话,他都听得进去。 他越是这样,顾轻舟越是开不了口。 顾轻舟咬了咬唇。 一个小时之后,风水师来了。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吓得一身汗,生怕司督军说是因为他上次的风水没看好导致老太太的墓地被盗,故而他结结巴巴解释着。 司督军不耐烦:“你就算算,今天什么时辰能重新起坟?” 老先生算来算去的。 一开始,他无法镇定,拿着罗盘的手一直在发颤。 顾轻舟道:“没事,要算准了老先生,督军等着呢。” 她态度温柔,又强调了此事重要,做好了督军就不会怪责他,他这才平静下来,仔细推演。 他算出下午三点半是个合适的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 司督军就对副官道:“去准备。” 一个小时之后,司家重新准备了祭品、纸马、牲礼、香烛,重新把老太太的棺木取出来。 棺木有了些损害。 司督军坚持道:“换棺椁!” 于是,众人重新跪下给老太太磕头,在风水先生的指点下,重新给老太太换了崭新的棺木。 “督军,要在日落之前重新下葬,否则就坟窝里进了阴气,不旺家宅和儿孙。”老先生道。 司督军点点头。 于是,他没有多伤感,换好了棺木之后,重新为老太太入葬。 “请人做七七四十九天蘸,无需再重新守孝。”老先生又道。 这就是说,老太太的孝期可以继续,这次就算是个小小波折。 “有劳了。”司督军的态度终于好转了几分。 重新修了坟,安排人值守,司督军带着全家回城了。 “轻舟,你过来。”司督军道。 他让顾轻舟跟他乘坐一辆车。 原本跟他同车的司夫人,被排挤了出来。 司夫人可以跟司慕一起坐,倒也不生气,高高兴兴上了儿子的同一辆汽车,车子先走了。 司督军和顾轻舟的汽车开出,司督军长长沉默。 他不说话,顾轻舟也不敢开口。 过了很久,她觉得机会很不错,而且老太太的遗像没有损害,司督军明显是不再那么生气了。 此刻不说,下次却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 “阿爸”顾轻舟开口。 司督军嗯了声,却抢先打断了顾轻舟的话:“轻舟,潘姨太该生了吧?” 顾轻舟没想到他记得这点,道:“是啊阿爸。我看潘姨太的脉象,估计八成是个闺女。” 司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道:“阿爸,闺女也挺好的,这是您的长孙女。” 司督军道:“假如真的可爱,你就抱过来养吧,什么潘姨太的,趁早撵了!” 顾轻舟笑笑:“阿爸,她没犯什么错,撵走她师出无名。” 司督军就冷哼了声:“你是大妇,要什么师出有名?既然甘心做了姨太太,就要想到这点。” 顾轻舟心中凌乱。 司督军的试探,快要靠近了顾轻舟的秘密。 顾轻舟手脚发凉。 “阿爸,我做不好阿慕的大妇。”顾轻舟开口,“我跟阿慕,很多时候意见不合,他还打了我一枪” 她在告诉司督军,自己和司慕离婚的原因,并不都是她自己的错。 她下意识想要美化自己。 这种忐忑,激烈撞击着她,让她很难受。 她希望司督军觉得,她和司慕都有错,不单单是她的错而已。 “阿慕有时候是混账了些。”司督军笑笑,“打小开始,他就不够练达。” “阿爸,我有点害怕他再打我一枪。若是再”顾轻舟慢慢低垂了眼帘。 她眼中有湿意。 司督军心中的猜测,一下子就从一分就变成了五分。 他威严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这次,反而是格外的镇定。 她整了整情绪。既然话题到了这里,就顺便说出来。 拖下去,顾轻舟自己为难,对司督军何尝不是更重的伤害? “阿爸,我想跟阿慕离婚。”顾轻舟道。 司督军勃然大怒:“他又惹你了?那个混账东西,老子先毙了他!他一天到晚,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顾轻舟的眼泪,莫名其妙夺眶而出。 司督军哪怕生气,也没有半分质疑顾轻舟,他觉得是司慕错了 车子到了督军府,司督军也看到了顾轻舟的眼泪,道:“你放心,阿爸给你做主!” 说着,就下了汽车。 顾轻舟亦步亦趋跟着。 第656章 匆忙 第656章 匆忙 顾轻舟已经把她的意思,传达给了司督军。 这件事需得一个时间,一个很正式的场合详谈,而今天不适合。 汽车到了督军府,顾轻舟先下了汽车。 她刚走下来,警备厅的军警就急匆匆跑过来。 他给顾轻舟敬礼。 看到紧接着下车的司督军,军警又给司督军敬礼,然后道:“督军,少帅抓了两个人,正在监牢里审问。” 司督军一惊:“这么快?” 同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上车,对司机道,“去警备厅!” 看顾轻舟还站着,他道,“愣着作甚?” 顾轻舟回神般,重新上了汽车。 司督军很了解司行霈,司行霈手段狠辣也是司空见惯的。那两个人若真是挖了老太太坟墓的,司行霈非要把他们扒皮抽筋不可。 这是真话,并非比喻。 司行霈在刑讯上的狠毒,整个江南都有名气。 正是因为这点,他虽然得军心却不得民心,多少人背后议论他的是非。 整个司家,除了司督军自己,最有威望的就是顾轻舟了。 一想到这里,司督军的心就一提。 车子到了警备厅,果然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 原来,司行霈叫人开始剁了盗贼的手指,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用很钝的刀子慢慢割下来,连着皮带着骨,一点点的磨,一节节的磨,昏死过去弄醒再磨。 司督军听了,心中瘆得慌,骂了句:“又一个不省心的!” 他进了监牢。 顾轻舟跟在后面。 司督军一进来就问:“如何?” 司行霈站起身。他面无表情,脸上安静得似若无其事。 他把两块玉递给了司督军看。 “算了,你祖母注定带不走它们,咱们留着吧。”司督军道,然后把玉给了顾轻舟,“轻舟拿着。” 这是让顾轻舟保管。 顾轻舟道是,忙接过来。 司行霈看到了她,略微颔首,表情并未放松半分。 “是什么人指使的?”司督军看了眼监牢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窃贼,问司行霈。 “他们说是偶然在赌场听起有人说起,司家老太太的新坟没什么人看守,肯定有丰厚的金银珠宝。”司行霈淡淡道,“赌场鱼龙混杂,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还需要时间。” 这就是说,这两个人的确是起了贼心,并非受人雇佣,可这件事绝不简单。 “要查!”司督军道,“何人这样作乱,决不能放过。” 司行霈颔首。 假如有人收买这两个赌徒来挖坟,事情反而很容易,因为精心的安排都有痕迹,能有迹可循。 但赌场里的一句话,反而无从查起。 “若是有人筹划,倒也是个精明百倍的人!”顾轻舟心想。 她顿时想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有这样的心机。 可蔡长亭干嘛做如此无聊的事? 这件事对司家的打击很小,对他更是没什么大好处。 想到这里,顾轻舟又觉得不可能。 “挖老太太的坟,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单纯是恶心司家?”顾轻舟揣测。 她一时间,竟不知对方的企图。 当一件事没有合理解释的时候,大家会以为这是意外。 而意外,是没有为什么的,没有逻辑的,它很多时候不可理喻且荒诞,但是它实实在在发生了。 顾轻舟猜测不到了。 “交给警备厅审吧。”司督军道,“留着他们的命,看看他们有没有说实话。” “他们说了实话。”司行霈道,“这两人在赌场欠了很多钱,他们想要一笔钱。他们身上,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就是说,他们俩的命,已经无用了。 既然无用,司行霈就要折腾死他们,不会再留下他们的命了。 司督军道:“那就关起来,还审问什么?” “我自有主张。”司行霈道,这是不希望司督军插手了。 司督军微怒。 顾轻舟道:“阿爸,咱们回去吧?” 司督军还有很多事,此前案子算是告破了,他还要安排人手去给老太太守墓,故而起身离开了。 顾轻舟跟着他回到了督军府。 这两块玉佩,司督军说交给顾轻舟保管,顾轻舟就拿好了。 “阿爸,我想跟您说几句话。”顾轻舟道。 司督军摆摆手:“我今天累了,你先回去歇了,改日再说。” 顾轻舟满心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回到了新宅。 一进门,顾轻舟就看到了司慕。 司慕依靠着大门而立,神态安宁。他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似有一层柔粉,幽静中带着温柔。 “回来了?”他道。 顾轻舟颔首。 她问司慕:“新年过得如何?” 司慕道:“营地还挺热闹的,载歌载舞。” 顾轻舟哦了声。 司慕去了趟司行霈那边,并没有添加更重的怨气,反而心态平和,这叫顾轻舟诧异。 诧异之余,顾轻舟心中的担忧更重了。 她总感觉,司慕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跟他们对着干。 “找到窃贼了?”司慕问。 顾轻舟回神,道:“嗯,已经抓到了。” 司慕颔首,没什么兴趣,随口又问了句,“玉佩找到了吗?” “也找到了。”顾轻舟道。 司慕点点头。 他看了眼顾轻舟,道:“听说董夫人又给你下拌子了?” “嗯。” “为什么?”司慕好奇。到底是谁,又挑起了董夫人的自信心。 顾轻舟道:“因为蔡长亭又回来了。” 司慕微微眯起眼睛。 “此人一直针对军政府,他已经失去了洪门的庇护,将他抓起来就是了。”司慕冷冷道。 顾轻舟笑了下:“他现在有日本军方的背景,贸然抓他,就会惹来祸端。放着他,不痛不痒的。” 司慕看了眼她。 对于蔡长亭,司慕始终有几分忌惮。那个人的计谋阴狠,而且生得极其漂亮,司慕很怕顾轻舟败在他手里——人败了,心也败给他。 “顾轻舟。”司慕轻声叫她。 顾轻舟应了声。 “当心,别叫人占了你的便宜。”司慕道,“尤其是蔡长亭。” 顾轻舟嗯了声。 “我们的事,你打算何时跟阿爸说?”顾轻舟也问司慕。 司慕道:“如今这种情况,你觉得能说?” 老太太那边才出事。 对顾轻舟而言,是破而立。破了之后,她需得嫁给司行霈,并不是一走了之,所以她不可能不管不顾。 “司慕,老太太的坟墓被挖,你觉得可是个意外?”顾轻舟突然问他。 第657章 司慕的放手 第657章 司慕的放手 顾轻舟的质问里,带着怀疑。 司慕听懂了。 他道:“我这般不堪吗?” 顾轻舟沉默。 司慕也沉默。 “顾轻舟,南北统一之前,我不会再谈论感情。”司慕突然道。 顾轻舟一愣。 司慕让她坐下。 两个人面对面坐定,司慕的表情很安静,静得有点落寞。 “我这次去平城,跟他谈了很多事。”司慕道。 司行霈带着他去平城,兄弟俩并没有打架。 司慕一直很憎恨司行霈,也忌惮他,兄弟俩从未想过和睦相处。 这次去平城,司慕心中的情绪是愤愤不平的。 司行霈和他闲聊,没有再刻意的刺激他,而是聊起了前景——对华夏这片土地的前景。 如今的局势,每个人都希望改变。 司行霈说:我想在三年内,实现南北统一。 “统一了,再借口裁军和整顿,把诸方督军手里的兵权收回来,组成政府军队,充盈国防。” 这是他的理想。 司慕非常震惊。 在他心中,司行霈是个暴虐的纨绔,爱财爱权爱美人,却独独不爱这个国家,不爱惜百姓。 可和他聊天,知道了他的打算,再结合他做的那些事,司慕突然发现,他一直都爱这个国土。 每个人都需要信仰,司行霈信仰家国统一,天下太平,感动了司慕。 当前乱世,兄弟俩为了争夺爱情而头破血流,何尝不是一种无能? 司慕已经够惨了,他不想自己在大的立场上也输给司行霈。 他想要好好的努力。 “顾轻舟,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我接受不了失败,哪怕是现在,我仍接受不了。 可我司慕,不是一个只知道强人所难的小人。此前光景,我们都还没有一个安稳的家。 我会一直爱慕你,钟情于你。若将来再无机会,便是造化弄人,我也任命了。南北不统一,我就不会对你们出手。”司慕道。 顾轻舟说不出的惊讶。 她微微笑了。 司慕并非一个死脑筋,他只是偶然糊涂了。 顾轻舟听到他这席话,他是决定放弃了。 所谓暂时的退出,大概是安慰自己的吧。 如此甚好。 顾轻舟道:“司慕,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君子,是个绅士。哪怕你打了我一枪,我仍记得你生气的时候帮我付账。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生生死死的大事难记住,一点小恩小惠却铭记于心。我从没有想过你多么不好。” 司慕苦笑了下。 顾轻舟继续道:“我和你的婚姻,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知道的。若论对错,我们俩谁也不能理直气壮指责对方,我们都有错。 你读过国外的书,了解新时代,你比我和司行霈更加时髦先进,你应该有更高的成就。你如今这样想,对你而言是最好的。” 司慕略微颔首。 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轻舟继续道:“司慕,我希望你能功成名就!” 司慕抬眸看了看她。 这个时候,司慕才会发现,他们三个人中,只有他没有半点业绩。 提到他,只是军政府的少帅,而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早已建立了自己的声望,这点司慕比不了。 “我也希望。”司慕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也有高成就,他和顾轻舟、司行霈站在一起时,是相同的高度。 他爱顾轻舟,他就需要和顾轻舟一样的视线。若是他无法茁壮成长,他会始终像个卑微的哀求者。 司慕有了这样的领悟,他才决定退出。 哪怕他无法得到顾轻舟,将来顾轻舟想起他,至少说他是个值得尊重的人,这就够了。 “你能领悟,说明你是个很有远志的人。”顾轻舟笑了笑。 司慕就冷哼了声:“我能领悟,只能说明你是个没有魅力的人。” 顾轻舟瞪他。 然后,他们俩都忍不住笑出来。 笑容破冰,突然感觉很轻松了,顾轻舟看到司慕舒了口气。 原来,他的纠缠,也让他自己很疲倦。 “顾轻舟,你记得我的好,这一点看来,你值得很幸福。”司慕低声道。 顾轻舟道谢。 他们各自上楼,顾轻舟的心情很明媚,司慕也是。 他们总以为,两个人只有在一起才会甜蜜。原来放开了,他们彼此感觉这样轻松。 司慕一直都知道,他是得不到顾轻舟的,如今他终于承认了。 顾轻舟把玉佩放好,然后更衣下楼。 她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还在警备厅。 “师座想要把事情查清楚,他不相信是意外。”副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沉吟。 “去请他回来吧。”顾轻舟道,“就说我请他回来。” 副官道是。 然而,司行霈真的抓到了说起盗墓的人。 那个人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平素很不喜欢军政府,他说话带着挑拨,但是他只是随口一提。 “我没想到他们会去挖,我真不知道,司少帅饶命,饶命啊!”他不停的磕头。 司行霈重重踹了他一脚。 “师座,顾小姐请您回去。”副官上前,阻止了司行霈打这个人。 司行霈就暂时放过了他,先回到了别馆。 顾轻舟朝他走过来。 她握住了他的手。 司行霈铁青的脸色还没有好转,气得太狠了。 “祖母重新下葬了。”顾轻舟对他道,“很安详,没什么异常发生。”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她。 “轻舟。”他低喃。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抱紧了她,将头依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更低了:“轻舟,你要好好的。” “我当然好好的。”顾轻舟笑道,“你又犯糊涂了吧。”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 祖母的坟墓被盗,让司行霈很烦躁,他总感觉有个人在背后搞鬼,然而那个人藏得很深,他没有抓到。 事情没有在他的掌控之下,让他很气恼。 两个人坐下之后,顾轻舟拿过手袋,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 她微微咬唇,把文件拿出来,递给了司行霈。 “去跟阿爸说这件事之前,我想把这个给你看看。”顾轻舟道,“你觉得没问题,我们今晚就去说。” 司行霈狐惑,拿过了文件。 第658章 司行霈知道 第658章 司行霈知道 司行霈翻开了文件。 顾轻舟紧紧攥住了手指。 她心中勾勒了无数次,他会说什么:是愤怒,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她定定看着司行霈,想要捕捉他的每一个表情。 不成想,司行霈看完,却是似笑非笑:“留到今天啊?” 顾轻舟诧异。 他的反应,好像他完全清楚这件事。 “你” “你当时骑车摔了之后,不是跟我说你出事了吗?后来,我就去医院问了,医生说没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彻底怔住。 这种感觉,她无力形容,唯有怔怔看着司行霈。 她似乎想要把他看个遍,确定他是否撒谎。 司行霈搂过了她的肩头,低声道:“医生说,没有伤及根本,你是个很健康的人,可以给我生很多的孩子!” 顾轻舟微愣。 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她怔了又怔,好半晌又重复问了句:“你知道?” “傻了吧?”司行霈敲了下她的额头。 她真傻眼了。 “那那你为何从来没提过?”顾轻舟不相信,“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 “要说什么?”司行霈反而不太明白,“医生说了你没事” 医生说了,不伤及顾轻舟的子,宫,对顾轻舟的身体没有什么损害,只是弄破了那层膜。 那层膜原本就很脆弱,而且它对身体没什么好处,破了也无妨。 既然顾轻舟没事,司行霈自然就不会多提了。 “可是”顾轻舟愕然的表情并未收敛,“可是,那个没了,你不会很失望吗?” 司行霈立马就明白了她的问题。 他大笑。 顾轻舟被他笑得尴尬。 她脸色全变了。 司行霈看到了她的慎重,以及她微变的面容,端正了态度,很认真对她道:“不会。” 顾轻舟望着他,目光慢慢呆了。 原来,她那么担心的事,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事。 司行霈怕顾轻舟胡思乱想,故而认真解释给她听。 “我没有说过,因为我真不在意。”司行霈道,“轻舟,我和你相处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你的性格。 我若是都没办法逼迫你就范,其他男人更加不可能。不管有没有那些东西,你都不曾属于其他人,我不需要那点认证来肯定你,更不需要那些外物来肯定我们的感情。” 顾轻舟突然起身,扑到了他怀里,抱紧了他的脖子。 司行霈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在她以为,那层膜能证明清白的时候,他却只关心她的身体有没有受到伤害,有没有承受痛苦。 既然没有,他就不在乎。 司行霈不会觉得,女人生理上的那些阻隔才算完整。 有没有那点东西,顾轻舟都是完整的。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顾轻舟还巴巴存了文件,小心翼翼拿给他。 她给他的时候,那神态几乎是一种卑微到了极致的,让司行霈误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现在想想,他很心酸。 顾轻舟如此没有安全感,肯定是他做得不够好。 在他面前都没有自信,何谈面对其他人? “轻舟,我对你是不是很坏?”司行霈低声问。 顾轻舟想了想:“嗯,在床上,你总是” “所以你误会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搂紧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我以后改。” “好。”顾轻舟的声音潮潮的。 司行霈板过她的脸时,发现她已经流泪了。 她既不是悲伤,也不是高兴,仅仅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情绪,让她泪流满面。 她设想过无数的情况,最终都被轻易解决。 她认为最大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 司行霈对生活的自信,给了她极大的信任,这也让顾轻舟感受到了温暖。 他信任她,她才更有魄力。 他曾经说过,他要栽培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忘记这个承诺,而且他做到了。 “怎么哭了?”司行霈笑,“这是难过,还是感动?” 他端详她,然后轻轻咬她的唇,“我觉得是感动” 顾轻舟就破涕为笑:“就是感动,满意了吗?” “很满意!”他道,手就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顾轻舟急忙阻止他:“别闹,得去趟督军府。” 她打算今晚就把事情跟司督军说清楚。 司行霈却道:“我想等过了正月十五再说。” 顾轻舟微讶。 最最迫不及待的,应该是司行霈啊,怎么如今他要拖延? 顾轻舟想了想,问他:“你要给督军下拌子?”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司行霈在做个计划,给司督军出难题,让司督军接受他们的关系。 计划需要时机,亦或者说有些步骤需要时机,所以司行霈再等。 他一步步的完成。 他已经把司慕搞定了。 司慕自己能醒悟,司行霈很满意;假如他不能,司行霈就准备用点非常手段了。 接下来,他就要搞定司督军。 他想要给顾轻舟一个盛大的婚礼,而不是一个乱糟糟的婚礼。 婚礼在老太太的百日之后,司行霈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什么叫下拌子?”司行霈捏她的脸,“只不过是用点计谋,让他觉得你嫁给我也算不错的事。” 顾轻舟骇然:“你做不到的!” 她在乎的人不多,大概只有颜家众人、霍拢静、老太太和司督军。 老太太算是祝福了的。 如今,大概只有司督军,是顾轻舟心头的那根刺了。 司行霈很清楚知道,顾轻舟需要的,并非司督军真心实意的祝福,她只需要一个能宽慰自己的谎言。 “顾轻舟,你敢小瞧我?”司行霈按住了她,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坠,“小东西,我何曾让你失望过?” 顾轻舟笑起来,使劲往后躲。 她的心情极好。 回到新宅时,已经是凌晨了,那时候的司慕早已睡熟。 翌日,顾轻舟醒过来时,发现司慕正在收拾东西。 “今天去营地。”司慕道。 他这次去营地,只怕就彻彻底底打算把军营当家了。 他从前是把营地当工作的地方,很多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这次,他全部搬走了。 他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军功和荣耀。 第659章 枪法 第659章 枪法 顾轻舟早起时,司慕已经收拾妥当了。 她和他一起吃了早饭。 顾轻舟吃得很慢。 司慕先吃完了,放下了筷子道:“走了。” “再见。”顾轻舟也准备放下筷子。 司慕摆摆手:“吃饭吧,别送了。” 顾轻舟捏住了筷子,捏得有点紧,她就果然就没有再动了。 听着军靴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司慕又走了。 等他走远了,顾轻舟还是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今天是阴天,有点风拂面,顾轻舟觉得凉。 “少夫人,今天出门吗?”副官唐平问她。 司行霈还在岳城,昨晚她没有住在他的别馆,因为司督军还在,而且司行霈还想弄明白老太太坟墓的事,他也没心思陪顾轻舟。 顾轻舟道:“要出去的。” 唐平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怎么了?” “二宝的枪法学得不错。他最近常问起您,我们都劝他说,等他能骑马打中五个十环,您会去看。”唐平道。 二宝已经学会了超高的枪法。 他一直很想给顾轻舟看看,只可惜唐平常找不到顾轻舟。 顾轻舟闻言,心中一痛,只感觉自己太不合格了,没有做好姐姐,也没有照顾好二宝和齐师父。 “我今天没事,去校场看看吧。”顾轻舟道。 说罢,她又抬眸看了眼天,喃喃道,“希望不会下雨。” 唐平道:“应该不会下雨的。少夫人,假如您去的话,那属下去安排了。” 顾轻舟颔首:“去安排好吧。” 她给司行霈的别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副官说,师座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去见霍钺了。 发生在赌场的事,霍钺更加清楚原委。 司行霈不死心,他预感有人在背后闹事,就下定了决定一定要查出来。 “我要去校场,假如师座回来,这样告诉他。平城也忙,让师座先回去也行。”顾轻舟道。 既然决定了元宵节再说,而且司行霈保证安排就绪,顾轻舟就不会今天开口。 她原本就觉得开口艰难,只是不愿意拖沓。 司行霈给了她拖沓的理由。 “是。”副官道。 顾轻舟挂了电话,就看到唐平把二宝领了过来。 十岁的二宝,穿着一件改良过的铁青色骑马装,竟是非常的干练挺拔,丝毫没了小铁匠或者小傻子的憨态。 他走路的时候,刻意学唐平,把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气度不同了。 顾轻舟笑道:“二宝,这身衣裳真好看!” 二宝憨憨的傻笑。 顾轻舟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才发现有点够不着了,因为二宝长高了,还装了军靴。 二宝察觉到了,当即低了头,凑过来让顾轻舟摸,像个小狗儿。 顾轻舟笑起来,心情极好。 “二宝乖。”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的头发喜得干干净净,有种淡淡的清香,头发坚韧。 “师姐,我打枪给你看!”二宝得意道。 顾轻舟说好。 一行人去了校场。 刚到,就看到一个人,高大的站在门口。 顾轻舟一愣。 副官唐平也一愣。 “师姐,那里有个人,他在看我们!”二宝立马拉顾轻舟。 顾轻舟笑:“那是司师座。” “什么是师座?”二宝好奇。 顾轻舟道:“就是很大的官,本事很厉害的人。” 二宝惊讶看过去。 他只感觉司行霈的军装和风氅很好看,当即入了迷,盯着司行霈的风氅不肯挪眼。 唐平已经给司行霈行礼了。 司行霈走过来,上下打量二宝,然后对问:“这就是你的师弟?” “是啊。”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不错。” 顾轻舟的唇角微挑。她还以为司行霈又犯浑,说二宝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呢,不成想他对二宝的评价挺好的。 “他的枪法也很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看了她一眼,道:“枪法吗?” 一个毛头的小傻子,敢在诸位将领们面前自称枪法好,这是什么样子的自不量力? “有多好?”司行霈笑着反问。 顾轻舟总感觉他笑得不怀好意,当即道:“百步穿杨吧。” 司行霈眯了眯眼睛。 顾轻舟问他:“司师座,你来校场做什么?这里是训练场,您也来磨炼枪法吗?” 司行霈笑了笑,没回答。 一行人往里走,司行霈走近了顾轻舟,低声对她道:“想看看我的枪法啊?” 这话,无比的暧昧。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说:“你可以跟二宝比比。千万要当心,别输给了二宝。” 司行霈笑。 他很想伸手掐她一下。 校场旁边有高高的看台,顾轻舟走过来,司行霈就跟过来,走到了她身边。 天越发黯了,隐约是要下雨了。 顾轻舟坐稳了之后,将风氅拢紧了。 她这个动作,司行霈看在眼里,当即就问:“怎么了,很冷吗?” “有点。”顾轻舟道。 司行霈当即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塞到了他风氅的口袋里。 顾轻舟大惊。 四周不少人呢,全是副官们。 万一有司夫人的眼线呢?司行霈准备元宵节放过大招,别提前暴露了,影响了计划的进度。 “别闹。”顾轻舟道。 她立马抽出了手,然后挪了两个座位。 司行霈没有跟过来。 他坐稳了,大大咧咧把脚抬起来,搭在前排的椅子上。 那边,副官们已经摆好了靶子,又准备好了枪和马匹。 一匹棕色的马,异常的高大,毛发油亮。 马的高度,足到了二宝的肩膀。而二宝踩着马镫,很利落翻身上马了。 “二宝!”顾轻舟惊叹,没想到二宝能有这样的伸手了。 司行霈立马冷哼。 “怎样,就是很厉害啊,他才十来岁。”顾轻舟道。 “我十来岁的时候,比他厉害多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起来。 她促狭道:“堂堂一师之长,居然跟十来岁的孩子比较!” 司行霈就想捏她的脸。 他不知不觉,又坐到了顾轻舟的身边。而顾轻舟这时候发现,在场的副官们,只剩下几名亲信了。 “可以开始了。”司行霈看了眼唐平。 唐平却看顾轻舟。 司行霈眸光微敛。 顾轻舟觉得好笑。 第660章 司行霈的显摆 第660章 司行霈的显摆 唐平只听顾轻舟的命令。 司行霈说开始吧,唐平没回应,转头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道:“可以开始了。” 唐平就给二宝使了个眼色。 二宝的马儿跑了起来。 他一双手端住长枪,双腿夹住了马肚,稳坐在马上。 但是马儿跑起来,很颠簸的时候,二宝就有点不稳了。 一枪放出去,打中了靶子,却没有十环。 唐平有点紧张,觉得二宝今天发挥失常。 第二枪,终于中了十环。 一共五枪,中了三枪十环,一枪一环,一枪打空。 顾轻舟站起来,惊讶无比。 二宝下马走过来时,顾轻舟惊讶道:“二宝,你的枪法和马术都学得这样好,可以做个骑兵了!” 二宝羞赧而笑了。 司行霈也站起身。 他看着二宝,淡淡道:“这枪法实在拙劣,还没有学到皮毛。” 顾轻舟狠狠瞪他。 司行霈就伸手,在她脸上一捏:“我说的是实话,别不服气。” 顾轻舟大窘。 她往后退了几步。 抬眸望去,在场的只有司行霈自己带过来的人了。 “别闹。”顾轻舟不悦。 司行霈收回了手,他笑道:“要不要看看什么叫枪法?” 顾轻舟道:“你就是想显摆!” “我不出手,我的副官枪法也很好。”司行霈道,“你得让男孩子见见世面,否则他就以为这样的枪法很好,白白耽误了他。” 顾轻舟没说什么。 二宝看看顾轻舟,又看看司行霈,什么也没看出来。 顾轻舟冲他招招手:“二宝过来,我们来看看司师座下属的枪法。” 司行霈就给他的副官们使了个眼色。 有一名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副官,上前敬礼,然后翻身上马。 两支枪,快马放枪。 顾轻舟目不转睛看着。 最终,他中了五个十环,其他的全部在靶子上。 顾轻舟知道快马放枪的艰难,双枪更加难上加难,还能这么准,更加难了。 她心中是服气的。 一转头,看到司行霈含笑看着她,顾轻舟无奈道:“真的很厉害。” 司行霈就哈哈笑起来。 他道:“走吧。” “啊?” “让二宝留在这里练习枪法,你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还想问二宝可愿意,回神却发现二宝早已跟着那个副官跑了,十分崇拜人家的双枪。 顾轻舟无奈摇了摇头:“这个孩子!” 司行霈拉住了她的手:“来。” 顾轻舟蹙眉。 “无妨,你过来。”司行霈没有松开,直接把顾轻舟带到了校场后面的一个拐角处。 拐角处很隐秘,他把顾轻舟抵在墙角,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顾轻舟推他:“又来胡闹。” “我得暂时回平城一趟。我知道你满心的疑惑,我就放个话在你这里,我马上要送给督军一份大礼,让督军给我一个承诺。”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什么大礼?” “跟地盘有关,督军会满意。”司行霈道,“所以,他会祝福我们的,你别担心。” 顾轻舟沉吟。 司行霈道:“轻舟,我知道你把他当父亲,所以我会照顾你的感受,你还不相信我吗?” “你难道不把他当父亲吗?”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认真道:“他是我的长官。我十岁上战场,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的一切都要自己挣。” “督军很疼你。”顾轻舟有点为司督军鸣冤,“你这样说,有点不公平。” 司行霈不置可否。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顾轻舟问他:“怎样,祖母坟墓的疑点弄清楚了吗?” 司行霈顿了下,好似不知该如何回答。 “已经没事了。”片刻之后,他才说。 说罢,他俯身抱住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搂住了他的腰。 他要回岳城了。 他们说了半个小时的私密话,司行霈越发不想离开她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走出来。 二宝到了跟前,司行霈问他:“要不要去军中?” 顾轻舟忙道:“不行,二宝要留在我身边。” 司行霈道:“男孩子不能溺爱,否则没出息。” 顾轻舟道:“我没有溺爱他。” 司行霈又问二宝:“想去军中吗?” 二宝有点糊涂。 “想穿这衣裳吗?”司行霈指了指旁边的副官。 他发现,二宝一直盯着人家的军服看。 二宝连忙使劲点头:“想。” “那跟我走?”司行霈道。 二宝又摇头:“师姐不去,我就不去。” 他就要和顾轻舟在一起。 顾轻舟欣慰,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有随便抛弃她。 司行霈当天就从校场离开了。 他回到了平城。 顾轻舟就跟二宝在校场玩了一整天,学了不少的枪法,她自己也练习设计。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薄雨,顾轻舟就带着二宝回城。 “去吃饭,好不好?”顾轻舟问。 二宝点点头。 于是,他们去了城里一家菜社。 刚到门口的时候,顾轻舟遇到一行人,其中就有贺市长家的六小姐,她冲顾轻舟打招呼:“少夫人。” 顾轻舟就看到了贺家的女眷。 有个人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顾轻舟也看到了。 是薛莹,贺家的姨母,很受贺家众人欢迎的薛莹。 薛莹脸色发白,视线落在二宝身上。 二宝不看她,只是伸头看里面的餐桌,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什么好处的。 贺家其他人,却也好奇看了眼二宝。 “这孩子有点眼熟,是不是?”贺家的二少奶奶突然问。 薛莹的脸色更白。 大少奶奶道:“是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六小姐道:“像姨母。” 众人一时间怔住,纷纷转过脸去看薛莹。 薛莹眼底阴寒,道:“哦,我怎么不觉得?” 她表现得很镇定,掌心却早已湿濡了一片。 顾轻舟也问二宝:“方才那个人,认识吗?” “哪个?” “就是穿宝蓝色衣裳的那位阿姨。”顾轻舟笑道,“有印象吗?” “没有,她做饭好吃吗?”二宝一脸馋相。 “假如要你跟她走,你愿意吗?”顾轻舟笑问。 二宝惊慌失措:“师姐,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了,你不要我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 第661章 相依为命 第661章 相依为命 顾轻舟带着二宝出去吃饭。 提到薛莹,二宝没有半点印象,肯定是从未见过的。 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师姐,我少吃点,你别赶我走。”二宝哀求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大恸,紧握了二宝的手:“师姐绝不抛弃二宝!” 二宝用力点点头。 “而且,师姐喜欢二宝多吃饭,吃饱了好保护师姐。”顾轻舟又道。 二宝兴高采烈,端起一碗樱桃肉,吧嗒吧嗒吃完了。 回去之后,顾轻舟去见了齐师父。 她把今天遇到薛莹的事,告诉了齐师父。 “师父,您认识她吗?她和二宝有点像。”顾轻舟道,“特别是额头、眼睛等。” 齐师父笑笑:“二宝生得丑陋,一个女人和二宝像,大概生活悲惨了。我不认识这样的可怜人。” 可怜人吗? 顾轻舟的目光幽静,似有蔚蓝色的涟漪闪过。 她不着痕迹:“师父,我可能会离开岳城。” “去哪里?”齐师父问。 顾轻舟道:“不知道。一旦离开了司家,我就什么也不是,到时候不能帮您做主。贺家是权贵门第,没有司家的庇护,我们都无法接近他们。” 这就是说,假如齐师父有冤屈,应该早点告诉顾轻舟。 拖下去,顾轻舟也无能为力了。 齐师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道:“轻舟,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避重就轻。 顾轻舟回去想了想。 二宝是谁的孩子,顾轻舟也只敢猜测七八成;而齐师父不想伤害别人,宁愿自己躲起来,这是毋庸置疑的。 顾轻舟记得贺家六小姐提过,薛莹有过一段丰功伟绩——她把她丈夫给毁了,舆论称为“大义”。 大义还是私欲,顾轻舟现在无法判断,她不会妄下定论。 而她的前夫是谁,顾轻舟就不得而知了。 二宝才十岁,肯定不是正常途径生出来的孩子。 “师父” “轻舟,你很疼二宝,我放心了。”齐师父突然道。 顾轻舟察觉到了苗头。 她没有阻拦。 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齐师父更有。 她只能看到他沉默安静的表面,看不到他的内心,也许是千疮百孔呢? 顾轻舟不想伤口撒盐,故而她没有继续追问。 当天夜里,齐师父离开了。 副官们看到了,请示顾轻舟要不要留下他,顾轻舟说算了:“他原本早就想走了。” 齐师父离开了,把二宝留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请二宝过来吃早饭,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宝,二宝塞了一嘴的汤包,哇哇大哭了起来,跑出去追。 没有追到,是副官唐平千方百计才把二宝哄回来。 二宝还在抽抽搭搭的哭泣,顾轻舟道:“你可要去张九爷玩?” 二宝顿时停止了哭泣,双目放亮。 张九爷就是张辛眉,二宝曾经跟他见过的,非常喜欢他。 “好。”二宝哽咽着答应了。 顾轻舟舒了口气。 总算把二宝给哄住了。 她答应带二宝去上海玩几天,就先去街上买些鞋袜衣裳。 结果,顾轻舟在街上遇到了颜一源和霍拢静,以及霍拢静那个高大的教头保镖。 “二宝,你能把他举起来吗?”颜一源一看到二宝,就很兴奋想让二宝跟霍拢静的教头切磋一下。 顾轻舟道:“五哥,你多大人了?二宝不许胡闹。” 二宝就站到了顾轻舟身后,果然不敢搭理颜一源。 顾轻舟这才问他们:“要买什么?” “洛水还没有生,突然想吃西瓜了。这个时节,哪里去找西瓜呢?我们就出来看看,能否买到西瓜糖。”霍拢静道。 顾轻舟道:“托人去找找。” 然后,她就对身边的副官道,“你派人去看看,哪里能寻到西瓜。” 副官道是。 他们几个人就寻了个饭店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颜一源和霍拢静猜测孩子的性别。 顾轻舟笑道:“是两个男孩子。” 霍拢静又惊又喜:“真的?” 顾轻舟肯定点头。 颜洛水怀的是双胞胎,其实大家都有点看得出来,毕竟她的肚子出奇的大,她家又有双胞胎的遗传。 顾轻舟时常给颜洛水把脉,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大家都需要惊喜,她就没说。 “暂时不要告诉姐夫!”颜一源道,“我要去跟他打赌,赢他一笔钱。” 顾轻舟大笑。 于是,一行人决定吃完饭,再次去医院看颜洛水。 顾轻舟问二宝可愿意去。 二宝吃饱了之后,什么都能答应,说师姐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等他们到了医院,顾轻舟的副官果然抱了个西瓜过来。 霍拢静和颜一源更是惊喜,都笑道:“轻舟,你现在手眼通天啊!” “这是司家的势力。”顾轻舟道。 众人上楼。 颜洛水看到西瓜,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双目放光。 切了西瓜,她一口气吃了半个。 颜一源就在谢舜民在旁边打赌。 “假如是一个男孩子,你就给我一根大黄鱼;假如是两个男孩子,你就给我十根;相反,我给你。”颜一源道。 谢舜民眸光一转,心中大喜过望。 旁边做个神医,依照颜一源的心智,敢下这样的赌注,肯定是顾轻舟说了什么的。 谢舜民通过颜一源的话,知道自己即将有两个儿子了。 他笑起来:“好,我跟你赌!” 顾轻舟哈哈笑。 她就知道,颜一源根本没能耐跟谢舜民耍计谋。 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副官走过来,对顾轻舟道:“还有一个西瓜,少夫人,可要送回家?” 顾轻舟就明白,副官唐平是想问,这西瓜送回家,还是送给潘姨太。 毕竟潘姨太就住在这里。 顾轻舟道:“不用了,给潘姨太吧。” 又问,“潘姨太怎样了?” “潘姨太的胳膊已经快好了,还没有要生的样子。”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你先把西瓜送过去,我马上就来。”顾轻舟道。 她让副官先去,自己跟谢舜民打了声招呼,才单独下楼。 虽然已经跟她和司慕没关系,顾轻舟还是想亲眼看看她的孩子。 她大概是想了却这桩心事。 司慕都有自己的孩子了,非常不错。 顾轻舟走下楼,就听到了那头乱糟糟的声音。 “快快快,拦住他。” 顾轻舟被一个飞奔而来的人撞上,撞得她眼前直冒金花。 第662章 姐姐? 第662章 姐姐? 顾轻舟刚下楼梯,还没有转过来,就被人撞到了墙壁上。 她撞到了坚硬的石膏,眼前直冒金花,只看到了一个白白的影子。 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拖入旁边的病房。 顾轻舟好半晌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董阳?”她错愕。 董阳的胳膊上打着石膏和夹板,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顾轻舟方才就是被他这夹板的胳膊撞了下,差点撞懵。 董阳打着夹板的手,捂住了顾轻舟的唇,而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听外头的动静。 顾轻舟满口鼻都是药味。 良久,外头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此病房又无人时,董阳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 顾轻舟看着他。 他松开了顾轻舟的唇,压低声音道:“嘘,不要开口。” 顾轻舟蹙眉。 她深感诡异,因为董阳看她的眼神,好似她只是个陌生人。 她细细打量他。 董阳继续道:“我不会害你的,我是好人。” 顾轻舟更加错愕。 她诧异看着他,想从他眼底瞧出端倪来。 董阳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问:“你认识我吗?” 他眼底全是戒备。 顾轻舟看到他重新抬起了手。 顾轻舟如果说认识他,他估计会重重一圈打在顾轻舟脸上。 他的手上全是石膏,打一下就会鼻青脸肿。 顾轻舟摇摇头,认真道:“我没见过你。” 董阳松了口气。 顾轻舟端详他。 他眼眸一沉,问:“你看什么?” “你是谁啊?”顾轻舟问。 董阳的眼底,就充满了惊惶,他怯生生道:“我不知道,但是他们都想害死我,我不能死。” “为何?” “不知道,也许是我的仇人。”董阳道,“有人想要杀我!” 顾轻舟沉默:“那你是挺惨的。” 董阳只当她是知己,点头:“是啊,所以我要当心,别叫人发现了我!” 说着,他就要拉顾轻舟往旁边躲。 顾轻舟挣扎了下,他的用力加重。 病房的门被推开,医生带着两名粗壮的人进来。 顾轻舟趁其不备,往旁边一躲,闪开了董阳。 医生叫人按住了董阳。 董阳大哭大叫:“别杀我,别杀我!” 闹腾了很久,才把医生带过来的两个男人绑走。 医生看到了顾轻舟,仔细想了想,就想起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了,连忙和她打招呼:“没有伤到您吧?” “没有。”顾轻舟道,指了指吼声远去的方向,顾轻舟问医生,“他是怎么回事?” “董三少?”医生道,“他昨天晚上醒了过来,正好护士给他换药,弄疼了他,他就当穿白色衣裳的人都要杀他。” 顾轻舟眼底的惊愕更深。 医生瞧见了她的神态,又解释道:“少夫人,他好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是不记得事,还是智力出现了问题?”顾轻舟问。 “只是不记得事。”医生道。 那就是头部受伤引发的记忆缺失。 这种情况,也许可以好转,也许不能,就看董阳自己的运气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董家交恶,董阳自己的车祸,跟顾轻舟没关系,又不是她派人做的。 董阳如何,绝不是顾轻舟的责任。哪怕是董夫人的死,也只是个意外。 “看牢了他。”顾轻舟随口敷衍,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她整了整衣襟,上楼去看潘姨太。 结果,等她下楼的时候,又看到了偷偷摸摸跑下楼的董阳。 四目相对,董阳眼底有惊喜。 “姐姐,你带我回家!”他立马道。 顾轻舟道:“我不是你姐姐。” 董阳却不依不饶的,拉住了顾轻舟的手:“姐姐!” 副官立马架开了他。 顾轻舟看到追下来的医生们,眸光凛冽:“一个病人三番五次跑下来,你们是串通好了吗?” 医生们很惶恐:“少夫人” “把人带上去!”顾轻舟厉色。 她实在有点生气。 医生们道是。 董阳又哭又喊,医生按住给他打了一针,他这才慢慢静下来。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这点不愉快的插曲,让顾轻舟心情有点糟糕。 不管董阳是真的失忆还是假装,顾轻舟都没兴趣,也没有把他放在敌人的位置。 想要纠缠她,实在太嫩了些。 “少夫人,可要给董三少换间医院?”副官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这是董家的人,跟我们无关。董阳他是失忆还是作死,都随便他。” 副官道是。 顾轻舟深吸几口气。 她重新去看了颜洛水。 颜洛水的病房热闹成了一团。 后来,二宝有点疲倦了,顾轻舟就带着他先回家。 她回来之后,颜太太打电话给她。 “轻舟,我听一源说了”颜太太声音里的笑意遮掩不住,“是不是真的?” 顾轻舟颔首,笑道:“是真的,姆妈,洛水要给您添两个外孙了。” 颜太太笑逐颜开:“阿弥陀佛,洛水真争气。” 顾轻舟笑起来。 这边刚刚说完话,顾轻舟的余光看到副官火急火燎进来了。 顾轻舟放下电话,问副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少夫人,董元帅来了,还带着几名副官,看上去”副官低声。 “他说什么了?”顾轻舟又问。 副官尴尬道:“他说,请您把董阳少爷还回去。” 顾轻舟眼中,顿时严霜轻覆。 “请他进来。”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就换了身衣裳,去了趟前头的会议大厅。 看到了董晋轩,顾轻舟和他表情都略微收敛。 和上次相比,董晋轩更加知晓了顾轻舟的厉害,不敢轻易跟他咆哮。 他夫人去世,对他来说打击很大,顾轻舟也瞧见了他眼底的憔悴。 “少夫人,请您把董阳还回来,感激不尽了。”董晋轩给顾轻舟鞠躬,粗壮的腰背弯了下去。 他一到岳城就野心勃勃,如今希望渺茫了,就露出惨状,顾轻舟看着就蹙眉。 男人能屈能伸,这样的姿态,让顾轻舟很难尊重他。 “我没有带走董阳。”顾轻舟道。 董晋轩直起了腰身:“司少夫人” “你从哪里知道我带走了董阳?”顾轻舟冷漠反问。 第663章 真与假 第663章 真与假 董晋轩的质问,顾轻舟没有当一回事。 “我没有带走董阳。”她如实对董晋轩道。 董晋轩却不相信:“有人看到了你带走董阳,而且董阳醒过来,谁也不认识,只认识你。” 顾轻舟就瞪大了眼睛:“是吧,你也觉得很蹊跷吧?” 董晋轩只差气得吐血。 他的本意是指责顾轻舟用计,结果却变成了听顾轻舟诉苦的人。 顾轻舟滔滔不绝:“我既不是董家的恩人,也不是董阳的仇人。他记忆最深处的人,绝不会是我。 然而,他醒过来却独独记得我,甚至误以为我是他的亲人,此事,董元帅若觉得无蹊跷,那大概就是董元帅合谋的吧?” 董晋轩梗住。 的确如此,顾轻舟这话并没有错。 董阳记得顾轻舟,此事很诡异。感到诡异的,不应该只有顾轻舟,还应该有董晋轩。 “少夫人的意思呢?”董晋轩眸光稍微松弛了几分。 顾轻舟道:“你要做的,就是去找董阳,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董晋轩一愣。 然后,他急匆匆转身走了。 顾轻舟目送他的背影。 副官唐平有点惊讶,问顾轻舟:“少夫人,这董元帅是什么意思?急匆匆的来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看董晋轩来的那个样子,是确定了董阳在顾轻舟手里。 可还没说几句话,他就改变了念头,让副官一头雾水,不知这董元帅到底打什么主意。 “他犯糊涂了。”顾轻舟道,“我提醒他,董阳生死未卜,他在这里较劲,说不定董阳更危险了。” 副官似懂非懂。 顾轻舟折身回到了屋子里。 她把今天买过了的衣裳鞋袜,全部送到了二宝那边,又亲自为二宝搭配好了衣裳,收拾好了行囊。 弄完了,顾轻舟安排唐平和另外两名副官,亲自护送二宝去上海,找张辛眉玩。 “明天一早就启程。”顾轻舟道,“喜欢不喜欢坐火车?” 二宝忙不迭点头。 顾轻舟安排好了,才给张太太打了电话。 张太太非常热情:“你一起来!” “我怕是走不开,少帅的姨太太随时可以临盘。”顾轻舟道,“况且呢,元宵节还有宴席,我也要提早准备。” “这么早就准备元宵节?”张太太失笑,“你性格也太急了。” 电话很快转到了张辛眉手里。 张辛眉很嫌弃道:“你不跟那个小傻子一起来看我吗?” “你嫌弃他傻?那算了,我就不让他去看你了。”顾轻舟道。 张辛眉语塞,半晌支吾:“谁嫌弃了?” 还是很喜欢二宝的。 顾轻舟笑了笑。 翌日,顾轻舟把二宝送到了火车站。 二宝一看到火车就兴奋极了,几乎忘了跟顾轻舟告别。 顾轻舟同时发现,火车站有几个人,好似目光时不时落在二宝身上。 她微笑,对副官唐平低声说了几句话。 该交代的,顾轻舟都交代清楚。 唐平颔首:“少夫人,您放一万个心,有属下跟着二宝,不会出事的。” 顾轻舟点点头。 除了二宝的行礼,顾轻舟还准备了一些礼物,让副官们带着张家的老太太、张太太和张辛眉。 火车出发了,顾轻舟才从车站回到了新宅。 她一回来,就让副官去打听,董家找到董阳没有,如今在哪个医院等等。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回来告诉她说:“早上的时候寻到了,他躲在医院后院一个放杂物的小房子里。” 找了半天,董阳还是在医院。 “董元帅找到了董三少,已经给他办了转移手续。”副官又道。 董阳被转到了另一所教会医院。 顾轻舟的副官打探消息,回来说董阳的确出现了短期失忆症状,他脑子很清楚,却独独认不得董晋轩。 同时,他也不知道顾轻舟了,大概是顾轻舟没到他跟前,他想不起来。 “医生说,这种情况有过的,有的几个月就可以恢复,有的长达几年,也有永远想不起来的,一切都没有定数。”副官道。 顾轻舟闻言,略微沉思。 董阳的失忆,是真是假? 真的话,那估计是董家的不幸了,董晋轩唯一的家人成了这样;若是假的,那么董阳就是冲着顾轻舟来的。 顾轻舟给司行霈打了电话。 “他会恨我吗?”顾轻舟问司行霈,“假如是我,出了这么大的车祸,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我只怕也接受不了。 等人接受不了现实的时候,就会扭曲记忆,甚至逃避。董阳肯定无法承受害死母亲的痛苦,故而他将我认定为仇人。 他假装失忆,让世人放下对他的戒备,然后他再出手。你觉得,这个想法思路通顺吗?” 司行霈道:“非常通顺,尤其是董阳重伤了大脑,他可能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思维。 每个人都会趋利避害,当他的大脑太痛苦,他就会改变一些事,把幻想当真,是会发生的。” 顾轻舟就知道,司行霈跟她的想法一样。 他们都觉得,假如董阳是假装失忆,那么他应该会是一个劲敌。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端阳节前后,乡下的家里总是莫名其妙会有苍蝇。无论如何驱逐,都是赶不走,它们会围绕食物,除非食物消失。 顾轻舟身在这样的位置,除非她消失,否则敌人不会减少,只会莫名其妙的增多。 原罪是什么,大概不那么重要了。 “轻舟,我会帮你处理。”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了想:“董晋轩只剩下这个儿子了,况且董阳是重伤,他的一些幻想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只是猜测,万一人家真的失忆了呢?” 司行霈哼了句:“妇人之仁。” “积福嘛。”顾轻舟道,“洛水的孩子要出生了,司慕的孩子也要落地了,这个时候真想求神拜佛,让孩子们都健康。我就对以德报怨,给孩子们积福吧。” 司行霈笑起来。 顾轻舟偶然的自欺欺人,是非常可爱的。 “听你的。”司行霈道。 挂了顾轻舟,顾轻舟仍是沉思。 她还是好奇,董阳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假装的。 第664章 信任 第664章 信任 董阳转了医院,听闻他记忆缺失。 这个病例太过于罕见,目前已经在城中传开了。 顾轻舟去医院看颜洛水的时候,颜洛水都问:“听说董元帅的儿子失去了记忆,什么也不记得,这是真的?” “我哪里知道呢。”顾轻舟笑了笑。 “可你是神医啊。”颜洛水道,“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这种算是精神类的疾病,我们号脉只能看身体上的疾病,我真不知他的病情。”顾轻舟无奈道。 颜洛水很失望。 她现在对新鲜事很有兴趣,顾轻舟说她精力充沛,这样很好。 “医生说了什么时候生?”顾轻舟问。 颜洛水道:“她总说这几天” 总之很苦恼。 顾轻舟还想安慰她,她突然就想吃酱肉面,甚至说起城里某家蛋糕店的东西很好吃,话题变得特别快。 她们姊妹俩正在说话,顾轻舟发现,外面有点动静。 她走过来,就看到副官们按住一个人。 顾轻舟上前,依旧是董阳。 “他怎么在这里?”顾轻舟诧异问,“他不是转了医院吗?” 唐平陪着二宝去了上海,其他副官不够老练,结结巴巴说,董阳是从西边楼梯上来的。 至于他原先在哪里,还要去查。 顾轻舟道:“先把他送回董家吧。” 董阳却大哭大闹了起来:“姐姐,姐姐!” 他挣扎着,“我要跟姐姐在一起,我不回家,不回家!” 顾轻舟和他差不多大,未必就年长于他,他却口口声声喊起了姐姐。 要么是失忆了,要么是豁出去表演了。 顾轻舟不知是哪一种。 她保持沉默,静静看着董阳的歇斯底里。 护士去叫了医生。 医生带了几名护卫医院的粗壮随从,一起按住了董阳。 “这不是董三少吗,他怎么又回来了?”医生大惊失色。 这个病人实在棘手,而且对方的父亲还有兵权。万一出了差错,董家的人上门闹,真正的“秀才遇到兵”,什么道理都别想讲了,董元帅会照着医生的脑袋来一枪。 “快快快,赶紧给我送走!”医生急忙道。 结果,他们在楼下遇到了一群人。 顾轻舟立在颜洛水房间的栏杆上看。 颜洛水百无聊赖,挣扎着爬起来,问顾轻舟:“看什么呢?” “你也来。”顾轻舟搀扶她起身。 两个人到了走廊上时,楼下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 在人群中间,左边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护士、保镖,右边则是另一家医院的。 满满当当的人。 “你既然是医生,就该有点道德。董少帅案例特殊,他愿意到你们医院,你们医院更有利他的病情。”另一家医院的医生说。 这家医院的医生则不同意:“董少帅生病了,脑子里不清楚。董元帅给他办了转院,一旦董家问起来,你一句‘董少帅自愿能打发’吗?” 两家大吵了起来。 颜洛水算是看明白了,转头对顾轻舟道:“他们都不想要董阳!” 说到这里,颜洛水还有点生气。 她虽然很讨厌董夫人,也不喜欢董晋轩,唯独对董阳印象很好。 她曾经跟董阳聊过,董阳对军人充满了敬畏。 他说:“不管是董家还是司家,都是守卫岳城百姓的,这两家最不适合结仇。” 他用退让来换取和平,不愿意生灵涂炭,牵连无辜,让颜洛水感觉他很有见识,跟他的母亲完全不同。 如今他虽然失忆了,也没有做过坏事,也是堂堂正正的将门少帅,这些医生却欺负他。 “太过分了!”颜洛水一拍栏杆。 顾轻舟拉住了颜洛水的胳膊。 “洛水,我知道你同情董阳,可你还大着肚子呢,那些人这样的纠纷,万一不小心推搡了你一下”顾轻舟蹙眉。 她始终不信任董阳。 董阳从前的隐忍,真实目的到底如何,顾轻舟无法判断。 现在的董阳,更是敌友莫辩。 颜洛水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她现在是三个人呢,不可能有差错。 “那让副官下去说一声。”颜洛水道,“你瞧他,茫然无措。物伤其类,咱们一样的出身,医生这样对待他,难道不气愤吗?再说了,他还病着呢。” 说到这里,她近乎哀切看着顾轻舟,希望顾轻舟帮忙。 “洛水,我不想帮他。”顾轻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董阳,可能不再是从前的董阳了” 颜洛水微微蹙眉。 她就决定,不在听从顾轻舟的话了。 “来人!”颜洛水高声喊。 进来的,是颜家的副官。 “下去说一声,董少帅愿意在哪里住院,就在哪里住院。谁敢再折腾吵闹,我不饶他们!”颜洛水厉色。 副官立马叩靴道是。 很快,副官挤到了人群里,把颜洛水的 意思说了。 两家医院的人,立马安静下来。 顾轻舟还站在阳台上看。 她静静伏在栏杆上。乳白色的栏杆略微有点凉,沁入袖底。 顾轻舟望着。 董阳抬头,高声喊:“姐姐!” 然后,他使劲要往楼上冲。 他选择还住在这家医院。 颜洛水就让人把董阳的医生叫过来,让医生安排董阳住院,别耽误了对他的治疗。 医生还是不想要这个病人,当即推脱:“谢太太,董少帅的病案文件,已经转移了,现在不在我们这里,我们不敢乱治啊。” 就在这时,护士跑进来说,“乔治亚医院的人把董少帅的病案文件送过来了,请您去签字确认。” 医生的脸色煞白,只差吐血了。 乔治亚医院就是董阳后来转走的医院了。 他们迫不及待丢掉这个烫手山芋。 听闻董阳闹着住到这家医院,他们当即叫人把东西送过来,不给这边拒绝的机会。 颜洛水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坚持道:“洛水,这样不妥,应该把治病的事交给医生。” 颜洛水道:“董阳是个很好的人。” 顾轻舟还想说什么时,发现董元帅已经到了。 跟在董元帅身后的,还有一个人,一袭黑衣,俊美无俦。 第665章 帮手张辛眉 第665章 帮手张辛眉 顾轻舟看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回来这么久了,如今才抛头露面。 果然,董家对他而言,还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 顾轻舟眼眸微敛。 她回头,严厉看了眼颜洛水:“洛水,你要记住我的话,别蹚浑水!你若是好好的,我也就不说这些了。如今你大着肚子呢,万一有个不慎” 颜洛水素来腹黑精明。 可任何人都有缺点,颜洛水也有:她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可一旦她信了,就是深信不疑。 她机缘巧合相信了董阳,甚至觉得他志向高远,现在她也不会轻易改变对董阳的看法。 顾轻舟很喜欢颜洛水的性格,因为她曾经也对顾轻舟很信任。 任何事都有利弊。 “好,我知道了。”颜洛水明显心不在焉。 顾轻舟握紧了她的手:“洛水!” 颜洛水这才认真起来,对顾轻舟道:“你放心吧,我怀孕,你们都比我紧张!” 说着就笑起来。 顾轻舟也笑了笑。 她叮嘱颜洛水,千万别想着去看董阳,也别沾染这些事。 “你看到没有,蔡长亭又回来了。”顾轻舟道,“他可不是善茬。” 蔡长亭被诛,然后偷梁换柱的消失,这件事颜洛水也听顾轻舟提过的。 如今,他又回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颜洛水道:“轻舟,董家干嘛跟这个人亲近?他无权无势的。” 无权无势? 他从前可是洪门蔡家的少爷,如今又勾搭上了日本军方,董家从他身上贪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董晋轩比咱们精明,他自然有他的选择。”顾轻舟道。 颜洛水颔首。 “董夫人不是好东西,可惜了董阳,出污泥而不染。”颜洛水道。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颜洛水。 颜洛水坚持自己的看法:“董阳是不错的。”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陪颜洛水说了一会儿话,出去给颜洛水买吃的谢舜民就回来了。 顾轻舟私下里跟谢舜民聊了几句,让谢舜民当心些。 “洛水对自己信任的人,一向不设防,别叫人趁虚而入。”顾轻舟道。 谢舜民颔首:“你放心吧,我最近都在这里守着。” 顾轻舟点点头。 陪着坐了片刻,顾轻舟下楼,结果在楼下的花坛处,遇到了蔡长亭。 “顾小姐,多日不见了。”蔡长亭的笑容和煦。 顾轻舟道:“的确是多日不见了。” 想到董阳,顾轻舟就问他:“董少帅如何了?” “医生说他的病情不稳,时常嚷着要见姐姐。”蔡长亭叹了口气,“可惜,这个姐姐对董家毫无善意,也不会去看他的。”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 她笑道:“这就奇怪了,他脑子坏了还是眼瞎了,把我叫姐姐?我分明就比他小多了。” 蔡长亭笑起来。 他展颜一笑,绚烂如盛夏的花,顾轻舟也惊叹他容貌的绝俗。 这么好看的面容,放在如此的一个人身上,实在太浪费了,他又不是靠脸吃饭。 “在我来看,少夫人跟董家还是有缘的,否则为何独独记得你?”蔡长亭道,“少夫人,您说呢?” “我倒是觉得很奇怪。”顾轻舟笑了笑,“蔡先生,别是您的手笔吧?当初败在我手下,您是来找场子了吗?” 蔡长亭不以为意,笑道:“我可没有败,我只是退回了日本。” “自欺欺人。”顾轻舟表情娴雅,笑容柔婉。 蔡长亭依旧温柔而笑。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顾轻舟就从医院离开。 她派了人去保护颜洛水,还有潘姨太。 第一次,董阳住在这里是意外;后来他转去了乔治亚教会医院,如今再转回来,就是有备而来了。 顾轻舟不怕任何人有阴谋。 董阳和董家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轻舟也不甚关心。 她只求别牵扯到颜洛水。 不过,谢舜民在,颜洛水自己也并非愚笨之人,顾轻舟的担心没那么强烈。 “少夫人,我不日就要动身离开,你可想好了?”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不解:“想好什么?” “跟我离开。”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起来。 她问蔡长亭:“那个人,也就是平野将军的夫人,她让你带我去的吗?” 蔡长亭一直含笑的表情,此刻却略微收敛。 不知顾轻舟说“平野将军的夫人”这几个字刺痛了他,还是顾轻舟猜中了实情让他不快。顾轻舟揣测,应该是前者。 她觉得好笑。 “她叫阿蘅。”蔡长亭道,“她不喜欢旁人叫她夫人。” 顾轻舟哦了声。 她笑笑,打量蔡长亭。 蔡长亭的脸上,表情全部收敛,慢慢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就像一张面具,可以随时戴上,欺骗世人。 “原来如此。”顾轻舟故意略有所指。 蔡长亭的眉头微动,最终还是松开了,没有拧结成一团。 顾轻舟没有去看董阳,也没有去跟董晋轩打招呼,她和蔡长亭说了几句飘乎乎的闲话之后,回到了新宅。 一回来,就接到了上海那边的电话。 “二宝有点发烧。”张太太道,“轻舟,你要不要来接他?” 顾轻舟想着,上海和岳城这样近,一旦颜洛水临盆,自己能赶回来。 “我去看看二宝吧,正好也去看看您和辛眉,还没有给你们拜年呢。”顾轻舟道。 张太太笑道:“那我叫人收拾客房。辛眉去医院陪二宝了,要不然他肯定最高兴了。” 顾轻舟放下电话,把事情跟家里的副官们交代一遍。 潘姨太那边,顾轻舟也安排妥当。 她乘坐火车,去了上海。 二宝这次发烧,其实不是感冒,而是张辛眉带着他去吃东西,他吃得太多了,伤了胃气,半夜起来上吐下泻,伴随着发烧。 看到顾轻舟,二宝很委屈道:“师姐,我难受。” 顾轻舟抚摸着他的脑袋:“已经在打针了,很快就没事了,乖,二宝。” 二宝就点点头。 顾轻舟抓起他的手腕,给他号脉,然后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二宝认真想了想,道:“好饿。” 顾轻舟笑道:“这样还饿?医生不是说了吗,最近不能吃。” “师姐,我想吃肉。”二宝委屈道。 顾轻舟心疼摸了摸他的头:“等好了再吃。” 这时候,张辛眉来了,跑得一脸的汗,上气不接下气。 第666章 同月同日 第666章 同月同日 张辛眉去了趟船舶衙门,想帮二宝讨个邮轮的模型。 他自己有一个,他特别喜欢,可惜二宝看上了。 张辛眉不可能把那个给二宝的,只得重新去仓库给他挑选。 结果,错过了顾轻舟。 听闻顾轻舟到了医院,张辛眉马不停蹄的来了。 来了之后,他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哼哼道:“你怎么才来看爷?” 顾轻舟最喜欢逗弄张辛眉了,故而捏了捏他的小脸:“别臭美了,谁想要看你了?我是来看二宝的。” 张辛眉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丑女人!” 顾轻舟再次捏他的脸。 张辛眉哎呀一声,气得想跺脚。 “你明明是来看爷的,还不承认,还捏爷的脸。”张辛眉冷哼说,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 顾轻舟笑不可抑。 二宝没有继续发烧,当天就出院了,住到了张家。 晚夕,顾轻舟与张家众人一块儿吃饭,二宝坐在旁边喝粥。 看到古灵精怪的张辛眉,顾轻舟眼珠子一转,心中生出一个主意。 “既然董阳失忆了,那么我就要试试他是真的,还是假的。”顾轻舟心想,“辛眉可以帮我这个忙。” 吃了饭,顾轻舟和张太太闲聊。 她是把张太太当姐姐的,就把董阳的事,告诉了张太太。 她也顺便说了自己的计划,想要借助辛眉一用。 张太太道:“行,你带着他去。” 没有半点不舍,也丝毫不担心张辛眉受伤。顾轻舟开口了,她就直接同意让顾轻舟把孩子带走。 顾轻舟笑道:“不怕辛眉吃亏了?” 张太太笑笑:“老实说吧轻舟,蔡长亭的事,你睁只眼闭只眼的,龙头很感激你。可惜蔡长亭又到了岳城,这次我们也要帮帮你。 再说了,有你在,我什么都放心。辛眉是张家唯一的男人,他什么风浪都要见识,我不怕他吃亏。” 顾轻舟笑起来:“阿姐,您真有见识——您也知道了蔡长亭的事?” 蔡长亭没有死,而且回到了岳城,她没有告诉张太太。 显然,洪门早已知道了。 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却不适合传开,故而顾轻舟没有闹腾,张太太挺感激的。 “能不知道吗?”张太太笑道,“此事关乎洪门,我们当然会留意到的。” 顾轻舟笑起来。 张太太瞒着老太太和张庚,甚至也不告诉张辛眉,只是问张辛眉:“愿意跟司少夫人去岳城玩吗?” 张辛眉立马高兴得要跳起来:“好好,我要去岳城玩!” 就这样,顾轻舟把张辛眉和二宝,一起带回了岳城。 张辛眉送了顾轻舟很多的首饰,光宝石戒指就送了三个。 他对顾轻舟道:“我听别人说,戒指是用来求婚的,这是西方的风俗。我送你这么多,你要嫁给我。”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她认真跟张辛眉解释,这个戒指并非那个戒指,不能算作求婚。 张辛眉失望极了:“你这个女人好麻烦!反正是一样的,你又不承认!”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头。 张辛眉又叫起来。 每次和他相处,顾轻舟心情都会很好,她结婚的时候,肯定会邀请张辛眉的。 “辛眉,我答应了和别人结婚,所以不能答应你的。”顾轻舟难得认真,跟张辛眉解释道。 张辛眉不服气:“那个铁疙瘩吗?他又没有爷好。” 见过那么多人,张辛眉大概觉得只有司行霈能配得上顾轻舟,故而每次提到结婚,他都会下意识猜测,顾轻舟要嫁给司行霈了。 如今,果然要实现了。 “辛眉当然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得意。 他们回到了岳城,二宝有点发蔫。 顾轻舟给他把脉,发现他还是有点胃气不升。 故而,顾轻舟去给他抓药,熬些中药给他喝。 叫人给二宝熬药,顾轻舟带着张辛眉,去了趟医院。 她需要用到张辛眉。 “这次,你要强悍一点。”顾轻舟对张辛眉道,“你能做到么?” 张辛眉冷哼:“爷什么时候让你失望了?” 顾轻舟哈哈笑。 她越来越喜欢张辛眉了。 将来能嫁给张辛眉的女人,肯定很幸福。 他这个性格,傲娇到了极致,偏偏又非常好,什么都愿意配合。 对于其他人而言,张辛眉还是那个熊孩子,熊得叫人咬牙切齿,可他对于顾轻舟,却是个很可爱的小帮手。 顾轻舟带着他,到了医院。 “她要生几个?”张辛眉一看到颜洛水的肚子,就问道。 他看得出不止一个孩子。 张辛眉的敏锐,有时候超越了孩子,比大人都要精明百倍。 “两个。”顾轻舟偷偷告诉他。 张辛眉就凑在颜洛水的床前,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他们家的孩子叫什么,一会儿又问生孩子疼不疼,把颜洛水问得啼笑皆非。 时间就到了正月十三。 这天夜里,顾轻舟接到了颜太太的电话,非常焦虑:“轻舟,舜民来了电话,说洛水要开始了” “好,我马上去。”顾轻舟道。 她刚坐起来穿衣,家里的电话也响了。 是在医院里陪伴潘姨太的洪嫂打过来的,说:“少夫人,医生说姨太太今晚可能会进产房。” 顾轻舟有点诧异。 她没想到,颜洛水和潘韶生产的日子,居然诊断赶到了一天。 她抓紧时间更衣梳头,然后把张辛眉叫上,两个人一起去了教会医院。 张辛眉有点发困,软软依靠着顾轻舟打盹,这时候才像个孩子,非常的温顺。 顾轻舟到了医院时,洛水先进了产房,潘韶那边也见红了。 “如何了,出来了吗?”顾轻舟问。 谢舜民摇摇头。 大家陆陆续续到了,分别问谢舜民如何。 只有谢舜民,焦虑点了烟,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就在众人把心思都放在颜洛水的孩子身上时,顾轻舟还记挂着其他人。 她吩咐副官:“要做好防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事最好了,出了事要能应对。” 副官道是。 安顿好了这些,顾轻舟才去了产房门口。 谢舜民坐立不安。 还没有真正看到孩子,谢舜民也想知道到底是男是女。 顾轻舟则去了另外的地方。 她还有件事要做。 顾轻舟的诊断,未必就可信,还是眼见为实。 第667章 潘姨太的野心 第667章 潘姨太的野心 顾轻舟立在医院四楼的栏杆前沉思。 正月十三的夜里,碧穹万里无云,明月似冰魄般,将清澈的琼华洒下,给乳白色的栏杆渡上了一层银边。 庭院的花坛小池里,映衬着月华,有鱼儿跃水而起,撩起一阵泠泠水声。 “后天就是元宵节了”顾轻舟喃喃自语。 洛水的孩子生在元宵节之前,顾轻舟挺高兴的。 她和司行霈带过来的烦恼,还没有开始,也没有掺杂在这份喜悦里,故而喜悦会是纯粹的。 等元宵节一过,颜太太等人,哪怕是开心,也会打点折扣吧,毕竟那样的丑闻要暴露了。 顾轻舟是颜家的义女,她的事会牵连颜家,实实在在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霍钺也来了。 他是路过,听闻这边快要生产了,顺道瞧瞧。 和颜太太寒暄了几句,霍钺转头去找顾轻舟时,发现顾轻舟不在,他就走出来寻她。 走廊的尽头,有纤瘦身影而立,明亮的月色照耀在她周身,她黑发有淡墨色的光泽。 霍钺走了过来。 顾轻舟猛然回头,十分的机敏。 霍钺笑了笑:“打扰到你了?” 顾轻舟摇头:“没有,霍爷,我也是发呆。” 霍钺站在她旁边,也望着楼下。身处高位,楼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忙碌走在黑暗中。 霍钺问起顾轻舟:“有心事?” “担心洛水。”顾轻舟道,“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而且洛水可能要生两个,就更危险了。” “不是有医生吗?谢太太的身体不错,胎儿肯定会健康,你莫要多心了。”霍钺安慰她。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俩随便闲聊几句,从颜洛水的胎像,聊到了岳城的经济。 因为身份不同,很多话霍钺点到为止。 顾轻舟也是话说三分。 眼瞧着要到晚上十点了,产房里还是没有消息。 谢舜民很焦虑。 颜一源也在旁边道:“怎么还不生?她生孩子都比旁人艰难万分。” “别胡说。”只有颜太太气定神闲,“哪有这么快的?” 她的镇定,安慰了众人。 顾轻舟就又下楼,去看了潘姨太。 潘姨太见红不久,尚未到生产的时候,故而还没有进产房。 “少夫人,这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洪嫂笑盈盈对顾轻舟道。 她的笑容里,有几分勉强。 顾轻舟道:“我在四楼,谢太太也是今晚临盆。我一直在医院,你有什么事就让副官去告诉我。” 洪嫂道是。 顾轻舟又对潘姨太道:“别害怕,西医接生方面比咱们更厉害,不会有危险的。” 潘姨太道是。 顾轻舟说完就离开了。 她一走,潘姨太紧张看着洪嫂,洪嫂给她使眼色。 等病房里没人了,副官在门口守着,潘姨太攥住洪嫂的手有点发紧,捏出了满手心的汗。 “怎么办啊?”潘姨太低声对洪嫂道,声音忍不住颤栗。 洪嫂道:“姨太太,您先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潘姨太却不这么想。 顾轻舟的本事,潘姨太领教过的,她简直是凶神恶煞,一般人都不是顾轻舟的对手。 如今 “若是平常,我也不害怕,可您瞧瞧,她这会儿就天天守在医院呢。”潘姨太有点接不上来气,痛苦对洪嫂道。 顾轻舟在医院,让潘姨太很害怕。 “我怎么这样倒霉?”潘姨太快要哭了,“偏偏赶巧,跟颜洛水赶在同一天生产!” 潘姨太有她的阴谋和野心。 她和洪嫂相处久了,感情慢慢变得很好,而且洪嫂的儿子出事,是潘姨太给她钱财帮衬。 这些,顾轻舟还不知道。 潘姨太从此就收拢了洪嫂,洪嫂跟她就算是绑在同一条船上。 这次,潘姨太是提出一个设想,洪嫂帮她完善。 “我们千辛万苦,设计从家里出来,不想在家中生产,不就是怕她看出端倪吧?如今呢,她守在这里,跟在家有什么不同?”潘姨太懊恼得想哭。 洪嫂用力捏紧了她的手。 捏得潘姨太发疼。 洪嫂表情含笑,对潘姨太道:“姨太太,您深吸几口气。现在,您不能镇定,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我我们不要做了,收手吧。”潘姨太根本无法镇定,“我很害怕。万一被她发现,我们都活不成。” “没事的,要放手一搏。”洪嫂道,“姨太太,宋姨可是说了,您这胎八成是女儿。” 宋姨是个接生婆,她还会把脉。 是男是女,她一摸脉、一看胎像,立马就知道,分毫不差。 只是,宋姨从来不愿意开口,除非是到了七个月的胎儿,而且孕妇愿意给极高的价格。 洪嫂与此人有点交情,为潘姨太请到了她。 潘姨太又肯出钱。 顾轻舟对潘姨太不错,每个月的月例会给,生活费也颇丰。 怕潘姨太想吃补品,故而每个月还有营养补贴。 这大半年下来,潘姨太存了不少的钱,都花在洪嫂和这些歪门邪道上面了。 “可是我害怕!”潘姨太眼中的怯意没有减轻半分。 想到顾轻舟,潘姨太就打颤。 顾轻舟对她不坏,可顾轻舟的能耐实在叫人害怕。 潘姨太就没见过顾轻舟吃亏,任何事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为了做这件事,潘姨太特意从家里出来,就是想远离她,还假装摔伤了胳膊,其实是扭伤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轻舟居然常驻医院了。 潘姨太吓得魂飞魄散。 “您这样,以后如何在司家站稳脚跟啊?”洪嫂也急了,“您看看,少帅都要听少夫人的,您这样怯场,趁早收心,一辈子住在小院子里吧!” 潘姨太深吸好几口气。 虽然这么说,她仍是害怕。 洪嫂很无奈,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她把自己和潘姨太的钱都拿出来做这件事,可谓高风险,不成想潘姨太自己退缩了。 真正有野心的,大概是洪嫂吧。 洪嫂不能容许潘姨太不战而降,事情还没有开始呢。 很多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姨太太,咱们可不能灭了自己的威风啊!”洪嫂道,“您瞧瞧咱们花的心血,您甘心就这样都付之东流吗?” 潘姨太还是很紧张。 最后洪嫂又道:“谢太太已经进了产房,她肯定比您先生啊。等她生了,少夫人一高兴,哪里还记得您呢?” 潘姨太一愣。 这句话,让潘姨太稍微放松几分。 第668章 司慕的赐名 第668章 司慕的赐名 顾轻舟去看了潘姨太。 面对她和洪嫂,顾轻舟态度温和,始终没有点破什么。 她只是吩咐副官,把其他的事都做好。 看到潘姨太的胎像没问题,顾轻舟就放心上楼。 刚过凌晨,产房里传来消息,说颜洛水已经生了。 “生了一位,是位少爷。”护士出来说。 不过几分钟,又出来说,“第二位也是少爷。” 众人大喜。 颜太太脸上全是笑容。 顾轻舟看在眼里,心情也极好。 只是谢舜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泪猛然滚落,毫无预兆。 在场众人,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 “我又要做舅舅了!”颜一源拉着霍拢静的手道,“我每次做舅舅,都会有好事,这次不知是什么。” 霍拢静笑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颜洛水和孩子们一起从产房出来,回到了病房里。 众人围着她。 颜太太和顾轻舟,一人抱了一个孩子,细细打量着。 谢舜民则握住颜洛水的手,不时亲亲她的手背,又不时亲亲她的面颊,柔声细语问:“累不累,疼不疼”等话。 颜洛水犯困,说:“不疼,就是累。” “那你睡一会儿。”谢舜民道。 颜洛水点点头。 众人抱着孩子,直到颜洛水睡着了,谢舜民才起身。 “这个是老大。”顾轻舟把孩子递给他,“老大重些,五斤二两。” “有点小。”谢舜民道,唇角的笑意遮掩不住。 颜太太在旁边道:“已经很不错了,双胞胎就是这样的,洛水刚出生时才四斤九两呢。” 谢舜民点点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顾轻舟笑道:“姐夫,得给孩子取个名字。” 谢舜民推辞:“等岳父回来了,再给孩子取名吧。” 他想让颜新侬赐名。 颜太太善解人意,笑道:“舜民,这是你的长子、次子,理应是你取名的。你岳父是个粗人,他最不喜欢取名这种文雅事了,还是你来吧。” “是啊,姐夫。”颜一源也道。 谢舜民就想了想。 他把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低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两个孩子都小,肌肤通红皱巴巴的,并不那么漂亮,可谢舜民的心都软了,柔的不可思议。 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添的两个儿子。 “《礼记》上说,君子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君得其志,茍利国家,不求富贵。 我从小背诵这段话,非常喜欢,当以为鉴。尤其是当前这世道,国家四分五裂,男儿应当立下大志,方才是君子。 我想给长子取名叫‘尚宽’,次子叫‘强毅’,不求他们富贵,但求将来能为国所用。 岳母,您觉得呢?”谢舜民问颜太太。 颜太太不停的点头:“好,好!舜民读过书,比咱们有见识,就这两个名字吧。” 谢舜民有点不好意思。 他又问颜太太:“取名应该看看生辰八字,对应五行,要不要再请人算算?” 颜太太摇摇头:“如今世道不同了,天理都乱了,还要什么五行八字?就这两个名字吧,寓意好!” 故而,谢尚宽、谢强毅就有了自己的名讳。 顾轻舟在旁边点头。 她的心思,飘到了潘姨太身上。 等潘姨太的女儿落地了,取什么样子的名字比较好呢? 顾轻舟也不指望她为国为家,能漂漂亮亮、光明磊落,她就很高兴了。 两个孩子被护士抱了下去。 颜洛水睡了两个小时就醒过来,问起了孩子。 “睡着了,可要抱过来给你看看?”顾轻舟道。 颜太太累了,在旁边的病房小憩,颜一源也趴在旁边睡着了,霍拢静守着他。 谢舜民出去抽根烟清醒清醒,目前只有顾轻舟正好在颜洛水床边。 “不用了,别吵了孩子睡觉。”颜洛水道。 她和顾轻舟闲聊了几句,问起众人的去向。 同时,她也想起了潘姨太。 “你家的姨太太,她生了吗?”颜洛水问。 顾轻舟摇摇头:“估计也快了。” “不知她是生儿子还是女儿。能在同一天,也是缘分了。”颜洛水道。 颜洛水的孩子是凌晨出世的,故而也算正月十四日。 潘姨太今天估计能生下来。 “是女儿。”顾轻舟道。 颜洛水笑了笑:“闺女好,闺女是娘贴心的小棉袄。小子都野,管都管不住。” 顾轻舟笑起来。 她问颜洛水饿不饿。 “不饿。”颜洛水道,“就是有点口渴。” “医生说你还不能喝太多的水。”顾轻舟道,“沾点水湿了嘴巴就行。” 颜洛水点点头,非常配合。 顾轻舟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 正准备用棉签给她沾湿嘴巴,就听到了副官站在门口禀告道:“少夫人。” “请进。” 副官推门,还是远远站在门口,声音微微放轻:“少夫人,姨太太进了产房。” 也就是说,今天夜里也能生下来。 “我知道了。”顾轻舟淡淡的问,“真是五号产房?” “是。” “陈护士那边安排得如何?”顾轻舟再次问。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副官道。 顾轻舟点点头:“去忙吧。” 副官出去了,顾轻舟给颜洛水沾湿嘴巴,颜洛水有点好奇,问顾轻舟:“你在安排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顾轻舟道。 颜洛水很疲倦。 人在疲倦的时候,未必就犯困,但脑子不愿意多转,这却是真的。故而,顾轻舟不说,颜洛水也懒得多想,她实在太累了。 片刻之后,谢舜民回来了。 顾轻舟要走,颜洛水却拉住她:“我不困,我们一起说说话。” “我去给阿慕打个电话。”顾轻舟道,“你们先聊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颜洛水这才松开了手。 顾轻舟打电话到驻地的时候,司慕早已睡着了,临时爬起来接听。 她就把潘姨太进了产房的事,告诉了他。 “知道了。”司慕的反应极其平淡,压根儿就不关心。 “应该是个女儿。”顾轻舟继续道。 司慕这才有了点反应:“女儿挺好的,我喜欢女儿。” 顾轻舟笑了笑。 “谢舜民添了两个儿子,他自己取的名字,你呢?要不要给孩子也取个名字?”顾轻舟问他。 司慕脱口而出:“叫‘玉藻’吧。” 玉者温润华美,藻者坚毅柔婉。 司慕念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两个字,也想过将来给孩子取名,故而顾轻舟问他,他顺口就说了。 司玉藻,即将是司家第一个孩子。 “玉藻,很好听啊,我也挺喜欢的。”顾轻舟笑道。 她同意了。 第669章 新生 第669章 新生 司慕给女儿取名叫“司玉藻”,心中竟莫名其妙有了一阵期待。 顾轻舟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司慕突然道:“我回去看看。” 然后又问,“你确定是女儿吗?” “怎么了,儿子不是更好吗?”顾轻舟笑道。 她想起司行霈说,女儿要当公主的养,儿子就拿去填充国家兵力,不免觉得司家的教育可能有点偏颇。 世人都喜欢儿子吧,怎么司家兄弟都觉得女儿更重要? “女儿好些。”司慕沉吟了下,说道。 他的考虑跟顾轻舟不同。 司家是权贵门第,男人之间争权夺利,将来少不得走他和司行霈一样的老路,没意思。 女儿们反而温和亲热些,就像琼枝和芳菲,她们和和气气的。 最羡慕人家兄友弟恭的是司慕,最想要杀了司行霈的也是司慕。 他这个人很矛盾。 他可能是很讨厌自身的性格,故而推演出来,不喜欢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儿子。 “是女儿。”顾轻舟笃定道,“我会把脉,你相信我吧?” 司慕点点头。 放下电话,司慕就开车往回走。 潘姨太这一胎生得很艰难,直到凌晨五点,产房里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 而司慕,他已经到了。 他想到五号产房门口去等,顾轻舟却道:“你过来。” 司慕不解。 顾轻舟把他领到了颜洛水这边。 颜太太已经回去了,只有谢舜民和颜一源等人陪着。 司慕过来,众人叫了“二哥”,谢舜民就去把他的两个儿子抱过来,都给司慕瞧瞧。 司慕的反应是很平淡的,始终不太喜欢儿子。 “算时间长吗?”司慕问顾轻舟。 他是说潘姨太的生产。 他从驻地回来,就是等着看自己的女儿,不成想至今还没有落地。 顾轻舟道:“有点。没事,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司慕颔首。 他想要站起来,去产房那边等,顾轻舟却道:“没事,一会儿就有人抱孩子过来。” 司慕不解。 顾轻舟冲他眨眨眼。 这个眨眼,让司慕瞬间了然:潘姨太那边有事会发生。 司慕眼中,顿时涌现了寒潮:那个潘姨太,果然是片刻也不肯安分,非要弄出点事情,她才能如愿以偿吗? “她怎么了?”司慕直接问。 顾轻舟笑了笑:“没什么事,无非是想折腾折腾。随便她吧,她折腾了一次,也就安心了。” 颜洛水他们还在,司慕也不多问。 病房是连间的,中间用帘幕隔开,霍拢静和颜一源正在沙发上打盹。 顾轻舟和司慕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她自己也困。 一夜未合眼,顾轻舟在等待消息。 虽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还没有看到孩子,她到底不敢太放松了。 晨曦从镂花的窗帘里透进来。 司慕看了看手表。 就在这时,副官敲门。 顾轻舟道:“进来。” 就有副官拎着一个提篮,篮子里铺着碎花小被褥,稳稳当当走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推了下司慕。 司慕没明白。 顾轻舟站起身,接过了提篮,递到了司慕跟前。 司慕这才发现,提篮里有一张小小的脸。 脸很小。跟颜洛水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体重有将近七斤,故而不怎么皱,红扑扑的。 刚刚出身,就有一头很浓密乌黑的头发,映衬着红扑扑的小脸。 司慕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这是玉藻。”顾轻舟俯身,把孩子从提篮里小心翼翼抱出来。 孩子睡着了,任由顾轻舟抱在怀里。 司慕吃惊,上前碰了下孩子的小脸:肌肤很嫩,比上等的蚕丝缎子都要柔软。 “这你偷了孩子?”司慕抬眸问顾轻舟。 顾轻舟失笑。 她低声,把事情告诉了司慕。 司慕抱过了玉藻,非常小心轻柔,生怕碰到了这小家伙。 他眼底有了种浓郁的欣慰。 “轻舟,咱们的孩子。”他道。 说罢,他呼吸一顿,深感这话失态,同时心情一片灰白。 不成想,顾轻舟却接腔,笑道:“是咱们家的孩子。” 这是司家的第一个孙儿辈。 可惜了,若是老太太再活几个月,也能四世同堂了。 睡梦中的孩子,伸展了一个小胳膊,一双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司慕的一根小手指。 司慕轻喃:“玉藻” 眼底全是溺爱。 顾轻舟站在旁边,看着灯火下的父女俩,心情也柔软了。 司慕回眸,问顾轻舟:“她像谁?” 孩子阖眼睡觉,顾轻舟实在看不出她像谁,故而笑道:“不管像你还是像潘姨太,都是美人儿。” 司慕微笑了下。 顾轻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笑了。 “你很喜欢玉藻?”顾轻舟问。 司慕毫不掩饰:“她是我的女儿。”这个孩子身上带着他的血脉,他第一个女儿,如何能不喜欢? 那边,颜一源和霍拢静也清醒过来,走过来瞧玉藻。 副官再次进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轻舟就看了眼司慕。 “我出去一趟。”她对司慕道。 司慕很警惕,他把孩子交给了霍拢静暂时抱着,出来追上了顾轻舟。 他道:“我也要去看看,这次她能作出什么花样来。” 顾轻舟道:“没什么可看的。她没事,孩子也没事,就万幸了。” 司慕坚持要去。 两个人到了产房门口,他们听到了哭声。 司慕看了眼副官。 副官就故意高声,对里面道:“少帅和少夫人来了,可能进来?” 里面纷乱的哭声戛然而止,没有再说话。 司慕脸色铁青。 顾轻舟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更低了:“别急,看看情况吧。” 司慕就停住了脚步。 他没说什么,屋子里却闹翻了天。 尤其是接生的黄医生,她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软软倒地。 潘姨太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洪嫂?”潘姨太哭着问洪嫂。 洪嫂捂住了她的唇,不让她惊动外头的顾轻舟和司慕。 “姨太太,为今之计,只有把过错都推给她了。”洪嫂指了指瘫软在地的黄医生。 “怎么推?”潘姨太急得更厉害。 洪嫂恶狠狠道:“死人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她可以承担一切的责任。” 说罢,洪嫂抓起了旁边的手术刀。 第670章 孩子呢? 第670章 孩子呢? 每个人都会变的。 洪嫂从小就争强好胜,后来生活的磨难,让她收起了那份争荣的心思,安安分分做佣人。 佣人中,她也是佼佼者,要不然老太太如何让她过来照顾司慕的新宅? 顾轻舟性格冷淡,洪嫂没有得到她的器重,反而得到了潘姨太的信任。 潘姨太的依赖,让洪嫂的心思逐渐活泛起来。 比如,她让潘姨太用点计策去要红参,结果顾轻舟就真的给了。 她大概不知道,顾轻舟从来没想过苛责潘姨太的吃喝。虽然红参昂贵,司公馆却是易得。 慢慢的,潘姨太要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洪嫂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殊不知顾轻舟要的,仅仅是潘姨太不出院子,而不是清贫。 洪嫂跟着潘姨太享福,同时也意识到,等孩子落地之后,这些好东西都会没有。 假如潘姨太生了司少帅的长子,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以后分家,这孩子还能分得一份家业,洪嫂跟着潘姨太母子,也是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故而,洪嫂请来了宋姨,给潘姨太探脉。 把脉的结果,让潘姨太痛哭流涕,而且两三天不吃不喝,她实在想要个儿子。 洪嫂见潘姨太和自己意见相同,干脆来个偷梁换柱。 如何联系医生、如何换过来男婴、如何利用护士,洪嫂全部安排妥当了。 所谓的妥当,其实并不那么保密,因为洪嫂没那等人脉。 洪嫂铤而走险,想的是先换过来,让潘姨太站稳脚跟;至于医生护士甚至潘姨太的女儿,洪嫂觉得可以安排他们消失。 毕竟无毒不丈夫。 潘姨太进产房之前,依照计划大哭大闹,非要洪嫂陪着。 医院的人不敢得罪军政府,就让洪嫂陪同进了产房。 女儿生下来,护士想抱给潘姨太瞧一眼,不成想潘姨太一脸的嫌弃:“快抱走,换个儿子进来!” 她觉得这女娃实在太丑了,她看不下去。 护士就把女孩子抱走了。 潘姨太、医生和洪嫂等啊等,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护士回来。 “依照说好的,十分钟就可以回来,这都快半个小时了。”洪嫂急了,追问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医生也慌了手脚。 这位医生虽然在教会医院工作,却偷偷开了个小诊所,专门给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胎。 洪嫂就是抓住了她这个把柄,要她协助此事,要不然公开了这个秘密,这黄医生不仅不能保住工作,只怕还要去坐牢。 她那个小打胎诊所,可是死过两位十三岁的少女。 全是女学生。 “你说啊,护士怎么还不回来?”洪嫂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有人说少帅和少夫人来了。 潘姨太差点吓得晕过去。 洪嫂也慌了手脚。 黄医生见过世面,最清楚厉害关系,知晓此事兜不住了,她只怕难逃牢狱之灾,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洪嫂想直接杀了黄医生灭口时,产房的门被打开了,灯光骤然亮起。 顾轻舟和司慕走了进来。 “怎么这老半天?”顾轻舟诧异问,“医生怎么了,孩子呢?” 潘姨太刚刚生产完,累得虚脱了,还是要挣扎着爬起来:“少夫人,我错了少夫人!” “你错什么了?”顾轻舟不解,“孩子呢?” 洪嫂手里的刀,也被她偷偷藏到了身后。 她瑟瑟发抖。 潘姨太说,这位少夫人神乎其神,一旦和她作对,下场都很悲惨,洪嫂还不信邪。 照现在这情况看,顾轻舟的确是黄雀在后。 她和司慕什么都知道了! “孩子呢?”司慕也问,“你不是在这里生孩子吗,孩子哪里去了?” 潘姨太急得大颗大颗掉眼泪:“少帅,少帅我” 顾轻舟和司慕不动,任由她挣扎着想要下地。 他们只是问:“孩子呢?” 其他事,顾轻舟和司慕都装作没看到。他们只想要孩子,孩子抱回来即可。 可护士把孩子抱出去了,让潘姨太去哪里要孩子? “孩子被护士带走了。”潘姨太大哭道。 那个接产的护士进来了。 她茫然道:“是黄医生让我去拿些药,我走的时候孩子还没有落地啊,我怎么带走孩子?” 这时候,潘姨太和洪嫂都想起来,中途这位护士的确出去了一趟。 那时候,黄医生说潘姨太用不上力气,会把孩子闷死,需得再催催产。后来,护士就出去了,然后她拿了药再进来。 护士一直带着口罩! 洪嫂和潘姨太这会儿就慌了,也许进来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护士。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潘姨太也慌了。 她以为孩子肯定会被换掉,将来也跟她没关系,还是个不值钱的女儿,她看都没看,现在哪怕让她去认孩子,她都认不出来。 难道自己辛苦这九个月,全是白费了吗? 潘姨太只感觉五雷轰顶。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潘姨太觉得自己不可能最后什么也落不下,她至少应该有孩子的! “我的孩子呢?”潘姨太大哭起来,“少夫人,我的孩子不见了,我的孩子被人抱走了。” 顾轻舟诧异看着她:“你好好在产房里,孩子居然不见了?怎么可能?” 潘姨太就什么都招了。 她虽然讨厌女儿,觉得女儿不可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而且司慕也肯定不喜欢女儿,可有个孩子,比没有强啊。 她什么都招了。 她想要顾轻舟去帮她找回孩子。 洪嫂的阴谋、潘姨太的贪婪,他们合谋胁迫了医生和护士,又去育婴堂准备好了一个半个月大的男婴。 那个男婴出生时才四斤多,半个月大跟刚出生的没什么差别。 不成想,最后鸡飞蛋打,落得个如此下场。 司慕冷冷道:“你生出这样的念头,司家容不下你!” 说罢,他转身走了。 当天,司慕带着玉藻回到了新宅。 他跟顾轻舟说:“给玉藻请奶娘,以后交给我姆妈带,不许潘姨太再见她。既然做娘的不肯要她、嫌弃她,以后玉藻就没这个娘了。” 他又对副官说,潘姨太不再是司家的姨太太,让人连夜将她赶走,以后敢回岳城,就打断她的腿。 洪嫂也是如此。 黄医生暗中开黑诊所害人,早就没了职业道德,医生她是别想做了,她就交给了警备厅处理。 至于那个护士 第671章 像顾轻舟就行 第671章 像顾轻舟就行 抱孩子出来的护士,跟潘姨太收买的护士,仍是一个人。 只是顾轻舟的话,误导了潘姨太。 护士功过相抵,司慕没有追究她的责任。 这件事,医院还不知道。 “把她的东西,全部扔回她娘家。若她娘家敢接她回来,一起赶走。”司慕冷酷道。 这件事,实在太叫他伤心了。 司慕下意识维护玉藻,觉得潘姨太就这样抛弃了玉藻,真是罪该万死,她把孩子当什么? 顾轻舟则说:“潘姨太是有罪的,可我也能理解她。玉藻在她肚子里,始终只是那么一块肉。 母女的感情,也是要在孩子出生之后再慢慢培养。自己的孩子,越看越喜欢,自然就爱她的。潘姨太还没有做过母亲,她只是糊涂了。” 司慕冷漠道:“这跟你没关系,不用你过问。” 他迁怒顾轻舟。 他跟顾轻舟已经离婚很久了,顾轻舟住在他的房子里,只因他欠了她的,不代表她有权力过问他的家务事。 顾轻舟心想:若不是我,等你发现实情的时候,玉藻还不知在哪里流浪,被卖到哪里去做女佣呢。 司慕气哼哼迁怒顾轻舟,实在有点过不下去。 不过,顾轻舟没把这些表达出来。 潘姨太的错、司慕的愤怒,过了明天就真的跟顾轻舟没关系了。 “顾轻舟,我只是很生气。”片刻之后,司慕站起身给顾轻舟道歉。 顾轻舟见自己插不上手,而且司慕也明显不欢迎她插手,她道:“我明白的。你能照顾好玉藻吗?” “副官去请奶娘了。”司慕道,“等奶娘来了,就没事了。” 顾轻舟颔首:“我太累了,一夜没合眼,我要去睡一会儿。”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倒头就睡。 她窗帘也没拉,阳光将斑驳的影子投入,顾轻舟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明媚。 她听到了楼下孩子的哭声。 声音震天响。 顾轻舟披衣下楼,看到司慕坐在沙发里,有点手足无措看着。 乳娘瑟瑟发抖。 怀里的孩子哭天抢地。 “怎么回事?”顾轻舟诧异,看着司慕问。 司慕很无奈:“玉藻一直哭” “喂奶了吗?” “少夫人,大小姐不肯吃奶。”新来的乳娘一脸忐忑不安,她祈求般看着顾轻舟。 这位奶娘年轻,是头胎生了孩子才两个月,奶水充足,出来寻个差事,被司公馆的人看中。 她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她的孩子很乖巧,不这样哭闹不吃。 司慕也看着顾轻舟 。 顾轻舟一个头两个大,她是姑娘家好不好! 喂孩子这种事,顾轻舟也毫无办法,她只得给颜太太打电话。 忙碌了一晚上的颜太太,回到家中又处理家务事,忙了一早上刚躺下不久,就被叫到了司公馆的新宅,照顾玉藻。 颜太太很娴熟,从抱孩子的姿势到如何喂食,一点一滴告诉乳娘,这才把玉藻的哭声给止住。 “哭得这么大的声音,玉藻很健康嘛。”颜太太道。 司慕叹了口气,这大概是他唯一欣慰的事了。 “得换个有经验的乳娘。”颜太太又道。 旁边的乳娘松了口气,她是吓死了。 司慕仍是点头。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种事你们男人哪里搞得懂?”颜太太笑道。 司慕要起身。 顾轻舟却道:“还是学学吧,玉藻可是你的宝贝,什么都交给佣人,也不算是好父亲。” 顾轻舟知道,让男人学着带孩子是骇人听闻的,至少老一辈如此想。 可顾轻舟要走了,潘姨太已经被赶出去了,司慕自己不了解这些,玉藻被人欺负了他都不知道。 至少他了解、懂得,佣人也不敢放肆。 司慕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就这样,司慕在颜太太的帮衬下,亲自给玉藻挑选了新的乳娘。 他也给南京的父母打了电话,说潘姨太生了女儿。 司夫人的反应很平淡,司督军也是提不起兴趣。 “你也有些朋友,你们自己摆着洗三酒吧。”司夫人道。 很是冷漠。 司慕就明白,他们也不太喜欢玉藻。 他从此下定了决心:既然潘韶和父母都轻待玉藻,那么他请一些人,把玉藻带在身边,他要自己养活她、教导她。 他想把玉藻培养成最优秀的女孩子,就像顾轻舟那样。 他懒得说什么,直接把着手准备,打算自己教养孩子。 他甚至对顾轻舟道:“若将来我殉国了,你能帮我照顾玉藻吗?” 顾轻舟神色微变。 司慕立马解释:“不用担心,对军人而言,殉国是最高的荣耀。我若是死,就死在战场上。” 他又道,“没了我,只怕这世上没人会真心实意疼爱玉藻。她的亲生母亲,从她还没有出生就打算抛弃她。 你也未必会疼爱她,毕竟你将来要有自己的儿女。可是你很聪明,我希望玉藻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顾轻舟闻言,沉默良久。 最终,她点点头。 “如果如果你有意外,我会帮你照顾好玉藻。只不过,你说得很对,我无法尽心照顾她。司慕,你万一需得上战场,多想想玉藻,她只有你。”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这个世上,真正需要他的,大概只有玉藻吧。 他很欣慰。 顾轻舟也学着抱玉藻。 只可惜,玉藻除了司慕和乳娘,其他人抱她,她都要大哭,包括颜太太。 顾轻舟毫无办法。 至于玉藻的生母潘姨太,她自己行事丧尽天良,司慕对她的处罚,顾轻舟没有半分同情。 自己的亲生女儿,潘姨太都能换到育婴堂去,顾轻舟想起就很气愤。 育婴堂可是连孤儿院都不如,那里的孩子几乎能难长大。 潘姨太把玉藻送到育婴堂,跟亲自杀了她,没什么差别的。 家中无事,顾轻舟又去了趟医院。 颜洛水还在医院里。 依照医生的吩咐,颜洛水需得三日后出院。 董阳在同一家医院,顾轻舟怕颜洛水吃亏,需得亲自去坐镇。 她也不知道董阳的目的。 若颜洛水因为她而遭殃,她是无法安心的。 第672章 回马枪 第672章 回马枪 顾轻舟回到了医院。 颜一源站在走廊上,低垂着脑袋,霍拢静凑在他身边,柔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他。 顾轻舟走近,问:“怎么了?” 霍拢静先笑了:“被洛水打了一下。” 顾轻舟失笑:“怎么打的?” 颜一源立马就觉得这些女人没一个好东西的,顾轻舟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丝毫不遮掩。 不问疼不疼,只问怎么打的,眼里全是看好戏的神情。 “轻舟,你学得这么坏!”颜一源咬牙,“我还是喜欢从前的小轻舟。” 顾轻舟笑,冲霍拢静挤眉弄眼。 霍拢静就把实情告诉了顾轻舟。 原来,颜一源打算把颜洛水的长子谢尚宽抱出去玩,说是带给他的狐朋狗友们瞧瞧。 颜洛水说他不靠谱。 当时,他就在颜洛水旁边,颜洛水扬手是想打一下他的脑袋,结果他自作聪明一仰头,颜洛水的掌风没收住,打了他一巴掌。 这下子,姐弟俩闹翻了。 颜洛水赔了万千个不是,颜一源还是不高兴。 霍拢静和谢舜民都看到了,颜洛水的确没想打脸。 “还疼吗?”顾轻舟问。 “这是重点吗?”颜一源反问。颜洛水的确不是诚心打脸,故而那一巴掌落上去没什么重量,不痛不痒的。 颜一源更生气了。 假如留个巴掌印子,颜一源还能去找父母诉苦,让父母处罚颜洛水。 如今,他脸上啥也没留下,白白挨了一下。 他从前做舅舅都有好处的,独独这次吃亏。 “五哥,别生气了,你以后可以欺负谢家的孩子啊。”顾轻舟笑道,“那时候,你光明正大教训外甥,洛水敢说什么?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颜一源双目放亮。 顾轻舟的话,一下子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干嘛要跟颜洛水较劲? 颜洛水只比他大几分钟,却愣是他姐姐,他可不敢冒犯她。 然而,颜洛水的孩子,都是他的外甥,他就可以随便教训了啊。到了那时候,还不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轻舟,还是你聪明!”颜一源高兴起来。 霍拢静也舒了口气。 “阿静,我们去吃饭吧?”颜一源问。 霍拢静点点头。 他们俩走了之后,顾轻舟才进去看颜洛水。 颜洛水很担心,问顾轻舟:“小五还在发脾气?” 顾轻舟笑道:“没有,我安慰了他几句,他想通了。” 颜洛水松了口气。 “我真是不小心的。从小到大,我几时打过他?”颜洛水道。 “别担心,五哥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顾轻舟道。 她就把自己如何安慰颜一源的,都告诉了颜洛水。 颜洛水笑道:“这个主意好。小五那性格,过几天就忘了,你指望他记仇记十几年吗?” 同时,颜洛水也有点奇怪,问顾轻舟:“你不回去休息了?” “我没事。” “你家姨太太和孩子,住在那个病房?”颜洛水又问。 顾轻舟顿了顿。 犹豫一瞬,她还是把潘姨太和孩子的事,告诉了颜洛水。 颜洛水吃惊看着她:“真的?” 她只不过上了一上午,醒过来之后,竟然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真想把自己的孩子丢到育婴堂?”颜洛水反复问。 她始终不敢相信,育婴堂那等地方,表面上是什么意思,背后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潘姨太那么做,就是要了玉藻的命。 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呢? “是真的。”顾轻舟叹了口气,“听说玉藻生下来,护士抱给她看,她都没有看一眼。” “她真狠心!”颜洛水气得变了脸,“自己怀胎九个月,日日夜夜怀着她长大的,因为是女儿,所以就这样糟蹋?” 顾轻舟也想不通。 很显然,潘姨太收到了洪嫂的蛊惑,她们俩只想要男丁。 她们大概也觉得,司慕喜欢儿子吧。 若是潘姨太知道司慕这样疼女儿,不知她是否后悔。 应该是肠子都悔青了。 顾轻舟又叹了口气。 颜洛水眼睛发涩,对顾轻舟道:“你也要走了,孩子交给谁?若是你们家没人愿意养,我可以养活她。” 顾轻舟就说,司慕很疼爱长女,打算亲自抚养她。 两个人正在说话,走廊上有动静。 副官进来说:“少夫人,董三少站在走廊的尽头不敢过来,也不肯走。” 顾轻舟眼眸微沉。 颜洛水问:“董阳是怎么回事?” “他失忆了。” “你相信他的鬼话!”颜洛水道,“他这个人,还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呢。” 顾轻舟笑笑,不以为意。 转过脸来,她问副官:“董少帅是不是嚷嚷着想见我?” “是,他说少夫人是他姐姐,他唯一的亲人。”副官道。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颜洛水的情绪由悲转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轻舟握住了颜洛水的手,让她别生气。 谢舜民安顿好了两个孩子睡觉,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顾轻舟告诉了他。 “我去看看吧。”谢舜民道。 颜洛水忙点头:“这样最好了。舜民,你说话严苛些,别嬉皮笑脸的,要不然他当你好欺负。” 谢舜民道:“好,都听太太的。” 说着,谢舜民就去了。 顾轻舟站起身,她没有跟过去,而是站在门口。 董阳看到了她。 他非要过来,被董家的副官拦住了,他正推搡副官。 顾轻舟依靠着大门,静静望着那边。 谢舜民走了过去。 顾轻舟听到董阳指指点点的,不停说着什么,情绪很激动。他拉住谢舜民的手不放,似乎想要谢舜民带着他过来看顾轻舟。 谢舜民安抚他。 顾轻舟看在眼里,没什么表情。 好半晌,见谢舜民还是无法脱身,顾轻舟只得走过来。 “姐姐,我想吃你吃蛋糕。”董阳很委屈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笑道:“好,我喜欢吃红豆的,你叫人买了红豆蛋糕,我们一块儿吃。” 董阳高兴得拍手。 “姐姐,你去我的房间。”董阳又道。 顾轻舟点点头:“行啊。” “轻舟!” “少夫人!” 身后的谢舜民和副官同时出声,非常担心,不想让顾轻舟去董阳那边。 顾轻舟却道:“无妨的,只是去吃点东西,正好我也饿了。” 第673章 汽灯 第673章 汽灯 顾轻舟去了趟董阳的病房。 他是精神科的病房,位于教会医院的西楼,楼前种了两株高大的梧桐树,早春光秃秃的虬枝舒展着。 董阳的病房,正好可以看到梧桐树。 副官端了蛋糕和牛乳进来。 顾轻舟切了一块,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董阳坐在旁边,小心翼翼问:“好吃吗?” 顾轻舟颔首:“很好吃。” 他这才尝了一口。 蛋糕的香醇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睛弯弯的,很纯真的模样。 顾轻舟笑道:“你这样真好,像个孩子似的,无忧无虑。” 董阳没听懂,继续吃蛋糕。 顾轻舟陪着他,护士端药过来时,他也乖乖吃了药。 不过片刻,他就打起了哈欠。 顾轻舟道:“那我先回去了,你睡一会儿吧。” 董阳口中说着姐姐别走,眼睛却发涩,不停的打哈欠。 顾轻舟站起身。 她站在门口,看着董阳睡着了,这才起身回到了颜洛水那边。 颜洛水也没睡,等着顾轻舟回来。 “如何?”颜洛水问。 顾轻舟笑道:“吃了点东西,他就睡着了。” 颜洛水哼了哼。 谢舜民在旁边对顾轻舟笑道:“洛水这脾气,来得真快。之前还说董阳不错,是个好人,转眼就恨之入骨了。” 顾轻舟笑起来。 “不是我翻脸无情,他真的很过分啊。”颜洛水道。 在董阳刚刚入院的时候,那么可怜,颜洛水同情他,又觉得他为人有家国大义,帮了他的忙,还说了些好话。 那时候,顾轻舟让她当心董阳。 顾轻舟的话,颜洛水哪怕当时不以为意,事后还是会放在心里的。说到底,她对董阳只是略微的好感,对顾轻舟却是实实在在的信任。 顾轻舟说董阳不好,颜洛水毫无理由讨厌起董阳来。 当然,这不是颜洛水此刻反感的主要原因。 就在颜洛水进产房之前,顾轻舟去了上海,董阳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 颜洛水听了顾轻舟的话,想着他可能是假装的,没把他当小孩子。 结果,他看中了颜洛水床头的一盏汽灯。 “这个好看,我要了!”董阳道。 这种汽灯是点油的,外形像只小兔子,是去年颜洛水生日时,谢舜民千方百计去找到的。 颜洛水当宝贝一样。 她到医院生孩子,夜里睡不踏实,非要这盏汽灯放在床头。 不成想,被董阳看中了。 “这个不行的,我叫人去买一盏给你。”颜洛水也不是老好人,她当时就拒绝了。 没想到,她的拒绝,让董阳病情大发作,他当即又哭又闹,瑟瑟发抖的,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正好他父亲董晋轩来看他。 董晋轩就指着颜洛水骂:“你们还要董家如何才甘心?” 言外之意,董阳变成这样都是司家害的,就连跟顾轻舟关系好的颜洛水,也成了罪魁祸首。 颜洛水目瞪口呆,同时惹了一肚子气。 最后,谢舜民出面,把汽灯送给了董阳,董阳才停止小孩子般的哭泣。 痛失爱物的颜洛水,心情很糟糕。她的信任很难获得,董晋轩那么一番话,以及汽灯的失去,磨灭了颜洛水对董阳的好感。 短短几天,颜洛水再提到董阳时,态度已经完全变了。 “那盏汽灯有点旧了,我回头再买个新的给你。”谢舜民安慰她。 颜洛水心痛:“我就想要那盏!” 并不是任何物件都可以被取代的。 那盏灯,是颜洛水怀孕中最难受的时候,夜夜陪伴着她的。 汽灯烧油,味道并不那么好,而且光线也暗淡,颜洛水却觉得最适合她夜里放在床头。 她睡不着的时候能看得见,又不影响谢舜民。 再换一盏,绝没有那盏好。 可不给的话,董阳的闹腾根本不会停下来。 谢舜民考虑到董阳的精神状况,以及颜洛水不能被打扰,想着把他们遣走,这才松口给了。 “汽灯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他却非要我的,我看他不是失忆了,他是疯了。”颜洛水气哼哼。 顾轻舟却笑道:“你的汽灯用处更大嘛。” 谢舜民和颜洛水都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也不敢肯定他要做什么,更不敢肯定他是装的。但是,汽灯的确可以做很多事。” “汽灯就是照亮的,还能做什么事?”颜洛水问。 顾轻舟笑笑:“真要说,我也说不好。” “这叫杞人忧天。”颜洛水总结道。 几个人笑起来。 孩子又哭了。 谢舜民抱着孩子过来喂奶,顾轻舟也在旁边帮忙。 后来颜太太拎着汤汤水水的来了,顾轻舟这才得闲。 “姆妈,洛水,我先回去了,这边暂时也没事。”顾轻舟道。 颜太太颔首。 他们忙碌着照顾洛水和孩子们,哪里管得了顾轻舟?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她一进门,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张辛眉和二宝正围着小小的摇篮,对刚刚出生才一天的玉藻指手画脚。 “鼻子好小。”这是二宝的声音。 “眼睛好黑,能照见我。”这是张辛眉,“嘴巴也小。” “有牙齿没?”二宝问。 张辛眉道:“肯定没有,小孩子出生都是没有牙齿的。” “那后来为什么会有牙齿?” “牙齿会长的。” “那我的牙齿为什么不长?”二宝又问,“头发和指甲会长,所以要剪掉,牙齿为什么不用剪?” 张辛眉崩溃了。 这些问题,他也不知道。 他使劲敲打二宝的脑袋:“牙齿就是不长,你别问了。” “小孩子为什么会长?” “小孩子的牙齿是天生的。”张辛眉改了口。 他实在回答不了二宝的问题。 张辛眉从来没想过这些,如今被二宝一问,他有点慌了。只是,张辛眉再慌乱也要强撑着,就一本正经乱说。 “那小妹妹就是有牙齿了?”二宝好奇。 两个人都愣住了。 张辛眉就伸手,撩开玉藻的唇,想看看有没有牙齿。 玉藻却一下子含住了他的手指。 “哎呀!”张辛眉吓一跳,“她咬我的手,她是不是饿了?” 第674章 她喜欢我 第674章 她喜欢我 玉藻含住张辛眉的手指不肯放。 张辛眉拽了下,小姑娘立马蹙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不舍。 一向嚣张跋扈的张九爷,倏然就多了几分耐心。 “有牙没?”二宝在旁边着急问。 说罢,他也想看看。 张辛眉就推开他:“你弄疼她了,她就要哭。” 二宝哦了声,不死心又问:“有牙齿没?” 顾轻舟忍不住笑出声。 孩子们实在太逗,她缓步走进来,看到玉藻正睁大了双眸,好奇盯着人看。 顾轻舟知道,刚出生的孩子是看不见人的,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和色彩。 她仍是很努力想要看清楚。 “师姐,小妹妹有牙齿没?”二宝忙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还没有。” 她就认真给二宝解释,为什么牙齿跟头发和指甲不一样,也告诉二宝,人会长两次牙齿,同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顾轻舟说的通俗易懂,二宝就明白了。 “那妹妹不咬人的话,我的手指也给她玩。”二宝慷慨道。 顾轻舟失笑。 乳娘进来,瞧见这一幕,委婉让张辛眉把手抽出来。 “为什么?”张辛眉不高兴。 他感觉玉藻喜欢他。 乳娘笑道:“小孩子吸东西,是为了填饱肚子。她吃九爷的手指,什么也得不到,以后她就不肯吃奶了。她不吃奶,饿瘦了怎么办?” 张辛眉闻言,深感不妙,立马把手拔出来。 小玉藻咬得很紧,这么一扯,她好似天塌了般,哇的大哭起来。 哭声极其洪亮。 楼上休息的司慕也被吵醒了,急匆匆披衣下楼。 好在这个乳娘有经验,很快就把玉藻给安抚好了。 司慕对顾轻舟道:“这些调皮的小子,就别让他们靠近玉藻。” 玉藻简直像他的命一样宝贵。 顾轻舟道:“他们也是好心嘛,想着陪玉藻玩一会儿。” 司慕不接受这样的好心,始终冷着脸。 张辛眉却对玉藻很感兴趣,不停问顾轻舟:“她是哪个生的?” “是姨太太生的。”顾轻舟道。 “能不能给我?”张辛眉又问。 顾轻舟道:“你怎么什么都想要啊?” “你也什么都不肯给我!”张辛眉很委屈。 玉藻那么可爱,张辛眉想要偷回家。 “玉藻是孩子,不是玩意儿,自然不能给你了。”顾轻舟道,“等她长大了,可以跟你一起玩。”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张辛眉不悦。 顾轻舟就摸了摸他的脑袋。 张辛眉非常着急。 乳娘安抚好了玉藻,又把玉藻抱过来。 吃饱了之后,玉藻就睡着了。张辛眉想要推醒她,司慕差点就发作,用力提起张辛眉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 他转身,表情严肃对顾轻舟道:“让他去旁处玩,再敢弄醒玉藻,我不会客气!” “知道了。”顾轻舟理亏,含笑点头,把两个小子带了出去。 张辛眉不甘心,不停的道:“我可以让我姆妈养她,保证比你们养得好。” 顾轻舟道:“再胡闹,我可就不理你了啊。” 张辛眉悻悻然。 他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跑。 顾轻舟唉了声,追不上他,张辛眉就跑到了司慕跟前。 等顾轻舟进来的时候,司慕脸色铁青。 他对顾轻舟道:“赶紧把他送走!” 张辛眉道:“你这样小气,将来不长寿!” 顾轻舟不知道张辛眉跟司慕说了什么,让司慕这样生气,可他现在的这句话,的确是过分了。 顾轻舟拽住了他:“辛眉,你再胡闹,以后别想到我家来做客。我要打电话给你姆妈!” 张辛眉道:“好好,我不闹了。” 他跟顾轻舟出去。 顾轻舟问他:“你怎么惹了司少帅?” 张辛眉哼哼,不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没办法,只得先把张辛眉送到二宝的院子里。 安顿了他们片刻,张辛眉不让顾轻舟走,拉着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和他们闲聊了片刻,才起身回到了正院。 玉藻已经睡下了。 顾轻舟上楼,司慕也紧闭了房门。张辛眉到底说了什么,顾轻舟也没问道。 翌日,顾轻舟早起,刚刚梳洗好下楼,发现张辛眉和二宝已经到了。 “玉藻呢?”张辛眉问。 原来,起得这么早是为了和玉藻玩。 顾轻舟笑了笑,转头看到司慕一张冷漠的脸,她的笑容略微收敛。 “玉藻还在睡觉。”顾轻舟道,“辛眉,等会儿我们要去医院,看望洛水姨母。她也生了宝宝,你可以去看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丑,没有玉藻好看。”张辛眉道。 在医院的时候,张辛眉也看到了颜洛水的两个儿子。 只是,那对双胞胎体重轻些,故而红扑扑皱巴巴的,不像玉藻这样红润可爱。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你可别当着你洛水姨母的面说她的孩子丑,否则她真要跳起来打你。” 张辛眉撇撇嘴,不以为然。 司慕脸色阴沉。 喝了一口粥,司慕对顾轻舟道:“张龙头的宝贝儿子,还是安排在饭店。要是在我们家出事,你都赔不起!” 这是想赶走张辛眉。 张辛眉这方面很人精,立马道:“爷就要住在这里。小气鬼,你居然敢赶爷走,爷看你将来活不成!” “辛眉!”顾轻舟重重放了筷子。 张辛眉撇嘴。 “张辛眉,你再敢这样说试试看?”顾轻舟厉色。 张辛眉见她真的生气了,才嘟囔道:“不说就是了。丑女人,发火更丑了!”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他不知道顾轻舟的心病,只当顾轻舟是维护他,心中涌入了暖流。 这些情愫是沉重的,不应该的,他又紧紧关上了心房。 可到底还是听到了。 情绪的涟漪,半晌也无法平复下来。司慕端起粥,一口一口喝着。暖暖的粥入胃,胃里很温暖,人也格外的精神。 吃了饭,张辛眉去洗手的时候,司慕没话找话跟顾轻舟聊天。 他道:“你知道昨天那个小混蛋跟我说了什么吗?” 昨天张辛眉折回来,不知跟司慕说了什么,惹得司慕大怒。 “肯定没什么好话。”顾轻舟笑道,“他说什么了?” 第675章 童养媳 第675章 童养媳 司慕道:“他说,让我把玉藻给他做童养媳。” 顾轻舟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呛到了。 她狼狈用餐巾捂住了唇,才没有喷一桌的茶水。 她咳了半晌。 司慕也无奈笑了笑,起身给顾轻舟拍了拍后背。 顾轻舟摇摇头说没事,司慕才重新坐下。 她笑得不轻:“这个混账小子!” 正好张太太打电话过来,问张辛眉闯祸没有,顾轻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也笑得不行。 “他是不是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要讨回去做媳妇?”顾轻舟问。 张太太道:“辛眉的眼光高着呢,之前孙家有个小女儿跟他差不多大,生得漂亮极了,开玩笑说他要给他做媳妇,他不要呢。” 这是张辛眉第一次说,他要某个女孩子做媳妇。 张太太想起张辛眉对每个女孩子都那么嗤之以鼻的神态,有点不太相信他会说那么一番话。 “说明辛眉有眼光啊。”顾轻舟笑道,“我家玉藻可是一等一的人才!” 张太太笑不可抑:“才出生不到两天,就成了人才了?” 两个人说笑了半天。 说完了闲话,张太太在电话里道:“今天是元宵节,我想问辛眉可愿意回来。” 顾轻舟突然想到,司行霈也许应该回来了。 他上次说元宵节要送司督军一份大礼,是军事上的,然后让司督军承认他们的关系。 顾轻舟就有点走神。 “轻舟?”张太太还以为她挂了电话,大声喊了句。 “我还在。”顾轻舟应声,“我送辛眉没问题的,很方便,就是我还想明天再送他回去。是不是您家的老太太说了什么?” 今天应该是最好的时机,顾轻舟需要用到张辛眉。 假如张家非要他回去,顾轻舟就只能改用二宝了。 心念微转间,她听到张太太道:“倒也不急,老太太这两天忙着孙女结婚的事,没顾上他。 我也很忙。老二要结婚了,我这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生怕辛眉闯祸。他留在岳城,我反而安心。” 张家的二小姐并非张太太的亲生女儿,而是第二任张太太留下来的,深得老太太喜欢。 身为继母的张太太,面对这样的继女,大概需得更加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得罪婆婆,落得恶名。 张辛眉若是在家,会给她闯祸。 “那我留他小住,过几天亲自送他回去,您放心吧。”顾轻舟道。 张太太就说:“我给你发请柬,你到时候过来吃喜宴,定在正月二十五呢。” 就是说,张辛眉要在这里住到正月二十五。 张太太这是多怕张辛眉捣乱啊? 顾轻舟笑道:“好,听您的。如果我那时候有空的话,我一定去;如果没空,贺礼也少不了。” 说得两个人都笑起来。 顾轻舟挂了电话。 张辛眉从洗手间出来。 顾轻舟跟司慕说了句告辞,又让副官把二宝带去玩,她和张辛眉乘坐汽车,去了医院。 洛水明天早上才可以出院,今晚应该是住在医院的最后一晚。 顾轻舟叮嘱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不许再打玉藻的主意了。 “玉藻是小孩子,你这样说话太丢脸了。”顾轻舟道。 张辛眉很不高兴。 “第二件事,不许说洛水姨母的孩子丑,否则你被人打了,我可不救你。”顾轻舟又道。 张辛眉再次撇撇嘴,非常的不高兴。 顾轻舟没有理会他,又把他姆妈的话,转告了他。 听闻可以在岳城住十天,张辛眉终于舒展了眉头,道:“我要住十天!” 很是兴奋。 顾轻舟跟张辛眉说起正经事。 她需要张辛眉的机灵,以及他洪门龙头家公子的身份。 这两样,可以让董晋轩哑巴吃黄连。 其他人做不到。 “你能做到吗?”顾轻舟问。 张辛眉点点头:“你放心吧,捉弄人我最拿手了。”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次,他没有反抗,乖乖任由顾轻舟摸。 顾轻舟又道:“我的副官,很多很多的副官都在附近,你不要害怕。” 张辛眉道:“爷才不怕呢,爷从来就没怕过!” 到了医院之后,张辛眉立马去了顾轻舟说的那栋楼。 楼前有两株高大的梧桐树,标志很清楚。 他进了门。 顾轻舟则去了颜洛水那边。 颜洛水也醒了,她的孩子也醒了,正在鬼哭狼嚎的,两个孩子哭得此起彼伏,颜太太亲自哄也不管用。 顾轻舟看到病房里兵荒马乱的,就跟站在旁边的霍拢静打了个招呼。 “我上五楼去透透气,等会儿去喊我。”顾轻舟道。 霍拢静道:“我也去。” 这边哭得更狠了,护士来了好几个,根本没办法控制。 霍拢静也不会照料孩子,她就跟着顾轻舟跑了。 顾轻舟道:“好,一起。” 两个人去了五楼。 顾轻舟选了走廊尽头的窗口,依靠着窗口往外看。 霍拢静也看了眼。 一株梧桐树挡住了视线,虽然没了树叶,枝杈还是阻隔了部分,看不清楚对面。 霍拢静还以为顾轻舟是随便看看的,结果看到顾轻舟很用力,才知道顾轻舟是在看什么地方。 “怎么了,谁在哪里?”霍拢静问。 顾轻舟道:“董阳。” “董阳?”霍拢静道,“他怎么了?” “不止董阳,还有张辛眉。我觉得董阳是装傻,我现在想求证一下。”顾轻舟笑道。 霍拢静:“” 顾轻舟又道:“他把洛水一盏汽灯借了去,假如他是装傻,那么他今晚一定会行动的。” 霍拢静反问:“汽灯?” 顾轻舟点点头。 霍拢静顿时就想到了一些事。 她脸色微落。 “不管真假,都应该早做准备。”霍拢静道,“没必要试探他,直接撤离。” “撤离没用的,他可以一直装傻,可以不停的找机会。我要做的,虽然很冒险,却是断绝了他的机会。阿静,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顾轻舟道。 顾轻舟要永绝后患。 有些时候,做事冒点风险,才能把事情更完善的解决。 这是顾轻舟的打算。 第676章 装不下去了 第676章 装不下去了 顾轻舟立在窗口。 她全神贯注看着。 霍拢静站在她身边,宁神屏息,不发一言。 终于,顾轻舟看到对面的顶楼上,出现了人影。 “轻舟!”霍拢静推了下顾轻舟,“他们上顶楼了,你安排副官了吗?” “安排了。”顾轻舟道。 霍拢静身不由己攥紧了手指,又问:“张九爷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顾轻舟笃定道。 霍拢静沉默了下,才道:“轻舟,董阳哪怕没有失忆,也失去了理性,万一他” 她很怕张辛眉出事。 不是因为她跟张辛眉熟悉,而是因为张辛眉是个孩子。 万一他有个不慎,顾轻舟就要背负极大的责任。 霍拢静担心的是顾轻舟。 “没事,都安排妥当了。”顾轻舟道。 她的淡定自若,让霍拢静心中稍安。 霍拢静慢慢舒了口气。 顾轻舟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从顶楼挪开。 她虽然说得很自信,袖底的手指却紧紧攥在一起了。 顾轻舟做了万全的安排,她不愿意自己泄了底气,故而她表现得格外笃定,其实心中也只不过五六成的把握。 “轻舟,是董阳和张九爷。”霍拢静低声。 顾轻舟也看清楚了。 董阳和张辛眉上楼,旋即医生、几名护士跑过来,却被张辛眉呵斥住了。 张辛眉对董阳道:“是真的!我说得都是真的!” 董阳似乎很茫然。 张辛眉继续道:“你父亲也有洪门的身份,我们一直都认识。你曾经给我表演过无数次,从五层楼飞下去,毫发无损。你这次再飞下去,给我看看,说不定你就记得了。” 董阳道:“会摔死的。” “那是普通人,你能摔死吗?”张辛眉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董阳蹙眉。 他走到了围栏前,伸头往下面看了看。 楼层很高。 “没事,你经常跳。你从前是学过的,跳下去没事。”张辛眉道,“你不记得了,我告诉你了。” 董阳的眉头蹙得更深。 “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董阳道。 这时候,医生和护士们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董阳和张辛眉。 医生对董阳道:“董少帅,您的确是可以飞下去的,您昨晚还飞了,只是您自己不记得了。” 董阳眼底的震撼掩饰不住。 护士们也道:“您还说,这样对您的病情有好处。” 张辛眉点点头:“对啊,我也记得。” 董阳很意外,同时他猛然转过脸,朝着对面楼层望过去。 层层叠叠的枝桠阻挡,他看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有个人站在暗处,她收买了医生和护士,甚至利用了张辛眉,想要趁着董阳糊涂的时候,哄骗董阳自尽。 “手段拙劣。”董阳心想。 他往后退了几步。 张辛眉却拉住了他:“快,你快飞一个给我看看!” 董阳不依,大叫道:“走开!姐姐救命,姐姐救命啊!” 医生就在旁边,拿出了文件板,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护士也劝说董阳,他可以往下飞。 然而,董阳绝不肯。 “算了,你这样没意思,我不跟你玩了。”张辛眉冷漠道,“我要回家了。” 说罢,他就往外走。 董阳立马跟上了他:“你去哪里?” “不管你的事。”张辛眉冷哼哼的。 医生叫了两名护工上来,请董阳回病房,同时给董晋轩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医生告诉董晋轩:“董少帅是假装的,他什么都记得。” 董晋轩错愕。 坐在旁边的董阳,手微微一顿。 这个时候,董阳就想起来,他今天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假如他真的往下跳,医生肯定要拦住他的,然而他没有。 张辛眉说是他家的故交,跟他讲述他会飞行的事,他不相信;医生和护士也告诉他,他也不相信。 对于失去记忆的人而言,旧友和医生的话,都会成为他的参考。 而董阳,没有半分的参考。 董阳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失策了。 “张辛眉!”董阳心中懊恼至极,他不应该把张辛眉当个孩子的,从而轻视了他。 他也觉得,顾轻舟想要害死他,从而他坚持不从。 不成想,正是因为这样,他自曝实情,把他还有记忆和判断力的实情,全部不打自招了。 “你说什么,这是哪里?”董阳突然跳起来,装疯卖傻。 然而,医生却不再担心他,只让护工拦住了他。 他表现得越多,破绽越大。 董晋轩很快就来了。 医生说董阳没事,董阳却继续装疯卖傻,两下一对比,董晋轩糊涂了。 “可以出院了。”医生道,“哪怕不出院,也不适合住在咱们这,应该换个科室。” 董晋轩道:“那明天再换吧。” 董阳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董晋轩,突然道:“我想要去找辛眉玩。” “张辛眉?” “是,他在那边。”董阳道。说罢,他指了指颜洛水那边病房的楼层。 同时,董阳拿出床头的汽灯,对董晋轩道,“这是别人的,我要拿去还给她。” 董晋轩道:“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董阳却道:“不,我要亲自送过去。我还想看看他们。” 董晋轩见他能好好说话了,心情也轻松了些。 他道:“那也好。” 董阳又道:“谢太太送给我汽灯,我要送她一箱子苹果。” 董晋轩说:“可以,我叫人买给你。” “我要亲自去买。”董阳说,“我知道哪里的苹果甜。” 董晋轩看了眼医生,问他:“他能出去吗?” 医生一肚子火,对这位装腔作势的病人烦透了,颔首道:“当然可以!他去哪里都行” 言外之意,别住在这里了。 董晋轩就很高兴。 董阳当即更衣。 他换了件雪白色衬衫,一套咖啡色西装,同色马甲,外面披一件深灰色风氅,皮鞋锃亮,一表人才。 董家的孩子都继承了董夫人的美貌,以及身材挺拔,个个玉树临风。 想到如今只有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董晋轩既心酸又难过。 董阳更衣之后,去了趟百货公司。 很快,他就买到了“苹果”,装在箱子里,拿回来送给颜洛水。 第677章 陪葬 第677章 陪葬 颜洛水的病房在四楼。 董阳从他的病房,可以看到这边的动静。 张辛眉还在,顾轻舟也还在。 颜洛水尚未出院。 于是,董阳也来了。 副官们扛着董阳买回来的苹果箱子,准备进去的时候,董阳突然道:“放下吧。” 楼梯和走廊连接处,有一扇门。 董阳很娴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把锁。 他一回身,把走廊上的门给锁了。 于是,整个四楼十几间病房的人,都不能进出了,需得全部留在这里。 有护士需要进来换药,推门不开,当即急了:“谁从里面锁了门啊?” 她声音不大,被门挡在外头。 副官也好奇,问:“少帅,您这是要做什么?” 董阳不理会,只是道:“你们先下楼。” 副官们面面相觑。 董阳的箱子打开,并不是什么苹果,而是两桶柴油。 他拔开了瓶塞,柴油就汩汩流淌。 沿着地毯,汽油刺鼻的气息,在整个走廊扩散。 董阳拿着油桶,一路快速而行,把整个走廊走倒满了油。 倒完了一桶,他小心翼翼点燃了颜洛水送给他的汽灯,然后拎着另一桶油,走到了颜洛水的病房前。 他刚走近,就看到顾轻舟转过了屏围,走出来道:“这是什么味道啊?” 医院病房的屏围拉上。 董阳看到屏围后面,有不少的身影坐着,似乎都在交谈。 而顾轻舟,立在门口,挡住了董阳的去路。 董阳放下了手中的油桶,一角踹倒。 那油往颜洛水的病房里不停的倒,似小溪潺潺的流水。 顾轻舟愣了愣。 董阳手里拿着汽灯。 汽灯点燃了,薄薄的琉璃瓦罩着火苗,只要往地上一摔,那火苗就可以四窜。 顾轻舟吃惊看着董阳。 董阳笑了笑,笑容很腼腆温柔:“司少夫人。” 顾轻舟这时候才笑起来:“董阳,你终于记得自己是谁了,恭喜恭喜啊。” 董阳表情不变。 他颔首:“我不仅记得自己是谁,也还记得你是谁。” 顾轻舟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又落在他脚边的油桶上。 柴油顺着地毯,一寸寸的浸染。 快要流到了顾轻舟的脚边,顾轻舟就往后退了几步。 “董阳,你这是做什么?”顾轻舟问,“你想要纵火?” 董阳却好似没听到顾轻舟的问题。 顾轻舟后退几步,他就往前几步。 他依旧回答之前的问题:“我记得你是谁——你是司家的少夫人,你害死了我大哥、我二哥,和我母亲。” 顾轻舟就没有再退。 她站在那里,任由柴油浸湿她脚下的地毯,沾染她的鞋底。 她笑了笑:“你果然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董阳道:“不,这是实情。若不是你,我母亲根本不会失控去打我,我们的车子就不会撞。” 顾轻舟咳了咳。 她微笑:“你太狡辩了,我可当不起这罪名。” 房间里的味道很冲,顾轻舟捂住了口鼻。 “董阳,我们掰扯清楚,如何?”顾轻舟态度柔婉,“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绑架你,被你丈夫杀死。”董阳回答,声音不轻不重,“他罪不至死,你们却诛杀了他。” “不,他是谋杀未遂,而且拒捕,这才被杀。若是他不死,他就想我死。”顾轻舟道。 董阳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那张白净如玉的面容,添了几分狰狞。 他似乎想起了更痛苦的事。 “那你二哥是怎么死的?”顾轻舟又问。 董阳道:“他想要害你,结果失败了,被” 他说不下去了。 董铭的死,可以怪罪在顾轻舟头上,因为司慕的确开枪了。 可董中的死,就真的没办法栽赃了。 那是洪门开枪的,也是张家授意的,跟顾轻舟没什么关系。 董中是自讨的。 董阳只感觉不对,他应该维护自己的兄长的。 “被洪门张家除掉了,对吗?”顾轻舟笑道,“你怎么不去找张家报仇?” 董阳狰狞而笑,看了眼屏围后面:“张家的独子,不是在这病房里吗?正好,今天就跟张家算总账。” 顾轻舟知道董阳会出手的。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董阳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车子害死了他母亲,这种愧疚感会让他麻痹实情,他只有把过错推给别人,他才能好受点。 这是受伤之后,大脑自动选择利己的,董阳可能也没办法控制。 总之,他黏上了顾轻舟,让顾轻舟明白,他会找顾轻舟报仇的。 顾轻舟就想利用张辛眉,激发董阳内心的愤怒,让他想起董中的死跟张家有关,促使他迫不及待出手。 这次错过了,谁知道他下次用什么花招? 果然,张辛眉一来,既戳破了他伪装失忆,又挑起了他心中对洪门的怨气,他就真的立马动手了。 “那你母亲呢?”顾轻舟继续问,“她是怎么死的?” 董阳的眼角开始抽搐。 他母亲 “是你,是你在我们的汽车上做了手脚,害死了我母亲!”董阳大声道。 顾轻舟笑了笑:“这是实情吗?” “是。”董阳道,“就是你。” 顾轻舟笑了笑:“董少帅,你们赴宴的时候,落败而逃,我大获全胜,我为何还要痛打落水狗?分明就是你的车技不好,撞了墙壁,害死了她。” “你胡说!”董阳大声咆哮。 他想要冲向顾轻舟。 顾轻舟却从袖底,掏出了一把勃朗宁。 董阳脚步一顿,继而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怕这个?你敢打枪?” 说着,他就把手中的汽灯高高举起。 只要他松手,整个楼层都要变成火海。哪怕没有汽灯,只要顾轻舟开枪,也会引燃柴油。 顾轻舟的枪对准了他:“董阳,你怎么脱身?一点火,房间烧起来,你也跑不掉,你确定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董阳哈哈笑道:“司少夫人,你害怕了吗?” “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了,你若是死了,他该多难过?”顾轻舟继续道,“董阳,你要考虑清楚了。你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你瞧瞧你的裤摆,都染了油,你根本跑不掉。” 董阳神秘而笑。 第678章 纵火的董阳 第678章 纵火的董阳 顾轻舟紧张了。 董阳看着她紧绷的小脸,高兴了起来。 “你害怕了。”董阳哈哈大笑。 顾轻舟则反复道,让董阳考虑考虑他自己,一旦起火,董阳也要死。 董阳根本无法脱身。 提到这话,董阳的笑容格外神秘。 “不,一旦起火,我才是真正的解脱了。”董阳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微愣。 继而,她明白了过来。 “董阳,你想自尽?”顾轻舟反问。 董阳点点头:“是的。我母亲死了,是我害死了她。我的前途完了,我日夜睡不着。该死的人是我。” 他这个时候,格外的理性。 “所以,走之前,我想要你们给我陪葬。整个这层楼,足足有几十人吧?这样,我就赚了。”董阳道。 顾轻舟又后退了一步。 她眼底全是惊恐。 她一步步后退,然后退到了后窗,窗台让她一震,她回神般。 董阳又哈哈大笑。 顾轻舟眼底的情绪,从惊恐也变得柔媚。 她淡淡道:“董阳,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特别的安静?” 董阳一愣。 他伸手,推到了旁边的屏围。 屏围后面,坐满了假人,他们穿着衣裳,却是用稻草做成了脸和手脚。 董阳头皮发麻。 怪不得一直没人说话。 “不仅咱们病房里安静,外头是不是更安静?”顾轻舟笑道,“这么大的柴油味,为什么没人吵闹?” 董阳的头皮更紧了。 他想要保持镇定,可眼前的稻草人,让他的心中无法稳定。 他转身跑了出去。 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 整个四楼全是柴油的刺鼻气息,可病房的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出来。 这就意味着,这层楼没了其他人,除了他和顾轻舟。 他急促转身回到颜洛水的病房。 哪怕是死,他也要拉上顾轻舟陪葬。 正好,就他和顾轻舟一起死,足以安慰到他。 反正他要死了,他绝不会让顾轻舟活着。 她必需和他一起死。 然而,等他折回病房时,却看到顾轻舟已经爬出了窗台,她腰上记着绳索,可以让她跳下三楼时不至于摔伤。 董阳疾步过来,想要一把拉住顾轻舟。 他走得太急,那房间里的屏围倒下了,是他自己推的,就那么绊了他一下。 他眼睁睁瞧着手里的汽灯一下子摔得老远,然后火顺着汽灯里的油流出来。 顾轻舟的身影,急速从窗口消失,她带着绳索跳了下去。 “不!”董阳大叫。 他想死,他更想其他人陪着他死。这样,就会有很多的家庭悲伤,难过的不止是他。 他需要很多人、很多家庭体会他的痛苦。 他更需要顾轻舟的陪葬,需要张辛眉的陪葬。 然而,他失策了。 他做的太急了。 张辛眉的到来,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以及让他的失忆装不下去,他没机会再靠近顾轻舟装傻。 他原本可以靠装傻下手的,现在也没了。 他必须尽快做决定。 于是,他做了。 这个决定是他想了很多的,地点应该是司家的宴会或者什么,绝不是此刻。 他失败了。 火苗腾地燃起,眼前是跳跃的光。 那光一开始很暖,然后是烫,滚烫包裹着他。 董阳想要跑,然而他摔倒了,他浑身沾染了柴油,而且他爬不起来。 哪怕他爬起来了,走廊上的柴油已经点燃了,门也锁了。 他完了。 他痛苦的尖叫,可火势熊熊,早已将他的声音淹没其中。 顾轻舟滚入了三楼的病房。 三楼的人正在迫不及待逃离。 幸好董阳锁了四楼的门,火被阻隔了片刻,让整个三楼的人都逃离了出去。 所有人狼狈不堪。 “轻舟!”霍拢静搀扶着顾轻舟,逃到了院子里。 她在三楼等着顾轻舟。 若是整个大楼的人都撤离,会让董阳察觉到不对劲。 故而,顾轻舟安排四楼和五楼的全部离开。 病人不懂,只感觉军政府的少夫人以权压人,对她颇有怨气。 整个四楼的大火,形成了吞噬之势,原本住在四楼和五楼的病人,此刻正在对面看着这火海,全部目瞪口呆。 院子里乱糟糟的,大家疯了一样往外跑。 火往上走,整个四楼和五楼烧得不成样子,却没有蔓延下来。 故而一楼二楼三楼的人虽然乱,虽然受到了惊吓,甚至有人跌下了楼梯,却没有生命危险。 “谁纵火的?” “这么大的火,不可能是自己发的。” “四楼和五楼的人,是不是都没有逃下来?” 大家议论纷纷,顾轻舟和霍拢静就退到了面对病房的休息室。 颜太太一把攥住了她们俩的手:“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满屋子的人,都表情沉重。 外头的火光满天,谢舜民沉痛感叹:“董阳疯了!” 他真的疯了。 他这是打算让整个四楼和五楼都陪葬。他如果想要害死顾轻舟和张辛眉,也算他只是报仇,然而他迁怒无辜的人 他果然变态了。 “艾诺德医生跟我说过,一旦脑部受伤,可能会导致人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就会陷入极端里。董阳他失去了自控力,他太危险了。”顾轻舟道。 故而,顾轻舟需要让董阳提前发作。 董阳让整个医院陪葬,足够骇人听闻的。 顾轻舟手里拿着一张唱片,她交给了谢舜民:“我和他的谈话,应该都刻进去了,你交给警备厅,否则董晋轩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故意说了很多的废话,就是为了引出董阳的自述。 这些自述,顾轻舟都刻在留声机里。 董阳出去查看的短短瞬间,顾轻舟拿好了唱片,系好了绳子,要不然她也没办法逃离。 她这次也是冒了大风险。 她可能扭了下脚,顾轻舟莫名很疲倦,所以她把唱片给了谢舜民,让谢舜民帮忙善后。 “好,你放心吧。”谢舜民道。 顾轻舟颔首。 火越烧越旺,医院已经在安排救火了。只是,烧在四楼,根本没办法上去,医院那边也是焦虑万分。 顾轻舟实在太累了。 她拉了张辛眉的手:“走吧,咱们先回去。” 颜洛水那边,车子也准备好了,就现在出院。 一行人乘坐汽车,离开了医院,剩下的事全部交给副官处理。 至于赔偿,有了那张唱片在手,医院会知道是董阳一个人的责任,他们会找董晋轩要赔偿的。 第679章 大伯 第679章 大伯 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她去洗澡。 半躺在浴缸里,她心中莫名的很烦躁,似乎水温太高了,让她透不过来气。 她拧了个冷水毛巾,搭在自己的面颊上。 正月的寒水,让她脸上的肌肤一阵阵紧缩。 寒意能驱散心中的闷热。 顾轻舟眼底,全是董阳那股子狰狞的疯狂。 她挥之不去。 当冷毛巾也无法让她镇定的时候,她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围着浴巾起身,去房间里找酒喝。 可惜,她房间里没有。 摇铃让佣人上楼,叮嘱佣人去倒一杯威士忌的时候,顾轻舟坐在房间的沙发上。 湿漉漉的头发滴水,沙发上很快就一片湿濡,她也不觉得寒凉。 佣人敲门,顾轻舟去开门时,却看到司慕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他们都吃惊不已。 司慕急忙转过脸,把酒杯递给了她,补充一句:“这酒很烈,少喝一点。” 顾轻舟说“知道了”,就关上了房门。 洗了澡,顾轻舟用巾帕裹住了头发,穿了件家常的衣裙下楼。那杯酒,她到底没喝。 她听到了辛眉的声音。 “辛眉,吵什么呢?”顾轻舟走过来问。 张辛眉指着司慕:“他不让我摸玉藻。” 司慕眉头拧成一团,眼底的煞气顿现,恨不能一掌拍死张辛眉。 顾轻舟摸了下张辛眉的脑袋:“别胡闹了,玉藻还小,你手上的脏东西沾到她脸上,她就要生病了。” 张辛眉不服气。 顾轻舟拉过了他。 司慕这才松了口气。 顾轻舟点燃了壁炉,放了一点檀香木,幽淡的炉火发出阵阵清香,这样可以烤干她的头发。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沉思。 张辛眉突然问:“你不想那个董阳死?” 顾轻舟一愣。 张辛眉说:“你既想惩罚他,却又不想他死,为什么?” 顾轻舟道:“我没有” “那你看上去不开心。”张辛眉道,“他要烧死你,烧死很多人,四楼和五楼的人,你却同情他!丑女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顾轻舟错愕。 司慕望了过来。 张辛眉的话,司慕也听到了。 他惊讶看了眼张辛眉,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取舍和大局。相反,他和顾轻舟好似都有点妇人之仁。 “你又胡说。”顾轻舟狡辩,声音略微有些虚弱,底气不足。 张辛眉就哼哼。 “丑” 他正要说什么,却怔愣了半晌没开口。 顾轻舟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司行霈。 已经是黄昏了,晚霞的余晖映衬着,司行霈胸前的勋章熠熠生辉。 金芒落在他的眼眸里,他神色安静又温柔,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眼眶莫名发热。 她站起来,满头的青丝未干,服服帖帖落在她的脸侧和肩头,一张小脸格外的莹白。 “谁不是好东西?”司行霈笑着走进来。 张辛眉一脸愤怒盯着他,紧张兮兮。这个铁疙瘩可不好对付,而且丑女人喜欢他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见顾轻舟羞赧挪开了眼睛,他就看到了司慕,以及摇篮里的娃娃。 他走上前,难得跟司慕心平气和说话,问:“是儿子?” “女儿。”司慕道,声音略微有点暗哑。 “女儿好,我就想要个女儿,你反而比我先实现了。”司行霈调侃他,然后微微俯身,对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说,“大伯不知道你出生了,还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下次补。” 司慕没接话。 司行霈又道:“模样得挺不错,像你。” 司慕仍没有接话。 司行霈道:“我已经给督军发了电报,让他连夜赶回岳城。你是要留在岳城,还是去驻地?” 司慕很想说,他留下来,一起面对。 然而,他却预料到,最惨的肯定就是他,他完全没必要自取其辱。 司行霈和顾轻舟也不会感激他。 司慕早早就离婚了,如今跟他没关系。 他站起身,喊了玉藻的乳娘:“收拾收拾,把玉藻带到驻地去。” 顾轻舟错愕。 旋即她又想,玉藻没有了亲生母亲,祖父祖母又不重视她,假如司慕不带着她,谁把她当回事? 佣人最势利眼了,司慕不在家,他们还不知道如何轻待玉藻呢。 现在又不打仗,放在驻地,只是司慕的名声不太好,将领和军士们会嘲笑他,对玉藻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是。”乳娘也是惊呆了,半晌才回神。 张辛眉追着玉藻的摇篮跑:“去哪里?我也要去!” “去驻地,你如果要去,得听我的话。”司慕难得拿出几分耐心,对张辛眉道。 张辛眉素来无法无天,现在却很温顺,道:“我听我听。” 果然对玉藻很上心,就像小孩子找到了心疼的玩具,爱不释手。 他们当即出门了。 顾轻舟没有阻拦司慕,也没有阻拦张辛眉。 她对司行霈道:“你先坐,我去梳头。” 她急匆匆上楼。 换了套月白色滚绿边的旗袍,一件墨绿色金线牡丹的长裙,顾轻舟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前朝仕女,这才慢腾腾梳头。 她的心一个劲跳。 不知是董阳的事还是即将要面对司督军,她一直气短,有口气不上不下的吊着她。 更衣梳妆完毕,顾轻舟把军政府的印章全部装起来,她和司慕的离婚书放在最上面,这才拎着小箱子下楼。 她看到司行霈很悠闲坐在客厅里,那双带着泥巴的军靴,直接搭在茶几上。 “坐没坐相。”顾轻舟低声数落他,“把脚放下来。” 司行霈依言收起了脚,让顾轻舟坐到他身边。 顾轻舟却坐到了对面。 她把小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拿出里面的离婚书,先给司行霈看。 离婚书的下面,就是她和司慕结婚时的协议。 “我觉得,这些东西像火上添油,在提醒阿爸,我们一开始就在戏耍他。还不如说我变心了,中途爱上了你,更加好接受点。”顾轻舟叹气,患得患失。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瞪他:“有什么可笑的?” “顾轻舟,我笑你还在天真。”司行霈道,“你还保留着幻想,希望督军可以接纳你,把你当自家人,是不是?” 第680章 爆发 第680章 爆发 顾轻舟偶然会磨磨唧唧的。 下定决心的过程,是很艰难的。 事到临头,顾轻舟苦笑:“我在这件事上,的确很天真。” 她深吸了一口气。 司行霈站起身,牵了她的手:“走吧。” 又问顾轻舟,“东西收拾好了吗?” 顾轻舟的行李不多。 她只有几套衣裳,一个箱子都装不满。其他的,全是司慕这里的,她不会带走。 剩下的,就是木兰、暮山和二宝了。 这些,交给副官即可。 “收拾好了。”顾轻舟道,“随时可以走。” 至于司慕承诺给她的东西,她已经从府库里提了出来,交给了她的情报人员。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我换了个别馆,邀请督军去那边,咱们先过去。”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这是一处崭新的宅子,位于法租界,红墙墨瓦,三层小楼精致,两旁都是人家,繁华热闹却又不拥挤。 到了门口,副官给他们开了门。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翻阅一份报纸。 司行霈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他握紧了她的,将她代入自己怀中,低声道:“这么害怕?” 顾轻舟道:“有点。” 她吸了好几口气,情绪稍定。 晚上十一点,司督军到了。 副官说督军来了时,顾轻舟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唇色瞬间苍白。 当司督军进来,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司慕,却看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眼底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他心中也是一惊。 “阿慕呢?”司督军直接问。 顾轻舟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行霈道:“督军,是我请您回来的,跟阿慕无关。您看看这个。” 说罢,他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司督军。 司督军狐疑,低头看了起来。 顾轻舟一直站着,掌心捏出了汗。司督军的余光瞥见了,道:“轻舟,你怎么了?” “啊?” “有事就说,没事就坐下。”司督军道。 顾轻舟手脚极其不协调,慌张无措的坐下了。 司督军知道不对劲,却又不敢相信。 这可是他最器重的两个孩子。 然而,他的心思很快就被文件吸引,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再也没心思管顾轻舟和司行霈了。 看完了文件,司督军脸色铁青,问司行霈:“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他们都建立了盟约。”司行霈道。 司督军一拍茶几,重重将文件拍下:“混账,南北尚未和谈,他们还要内乱?” 顾轻舟瞥见了文件。 原来,广西和云南的军队,正在与四川、安徽集结,准备成立新的政府,脱离南京政府,自立门户,就像武汉一样。 这件事,目前还在谈判。 安徽是南京的壁垒,驻守寿城的督军尚未答应,暂时还没有定论。 司行霈却偷窥了这个秘密。 “督军,我已经弄到了他们的布防图,以及他们和安徽达成盟约的协议书。”司行霈道,“此事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倒也容易。” 司督军慢慢松了口气。 他赞许看了眼司行霈:“你做得很好。要不然,又是一番动荡。” 然后又问,“布防图和协议书呢?” 顾轻舟听到此处,豁然明了。 司行霈说,他要给司督军准备一份礼物,让司督军心甘情愿承认他们的关系,原来是指这个。 一旦南边哗变,南京政府朝不保夕,司督军这个三军总司令,只怕是枪毙的过错了。 况且,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司督军正在极力推进的南北和谈,再次泡汤。 此事对司督军很重要。 然而,就整个南方政府而言,谁又有司行霈这样强大的情报网? 这些秘密,南京都没有听到风声,司行霈就弄到了布防图。 等司督军自己去查的时候,说不定寿城倒戈,南京就被占领了。 “督军,协议书和布防图我可以给您,只是我有个条件。”司行霈道。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 这一眼,把顾轻舟看得魂飞魄散。 顾轻舟是个聪明内敛的女孩子,如今她这样惊慌失色,司督军比她更慌:一定是有件很大的事发生了。 “什么条件?”司督军问司行霈,余光却紧紧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了头,脸上毫无血色。 “我想跟轻舟结婚,希望您能给我们写一份婚书。”司行霈道。 他说着,就揽住了顾轻舟的肩头。 司督军只感觉一声闷雷,在他的耳边轰隆隆炸开。 他脑袋里空白。 最大的噩梦,居然成真了。 司家这等丑闻,只怕是要被说上几百年,成了永远的笑话。 司督军终于明白了顾轻舟的紧张。 他脑海中翻江倒海,半晌理不清楚头绪,怒气却似决堤的海潮,使劲往上冲,他的手不由自主去摸腰间的配枪。 司督军今天没有带枪。 没有摸到枪,司督军就顺势接下了皮带,狠狠一下子抽打过来。 他知道自己骂人了,却听不清楚自己骂了什么,只感觉司行霈将顾轻舟护在怀里,那皮带一下下抽打在司行霈的身上。 然后,他听到了哭声。 “阿爸,阿爸!”顾轻舟挣脱了司行霈的怀抱,噗通给司督军跪下了。 她大颗大颗的掉眼泪:“阿爸,您不要打了,都是我的错” 司督军打得猛,鞭鞭用力,一皮鞭没有收住,直直打在顾轻舟的脸上。 带出一片血花。 顾轻舟痛苦伏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无法自控发出痛苦的哼声。 司督军想要收住皮带,司行霈上前,他双目赤红,一拳朝司督军打了过来。 从小到大,哪怕挨再多的打、再没有道理的打,司行霈都没有还手,半分还手的欲望都没有。 可司督军失手打了顾轻舟一皮鞭,他就不顾一切冲上来。 司督军眼前直冒金花。 他老了,司行霈的拳头又太硬,他眼前的金花越转越快,慢慢的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司督军倒了下去。 他昏迷之前,看到了顾轻舟满脸的血,混合着眼泪,嘴里还在喊“阿爸”。 司督军脑袋一翁,彻底陷入了昏迷。他记得顾轻舟那模样,又气愤又心酸。 第681章 金风玉露 第681章 金风玉露 顾轻舟的整张脸都破了相。 皮带坚硬,顾轻舟左边额头到右边嘴唇,有一条清晰无比的血痕,没有泼皮,却泛出了紫红色。 她的鼻梁可能被打断了,鼻血止不住。 她自己捏住了鼻子,让司行霈把她送去何氏百草堂。 “去什么百草堂,去军医院!”司行霈心疼得揪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抱着她,生怕碰碎了般。 他都拔出枪了,是顾轻舟死死按住了他的手。 “姑父能擅长摸骨,他知道怎么弄,而且百草堂有我自己配制的外伤药,能及早化瘀消肿。”顾轻舟道。 她疼得厉害,每说一句都艰难万分。 她一只手扶住鼻梁,一只手握紧司行霈的,生怕他犯浑起来把司督军给毙了。 司行霈见血疯狂,他的呼吸那么急促,让顾轻舟特别害怕。 司行霈原本是打算好好和司督军谈的。 司督军打他,抽了那么多下,他也没反抗,他是诚心为了顾轻舟,跟司督军和平处理此事。 不成想,最后功亏一篑,他还是动手了。 司行霈不怕自己吃亏,只是不能接受顾轻舟挨打。 “司行霈,去百草堂。这边叫人给督军请军医。”顾轻舟声音含混不清。 她对司督军的称呼,从阿爸变成了督军。 她渴望亲情,渴望父爱,可她注定是不会再有了。正如司行霈所言,梦该醒了,天真也该退场了。 “好。”司行霈抱起了她。 他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明了。 他们出门,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百草堂,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何家众人睡下,司行霈敲门,小伙计开了门。 看到顾轻舟的形容,小伙计吓坏了,急匆匆去敲何梦德的门。 何梦德和慕三娘也是急急忙忙起身。 “哎哟!”慕三娘腿软,“轻舟,这是这是” 说话有点打哆嗦。 顾轻舟忙道:“没事的姑姑,就是鼻梁可能断了。” 何梦德上前,查看顾轻舟的伤情。 慕三娘连忙去打了热水。 擦拭之后,顾轻舟的鼻梁也没什么大碍,脸上的血迹洗去,四周红肿得更加厉害,左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是被什么打了?”慕三娘心疼极了。 顾轻舟道:“没什么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慕三娘和何梦德就没有再追问。 顾轻舟这边收拾了一番,对何梦德和慕三娘道:“姑父,姑姑,你们先去睡吧,我和师座有些话要说。” 何梦德就留他们在问诊间。 慕三娘道:“要不要收拾客房?” “不用了,我们要回去的。”顾轻舟道。 何家众人去休息,小伙计还在大堂打地铺。 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走吧,我们回平城。” “就这样走了?”顾轻舟问。 她脸上涂抹了药膏,清清凉凉的,人也精神了不少。 “是的,就这样走了,其他的任由他们吧!”司行霈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直接走。” 顾轻舟咬唇。 她沉默了下,才说:“司行霈,我其实挺满意这样的,至少我心中的愧疚没那么深了。” 司督军打了她一皮鞭,顾轻舟会明里暗里觉得,自己欠的还了一部分。 她的负罪感,被疼痛取代了些。 这件事里,若是论原罪,应该是定下娃娃亲的司督军夫妻和顾轻舟的生父生母。 当然,顾轻舟他们三个人也有错。 司行霈不顾一切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司慕打了顾轻舟一枪,顾轻舟错在和司慕结盟,用协议的婚姻取代盟约。 都有错,顾轻舟的那一部分错,已经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她握紧了司行霈的手:“走吧!” 她直接面对了司督军,该她做的她已经做完了;该她承受的,她也承受过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于是,司行霈开车,将她送到了城外的跑马场,那边有飞机等着。 同时,副官抬了笼子。 笼子里装着木兰和暮山。防止它们咆哮闹腾,飞机让它们不适应,顾轻舟叫人给它们喂了点药,让它们一路睡到平城。 除了暮山和木兰的笼子,副官还送了顾轻舟的行李,以及师弟二宝。 二宝看到顾轻舟这样,就问:“师姐,谁揍你了?我去帮你揍回来。” 顾轻舟心中淌过一阵阵的暖流。 她道:“没人欺负我,我自己摔了。” 带着二宝上了飞机,木兰和暮山的笼子就在顾轻舟的脚边,她的绿色藤皮箱安静放在座位底下。 她的藤皮箱里,除了财产和衣物,还有她师父和乳娘剩余的骨灰。 这些,都是她的,光明正大的。 兜兜转转,她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人和物,她很满足。 “这封信,交给颜太太。”顾轻舟对副官道。 这算是她给岳城的亲戚朋友告别信了。 飞机起飞时,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慢慢进入了睡眠中。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不时亲吻她的额头。 二宝也靠着顾轻舟。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在平城的机场降落,顾轻舟嗅到了早春空气里迎春花的气息。 她心情格外的平静。 司行霈却用力搂紧了她。 他低喃:“轻舟,你终于属于我了!” 她的一切,终于完全属于他了。以后,哪怕再有变故,也是在他们俩的外头,而不是他们俩之间。 他们好像拧成了一团。 顾轻舟是司行霈的了。 他遇到她,是三年前。这三年,他改变了,她成长了,他们一点点把自己嵌入彼此的生命里。 “轻舟!”司行霈重复着她的名字,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感情越是浓烈,言语越是苍白。任何的话,都无法形容心情,故而只有“轻舟”二字,从他唇齿间旖旎。 顾轻舟全部都懂。 他们都有相同的感受。 她也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的腰身结实,就好似靠山般,以后会为顾轻舟保驾护航。 有他在,顾轻舟什么也不怕。 夜风缱绻,风吹在脸上,让顾轻舟的伤口又火烧火燎的疼。 脸是疼的,心是暖的。 “我们到家了。”司行霈道。 “是,我们到家了。”顾轻舟回应。 第682章 君子大德 第682章 君子大德 司督军醒过来时,身在军医院。 他猛然坐起,问:“轻舟呢?” 他一说话,整张脸都很疼,这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然而,他还是很迷茫,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他问身旁的军医:“我是怎么受伤的?” 军医摇摇头:“是大少帅的副官送您过来的,属下不知您如何受伤的。” 司督军从迷茫一下子回到了现实里。 他不是做梦。 他的双肩有点酸楚,很想无力虚搭着,然后又深感这样狼狈,故而挺直了胸膛。 “让他们进来见我。”司督军道。 愤怒中掺杂无奈和悲凉的情绪,在司督军的胸腔中激撞。 司督军无法平静。 他还是想要打司行霈一顿。 同时,他也非常的清楚,哪怕再多的打骂,也无法扭转此事。 “督军!”进来的,是司行霈的两名副官,他们恭敬行礼。 “少帅呢?”司督军眼底的怒焰越来越浓烈。 两名副官手里拿着文件夹子,恭敬对司督军道:“少帅回了平城,他说等督军消消气,再回来。” 司督军抓起床头柜子上的茶盏,用力砸了出去。 茶汤、茶叶流淌着,碎瓷满地。 两名副官都后退两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去去打电话给他,让他给老子赶紧滚回来,否则老子的大炮轰了他的平城!”司督军怒喝,声音震如响雷。 副官道是。 等再次进来回禀时,副官浑身紧绷,宛如赴死的壮士:“少、少帅说,让您消消气,他明天回来。” 丝毫不把司督军的话放在眼里。 司督军怒不可遏。 他站了起来,要亲自给司行霈打电话。 军医看到了,没有阻拦。司督军只是脸上中拳,没有伤及腑脏,起身活动不妨碍什么。 司督军抓起了电话,让副官拨通了平城的号码,然后就等待着。 电话被接通时,司督军咆哮着:“司行霈呢?” 当着下属的面,连名带姓叫司行霈,这是怒到了极致。 副官忙道:“就在旁边。” 于是,电话转移到了司行霈的手里。 司行霈漫不经心道:“督军,您真是老了,这一觉睡了八个小时才醒。” 司督军不理会他的挑衅,道:“我限你三个小时后到我面前,否则你知晓后果。” “什么后果,您要攻打平城吗?”司行霈反问。 司督军气急。 这一句反问,就是丝毫不把司督军的进攻放在眼里。 南边虎视眈眈,他们父子再内讧,南边好不容易平静的局势又要被打破。 司督军的怒火,沿着他的胸膛流窜。他捏住话筒的手爆出了青筋,语调却温和了些:“赶紧,把轻舟给我送回来,还有你。” 司行霈道:“她已经挨过打了,剩下的事,由我承担。” “你承担,你能承担什么?没有人伦的畜生!”司督军破口大骂。 电话里却传来了盲音。 司行霈挂了电话。 司督军胸口一阵阵的发闷,让他差点站立不稳。 扶住桌子,良久才稍微好转。 这时候,司慕进来了。 “阿爸。”司慕搀扶司督军,请司督军坐下。 司督军已然说不出话,没有再次晕死过去,还算他身体结实。 “阿爸,这件事我知道。”司慕声音平淡。 “什么?”司督军错愕。 他仔细看小儿子的脸。 司慕的眼睛里很平静,脸上略有伤感,却没有半分愤怒,这绝不是刚知道的。 他心中又是一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司督军问。 司慕道:“前年九、十月份” 司督军算了算时间,那时候顾轻舟和司慕还没有结婚。 就是说 “混账东西,你们眼里还有司家吗,还有我这个父亲?”司督军怒极,恨不能把司慕也揣上几脚。 那时候就知道,干嘛要结婚? 轻舟是民国十二年的冬月到岳城的,今年已经是十六年的正月。 满打满算,足足有三年多。 司督军从未想过,也没有怀疑。 说到底,他那时候觉得顾轻舟配不上司行霈。 司行霈性格倨傲,别说顾轻舟那样青涩的女孩儿,就是再练达的名媛,也入不了司行霈的眼。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蛛丝马迹,也被司督军忽略了。 现在想想,顾轻舟那两匹狼,不正是司行霈的吗? 当时颜新侬说,那两匹狼是司行霈离开之后,他领回去养,然后顾轻舟看中了。现在想想,颜新侬也早知道。 司督军差点吐血。 “你说,你给老子说清楚!”司督军怒喝,一腔炙热的怒焰,全在司慕身上。 司慕也成了同罪者。 “是。”司慕很温顺。 他开始讲述。 顾轻舟的故事很长,他从头说起。 说起在何氏药铺初相遇时,顾轻舟出卖他,他对她的惊怒和反感;说起他日夜念叨着魏清嘉,那是他心中的白月光;说起顾轻舟为他治疗顽疾,让他能恢复了声音。 顾轻舟给他治病,已经是他们相遇的一年之后了。 那段时间,她就和司行霈结识了。 司慕追求顾轻舟,被顾轻舟拒绝,她从未给过他机会。 他却信心满满,以为她是欲擒故纵,结果才知道,人家姑娘真心实意不喜欢他。 他那段时间的戾气极重。 他恨顾轻舟,恨司行霈,更恨他自己。 后来,他和顾轻舟结盟了。 结盟是顾轻舟提出来的,他接受了,他从内心深处,根本不是想和她联手杀司行霈,他只是想跟她做夫妻。 他嫌弃她,他也爱她。 这两种情绪,矛盾又并存,日夜折磨着司慕。 最终,他的情绪膨胀到了极致,他打了顾轻舟一枪,打断了他们的所有可能。 “从那之后,我们就离婚了。我有错在先,所以我去了日本。”司慕道,“最近日本不太平,我又回来了。” 司督军震惊。 他太过于震惊,反而忘记了生气。 他居然不知道,这三个孩子在他眼皮底下,上演了这么一场浩浩荡荡的爱情戏。 这一切,司督军都没看出来。 “我跟顾轻舟的婚姻,是旧式的包办婚姻,我们俩都是受害者,她没有背叛我;我们结婚,是彼此清楚根底的结盟,她更没有背叛我。”司慕最终总结道,“阿爸,如果让您难堪了,我可以负责,请您不要伤害轻舟,她已经为司家做了够多的了。” “原来”司督军想起了老太太临终前那些话,“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第683章 督军的条件 第683章 督军的条件 司督军想起了老太太。 老太太临终前,反复念叨顾轻舟和司行霈。 她不停的说:轻舟和霈儿是哪一年结婚的? 老太太用心良苦,司督军却以为她是糊涂了。 原来,只有他自己是最糊涂了。 “阿爸,轻舟为我们做了很多。”司慕道,“她救活了祖母,她治好了我的顽疾;我曾经差点身败名裂,是轻舟救了我;我曾经也差点万劫不复,还是轻舟帮了我。 别说我,就是岳城和军政府,轻舟也出了不少的力气,您还记得为什么百姓爱戴她,将她视为岳城之母?” 司督军诧异看着司慕。 司慕居然帮顾轻舟说情! 两个儿子中,司督军更偏爱司行霈,只因司行霈能力出众。 若论心智和谋略,司慕比不上司行霈,可他也有可取之处:司慕很善良,虽然司督军觉得当前世道善良没什么用。 不管有用没用,善良都是一种品德,司慕是个有德之人。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司督军问。 “我气过了,我打了轻舟一枪。”司慕头微微低垂,“我后悔至今。” 司督军沉默。 老太太临终前,跟司督军说过两件事:第一是她让司督军记得,当年是如何辜负了司行霈的母亲;第二,她让司督军记得,顾轻舟和司行霈才是一对。 想起司行霈母亲的死,司督军的心微微抽搐。 当年,他也为了爱情不顾一切,逼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如今,他的孩子们走了他的老路,他凭什么这样愤怒? “报应!”司督军那一直坚挺着的双肩,终于垮了下去。 他无力坐在沙发里。 司慕在旁边,将一些文件拿给他看。司慕和顾轻舟的协议,一清二楚写明白,他们没有撒谎。 而且,他们的离婚书日期是去年的。 司督军此刻只感觉,自己身为父亲是极其失败的。 他没有想过孩子们的幸福,他想的只是流言蜚语对他名声的损害。 这件事里,唯一损害的,大概只有名声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吧? “我承诺给轻舟一笔钱,就是三年税收的分成,她只拿走了一年的。假如您想要追回来,就算在我头上,我会赚了还给您。”司慕道。 司督军摆摆手:“出去吧。” 他实在什么话也不想说。 明明已经好了,司督军却没有出院,他在岳城的军医院住了下来,拒绝所有人的探视。 他在寂静中沉思。 一夜未合眼的司督军,打了个电话到平城。 他这次心平气和:“让轻舟来接电话。” 司行霈犹豫了下,还是把电话筒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到了。 她的声音发紧,闷声喊了句:“督军” “叫督军了?”司督军反问,“难道我就不是你阿爸了?” 顾轻舟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改了口:“阿爸,对不起” 司督军叹了口气。 他的叹气深长。 “轻舟,你知错吗?”司督军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选择了阿慕作为挡箭牌,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全是我的错。” “你知错就好。”司督军道。 想起顾轻舟的种种好处,想起她对岳城的贡献,司督军的心情,格外酸楚:“阿爸打到你了没有?” “没事,我没事”她哭出声。 司督军心中更涩,眼中莫名其妙也有些热。 他对顾轻舟道:“阿慕已经把你们的事,都告诉了我。” 顾轻舟呜咽了声。 司督军道:“别哭了。” 顾轻舟就屏住呼吸,不敢让哭声再透过来。 司督军说:“轻舟,你和阿慕结婚的时候,阿爸给过你承诺,将来你们离婚了,阿爸一半的家业会给你。” 顾轻舟没有答话。 她没想要,而且她知道司督军也不会给。 司督军道:“你既然错了,这个承诺就不算数了。” “是。”她道。 “阿爸只有一个要求。”司督军的态度,明显和软了很多,似乎也是认同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这让顾轻舟受宠若惊。 哪怕不是为了她,司督军能做到这样,顾轻舟已经是非常感激了。 司督军道:“你改名换姓,以后不要叫顾轻舟,也不算司慕的前妻。只要这样,你仍是司家的儿媳妇。”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听不到谈话,认真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泪眼婆娑,望着司行霈,然后迅速做了决定:“好,阿爸我答应您。” 司督军倏然有点失落。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偏偏总感觉不太舒服。 后来,司督军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他不应该松口的,他哪怕心中不介意,仍应该赌气几年不理他们。 他可以透出口风,让其他人去说这个条件,没必要亲自开口。 司督军这样做了,就把这件天大的事,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应该这样的! 可顾轻舟的哭泣,让司督军心中发软。在那个瞬间,他不像是公公,更像是一位父亲,受不得心爱的小女儿难过。 所以,顾轻舟的哭泣,瓦解了司督军心中的防线。 这段丑闻,只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当前这世道,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家国都没了,还管什么丑闻不丑闻呢?”司督军自我安慰。 当天,司督军叫了司慕,经过了司慕的同意,正式发出声明:顾轻舟和司慕离婚,司家付五十根大黄鱼的赡养费,以及两套房产。 这就意味着,顾轻舟和司慕是和平离婚,至少她没犯错,不是被司家扫地出门的。 “轻舟已经拿走了一年税收的二成,远胜过五十根大黄鱼和房产,就无需再给她东西。”司督军道。 司慕道是。 安顿好了这一切,司督军乘车回去南京。 这个消息,则在岳城爆炸了。 董阳烧了教会医院的一栋大楼,还把自己烧死在里面,都没有这条消息劲爆。 每个人都在谈论此事。 顾轻舟可是“岳城之母”,她跟司慕的婚姻虽然名不见经传,却也没什么不和的传闻。 突然离婚了,大家都懵了。 “为什么离婚?”岳城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问。 第684章 复仇 第684章 复仇 “离婚了?” 董晋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闻言暴怒。 他的儿子董阳死在教会医院。董阳自己反锁门的时候,正好有位护士看到了;董阳纵火的目的,留声机也记录了。 一夜之间,董晋轩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暴怒席卷而来,他想要找顾轻舟报仇时,却听到了离婚的消息。 顾轻舟正式脱离了司家。 “好,太好了!”董晋轩攥紧了拳头,简直是天助他复仇。 没有了司家,顾轻舟算什么东西? “去打听她的行踪,我要知道她接下来的动向。”董晋轩对亲信道。 现在想要杀了顾轻舟,宛如捏死蚂蚁。 到底为什么离婚的,董晋轩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他只想顾轻舟死。 他刚吩咐完毕,警备厅的人就来找他。 “董元帅,教会医院的大楼和设备,损失已经列出了清单,请您照价赔偿。”孙厅长亲自带了教会医院的院长,将单子递给了董晋轩。 董晋轩喉间泛出腥甜,想要吐血。 他的儿子死在那场大火里,他没有得到半句安慰和同情,反而要支付一大笔赔偿。 因为顾轻舟留下了证据,证明董阳想要整个医院的人陪葬,犯了众怒。最后董阳死了,是死得其所。 董晋轩心中全是复仇的愤懑。 他攥紧了拳头,接过清单看了几眼,道:“两位请稍等,我一定会赔偿的,只不过需得时间准备钱。要不这样吧,我二月初一准时把钱送到。” “董元帅,您说话算数吧?”孙厅长略带怀疑的反问。 “这个是自然。”董晋轩道,“再说了,董阳的葬礼还没有办” 律法不外乎人情,这等情况下,再讨要赔偿,实在有点冷血。 董家惨遭厄运,逼急了董晋轩,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孙厅长和医院院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觉得后退几步,给董晋轩一个喘息的机会,可能会更好。 “那好,我们二月初一再会。”孙厅长站起来了。 等他们一走,董晋轩信手将清单撕成两半,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还钱。 他没有找教会医院赔他儿子,已经是格外宽容了,他们居然还想要钱? 简直是天真得不可思议。 董晋轩派人去打听顾轻舟的行踪,结果他的下属给他回信说:“顾轻舟踪迹全无,不知去向。” “什么?” “这两天,完全没了她的踪迹,无人知晓她的去向。” “监听司公馆的电话了吗?”董晋轩问。 督军府、顾轻舟和司慕的新宅、颜公馆是无法监听的,可司公馆的老宅却没什么安全防范,可以监听他们的。 “监听了,他们也糊涂着,还说要去问问怎么回事。”下属道。 就是说,老太太去世之后,司家二房被排挤出了军政府,督军府的情况,二房也一无所知。 董晋轩觉得荒唐。 他猜不透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原因。 “给我查,继续给我查。”董晋轩道,“找到她。” 不止董晋轩对顾轻舟的去向好奇,岳城的百姓和报纸对此也特别好奇。 舆论的风声,早已盖过了一切,大街小巷都在谈论。 倒是蔡长亭,很佩服顾轻舟。 “全身而退,顾轻舟果然好谋略。”蔡长亭看着报纸上登出来的离婚声明,颇有感叹。 这份声名是司家登报的,可字字句句很维护顾轻舟。 司家有权有势,如果顾轻舟做错了,他们绝不会照顾顾轻舟的体面的,除非司家觉得顾轻舟没错。 “准备汽车。”蔡长亭对佣人道。 “少爷,您要去哪里?”佣人小心翼翼问。 佣人是蔡长亭从外地雇佣的,对他们很严格。只不过佣金很高,这些佣人惧怕他,却也舍不得辞工。 “去平城。”蔡长亭道。 佣人不敢多问,立马去准备好了汽车。 就在蔡长亭准备离开时,佣人拿了新的报纸给他。 这份报纸,报道了司家少夫人——应该说前少夫人顾轻舟,乘坐邮轮离开了岳城,前往英国。 报纸上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拎着行李箱的背影,看上去还真有点像顾轻舟。 但是蔡长亭知道不是。 “顾小姐要去英国念书。”人们不再用司少夫人称呼她,而是改回了顾小姐。 和从前的顾小姐不同,如今的顾小姐,得到了司家的赡养费,她有钱,而且名望没有受损。 她哪怕是离婚,也是位贵妇名流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顾轻舟经过了这次的婚姻,彻底改头换面。如今提到顾轻舟,谁还有兴趣关心她的出身? “司家对顾轻舟还真不薄。”蔡长亭想。 他看到了这份报纸,更加确定司家在帮顾轻舟遮掩。 顾轻舟做了什么事,蔡长亭一清二楚。司家还能这样维护她,除了给自身遮丑,更多的是尊重顾轻舟。 这份尊重,就连蔡长亭都觉得匪夷所思。 转念又想:“也许,是我成全了顾轻舟” 他一次次想要顾轻舟和司家离婚,给司家下拌子,推到顾轻舟的身上。 结果,顾轻舟都化险为夷,从而帮助了司家。 她对司家的恩情,一半拜蔡长亭所赐。 蔡长亭想到这里,不免苦笑:这跟他的用意南辕北辙了。 他收起报纸,准备出门的时候,佣人进来禀告道:“少爷,有客来了。” 蔡长亭略微蹙眉。 他这次回来,除了顾轻舟和董家,一般人不知道的。 他和洪门的关系摆在那里,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他不能太明目张胆。 他的住处,一般人找不到。。 陡然听闻有人来了,他心中微讶。 “就说我不在家。”蔡长亭道,口吻疏离,“以后不许任何人进门,听到了不曾?” 佣人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声从门口传过来,声音略微几分慵懒:“怎么,不欢迎我?” 她穿着一件绯红色风氅,兜帽罩住了半张脸。 说话间,她取下了帽子,露出一张妩媚秾丽的面容。 这张脸,熟悉却又陌生。 “你怎么来了?”蔡长亭眼中的疏离再也不见了,他的笑容里全是温柔,“这可有点远。” 女子将风衣解下,很随手递给了蔡长亭。 蔡长亭接住,替她挂好。 “想看看我妹妹。”女子道,“怎样,她被人扫地出门了?” 第685章 骄傲的公主 第685章 骄傲的公主 蔡长亭遣了佣人,亲自给来客斟茶。 这女子的容貌,和顾轻舟有七八成的相似。只是,她很少微笑,脸上有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矜贵。 不像顾轻舟,哪怕是做了军政府的少夫人,依旧那么和颜悦色。 她只比顾轻舟大三四岁,气质上却远胜过顾轻舟。 她更像她的母亲。 她们的母亲,已经改嫁给了平野将军。 她接过蔡长亭递过来的茶,问:“顾轻舟她为什么会被人扫地出门?” 蔡长亭道:“她应该不是被扫地出门,而是离婚。” “离婚?这跟被赶出去,又有什么不同?”女子问。 蔡长亭道:“司家给了她赡养费,这就是不同了。阿蘅,你想何时见到她?” 被称为阿蘅的女子略微沉思:“越早越好吧,我还要赶紧回太原去。” “太原那边如何了?”蔡长亭问。 “缺人手。”阿蘅道。 她眉头微蹙,“你也得赶紧跟我走,别磨蹭了。怎么着,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蔡长亭笑笑,不以为意。 他又问:“夫人这些日子还好吗?可还有腰疼?” “我母亲没事。”阿蘅道。 蔡长亭这才点点头。 他原本打算让司机开车送他去平城的,现在就亲自开车。 阿蘅平素是不坐副驾驶座位的,那是汽车中最低等的位置,可她会为蔡长亭破格。 当蔡长亭拉开后座车门时,阿蘅没有坐,而是面无表情,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开出去,他们沉默了片刻,阿蘅再次问起了顾轻舟的事:“她对我们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蔡长亭道,“我那次试探了她一下,她只知道夫人是平野夫人,却不知你。我说了你的名字,她就误以为这是夫人的名讳。” 阿蘅略微扬脸,下巴倨傲抬起:“蠢货。” 她沉思了下,想起蔡长亭说顾轻舟聪明百倍,精于算计:“我看你是太蠢了,才输给她。” “我是个蠢人。”蔡长亭言语温柔。 阿蘅眼神矜傲,从他身上掠过,道:“你也是顾全大局。” 蔡长亭眼底浮动几分暖色。 阿蘅总是关心他的,哪怕是骂过了之后,还会安慰她几句。 一路上,蔡长亭也把顾轻舟目前的境况,说给了阿蘅听。 阿蘅很能理解。 经过了长途跋涉,直到半夜,汽车才到达平城。 蔡长亭订好了饭店的房间,安顿好了阿蘅。 他们休息了一夜,翌日上午十点钟左右,蔡长亭给司行霈的官邸打了电话。 这是私人电话,蔡长亭却弄到了。 “我是蔡长亭,请顾小姐接听电话。”他道。 副官却说没有顾小姐,然后挂断了。 蔡长亭再次打过来,这次他没有说请顾轻舟,只是报了自己的饭店和房间号,留下了电话号。 他回房,阿蘅问他如何了。 “她会来找我们的。”蔡长亭笃定道。 两个小时之后,饭店的经理打电话上楼,对蔡长亭道:“请问是蔡先生吗?有位颜小姐想要见您。” 颜小姐 顾轻舟的义父义母姓颜,感情她现在化名为颜小姐了? “是我的朋友,请稍等,我亲自下来迎接她。”蔡长亭道。 到了楼下,蔡长亭才知道为何经理要打电话确认了。 顾轻舟穿着一件黑色大风氅,头上带着同色围巾,罩住了半张脸,还带着墨镜,完全看不清面容。 “蔡先生。”她打招呼。 “颜小姐,多谢您能来。”蔡长亭笑道,“请上楼。” 顾轻舟身后,还跟着两名副官。这两名副官都穿着长衫,带着帽子,看上去像生意人,气势却不同寻常。 蔡长亭也不介意她带着。 于是,他把顾轻舟领到了客房。 一进客房,便瞧见独坐品茶的阿蘅。她闲坐沙发里,袅袅茗香四溢,氤氲得她薄唇嫣红,眉目秾艳。 她非常的漂亮精致,比顾轻舟有气质多了。 她看到了顾轻舟,也不站起来,只是略微颔首。 “长亭,请她坐下吧。”她对蔡长亭道,并不跟面对面的顾轻舟说话。 “颜小姐,请坐。”蔡长亭依言。 顾轻舟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这才摘了自己脸上的围巾和墨镜。 她挨了一鞭子,脸上很狼狈。经过她自己配制的药膏,如今消肿了,只是留下了紫红色的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用脂粉遮掩了,有点遮不住。 她打量阿蘅,阿蘅也打量她。 顾轻舟一进门的时候,特别惊讶,只是她那时候带着墨镜,阿蘅他们看不见她的眼神,故而她现在一派淡然。 阿蘅也非常淡然。 她面无表情打量顾轻舟,然后道:“你跟我是有点像” 顾轻舟这会儿,差不多就弄懂了。 “我们是同母姊妹,对吗?”顾轻舟问她,“若是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公主吧?” 阿蘅眼底的倨傲更盛。 “不错。”阿蘅道,“我一出生就封为固伦公主。” 顾轻舟一点也不惊讶。 一般皇帝的嫡女,才封为固伦公主,需得是皇后亲生的;其他后妃生的公主,都封为和硕公主。 公主是要册封的,并非生下来就有,哪怕是皇帝的女儿,也有无封的情况。 “那你是皇帝的女儿?”顾轻舟问她,“可是,史册上并没有你。” “若是有我,我还能活吗?”阿蘅冷哼道,“你连这点见识也没有?” 顾轻舟想起,倒数第二位皇帝是在民国前四年去世的,而她那时候正好四岁。 她可能并不是皇帝的女儿。 她的乳娘和师父,都是倒数第二位皇帝的皇后叶赫那拉家的家奴,阿蘅又承认她们是姊妹,那么,顾轻舟也是皇后所生。 至于她,应该就不是公主了,因为算命先生说过,她的确是顾圭璋的女儿,只是算命的把她的生辰提早了一个月。 自从师父的身份暴露,顾轻舟就都知道了。 她只是没想到,她还有个姐姐。 “你为何来找我?”顾轻舟问她,“我看你的样子,并不是打算叙旧。” “我们是亲姊妹,母亲和我们的朝廷都需要你,你要跟我走,这是你的责任,与生俱来的。”阿蘅道。 她随意坐着,顾轻舟却感觉到了她的居高临下。 “我的责任?”顾轻舟反问。 阿蘅点点头:“你别忘了,是谁养大了你!可不是顾家,也不是其他人,是我们的钱财和人,养大了你。” 第686章 轻舟的身份 第686章 轻舟的身份 阿蘅看着顾轻舟茫然的模样,就让蔡长亭先出去。 “你看上去什么也不知道。”阿蘅不悦,“那个老货一点用也没有,什么也没教你就死了。” 这是说顾轻舟的乳娘。 顾轻舟道:“请你客气点,她是我的乳母。” “都是奴才,有什么好客气的?”阿蘅反唇相讥,“把奴才当亲人,这是自甘堕落。” 顾轻舟冷笑了下。她的冷笑,宛如开锋的刀刃,锋利无比。 阿蘅倏然感觉她这样才有点皇家公主的气势。 屋子里沉默了下。 “我们是在阿玛出事的前一年,逃出了京城,那时候额娘时常生病,没人知晓她逃走了,只当她还在后宫里养病。 真正养病的,是咱们的姨母,她跟额娘差不多的身形和容貌,宫人们得力,就瞒天过海了。 果然,没过多久阿玛就暴毙了。若不是咱们走得早,全都要死在宫里。我们逃走的时候,额娘刚刚怀上你。”阿蘅道,“后来,我们在南边躲藏了好几年,才去了日本。” 顾轻舟沉默听着。 她有很多的疑问,可她不信任阿蘅。一旦她问了,她就会泄露了自己的老底。 这是大忌。 阿蘅大概是觉得顾轻舟一无所有,很轻视她。 顾轻舟没有打破她的这种轻视,故而她乐得装傻。 她觉得很多问题对不上。 若是算命的郭七老先生不是胡扯,那么阿蘅在欺骗顾轻舟。 顾轻舟有些地方不明白,有些地方却也很清楚。 “我们要借助日本人的势力,以及太原的军力,实现复国大业。”阿蘅道,“你得跟我们走。” 顾轻舟却道:“你糊涂了吗,我如今跟司家的大少帅感情很好,假如我嫁给了他,我就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辅佐你们复国。” “是我们!”阿蘅纠正她,“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你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革命党能放过你吗?你还以为自己置身事外?” 她在回避问题。 顾轻舟深究不放:“司行霈可以帮我们复国,我为什么要走?” “他才多少兵力,多少地盘?这些,都是杯水车薪。”阿蘅道,“你的眼界太低了,司家的势力实在太渺小。” “不,司督军如今是南边的三军总司令。”顾轻舟故意装傻,继续道。 阿蘅冷哼:“那有什么用?他根本就没有实权。我们不需要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们有自己的安排。” 顾轻舟陷入沉默。 阿蘅再说什么,她都不回答。 问了半天,顾轻舟差不多就明白了一件事。 阿蘅无意中向顾轻舟透露了一个秘密,这也就是为什么蔡长亭是阿蘅的亲信,却想要破坏顾轻舟的婚姻,毁了军政府。 如今,顾轻舟全懂了。 “我要回去考虑考虑。”顾轻舟道。 阿蘅没有勉强她。 “我一直住在这里,你要考虑清楚了。”阿蘅道,“等你决定了,再告诉我。” 顾轻舟点点头。 回到了司行霈的官邸,司行霈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问顾轻舟:“怎样?” 顾轻舟更衣之后,才仔细和他说起。 “保皇党跟日本人达成了协议,他们要跟日本人化江分治国土。他们要把长江以南让给日本人,司家的地盘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顾轻舟道。 这是她通过蔡长亭从前的行为,以及阿蘅今天的话,推断出来的。 日本人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们的,他们肯定是做出了承诺。 当然,日本人的野心到底有多大,阿蘅他们未必就清楚。 目前可以判定的是,保皇党根本不会到江南来,司家的地盘无法为他们提供立足的根本,故而司家的兵力也没什么大用处。 他们真正想要站稳脚跟的,是在北方。 为何不想要南方,就连看都不看一眼?绝对是做出了承诺,一旦复国成功就让给日本人。 “假如乳娘和师父没有死,他们肯定也不会让我嫁给司家的人。怪不得司家接我退亲,他们就让我出来了。”顾轻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她终于明白,乳娘和师父天天教导她,什么为孙家和孙绮罗复仇,都是幌子。 复国,才是他们的大任。 他们让顾轻舟出来,根本没指望顾轻舟能为孙家报仇,他们大概只是想让顾轻舟和司家退亲,然后拿顾圭璋练练手。 等顾轻舟成功了,他们就知道这颗棋子成熟了,会把她送去日本或者北方;假如失败,他们会把她接回去重新磨炼。 “阿蘅说我是公主,郭老先生说我的父亲是顾圭璋,我更相信后者。”顾轻舟道,“我现在还是不能肯定,我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的师父和乳娘都是保皇党的人。”司行霈道,“我也知道他们想要复国,而你是他们的棋子。 他们不死,保皇党就会找上你,他们绝不会放过你,你后半辈子都别想安宁了,故而我想替你永绝后患。” 可司行霈还是漏了蔡长亭。 蔡长亭来了,他想要毁了司家,毁了顾轻舟的生活,然后把顾轻舟带走。 可惜他失败了。 同时,顾轻舟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司行霈以为,顾轻舟只是个没有面目的棋子,却不知道,她原来是皇室的公主,那些人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根本没有封锁住消息。 “杀了他们俩。”司行霈沉了脸。 “不,不用。”顾轻舟道,“我要留着他们。留着他们,才能将他们身后的人连根拔起。”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身上:“你想想,假如南北统一了,保皇党能死心吗?他们在暗处,会一直搅合,就像粮仓里的老鼠,到时候你的心血全部要白费了。” 趁这个机会,摸清楚他们的底细,是最适合不过的。 顾轻舟不想杀了蔡长亭和阿蘅,她需要放长线钓大鱼。 “司行霈,阿蘅公主很瞧不起我,她觉得自己比我高贵多了。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很占优势。”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什么事都要跟我商量,知道吗?你虽然事事都能做好,可要让我心中有数,这样我才放心。”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说着话儿,却突然紧紧蹙眉,几乎忍着什么痛苦。 “你怎么了?”顾轻舟问。 第687章 顾轻舟的新身份 第687章 顾轻舟的新身份 司行霈偶然头疼。 那次司芳菲想要害司慕,结果司行霈拉住了司慕,自己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从此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他之前没有过的。 司行霈头疼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从三五天发作一次,每次十来分钟,头疼欲裂,到现在半个月才一次,每次也只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他想跟顾轻舟说没事。 触及她的眼睛,那双秋水滢滢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司行霈那句无妨就咽了下去。 他说了实情。 “已经在痊愈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给他把脉。 这可能是外伤造成的后遗症,也可能是神经上的,这个靠号脉诊断不了。 顾轻舟道:“应该去看看西医。” “请军医看了,军医院都是西医,设备齐全。”司行霈道,“他们说没事。” “那为何会头疼?”顾轻舟放心不下。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肩,将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司太太,我好着呢,不影响娶你、照顾你。” 顾轻舟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稍微放心。 她一直相信司行霈。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金芒洒在地板上,轻尘在光束里起舞。早春的阳光清淡,柔柔应上心头,叫人心中明媚。 顾轻舟心思转动,有个主意正在慢慢成形。 她想做一件事。 一件为了家国,为了司行霈,也为了她自己的大事。 “只是,司行霈能同意我去做吗?”她心中迟疑。 她觉得不会,司行霈绝不会同意她冒险的。 顾轻舟暂时打消了念头。 将心思搁置下,顾轻舟跟司行霈去餐厅吃了午膳。 他们一直在商量婚礼的细节。 商量到了很晚,司行霈让顾轻舟去洗澡睡觉。 “今天早点睡,明天要出去一趟。”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解:“去做什么?” “你又忘了吗,颜小姐?”司行霈打趣她。 顾轻舟这时候方才想起。 他们还有一场戏。 这场戏,不仅仅是做给普通百姓瞧,也是做给司督军、司家和岳城的人瞧。 顾轻舟答应了司督军,就不会反悔。 她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 而司行霈只想娶顾轻舟。他要娶的,是这个女人,至于她姓颜还是姓顾,对司行霈是毫无意义的。 他素来没什么执念。 他唯一执念的,就是顾轻舟这个人。她的其他,他都不在乎。 “我差点忘记了。”顾轻舟笑了笑,“总是记不住。” 顾轻舟凌晨三点就起床了。 她乘坐汽车,去了很远的一个车站,搭上了往平城的火车。 她知道,有个男人会在那里等着她。 这是他们的戏码,也是她正式开始隐姓埋名的开端。 奇怪的是,顾轻舟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这些都是临时的,她即将是司夫人,那个身份没有什么变故,会一直跟随着她。 现在是“颜小姐”还是“顾小姐”,她也没什么执念。 早上九点,火车站有一处月台戒严,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卫军,他们守卫着一个穿铁青色大风氅的高大男子。 司行霈双腿修长,因结实有力,故而站姿格外的笔挺,似一株挺拔的树。 隔壁的月台上,旅客们正在打量。 “是谁啊?” “是司师座吧?”有人猜测,“平城最大的官,不就是司师座吗?” 左边的月台上,有好些记者涌入,镁光灯扑闪扑闪的,将月台照得更加明亮。 司行霈一动不动,站立得笔直,好似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是司督军要来视察吗?”记者们猜测。 “不知道,可看司师座的表情,应该是非常重要的。” 众人议论纷纷。 远处,火车的蒸汽袅袅,汽笛声越来越近,一辆从南边开过来的火车,停靠在平城去年才修建好的崭新火车站。 火车有包厢,也有普通座位。 前面五列车厢,全是包厢,平常百姓都订不到。 “来了来了。”记者们看到司行霈往前走了几步,就很敏锐将相机对准了包厢的车门。 他们也在猜测,大人物会从五个包厢的哪一个车门下来,从哪个角度才能拍到最好的。 结果,等了半天,普通座位上的人都下光了,仍不见包厢的门打开。 旅客和送行的人都好奇,纷纷驻立观望,想看看是什么人要来。 记者们越来越多,听到风声的报社,全部赶了过来。 就在他们猜测,到底是谁要来的时候,第三间包厢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紫红色大衣的女人,缓步下了火车。 她头上戴着英伦淑女帽,帽子边沿缀了面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纤柔的下颌,以及烈焰红唇。 她的唇色极其秾艳,红中偏暗,让她的气质冷艳倨傲。 风过,她大衣的一角掀起,露出了里面雪白色绣海棠的旗袍。 妖娆的深紫色大衣,衬托着纯净的月白色旗袍,她像一朵月夜下盛绽的罂粟,光靠这身姿就足够勾魂夺魄。 司行霈疾步上前。 记者和旅客都看到,大人物司师座,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态度极其的谦卑。走到了女子面前,她孤傲抬手,司行霈行了吻手礼。 然后,女子挽住了司师座的手臂。 “她是谁啊?” “从南边来的,别是某个大人物的女儿吧?” “会不会是司师座的女朋友?” “没听说司师座有女朋友啊。” “她真漂亮,一看就是个倾国倾城的。” “你都没看到她的脸!” 众人议论纷纷。 记者都拍到了照片。 女子的妩媚柔婉,跟司师座的英武挺拔,竟是那样的般配。 当天晚上,晚报就铺天盖地报道了此事,都在猜测这女人是谁。 “他们居然没人认得出我。”顾轻舟笑道。 她这次化了妆,光涂那个嘴唇就下足了功夫,稍微改变了唇形。 结果,真的没人认出她,她不免欣慰。 司行霈笑道:“你在岳城很有名气,平城也听说过你,却都没见过你。” 平城离岳城有八个小时的车程,可以说已经是另外一方天地了。岳城的报纸上,登过顾轻舟的照片,可惜那些报纸,只销岳城,不会卖到平城来。 提到司家的少夫人顾轻舟,也许大家都知道,可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就未必有人清楚了。 哪怕是岳城的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清楚顾轻舟的容貌。 第688章 以退为进 第688章 以退为进 这场戏做足了,也做完了。 接下来,就要等待它的酝酿。 司师座的花边新闻,足以让平城上下都感兴趣。 自从司行霈入驻平城,当地乡绅望族,多少都盼着与他结亲。 在笑贫不笑娼的年代里,大的富足门第,想把女儿嫁给司行霈为妻,从而得到军政府强悍的保护。 枪杆子才是真正的实权。 而小的乡绅财主,则想把女儿给司行霈做姨太太。 大城市传过来的风俗是,姨太太已经不能算妾了她的地位大大提高,甚至混好了可以自立门户,成为“二太太”“三太太”等。 当前是乱世,北边战火从未停歇过,百姓们战战兢兢过日子。假如能攀上军政府,从此就踏实了。 司行霈受欢迎的程度,早已超过了任何权贵。 可惜,传闻中那个来者不拒的司少帅,到了平城却修身养性,从来不沾染花花草草的。 平城人都在想为什么,如今豁然开朗:司少帅有了个国色天香的女朋友,平城的小家碧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司师座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大家都在猜测。 顾轻舟觉得有趣。 与此同时,阿蘅和蔡长亭再次找了顾轻舟。 “你若是不跟我们走,我就会把你的事公布于众,到时候你受万人唾弃。”阿蘅始终冷漠,神态慵懒。 她的话,却是锋利无比。 她看上去很无脑,而且粗鲁刁蛮。 然而人的秉性,岂是一朝一夕能看透的? 顾轻舟保持她观望的态度,没有及早给阿蘅下判断。 “你若是公布了,那我就更不可能跟你走了。”顾轻舟笑了笑,“也许那时候,你都出不了平城。” 阿蘅眼中凝聚怒焰。 “你要试试吗?”顾轻舟问她。 蔡长亭就站起来,端了杯茶给顾轻舟。他的笑容倜傥绝艳,声音亦温柔:“顾小姐,阿蘅公主是好心好意。” “公主?”顾轻舟哈哈笑起来,“朝廷都没了,你们的皇帝都跑了——那个皇帝,是她的堂兄吗?” 阿蘅咬了下唇。 蔡长亭咳了咳,不想谈论皇帝:“是我言语不当。” 他改了口,只说阿蘅小姐。 顾轻舟再次挑衅:“她连姓也没有,藏头藏尾的,我凭什么要相信她的好心?” “我藏头藏尾?你自己呢?”阿蘅凝眸,眼底的怒意敛去,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倨傲。 顾轻舟如今也是,她也要藏。 她们半斤八两。 “顾小姐,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难道不想去看看您的母亲吗?您可以不认她,见见总无妨吧。都说落叶归根,难道您不想看看自己的根?”蔡长亭循循善诱。 他的态度,始终是不急不躁的。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其实蔡长亭和阿蘅配合得很完美。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顾轻舟沉思。 她浅眸里,闪过一些情绪,被蔡长亭捕捉到了。 蔡长亭觉得她很想去,继续道:“顾小姐,正如阿蘅所言,您现在可是见不得光的。司师座给您改头换面,可您如何能甘心? 作为自己,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才算没有辜负他,也没有辜负您自己。如今这样,只怕您将来意不平。 顾小姐还不满二十岁,这一生如此长,何必匆忙下决定?先跟我们去趟太原府,见到了夫人。 若能复国成功,顾小姐就是真正的固伦公主。到时候,再嫁给司师座,你们俩都体面风光,就连司家,也是光耀门楣。” 蔡长亭字字句句,都是勾人,能把顾轻舟心中的顾虑和盼望都点到。 他猜测,司家善待了顾轻舟,顾轻舟嫁给司行霈,却并不恨司督军。 顾轻舟如今正在改换身份,既然这样,何不拖延几年,等复国成功了,她封了公主,再回来出嫁。 这样,她才算是真正的改换成功了。 所有人都会为她骄傲。 她不止是为了她自己,她为了司行霈和司家,也该离开。 顾轻舟听完了蔡长亭的话,略微怔愣:“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她离开了饭店。 她一走,阿蘅就道:“她动心了。” 蔡长亭却凝眸,他眼底有几分谨慎,道:“不能这样判断,顾轻舟心智坚锐,而且擅长做戏。她若是真的被说动了,也是她别有所图,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 阿蘅回眸看着蔡长亭:“你很欣赏她?” 蔡长亭道:“是啊,她是一名值得尊重的对手。” 阿蘅就想起来,当初蔡长亭回来办事,原本是应该毁了顾轻舟的婚姻,带着落魄无助的顾轻舟去日本的。 结果,蔡长亭自己灰溜溜回去了。 若不是日本军方介入,洪门非要杀了他不可。 阿蘅至今都震惊。 “阿蘅,我们先去上海吧。”蔡长亭道,“任何的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住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这是司行霈的地盘。” 这里,一旦顾轻舟进攻,他们就无处可退。 哪怕请求日本军方支援,只怕强龙难压地头蛇,司行霈未必就把日本人放在眼里。 “也好。”阿蘅道,“住得这么近,她只当我们很在乎她。我们先走,她才会清醒些。” 蔡长亭颔首。 这天下午,蔡长亭再次给顾轻舟打电话。 他没有邀请顾轻舟见面,而是把电话给了阿蘅。 阿蘅在电话里对顾轻舟道:“我们还有事要办,需得先去上海。等你到四月初五。假如你四月初五还没有去找我们,我们就去太原了。 额娘说过了,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哪怕你四月初五不能跟我们走,将来也可以去太原看她。” 顾轻舟沉默了下。 “你们要走了?”她似乎舍不得,好像更加犹豫了。 阿蘅道:“是的。” 说罢,她就挂了电话,丝毫没有再问过什么。 她冷漠而疏离。 平城通往岳城的铁路还没有修好,蔡长亭和阿蘅开车回去。 当天傍晚,他们就离开了,宁愿走夜路,也不想留在平城。 顾轻舟略微沉思。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顾轻舟想,“他们会怎么做,大肆渲染我的去向吗?” 然而,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哪怕再渲染也只是谣言。 顾轻舟此前最不在乎的,就是谣言了。 她想:“蔡长亭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她挂了电话,司行霈就进来了。 第689章 醉酒 第689章 醉酒 顾轻舟来到了平城之后,就一直住在司行霈的院子里。 司行霈的官邸极大,他们新房的正院坐落在最靠西的地方,不是现在这院子。 顾轻舟来了之后,朱嫂的女儿阿潇和女婿玉川就搬了出去。 司行霈原本不同意的,可朱嫂说了:“顾小姐来了,少帅就要成家了。阿潇已经是玉家的人,他们两口子姓玉,不能住在官邸。” 司行霈还是不太想同意。 顾轻舟就道:“感情再好,也该让阿潇和玉川自立门户。破家值万贯,你这里再奢华,也是寄人篱下,他们未必开心。” 朱嫂大喜:“正是正是,我一直不敢和你说,如今顾小姐的话,说到了我心里去。” 司行霈笑起来,说顾轻舟越发像个当家做主的太太。 玉川和阿潇带着孩子搬走了,顾轻舟整日在这大官邸里闲逛,带着木兰和暮山遛。 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少。 他白天更是罕见回来。 “我要去趟南京了。”司行霈对顾轻舟道,“西南联军那边有了动静,我要把布防图亲手交给总司令。” 顾轻舟颔首,为他整了整衣襟,柔声道:“路上要当心。” “飞机来回,很快的,我今晚就回来。”司行霈道。 顾轻舟踮起脚尖亲吻他。 她如今越发的温柔贤惠,对司行霈也很热情,让司行霈感动不已。 司行霈回吻了她。 缠绵半晌,司行霈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去了机场。 他到南京的时候,刚刚黄昏。 司行霈乘坐汽车,到了三军总司令的官邸。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乐声,钢琴、小提琴汇聚,一看就是办舞会。 司行霈蹙眉。 他心想:“祖母尚未百日,他们就这样寻欢作乐。” 不过,如今已经不守孝了,哪怕饮酒作乐,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反而真守孝的话,要被人笑话。 世道变了。 司行霈往里走,迎面与一个出来的人差点撞上。 黄昏光线昏暗,司行霈看清楚了来人,来人却半晌才看见他。 “大哥。”来人声音略微有点嘶哑,是司慕。 司行霈颔首,态度不温不火:“你也到南京来了?” 司慕喝了酒,身上的酒气浓烈,他的脚步也略微踉跄。 “是我姆妈说想要看看玉藻,我带着孩子过来了。”司慕道。 司行霈道:“那孩子才多大,都没有满月,你带着她乱跑,小心伤了她。好好的,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司慕笑起来。 他拍了拍司行霈的肩膀,略微失态:“我姆妈骗我来的,她看都不看玉藻,而是给我安排了宴席,请了一群名媛淑女,哈哈” 他说到这里,大笑起来,然而笑声似哭。 司行霈不恨司慕,至少在司慕帮顾轻舟说话之后,他对这个弟弟是有点尊敬的。 他扶住了站立不稳的司慕,道:“别胡闹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司慕随手指了个方向。 正好有佣人跟出来,司行霈就问佣人,司慕在哪里落脚。 “少帅,请跟我来,这边走。”佣人道。 司行霈在佣人的带领之下,把喝醉了的司慕送回了他住的地方。 司慕果然是带了玉藻来的。 同行的,还有玉藻的乳娘。 孩子不知缘故的啼哭,乳娘急得脸色煞白。 看到司行霈和司慕进来,乳娘急忙解释:“大小姐不肯吃,吃了就吐,一直哭,要不然请个医生?” 司慕要去抱孩子:“我来,我来!” “你算了吧,坐下。”司行霈一推搡,就把司慕推到了沙发上,他半晌爬不起来。 司行霈看玉藻哭得面红耳赤,中气十足,也不太像生病了。司行霈也没什么经验,就是下意识觉得他可以抱抱这孩子。 于是他道:“给我看看。” 他从乳娘手里接过了玉藻。 玉藻在司行霈怀里,颠簸了几下之后,真的不哭了。 乳娘大为惊讶。 司行霈抱着玉藻,没敢放下,见领路的佣人还在,问她:“你是哪边的佣人?” “我在夫人那边做事。”佣人道。 司行霈又问她:“今天是怎么回事?” 佣人笑道:“夫人说,要给二少帅相位少夫人,所以请了要好人家的小姐们,大家都愿意捧场。” 司行霈这时候就明白了,原来司慕和顾轻舟离婚,最高兴的是司夫人。 司夫人迫不及待为儿子令娶新妇。 司行霈沉吟片刻:如果司慕真的再娶,不管是对他自己、对顾轻舟甚至对司家,都是不错的。 看着昏昏沉沉的司慕,司行霈当机立断:“去,让厨房煮些醒酒汤来。” 佣人笑着道是。 能把少帅再次拉回宴席上,夫人肯定高兴,佣人也有功劳,就急急忙忙去了。 司行霈哄了玉藻片刻,见她哭累了也睡着了,重新交给了乳娘。 他自己则去了司督军那边。 司督军和下属、幕僚们在外书房开会,他今天也接到了消息,云南督军程稚鸿半个月前就遇刺身亡了。 程稚鸿是中流砥柱的,他死了之后,其他人能否维持大局? 一旦大局没有维持稳定,南方自相残杀,乱得更快。 这是司督军最害怕的局面。 他需要一个人。 司行霈进来了,把布防图交给了司督军。 “程稚鸿遇刺的事,你可知道?”司督军问。 司行霈点点头:“我不仅知道,还知道程稚鸿的长子程艋失踪了,程家已经分崩离析了。” 有人惊呼:“那云南要遭殃了。” “程稚鸿的次子呢,他能否独当一面?” “不行,那个孩子才十来岁。” 司行霈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他很想知道程艋。 程艋到底是遇害,还是自己跑了,司行霈现在还不知道。 他在云南的那些日子,程艋待他如亲兄弟,他亦把程艋当至交。哪怕他偷了程稚鸿的飞机,程艋亦时常给他送信。 司行霈从不丢下自己的兄弟。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匆匆来南京了。他想要借助维稳的军队,去找程艋。 “你去趟南边,如何?”司督军突然转脸问司行霈。 南边一团乱,大概只有司行霈这种愣种能收拾,其他人没这样的魄力。 司行霈道:“可以,不过要等一个多月后。” “胡闹,军机紧急,等一个月,这是开玩笑吗?”司督军低斥。 司行霈道:“那我去不了,可以派其他人去。我在准备婚礼,要结了婚才能去忙这件事。” 书房里顿时哗然。 第690章 芳菲的礼物 第690章 芳菲的礼物 提到结婚,司督军的情绪顿时就很复杂。 “少帅要结婚了?可喜可贺!”有位下属官员惊讶最厉害了,“是谁家的千金?” “她是新加坡华侨。”司行霈道,“我们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 众人就看着司督军。 感情是司督军定下的? 司督军恨不能一枪毙了这混蛋孩子。 他的气还没有完全消,司行霈居然又敢来占他的便宜,岂有此理? 故而,司督军咳了咳:“他哪里肯听我一句话?这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为他定下的婚约,我跟那边也不曾见过。 总归是老太太定下的,不能她老人家一走就不认账。这不那边着急了,来谈婚姻了,只不过我还没接到信。”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司行霈不敬父权,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如此明摆着拿出来说,而且当众,还是头一回。 司督军这是不高兴了。 众人都不知该接什么。 说恭贺?父亲还不知道,司行霈就擅自做主了;批评司行霈?就连司督军都忌惮他三分,其他人谁敢在司行霈面前放肆? 气氛僵持中,司督军轻咳。 大家回神。 话题重新回到了布防图上,以及南边的应对策略,再也没人敢提司行霈结婚的事,生怕多说多错。 司行霈对南边的动乱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也不是很担心。 他只想知道程艋的下落。 他派人去查,可超出了华东的地界,司行霈的消息也不是那么无一不通了。 程家盘踞西南多年,他们也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并非什么人都能探寻到他们的机密。 “程艋到底是躲起来了,还是死了?”这是司行霈的疑惑。 假如程艋遇难,司行霈一定要帮他。 他和司督军这边说妥,有了程艋的消息会告诉他,他免费提供情报。 夜色渐深,司行霈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道:“我就先回去了,诸位留步。” 司督军道:“不要住饭店了,叫夫人收拾客房。” 他知道司行霈不会称呼蔡氏为姆妈,索性也懒得假惺惺了,直接说“夫人”。 “我不住饭店,我要回去了。”司行霈道。 他归心似箭。 哪怕再晚,他也要回去陪顾轻舟。 他们曾经有过很漫长的分别,这让司行霈格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这么晚,万一出事了呢?”司督军不悦,“明早再走。” 他们父子站在书房的台阶上说话。 正月的寒风簌簌,残月如钩,稀薄月华似一层薄霜,添了寒意。 远处的钢琴声尚未止歇。 司行霈看了眼远处,淡淡道:“不必了,我得回去。有什么事您打电话给我,我会来的。” 司督军就不再勉强。 司行霈刚刚走下台阶,就看到树影处,一个纤瘦身影站立着,风吹起了她的裙摆摇曳。 她似一朵迎春的花,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是司芳菲。 “芳菲,你来了多久?”司行霈问。 司芳菲浑身寒意,像是冻僵了。 “我等了一会儿。”司芳菲微笑,笑容恬柔安静,“我知道你来了,怕你又走了,才来等你的。” 司行霈颔首。 “阿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司芳菲道。 司行霈道:“行,去你的院子。” 司芳菲笑容更加的纯粹明媚,似小时候得到了一颗糖时,那样的开心。 司行霈想起儿时。 儿时的光阴是痛苦的,至少那时候他一直在苦苦挣扎。他对亲情的渴望,以及得不到的愤怒,总是日夜折磨着他。 他变得易怒、暴躁、残忍。 芳菲和祖母,是那些日子里的阳光,照亮了他,温暖着他。 哪怕芳菲如今太过于依赖他,他理智和她保持距离,不代表他心中不重视这个妹妹。 到了芳菲的院子里,芳菲倒了热茶给他。 “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画了一幅画,买了些首饰。这幅画是送给你的,首饰送给嫂子的。”司芳菲道。 司行霈看了眼那幅画,又看了看首饰。 他心中已然警惕,面上却不露半分:“好,我收下了,也替你嫂子谢谢你。” 司芳菲嗯了声。 她慢声细语,说起了从前的趣事,以及她对司行霈的祝福。 “阿哥,我觉得对不起你。”倏然,她话锋一转,声音有点低沉。 “什么对不起的?”司行霈笑,眼底却闪过几分情绪。 “我始终不太喜欢嫂子。她她配不上你,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司芳菲声音软软的,怯怯的。 司行霈舒了口气。 司芳菲这么想,他反而放心几分。假如她口口声声称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良缘,那司行霈就会更加怀疑她了。 “不,你哥哥有很多的缺点,你嫂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司行霈纠正她,声音也严肃。 可司芳菲听得出,他并不生气。 司芳菲抬起脸,声音软软的:“阿哥说是,那我记住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闲话。 司行霈问她最近的工作,以及生活。 有很多人追求司芳菲的,其中还有日本人。 司芳菲不太喜欢他们,她也告诉了司行霈。 然后,他们又说起了玉藻。 “小侄女真的很漂亮,像二哥。”司芳菲道。 司行霈不知道玉藻像谁,但可爱又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说到了玉藻,司行霈就顺势问了句:“今天的宴席上,可有能跟阿慕相配的人?” 司芳菲道:“只有两三位,我看得出她们也喜欢二哥,可惜二哥太过于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他可以结婚的。”司行霈道。 司芳菲颔首:“姆妈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说,当司夫人听闻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时候有多高兴。 觉得崩溃的,只有司芳菲而已。 看到结果那么平和,司芳菲就知道司督军原谅了顾轻舟。 在司督军心中,顾轻舟的地位真的超过了司芳菲。 这种时候,去闹、去赌气,只会在阿爸心中大打折扣,更加不如顾轻舟了,司芳菲就装作若无其事。 她的理想高远,不会为了小小的眼前失败而放弃了自己。 故而,司芳菲的蛰伏更加深了。 她要送顾轻舟一份大礼。 第691章 我不喜欢 第691章 我不喜欢 司行霈和司芳菲闲聊了几句。 他很关心司慕的婚姻。 司芳菲就打趣他:“阿哥,你这是内疚吗?” 一句话,让司行霈的心沉寂了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 和司芳菲闲话完毕,茶也喝完了,司行霈起身离开。 他上了飞机,把首饰和画都交给下属:“拿去检查,看看里面藏了什么。” 他从内心深处,贪恋那过去的亲情,同时却又保持着他的理性。 芳菲在伪装。 “我是不是应该跟她再谈一次?她陷在迷茫里,身为兄长,我的职责是要将她拉出来,而不是放任她一错再错。”司行霈沉思。 只是,他实在太忙了,没空做这件事。 司行霈擅长打打杀杀,却不知该如何开导旁人。 此事,他还不能托付任何人去做。 一旦旁人插手,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让芳菲更加用力掩饰自己,从而内心的阴霾埋得更深,将来发酵得更加厉害。 真是棘手。 “师座,要全面检查,还是保持原样检查?”副官问。 保持原样,就是指不损害物品的情况下检查。 这样得到的结果,未必就是最好的。 而全面检查,就需要把所有东西都拆开,这些首饰难说,这幅画肯定是保不住了。 “全面检查。”司行霈道。 副官道是。 那边司行霈离开之后,司夫人也听闻了。 她正在卸妆,司督军回来了。 她跟司督军谈论起今天的名媛。 “范小姐是英伦名校毕业的,你也看到了范总长的为人,和我们家是门当户对。 范小姐眉心有一颗美人痣,真真国色天香。她一看到阿慕,脸都红透了,我看她是中意了。”司夫人滔滔不绝。 司督军沉默翻阅一些文件,没答话。 司夫人也不指望他回答,继续说范小姐的种种好处,隐约明天就要娶她做儿媳妇。 司督军听到这里,抬眸问道:“阿慕同意了吗?” “要他同意做什么?”司夫人立马冷脸,“他是个傻子, 什么轻重好歹也分不清的。” 说着,又提到了司慕的前妻顾轻舟。 司夫人的言语之中,顾轻舟简直是司家最大的败笔。 “她真是降了我们的身价。”司夫人道,“他们要离婚,你就不应该搀和,直接赶她,给什么赡养费啊!” 又道,“这种女人不知好歹。除了我们家,谁会娶她?她离过婚的,那五十根大黄鱼,只怕会引来暴发户的追捧。” 想到顾轻舟的下场,司夫人还是满痛快的。 离婚之后的顾轻舟,更是烂泥一团了。 而司慕,丝毫不受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司夫人急匆匆给司慕相亲的缘故,她就是要证明司慕的身价和魅力,狠狠打顾轻舟的脸。 司督军不说话。 司夫人又道:“她跑到英国去,就能浴火重生做凤凰吗?我看她是想得美。” 司督军仍是沉默。 司夫人话里话外洋洋得意,好似将顾轻舟赶走了,是司家的大幸事。 她也觉得,除了司慕,顾轻舟不可能有更高的前途。 只是想到顾轻舟,司夫人就想起那些信 她的话略微收敛。 顾轻舟离开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把那些信交给司慕或者司督军? 还是,她直接带去了英国? 司夫人这个把柄捏在顾轻舟手里,真让她动弹不得。 “总司令,顾轻舟她可有什么东西交给您?”司夫人试探着问。 “什么东西?”司督军不解。 司夫人支吾,撒谎道:“难道那么多的财产” “别管财产了。”司督军烦躁起身,去了洗手间洗漱。 看他的言语和神态,应该是没有拿到什么信,司夫人松了口气。 司夫人迫不及待想要让司慕结婚,然后请顾轻舟看看。 到时候,顾轻舟一定会嫉妒得发狂。 没了司家,顾轻舟再也无法跻身上流社会了。 司夫人念叨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在骂我?”她腹诽。 她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司行霈。 她知道司行霈肯定回来的。 凌晨两点半,司行霈才回到了平城,那时候顾轻舟坐在沙发里睡着了。 她穿着家常藕荷色的衣裳,身上盖了条长流苏的披肩,流苏曳地,壁炉的火光映衬着她的小脸。 司行霈将她抱上了楼。 放在床上,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问司行霈:“什么时候了?” “快睡吧。”司行霈吻了吻她的面颊。 司芳菲送给司行霈的礼物,拿去检查之后,没有任何的毒性亦或者其他添加,就是一副油画,一些首饰。 “请人照样临摹一副画,打一套首饰。”司行霈对副官道。 虽然没查出什么,虽然他也希望芳菲能放下,可他知道这需要时间,他仍戒备着她。 翌日,副官送了一套一样的首饰进来。 司行霈拿给顾轻舟。 “好漂亮的梳篦。”这套首饰里,有一把珍珠梳篦,镶嵌了八颗大南珠,是顾轻舟最喜欢的。 她惊喜不已:“你买的?” 说着,她就往头上比划。 结果,司行霈说:“这是芳菲送的。” 顾轻舟的手顿住。 她想装作不经意,还是很明显的,把梳篦放回了首饰匣子里。 “没事,这首饰我派人检查过了。”司行霈笑道,“你喜欢的话,就戴上吧。” 说着,他要为顾轻舟插上梳篦。 顾轻舟迟疑。 她始终不太肯用,可司行霈亲自戴上,她也没有拒绝。 “去见芳菲了?”她问。 司行霈道:“正好遇到了,没有特意去看她。” 顾轻舟笑起来:“特意去看了也无妨啊,她是你亲妹妹嘛。” 司行霈捏她的脸:“口是心非,你不是觉得我跟芳菲太亲近了吗?” “现在你们又不亲近。”顾轻舟笑道,“现在这样最好了。” 司行霈一把将她搂住。 顾轻舟依偎在他的怀里,问他:“晚上出去吃饭,好吗?我想吃冰淇淋了。” “好。”司行霈笑道。 两个人重新更衣,顾轻舟挽着司行霈的胳膊,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刚刚出官邸,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司行霈呢,那个乌龟王八蛋,让他来见我!”女人一边哭一边咆哮。 顾轻舟就停下了脚步。 第692章 无良的司行霈 第692章 无良的司行霈 今日是阴天,层云万里,一点点压下来,天特别的低,风也异常的冷。 顾轻舟穿着白色大风氅,带着淑女帽,依偎在司行霈身边,听到了那边的吵闹。 司行霈也看了过去。 他们俩的目光都微微一凝。 一个头发微乱的女人,正在拉着副官撒泼,言语十分犀利,竟是程渝。 程渝是云南督军程稚鸿的爱女,当初被司行霈算计,嫁给了香港督察。 司行霈逃到云南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会娶程渝,包括程稚鸿夫妻。最后,他没有娶程渝,也偷到了程稚鸿的飞机。 想到程艋失踪,程稚鸿被刺杀,司行霈的脚步微顿。 程渝的余光,也留意到了司行霈。 她冲过来,扬手就要打司行霈。 倏然,她纤瘦的皓腕被人抓住,让她无法动弹。 她一回眸,瞧见一位俏丽妩媚的佳丽,红唇微抿,紧紧捏住了她的手。 “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我!”程渝大怒,转而用另一只手想打顾轻舟。 顾轻舟又捏住了她。 两只手被顾轻舟抓牢,程渝动弹不得,不停的挣扎。 顾轻舟却不动,声音平缓:“程小姐,请你息怒!” “我不是程小姐!拜这个王八蛋所赐,我嫁给了一个魔鬼。”程渝厉喝,“他毁了我!” 司行霈道:“进去说。”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就松开了程渝。 程渝一松开,立马想要扑上来再打顾轻舟时,顾轻舟掌握了先机,重重一下子将她推倒。 程渝没防备,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别闹了。”顾轻舟弯腰看着她,“你再胡闹,受伤的可是自己。” 程渝就发现,这个女人很敏锐。 她知道占不了便宜,也没有打到司行霈,当即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副官不知如何是好。 顾轻舟想去拉她,可靠近她的话,可能会被她扇耳光,略微犹豫。 司行霈就上前,拉起了程渝的胳膊。程渝顺势拉住司行霈的手,右手扬起,结结实实打了司行霈一巴掌,这才停住了哭泣。 顾轻舟变了脸。 司行霈握住顾轻舟的手:“没事。” 然后对程渝道,“程大小姐,现在可能好好说话?” 程渝似只愤怒的豹子,此刻才整了整头发,抬腿就往司行霈的官邸走去。 等坐下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才知道,程渝嫁的那个香港督察,一直是个利欲熏心的人。 程稚鸿遇害了之后,程艋失踪,程家一夜之间垮了。 程渝若回昆明,就是活靶子,她不敢回去,也得不到母亲和幼弟的消息。 就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她丈夫居然用她去贿赂上司。 他的上司也是英国人,一直很喜欢东方名媛,程渝就是他觊觎很久的。 那上司五十多岁,程渝又惊恐又恶心,可惜被下了药。 她惨遭不幸,第二天她丈夫居然把她关起来。 听她丈夫的意思,以后大概不会以妻子善待她,而是要利用她的美色。 她丈夫亲口说:“上次新年的舞会,在场八成的男士都夸你是东方尤物,他们都想要你。” 在英国人的审美里,程渝是具有东方风情的美人。 她父亲在世,她丈夫对这样美貌的妻子引以为傲。 可她家倒了,她丈夫丝毫没有廉耻之心,似乎是想要将她蓄为家伎。 程渝利用换岗的时间,对一位保镖施展美色,趁着他不备,将筷子插穿了他的喉咙,杀了那个保镖跑出来。 她不能回云南了,也没有其他亲戚。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当初若不是司行霈不要她,她也不会嫁到香港去。 若不是司行霈偷了她家的飞机,她父亲也不会跟美国人关系恶化,也许不会遇刺。 目前唯一能帮她的,大概也只有司行霈。 所以她来了。 她的遭遇,让顾轻舟震惊不已。 “帮我找到我哥哥,司行霈,否则我要你偿命!”程渝哭道,“如果你当初娶了我,我根本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 司行霈眼中寂静。 他什么也没说。 程渝看着他无动于衷,似乎又想要打他。 顾轻舟站起身:“程小姐,你已经很累了,先休息吧。” “你又是谁?”程渝怒视顾轻舟。 她看到顾轻舟站在司行霈身边,又看到顾轻舟一副精致妩媚的面容,顿时就怒火中烧。 其中的嫉妒之意,根本藏不住。 程渝当年苦恋司行霈,可是吃了不少的闭门羹。 她情窦初开爱上司行霈,后来赌气嫁给香港督察。她虽然也满意那个人,可到底不及司行霈。 过了满意之后,她始终没爱上她丈夫。 “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话?”程渝还没等顾轻舟开口,继续咆哮。 顾轻舟道:“我是他的妻子。” 程渝整个人僵住。 她怔愣看着顾轻舟。 “你撒谎,他没有结婚。”程渝厉喝。 顾轻舟道:“程小姐,你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然后喊了副官,“送程小姐去客房。” 说罢,顾轻舟拉了司行霈,“走吧。” 他们俩先上楼了。 顾轻舟细看司行霈的脸,被程渝打了一巴掌,并没有现痕迹,稍微放松了些。 同时,她又问司行霈:“你怀疑她的话?” “没有。”司行霈道。 “那” “与我何干?”司行霈反问。 顾轻舟噎住。 司行霈抱起了她,将她半坐在梳妆台上,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舟,你还是太过于善良。” 顾轻舟苦笑。 她跟善良可不沾边啊。 “我从未给过她好脸。她喜欢我,求之不得赌气嫁给其他人,这里面没有我任何的责任。 喜欢我,和嫁人,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司行霈,也许对不起一些人,却独独不包括她程渝。”司行霈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抱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不是个好人,而且没什么良知,可顾轻舟此刻觉得他真好。 他的无良,都让她如此贴心。 司行霈则沉吟了下,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顾轻舟问。 第693章 首饰 第693章 首饰 司行霈没有把程渝扫地出门,不是可怜她,也不是对程家有愧。 他是没有良心的,唯一的执着和善良,都给了顾轻舟,其他人包括他那么亲近的妹妹,他也不过尔尔。 他留下程渝,只因一件事。 他也如实告诉了顾轻舟:“程艋不见了。” 司行霈想找到程艋。 程渝在他手里,他就多一条路,也许有一天能有程艋的消息。 哪怕程艋也记恨他,想要杀了他,他也愿意让程艋打一枪。 “只要他还活着,肯定能找到的。”顾轻舟安慰他。 司行霈补充道:“哪怕他死了,也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算作一个交代。” 顾轻舟好奇看着他。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 “很少看你交朋友,如何待程艋不同寻常?”顾轻舟笑问,“你可是打定了主意欺负人家去的。” “他是我最黑暗那段日子里的挚友,他的陪伴对我很重要。”司行霈叹了口气。 回神间,发现顾轻舟神色微变,司行霈才自知失言。 他想说跟顾轻舟无关,那些都是他自找的,顾轻舟却走过来,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她紧紧抱住了他。 “我们会找到程艋的。我保证,不欺负程渝。”顾轻舟低喃。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怎么着,你还打算欺负她?”司行霈笑问,“可不像你啊顾轻舟,你是个防守型的人。” 顾轻舟绝不会主动进攻。 从这方面看,顾轻舟很善良。但是,旁人触及她的底线,她一定会反抗,而且绝不留情。 生活教会了她,什么是永绝后患。 她经过太多了,宽容了敌人,迎来下一次的进攻,故而她学会了杀伐果断。 就像董阳。 既然董阳想拉一栋楼的人陪葬,那么让他死好了,免得他下次再祸害其他人,把危险降低到最小。 这就是顾轻舟了。 心狠手辣吗?是的;有仁善之心吗?有的。 后来,他们说起了程渝。 司行霈道:“我并不太相信她的遭遇” 顾轻舟顿了下:“她撒谎?” 对于女性,顾轻舟有种本能的怜悯,她总下意识觉得女性可怜,弱于男人。当女人遭遇那样的不幸,她宁愿被骗,也不会轻易说出怀疑的话,让对方伤心。 这让她放松了警惕。 “她嫁给那个人之后,我曾经也派人去查过,他们夫妻感情没有她说的那么不堪。”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了想。 假如司行霈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程渝的这个谎言,的确很有效果。 任何人听了她这席话,都会同情她,也不会赶她走。 “她为何要撒谎?”顾轻舟问,“向你复仇吗?” 司行霈偷了程家的飞机,也不是偷了全部的,只是偷了一部分。事后,司行霈给了程艋一笔钱,算作补偿。 飞机是战略武器,有钱也买不到,司行霈的确是占了程家的大便宜,可程家的倒霉,跟他关系不大吧? “难道程家要把程稚鸿的死,算在你头上?”顾轻舟担心问。 司行霈也不知道。 他捏了捏顾轻舟的鼻子:“哪怕我们猜错了,也要保留几分,别跟程渝走得太近了。”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中微动,将她的肩膀按了下去。 顾轻舟挣扎。 司行霈压住了她,不许她乱动。 顾轻舟声音更低了:“那要结婚了而且我骑车我们如果今晚就睡的话,也不妨碍什么吧?” 司行霈坐了起来。 他正色看着顾轻舟。 “傻姑娘,你想什么呢?”司行霈脸色微落,“你觉得没了落红,你就没了贞洁吗?” 顾轻舟羽睫低垂,浓稠的长发披散脸侧,她缩了脖子,似乎想把自己埋在头发里,不让司行霈看见。 司行霈却挑起了她的下巴。 “你这么想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尴尬,正视他的眼睛:“我怕你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自己说出来,免得大家都难堪。” “我没有。”司行霈认真道,“若是我撒谎,下一颗子弹就落在我的胸膛” 他话音未落,顾轻舟重重在他的肩头打了一巴掌:“你混账!” 司行霈失笑,重新压住了她。 顾轻舟气喘吁吁:“不吉利的话,不要说。” 司行霈点点头:“好,不说!” 他的唇,干燥灼热,沿着她精致的锁骨细细描绘。 顾轻舟轻微颤栗。 两个人的呼吸越发沉重,司行霈在最紧要的关头忍住了,还是没有真正占有过她,他一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顾轻舟每晚和他睡在一起,几乎没什么期盼,只有司行霈,数着日子。 他们请人看了八字,把婚期定在老太太百日之后,也就是三月初九。 “还有一个月呢。”司行霈犯愁。 顾轻舟笑起来。 她头发有点痒,故而让司行霈看看。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痒。” 司行霈看了看她的头发,发现青丝从中的头皮有点红肿,起了些小疙瘩。 “这是怎么弄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就是戴那个梳篦啊” 司行霈倏然沉默了下。 他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没事,可能是银器让我过敏,我回头自己配点药。”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好。” 翌日清早,司行霈特意请了副官过来,问他:“那些首饰,的确都是新买的?” “是,全部都是新的,照您给的那套一模一样定制的。”副官道。 不是司芳菲给的,那么 司行霈心中,闪过几分古怪的念头。 他很想仔细去检查那梳篦,却正好听到了一点关于程艋的消息,他急匆匆去查,后来顾轻舟没有再说过头发痒,他也就忘记了。 顾轻舟也派人去检查这把梳篦。 没有任何问题。 她拿着梳篦,看了半晌没做声,然后拿回去之后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戴过了。 同时,经过几天的发酵,平城的报纸开始报道司师座神秘女朋友的真实身份了。 “司师座的女朋友,其实是他的未婚妻,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这位小姐,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第694章 司行霈的紧张 第694章 司行霈的紧张 “新加坡军火商的女儿,姓颜。” 这是众人知道的第一个消息,也是顾轻舟伪装身份的开端。 平城的民众就知道,司师座要娶新加坡的华侨名媛。 军火商极其富足,而且在当地只手遮天。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司行霈的确与新加坡的军火商颜雍泠私交匪浅,两个人利益往来频繁,彼此赚钱,还有些合伙的买卖。 当司行霈告诉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很惊讶:“你在新加坡还有生意?谁打理啊?” “我到处都有生意。我做生意,是为了收集情报。”司行霈道,“自然有人打理了,要不然我的钱从哪里来?” 颜雍泠远在新加坡,地位显赫,而且财力庞大。 司行霈借用他女儿的名义,他同意了,反正平城的百姓查不到颜雍泠到底有几个女儿。 “听说颜小姐的陪嫁是飞机。”报纸继续报道。 舆论哗然。 顾轻舟忙对司行霈道:“你别把故事编的太离谱了,回头没办法收场。别人都知道你飞机是怎么来的。” “我又没说现在的飞机!如果有人质问,我就说你陪嫁的飞机还没有过来,因为我要扩建飞机场。他们不问,默认我现在的飞机就说你父亲送的,我也不解释。”司行霈笑道。 这下子,人人惊叹颜小姐娘家财力惊人,背景深厚。 司行霈为了给顾轻舟撑颜面,极其夸张,顾轻舟则很忐忑,生怕牛皮吹破了,圆不回来。 她抓住司行霈的手:“就这样吧。飞机、新加坡军火商,已经很显赫了,配得上你,不需要再添加了。” 司行霈道:“好,就听你的。” 于是,颜小姐的身份和背景,在平城浩浩荡荡传开了。 没人知晓这个颜小姐,就是顾轻舟,除了司督军等人。 颜洛水还在月子里,不方便过来看顾轻舟,她又担心电话线不安全,被人窃听了,特意让颜一源和霍拢静过来,给顾轻舟送了礼物。 “家里很担心你。”颜一源难得一本正经,“轻舟,你这边没事吧?” “都安顿好了,我们三月初九结婚。”顾轻舟道。 颜一源很难过:“我想参加你的婚礼,可阿爸和姆妈说,这样会加重流言蜚语,给你添麻烦。” 顾轻舟曾经是颜家的义女,她的容貌,岳城总有人记得。 以后非要说她就是司慕的前妻,人家会说:“她婚礼的时候,颜家还去了,而且她还自称姓颜。” 那时候就解释不清楚了。 颜家避嫌,才是真正的疼顾轻舟,为顾轻舟着想。 “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做大舅子多风光啊!”颜一源叹气,“可惜了” “我上次结婚,你已经风光过了。”顾轻舟忍着笑。 “这次不同嘛。”颜一源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可是他从小到大敬仰的兄长,比司慕威严多了。假如司行霈可以叫他一声五哥,那么 颜一源很想听司行霈叫他五哥,越想越不甘心。 顾轻舟道:“没什么不同的,也就是结婚。要不,等我下次结婚的时候啊!” 她话未说完,就忍不住呼痛,司行霈一脸阴沉,面无表情掐她的腰。 腰上的软肉不能耐痛,顾轻舟被捏得生疼,再也说不下去了。 司行霈咬牙切齿,从齿缝间透字:“继续说,你下次结婚如何?我也想听听” 霍拢静忍俊不禁。 颜一源也在旁边看热闹。 一番厮闹,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颜一源也越发活泼。 他试探着问司行霈:“你会叫我五哥吗?” “不会。” “轻舟,你看他!”颜一源转头告状,“他不尊重你娘家人!” “她现在是新加坡华侨,你不是她娘家人。”司行霈淡淡道。 颜一源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顾轻舟和霍拢静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颜一源和霍拢静住在司行霈的官邸。 朱嫂擅长做岳城名菜,满满一桌子好吃的,把颜一源给吃撑了。 晚夕,顾轻舟陪霍拢静住在客房,两个人说了半宿的话。 霍拢静送了颜家的礼物、谢家的礼物,还有她和霍钺的礼物。 “司少帅邀请了我哥哥,他会来参加婚礼的。”霍拢静道,“他也代表我。” 顾轻舟笑起来。 她对霍拢静道:“那也很好啊,霍爷一直都是我尊重的人。他能来,我很高兴。” 她们俩并头而睡。 霍拢静来的时候,颜新侬特意叮嘱了她一些话,让她带给顾轻舟。 “民意难测,无论何时都要小心翼翼。”霍拢静道,“这是总参谋让我特意叮嘱你的。” 这也就是说,希望顾轻舟最近不要在岳城露面。 顾轻舟颔首。 翌日清晨五点多,霍拢静就跟颜一源回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霍拢静那个高大的教头。 顾轻舟看了眼这教头。 司行霈道:“这个人,武艺不错,忠心也不错,否则霍钺不会让他照顾霍拢静的。” 顾轻舟道:“嗯。” 霍钺看中的人,无需顾轻舟和司行霈去操心了。 顾轻舟布置新房,耐心等待着三月初九。 她以为这一个多月会非常漫长。 天气一天天的暖和,等到了婚礼前夕的时候,她略感吃惊。 “过得真快”顾轻舟道。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这还快?我都不知道等了多少年!” 顾轻舟失笑。 “算算”他靠着顾轻舟躺下,似个孩子般,一点点掰着手指,计算着他们相遇的日子。 日子很长,却又很短。 “司行霈,我能做好你的太太。”顾轻舟道,“两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能配得上这个男人。” 司行霈大笑。 他道:“好,司太太,我相信你!” 这个晚上,司行霈一直无法入睡。 顾轻舟打趣他:“你是不是紧张?” 司行霈瞪了她一眼:“我会紧张吗?” 顾轻舟用被子蒙住了头,低低笑出声,他就是紧张了。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轻舟,明天的客人你知道都有谁要来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笑,立刻止住。 她当然知道。 提到这个,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695章 前奏 第695章 前奏 顾轻舟头发披散着,半张脸藏匿在青丝里,眼睛格外的明亮。 她的眼神,镇定而娴雅:“司慕要来,阿爸和司夫人也要来。” 司行霈颔首,看着她:“我拒绝他们?” “不!”顾轻舟道,“你要娶新加坡富商的女儿,这是大喜事,督军不在场,如何能应对?” 司行霈静静看着她。 他看得入了迷。 他的女人偶然会撒娇,也会露怯,可真正大事面前,她稳如泰山。她像他,却比他更加稳重,更加理性。 顾轻舟脸上,实实在在写着“司行霈的女人”的字样。 她属于他,不止她的身体,包括她的思想和灵魂。 “督军和司慕肯来,他们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顾轻舟道,“夫人那边,还是我来处理吧。” 掩耳盗铃,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没必要露面。”司行霈道,“我会安排人手。” 这是顾轻舟自己的婚礼,她不想出任何叉子。 “我来。”顾轻舟道,“我有个老办法,可以对付她。” 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 “既然如此,那么就辛苦太太了。”司行霈笑道。 后来,他慢慢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也睡着了。 一觉醒过来,房间里光线暗淡,顾轻舟看到司行霈在更衣。 他正在一颗颗扣衬衫的扣纽,动作慎重又迟缓,像是完成一件庄严的仪式,他一丝不苟。 雪绸的衬衫,领子可以翻出来,司行霈抬起下巴,对着镜子系上领结。 顾轻舟却道:“司行霈” 她说话的时候,打开了床头的灯。 灯火葳蕤,顾轻舟刚刚苏醒的面容红润丰盈。 “我吵醒你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我自己醒的。” 她起身下床,走到了他的面前,亲自为他整理了领结和领口。 然后,他穿上了深蓝色的西装礼服。 这套礼服是燕尾的,拖得很长,越发衬托他身材高大。 他结实,故而肌肉的线条能把衣裳撑起来,俊魅非常。 “真好看。”顾轻舟低声。 司行霈道:“你也快起来吧,佣人要替你更衣盘发。” 顾轻舟今天的妆容会很重,也有专门的佣人来弄,而不是她和司慕结婚时随意的装扮。 司行霈道:“我要去机场接督军。” “你快去吧。”顾轻舟道,“等司夫人到了,让她先到我房里来吧,免得她在礼堂看到我,当众失态。” 司行霈道好。 飞机早上六点就到了南京,返程的时候,八点半到了平城。 司行霈接到了司督军全家。 司督军脸上没什么笑容,甚至有点严肃。他也是一夜未睡,在考虑要不要参加这个婚礼。 按理说,他不应该来的。 可他们是在掩耳盗铃,不来岂不是更有闲话? 司督军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顾轻舟。 对她怒,还是对她笑?似乎他都做不到。 “大哥,我听说嫂子是位国色天香的名媛,怎么我们从前没听说过?”司琼枝一下飞机,就兴奋的问司行霈。 她一直很想跟司行霈亲近,可惜司行霈很讨厌她。 她也是第一次坐飞机,让她像个孩子似的激动不已。 司行霈这次的态度却不错,道:“你们先去看看她。” 司芳菲抬眸,看了眼司行霈。 她复又低下头。 司督军在旁边道:“先去看看也好,你们都没见过她。她也是司家的儿媳妇,老太太在世时亲口认下的。” 想到这里,司督军又有点难过。 司夫人和司琼枝一样,很好奇这位新少奶奶。 “听说你的军事基地还不错?”司督军不想去看顾轻舟,就问司行霈。 “是。”司行霈道,“督军要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司督军道。 司芳菲忙道:“阿爸,我也去。” 和司督军一样,司芳菲也不想去看顾轻舟的。 司督军点点头。 等司芳菲挽住他胳膊时,司督军突然问:“你很冷吗?” “啊?” “你的手怎么是冰凉的?”司督军道。 司芳菲浑身冰凉,她涂抹了脂粉和口红,倒也看不出气色,只知道她手指是冰冷的。 “我有点冷,走走路就没事了。”司芳菲道。 司行霈就解下了自己的风氅,披在妹妹身上:“别冻了。” 司芳菲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司行霈走在前面。 他平常穿着总是很随意,一套邋遢的军装就敢出席各种场合。 而今天的他,穿着剪裁合度的礼服。那礼服衬托得他身材修长,他长腿阔肩,后背的曲线优雅,他近乎完美,宛如天神! 这样的人,即将要配顾轻舟。 司芳菲使劲掐自己的掌心,才没有让眼泪滚落。 他的风氅里,有暖暖的气息,全是他的味道。 司芳菲感受到了绝望。 这种绝望,一直萦绕着她。 她从小就纤瘦,以至于没人看得出她逐渐更瘦了。 自从顾轻舟和司慕离婚,司芳菲就知道,她跟司行霈的事不可能再有变故了,司芳菲吃不下睡不着。 她也不想的,可她的身体很诚实,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她每夜以泪洗面,她彻夜无法入睡,她的身子似乎伴随着她的心,一点点死去。 她好似失去了全部。 她没了机会。 或者一开始,她就没机会,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阿哥,上次我送给嫂子的首饰,她喜欢吗?”司芳菲问。 司行霈的表情微凝。 司芳菲送的首饰,被司行霈换掉了,顾轻舟不知道。 可顾轻舟戴上了那珍珠梳篦,头发发红,好似是有什么不对劲。 司行霈一想到这里,眉头就会蹙起来。 他爱顾轻舟,哪怕她心如蛇蝎,哪怕她想要除掉所有让她不快的人,他仍是爱她。 司行霈并不会因为顾轻舟想害人而忽略她,或者对她有意见。 他很想有点意见,亦或者觉得反感,更有甚至去阻止她。但是,司行霈没有,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这样的她也很好。 她什么都好。 这种想法很变态,司行霈从小到大,大概都有点变态吧? “她很喜欢。”司行霈道,“特别是那把珍珠梳篦,她一直戴着。” 司芳菲的眼底,就闪动几分情绪。 第696章 司家尊贵的儿媳妇 第696章 司家尊贵的儿媳妇 司夫人第一次来平城。 她来之前,心中既嫉妒又鄙视:凭什么司行霈可以自立门户,她的儿子却不行? 从飞机场到司行霈的官邸,一路经过繁华热闹的街道时,司夫人突然就平衡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地方真破,又旧!”司夫人蹙了蹙鼻子。 她又想到,既然司行霈占了平城,那么岳城就是司慕的。 岳城可是华东的大城市,仅次于上海,连南京都要输给岳城二成的。 “古朴得很。内地的城市,能这样都算不错的。”司琼枝客观道。 她倒是很喜欢平城那些古朴的街景,尤其是全木搭建的店面,雕花的面料低调而奢华,这是那些洋派建筑比拟不了的。 “不错什么呀。”司夫人拍了拍琼枝的手,“你读书读糊涂了。” “我就是看看嘛,假如让我天天住在这里,我也住不惯的。”司琼枝笑道。 司夫人这才高兴。 “慕儿真该来看看。”司夫人又道。 他们早起乘坐飞机过来时,司慕坚持说要把玉藻送上火车,他自己再开车过来。 开车过来要五六个小时呢,司夫人觉得他是在推辞。 玉藻那个小丫头,只不过是姨太太生的,司慕把那个姨太太都赶走了,能多疼这丫头? 无非是拿孩子做借口罢了。 “也不能怪哥哥躲开了。他离婚都没有两个月,这边就结婚了,他只怕面子上过不去。”司琼枝替司慕说情。 和司夫人的想法一致,司琼枝也觉得司慕是不会来的。 他们都没有勉强他。 “这有什么?”司夫人不以为意,“这边是兄长,比他早结婚是应该的。再说了,那个顾轻舟值什么?” 顾轻舟是一文不名的,根本配不上司慕。 若不是那时候需要她来抵挡魏清嘉,司夫人压根儿不会给她机会。 不过,他们离婚了,对司夫人而言真是千好万好。 这次,她一定要替司慕选一个体面的妻子。 “哥哥不如您见识卓越。”司琼枝抱着司夫人的胳膊。 司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对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很欣慰。 她们的话题,从司行霈、司慕身上,转移到了司行霈的未婚妻子颜小姐身上。 “我都没听到风声,到底是哪里的颜小姐?”司夫人很疑惑。 她一听到司行霈结婚的消息,就派人去打听司行霈未婚妻的身份,得知新加坡颜家的确是派了人来送亲。 如此,这件事就是真的了。 那个颜家跟英国人、日本人、越南、美国、华夏的南京、北平和武汉政府都做生意,听闻富可敌国。 新加坡是英国的殖民地,女皇还封了颜家老爷什么爵位的。 总之,颜家在新加坡的华侨里,是佼佼者。 司行霈常年到处跑,他曾经也去过新加坡的,认识了颜家,也不足为奇。 司夫人很烦恼,只感觉司慕以后的妻子,身价无法超过这位颜小姐,她面上无光。 “听说很漂亮,见过的人都说,颜小姐倾国倾城。”司琼枝道。 司夫人不屑:“能有多漂亮啊?” 想到这里,司夫人更加庆幸,顾轻舟已经扫地出门了,要不然跟这位新加坡来的妯娌相比,顾轻舟简直是烂泥了。 “真该让顾轻舟瞧瞧,咱们司家的儿媳妇,应该是何等的出身和容貌。”司夫人道,“她简直是我们家的屈辱!” “还好她已经走了,以后永远跟咱们不沾边。”司琼枝也欣慰,“真是太好了,我真想见见颜小姐。能配得上我大哥的,绝对是美人儿。” “你这叫什么话?”司夫人不悦。 司琼枝道:“姆妈,大哥他风流嘛,阅人无数,不是真正的美人儿,他哪里看得上?” 在司琼枝心中,二哥是她最好的兄长,而司行霈虽然很坏,却是比她二哥还要出色。 能配得上司行霈的女人,应该也是人上的人儿了。 “这倒也是。”司夫人抿唇笑了。 她心中有了个主意。 假如这位颜小姐敢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她就要拿出司行霈那些破事来刺激刺激她,让她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烂人! 司行霈可是个混账东西,粗俗又残忍,哪里有司慕一半的好? 她们娘俩说着话儿,车子就到了司行霈的官邸。 进了门,车子并没有停下来。 司夫人诧异:“怎么还要往里走?” “夫人,师座这官邸大,走过去需得二十分钟,还是开车送您吧。”副官道。 司夫人又撇撇嘴:司行霈还真会奢侈。 这么大的院子,都快要赶上总统府了,着实浪费。 很快,车子在一处三层楼的小院停下。 小径是鹅卵石铺陈的,一直通到了小楼门口。两旁种满了花草,其中就有一株桃树,虬枝舒展,粉蕊晶莹。 司夫人和司琼枝进了门,女佣急忙迎上来,笑容憨厚:“夫人,三小姐。” “你是朱嫂吧?”司夫人一眼就认出这女佣。 “是,夫人还记得我。”朱嫂笑容更加的谦卑,一看就是敦厚纯良之辈。 司夫人略微颔首,对佣人没什么兴趣。 她问朱嫂:“颜小姐呢?” “太太已经在楼上了,还在化妆,请夫人和三小姐辛苦,移步楼上吧?”朱嫂轻柔问道。 司夫人点点头。 这次,她没有再找茬。 新娘子化妆更衣,此刻走不开也是应该的。 司行霈和颜小姐的吉时在晚上七点半,时间还充足。 故而,司夫人带着司琼枝上了楼。 临窗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位佳丽。她鬓发如云,已经被绾起,高高的发髻显得她颈项修长,且莹白如玉。 她还没有更衣,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 毫无曲线的睡袍,也掩饰不住她身段的玲珑婀娜。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人影,就站起来。 司夫人和司琼枝都屏住了呼吸,盯着她看,想瞧瞧所谓国色天香的佳丽,到底是何等容颜。 然而,等她真正转过脸时,司琼枝和司夫人全部惊呆了。 特别是司琼枝,她犹自不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屋子里无人说话,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第697章 婆媳见面 第697章 婆媳见面 司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不由己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把颜小姐看得更清楚些,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结果,她视线里的女人越发清晰。 这是一张司夫人做梦也忘不了的脸——丑陋的、卑贱的脸。 司琼枝也惊呆了。 “你你”司琼枝失语,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用力指了顾轻舟,转动略微僵硬的脖子去看司夫人,“姆妈” “夫人,琼枝,你们好。”顾轻舟开口了。 她打破了僵局。 司夫人瞬间面如死灰。 司琼枝的唇角抽动,明明可以说更多的话,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后退半步。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司琼枝满心的话,全部在胸腔里激荡,让她想要咆哮。 她情绪酝酿到了火候,终于能开口了,指着顾轻舟的面门:“你是鬼魂吗,你为什么缠着我们家?” 顾轻舟不说话。 司琼枝越来越激动:“阿爸还不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他会打死你!” “这世上的男人死光了吗,你要我二哥怎么做人?” “你是怎么欺骗我大哥的?我大哥那样的人才,不会要你这种烂货色!” “你用了什么巫术?” “来人,来人啊,把她给我赶出去!”司琼枝言语不停,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到了后来已经是语无伦次。 司夫人则是眼前阵阵发黑。 司琼枝想要厮打顾轻舟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副官,架住了她。 司夫人也站立不稳,是副官扶住了她,将她搀扶到了沙发上。 顾轻舟始终站立,神态温和,没有露出端倪。 司夫人一口气缓过来,想到司慕的处境,想到她已经踩在脚底的顾轻舟,竟然飞上了枝头,司夫人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往旁边一躲,茶盏砸在了墙上,瓷声清脆,顿时满地的碎瓷,茶水沿着木地板慢慢的流淌。 “你这个贱人!”司夫人气狠了,反而没什么力气。 “是吗?”顾轻舟反问。 她认真看着司夫人,眼珠子很黑,似乎能倒映司夫人苍白的面孔。 她既没有嘲讽,也没有生气,就如此安静看着司夫人。然而,她这种情绪原本就奇怪,再加上她睁大了眼睛,莫名就感觉阴森森的。 司夫人又怒又憷:“你居然还敢再结婚,你要不要脸?” “这话奇怪了,我跟司慕离婚了之后,难道要一辈子守寡吗?”顾轻舟道,“我再结婚,怎么就是不要脸了?” “可是你嫁给谁?”司夫人怒极,“你诚心作贱我们司家,是不是?” “夫人,您是司家的媳妇,过了今晚我也是。既然是一家人,我为何要作贱我自己的家庭?”顾轻舟道。 “可是你之前嫁过慕儿,你让旁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司夫人厉喝。 “所以,‘顾轻舟’去了英国留学,‘颜小姐’嫁给了司行霈。我为了司慕,从此变成一个没有名字、没有面目、没有过往的人,难道还不够吗?”顾轻舟认真道。 她看着司夫人,黑黢黢的眼珠子里,似有旋涡,能把什么都吸引进去。 司夫人心底生怯,一下子梗住。 好半晌,司夫人才怒道:“我不同意!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再进司家的门!” 顾轻舟看着她。 她眉梢微挑,似乎在提醒什么。 司夫人半晌明白过来,道:“你手里根本没有信件!” 如果有,顾轻舟早已交给了司行霈。 她如今要嫁给司行霈,那么 司夫人不敢想,她甚至都不知道顾轻舟是何时勾搭上司行霈的。 她跟司行霈,像两个世界的人,故而所有人都疏忽了。 别说司夫人,司督军之前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没人相信,那么倨傲的司行霈,会栽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片子手里。 “你可以赌一赌。”顾轻舟道,“我到底有没有信件,你赌一把不就知道了吗?” 司夫人再次语塞。 “你!” “您今晚闹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司慕的前妻,到时候没脸的到底是我,还是司慕?”顾轻舟又道。 司夫人脸色刷得白了,眼珠子急转。 这件事闹开,顾轻舟有什么损失? 她是成功者,她面对的只有嫉妒;而司慕要面对的,就是嘲讽、可怜甚至诋毁、抹黑。 被兄长抢了妻子,司慕就是那个卑微的失败者。 如此一来,司慕在军中的威望,更是降到了底点。 司夫人不能闹,不能说,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顾轻舟,你果然好算计!”司夫人咬牙,“我不会答应,你最好立马给我离开!” 她说着,就站起来:“你不离开,我会要了你的命!” 不能闹,也绝不能让顾轻舟嫁给司行霈。 为什么司夫人今天才知道? 假如她早知道,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现在再去闹,已经太迟了。 “顾轻舟,督军不会放过你的。”司夫人站起来,想要拉住顾轻舟的头发,却被副官挡住了。 她越过副官的肩膀,对顾轻舟疾言道,“你想想等会儿督军看到了你,会如何生气?到时候,他当初毙了你,你就是该死!” “夫人,这件事阿爸已经知道了,他同意。”顾轻舟道。 司夫人僵住。 这次,她是彻彻底底的僵住,半晌无法动弹。 司督军知道? 果然,那个老头子偏心司行霈,已经偏心到了这等地步! 司夫人想哭又想笑。 “顾轻舟,你会不得好死!”司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怒指顾轻舟,“你这个蛇蝎妇人,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你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到时候就要看看你的下场!老天爷会收你的,你等着报应!” 说罢,她拉起了司琼枝,母女俩疾步下楼。 顾轻舟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去照顾司夫人母女了,不会让她们走错路,会把她们送去饭店。 顾轻舟坐到了梳妆镜前。 她心中想起一个人。 第698章 大婚 第698章 大婚 顾轻舟想起了一个人:董夫人。 董夫人精于算计,而且大胆妄为。她最后的下场,居然是出车祸死了。 车祸等灾害,降临到了自己身上,根本无法规避。 “老天爷会收你的,你等着报应。”顾轻舟耳边回荡着司夫人这句话。 她顾轻舟,难道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她不杀人,可多少人因她而死? “我的报应在哪里等着我?”她捂住了脸,肩膀垮了下去。 这个瞬间,她很想司行霈。 他结实的胸膛,才能给她力量。然而,新派的婚姻里,未婚夫妻双方在婚礼前不能见面。 顾轻舟只能在婚礼现场看到司行霈了。 她当年和司慕就没顾忌这些,不过那时候他们也不是认真要结婚的。 “少夫人,您没事吧?”朱嫂端了一碗猪蹄黄豆汤给顾轻舟,“喝点汤,休息休息。” 顾轻舟看了眼,无奈道:“朱嫂,我哪里喝得下这么油腻的汤?” “不油,我把油都倒了,清清淡淡的,你尝尝。”朱嫂道。 顾轻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咬牙喝了。 还是很油腻。 可微烫的汤,让她心里温暖起来,人也有了精神。 她知道,自己对司夫人的威胁和提醒,足以让司夫人今晚在婚宴上保持平静,不会大吵大闹。 这就足够了。 “朱嫂,我还有点饿。”顾轻舟的胃口吃开了,一碗汤没办法填满,故而眼巴巴看着朱嫂。 朱嫂笑着,一会儿就端了一碗鲜虾馄饨过来。 顾轻舟连汤带水的,全部吃了下去,又小睡了一会儿,再次醒过来时,是下午三点了。 她重新梳妆整理,精神奕奕。 司行霈陪着司督军和司芳菲逛了一圈,他们到饭店的时候,司慕的汽车停稳了。 他刚刚从南京赶来。 进了饭店,司督军突然看到一个人冲向了他。 司行霈和司慕急忙往司督军面前站,想要阻拦,就看到了司夫人。 司夫人大哭:“阿炎!” 这是司督军的本名。 随着司督军官位的提升和年纪的增加,司夫人再也没叫过这两个字。如今这般痛哭,司督军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顾轻舟的事。 司督军搀扶了夫人,对孩子们道:“下去吧。” 他把司夫人搀扶回了房间。 司行霈和司芳菲兄妹俩没有跟上来,司慕却亦步亦趋的跟着。 司夫人转身,拉住了司慕的手。 她痛哭流涕,说起了顾轻舟,又隐晦不愿意提及。 司慕就道:“姆妈,这件事我知道。” 司夫人震惊看着儿子,都忘了哭。 “我跟顾轻舟去年四月就离婚了。她比我有威望,我想借助她的声望在军中站稳脚跟,所以没有公布出来。”司慕道。 司夫人更是震惊。 她下巴都没办法合拢。 原来,只有她蒙在鼓里。 司慕是明知道实情,也要来参加司行霈的婚礼,说明他也想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司家死也不肯承认顾轻舟的身份。 的确,以后就让她做个虚假的幽灵,没有面目。 “你也要造反了?”司夫人回过神来,又哭着打了儿子几下,“你怎么如此糊涂,被那个下贱胚子利用?” “利用这场婚姻的,是阿慕吧?”司督军冷冷开口。 司夫人心中一怯。 她那么柔情似水,也没有换来司督军的安抚,反而是冷面无私。 “总司令”司夫人改了口,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她也不太好意思撒娇。 “你要想想后果。”司督军严厉对司夫人道,“想想怎么做,才会对阿慕更有利,对我们更有利。是一时意气,还是忍气吞声,你要想好。” 司夫人不甘心看着司督军:“总司令,我们不是无名小卒。咱们这样的人家,捏死顾轻舟” “顾轻舟已经在去英国的邮轮上,这会儿说不定都到了,哪里来的顾轻舟?”司督军声音猛然拔高。 别说司夫人,就是司慕也吓了一跳。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司夫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司行霈将司芳菲送回了房间,司芳菲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阿哥” 司行霈想要抽回,可司芳菲的脸冰凉,让司行霈心中一惊。 “阿哥,祝福你。”司芳菲贴着他的掌心,眼泪夺眶而出。 司行霈觉得她浑身都是凉的,手是凉的,脸也是凉的。 她如果只有十岁,司行霈会抱紧她,可此刻不适合。 “你是不是很冷?”司行霈抽回了手,似乎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快到被窝里躺着,离晚宴还有几个小时,别急。” 司芳菲点点头。 司行霈就离开了饭店。 他想要回去看顾轻舟,却记得朱嫂的话,婚礼前不能见她,否则不吉利。 司行霈不相信命运,可他愿意为了顾轻舟,做任何吉利的事。 他去了礼堂。 礼堂已经布置完毕,这是司行霈为了和顾轻舟结婚,专门建造的。 今天,会有上千宾客,包括从新加坡来的颜家人。 当然,没有任何记者,也没有岳城任何熟人。 顾轻舟的“三哥”和“四姐”,会千里迢迢来送顾轻舟。 特别是新加坡颜家的三少爷,会带领顾轻舟走过长长的红毯,走到司行霈的面前。 一切准备就绪。 司行霈在小客房里休息了片刻,然后吃了东西。 时间很慢。 他百无聊赖,想起了一件小事:那把珍珠梳篦,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明明是换了,顾轻舟的头皮又为什么会出事? 这些念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满心都是和顾轻舟结婚的快乐,其他任何事,都无法挤进来。 转眼,就到了晚上六点。 宾客们逐渐到场了。 司行霈站在铺满鲜花的主席台上,一袭燕尾服将他衬托得高大英俊。 他在等待着。 他看到司督军来了。 司夫人、司琼枝、司芳菲、司慕,陆陆续续跟着司督军进来了。 司行霈的下属、朋友、生意伙伴、平城的军政商三界名流,也悉数到场。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会场填满了。 司行霈掌心竟然微微发汗。 等钟声响起,乐队换上了婚礼的音乐时,司行霈站直了身姿。他看到红毯的入口处,新加坡颜家三少爷,正挽着白纱蒙面的佳人,缓步走了过来。 她的面纱轻薄,可以看到她细瓷般的肌肤。 婚纱是雪白色的,逶迤而行,衬托着顾轻舟婀娜的身段,她就像一朵盛绽的雪莲花,高贵美艳。 司行霈情绪涌动。 直到颜家三少爷将顾轻舟带着白手套的手交给了司行霈时,司行霈才回神。 他撩起了她的面纱。 浓妆下的顾轻舟,眉眼更加的妩媚秾丽,似添了华采般,确有倾国姿色。 司行霈只觉得她美,美得逼退万物。 婚礼的过程很简单,只不过一些套话。 说完了,司行霈就可以当着上千宾客的面,亲吻顾轻舟。 他的唇炙热,凑上了她的,闻到了她唇膏的淡淡芬香,司行霈激动得险些落泪。 礼成之后,他们去后面换便服。 司行霈一把将顾轻舟按在门上,迫不及待亲吻她。 “你终于成了我的太太!”司行霈低喃。 顾轻舟的眼泪夺眶而出。 “司行霈。”她叫他的名字。 她也没想到,这场婚礼如此的顺利。 真的毫无波澜,完成了仪式。 他们结婚了,光明正大的,顾轻舟如今完全属于这个男人了,而这个男人也完全属于她了。 “我们,有家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第699章 认可 第699章 认可 为了结婚,司行霈叫人给顾轻舟做了几十套礼服。 需要用到的,只不过一两套。 顾轻舟从琳琅满目的衣架里,挑出了一件绯红色软绸无袖的洋装,往身上比划:“穿这套如何?” 司行霈道:“不穿旗袍了?” “不了,等会儿还要跳舞。”顾轻舟道。 她的笑靥如花,露出一口整齐细糯的小牙齿,看着司行霈,“这套行么?” “行,你穿什么都好看。”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笑容绚烂。 休息室有一扇屏风,可以遮掩视线,顾轻舟喊了女佣进来帮忙,司行霈就坐在沙发里等着。 顾轻舟换好了长裙,从屏风后面出来。 灯光柔和,似一层淡粉在她身上细细铺垫,那绯红色的软绸泛出艳光,给她嫩白的颈项和白玉面容添了华采,裙摆曳地,行走间步步生花。 她朝司行霈伸手,妍态风流,似有勾魂夺魄的魔力。 司行霈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手指略微粗粝的肌肤,滑过她的面颊,低声道:“你真好看,司太太!” 顾轻舟笑。 这一笑,露出了洁白的小虎牙,那妖冶的风情不见了,整个人变得娇憨起来,宛如初见。 司行霈刚刚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个孩子,如今也像个孩子。 他抬起她的下巴。 顾轻舟却挪开了他的手,嘟囔道:“抹了口红,别弄坏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亲吻了下她的耳垂,低声跟她说:“别参加晚宴了,回新房,如何?” 顾轻舟往旁边躲:“不吉利的。婚姻很长,婚礼半途而废,你也想咱们俩半途而废喽?” 司行霈就掐她:“你嘴里怎么吐不出象牙?” “我又不是象。”顾轻舟笑起来。 司行霈复又搂住了她,作势要挠她的痒。 顾轻舟说弄坏了礼服。 总之,她要光彩照人,不能弄坏了她的衣裳和妆容。 半个小时后,新人夫妻换了便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宾客中,全是来自平城当地的权贵和乡绅,以及军中的将领们。 司夫人担心会有议论纷纷,结果大家都不认识顾轻舟。 这个瞬间,司夫人的失落竟然大于欣慰。她下意识里,宁愿毁了司慕的名声,也希望顾轻舟的面目被揭穿。 可没人揭穿她,无人认识她。 先入为主,以后在平城和将领们心中,她就是颜小姐,司行霈的太太,跟司慕和岳城顾家完全无关 “太便宜她了!”司夫人攥紧了手指。 她也不敢闹。 一旦闹起来,司慕更加吃亏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到了主宾席,向司督军夫妻、颜家三少爷敬酒。 颜家三少爷还发了祝酒词:“家父身体虚弱,不堪长途跋涉。新加坡遵从南边更古老的婚姻传统,女儿出嫁,父母不会相送,只有兄长背上花轿。今日我代表家父,祝妹妹和妹婿百年好合,瓜瓞绵长。” 众人纷纷应和。 宴席很热闹。 司督军也说了几句祝酒词,他言简意赅道:“得此佳媳,上足以告慰宗堂了。” 顾轻舟情绪控制不住的涌动。 司督军给了她极高的肯定。 在这等情况下,他仍代表司家的祖宗接纳了她,顾轻舟眼眶微湿。 宴席过后,就是舞会。 舞会上有最好的白俄人乐队,舞曲各色齐全。 司行霈怕有人不会跳舞,扫了兴,故而他请了专门教跳舞的舞者,为不会玩乐的人作引导。 他和顾轻舟也滑入舞池。 顾轻舟的柔软娇小,依托着他的高大,格外的般配。 “颜小姐真漂亮。” “听说颜小姐的陪嫁很丰厚。” “那也是司师座的聘礼丰厚,人家还回来的而已。” 大家议论纷纷。 顾轻舟也跟司督军跳舞。 司督军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跟她说:“以后要好好过日子,才不枉老太太给你们保下的媒。” 顾轻舟道是。 司督军又说:“早日给阿霈添个儿子,这是大事。” 顾轻舟又道是。 司督军的唇角有一抹淡笑,很快却又敛去,不着痕迹露出他的威严。 一曲结束,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他没有看顾轻舟,也没有等待着,而是主动邀请一位当地名媛跳舞,把那姑娘喜得手足无措。 顾轻舟转身要走时,身后有人喊她:“妹妹。” 她没注意,然后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一回头,她看到了新加坡颜家的三少爷。 颜三少高大威武,性格也粗犷,没什么心机。 “妹妹,我今晚凌晨就要回新加坡了,你有什么要我带回去的?”他故意当着很多人的面问。 顾轻舟笑道;“等会儿再说吧。哥,咱们也跳舞吧。” 她的余光看到,司芳菲坐在椅子上,正在痛哭。 而司行霈在安慰她。 四周的人都不敢靠近,却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什么。 顾轻舟想要走过去,可颜三少不会看眼色,等着和顾轻舟跳舞。 “你有空去新加坡玩。”跳舞的时候,颜三少声音稍微压低了些,“你去过新加坡吗?” “还没有。” “我们家非常的友好,你有空去玩,就当回娘家。”颜三少道。 顾轻舟认真看了眼他:“友好?” 一个做军火生意的家庭,跟友好能沾上边吗? “是的。”颜三少更加认真。 他告诉顾轻舟,他们那边称呼父母,跟平城是不一样的。 他说父亲叫“阿嗲”,母亲叫“阿娘”。 顾轻舟则道:“这差不了多少啊,我们也有叫爹娘的,只是口音和你们不同。” 兄妹俩交谈甚好。 颜三少就很喜欢顾轻舟,因为他说什么,顾轻舟都能接上,没什么交流障碍,而司行霈说什么,颜三少常有点糊涂。 “新加坡是英国人的,你一定要去看看,比你们这里好玩多了。”颜三少再次道,“你们的房子灰不溜秋的,我们的房子很鲜艳好看。” 新加坡的建筑颜色艳丽,不像江南的黛瓦青砖。 “好,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顾轻舟见他如此热情,也就应下了。 接下来的舞会,顾轻舟和颜三少聊得更多。 颜三少没什么心机,他把自家的家庭成员,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第700章 婚姻从今晚开始 第700章 婚姻从今晚开始 舞会的后半段,顾轻舟和颜三少一直坐着聊天。 旁人只当他们兄妹感情深厚。 司行霈则与各位将领和宾客周旋。 到了晚上十二点,舞会终于结束了,顾轻舟和司行霈也乘坐汽车回到了他们的新房。 新房已经布置妥当了。 朱嫂为他们准备了大红色的被褥和帐幔,贴了红红的喜字,梳妆台上放了龙凤蜡烛。 顾轻舟倏然很紧张。 “发什么呆?”司行霈一下子将她抱起来。 顾轻舟凌空惊呼。 “我我们从哪里开始?”顾轻舟抱紧了他的脖子。 今天是新婚之夜,总不能跟平常一样吧? “司太太,你享受就行了。”司行霈道。 他把顾轻舟放倒了床上。 顾轻舟的身子,落入软软的被褥中,她自己一下子就拔了头发的簪子,让青丝铺陈在身后。 她又爬起来:“我得洗个澡!” 司行霈脱了外衣,将她按住:“回头再洗。” 他们从前那么亲昵时,都是事后再洗澡的。 “不不,今天不一样。”顾轻舟固执起身,“我不能留下遗憾。” “我帮你洗!”司行霈道。 顾轻舟推他:“你也要洗澡。你去楼下洗,等你洗好了,我也就洗好了。” 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下:“妖精!” 他乖乖下楼。 顾轻舟进了浴室,很快速的把自己全身给洗干净了。 她裹着厚厚的浴袍,头上围着浴巾,出了洗澡间。 房间里有暖暖的花香。 顾轻舟这时候才注意到,朱嫂和阿潇在房间的角落里,摆满了玫瑰。 顾轻舟坐在沙发上,开始擦拭自己的头发。 司行霈进来的时候,她转身就看到他只是裹着浴巾,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犹带水珠。 顾轻舟又站起来,心里发紧。 司行霈过来抱她。 当真的滚入软软的枕席间时,顾轻舟的紧张感慢慢消失了。 她一直抱着司行霈的脖子。 司行霈一开始很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似待至宝般。 后来,他越发急切,顾轻舟的声音更急。 “司行霈”她的双手,在她被抛上云端的那个瞬间,指甲深深陷入了司行霈的后背里。 她的神色,应该是狰狞的。 她浑身薄汗,双颊酡红,人就彻底酥软了下去。 她缠着司行霈腰的腿,也无力滑落。 “很累,是不是?”司行霈亲吻着她的唇,并未退出她,“感觉如何?” “混账话!”顾轻舟想要推开他。 他却贴得更紧。 他始终没有放松过,一直紧紧占有着她。 “轻舟,你累不累?”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我我还好” 就是这句话犯了错。 司行霈将她翻过来,亲吻着她的耳垂:“既然不累,你也出点力气吧。” 顾轻舟顿时就慌了。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来双腿和双手实在无力,她的声音几乎嘶哑。 她只感觉自己在惊涛骇浪里走了一遭。 等司行霈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把顾轻舟抱到暖暖的浴缸里,仔细为她擦拭身体。 她嫩白的肌肤上,留下来清晰的痕迹,而她手脚都累软了。 “你撒谎。”顾轻舟有气无力对司行霈道。 “什么撒谎?”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想起从前,他没有进入了过她,逼迫她用手和嘴。那时候他说,如果允许他进入,她就会轻松很多。 今天才知道,并没有。 她并没有很轻松。 她这次累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极度感觉之后的虚脱,让她彻底累垮了。 “你骗我”顾轻舟无力指了指他,“我好疼。” 司行霈亲吻着她的面颊:“那我下次再轻点。轻舟,我准备了药膏,涂上就不疼了” 顾轻舟要自己涂。 这次,司行霈没有和她争。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三点多,顾轻舟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听到了外头磅礴的雨声。 春雷滚滚,暴雨洗刷着平城。 她想要下床,结果发现自己枕着司行霈的胳膊,而他环住了她的腰。 她一动,就惊动了他。 他睁开了眼,眼神精锐,毫无懵懂之态。 顾轻舟知道他警惕,就问:“吵到你了?” “无妨,我也要起了。”司行霈道。 他还要安排人送走司督军全家。 他看了眼外头。 风雨大作,雷声阵阵,司行霈蹙眉:“这个天气,飞机走不了。” 顾轻舟颔首:“稳妥起见,还是别用飞机了。” 司行霈让副官去吩咐。 副官冒雨开车,去了饭店,将此事告诉司督军。 这样的暴雨天气,开车回去都危险,更别说飞机,还不如等雨停了。 顾轻舟也要下楼。 走在楼梯口,正好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我能走。”顾轻舟笑道。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司行霈并没有下楼,而是折身将她抱回了自己房间。 “唉?”顾轻舟努力挣扎了下,“不去吃饭啦?” “吃呢。”司行霈将她放在床上,唇在她的颈项和锁骨间流连。 顾轻舟深感不妙。 “我饿了”她委屈道,“我想吃饭。” “我也是。”司行霈声音更低,暧昧的味道十分浓郁。 顾轻舟还想要说什么时,他早已将她的衣裳解开,露出了肌肤。 “大清早的”顾轻舟捏住他的胳膊,“司行霈,你” 后面的话,彻底被淹没,司行霈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顾轻舟听着耳边的雨声,似海浪一层层的拍打船舷。她的身躯随着司行霈而起伏,那种剧烈根本无法停息。 昨晚的药膏,让昨晚产生的疼痛感消失了。 司行霈的动作更加娴熟而激烈。 顾轻舟听到了闷雷滚滚,有什么在她耳边低哮。 她逐渐被抛上了云端,那种极致的晕眩,让她背叛了自己的本意,她的声音情不自禁急切了起来。 “轻舟,你真是个妖精”司行霈的气息也不稳了,动作就越发快了起来。 他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早餐。 他不知餍足,一遍遍的贪婪汲取。耳边的雨声也更加急促,风吹得树梢呜呜作响。 和外面的凄风苦雨不同,室内的春景格外旖旎。 第701章 睡一个被窝的理想 第701章 睡一个被窝的理想 暴雨一直在下,间杂电闪雷鸣,狂风骤作。 庭院的树,在风雨中呼啸,那虬枝被吹断,哐当一声打在楼下客房的玻璃上,顿时传来玻璃清脆的裂声。 楼上的云雨,一个多小时才收,顾轻舟浑身疼,疲倦到了极致,浑身汗透了。 餍足之后的司行霈,倒是精神奕奕,丝毫不像刚经历那场浩战的人。 “你太虚弱了,以后跟着我拉练。”司行霈低声对她道。 顾轻舟有气无力:“明明是你太好色!” 司行霈顺势承认:“我是很好色的——自从见着了你,就没忘掉这口” 这口吃的,等了三年多,又是这般销魂滋味,司行霈如何能忍得出? 他想着她的美好,那刚刚停歇的欲念,又猛然窜头。 他抱着顾轻舟。 等顾轻舟发现有什么炙热抵住她时,她整个人都慌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我不能跟你睡一个被窝!” “司太太,你别嘴硬了。”司行霈稳若泰山抱紧了她,“一直想跟我睡一个被窝,是不是?” 顾轻舟倏然梗住。 这还真是! 他们相遇之初,司行霈疼爱她,却担心将她拉入自己的险境里,从未承诺过婚姻。那时候的顾轻舟,最想要的就是做他名正言顺的妻。 如今,她的理想实现了,她果然成了司行霈的妻子。当着平城所有人的面,她嫁给了他。 “你”顾轻舟恼羞成怒。 她预备说点什么,却又被司行霈吻住了唇。 松开她时,司行霈动容道:“轻舟,我更想和你一起睡!” 顾轻舟就把头埋在软软的枕头里。 她忍不住笑起来。 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手指略有略无在她的后脊梁游走,引得她轻微颤栗。 “你笑什么?”他问。 顾轻舟道:“我们俩好庸俗,成天就是睡觉睡觉的,不够高雅!” “睡觉是最高雅的。”司行霈道。 他喉间发干,手就沿着她的睡衣底下滑了进去,触摸到了她软滑细腻的肌肤。 顾轻舟身子一僵:“我挺疼的” 昨晚就很疼,疼痛之后是摩擦导致的烧灼感。 司行霈给她的药膏,让她的烧灼疼痛缓解,可方才那一方的激烈,让她重新难受了起来。 “我知道。”司行霈轻轻吻了她的头发,“我不乱来。” 他不愿意起床,将她搂在怀里。 两个人依偎着,听外面的风雨大作。 顾轻舟和他说起了规划。 既然结婚了,以后的生活总需要细致入微。 顾轻舟将自己筹划多时的方案,都告诉了司行霈。 她也提到了生儿育女。 司行霈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暂时不要孩子。”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认真道:“虽然我很想和你养育下一代,可孩子生在乱世会还很苦。我常说让儿子们去打仗,那只不过是混蛋话。 我希望我的孩子生在太平盛世。他们会功课而操心,为交女朋友而焦虑,并非担心哪一天的炮火会落在自己的家园。” 顾轻舟就抱紧了他的腰。 “人不能流离失所,没有归属感。家是最基础的保障,可没有国的宁静,哪有家的安稳?”司行霈道。 司行霈坚持的信念很深,他一直信念和平和统一。 顾轻舟也为他的信仰而自豪。 “好,我听你的。”顾轻舟道,“司行霈,我坚信会统一的。” 司行霈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吻了她的青丝。 两个人依偎了很久。 顾轻舟又睡了一觉。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外头的风雨并未停歇。 顾轻舟趴在窗台前看。 “这场风雨是怎么了,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顾轻舟感叹,“今天只怕是走不了了。” “谁走不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笑笑:“督军啊。” 她又问司行霈,“等会儿你要去饭店看望他们吗?” “不用了,副官会去看的,他们也未必愿意看到我们。”司行霈道。 还是不要讨人嫌的好。 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就算给了极大的面子和耐力,何必再去招惹他们呢? “也是呢。”顾轻舟叹了口气。 雨势磅礴,在地上砸起了轻烟,雨幕阻挡了视线。 午膳的时候,副官从外头回来,淋湿了满身。 “师座,督军说一切以安全为主,等雨停了再走。”副官告诉司行霈。 “让饭店安排好晚膳,我们就不过去了。”司行霈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看了眼他。 司行霈知道她想说什么,问:“你想去看看?” 顾轻舟立马摇头。 她埋头喝汤,嘟囔道:“雨那么大呢” 可能是湿气太重了,司行霈有点头疼。 他不停的揉按太阳穴。 顾轻舟心中微紧,对他道:“你过来,我再给你瞧瞧。” 她为司行霈把脉。 没有腑脏问题,也没有颅内问题,顾轻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团。 她摸了摸他的头骨,短短的头发微凉,浓密而顺滑。 “没事。”司行霈道,“头疼这种毛病,素来是治不好的。我是昨晚和今早太操劳了,没休息好” 他的声音越发暧昧。 顾轻舟却无法享受这等暧昧。 “我给你针灸,如何?”顾轻舟道,“我知道一套治疗头疼的针灸,只不过耗时比较长,需得半年不间断,每隔三天针灸一次。” “大喜的日子!”司行霈不同意,“等过了三朝之后,再来治病吧。” 说着,他同顾轻舟商量起她三朝回门的事。 女儿三朝回门是旧时风俗,现在也有,只是顾轻舟没有家了。 “你想好三朝回门去哪里了吗?”司行霈问。 他说着话儿,头疼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顾轻舟就认真想了想。 她没有娘家,可是她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 “其实呢,我想去新加坡看看。将来我们抛下一切,可以去新加坡生活。”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太远了,换一个。” 顾轻舟认真沉思,问司行霈:“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司行霈道:“有一个。” “哪里?” “你愿意去吗?”司行霈卖关子,“若是你愿意去,我就带你去。” “我愿意去。” 第702章 故居 第702章 故居 暴雨不知停歇,司行霈却要出门了。 两个人呆在房间里,司行霈会控制不住想要顾轻舟。 而顾轻舟初经人事,她是很脆弱的,司行霈不想伤害她。 故而,他亲自为顾轻舟撑伞。 “又不用今天三朝回门。”顾轻舟抱怨,“等雨停了再去不行吗?”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傻孩子,你真当我天天有空陪你?告诉你,做了司太太就要习惯一个人独挡一面,我要常在军中。” 顾轻舟打开他的手,笑道:“我不是孩子,我现在是太太了!” 经过了昨晚,她彻底摆脱了孩子的身份,她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她是司太太! 司行霈大笑:“好好,是司太太。太太请。” 他们说着话儿,就到了汽车旁边,司行霈问顾轻舟拉开了车门。 短短几步路,顾轻舟的裙摆和鞋子全部湿透了。 副官放了个行李箱在车后。 行李箱上裹着很厚的雨布,看样子是行李,而顾轻舟还没有整理行囊呢。 “鞋子湿了的话,去后面脱下来。”司行霈道。 顾轻舟看着雨刮一点点搅动雨幕,落下一片清明,她扭头为司行霈:“要多久才到?” “半个小时。不过雨这么大,可能要一个小时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脱了进水的鞋子,拧干裙摆。 车子里也是水,到处湿漉漉的,叫人心烦气躁。 今天是大婚后的第一天,应该守住新房的,顾轻舟实在不愿意出门。无奈,司行霈主意来得快,顾轻舟都没办法阻止他,就被带上了汽车。 “到底去哪里啊?”顾轻舟问。 “去一处老宅。”司行霈说,“我从云南回来,确定了自己以后要在平城落地生根,我就把我姆妈的骨骸烧了,然后埋在一株梅花树的底下” 顾轻舟想到,当初司行霈的母亲安静躺在苏州军事基地的山洞里,是顾轻舟的背叛,让她被迫挪了地方。 她缩了缩肩膀,略感寒冷对司行霈道:“我怕姆妈不喜欢我。” “不会。只要是我喜欢,我姆妈就喜欢。”司行霈道。 顾轻舟有句话,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 她始终没说出来。 关于司行霈的姆妈,顾轻舟反而是知晓一点秘密,可惜她没有说的资本,因为她没有证据。 顾轻舟还记得,司督军和司夫人的姻缘,是顾轻舟的外祖父孙端己做媒的。 好像是当年的司夫人没有看上司督军,是司督军迷恋她,后来孙端己劝说司夫人,司夫人才同意嫁给丧妻的司督军。 外头的说法是,司行霈的母亲去世之后,顾轻舟的外祖父才保媒。 可事实并非如此。 顾轻舟觉得,司行霈一定是花了很长的时候,才得到了现在的安宁,她也不愿意毁了他的平静。 “我在那边盖了个小院子,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我们另一个家。既然你回门无家可归,那边便也是你的家了。”司行霈在耳边道。 顾轻舟回神,心情有点复杂。 “谢谢你。”顾轻舟道。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司太太,说谢谢太矫情了。” 顾轻舟打开他的手,着急道:“你认真开车,别动手动脚的,这么大的雨,小心车子掉坑里。” 司行霈却不听,伸手又摸了下她的脸,把顾轻舟吓得不轻。 好在汽车平安无事。 中途遇到几个水坑,车子陷进去了,可很怕就爬了起来。 司行霈的车技不错,车子性能也极好。 顾轻舟以为,司行霈会带着她去农庄,结果他们到了一座小镇就停了车子。 雨还在下。 顾轻舟没有下车,而是看了眼外头的雨幕,对司行霈道:“平城的排水系统会不会出现问题?现在城里肯定一团糟” “我们新婚呢,别操心这个。”司行霈牵了她的手,“你当我是草包吗?这点事,自然有人办。” 顾轻舟笑了笑。 果然,这才是新婚第一天呢。 她下了汽车,透过雨伞,看到了一处木头雕花的二层临街小楼。 司行霈敲了门。 有老者开了门,恭恭敬敬叫了“师座”。 “师座,快屋子里请,这么大的雨天。”老者道。 看到了顾轻舟,老者又道,“这是太太吧?” “不错。”司行霈道,然后转脸告诉顾轻舟,“这是邓伯,邓高的父亲。” 邓高是司行霈身边最器重的副官之一。 “邓伯好。”顾轻舟含笑。 邓伯笑逐颜开:“太太请。我们还想着去看太太的,只是这里少不得人看管。” 顾轻舟就进了屋子。 到处都是潮湿的,这木制的楼房却没有半点霉味。 门房一关,旁边是长长的回廊,摆满了各色盆栽,满目葱郁;柱子是朱漆的,雕刻了盘龙飞风,栩栩如生。 中央是一个偌大的天井。 “司行霈,我老家也有天井。我最喜欢在天井里晒黄豆,然后听着豆子噼里啪啦的。”顾轻舟惊喜不已。 这房子跟她在乡下住的有点相似。 只是,他们乡下的房子,远没有这间奢华。 “等到了黄豆成熟的季节,我带你过来玩。”司行霈道。 顾轻舟连忙点头。 她同时也看到,天井的西边,种了一株梅花树。 梅花树的四周,围上了篱笆,筑了个小小的花坛,地势稍微高些,这样不容易积水。 这个时节,梅树无花只有叶子,开得繁茂。 “是那棵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点点头:“正是。姆妈的骨灰就放在那里了,她在孕育这棵树。” 顾轻舟想走过去看看,可惜雨很大,司行霈也说等会儿再下楼。 邓婶从后头出来。 她很腼腆拘谨,看着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只是笑。 “房间都收拾妥当了,师座。”邓伯替妻子答话。 司行霈颔首。 他从身后副官的手里接过了皮箱,一手拎着皮箱,一手牵着顾轻舟,真像出行度假,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顾轻舟看到了窗户和房门上的喜字,惊叹邓伯两口子细心。 她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情况,更是让她吃惊不已,停住了脚步。 第703章 这个好甜 第703章 这个好甜 顾轻舟推开了房门,看到了屋子里挂着大红龙凤帐幔,床上铺着金线鸳鸯的大红被褥。 到处都是红绸覆盖。 顾轻舟好似到了另一个新房。 她很诧异,也很惊喜。 “你安排的?”顾轻舟回眸问,眼底引入了红色,格外潋滟。 司行霈放下了皮箱,道:“不是。” 他们结婚的消息,邓伯和邓婶是知晓的,这些东西肯定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知道司行霈最近要带着媳妇过来住。 邓高打了电话过来。 不过短短一小时,邓伯就把这些都收拾妥当了。 “他们真的很不错。”顾轻舟道,“可以让他们去咱们家做个管事的。” “邓伯若是再年轻二十岁,我就要重用他。他老了,让他们两口子享享清福,方是仁厚。”司行霈道。 顾轻舟深以为然:“还是你想的透彻。” 她换了一整天的衣裳。 屋子里还有个暖炉,上面搭了竹条架子,可以烤火、烘衣裳,驱散这屋子里的湿气。 顾轻舟亲自加入银炭,把火盆拨开,让火点燃。 司行霈也换了套衣裳。 顾轻舟看着他穿石青色长衫,目瞪口呆。 司行霈道:“没记性,这是你帮我做的,还记得吗?” 顾轻舟回想了下。 那是一三年的时候,她跟顾绍出去玩,看到霍钺穿着长衫,她就想给顾绍做。 结果,被司行霈给破坏了。 司行霈打扰了顾轻舟和顾绍的裁缝店之行。 他听到顾轻舟和顾绍的谈话,然后就让裁缝做了几套顾轻舟喜欢的衣裳。 “很多年了。”顾轻舟感叹,“你还留着呢?” “都没穿过。”司行霈道,“这是依照你的喜好做的,我哪怕把命丢了,也不会丢了它们的。” 顾轻舟立马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唇。 什么把命丢了,真的很不吉利。 司行霈就是顺势吻她的掌心。 顾轻舟缩回手,在他肩上打了几下:“不要乱说话。” “听太太的。”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和司行霈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起下楼。 她穿着月白色的上衣,深蓝色的长裙,头发完成了低髻,刘海也往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就格外的明媚。 司行霈一袭青色长衫,和顾轻舟的衣裳很般配。 邓婶和邓伯看得有点呆了,没想到他们俩是这身打扮。 司行霈下了楼,对邓伯道:“你们先回去吧,后天再来,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是。”邓伯两口子没有多言,恭敬退了出去。 他们从后门离开了。 在这条街的街尾,有一栋小楼是他们私有的,也是司行霈送的。 顾轻舟问他:“没人了,我们怎么吃饭?” 司行霈就捏她的脸:“跟我在一起,还能饿着你?” 到处还在下雨,司行霈就领着顾轻舟,把这房子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 他说:“这是我外祖母的故居,我母亲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 “你母亲是平城人?”顾轻舟问。 “要不然,我为何会选中平城?”司行霈笑道,“当然,也是因为平城的战略位置不错。” 顾轻舟感叹:“我竟然不知道!” 她一直没有仔细关心过司行霈,对他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的。 “以后就知道了。”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头。 他根据外祖母和老佣人的记忆,一遍遍重复他母亲生长的痕迹。 他还带顾轻舟去看了他母亲的闺房。 “过来。”他很神秘道。 顾轻舟难得见他这幅神态,当即凑了过去。 顾轻舟瞧见一个玻璃盒子中,摆放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旧照片上是一位穿着旧式衣裳的女子,她笑靥如花。 顾轻舟光看照片,也觉得她和司行霈很像,而且的确是倾城容貌。 “你姆妈好美。”顾轻舟道。 这个瞬间,她想到自己还没有见过她的姆妈——她想的是孙绮罗。 当然,她现在知道了,孙绮罗根本不是她的母亲;而她,压根儿就不是跟司慕订婚过的顾轻舟。 她原本就是棋子,没有面目。 阿蘅和蔡长亭说她是公主,她不信。 “将来我们的孩子都像你就好了。”顾轻舟低声道,“这样就很漂亮。” “像轻舟也会很漂亮!”司行霈道,“顾轻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 “撒谎。”顾轻舟失笑,明知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心中仍是温暖。 “不撒谎。”司行霈道,“你能到我心上,自然是最好的,没人比你更好。” 顾轻舟羞赧而垂眸。 她也想说,她觉得司行霈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可惜,她无法这么自然说出来。 她略感羞涩。 参观完毕,他们俩回到了楼上休息。 司行霈去厨房,找了一些番薯和山芋。 他拎了一小筐上楼。 “烤番薯!”顾轻舟惊喜,“这个好吃!” “来,你来弄。”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兴致勃勃的,把番薯放到了炭火中。 司行霈又找来一些新鲜的蚕豆,都是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连壳一起烤了,烤熟了无比的鲜嫩。 他拨开,送到顾轻舟的唇边。 “好吃。”顾轻舟眯起眼睛,任由鲜嫩的、温暖的豆肉填补胃。 司行霈自己也剥了一颗,道:“的确好吃。” 两个人都开心了起来。 司行霈跟她说起他小时候到外祖母家玩的趣事。 他母亲去世,他被接到父亲身边之前的那段日子,他是跟着祖母一起生活的,外祖母也时常派人去接他。 顾轻舟被他的趣事逗得哈哈大笑。 她伏在他怀里,乐得花枝乱颤。 窗外的雨声逐渐小了,屋子里全是食物的香味,以及温暖的气流。 番薯好了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分食一只。 “这个好甜。”顾轻舟道,“怎么比岳城的番薯甜?” “土质不同吧,平城有山地,山地种出来的比较好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调侃他:“你连这个都知道哇?” “你丈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司行霈得意洋洋。 顾轻舟哈哈大笑起来。 他臭屁的样子,竟是那般可爱,仿佛他也变成了孩子。 第704章 做太太的“辛苦” 第704章 做太太的“辛苦” 雨势小了下来,顾轻舟还以为要停了,结果到了傍晚时,重新电闪雷鸣。 顾轻舟和司行霈依偎着,说些彼此的趣事。 他们越说越开心。 傍晚时分,小镇的灯火陆陆续续亮起来。 顾轻舟推开窗户,听闻了一阵阵饭菜的清甜,夹杂在厚厚的雨幕里。 小镇没有路灯,店铺或者住家小小的灯火,昏黄暗淡,夜晚格外的宁静。 顾轻舟很喜欢。 司行霈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问她:“饿吗?” 顾轻舟侧脸。 她几乎碰到了他的唇,又急忙把脸转过脸,道:“有点饿。” 她突发奇想:“你教我煮饭,可好?” “你想学?”司行霈问。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想学。” 他们就去了厨房。 邓伯和邓婶走的时候,把炉子封好了,拉开就可以用。 司行霈先点燃了炉子,等炉火上来,他叫顾轻舟如何洗米、如何蒸饭。 他又教顾轻舟怎么切菜。 “切菜我会。”顾轻舟道。 司行霈示范了几下,顾轻舟就亲自上手。 她拿住菜刀的样子,十分笨拙,司行霈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把自己的手指给切了。 最后,她没有切到自己的手指,却把一盘土豆切得凌乱不堪。 “怎样?”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如实道:“非常好,以后喂猪你就能帮把手了。” 说她切的菜像猪食。 顾轻舟放下菜刀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抱住。 “别耍无赖。”冲上去的是顾轻舟,想要逃开的也是她。 她自己先绷不住,笑成了一团。 司行霈还收拾出了一条鱼,这次没有让顾轻舟练手,而是自己把鱼鳞收拾干净。 油锅里起了油时,顾轻舟把鱼放下去,结果砰的一声炸开了火花,火苗窜得老高,她一下子就吓傻了。 司行霈眼疾手快,盖上了锅盖。 “怎样?”司行霈问她,“还烫着吧?” 顾轻舟却哭丧了脸:“司行霈” “嗯?” “烧着我头发了,我都闻到了焦味。”顾轻舟的脸全部垮了。 司行霈很不厚道大笑。 只是有一点点的头发烧焦了,可以减去,并不影响什么。 顾轻舟无力靠着他的后背:“司行霈,做太太好难啊!” “懒孩子!”司行霈笑骂她,“做个饭而已,这就打退堂鼓了?” 顾轻舟的退堂鼓是打得咚咚作响的。 她实在没有坚持的能力。 她可以调动佣人,也能识人用人,让佣人或者副官把他们的生活照顾好,可她不能亲力亲为。 她站在厨房里,那等僵硬感,完全就是个傻子。 “不是做太太好难,是做饭好难。”司行霈纠正她,“好了别哭丧着脸,你出去把桌子收拾了,等着吃饭。” 顾轻舟点点头。 后来,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司行霈熟练的烹炸煎炒,娴熟极了。 很快,一桌美味佳肴就做好了,只是土豆炖鸡的那锅土豆不像样子。 司行霈特意夹土豆给她:“来,尝尝自己胜利的成果。” 顾轻舟差点呸他一脸:“混账,不许取笑我!” 饶是这么说,还是乖乖把一块土豆给吃完了。 顾轻舟经历过了做饭风波,可能是吓坏了之后特别饿,也可能是小镇的食材更加新鲜,她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有点撑。 回到了卧房,顾轻舟简单梳洗,想起昨晚,她顿时不自在。 她早起还经历了一遭,如今涂抹了药膏也有点隐隐胀痛。 她为难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就俯身,吻了吻她的鬓角:“睡吧。” 居然很老实没有扑过来,顾轻舟心中微暖,往他怀里依偎着。 他们俩白天都睡得太饱了,又吃撑了,都没什么睡意。 顾轻舟和司行霈闲聊,问他:“司行霈,这里为什么没有姆妈的牌位?” “姆妈的牌位在司家的宗祠。她嫁到了司家,就是司家的人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当然知道。 只是,她以为司行霈会私下里给他姆妈设一个牌位的,结果竟然没有。 她又想起,之前司行霈说起外祖母家的趣事时,还说起了他的舅舅,如今却不见了他们一家人。 “你舅舅他们”顾轻舟小心翼翼问。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司行霈道:“舅舅在新加坡啊,要不然你以为谁帮我打理新加坡的生意?” 顾轻舟错愕。 这件事,她还真的不知道。 “他们怎么不回来参加你的婚礼?”顾轻舟问。 “他们?” “舅舅全家啊,舅妈还有表兄弟姊妹。”顾轻舟解释。 司行霈道:“舅舅没有家里人,他双腿残疾,故而不方便。” 顾轻舟了然,没有继续追问了。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声好像更小了点。 小镇越发静谧。 顾轻舟进入了梦乡。 她梦到眼波流水的田埂,一个女人正领着孩子散步,她的长发飘逸,似瀑布般。 她转过脸,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真是司行霈的模样。 她朝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走过来。 她看到了年幼的司行霈,剪着短头发,刘海遮住了额头,一双眼睛格外的漂亮。 “轻舟,阿霈就交给你了。” 她明明那般年轻,而顾轻舟好似和她一样大。 她声音非常的温柔恬静,宛如潺潺流淌的春水。 顾轻舟想要叫姆妈,却始终叫不出口,因为她看上去比顾轻舟还要小。 “阿霈,姆妈要走了。”她说着,就冲他们摆摆手。 阳光照下来,有点刺目。 她消失在光芒的尽头。 顾轻舟周身微暖。她转过身子,就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抱住了她,低声道:“轻舟,我们也走吧,回家了。” 顾轻舟被他牵着,一步步走过湿滑的田埂。 水稻抽穗,稻香阵阵。 顾轻舟往回走,心中却一直想要扭头去看看,她想要看清楚那边的人影。 她果然转了头。 她看到了自己的乳娘,还有师父。 他们冲她摆摆手:“轻舟,快去吧。” 这似乎是她离开家乡时,师父和乳娘站在村口送别的情景。 一帧帧的梦境,有点混乱。 顾轻舟就在这个时候醒了。 房间里光线暗淡,尚未天亮,雨已经停歇了。 就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楼下敲门的声音。 “司行霈!”她立马推醒了身边的人,“司行霈,好像有人来了。” 敲门声更大了。 司行霈一下子就坐起来。 第705章 命案 第705章 命案 司行霈很少这样深睡眠。 顾轻舟在身边,又身在母亲的老宅,他倏然就放松了。 他从未睡过这样香甜的好觉。 司行霈也确定,没有人是天生的机敏,他只是背负了太多。 回归天然,他也可以享受安逸。 司行霈被吵醒,一阵烦躁。看清是顾轻舟,他没有发火,只是想:“若能早点和轻舟退隐山林,才不枉活了一场。” “有人敲门。”顾轻舟告诉他。 司行霈嗯了声,捻开了床头的灯光,顾轻舟趁机看了看手表:五点刚过。 “谁啊,这么早?”顾轻舟彻底清醒,她预感不会有好事的。 司行霈道:“我去看看。” 他下楼,顾轻舟也披衣坐了起来,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 顾轻舟听到了副官邓高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司行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楼。 他脸色铁青。 “轻舟,快起来,我们要回去了。”他道。 说罢,他利落脱了睡衣,换上了自己的军装。 今天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若不是十万火急,副官绝不敢轻易找过来。 顾轻舟也换衣,问:“怎么了?” “芳菲和阿慕”司行霈突然头疼得更加厉害,他的声音一顿,“他们死了。” 顾轻舟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只感觉眼前直冒金星,半晌僵硬没有动,寒意从四面八方往她肌肤里钻,她耳边倏然静谧,再也听不到声音。 司慕和芳菲,他们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顾轻舟浑身冒寒气,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然不成样了,好像格外的尖锐:“什么死了?” 司行霈一把握住了她肩头,用力摇了摇她:“轻舟,快把衣裳穿好!我在楼下等你!” 说罢,他疾步下楼。 来了两名副官,他们正在跟司行霈讲述事情的经过。 顾轻舟顾不上穿鞋子,只把衣裳穿好就快速下楼。 司行霈已经发动了汽车。 顾轻舟坐上去,汽车的马力摇到了最大,似箭一般蹿了出去。 司行霈紧抿着唇。 顾轻舟侧眸想说话,却看到了司行霈额头的青筋。 他正在忍着极大的情绪。 顾轻舟就不敢说话了。 她心中乱成了一团糟。 “他寿命不长。”这是当年郭七老先生预言司慕的话。 顾轻舟当时很谨慎,给了他钱,希望他能为司慕改命。 老先生说了,最多增加一点寿命,却不可能改变什么的。 果然,司慕的寿命延长了一年多。可最终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 顾轻舟浑身发寒,她的手脚都僵硬了,任何话也说不出口。 司行霈亦不言语,只是默默开车,把车子当飞机开似的。 原本需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司行霈只不过二十分钟就开到了平城城里。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带着顾轻舟去了饭店。 军警已经把饭店围了起来。 此刻天还没有大亮,饭店门口的灯火也全部熄灭了。 晨曦迷蒙中,顾轻舟似乎闻到了血的气息。 她跟着司行霈进了饭店。 上了三楼,司督军的亲信副官们,正毕恭毕敬站着。 司行霈一进门,就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 重重的一巴掌,清脆作响。 顾轻舟猛然回神,她看到了司督军暴怒而扭曲狰狞的面容。 “给我查!”司督军咬字极重,好似每个字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抓到凶手!” “是!”司行霈站住了身姿,居然恭敬叩靴行礼。 顾轻舟站在身后,她闻到了血的气息,故而身不由己开始发抖。她看到了司督军身后的房间,白色床单染透了血迹。 司督军往旁边挪开,让他们俩进来,他自己坐到了床对面的沙发上。 屋子里没有点灯,窗牖半开,晨风撩拨着窗帘,将晨光透进来。 司督军一动不动看着床上的人。 顾轻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床上的人。 司芳菲是半坐着的,一把长长的钢刀,穿透了她的喉咙,将她活活钉在床头板上; 她面前的被单,被血染透。 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仍可以看得出很惊恐。 她非常的害怕。 顾轻舟只感觉冷,惧意和寒意铺天盖地,她膝盖发软,却努力让自己站稳。 司行霈的手,也抖了起来。 司芳菲的瞳仁已经涣散了,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像是震惊万分。 “芳菲”司行霈的声音发虚,轻轻唤了她一声,宛如儿时的亲昵。他上前,想要合住她的眼睛,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司芳菲死了,死不瞑目! 司行霈的呼吸,压抑而沉重。好似他呼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刀子,每一下都艰难,都让他有种极致的疼痛。 他的亲人不多,除了顾轻舟就是芳菲。 当年祖母是寿终正寝,跟芳菲完全不同。 芳菲是惨死。 司行霈一生的奋斗,为了家国。护不了小家,哪里能护得住国家?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最亲近的妹妹死在他面前,这样惨烈! “给她入殓吧。”司行霈的声音全哑了,他说话也不流畅。 司督军却没有动。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似乎想把最爱的小女儿的模样牢牢记住。 一夜之间,他痛失一儿一女,全是他心尖的宝贝。 他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双目通红。 “叫人来入殓,送回岳城办丧礼。”司督军站起身。 他好似很努力想要站直,可他的后背很佝偻,让他无法挺直胸膛。 他一下子垮了。 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军人,他是个年迈丧子的父亲。 他没有哭,在所有人都可以啼哭的时候,他没有哭泣,而是把这滔天的悲怒全部忍住。 司督军往前走,倏然身子直直栽下去。 “阿爸!”顾轻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她也扶不住,差点被带倒,是司行霈急忙过来,将他们俩都扶稳。 司督军再也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两眼发昏,彻底昏死了过去。 “来人!”司行霈疾呼。 副官们进来,把司督军送到平城的军医院。 司行霈出了房间。 东方的骄阳正在升起,而司芳菲和司慕,再也看不见初升的太阳了。 顾轻舟看到司行霈眼中的清泪,顺着眼眶,猝不及防的滑落。 第706章 凶手是谁 第706章 凶手是谁 空气里飘散着的,不仅仅是血腥、雨后泥土的气息,还有沉沉的绝望。 顾轻舟站着不敢动。 她还没有去看司慕,而她也不敢去。 司行霈急忙把眼角的泪抹去,转身去看司慕时,顾轻舟还是亦步亦趋跟着去了。 和司芳菲的惨状相比,司慕这边就相对温和多了。 他是自尽的。 至少表面上看,他是用自己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他怕枪声传出去,故而他用枕头隔在手枪和脑袋之间。 子弹穿破了枕头,带出数不尽的羽毛,以及司慕的脑浆。 血和脑浆染透了床单,司慕阖上了双目,他保持临死前自尽的姿势,表情却是温和的。 司行霈走上前,仔细查看他。 顾轻舟靠着墙壁。 她的双腿,再也没什么力气了,故而她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 她痴痴望着床上的人。 顾轻舟想起司慕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他也要像司行霈一样,完成统一大业;他说他很爱玉藻,想要亲自带着玉藻长大。 一双有力的手,把顾轻舟搀扶了起来。 顾轻舟这才惊觉,自己也流了一脸的眼泪。 她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不,司慕不会自杀的,他还有理想,还有玉藻——他不会放下玉藻的!” 玉藻那么小,生母潘姨太被司慕赶走,生死未卜,而司夫人和司督军对玉藻这个孙女都没什么关怀。若没了司慕,玉藻的处境可想而知。 他绝不会死的,至少他不会想不开的。 司行霈却不回答顾轻舟。 他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控。 他也毫无心思安慰任何人,包括顾轻舟。 血让他暴躁,头疼欲裂。 他的弟弟、他的妹妹,死在他的地盘上,而且是这等惨烈。 “司行霈!”顾轻舟哽咽着喊他。 他终于把情绪稳住,低头对她道:“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先回去吧,我来处理。” “我” “你先回去!”司行霈的声音不容置喙。 顾轻舟这才点点头。 “好,我听你的。”她道,“找到凶手。” 司行霈没答应什么,他转身重新进了司慕的那间房。 顾轻舟在副官的陪同下,离开了饭店。 路上,副官告诉她:“是副官巡查时发现了芳菲小姐的门响了下,结果敲门时却没了动静,后窗似乎被打开了。” “再次敲门,芳菲小姐也没应答,副官就去禀告了督军。” “夫人发火,说副官们草木皆兵,只不过是响动而已,督军说他起来抽根烟,就顺便去看看,结果” 结果看到了司芳菲的惨死。 司督军急忙叫人查每个房间,司琼枝没事,司慕却自尽了。 司夫人听闻,披衣就去儿子的房间查看,看到了之后当时昏死过去了,司琼枝也彻底疯癫了。 副官把她们母女先送去了医院,给司琼枝打了镇定的药,她才停住了尖声叫喊。 司夫人母女离开之后,只不过两分钟,司行霈和顾轻舟就到了。 司督军强撑着维持局面,直到司行霈来了。 司夫人只爱司慕和司琼枝,芳菲的死对她没什么影响,只有司慕的死很打击她;而司督军面临的就是两个孩子。 “怎么会这样?”顾轻舟亦头疼欲裂。 这件事,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没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俩素来谨慎,而结婚那天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们全部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在新婚这件事上,确保婚礼万无一失。 而新婚当天,别说顾轻舟和司行霈了,就是副官将领们,谁不是小心翼翼的? 他们最怕婚礼出事,结果婚礼很安静,大婚后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大婚后,算是我是司行霈这辈子最放松的时刻了。一定是很了解我们的人,才会下这样的毒手,才会选定这样的时机。”顾轻舟捂住了脑袋。 她坐在后座,却弯腰把自己埋入膝盖里。 眼前漆黑,她任由眼泪横流。 “太太,您不舒服吗?”副官从后视镜里没看到她,下了一跳,而后才留意到她矮下了身子。 “没有,开车吧。”顾轻舟的声音哽咽。 副官不敢再说话了。 “是谁的仇人?”顾轻舟忍着内心的痛楚,想把思路理清楚。 谁的仇人会杀司慕和司芳菲? 司慕自己有仇人的,他曾经与德国人合作,与虎谋皮,后来又去了趟日本。 司芳菲也有仇敌,她在南京看似八面玲珑,却不免利用了一些人的感情,导致一些家庭对她很憎恨。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身份,就是司督军的儿女,司行霈的亲人。 “假如是我的敌人,应该只会杀了司慕,不会带上芳菲的。”顾轻舟扪心自问。 她并不是想摘开自己,而是盲目把自己也放进去责怪,实则没意义,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 杀一个人太难了。 在司督军的副官们巡逻之下,没人会冒大风险去杀无关紧要的人,除非有直接的仇怨。 顾轻舟的敌人,不会把仇怨加在司芳菲身上,只会放在司慕身上,故而她知道,此事没必要从她这边下手,错过了抓捕凶手的时机。 “那天,芳菲一直在哭,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事?”顾轻舟问自己。 她想得脑壳都疼。 车子停下来,副官低声道:“太太” 顾轻舟没有动。 有人敲车窗。 顾轻舟抬起头,她看到了霍钺。 暴雨之后的清晨,天空万里无云,街道、树梢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蔚蓝色的天空把大地映衬得格外明媚。 顾轻舟看到霍钺站在阳光里。 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下了汽车。 “霍爷,您还没有走?”顾轻舟问。 婚礼那天,霍钺也在场的,只是当时他与司行霈忙着交谈,顾轻舟也没跟他跳舞。 他也没找顾轻舟,可能是下意识的避嫌吧。 “雨才停,我准备今早再走,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霍钺叹息,低头又看了眼顾轻舟的脚,“你的鞋子呢?” 顾轻舟赤足踏在地上,脚趾冻红了。 她茫然摇摇头:“我都不记得出来穿鞋子没有” 霍钺道:“你先上车吧,进去再说。司行霈方才路过,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司行霈信任的人不多,霍钺算一个。 顾轻舟点点头。 从大门口到正院有很长一段路,她重新上了汽车。 第707章 漩涡 第707章 漩涡 回到了新婚的正院,顾轻舟胡乱擦了脚,朱嫂给她拿了一双干净的棉拖鞋。 “这是怎么了?”朱嫂看着顾轻舟眼眶是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让顾轻舟坐下,给她梳头。 顾轻舟看着镜子,声音似幽灵般有气无力:“朱嫂,司慕和芳菲死了。” 朱嫂手里的梳子,差点插入顾轻舟的头皮,她失措惊呼:“死死了?” 然后不等顾轻舟回答,她只顾问,“怎么死了?是如何死了的,少帅知道吗?” 顾轻舟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少帅知道,是命案。”顾轻舟道。 她把事情简单告诉了朱嫂。 不是她故意简略,而是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朱嫂镇定了半晌,重新给她梳头。她不停的说什么芳菲小姐跟少帅感情那么好,如今这样了,少帅该怎么办等等。 顾轻舟就看着镜子。 她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的眼泪。 她跟司芳菲没什么感情,甚至谈不上友好,顾轻舟也没办法假慈悲,她只是为司慕难过。 她没有爱过司慕,甚至丁点的好感都没有。 可她记得,司慕是一位很好的父亲,他对玉藻那般温柔。 她甚至还记得,当初她和司行霈还没有闹翻的时候,司慕有次和她交谈退亲,顾轻舟故意激怒他,他气个半死离席,还帮顾轻舟付了钱。 司慕对顾轻舟谈不上多好,因为他一直在闹脾气。 顾轻舟现在却记不住他的那些别扭,只记得他的好。 他已经放开了,他应该是一名战士,马革裹尸才是他最光荣的死法,现在却如此窝囊,被人杀害还做成自杀的假象。 司慕不会自杀的。 如果没有玉藻,顾轻舟也许会怀疑他走极端,如今不可能的。 他知道,如果他死了,玉藻一无所有,他不会放心丢下还不满两个月的女儿。 “太太,太太!”朱嫂喊她。 顾轻舟回神,发现自己已然是泪湿了衣襟。 朱嫂也跟着哭了:“太太,你别伤心了,少帅会找到凶手的。” 顾轻舟点点头。 “我只是没想到。”顾轻舟道。 朱嫂哽咽着,坐到了顾轻舟旁边的椅子上,问顾轻舟:“太太,这可是少帅的妹妹和弟弟,旁人会不会说闲话?” 顾轻舟接不上这话,她现在不想担心这些。 朱嫂更加担心了:“一旦有闲话,你和少帅可怎么办?真是的,到底谁看不惯你们呢?” 她又流下了眼泪。 不是为了司慕和司芳菲,而是担心顾轻舟和司行霈遭受流言蜚语。 大家都有难过的地方。 顾轻舟擦了脸上的泪痕,道:“霍爷来了,是少帅让他过来的,我先下去了。” 朱嫂唉了声。 她亲自帮顾轻舟和霍钺端了茶,才去找副官,想要再仔细问问。 顾轻舟和霍钺坐在客厅里,她沉默了很久,直到霍钺喊她。 “司慕是自杀,司芳菲是他杀,对吗?”霍钺问。 顾轻舟颔首:“假象是这样的。” “如果是冲着你们来的,那么他们就会死在你们婚礼当晚。此事,你不必自责,跟你们没关系,可能是司督军的政敌干的。”霍钺道。 顾轻舟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到了尸体,还没有抓到任何嫌疑人。 方向太多了,导致她现在也没了头绪。 但就如霍钺所言,这件事估计不是冲顾轻舟来的。 “依照假象,最先查到的,大概会是司慕买通凶手杀了司芳菲,然后他自尽。”霍钺道。 假象会如此。 到时候,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司慕。 “一旦此事是司慕主谋,那么还是会牵扯到你身上。轻舟,你得有点防备,你未必就能摘干净。”霍钺道。 这种假象,是提供给流言蜚语的。 舆论和八卦不需要实情,他们只需要猜测。 到时候,就会有人猜测顾轻舟的身份。 一旦猜到她是司慕的前妻,那么司慕伤心欲绝之下做出这等惨事,也是能理解的,而顾轻舟会成为舆论的牺牲品。 所有人都希望她偿命。 “司夫人还活着,她一定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顾轻舟道,“到时候,舆论会淹没我,我即将声名狼藉了。” 司夫人会把事情闹大的。 凶徒营造的假象,会让司夫人倾泻愤怒,哪怕跟顾轻舟无关,司夫人也要借机拉顾轻舟下水。 霍钺道:“别那么悲观。” 虽然这样安慰,霍钺也蹙起了眉头。 “可是,只要我离开几年,舆论总会过去的。”顾轻舟道,“这样的舆论和民情,也许会毁了我的声誉,却不会要了我的命。” 霍钺颔首。 “你觉得,背后的人到底是想要什么?”顾轻舟又问霍钺。 霍钺沉吟:“关键是凶手是谁” 要知道凶手是谁。 于是,顾轻舟和霍钺一点点分析,假如凶手是这个,亦或者是那个。 凶手是司督军的敌人呢? 是司行霈的敌人? 是司慕的敌人? “会不会真是司慕自己?”最后,霍钺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头。 她拿出了玉藻的例子。 “司慕放不下的事太多了。”顾轻舟道,“非要极端的想,两位死者自身有一位是凶手的话,我宁愿相信是芳菲” “可司芳菲是他杀。”霍钺道。 顾轻舟点点头。 是啊,司芳菲是他杀,而不是自尽,她应该不会是凶手了。 再说了,她也没有自尽的理由。 如果司芳菲对司行霈有着畸形的爱恋,那么她也希望把顾轻舟弄倒,而不是这样轻易便宜了顾轻舟。 “我还以为,芳菲会对付我,我时刻提防着她,不成想,她竟是这样的结局。”顾轻舟叹气。 霍钺倏然一惊,他面上似随口一问:“司芳菲为什么要对付你?” 用一种说笑的口吻。 顾轻舟就道:“一点私事。” 她没有告诉霍钺。 霍钺心中,却敏锐的起了点担忧。 他之前觉得,顾轻舟可能不会特别危险。现在,他猛然觉得,顾轻舟可能遭遇一个极大的漩涡。 而顾轻舟因司慕的事伤心,亦或者当局者迷,她现在还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处陷阱里。 “司芳菲”然而,顾轻舟还是看到了霍钺的表情,她突然心口也是一跳。 她怔怔看着霍钺。 霍钺就知道,他留意到的危险,顾轻舟现在也留意到了。 顾轻舟的手指微微卷曲了起来。 第708章 断绝 第708章 断绝 顾轻舟一直在愣神。 霍钺坐在旁边,慢腾腾喝了一杯茶。 放下茶盏,他对顾轻舟道:“我得回去了轻舟,坐在这里无济于事。我回去查查,也许还能帮到你们。” 顾轻舟嗯了声。 等霍钺走到了门口,她脑子才转过来,道:“我也去。” “你也去?”霍钺迟疑了下。 这个当口,顾轻舟不太适合离开平城的吧? 况且,岳城那边,她也是回不去的。 “我曾经答应过司慕,假如他不幸战死疆场,我会帮他抚养玉藻”顾轻舟说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后面的话不由自主哽住。 人都可以死,包括顾轻舟,但司慕不应该是这种死法。 郭七老先生说,司慕可能会死于子弹,顾轻舟总以为他将来是征战一生的,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玉藻还不足两个月,顾轻舟需得亲自抚养她。 “轻舟,司行霈需要你,你的家庭也需要你,这个时候你不宜离开。”霍钺语重心长,“司慕的女儿,我会让阿静去抱过来,照顾她。” 顾轻舟不放心,她目带犹豫。 霍钺就问她:“你想逃避啊?” 顾轻舟猛然一惊。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潜意识里真不想面对司夫人。 不管结果是什么,司夫人一定会把所有的罪过推给顾轻舟的。她若厮打顾轻舟,难道顾轻舟还能还手吗? 真相是什么,有什么重要? 在司夫人看来,顾轻舟不结婚,司慕就不会来,他就不会死。 只怕司夫人会不死不休的纠缠顾轻舟了。 “我”顾轻舟张口结舌,“霍爷,您为何要把人看得这样透?” 霍钺笑了下。 他的青布长衫衣摆飘逸,依旧是那么斯文潇洒。 这些年,霍钺都没怎么变过,他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帮龙头。 “轻舟,别太难过。”霍钺道,“你在司行霈身边,就无需我再说什么保重的话了。” 顾轻舟想笑一下,可惜她无法牵动唇角。 “我知道的,多谢您。”顾轻舟道,“帮我照顾好玉藻。等这边的事情妥善处理了,我就回去接她。” 霍钺颔首应下。 有了霍钺帮衬,顾轻舟的心中暂时安稳了下来。 她洗脸、梳头、换鞋。 司督军和司夫人、司琼枝全部进了医院,司芳菲和司慕尸骨未寒,顾轻舟不能任由情绪左右她。 她需得操持大局。 她准备去军医院,和司督军、司夫人呆在一起。 哪怕司夫人和司琼枝想要撕碎了她,她也不能退缩。 到了军医院,顾轻舟看到司督军站在窗前抽烟。 窗台上,落满了烟灰。 “阿爸”顾轻舟喊了他,只感觉声音千斤重。 她的拳头有点紧,似乎想要后退,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也常有胆怯的时候。 然而,现在根本没空去躲避。 “你来了。”司督军的声音是哑的,不知是抽了太多的烟,还是哭过,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有一点气声。 “是,阿爸。”顾轻舟往前走,走到了他跟前。 窗外是几株树木,春日里蓬勃舒展枝桠,开了满树的花。 司督军怔怔看着。 顾轻舟发现,司督军一下子就老了,他那宽阔坚毅的肩头,往下虚搭着,有气无力,像个颓废的老者。 “不要难过,我们都不要难过。”司督军对顾轻舟道,“人总是要走的。” 顾轻舟嗯了声。 她一点头,眼泪就顺势滚落。 司督军这话,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顾轻舟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顾轻舟根本体会不到。 “轻舟,我不该松口的”司督军倏然又道。 顾轻舟的心口发紧。 她知道这话的含义。 司督军若是不松口,顾轻舟和司行霈就不会结婚的,哪怕结婚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司家众人也不会来到平城参加婚宴。 如此,司慕和司芳菲就不会死。 “阿慕对你不错,他帮你说了很多的好话。”司督军深深吸了一口烟,“我若是再善待你,就太对不起我的儿子了。” 顾轻舟的眼泪流淌得更厉害。 “我我明白了。督军,我这就走”她声音哽咽难以成调子,视线里一片模糊。 顾轻舟不怪任何人。此时此刻,司督军的痛苦,她体验不到万分之一。 也许,她真的错了。 司夫人说,老天爷会报应顾轻舟的,顾轻舟总担心着,如今真的轮到了她。 她心中无比的难过,得到了认可,如今又失去了。 “我走了,督军。”顾轻舟跟司督军作辞,她深深弯了下腰。 她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地上,荡开水花。 她亦不知为何会这般痛哭。 “去吧。”司督军头也没回,只是抽烟的动作更加用力,似乎想要用雪茄的轻烟来填补内心的失去。 顾轻舟转身,出了病房。 远远的,她听到了哭声。 那是凄厉的、苍老的、惨绝的哭声,顾轻舟很熟悉这声音——是司夫人在哭。 “你在逃避吗?”她想起了霍钺的话,而她也承认了。 顾轻舟迫不及待往外跑。 可能是脚上的鞋子很沉重,她想要甩掉它们,故而她一路狂奔。 “太太,太太!”副官邓高很大胆,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太太,您的脚” 顾轻舟低下头。 她跑了很远的路,已经从军医院跑出来,脚不知何时被碎玻璃割破了,鲜血直流。 “太太,回医院去包扎一下吧?”邓高见她没有再跑,立马松了手。 “不用了,回家吧,我自己有药。”顾轻舟道。 汽车开了过来。 坐在汽车里,副官用一块毛巾垫在她的脚底。 顾轻舟瞧着毛巾一点点染上血色。 然而,她没有感受到痛,全身上下都有点麻木了。 这天晚上,司行霈没有回家。 顾轻舟知道他在抓凶手,司督军让他赶紧抓到。 “查到什么了吗?”顾轻舟问副官。 副官说不知道。 “去问问,看看在哪里审讯,查到了什么。”顾轻舟道。 半夜十二点,副官来给顾轻舟回信,说师座已经抓到了一个杀手。 “正在审。”副官道。 顾轻舟嗯了声,没有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头的吵闹声。 第709章 顾轻舟的恶毒 第709章 顾轻舟的恶毒 深夜的平城,空气清冷,雨后的春寒复起,初开的娇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顾轻舟听到了吵闹声,就推开门走到了屋檐下。 料峭寒意扑面,她打了个哆嗦。 “顾轻舟那个贱人,是她害死了慕儿”是司夫人的声音。 她哭喊着。 除了司夫人,还有司琼枝的声音:“都是她,她想要杀了我哥哥,还做成他自尽的模样,她这个恶毒的妇人!” 其中掺杂着副官们劝慰的声音。 顾轻舟握了握手指。 寒意更重了,让她的面颊有点僵硬,她的唇紧紧抿着。 片刻的功夫,司夫人就冲到了正院。 她的鞋子在大门口于副官们冲突的时候弄掉了一只,故而一走一瘸的。 看到了顾轻舟,她更加破口大骂,使劲要往前冲。 副官们拦住:“夫人,请您节哀!” 司夫人却大喊大叫:“顾轻舟,你过来顾轻舟,你若是还有一丝良知,你就过来跟我对峙:你为什么要害死司慕?” 顾轻舟没有动。 她站在屋檐下,灯火暖黄色的光线铺满了她全身。 她放下了长长的头发。 她自从和司慕结婚,就再也没有剪过刘海,故而刘海长长的搭在脸侧,遮掩的她面容更小巧。 她原本就妩媚的眉眼,半隐没在黑发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阴森。 她似个女鬼,满头满脸的发,面容苍白。 司夫人却完全没看到似的,使劲往前冲。 副官也不敢真的用力,一个不慎,就被司夫人冲了过来。 她上前就抓顾轻舟的头发,想要厮打她。 顾轻舟原本告诉自己,不要伤害司慕的母亲。 可当司夫人真的冲过来时,她抬起了脚,一脚把司夫人踹翻。 司夫人刚榻上台阶,没提防顾轻舟敢动脚,骨碌摔了下去,摔懵了,半晌没爬起来。 “姆妈!”司琼枝那凄厉的哭喊,已然是半嘶哑了,在寂静的夜空里很可怖,宛如半夜枭啼。 “顾轻舟,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我哥哥,还敢打我姆妈,你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们全家都该死!”司琼枝被副官拦住,拼了命的挣扎,不停的辱骂。 副官们这时候就发现,太太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故而拦司琼枝就更加用力了。 这时候司夫人也爬了起来。 她重新想要站起来打顾轻舟。 顾轻舟的袖底,亮起一把勃朗宁,对准了司夫人的脑袋。 “你开枪啊,你开啊!”司夫人还要往前冲,“就像你杀司慕那样。” 顾轻舟就朝着天空,放了一枪。 枪声震动了司夫人,也让司夫人的脚步微停。 她不敢再靠近了,故而坐在地上撒泼大哭,毫无往日的雍容华贵。 “老天爷啊,你看看这个女人,为什么她作恶多端却不收了她?她害死了我儿子,害得我们司家不得安宁,怎么不打个雷劈死她?”司夫人哭吼道。 她一抹眼泪,坐在地上怒指顾轻舟:“我知道,是你和司行霈那个小杂种,你们俩设计害死了慕儿!现在,你们逞心如意了?” 顾轻舟没有答话。 她一直没有开口。 她沉默站在屋檐下,面上毫无表情,只是被隐没在黑发里的眼睛,莫名其妙开始流眼泪。 她的眼泪流得更狠。 司夫人的骂声更凶。 “我没有害死那个杂种的娘,我只是写信让她去死,她自己上吊,关我什么事?”司夫人哭得更加厉害。 司琼枝突然一惊。 众位副官也全部听到了。 朱嫂这时候才被惊动,急匆匆从旁边的倒座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你说什么?”朱嫂衣裳都没有扣好,跨过门槛走向了司夫人,“你刚刚说什么?你给谁写信?” 司夫人就啐朱嫂:“你少假惺惺,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合谋设计我们!为什么不敢杀了我,懦夫,贱人,你们都该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看着你们全死光!” “姆妈!”司琼枝反而有一点理性。 司夫人则完全不管了。 她看到朱嫂靠近。 她打不到顾轻舟,就爬起来拉住了朱嫂的头发,使劲打朱嫂。 “住手!”顾轻舟这才厉喝,过来帮忙时,也被司夫人扯住了头发。 司夫人劈头盖脸,掴了顾轻舟三四下,顾轻舟的脸都被她打肿了。 她放开了朱嫂,只打顾轻舟。 顾轻舟忍无可忍,反手重重扇了司夫人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姆妈?”司琼枝又在远处厉叫。 司夫人一边和顾轻舟厮打,一边怒骂:“你害死了我儿子,今天就要你偿命!” 朱嫂也帮忙,却被挤到了旁边。若不是朱嫂没防备,顾轻舟根本不会下来救她,也不会处于弱势,被司夫人抓住。 突然一个力道,用力扯开了司夫人和顾轻舟。 顾轻舟抬眸,就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将她护在身后,跟着他进来的副官们,将司夫人压住。 司夫人再挣扎,却是徒劳无功,根本无法挣脱。 “你们就这样看着?”司行霈扫视一圈院子里的副官。 副官们瑟瑟发抖。 一边是司夫人,一边是太太,她们是婆媳关系,谁敢下狠手去阻拦? 司夫人可是像疯了一样! 她还在挣扎,司行霈身边的副官就重重一下子打在她的后颈,直接把她打晕。 家里看门的副官,可不敢这样放肆。 “姆妈!”司琼枝大哭。 司行霈搂住了顾轻舟,转过脸对副官们道:“押回去,不许再让她们进门!” 副官道是。 院子里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切都归于安静。 司行霈将顾轻舟抱起来,回到了卧室。 顾轻舟挨了几下打。 她原本没吃亏的,是朱嫂没有防备,被司夫人缠住,顾轻舟才走下去的。 如今,她左边眼角被司夫人挖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来。 脸上挨了好几巴掌,此刻火辣辣的疼,已经肿了起来。 朱嫂也挨了几下。 忍着疼痛,朱嫂拿了冷巾帕进来,要给顾轻舟敷脸。 “太太,夫人那话是什么意思?”朱嫂放下毛巾,却不肯出去,眼泪婆娑看着顾轻舟,“是她逼死了我家太太?” 司行霈眸光微盛,看着顾轻舟。 第710章 报应 第710章 报应 这个瞬间,司行霈的眼神是很犀利的,似开刃的利器,有锋利的刃芒。 顾轻舟一怔。 她想要开口,朱嫂又道:“太太,您为何从未说过这件事呢?” 说罢,朱嫂惊觉自己在悲伤和急切之下,说错了一句话。 不过,少帅这么疼太太,应该不会多心的。 朱嫂看了下司行霈。 她没看出少帅表情的变化,只感觉屋子里更冷了,似乎有什么寒意在屋子里游荡着。 “我我先下去了。”朱嫂支吾,退了出去。哪怕是满心的疑问,朱嫂也不会去责备顾轻舟。 她和司行霈一样,疼爱顾轻舟,知晓顾轻舟不会隐瞒他们什么的。 少帅坚信是现任司夫人蔡景纾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且多年寻找证据,可惜没什么结果。 太太那么爱少帅,若是她有证据,她会拿出来的。 朱嫂想,太太肯定也有难言之隐,还是让他们两口子自己说吧,她在场不方便。 于是,朱嫂下楼了。 等朱嫂一走,司行霈拿起毛巾,要给顾轻舟敷脸。 顾轻舟却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头用点药膏就可以了,我自己配置的” 司行霈嗯了声,没有坚持,他放下了毛巾。 他问:“药膏在哪里?” 顾轻舟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碗,碗里盛着淡绿色的膏体,有草木的清香,这是她自己研制的。 司行霈撩起她的头发,仔细为她擦药膏。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不看她的眼睛,也不说话。 擦好了,司行霈站起身道:“我还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先睡吧,等我有了消息会告诉你的。” 说着,他真的往外走。 顾轻舟盯着他的背影看。 见他走到了门口,她突然喊他:“司行霈!” 司行霈脚步一停。 顾轻舟问:“你怀疑我?” 司行霈心中一紧,他回过头道:“轻舟,我从不怀疑你什么。” 他很认真,态度也是真诚的。 他不怀疑她,他爱她,她是他司行霈的命。 “你若是不怀疑,你会问我的。”顾轻舟往前走了几步,眼底聚满了痛色,“你怀疑我有证据却没有告诉你?” 司行霈犹豫了下。 他这个犹豫,只是短短几秒钟。 他很坚定自己的心。 “你不会的。”司行霈道。 “那你为什么不问?”顾轻舟扬起脸看着他,“夫人的话、朱嫂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若是不怀疑,为什么不谈谈?” 司行霈一瞬间竟然接不上来。 他回视顾轻舟。 顾轻舟继续道:“你今天查到了什么证据?” 司行霈的眼神再次一动。 顾轻舟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不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轻舟,我们可能在一个圈套里,但是我不曾怀疑你。”司行霈道。 他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正如顾轻舟和霍钺猜想的那样,证据可能会指向顾轻舟。 顾轻舟有杀司慕和司芳菲的动机,也有能力。她嫉妒司芳菲,同时又希望抹杀自己的过去。 而司慕,就是她的过去。 顾轻舟一下子却被挤垮了般,她垂了眼帘。 “你去忙吧。”她说。 司行霈说他不怀疑她,顾轻舟相信。他爱她,顾轻舟更坚信。 正是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怀疑,他理性的做出了决定。 可司行霈不是机器,他有自己的感情——他的感情在背叛他的理性。 假如他真的不怀疑顾轻舟,他就会在查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告诉顾轻舟。 他会让顾轻舟当心,会跟顾轻舟商量,甚至会提出让顾轻舟参与调查。 但是他没有说。 什么也不说,意味着他自己也不是那么肯定。 就如他方才听到朱嫂的话,他也下意识没有问。 他害怕知道实情,他不愿意猜测顾轻舟的打算。 哪怕顾轻舟瞒着他,她也是有苦衷的。 “轻舟”司行霈看得出她的情绪变化,甚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轻舟却转身,一下子关上了房门。 司行霈站在门口,想了半晌。 他是要这样离开,还是回身跟她说清楚? 然后,顾轻舟重新开了房门,她对司行霈道:“司行霈,我没有证据。你猜得不错,你母亲是被蔡景纾逼死的,她写信给你母亲的。 可惜,那些信早已没了,我手上只有三封信,都没有写到重点的地方,我一直在诓骗蔡景纾。 蔡景纾做贼心虚,又很清楚那些信最后都是落在我外公手里,所以她很怕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后面的那些证据。” 司行霈一下子将她拉入怀里。 他感受到了疏离。 顾轻舟在解释。 她的解释里,看似是想把问题说清楚,不留下猜疑,实则她在和司行霈划清楚界限。 她生气了。 “轻舟,我从未怀疑过你。”司行霈低声,然后又道,“芳菲死了,轻舟,我现在很累。” 顾轻舟嗯了声。 “去忙吧,让副官开车,你路上睡一会儿。”顾轻舟道。 司行霈松开了她。 他下楼了。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她告诉司行霈这些话,是想让司行霈把调查的证据也告诉她。 然而,他没有说。 顾轻舟想:“他怀疑我了,他觉得是我杀了司芳菲和司慕。” 她平素行事也不那么纯善,她手上也染过鲜血,司行霈怀疑她,她不会太过于吃惊。 顾轻舟双腿发软,她轻轻关上了房门。她的坦白,可能是太迟了,并没有换来司行霈相同的信任。 新婚之夜的龙凤蜡烛还没有点完,她关了电灯,起身把蜡烛点了。 烛光很淡,顾轻舟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 “当初师父和乳娘死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她问自己。 她不想让自己太过于悲观。 可她忍不住的难过。 司行霈在怀疑她。 布局者的目的,应该就是让他们夫妻反目成仇吧? 她想,对方做到了。 司行霈哪怕再疏远芳菲,芳菲都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看他对待朱嫂、阿潇和老太太,就知道司行霈多么渴望亲情了。 芳菲的死,真是个绝妙的局。 “也许,我的报应真的来了。”顾轻舟想。 第711章 安排 第711章 安排 顾轻舟枯坐了一夜。 那对龙凤蜡烛烧完了,流淌了满桌的蜡泪。 烛心噗嗤一声灭了之后,顾轻舟回神。 天已经大亮了。 朱嫂准备好了早膳,小心翼翼敲顾轻舟的房门。 “太太,昨晚少帅没说什么吧?”朱嫂很担心自己那句错话,让他们夫妻起了罅隙。 若起了争执,就是大大不妙了。 顾轻舟道:“没事,他没过几分钟就走了。” 朱嫂松了口气。 顾轻舟发现,朱嫂被司夫人打了那几下,脸上有很清晰的五指印痕,而她脸上已然没什么痕迹,只有一夜未睡的疲倦。 “朱嫂,我这里有些药膏,您擦些在脸上。”顾轻舟道。 朱嫂摸了下自己的脸,连连道谢。 顾轻舟给她涂抹药膏,就跟她说话。 从司芳菲的死,说到了司行霈的母亲,又说司行霈从小在家就不太如意等,司夫人一直不喜欢他。 “少帅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直跟夫人作对。”朱嫂客观道。 “他没什么不对,他一直有所怀疑,这是他的机敏。”顾轻舟道。 朱嫂特欣慰。 顾轻舟任何时候,都会帮司行霈说话的。 朱嫂拉住了顾轻舟的手:“太太,朱嫂这把年纪了,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跟少帅好好的过日子。我服侍你们一辈子,以后下去见了老太太,也有交代了。” “老太太”,是指司行霈的母亲,为了和顾轻舟区分开来。 顾轻舟回握了朱嫂的手。 说了片刻的闲话,顾轻舟下楼吃了早饭。 司行霈还在连轴转,他不可能休息,也不可能停歇下来。 他内心的愤怒,快要击垮他。 平城虽然是他的地盘,可司行霈也不是神仙,不能面面俱到。 而司行霈,显然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肯服输。 顾轻舟不愿意被他怀疑,也没办法增加他的辛苦。 假如顾轻舟自己派人去查凶手,只怕会打乱司行霈的计划。 司行霈知晓顾轻舟有点能耐,却不和她商量半句,他已经怀疑顾轻舟了。 这种时候,最忌讳添乱了。 早饭之后,顾轻舟坐在饭桌前沉思。她虽然一夜未睡,脑子还是清楚的。 她没有去找司督军和司夫人。 司督军已经表明了态度,若再纵容顾轻舟,就是对不起司慕了;而司夫人,无疑是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顾轻舟身上,厮打只是开端。 他们不愿意看到顾轻舟。 顾轻舟就去看了二宝。 “你带着木兰和暮山去上海,找张九爷玩几天,可好?”顾轻舟问二宝。 二宝眨了眨眼睛:“师姐去吗?” “师姐不去。” 二宝立马摇头:“我也不去。” “你先去,以后师姐去看你。你答应师姐,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木兰和暮山,能做到吗?”顾轻舟问。 二宝疑惑看着她。 他虽然傻,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下子就拉住了顾轻舟的手:“师姐,我不走!” 顾轻舟哄了他半天。 “师姐你去吗?”二宝坚持问,他不肯离开顾轻舟。 顾轻舟眼眶发热,道:“我过几天就去。” “师姐,你还要我吗?”二宝再次问。 顾轻舟这次的态度就变了,她非常慎重跟他保重:“师姐永远不会丢下你!” 二宝裂开嘴巴笑,十分憨厚。 顾轻舟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她遇到什么事,她都要带好二宝。 她喊了副官唐平。 唐平是顾轻舟为数不多的亲信,二宝最信任他。 “你去收拾东西,我写封信给张太太,你带着我的书信和二宝、木兰、暮山,一起去上海,暂住张家,等我的消息。”顾轻舟道。 唐平对顾轻舟的话素来不质疑。 他道是,恭恭敬敬。 顾轻舟回房写信的空隙,唐平已经替二宝收拾妥当,也给木兰和暮山喂了药睡着了,装在笼子里。 药是顾轻舟亲自配制的,不会伤害木兰和暮山的身体。 顾轻舟再次出来,把信交给了唐平。 她俯身,把自己调治的药物交给了唐平和二宝:“给木兰和暮山吃这些,到了上海之后,把它们交给张九爷照料。” “太太,这是您最亲近的宠物,真的要送去上海吗?”唐平也听出了顾轻舟言语不对劲。 顾轻舟道:“他们不是宠物,是我的朋友,我的家里人,我要把他们托付给最懂得他们的人。” 唐平道是。 此事,顾轻舟没有和司行霈商量,她也没见到司行霈。 平城的火车站尚未修好,唐平亲自开车,护送二宝离开。 顾轻舟没有去送。 她把此事告诉了邓高。 邓高是司行霈的亲信副官。告诉了他,就等于说给了司行霈听。 这件事上,顾轻舟没什么只得隐瞒,她一点一滴告诉司行霈的亲信。 “二宝和木兰、暮山去了上海,可能要玩几天。平常不太平,二宝又太傻了,他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顾轻舟道。 邓高道是:“太太考虑得对。” “你有空的时候,把这话告诉师座。”顾轻舟又问。 邓高再次道是。 送走了木兰和暮山,顾轻舟立在客房门口,有一瞬间,铺天盖地的伤感涌向了她,让她心口一阵阵的发涩。 她想要哭泣。 然而,现在却也没什么哭泣的理由。 司行霈没回来,也没人传递消息给顾轻舟,顾轻舟就上楼。 她心中已然有了个主意。 她一直想帮司行霈做件事,也许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时机。 “我曾经舍不得离开他,怕他寂寞。如今,也许离开对我们都好些,让他也冷静冷静。”顾轻舟想。 他怀疑她了,她在他身边,他会被这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来气。 当初师父和乳娘死后,顾轻舟有过那样的经历。 她很理解现在的司行霈。 顾轻舟睡熟了。 她做了很多荒诞的梦,梦境是诡异的,光怪陆离的。 醒过来之后,顾轻舟发现自己比睡觉前更加疲倦。 她去洗澡了。 等顾轻舟洗好澡出来,时间刚刚到了下午一点。 司行霈回来了。 他一头栽到了床上,把顾轻舟吓得半死。 她去搀扶他。 “轻舟,我没事。”他低喃,“我没事。” 然后,他彻底陷入软软的枕席间,再也不肯起来。 第712章 为你做一件事大事 第712章 为你做一件事大事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却睡着了。 她真的很疲倦,亦或者此刻不太想看到顾轻舟。 如果他有怀疑,那么就会有怨气,甚至需要用力才能克制住内心的愤懑。 司芳菲死了。 生死大事,岂能轻易揭过去? 她站起身,轻轻为她丈夫盖了被子。 她下楼,发现两名站岗的副官,居然站着打盹,差点跌倒。 “师座说,让你们也去休息,两个小时后再来。”顾轻舟道。 副官惊醒。 他们也忙碌了一整夜,此刻站立都控制不住想要睡觉。 他们给顾轻舟敬礼,退了下去。 顾轻舟看到邓高还在。 她冲邓高招招手,邓高就上前。 “太太,我把二宝的事,告诉了师座。”邓高道。 可惜,当时师座没什么反应。邓高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编,才好圆过去。 “嗯。”顾轻舟却丝毫没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问邓高:“凶手抓到了吗?” 邓高突然一顿。 这个 他满心的话却不敢说,因为那些都是秘密,也因为师座当场就杀了那个杀手。明明是很重要的证人,明明审了很久才有眉目,可师座利落杀了他。 这意味着,消息不能走漏。 邓高是司行霈的心腹,他比任何人都能揣测上司的意思。 “倒是抓到了几个人,可惜没什么重要的线索。昨晚师座一生气,还杀了一个人。”邓高道。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 “杀人灭口吗?”顾轻舟却认真看着邓高。 邓高笑道:“太太说笑了,师座怎么会要灭口呢?” “是不是那个人说的消息,跟我有关系?”顾轻舟又问。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目澄澈看着邓高。 邓高后背一瞬间沁出了汗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笑着道:“这个倒没有。” “那为何要灭口?”顾轻舟声音一提。 邓高道:“真不是灭口的,太太。属下说错了话,属下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说罢,他叩靴行礼,急匆匆跑远了。 邓高没有泄露什么,是顾轻舟太过于敏锐,她似乎能猜到。 “有人提到了我,所以被灭口?”顾轻舟苦笑,“司行霈啊,假如你相信我的清白,又何必这样着急为我遮掩?” 掩饰,意味着心虚。 而心虚的背后,就是不信任了。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哪怕怀疑她,也会保护她、疼爱她,为她清扫一切障碍。而顾轻舟需要的,却仅仅是虚无的信任而已,反而看不到他的维护。 她独坐良久,仍是觉得她需要司行霈的信任,她无法忍受来自他的猜疑。 司行霈只睡了一个小时,他起床之后,没有看到顾轻舟。 他也没问,直接就出门了。 这天傍晚,司行霈给了司督军交代。 他抓到了一伙人,正好是司督军的仇敌安排在平城的。他们开一家报社,背后却是从事情报活动,兼有刺杀任务。 他们也交代,的确是他们在筹划刺杀三军总司令,可惜没有得手。 于是,他们刺杀了司慕和司芳菲。 “你不是屈打成招?”司督军看着这些人个个受了酷刑,问司行霈。 司行霈摇摇头:“不是。” 司督军亲自审讯,然而一无所获,司行霈抓到的人坚称他们安排了刺杀,目标是司督军和司行霈父子。 结果,却错杀了其他人。 “原来,是你们父子造孽!”司夫人听到了之后,使劲捶打司督军。 司督军被她捶得踉跄,却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是慕儿死了,而不是这个野种?”司夫人哭着骂司行霈。 司行霈道:“我不是野种。也许,阿慕是替某个人得了报应?” 司夫人的哭声一下子就敛住。 司督军看了眼,道:“好了,安排汽车,运送阿慕和芳菲的棺木回祖籍。” 他们的祖籍在岳城。 司督军现在什么也不愿意多想。他的儿女,一下子损失过半,司督军再也不想任何人有闪失。 不管谁有错,就揭过去吧。 他需要家庭! 和平,有时候就需要委曲求全。 司行霈用军用汽车,运送弟弟和妹妹。汽车上帷幔了白幡,一路撒纸钱。 顾轻舟换了黑色衣裳,带着白花,跟司行霈上了同一辆汽车。 她也要送司慕和司芳菲回去。 路上,司行霈在阖眼打盹。 顾轻舟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了。 于是她主动开口,问司行霈:“你抓到的,根本不是凶手,对吗?你把责任拉在自己和督军身上。” 司行霈摇摇头:“是凶手。” “我不信。”顾轻舟道,“没有道理。若是错杀,怎么会那么安静,而且做了精心的安排。” 司行霈就握住了她的手。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道:“轻舟,一切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你还没有抓到真凶。”顾轻舟道,“阿慕死得那么惨,芳菲更惨,为什么不替他们鸣冤?” 司行霈的呼吸,一瞬间重了起来。 他若是质问顾轻舟,为什么要杀死司芳菲,顾轻舟尚且能接受。 若是他不问,就意味着他心中的怀疑从未消弭。 结果,他真的没有问,而是道:“那就是凶手。” 他遮掩了过去。 他替顾轻舟善后。 他觉得这件事是顾轻舟做的,他也能原谅顾轻舟,甚至为了保护顾轻舟,不惜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顾轻舟应该感动的。她可一点也没有,她只是觉得难过。 她不需要这种保护,她想要坦坦荡荡站在他身边。 “好吧,那就是凶手。”顾轻舟道。 她无力依靠着他的肩头。 司行霈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低:“轻舟,你是最乖的。” 顾轻舟没言语。 司行霈又道:“到了岳城,也许会委屈你。轻舟,我永远疼爱你,你别又忘记了。” “知道了,我也是。”顾轻舟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 这话,司行霈也想告诉她,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他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哪怕是他的亲情。 司行霈的脸靠过来,贴着顾轻舟凉软的青丝。 车厢里安静如水。 他们俩都深知对方的精明,故而他们不敢乱说话。 “司行霈,我要为你做一件大事。”顾轻舟心中想着,“我要为了你的大业出一份力气,而这个时机正好恰当。” 第713章 帮我办件事 第713章 帮我办件事 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 司行霈亦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他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都没有说话。 对于司行霈而言,他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若是没有娶顾轻舟,没有一个寄托,他也许不会容许自己这么放纵情绪。如今,他暂时悲伤一会儿,他知道顾轻舟在这里,他什么都可以做。 剩下的事,等葬礼结束,他在慢慢填补吧。 “轻舟,我没有你不行。”司行霈低喃。 “我明白的。”顾轻舟道。 车子到了岳城,司行霈先把顾轻舟送去了颜公馆,然后才去督军府,忙碌葬礼的事。 他们进门的时候,颜新侬正好要去督军府。 司慕和司芳菲的死,一直是封锁消息的,为了尽快找到凶手。 棺椁快到了岳城,才有先头过来的副官们,将此事禀告了军政府众人。 颜新侬换了套铁灰色军装,袖子上绑了黑纱,正要出门。 “阿霈,轻少夫人。”颜新侬目光转来转去,很多的话想要问,最后却不知该捡哪一句问起。 司行霈道:“不要叫少夫人,叫太太吧。” 可以叫司夫人,也可以叫司太太,却没必要叫司少夫人。 司行霈为了让顾轻舟和司夫人区分开,只让手下的人叫她太太。也因为司行霈的母亲,曾经被人称为太太,他觉得太太才是最好的词。 “是。”颜新侬道,“太太好。” “您好。”顾轻舟眼中发涩。 司行霈道:“太太是新嫁过来的,不太懂葬礼的事,先在你这边小住,等葬礼安排好了,我再过来接她。” 颜新侬眼底闪过几抹高兴。 他知道,颜太太和孩子们都在等着顾轻舟。 他也有很多的话想跟顾轻舟说。 顾轻舟住到了颜公馆,是最好的。 可此前司慕尸骨未寒,顾轻舟面对的困境还没有真正过去,高兴未免不合时宜。 颜新侬眼底的波动很快敛去,他恭敬对顾轻舟道:“太太,请进。” “你们去忙吧,佣人带路即可。”顾轻舟道。 正好旁边有个佣人。 佣人是认识顾轻舟的,而此刻的顾轻舟,带着黑纱面网,看不清楚真容,佣人也不敢乱说话。 故而,佣人把顾轻舟领到了正院。 一进门,佣人就道:“太太,司太太来了,是司少帅亲自送过来的。” 颜太太正好在里卧梳头。 听闻这句话,她手里的梳子情不自禁掉在地上,急匆匆从里卧出来,半边头发还散着,高兴又激动:“轻” 舌尖一紧,她咬了下舌头,看着佣人们还在,颜太太大声道:“都出去忙!”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两个打扫卫生的,也放下了东西,匆匆出了客厅。 顾轻舟这才撩起了面网。 颜太太一把搂住了她:“轻舟啊!” 顾轻舟眼底发热,眼泪就滚落了下来,低声叫了句:“姆妈。” 两人一番契阔。 颜太太拉了顾轻舟坐下,仔仔细细查看她的脸。 顾轻舟很疲倦的样子,眼睛也睁不开。 “我听说了。”颜太太满眸痛色,“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预感,顾轻舟的生活即将天翻地覆。 这件事太凑巧,太可怕了。 “我们也不知道。”顾轻舟道,“凶手还没有找到,司行霈找了几个人顶罪,不知道谁藏匿在暗处。” 颜太太握紧了顾轻舟的手:“我跟你义父一直很担心。听说婚礼顺利得不得了,我这才放心,哪里知道” 直到一个小时前,颜太太才知道平城这些日子出了这般大事。 “姆妈,咱们回头再说家常,您帮我办件事吧。”顾轻舟打断了颜太太的话。 颜太太坐正了身姿:“你说,你说!” 顾轻舟伏在颜太太耳边,跟颜太太说了几句话。 颜太太诧异。 她顿了顿:“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很妥当的,您听我的。”顾轻舟道。 颜太太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她重新进了里卧。 顾轻舟看到她头发零散,就道:“姆妈,我替你梳头吧。” 于是,她为颜太太盘发。 刚刚替颜太太梳好头发,那边颜一源就来了。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阿爸,姆妈,你们听说了吗,出了大事!” 看到顾轻舟,他脚步顿住。 继而大喜。 他刚要喊出声,颜太太就严厉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是轻舟,我们都认识,喧哗什么!” 颜太太从来不发火的。 一旦她严厉说话,颜一源更害怕,比颜新侬的话还要管用。 颜一源果然闭紧了嘴巴。 “叫司太太,记住她是新加坡华侨。”颜太太警告颜一源。 颜一源正经不了片刻,忍俊不禁:“她一口吴侬软语,狗屁的新加坡华侨!” 谁听顾轻舟说话,都不会相信她是新加坡人。 南洋的口音,跟顾轻舟的口音完全不一样。 颜太太用了打了他一下:“粗俗无遮拦,哪有点样子?” 顾轻舟在旁边,冲颜一源眨巴眼睛,只差做个鬼脸。 颜太太整了整衣襟,拿了件披肩,对颜一源道:“你陪着司太太坐一会儿,给你姐姐和阿静打电话,别声张。” 颜一源道是。 看着颜太太要出门,颜一源问:“姆妈,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葬礼?” “灵堂还没有布置好,而且还没有发丧,哪里来的葬礼?”颜太太不悦。 她总怕小儿子闯祸,再三叮嘱道:“小五,你这几天若是敢惹事,我就要打断你的腿。” 颜一源看着他姆妈,罕见这么严厉,事情应该是很复杂,故而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道:“知道了姆妈。” 他还想问他姆妈去哪里,话到了嘴边,强行咽了下去。 颜太太离开之后,颜一源依言给颜洛水和霍拢静打了电话,只说让他们都过来玩。 “没空呢。”颜洛水道,“你知道出事了吧?” “我知道,你快来,我们家来了位贵客,是南洋洋人。”颜一源道。 颜洛水立马就明白他说什么了。 于是,颜洛水跟谢舜民,匆匆忙忙到了颜公馆。 随后,霍拢静也来了。 众人算是一起长大的至交,也只不过隔了一个多月未见,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轻舟”颜洛水情绪激动。 “不是轻舟,是司太太,姆妈说了别出错,否则叫你好看。”颜一源打断了她。 第714章 极端 第714章 极端 颜洛水等人都对平城的惨案很疑惑。 他们想知道内幕。 顾轻舟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们。 说罢,屋子里寂静无声。 不知是不是顾轻舟的描述太过于惊骇,让他们心神发怔。 颜洛水深深叹气,只感觉此事棘手。 “会不会是她自杀,用来陷害你?”颜洛水问,“你想想看,她通过这件事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什么?”颜一源不太懂。 大家却都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只有颜一源没听懂。 “明白了什么啊?”颜一源追问。 霍拢静就帮他解释:“司芳菲明白,即使她陷害了轻舟,她也永远得不到她哥哥。她哥哥没有了轻舟,还会有别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不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颜一源还是不懂。 因为颜家一共五个孩子,颜一源既有兄长也有姐姐,他非常明白嫂子或者姐夫进入家庭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的话,可能会不适应;慢慢的,就会多一个家人。 “她喜欢她哥哥,就像女人喜欢男人那样。”霍拢静道,她怕颜一源再次听不懂,故而俯身在他耳边,用他们俩才能听到的话轻声说,“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颜一源一喜,继而又怔住。 他细细品位这话的意思,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胳膊,道:“有点恶心!” 恶心劲儿过去之后,他诧异问顾轻舟:“芳菲姐是这个意思吗?她挺正常的一个人,对我们都还不错啊。” “人不可貌相嘛。”颜洛水立马道。 颜洛水非常相信顾轻舟的判断。 这是董阳那件事给她留下的教训。她当初不相信顾轻舟,结果董阳差点想要整个医院的人陪葬。 此事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为何会这样呢?”颜洛水又有点难过,“芳菲她真的” 司芳菲真的不错。 哪怕不跟她深交,也觉得司芳菲为人厚道,聪明漂亮。 她那么通透的一个人,为何会爱上自己的亲兄长? 明明这世上有很多的男人啊! “有时候身不由己。”一直沉默的谢舜民道,“明知没有结果,陷进去再也爬不出来的。” 这点,谢舜民深有体会。 他从小误会颜洛水爱司慕的。 对于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痛苦?深陷这样的痛苦里,他肯定也挣扎过,甚至想过放弃。 可最后,他不是还不顾一切和颜洛水定亲了吗? 若是想爱谁就能爱谁,世上就没那么多苦恋了。 “也是可怜。”谢舜民道。 “嗯,我也觉得她很可怜。”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的结婚,好似一个分水岭,让司芳菲所有的妄想都被掐断。 司芳菲那时候就明白,她哥哥并不会回应她,她的深情也绝不会有结果。 若真这样,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她走了极端,也是能理解的。 “所以她自杀,却做成被杀?”颜一源问,“谁这样变态啊?你们想太多了,肯定不是的。” 众人议论纷纷。 顾轻舟却突然很难过。 不管司芳菲如何处理她自己的爱情和生命,顾轻舟都不会多做评价,甚至不怕她陷害自己。 可司芳菲为什么要拉上司慕呢? 这是让顾轻舟最难过的地方。 若司慕还执迷不悟,若没有玉藻,顾轻舟也许不会这样伤心。 她好像看到一个人幡然醒悟之后,信心满满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老天爷却开了个玩笑,把希望一下子就掐灭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已经去世了。”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死者为大,说这些再也没意义了。 谢舜民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问:“姐夫,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无妨的。” 众人也看着谢舜民。 谢舜民道:“轻舟,我说话比较不中听:你现在不应该回来的,这层窗户纸保不住了,你应该离开的。” 他的考虑,顾轻舟也想过。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精神一紧,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姿。 “轻舟” “我知道的。”顾轻舟道,“我心中有个执念,我想参加司慕的葬礼,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回来。 你们能想到的危险,我和司行霈也想到了。没必要再去遮掩什么,我已经没有出路了,除非我杀了督军和夫人。” 司夫人、司琼枝一定会毁了顾轻舟的。 这条路,已经不能再走了。 以后她上街或者出门,只怕都会有人朝她吐吐沫。 “轻舟,你别这样悲观嘛!”颜洛水拉住了她的手,“我相信会没事的。你来参加葬礼,二哥他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说到司慕,颜洛水也不甚唏嘘。 大家都挺难过的。 司慕作为兄长,是很不错的表率。他努力念书,从来不涉足欢场,没什么不良嗜好。 他绅士而沉稳。 也许他选女人没什么眼光,他爱过魏清嘉,也爱过顾轻舟,结果这两个女人都没爱过他。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值得攻讦? 众人甚至会想,若身为父亲,司慕肯定是位慈父。 只可惜,小玉藻没有这样好的命。假如司慕还活着,一定会把她当宝贝似的养大。 “我不能想。”颜洛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一想到二哥,就”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顾轻舟心中,亦是一片荒凉。 她见识过很多次的生死。 自从乡下出来,她的生活每天都在惊心动魄中度过。 可没有一次的死亡,让她如此的难过。 “司慕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顾轻舟喟然。 她见过无数的局,却没有一个局有现在这个令她惊悚——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不管从哪个方面去考虑,这个局都解不了。 这漩涡,势必要毁了顾轻舟。 就在这个时候,颜太太回来了。 她出门的时候,围了件哔叽披肩,此刻她手里拎着一个提篮,披肩就盖在提篮上。 顾轻舟立马站起身。 颜洛水也站起来。 颜太太道:“没事,你们坐,我更衣就出来。” 她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轻舟立马跟了进去。 “做什么呢?”颜一源好奇,起身也要进去,“姆妈拿了什么?” 霍拢静拉住了他,道:“阿源,你坐下。” 颜一源这才乖乖坐稳。 第715章 玉藻 第715章 玉藻 颜太太将哔叽披肩掀开,顾轻舟瞧见了躺在提篮里的孩子。 是玉藻。 熟睡的孩子粉雕玉琢,已经理了胎发,她的乳娘给她戴了顶粉红色的小软帽子,衬着她柔嫩的肌肤,十分可爱。 “你说得对轻舟,阿慕那边乱成了一团糟。我去接孩子的时候,乳娘都不知去向了。”颜太太叹气。 司慕去世的消息,也传回了司公馆。 佣人们靠司慕吃饭,他去世了,这饭碗就保不住了,一家老小还等着他们养活,他们如何不心慌? 玉藻的乳娘曾经跟着玉藻和司慕去过了南京,见识过了司督军和司夫人对玉藻的态度,她应该知道,玉藻即将是任人践踏的敝履,没必要照顾她了,估计自谋生路去了。 顾轻舟轻轻摸了摸玉藻的小脸:“乳娘到底不是亲娘。” 同时,顾轻舟又想到了玉藻的亲娘。 她的亲娘为了换个孤儿儿子,亲自派人把玉藻送到育婴堂去。 去了育婴堂是活不成的,这跟亲手扼杀了玉藻也没什么差别。现在去找回她的亲娘,只怕对方念着没有因为玉藻得到好处,会把怨气发在玉藻身上。 那么,玉藻的处境就更难了。 一夜之间,玉藻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她比顾轻舟还惨。 “她那个亲娘”颜太太犹豫着问,“要不要去找找她?” “我了解潘姨太,她实在擅长钻营,玉藻对她来说是拖累。并不是每位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还是别找她了。”顾轻舟道。 颜太太颔首。 玉藻小鼻子蹙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什么眼白,全是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的黑眼珠子,眼神清澈无比。 她裂开嘴要哭。 顾轻舟抱起她,轻轻摇晃着,玉藻打了个小哈欠,重新进入睡眠里。 “我答应过司慕的。”顾轻舟叹了口气,“可惜我要失言了,我暂时没办法亲自照顾玉藻。 不过,既然答应了,我就要为玉藻安排好。姆妈,能不能请您照顾玉藻几年?最多两年,我会来接她的。” 颜太太眼波在顾轻舟身上转了转,眼底多了几分担忧:“轻舟,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轻舟想要解释。 颜太太却继续道:“听你的意思,你这次是不打算再回平城了吗?” 顾轻舟倏然说不出话来。 颜太太又问:“这是你跟阿霈的主意?” 顾轻舟沉吟了下,摇摇头:“不,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为何?”颜太太担忧。 “姆妈,您答应照顾好玉藻吗?”顾轻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故而重提了玉藻。 颜太太当然愿意照顾玉藻。 她的孙儿、外孙的,只有颜洛水的孩子离得近,她膝下空虚,有玉藻作伴,自然是最好的。 但 “轻舟,夫人会怎么想?”颜太太担心,“这是阿慕留下来唯一的骨血,夫人如果要带走的话,咱们也留不住啊。” 顾轻舟道:“她不会想要玉藻的。” “这个难说了。”颜太太道,“若她真的不要,玉藻就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亏待她。” “要用心照顾她,把她当个人。”顾轻舟道,“不能任由其他人欺负她。司慕若是还活着,他一定会把玉藻养成一个自信又勤奋的女孩子。” 颜太太被她说得心中发涩。 她们说话的时候,玉藻醒了。 顾轻舟就把孩子抱了出来。 颜洛水大喜:“原来是接玉藻了。” 颜太太站在身后,对颜洛水道:“你那边的乳娘,让她过来先照顾玉藻一会儿。” 颜洛水的孩子能吃,故而她请了四位乳娘日夜守着。 她后来发现,两位乳娘就绰绰有余了,只是不太好意思解雇另外两位,毕竟乳娘也要吃饭,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活。 “可以啊,我现在打个电话让她们过来一位。”颜洛水道,“玉藻的乳娘呢?” “这么老半天了,也不见她来找玉藻,谁知道她去了哪里?”颜太太道。 她去接玉藻的时候,司慕那边的副官都知道。 乳娘若是还关心玉藻,这会儿肯定已经寻过来。 颜洛水就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小时之后,玉藻的乳娘还是没找过来。 众人都疲乏了,斜倚在沙发里。 颜一源坐不住,拉着霍拢静去看看葬礼。 霍拢静就随着他去。 路上,颜一源突然问霍拢静:“阿静,假如你嫁过人的话,我也愿意娶你。” 霍拢静失笑,道:“又说糊涂话了。” 顾轻舟那是身不由己,霍拢静好好的,她嫁什么人啊! “我是想起了轻舟。”颜一源道,“她这次没事吧?” “没事。”霍拢静安慰他。 颜一源想了想:“万一有事呢?阿静,你身手好,要不你跟着轻舟吧,我真担心她。” 霍拢静笑起来:“你今天怪怪的。” “还不是轻舟?她抱着孩子,像个寡妇似的。”颜一源道。 霍拢静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她重重在他肩头打了两下,道:“要是洛水听到了,她非大嘴巴子抽你。” 颜一源也自悔失言。 他看到顾轻舟抱孩子,感觉实在太强烈了。 可怜的女人,抱着孩子来给亡夫上香,多凄惨啊! “我会跟着轻舟的,安全将她送回平城,可好?”霍拢静保证。 颜一源就搂住了她的肩膀:“阿静你最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霍拢静又瞪他。 颜一源道:“既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样不是更牢固吗?” 霍拢静无语扶额。 颜一源的疯言疯语,处处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霍拢静很喜欢这样的他。 非常单纯,又有点不求上进,似一块透明的水晶,什么都可以被看穿,让霍拢静有安全感。 她喜欢简单透明的人。 答应了颜一源之后,霍拢静下定决心,带着自己的随从,也就是那个教头,天天跟着顾轻舟。 一旦有什么事,司行霈鞭长莫及,霍拢静就能帮顾轻舟处理。 顾轻舟这次要面临的,可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葬礼现场,估计就是灾难的开端吧? 第716章 风暴的开端 第716章 风暴的开端 小玉藻吃饱了,软软躺在顾轻舟的怀里。 她并不哭闹。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禀告说:“玉藻小姐的乳娘来了。” 顾轻舟看了眼颜太太。 颜太太冷了脸:“她还好意思来?” 距离颜太太抱走玉藻,已经是三个多小时后了。 乳娘丢下不足两个月大的孩子,到处招揽事端,此刻才知道孩子不见了。假如这中间玉藻遇到了什么事,岂不是灾祸临头? “让她滚进来。”颜太太道。 顾轻舟就抱起了玉藻,暂时躲到了旁边会客厅里。 乳娘见过顾轻舟的,顾轻舟不想被她看到。 她抱着孩子躲在会客厅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听到乳娘说:“孩子放在家里,还有副官们守着,我这才敢” “你还狡辩?”颜太太生气,“副官们能给孩子喂奶,还是给孩子换尿布?” 顾轻舟亦摇摇头。 “颜太太,您可不是司家的人,现在督军叫人接大小姐去,给少帅服丧呢。”乳娘声音低低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强势。 果然日久见人心。 顾轻舟倒是没想到,玉藻的乳娘还挺有鬼主意的。 “怎么,我不是司家的人,就任由你欺负玉藻吗?”颜太太瞪眼。 乳娘灰溜溜的,不敢真的顶撞了颜太太。 她灰头土脸的走了,颜太太也被她闹得气了一场。 颜家的副官和颜一源、霍拢静去打听,很快传回来消息,司督军和司夫人的确派人在找玉藻。 玉藻是司慕唯一的女儿,她需要在灵前烧纸。 “灵堂设好了吗?”顾轻舟问。 回来报信的颜一源道:“设好了,就在督军府,只有一处。” 司慕的灵堂在前,司芳菲的灵堂在后,白幡迎风而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督军您节哀。”吊唁的人安慰司督军。 司督军坐在灵堂最后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司夫人在旁边哭得凄惨。 服丧的孝子还没有到。 “既然这样,赶紧抱玉藻去。”颜太太道。 顾轻舟颔首。 于是,副官带着颜洛水这边的乳娘,把玉藻抱到了灵堂上。 顾轻舟也想去,颜太太等人使劲劝她。 “等司师座的消息吧。他把你放在这里的时候,说了让你等消息。”颜太太阻拦顾轻舟。 灵堂上来往的,都是岳城的政要名流,谁不认识顾轻舟呢? 到时候,悲痛中的司夫人再煽风点火,顾轻舟如何自处? “我是要去的。”顾轻舟道,“再怎么说,我也要去给司慕上一炷香。” 他们差点争吵起来时,颜新侬回来了。 丧礼正是开始了。 “轻舟,你别去了。”颜新侬对她道,“这也是督军和阿霈的意思。” 已经开始了。 司夫人和司琼枝,已经在哭诉司慕的死因了。 就连颜新侬出来抽根烟时,也在屋檐下听到有人偷偷议论这个劲爆的消息:司家刚刚大婚不久的大少夫人,其实是二少夫人。 司慕死了,哪怕不是顾轻舟杀的,顾轻舟的罪过也不少。 此事,罪同谋杀。 “消息传开了。这种八卦流言,最容易引发轰动。你一旦去了,整个葬礼都要乱了,阿慕走得不安心。”颜新侬道。 顾轻舟想了片刻,她点点头。 她回来是参加葬礼的,更是为司慕送行的,而不是打扰司慕的宁静。 后半夜的时候,司行霈终于来了。 顾轻舟起身去迎接司行霈,却对颜太太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姆妈,您记得答应我的事吧?” 颜太太愣了愣,反应了半晌才知她说的是玉藻。 “记得呢。”颜太太道,“等葬礼结束,我会和司夫人谈谈玉藻,尽可能把玉藻留在身边。” 顾轻舟颔首。 她走出去,迎接司行霈。 琼华遍地如霜,碧穹亦晴朗得万里无云。 拂面的夜风却是凉的,沁入心脾。 顾轻舟在路上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她,闻着她颈项间轻柔的气息,他心中格外的踏实而柔软,所有的痛苦也都慢慢散去。 “如何了?”顾轻舟问他。 “没事,明天在停灵一天,后天就可以出殡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要叹气。”司行霈道,“你今晚住在哪里?” “洛水的房间,我每次来,都住在那边。”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想陪顾轻舟片刻,然后再去灵堂,今晚和明晚,他要为司芳菲和司慕守夜。 顾轻舟嗯了声。 他把顾轻舟送到了房间,两个人并头躺下,顾轻舟依偎在他的臂弯里。 “我看到了玉藻,也托付姆妈照顾她,如果夫人不想要玉藻,颜家会抚养她的,算是全了我对司慕的承诺。”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可以了。” “今天,是不是已经传出了闲话?”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沉吟。 最终,他还是点点头。 今天的确有闲话。 司夫人已经把司慕的死,从被刺客误杀到变成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精心安排的谋杀。 顾轻舟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的身份,也被揭穿了。 顾轻舟一旦冒头,就不再是什么长得像的新加坡华侨了,她便是顾轻舟。 她背叛了她的前夫司慕,甚至谋杀了他。 于是,顾轻舟从“岳城之母”,要变成“岳城之耻”了。 这大概是年度最大的丑闻。 而司督军,丧子丧女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甚至没有半分精力去阻止他夫人,也没想过去控制谣言。 司行霈想过的,然而这件事的发酵很快,而且传播极广。 “我想去上海,暂时躲避风头。”顾轻舟握紧了司行霈的手,“另外,蔡长亭和阿蘅公主还在上海,我也想去见见他们。” 司行霈道:“不必了,你就在颜家。后天我们回平城,再大的风浪都跟我们没关系。” 顿了下,他又说,“轻舟,此事倒也符合了我的预想,只是提早了半年。” “什么事?”顾轻舟问,“我身份的事?” “对。”司行霈道,“你身份的事。” “为何?”顾轻舟问。 他的预想中,顾轻舟的身份也会暴露吗? 第717章 亲密无间 第717章 亲密无间 屋子里只有一盏灯。 顾轻舟依靠在司行霈的怀里。 司行霈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她凉滑的头发,落在他的掌心,似上等的绸缎。 司行霈曾经想过,半年之后说出实情,不管司慕和岳城如何,只要顾轻舟在平城站稳了脚跟就行。 半年里,他会安排一些事给顾轻舟,为顾轻舟造势,获得将领和民众的爱戴。 而她和司慕离婚只是而已,没什么大丑闻。 “我想过公开你真正的身份。”司行霈道,“我娶了顾轻舟,这是我的荣耀,我亦希望你的过去是实实在在的,这对你很重要。” 可现在,司慕死了,这件事就再也扯不清楚了。 司行霈哪怕再为顾轻舟描绘,风言风语都少不了。 这件事太过于敏锐,而且牵涉到杀戮,就无法平息它的影响。 它会激起民怨。 而民怨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这等乱世里。一旦民怨沸腾,其他的势力攻打过来时,军心可能就没那么牢固,到时候容易被打垮。 司慕的死,扼杀了顾轻舟的前途。 她再也没机会公开亮相,再也没机会成为平城风华绝代的第一夫人。 她只能躲在背后,成为司行霈的小妻子。 “轻舟”司行霈想到这里,滞留在他胸口的那股子哀伤,好似一瞬间被攻破。 他慢慢清醒了过来。 “轻舟。”他的声音略低。 顾轻舟却一个翻身,坐到了他的身上。 她俯身亲吻他。 “我很难过。”顾轻舟道,“我也会很茫然,司行霈。” 司行霈回吻她:“有我呢。” 想起之前的误会,司行霈倏然感觉亏欠了她很多东西。 顾轻舟道:“你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你有看不到的地方,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到时候,我会惊慌失措。”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更加用力的亲吻她。 而顾轻舟,亦在狂热的回应,好似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他们之间的承诺。 情绪一下子被点燃。 火燃起来的时候,顾轻舟的衣裳被撕开,她干干净净坐在司行霈身上,不着寸缕,喘息微乱:“还还在葬礼期间” 司行霈在之前的某个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 当他心中的疑云散去,葬礼和顾轻舟,顾轻舟更加重要。 他此刻很想要占有她,好似这样才能消除之前对她的不信任。 他满心的愧疚,也需要弥补。 他握紧了她的腰,用力将她压了下去,然后他半坐起来,亲吻她的耳垂:“没事,若是要遭天谴,就让雷劈死我吧!” 司行霈的手很稳,而顾轻舟的腰太软了。 她双手攀附在他的肩头,浑身无力时,全靠他托起她。 司行霈的斗志昂扬。 顾轻舟浑身泪如浆出,别说那腰腿,就是双手都有点发颤。 “司行霈,我好累”顾轻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趴在他怀里。 司行霈见她着实辛苦,就将她放在床上。 那满头的青丝,宛如展开的黑屏,顾轻舟就落入那神秘诡异的去处里。她肌肤胜雪的白皙,此刻亦布满了红润,宛如初生。 接下来的事,顾轻舟就更加不需要什么力气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夜越发深了。 司行霈睡了一个小时后惊醒,他也略有疲倦感。 他坐起来。 顾轻舟软软的,睡得香甜。 司行霈在她唇上吻了下。 就一下,惊醒了顾轻舟。 顾轻舟握紧了他的手:“司行霈,等天亮了我就去上海,然后直接回平城。” “在张家落脚?”司行霈问。 顾轻舟颔首:“是的。我和蔡长亭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我不会上了他的当,这点你放心。” 司行霈嗯了声。 顾轻舟又道,“你自己也要当心些。” “好。”司行霈道。 他安排四名副官,一路护送顾轻舟,而且让他们格外小心,千万别让任何人攻击了太太。 他起身离开,去了葬礼的灵堂。 顾轻舟则继续睡觉。 其实司行霈离开之后,她再也没睡着了。 她满腹的心事,让她眼睁睁看着时间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顾轻舟和颜家众人作辞,她不能继续留在岳城了。 “姆妈,玉藻的事”顾轻舟反复念叨。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此前就是玉藻了。 “我知道了。”颜太太道,“你万事小心。” 顾轻舟道是。 从颜公馆离开,顾轻舟直接去了码头。 邮轮停靠时,顾轻舟突然对副官道:“我想起有位老朋友,好像在船舶公司有码头,我去看看。” 副官们面面相觑。 顾轻舟走到了一半,瞧见一处运送水果的仓库,她就停下了脚步。 她直接进去,问看守仓库的人,有没有新鲜的水果。 看守仓库的人原本有点恼怒,可顾轻舟身后跟着四名随从,他们也知道这位太太不好惹,故而道:“我们这里不卖东西,是存货的。” “可是我看到了桔子,我有点晕船,就想要点桔子。”顾轻舟道。 那人耐心道:“太太往前走,转过弯,就有水果小摊子。” “水果摊子上桔子太酸,要不就是没滋味。你这个桔子,是送城里高档餐馆的吧,一看就不错。”顾轻舟说。 对方觉得她无理取闹,然而取出几斤桔子也不妨碍什么,就道:“太太如果想要的话,价格可不低。” 顾轻舟立马道,不管什么价格,她都要两斤。 于是,她花了十倍的钱,买了两斤桔子。 “这位太太,您怎么有点眼熟啊?”快要离开的时候,一位管事的人突然道。 顾轻舟似乎很紧张,立马低了头用手挡脸:“你认错人了。” 对方稀里糊涂的。 他还没说是谁呢,怎么就认错了人? 这时候,这管事陡然想起,这位太太,不就是司少夫人吗? 她离婚了,带着财产去了英国,然后听说她又回来了,嫁给了司少帅的哥哥等。 看这位太太如此紧张,只怕是 “想要吃桔子,别是怀孕了吧?”看守管库的人调笑起来。 这位管事的一惊。 他立马放下东西,匆忙回城了。 顾轻舟登上了邮轮之后,视线一直落在这边的库房。 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还是瞧见了那位管事匆忙离开的背影。 她唇角勾起。 就在此时,顾轻舟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拼命往船上挤。 第718章 亲姊妹 第718章 亲姊妹 顾轻舟看到了霍拢静。 霍拢静很努力挤上船,她身后还跟着她的教头和颜一源。 顾轻舟顿时感觉不妙。 她给自己的副官使了个眼色,让副官去请他们下去。 结果,副官想说话的时候,被霍拢静的教头一手提了起来,直接拎到了顾轻舟跟前。 顾轻舟怔愣。 四周的旅客都在看他们。 “做什么?”顾轻舟回神问,“阿静,你带着他们来做什么?” “什么叫阿静带着?”颜一源立马不高兴了,“是我带着的。”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义父吩咐的吗?”顾轻舟问。 颜一源道:“不是!” 然后他道,“我都没坐过几次邮轮,船舱在哪里啊?” 说罢,他很兴奋去找他的包舱了。 霍拢静笑了笑,跟着走了。 顾轻舟重新被晾在甲板上,她一愣一愣的。 邮轮鸣笛第三声,正式开船了。 蒸腾的白雾在海上缭绕,很快又散去,海鸟就沿着上空盘旋。 码头送别的家属逐渐返回,甲板上的旅客也转身回船舱,顾轻舟依靠着栏杆,却是半晌没有挪脚。 她望着远处的岳城。 从邮轮上,只能看到城市边沿的轮廓。她昨天回来,今天离开,只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愣是生出了离愁。 她要做件事,她也需要避开风浪。 顾轻舟不会让司行霈难做,不想再跟司夫人你死我活,她离开了。 也许很狼狈。 “太太,您的围巾。”副官将围巾递过来。 甲板上风大。 顾轻舟只带着宽檐淑女帽,缀着面网,海风直直往她头上、脸上灌。 三月春寒,顾轻舟的唇色冻得有点发白了。 “多谢。”顾轻舟接过来,围上了围巾,然后也进入船舱。 她走过去,就看到那个高大的教头站在门口。 颜一源和霍拢静正在说着什么。 顾轻舟想要绕过他们,教头却往前一步:“司太太。” 他挡住了顾轻舟的去路。 霍拢静就从船舱里出来,笑着拉顾轻舟。 “进来玩,别气鼓鼓的。”霍拢静凑在顾轻舟耳边道,“我是过来保护你的。”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我不想连累你们的,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霍拢静目光一凝:“连累?” 顾轻舟也一愣。 她们这时候才发现,彼此有了点误会。顾轻舟还以为,霍拢静是看出了什么,特意跟过来的。 不成想,霍拢静真的只是单纯想要保护她、陪伴她。 这段日子,也许是顾轻舟最难熬的日子,颜洛水有家庭有孩子,只有霍拢静可以随时跟着顾轻舟,为她排忧解难,一起熬过这段凄风苦雨。 不成想,顾轻舟竟然还有其他打算。 “轻舟” “嘘,回头聊。”顾轻舟立马打断了话。 他们在邮轮上玩闹,又去了舞厅跳舞,去餐厅喝酒,很是快乐。经过漫长的旅途,邮轮停靠在上海的码头。 顾轻舟叫了黄包车,直接到了张公馆。 张辛眉带着二宝迎接了出来。 “你这次很乖,爷要送你很多东西!”张辛眉高兴拉顾轻舟的手。 张太太在旁边蹙眉:“要懂礼貌!” 顾轻舟摸了摸张辛眉的脑袋,笑着对张太太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没必要客套,辛眉这样说话,我挺喜欢的。” 然后,她又介绍了霍拢静。 张家是洪门的,对青帮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岳城霍家也是鼎鼎大名。 “多住几天,让我的女儿们跟你学学,如何做好大小姐。”张太太笑道。 霍拢静不太习惯与陌生人寒暄,略感拘谨往后退了两步。 顾轻舟就挽起了张太太的胳膊,跟她说霍拢静比较害羞。 这天的晚饭特别热闹。 张辛眉简直人来疯,二宝也跟着他闹,两个人似亲兄弟般。 霍拢静一直不怎么说话。 倒是颜一源,让顾轻舟刮目相看。 颜一源擅长吃喝玩乐,在外人面前也能装得了正经,说话一套一套,颇有见识的样子,连张庚都夸他。 当然,时间久了,颜一源那草包的内涵才会露出来。 顾轻舟看着他们,似乎很努力想要把眼前的热闹记住。 晚饭后,顾轻舟说想要去趟裁缝铺子。 “我陪你去。”张太太道。 顾轻舟握了她的手:“不用了。” 她略微用力。 张太太顿时就懂了,果然不再勉强。等张辛眉提出也要去的时候,张太太拉住了孩子,也拦住了二宝。 顾轻舟就独自出门。 她没有带副官,只是带了一把枪,以及一张纸条。 她去了一家咖啡店。 “请给我点这个咖啡。”顾轻舟把纸条递过去。 对方道:“小姐稍等。” 顾轻舟选了个地方坐,然后侍者端了咖啡给她。 她约莫等了一个多小时。 顾轻舟还以为,蔡长亭和阿蘅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侍者过来说:“小姐需要更衣吗?” 顾轻舟领会:“需要的。” “小姐这边请。” 绕过旁边的玻璃门,顾轻舟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后来七拐八拐,进了好几处的房间。顾轻舟的方向感不错,虽然很绕,她却记住了路,甚至记住了逃跑的路线。 最终,她出现在另一家西餐厅。 西餐厅在二楼,此刻没了其他宾客,依旧是满室烛火,映衬着大厅里温馨暧昧。 蔡长亭和阿蘅在跳舞。 唱片机里,放着轻缓的舞曲,蔡长亭和阿蘅相拥而缓慢跳着。 从节奏上看,阿蘅更加疏离,而蔡长亭投入了满心的热情。 他很爱慕阿蘅,而阿蘅的感情是飘忽的,至少顾轻舟没看出阿蘅有多爱蔡长亭了。 “客人来了。”蔡长亭在阿蘅耳边道。 阿蘅没有看顾轻舟,只是道:“胡说,她是我的胞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怎么算客人?” 顾轻舟斜倚着巴洛克的椅子,静静看着他们。 直到舞曲结束,顾轻舟才拍了拍手掌,为他们鼓掌道:“跳得很美。” 阿蘅走过来,面无表情:“你会跳舞吗?” “不太会。”顾轻舟道。 “请坐,下次我教你。”阿蘅道。 和上次相比,她多了点善意,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大姐姐。 她们真的很像,从容貌上看就是姊妹俩,这个否认不了。 “怎么会来找我?”阿蘅问。 不是结婚了,过得风光得意吗? 顾轻舟笑了笑:“你们已经知道了,何必为难我这么一个落魄的人?” 第719章 野心 第719章 野心 顾轻舟的笑容是温柔的,甚至有点端庄。 这是她做少夫人时刻意培养的。 蔡长亭看了她几眼,始终觉得她没有阿蘅那样的矜贵。 到头来,顾轻舟始终只是个端庄的妇人,她的人生也不可能再有什么高度了,阿蘅却不同。 英国人有自己的女皇,他们发展得那么繁盛强大。如今正在西学东渐,多少人叫嚣着学习英国,那么为何不学习人家的政治? 假如真的要出一位女皇,阿蘅大概是最好的人选。 她血统高贵,她气质清华。 “你说得对,我已经败露了。”顾轻舟笑笑。 阿蘅端起普通酒,那艳色酒波微微晃动,荡出潋滟的涟漪。 她抿了口,红酒将她的唇色染得饱满秾艳。如此,她眉宇间的媚态更加张扬。 “你失败是迟早的。”阿蘅气度冷冽,颇有智慧超群的姿态,“从一开始,你不应该嫁入司家。你可是堂堂的固伦公主,大清真正的嫡公主,司家那些土匪军阀,配不上你。” 顾轻舟苦笑。 蔡长亭在旁边,为顾轻舟也倒了一杯酒,问她:“司慕死了?” 他们知道一些,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既然来了,就开诚布公,把事情仔细告诉了他们。 “是,司慕死了。”顾轻舟开始真真假假的说话。 她十句话里掺杂两句假话,叫人真假莫辩。 她不胜唏嘘说起了自己的婚姻,又说起了司芳菲的死:“证据都指向了我。我可以去查清楚的,但是没必要。男人不信任我了,我就不会委屈自己。” 阿蘅道:“愚蠢!婚姻需要呵护,一点小事就闹得要离开他,你根本保护不了你的婚姻。” “不,因为我们经历了太多。”顾轻舟低垂了眼帘,重复道,“我们经历了太多” 阿蘅道:“别伤心了。” 蔡长亭就在旁边判断。 顾轻舟假如啼哭,那肯定是假的;顾轻舟假如故作争辩,也肯定是假的。 现在,她眼底的那点疲倦和哀愁,是藏匿不住的,似乎是真的。 蔡长亭就觉得,此前不好判断她的态度。 “司夫人不死不休,她会搞臭我的名声。我爱司行霈,哪怕他再怀疑我,我也爱他。一旦事情闹开,民众会猜测我毒杀了前夫,他们会恨我,到时候怨气都会撒在驻军身上。 司行霈在平城根基浅,现在还没有到能操控人心和民意的地步。到时候人心不稳,军心难定,平城朝不保夕,我会毁了他的心血,也会毁了一方太平。”顾轻舟道。 蔡长亭看了眼她。 这句,是真话。 她想要离开司行霈,也许有很多理由。此前舆论对她不利,她想要避开这个风口浪尖,是她的理由之一。 这点她没有说谎。 “他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阿蘅冷哼。 顾轻舟道:“这点,我已经想好了,你没必要讽刺我。” 说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阿蘅也抿了半口。 “你只是躲避,而不是要跟我回家,我不会带你去的。”阿蘅重重放下了酒杯,“你在亵渎我们的大业。” 蔡长亭插话道:“其实,带阿蔷公主去看看,到时候她自愿选择去留,也是可以的。夫人让带她回去。” 他同意让顾轻舟去。 不管用什么理由,他都想把顾轻舟弄到太原去。 想要顺利离开江南地界而不被司行霈追击,他们就需要顾轻舟自愿,而不是绑架她。 当然也绑架不了,顾轻舟实在精明。 现在她愿意去,最好不过了,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蔡长亭不在乎。 顾轻舟就看了眼他们,笑道:“你们连名字都给我取好了?” 她说这话,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可那浓浓的嘲讽怎么也掩饰不了。 “这是你还在肚子里时,阿玛给你取的名字。”阿蘅的脸上,涌动几分愤怒的红潮。 顾轻舟也变了脸:“阿玛阿玛,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可笑,你分明就是想要权力,少拿家人做幌子!” 阿蘅整个人愣住。 然后,她抓起酒杯,兜头泼了顾轻舟满脸。 蔡长亭对这一变故是目瞪口呆的。 好好的,到底是哪一句话激怒了她们俩? 蔡长亭在旁边,还是没搞懂气氛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可能女人们的敏感,是他体会不到的。 可是,蔡长亭很想要顾轻舟去太原,他更加需要顾轻舟。 故而,当顾轻舟站起来,慢慢用巾帕擦干净脸上的酒渍,然后走到了阿蘅身边,趁阿蘅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重重掴了阿蘅一巴掌,蔡长亭也没有阻拦。 “你”阿蘅被打懵了。 顾轻舟道:“你可以站起来,跟我厮打啊。” 阿蘅紧紧握住了拳头。 顾轻舟俯身,在她耳边道:“泼酒就是尊贵高雅,扇耳光就是粗鲁吗?公主,你搞清楚状况了吗,现在是弱肉强食的年代了!” 阿蘅的指关节被她捏响了。 顾轻舟说完,拿起自己的手袋,往大门口走去。 蔡长亭追到了门口。 “顾小姐!”他这样称呼顾轻舟,“请你稍等。” 顾轻舟停下脚步,鬓角略湿,衣领沾染了酒污,似一朵朵盛绽的花。 她眼眸凛冽:“和我的亲姐姐相比,你更想我去太原府!蔡长亭,你打什么主意?” “顾小姐,我是旁观者清” “少来这套!”顾轻舟冷哼,“你有你的野心,她有她的,我也有我的!你图谋不轨也不是一两天,没必要跟我装好人。我不信任你们,你们也不信任我!就一句话,要不要带我走?” “当然。”蔡长亭道。 “我们不会带你走。”阿蘅远远的,冷冷的说,“你没资格。” 她在生气。 她泼了顾轻舟一杯酒,大概没想到顾轻舟会反过来扇她一耳光,现在她一肚子闷气。 “我不去,谁能衬托你的气度高贵,举止得体?”顾轻舟淡淡道,“蔡长亭,你说呢?” “我们后天早上出发。”蔡长亭道。 “不,我们明天下午出发。”顾轻舟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她阔步走了出去。 没有人带路。 阿蘅冷哼,她知道顾轻舟即将迷路。到时候她灰不溜秋回来求助时,她再羞辱她。 第720章 泼妇 第720章 泼妇 蔡长亭拿了个冷毛巾,递给了阿蘅。 阿蘅不接。 她紧绷着后背,眼底聚集了怒意。她明明可以叫下人打死顾轻舟的,可此前没一个服侍的人。 她又不可能真的去打顾轻舟。 她不会降低自己的格调。 故而,她气得半死。 蔡长亭将毛巾贴在她脸上,低声道:“我们需要她。” “我们不需要!”阿蘅道,“她只是个人,随便谁都可以取代她。” “不,我们需要。”蔡长亭道,“阿蘅,你也许无所谓,可是我需要她” 他眸色深深。 阿蘅这时候才明白他说什么。 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忍心,对这个男人的深情,也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蔡长亭继续道,“阿蘅,你可以追求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也别毁了我的期盼,好吗?你知道我盼望什么的” “你这个人啊。”阿蘅叹了口气。 她这样,意味着松动了。 蔡长亭亦欣慰。 “阿蘅,你不要和她计较。她实在狡猾得厉害,而且她跟土匪军阀时间长了,她并不是那等尊贵柔弱的女子。”蔡长亭道。 顾轻舟的作风,实在是强悍。 被泼了一杯酒就反过来打人家一巴掌,一般女子都做不出来的吧? 稍有涵养,都不会像顾轻舟这样。 顾轻舟算得上是泼妇了。 这样的泼妇,别说世家大族,就是乡野农庄,也是受人鄙视的。 这就是为什么阿蘅没有还手。 阿蘅不愿意把自己降低到那种地步。 “我不会跟她计较,有人会教她的。”阿蘅道,“正好我们的事情也做完了,原本也就是空等她。既然她愿意走,那就收拾收拾吧。” 蔡长亭道是。 他们说话的时候,阿蘅看了看手表。 顾轻舟还没有回来。 她会不会是迷路得忘了回来的路? “去看看,她走到哪里去了。”阿蘅对蔡长亭道,“假如她不知道出去,就派人送她出去。” 蔡长亭喊了侍者。 侍者道:“方才那位小姐?她早就走了” 阿蘅眼底的情绪,差点就掩饰不住。 她居然走出去了? 果然,这个女人太不容小觑! “别生气了。”蔡长亭道,“我得去准备,明天和她接洽,争取一切都顺利。她既然想走,不管她是真心的还是想探入我们内部,都得做些准备。” “你去忙吧。”阿蘅淡淡道。 等蔡长亭走过,阿蘅捧住发疼的脸,半晌没有动。 她心底的情绪全部在翻滚着。这些情绪,煎熬着她,烧灼着她。 值得欣慰的是,顾轻舟落入了她的掌心,接下来要如何做,阿蘅才是主导。 “还是再看看额娘的意思吧。”阿蘅对自己道。 她忍着这口气。 顾轻舟回到张公馆时,刚到晚上十点,众人还没有睡觉。 颜一源已经跟孩子们玩成了一团。 顾轻舟去看了木兰和暮山。 是张辛眉陪同她的。 只有她和张辛眉,顾轻舟的情绪也松动了些。 “你喝酒把酒撒身上了。”张辛眉对她道。 顾轻舟颔首:“我知道,我是故意的。” 张辛眉哼哼:“撒谎,分明就是不小心的,太蠢了。” 顾轻舟笑笑。 木兰和暮山养在笼子里的,它们的情绪很好,并没有焦虑,而是安静趴着,阖眼养神。 闻到了顾轻舟的气息,木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顾轻舟的眼眶莫名一红,低低叫了声:“木兰。” 她最近很容易感动。 木兰呜咽,跳到了顾轻舟身边,亲亲热热蹭她的手。 “木兰真乖。”顾轻舟摸着她的脑袋和毛发,心中格外不舍。 暮山则根本不搭理顾轻舟。 顾轻舟有时候都不知道,暮山还记得不记得她了。 “它们好养吗?”顾轻舟问。 张辛眉道:“放心,以后他们会听我的。” 顾轻舟忙阻止他:“不可胡来。” 她拉过了张辛眉的手,放在木兰的鼻子底下,让木兰闻一闻他的气息。 木兰闻了。 顾轻舟又小心翼翼把张辛眉的手,放在木兰的身上。 木兰立马呲牙。 顾轻舟就摸她的脑袋:“没事,没事,这是张九爷,是我的朋友。” 然后,再次小心翼翼让张辛眉的手接触到了木兰时,木兰没有再反抗。 暮山也是同样。 张辛眉高兴极了:“你真的把这两匹狼送给我了?” “不是送给你,是暂时放在你这里寄养。”顾轻舟道,“你要答应我,把他们当朋友,而不是宠物。” “好,我答应。”张辛眉立马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他们的。” 顾轻舟颔首。 “那你是不是也把二宝给我?”张辛眉又问。 顾轻舟摇摇头。 “二宝会跟着我。我和二宝一样,都没有家人,我们需要彼此。木兰和暮山通人性,却不是人,我没办法带着他们冒险。”顾轻舟道。 张辛眉听出了话外之意:“你要去哪里?” “没有去哪里。” “你骗人!”张辛眉高声叫起来,“你肯定骗人。” “嘘,你再吵闹,我把它们带回去了啊。”顾轻舟威胁张辛眉。 张辛眉立马捂住了嘴巴。 顾轻舟也摸摸他的脑袋。 张辛眉就觉得,顾轻舟摸他脑袋的手法,跟她摸木兰和暮山是一样的,想着顾轻舟也把他当只小兽似的,顿时就嘟起嘴巴,满心的不高兴。 安顿好了这些,顾轻舟就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就跟张太太辞行,说中午要回去了。 “这么急啊?”张太太吃惊。 “我就是来接二宝的。”顾轻舟道,“接到了,自然要回去了,家里一堆事呢。” 张太太没有勉强。 顾轻舟又道:“能不能给我准备船票啊?” “坐船啊?船那么慢,我叫人开车送你们。”张太太道。 顾轻舟忙说不用,她很喜欢坐船。 再三推辞,张太太也不好勉强她了,只得安排了邮轮的船票。 顾轻舟等人,登上了邮轮。 与此同时,有个人正在码头等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对霍拢静和颜一源道:“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上来。” 她带着二宝,去了旁边的货仓。 她说要谈点事情,坚决不肯让霍拢静等人跟着。 第721章 追上来 第721章 追上来 顾轻舟和二宝下了邮轮,往旁边的货仓去了。 霍拢静心中不安。 她对颜一源道:“阿源,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让大个子跟着你。”颜一源道。 大个子,说的是霍拢静的教头。 霍拢静给这教头取过名字,霍钺也取过,可都没人叫。 可能是他们自己也感觉,任何名字都跟这个人不搭配,叫出口不伦不类的。 就连颜一源,也是今天换个词、明天换个词的称呼他。 现在他叫大个子,霍拢静也很清楚知道他说哪位。 霍拢静看了眼大个子。 大个子会意,跟着她往下走。 在甲板处,遇到了顾轻舟的副官。副官阻拦了霍拢静:“霍小姐,太太说让您别下去,回头再找不到您。” 霍拢静心中一个咯噔。 她预感不妙。 “我下去买点东西。”霍拢静道。 副官却依旧阻挠:“太太说了,现在码头人多眼杂,以安全为重。霍小姐需要什么,跟船员说一声,亦或者回到了家里再买不迟。” 霍拢静这时候,差不多就明白了什么。 她焦虑起来,对副官们道:“你们都不担心你家太太出事?” 副官道:“太太那边有人跟着。” “一旦真有事,一两个人能挡得住吗?”霍拢静厉声问。 副官们却不为所动,继续道:“霍小姐,太太吩咐了,咱们安心等着,岂不是更好?” 霍拢静就觉得顾轻舟的副官都唯命是从,一群木头。 而霍拢静的教头想要动手时,霍拢静拦住了他。 她不想打顾轻舟的副官。 她心中担忧,又觉得顾轻舟精明百倍,绝不会以身涉险,故而她趴在栏杆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前还没有开船,旅客不少。 就在这时,霍拢静看到旁边一轮大船。她定睛看着,那船是旧式的,一共三层,下面装货了,故而吃水很深。 第二层和第三层可以搭乘旅客,亦或者装其他货物。 然而,此刻这船却开了。 船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霍拢静心中倏然一凛。 莫名其妙的,她预感这条船有问题。她对顾轻舟的副官道:“你们俩,快去货仓看看!” 她又对教头道:“你跟我来!” 说罢,霍拢静利落跳入了海水里。 “哎呀,有人自杀了!” “跳海了。” 副官们面面相觑,此刻才真感觉事情不妙,急匆匆下了夹板。 他们进了顾轻舟谈事情的货仓,果然见一货仓的人全部被打晕了,包括跟着顾轻舟的两名副官。 只有顾轻舟和二宝不见了。 “太太呢?”进来的副官脸色煞白。 他们跟丢了太太,师座非要将他们抽筋扒皮不可! “怎么会这样?”副官魂都吓没了。 之前,可是一点征兆也没有,太太也没提醒他们注意,现在他们却把太太弄丢了。 这 两个人吓傻了眼,却见海面上有两个人,疯了一样划破碧波,追一条大船而去。 那船也装了蒸汽动力机,开得很快,海面上的人也慢慢和船舶一起,变成了远处的小黑点。 “怎么办?”副官半晌没有回魂,茫然又惊悚的反问。 “去打电话,就说太太不见了,跟师座描述下那条船!”另一个副官道。 他们似乎找到了方法,立马反身回去。 霍拢静和教头追上来的时候,船上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是顾轻舟出来透口气,先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们,顿时大惊失色。 那时候,霍拢静的一只手正好攀上了船舷。 她累得精疲力竭。 顾轻舟立马叫人过来,将她拉上来:“你疯了,追这么远!万一船上的人有枪或者刀,你还活不活了?” 追船这件事,实在太过于冒险。 顾轻舟想想都觉得可怕。 等霍拢静的教头也爬上来,顾轻舟立马道:“来人,拿小艇来。” 她要把霍拢静和教头赶走。 霍拢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五指宛如铁钩,勾住了顾轻舟的手腕:“顾轻舟!” 她神色凶狠,“你偷偷离开,想要去哪里?你不要自己的丈夫,也不要我们了吗?” 顾轻舟见状,只怕是无法说服她,故而将她拉进了船舱。 她寻了条毛毯给她。 “阿静,你得赶紧走。”顾轻舟道,“这条船很危险,我只能保住自己和二宝,却不能保住你。” 霍拢静坚决不肯。 顾轻舟道:“我要死遁。” “什么?” 那边,有人准备好了小艇,敲了敲船舱的门:“准备好了。” 顾轻舟就推霍拢静:“你快走。” 霍拢静一把拽紧了她的手腕:“顾轻舟,除非到了岳城,否则我不会松手的。你别想偷袭我!” “你犯什么糊涂?”顾轻舟也恼火了起来,“阿静,你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你以为自己在帮忙,其实是帮倒忙! 你没事还好,万一有事,难道我下辈子都要活在自责里吗?你快走!” “明知你有危险,我还要走?”霍拢静沉沉看着她,“我不会走!” “我没有危险,我跟二宝的危险都不大,可是我没有安排你,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追过来。有危险的人是你。”顾轻舟道,“你现在就离开!” 然而,霍拢静是坚决不从。 霍拢静的功夫不错,反应更是灵敏,顾轻舟几次想要弄晕她都失败了。 她一定要跟顾轻舟在一起。 顾轻舟无可奈何。 再这样折腾,反而错过了最好的防卫机会。 顾轻舟松了口:“好,我答应你,不赶你下船。你得做好准备。” 霍拢静将信将疑。 顾轻舟打开了船舱,让船员再拿一套防水的衣裳过来。 “阿静,你知道这条船上,下面装的是什么吗?”顾轻舟问。 霍拢静摇摇头。 “是炸药。”顾轻舟道。 霍拢静愕然。 顾轻舟解释道:“除了炸药,剩下都是烟花爆竹。只要一开枪,这条船就会爆炸。我和二宝会有自己的掩护,到时候我们直接沉入海底,你水性如何?” 霍拢静震惊看着她。 “你你为什么要炸了船?”霍拢静问。 “不是我要炸了船,是有人想要我死。”顾轻舟道,“阿静,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你赶紧离开。” “谁想要你死?”霍拢静问。 第722章 爆炸的船 第722章 爆炸的船 霍拢静问顾轻舟,谁想要她死,问完就后悔了。 想要顾轻舟死的人,只怕不少! 远的不说,最近司夫人不就是想要弄死顾轻舟吗? 而顾轻舟也没有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 “阿静,我还是希望你赶紧走。我没事的,我能自保。”顾轻舟道。 霍拢静这时候,也彻底冷静了下来道:“轻舟,我不能走。” 顾轻舟道:“不,你可以走。”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顾轻舟打断她的话,“你想说你游过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你又临时下船,会让人猜测我的计划,是不是?” 霍拢静点点头。 她正是如此想的。 她游过来是关心顾轻舟,那根本没必要再游回去。 一旦她游回去,事后别人想一想,就会猜测这是顾轻舟的安排。 那么,顾轻舟的冒险就不值得了。 霍拢静可以安全,那是她福大命大,但是她不能原路返回。 她就要在这条船上。 “我不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事情接下来的发展。”顾轻舟道,“阿静,你不值得为我遭受风险。” 霍拢静道:“是我自作聪明追过来的,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轻舟,咱们在同一条船上了。” 顾轻舟就沉沉叹了口气。 霍拢静太过于固执,顾轻舟又不能拿枪对准她。论起身手,顾轻舟和船上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敌霍拢静和她的教头。 顾轻舟根本没办法直接把霍拢静扔下海里。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五哥怎么办?”顾轻舟道。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司行霈怎么办?”霍拢静反问她。 这句话,把顾轻舟所有的劝说都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船一直往岳城的方向而去。 约莫走了两个多小时,顾轻舟一直拿着望远镜看,此刻她终于收起了望远镜。 她下了船舱。 船舱里只有两个人在掌舵,顾轻舟对他们道:“你们先潜入海里,往回游,船交给我们。” 又问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二宝,“你现在能驾驶船吗?” 二宝摇摇头。 他根本没学会。 船员道:“太太,开船很容易,只要不遇到了风浪即可。” 故而,接下来掌舵就交给了二宝。 二宝虽然不会,却知道不乱弄,船还是能前行半小时。 船员离开之后,顾轻舟再次对霍拢静和教头说话,希望他们可以离开。 霍拢静依旧拒绝她。 约莫过了五分钟,顾轻舟终于看到了一艘偌大的军舰。 这是岳城海军的军舰。 军舰的甲板上站满了海军,顾轻舟下了船舱,让二宝将船只停下。 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董晋轩。 除了董晋轩,顾轻舟竟然很意外的看到了贺明轩,也就是岳城的新任市长,他的儿子贺晨景死在司行霈手里。 “原来,董晋轩已经跟政界勾结了。”顾轻舟微笑。 远远的,那边的望远镜对准了她。 董晋轩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顾轻舟。 顾轻舟站立着。 等大炮对准了这边时,她急忙逃到了船舱里。 董晋轩没有喊话。 他在码头有点生意,借助一家水果仓库走私,这件事顾轻舟知道,她从未借题发挥,因为码头的势力鱼龙混杂,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要动手。 她想递个信给董晋轩,故意装作买水果。 董晋轩的管事认出了顾轻舟。 于是,董晋轩一直派人跟着,张太太为顾轻舟定下的邮轮上,也有董晋轩的探子和杀手。 顾轻舟下了船,此事董晋轩只怕很快就会听闻,而霍拢静跟过来,更早暴露了顾轻舟。 董晋轩的军舰,就在海上等着顾轻舟。 他瞄准了顾轻舟。 没有二话,董晋轩直接开炮了,不给任何机会。 然而,让董晋轩也没想到的是,在大炮落定的那个瞬间,这条船哄然而炸。 他只是想击沉船。 不成想,这条船在瞬间爆炸了。船上好像装了烟火,故而漫天的烟花,一瞬间爆发起来。 整个海面似一场巨大的彩色烟雾,别说附近了,就是隔得那么远的军舰,一瞬间也看不清海面的景象。 “哪里来的烟火?”董晋轩还想派人下去搜顾轻舟的尸骨,哪怕她死了,也要将她剥皮拆骨。 可现在这烟火腾腾,会惊动所有人,包括远处的岸上,大家都会谈论这件事。 董晋轩想要悄无声息击沉这条船,杀了船上所有的人,估计是办不到了。 “这可闹大了!”贺明轩立马道,“董元帅,你看看这烟雾。” 满船的烟花炮竹,升腾得很高,可是动静又很大,好似里面还掺杂了炸药。 这个瞬间,除了烟雾之外,还有极大的海浪。 海浪翻滚着,整个海面都无法平静。 再过一个小时的海程,就是岳城了。这样大的动静,岳城的灯塔不可能不知道。 “上当了,董元帅,咱们上当了!”贺明轩脑子极快,他觉得董晋轩帮了顾轻舟一个大忙。 “什么上当,这么大的炸药,她难道还能活吗?”董晋轩面目狰狞,“只要她死,我只要她死!” 说罢,他让人赶紧放下小艇,去方才那边搜。 可是,爆炸太大,那条船原本的位置早已炸没了,现在都不知道顾轻舟他们落在哪里。 下属们面面相觑,很是为难。 “她既然提前做了安排,想要你帮她弄出动静,她未必就死了。”贺明轩忧心忡忡,眼底全是震惊和害怕,“董元帅,咱们可怎么办?” “住口,你少在这里唱丧歌!”董晋轩骂道。 那些烟火,因为太多了,足足炸了十分钟才停歇,海面上掀起了巨浪,整个天空都是烟花和炸药的黑雾。 附近的渔民,甚至远处的海岸灯塔,都知道这边出事了。 “元帅,那边还没有炸完,咱们贸然靠近的话”下属不太敢去。 而远处的巡逻船,已经赶了过来。 董晋轩只得先离开:“别搜了。炸成这样,她肯定成了肉泥,什么也搜不到了!” 于是,军舰返程了。 董晋轩带着他的不甘心,回到了岳城。 第723章 内心深处的爱恋 第723章 内心深处的爱恋 霍拢静觉得很疼。 疼痛、窒息、黑暗,让她仿佛回到了最黑暗的那段日子。 那是她无法忍受的,她绝不回头。 她拼了命的挣扎。 她越是挣扎,肺里的空气越是少了,她浑身都要炸裂了般。她身体里的血液,好似都有了自己的主张,想要冲破她而逃亡。 有什么柔软贴上了她的唇。 这点柔软,就似微弱的缝隙,让她找到了一点解脱,她贪婪的汲取,拼命的搂紧。 然而,她还是没有得到解脱,四周的压力越发大了,几乎想要把她揉碎,而她身体里的血又想外出。 霍拢静在这种极致的痛苦里,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躺在一处破旧的房子里,到处都是浓郁的汗味,和海水的腥味。 她头上裹了很重的白布。 稍微一动,头上剧烈疼痛,牵动了着她的面颊也痛。 她茫然看着四周。 她脑海中有些东西在翻腾,可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她只感觉疼,除了疼就是饿。 破旧的帘布一掀,带动起一阵暖暖的晚霞进来,霍拢静用力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睛也不喜欢太亮的光线。 “喝药。”来人特别的高大,一张曲线坚毅的脸庞,额头有一条很长的伤疤,好像曾经被人将脑子割开了似的。 他将一个药碗递给了霍拢静。 “弄不到西药,你今天也不能动,先喝点中药,我们再想办法回去。”男人说。 霍拢静不接。 她看着这个男人。他长得那么高,甚至很凶,应该是凶神恶煞的,可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她从内心深处,对这个人熟悉极了。 好似他们很亲近。 “你是谁?”霍拢静问他。 男人一怔。 旋即,霍拢静自己也愣住。她好似很努力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很多的东西在她眼前飞,她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徒劳无功,怔怔的反问自己:“我是谁?” 男人又一愣。 他看着她,她亦回望他。从她眼里,他看到了依赖,以及信任。 长久藏在她眼中的恐惧,终于不见了。 男人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惊愕,以及莫名其妙的喜悦。 他犹豫了下。 男人道:“我是你丈夫,你叫阿静,是我的妻子。” 他轻轻走过去,试探着搂她的肩膀。 霍拢静任由他抱着,似乎恍然:“我也觉得你是我最亲的人,我记得你。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你” 除此之外,她谁也不记得了。 “这是我们的家吗?”霍拢静又看了看四周,破房子里家徒四壁。 男人道:“不,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是南洋生意人,这次是进货时遇到了劫匪,船翻了。我们要回南洋去的,你能走吗?” “当然。”霍拢静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记不住你的名字了。”霍拢静道,“我是不是生病了?” “是,以后慢慢养。”男人道,“你好的时候,也常记不住我的名字。我叫江临。” “江临?”霍拢静慢慢咀嚼这个名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坏了,我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不是。”男人道,“你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霍拢静点点头。 男人亲自端了药碗,喂她喝下去。 药汁很苦,霍拢静痛苦蹙眉。然而牵动了脸上的表情,头上传来阵阵的剧痛。 她喘息沉重。 江临抱住了她的头:“别多想了。你要记住,你是江太太就行。其他的,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霍拢静颔首。 她问江临,她到底是谁,娘家姓什么。 江临告诉她:“你娘家姓霍。你母亲曾经是舞女,跟你父亲在欢场结识了。后来,你父亲迷途知返,回到了家中,你母亲单独生下了你。 没过几年,你母亲去世了,所以你被卖到了北方的戏班。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后来我们逃离了,在你哥哥的帮助之下,去了新加坡做生意。去年才去的,这是第二次回来进货。” “我有哥哥?”霍拢静问。 江临点点头。 “我有孩子吗?” 江临摇摇头。 霍拢静问了很多。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并未惊慌失措,因为她丈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知道对方没有撒谎,因为她从内心深处,亦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安全感。 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一定是很相爱的夫妻,长久的相处,才有这种默契。 既然丈夫在身边,霍拢静对自己不记得的事,也就不深究了。 她很多事是知道的,却又很模糊。她只是暂时的糊涂,总能想起来的。 “你的脸上,还有你的手上,全是伤。”霍拢静心疼道。 江临把手上的伤给她看:“这是为了救你而活生生被人刮去了肉,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霍拢静大惊失色,同时头疼欲裂:“怎么回事?” 江临握住了她的手:“以后在想,都过去了。” 他犹豫着,试探着,想要轻轻吻下她的唇。 然而,他似乎怕碰上了她。 霍拢静见自己丈夫这般小心翼翼的,于心不忍,捧住了他的脸,亲吻了他。 他则用力搂紧了她:“阿静!” “阿静,我们回家吧,就只有我们俩。”他道,声音低沉了下去。 “好。”霍拢静道。 翌日清晨,有一艘渔船出海,霍拢静跟着她丈夫,离开了渔村。 他们上了渔船,后来又去了另一处的码头,换了邮轮。 一路往新加坡去,霍拢静的脑袋伤口很长时间没有痊愈。 因为脑子受伤了,她像个婴儿似的,能知道的事很少,记住的更少。 只要江临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了,她成天养病,很少思考。 至于剩下的,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她想等自己好了之后,再慢慢想起来。 “我哥哥,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霍拢静偶然也问。 江临道:“他是个很好的生意人。等我们下次安顿好了,再去见他。” “好。”霍拢静乖巧,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很高大。 霍拢静对他非常的肯定,因为她内心深处,的确有他的痕迹。 每次想到他,她心中能沁出甜蜜来。她知道感情是不会欺骗她的,她的丈夫就是眼前的人。 他很强壮,也不苟言笑,可是对她极其温柔。 “我要回家了。”霍拢静想,“我心里总想着回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724章 巨浪 第724章 巨浪 司慕的棺木,放入深邃潮湿的墓穴里时,司夫人失声痛哭。 她用力趴在棺木上,想要她的儿子再次睁开眼。 所有人都动容。 司督军见惯了生死,此刻亦是神色惨白,眼泪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毫无顾忌的滑落。 众人更是心下戚戚然。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大概是人世间最凄惨的事了吧? “拉开夫人。”司督军任由老泪纵横,嘶哑着声音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夫人,别错过了时辰,让少帅下辈子无法投胎到好人家。”副官道。 这句话,让司夫人松了手。 司慕这边阖上了坟窝,司芳菲的棺木才放下去。 一子一女,都不过二十来岁的花容岁月,全部都要埋葬于此,从此便是一堆白骨,世间再无他们的痕迹了。 “芳菲,下辈子别再做阿爸的女儿了。”司督军面对这边的坟墓时,更加悲切。 众人都跟着湿了眼眶。 有些是做戏,绝大多数人则是被这份悲切的气氛感染,情难自禁。 司行霈站在司督军旁边,看着老父亲泪流满面的样子,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也沁入了一些柔软。 他没有当众落泪,悲伤却是浓郁的,似那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随时要下一场大的暴雨。 葬礼结束,送葬的亲戚朋友们各自回家,司行霈也跟着司督军到了督军府里。 父子俩在书房独坐。 “把轻舟送走吧。”司督军对司行霈道,“暂时和她离婚,将她放到安全的地方。再过几年,就随便你们胡闹了。” 司行霈知道,司夫人已经到处攻讦顾轻舟了。 司督军的意思是,不想司行霈和顾轻舟反击司夫人。 若是不反击,顾轻舟以后在平城也是受人唾弃。 司夫人对抓到的凶手不满意,她不相信她儿子死得这么悄无声息,于是她把怨气都洒在顾轻舟和司行霈身上。 顾轻舟和司行霈谋杀司慕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经过一段时间的渲染,会就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也是司夫人即将要做的事。 “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司行霈拒绝了,“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您放心,她怎么诬陷我们,我们都不会让她难堪,就是琼枝,我也会让她三分。” 他不反抗。 司夫人和司琼枝的攻击,世间的流言蜚语,他要和顾轻舟一起承担。 逃避不是他司行霈的作风。 以死亡做局,活着的人根本没办法去斗。 司慕已经死了,他和他母亲能获得无数的同情,这是活着的人得不到的。 “轻舟不是睚眦必报。”司行霈又道,“她懂得轻重。” “假如她懂得,那天她就不会打夫人了。”司督军道。 司夫人去厮打顾轻舟,顾轻舟还手了,丝毫没有退步。 对顾轻舟而言,她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司督军不想顾轻舟声名狼藉,更不想顾轻舟害死他夫人。 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剩下的总需要有人忍气吞声,可偏偏司夫人和顾轻舟都不是那能忍耐的人。 “既然您说了,我们以大局为重就是了。”司行霈道,“此事,不必再谈了。” 司督军亦不想谈。 他太过于疲倦了。 这几天,他经历过一次吐血,鬓角的白发更多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就连生气,也没什么力气了。 他提出让司行霈和顾轻舟离婚,何尝不是想保护顾轻舟? 司督军真的老了。 心态的苍老是瞬间的。 身为老者,家人就变得格外有意义。别说自己的血肉,就是顾轻舟,也让司督军牵挂着。 他希望顾轻舟能保存实力。 既然已经做了一回假,再做一回又有何妨? 只要保住了命。 “是我领轻舟进入这个家庭的,不应该让她半途而废。”司督军心想。 他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此时,副官进来禀告,说有重要军务。 “海上发生了大爆炸,沿海就引发了巨浪,目前还不知情况。”副官道。 “大爆炸?” “是。”副官说,“灯塔的哨岗说,动静很大,绝非小船,可能是军舰炸了。” “什么?”司督军猛然站了起来。 一条军舰所费不赀,也是岳城海域的重要防卫。 谁有能耐炸了军舰? 同时,司行霈的副官也急匆匆进来,几乎是前后脚。 他们是从上海开汽车回来的。 这是跟随顾轻舟去了上海的副官。 司行霈看到这里,就知道自己预想的事,可能会发生。 “师座,太太不见了。”副官道,“太太将我们甩开,乘坐小船先离开了码头,不知去向。” 司行霈一直担心顾轻舟做傻事。 顾轻舟说过:“保皇党始终都会是南北统一的毒瘤。既然蔡长亭和阿蘅邀请我,我可以打入内部。” 她还说:“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就难说了。况且,保皇党已经在跟日本人勾结,需得早日瓦解他们。” 她想要孤身涉险。 而司行霈,也做了准备。 他不同意她的冒险,却没办法阻止她。 “爆炸”司行霈立马想到了什么。 他疾步出了门,自己开车去了海边。 他要亲自查看。 四个小时之后,别说司行霈,就是整个南边,都知道董晋轩在海上炸死了司家的少夫人顾轻舟。 消息在膨胀,在变味。 “司家的二少夫人顾轻舟,居然勾搭了大少帅,真是臭不要脸!” “这种女人,真真该死!若是退回五十年,这般弄得人家兄弟阋墙的女人,就应该活活打死!” “你听说了吗,平城在爆发学生运动,他们要求顾轻舟杀人偿命,也谴责她弄虚作假!” “她杀了谁?” “司家的二少帅和二小姐啊。” “这是杀人灭口吧?” 这些消息,都是司夫人想要的,她叫人收买了报纸和说书的人,大肆宣扬。 平城那边,也听到了风声。 别说平城,就是南京、上海,一时间都在谈论这桩丑闻。 而平城的学生,的确想要组织学生运动,去司行霈的官邸抗议此事,希望顾轻舟能认罪伏诛! “尊重法律!”这是学生运动的口号。 当天,的确是有学生开始组织了。 然而,大规模的风暴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就传来了顾轻舟的死讯。 她逃跑的小船被董晋轩给炸了,爆炸轰动,甚至引发了巨浪。 第725章 风向变了 第725章 风向变了 司夫人投入了毁灭顾轻舟的计划里。 若是不这么做,她会痛苦得想要自尽。 司慕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司夫人的人生似乎没什么盼头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顾轻舟死磕。 “请人拍一部电影,请几个学生写话本,把她的事全部编进去。别说她了,就是她的儿孙,都要世世代代承受这样的耻辱。就像潘金莲那样,让她遗臭万年!”司夫人道。 她已然是疯了。 她自己编好了证据。 为了抹黑顾轻舟,她甚至捏造了顾轻舟中途偷偷堕胎却装作流产的病历,只为了证明顾轻舟和司行霈早已有了首尾。 这些事,也会让司慕彻彻底底成了受害者。 “还要编造其他的人。”司夫人道,“她跟颜家走得那么近,把颜新侬和颜家的儿子、女婿也给我写进去。” 总之,她极尽所能羞辱顾轻舟。 就在这个时候,司琼枝进来告诉司夫人:“姆妈,您快看看。” 她把报纸递到了司夫人跟前。 司夫人就看到,报纸上说董晋轩在海上已经炸死了顾轻舟。 死了的,不仅仅是顾轻舟,还有霍钺的妹妹霍拢静。 “不可能,这个贱人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了!”司夫人用力摔了报纸,她才不相信这个鬼话。 她的报复还没有开始。 顾轻舟的罪孽,根本没有还清,她凭什么死了? 她不可能死。 “也许,她是逃了。”司夫人面目狰狞,“我不相信!” 司琼枝就哭了。 “姆妈,这是真的!司行霈抓住了董晋轩和贺明轩。他对他们动了重刑,贺明轩承受不住,他先交代了。”司琼枝哭道。 对司琼枝而言,这是最绝望的。 顾轻舟这个时候死了,哪怕她真的罪恶昭彰,外人对她的恨意也不会那么强烈,毕竟死者为尊。 顾轻舟也死了,假如司行霈倒打一耙,说司夫人是为了报复,双方舆论战,也许司夫人和司琼枝就会成为杀害顾轻舟的凶手,就像她们诬陷顾轻舟杀了司慕那样。 看客们图个热闹,事情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哪里会在乎? 司家剩下的人,都会没有好下场的。 “她没有死,她肯定是逃了!”司夫人尖声叫嚷起来,“她知道我们饶不了她,所以她跑了!” 这一跑,把司夫人报复的这条路给堵死了。 只要不爆发大规模的舆论风暴,顾轻舟的名声就毁不了。 路人最是健忘,只要顾轻舟没有真正犯众怒,等她将来再出现,做点利国利民的好处,人们依旧推崇她、尊敬她! “这个女人,她实在太阴险,太狡诈了!”司夫人道。 司琼枝也觉得。 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死遁,而且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也只有顾轻舟了。 死在顾轻舟手里,都没办法还击。 “阿哥不应该娶她的。”司琼枝哭道,“姆妈,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女人是恶魔!” 司夫人道:“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要她尝到苦果。” 放下了文件,司夫人亲自出门,去了趟岳城,想要看看牢里的董晋轩和贺明轩。 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岳城的百姓,都相信顾轻舟死了。 “董元帅都交代了。他家破人亡,想要找少夫人偿命,故而他一路跟踪她,确定是她无疑,才动手的。” “真的死了!那么大的爆炸,你瞧瞧那海啸,都快要酿成灾祸了。听说,那条船炸得木板都不剩,不可能还有生还者。” “顾轻舟当初跟司家离婚,司督军可是亲自发了报纸,还给了她赡养费,说明那时候是和平离婚的呀,她没犯错的。” “对啊,既然是和平离婚,而且她又高嫁了,为何要毁了自己的生活,杀了前夫和小姑子呢?” “这件事蹊跷得狠,我要是顾轻舟,我是不会杀人的。看看,她现在连命都没了,也是可怜。” “旁的不说,她对我们岳城却是有过贡献的。可你再瞧瞧司家其他的女人,除了舞会和享乐,还做过什么呢?” 于是,岳城舆论的风向,随着顾轻舟去世的消息落定,迅速转了。 顾轻舟和司慕离婚时,司家给过赡养费,一看就是司慕抛弃了顾轻舟的,而不是顾轻舟犯错。 所以,再说顾轻舟十恶不赦,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 顾轻舟若是活着,别人嫉妒她,也许会说三道四,可是她已经死了。她跟司慕、司芳菲一样,都是死者为尊,屎盆子想要扣在她身上,就太难了些。 “贺市长没必要撒谎。他自己都交代了,说董元帅一直跟踪顾轻舟的,没有错,就是顾轻舟。” “若不是顾轻舟,谁有能耐值得董元帅和贺市长亲自动手呢?” “对,海上的爆炸,就是军舰炸的。” “那必然是顾轻舟无疑了。她真可怜,得罪了人。” “也不能说她可怜。” 谈资只关于顾轻舟和东家的矛盾,却再也不提司慕。 司慕的死,似乎没人相信跟顾轻舟有关了。 而顾轻舟的死,才是他们感兴趣的。 平城那边的风向,跟岳城这边差不多,只知道新任的师座太太去世了。杀她的人,也许就是杀了司家二少爷和二小姐的人吧。 “就算她杀了司家的少爷和小姐,现在她也罪有应得了,何必再说什么呢?”哪怕是再坚持顾轻舟杀了司慕的人,都会被人如此劝导。 顾轻舟杀了司慕,能怎么办?她都死了。 她更惨,尸骨无存。 平城的学生们,原本打算游行反对顾轻舟的,如今却纷纷去了海边,给顾轻舟献花。 舆论就是这样,很多人随大流,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风往哪里吹,他们就往哪里走,所谓正义和公平,很多时候都是可以被操控的。 正在平城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司行霈已经到了长江边上。 自从事发已经三天了,司行霈自以为做好了全能的准备,还是没有找到顾轻舟。 若不是他也没找到蔡长亭和阿蘅,他几乎都以为顾轻舟真的死了。 悄无声息的顾轻舟,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第726章 少帅你老婆真跑了 第726章 少帅你老婆真跑了 江边的风浪很大。 潮湿的风,直直往身上灌,掀起了司行霈的风氅。 他看着浪一下下拍打岸边的岩石。 亲信的副官和参谋走过来,对他道:“师座,要不要直接派人去太原守着,把太太接回来?” “她不会回来的。到了太原,派人去了也没用。”司行霈道。 一旦她去了太原,就跟保皇党的势力接上了,哪怕把她接回来,保皇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时候,还会让人怀疑顾轻舟的动机。 一旦她去了太原,司行霈就要装作不知道,否则她得不到信任,就站不稳脚跟,宛如傀儡,她的日子更难过。 司行霈这几天若是无法阻拦她,剩下的日子就要装作不知道她的去向。 司行霈简直要抓狂。 “我们到底漏了哪条线?”司行霈问。 他派人在上海搜查,在岳城搜查,怕灯下黑,让顾轻舟躲在了最危险的地方;同时,最重要的几条线路,他也派了重兵把手。 可完全没了顾轻舟的踪迹。 不仅她的踪迹全无,就是蔡长亭和阿蘅,也没了去向。 司行霈想过,也许他们会往反方向走,故而他也派人往南边去查找。 还是没有。 顾轻舟就好似凭空消失了。 司行霈也想不到,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师座,是过长江还是回去?”参谋又问他。 司行霈深吸几口气。 三天了,这会儿顾轻舟只怕早已跑远了。 木已成舟,只能等太原府的消息,甚至只能等她完成她的计划。 司行霈能做的,就是派人暗中保护她,给她支持,而不是大张旗鼓去毁了她的伪装。 “回去吧。”司行霈道。 他裹挟了满身的寒意和湿意,心中已然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坐在车子上,司行霈在想着心思。 他此刻最想的,不是赶紧把顾轻舟接回来,而是要最快确定她安全无虞。 他已经不求她回到他身边了,只求她没有在那场爆炸中出事。 再精明的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 司行霈不应该怀疑顾轻舟的。 顾轻舟既然做了这个计划,借助董晋轩的手,为她的死遁提供了有力证据,让人无法再质疑,她就应该做了万全的安排。 可是,司行霈仍是不放心。 “霍拢静到底去了哪里?”这是司行霈所担忧的。 这几天,霍钺也在找霍拢静。 颜新侬也派人在找,既找顾轻舟也找霍拢静的。 三方势力之下,既没有顾轻舟,也没有霍拢静,这件事就让司行霈嗅出了诡异。 霍拢静没必要躲藏,她为什么不出来?若是她不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出事了? 一旦霍拢静有事,难保顾轻舟就是安全的。 “师座,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学生们自己散了,还去海边祭拜了太太。”参谋告诉司行霈。 参谋觉得,顾轻舟面临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羞辱。 此事,不仅仅是顾轻舟的,还会给司行霈抹黑。 他们也担心,如何为顾轻舟辩白。 可现在,随着顾轻舟的死遁,那场极大的风暴在萌芽中就被扼杀了,司夫人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退一万步说,真的是顾轻舟杀了司慕又能如何,她已经偿命了啊! 路人不会关心司夫人的哀痛,他们只想要客观的公平。 顾轻舟也死了,他们得到了公平的安慰,就会散去,都懒得围观了。 “咱们应该回去,给太太下葬。”参谋道。 说完这句话,参谋小心翼翼,生怕司行霈大怒。 司行霈应该是绝不想给顾轻舟办葬礼的。 不成想,司行霈却道:“你们安排吧,葬礼要隆重些,让大家都知道我太太去世了。” 参谋诧异看着他。 是不是伤心过头了? “师座”司行霈答应得这么快,参谋反而惴惴不安,“师座,您是不是” 太太还没有找到,万一太太真的死了,那师座这条命还要吗? 现在办葬礼,可以给舆论一个交代,可参谋也害怕诅咒了太太,他还以为要费尽口舌,才能说服司行霈以大局为重。 不成想,司行霈轻松就答应了。 “不是。”司行霈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并没有失心疯。 他对参谋道:“两条命案,蛛丝马迹都会迁到太太身上,她此前唯一能保住平城不受影响的,就是她的去世。 这场安排,太太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现在还不知流落何方。及早给她安排葬礼,安稳人心,这才是她最想要的。” 参谋叹了口气。 他也觉得,太太是巾帼英雄,魄力非常人能及。 “我一直不想娶什么新加坡华侨。”司行霈突然又道。 参谋愕然。 不想娶?不是说当命一样吗? “我只想娶顾轻舟!”司行霈道,“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好,让她去找,她找到了,还是会回来嫁给我的!” 参谋觉得这人受了刺激,神神叨叨的。 同时,参谋也担心,希望太太真没事。万一有事,师座就要从神神叨叨,变成神经病了。 “也许,我过段日子就会去找她。”司行霈眯起眼睛,“正好有件事要办了。” “您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参谋问。 司行霈颔首。 与此同时,司行霈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顾轻舟可以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他明明做了那么周密的安排,她却走了。 司行霈之前一直没想通,因为他太过于焦虑,也很着急,想要赶紧找到她。 通过参谋的一席话,司行霈就明白他身边的人是怎么想的,更加明白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当旁人的想法和他不同时,这件事就会完全不同。 司行霈微笑了下。 他此刻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肯定没有受伤。”司行霈自喃。 三天不曾阖眼的他,将帽子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对开车的副官道:“回趟岳城,我要去见一个人。”后来,他进入了梦乡,还梦到了顾轻舟对着他微笑。 到了岳城之后,司行霈让副官下车,他亲自开车,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第727章 帮凶 第727章 帮凶 司行霈把车子开到了霍公馆门口。 他径直到了霍钺的书房。 “司少帅,老爷他今天不回来”锡九在旁边恭敬道。 司行霈将沾满泥土的靴子,搭在霍钺的书桌上,抽出了他放在抽屉里的雪茄,慢悠悠点上。 一丛暖橘色的光之后,青烟袅袅,司行霈的眉眼隐匿在轻雾之后,有种异样的安静。 安静得不同寻常。 这不太像匪气野蛮的司少帅! “没事,我等着。”司行霈道。 他脚下是一本摊开的书。大概是孤本,每一页都夹了白绢。司行霈的脚落下去,泥土顿时落在绢布上。 锡九直直抽气。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道:“你家老爷还这么喜欢附庸风雅?” 锡九尴尬而笑。 霍钺跟文学界的大师聊天,谈论起古籍都能如数家珍,这件事没少被司行霈笑话,说霍钺是假慈悲。 下人给霍钺打了电话,霍钺专程回来。 霍钺进门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倒像是客人,也默默抽出了烟。 他不看司行霈。 司行霈却盯着他。 霍钺吸了两口烟,才有心思应付司行霈,正想着如何搪塞他时,听到司行霈这样问:“她怎样?” 司行霈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想明白顾轻舟是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是霍钺。 霍钺借口找霍拢静,单独开辟了一条线,司行霈没有防备他时,他把顾轻舟送走了。 没有他的帮忙,顾轻舟很难从司行霈的手下溜走。 “那么大的爆炸,她可有受伤?”司行霈又问,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一点也不生气。 霍钺却听得毛骨悚然。 “没有。”霍钺不跟明白人打哈哈,他如实相告。 “轻舟没有受伤,倒是她的小师弟被炸药袭扰,眼睛看不见了,她正在为他治疗。”霍钺道。 司行霈沉默抽出了另一只雪茄。 他划火柴的动作很慢,慢腾腾将烟点燃。 用力吸了一口,好似能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时,再慢慢推送出来。 他神色安静。 依旧是那么安静。 司行霈没有问霍钺为什么送走顾轻舟,也没有找霍钺拼命。 他一副认命的样子。 沉默约五六分钟,霍钺叹了口气,他先开口了:“你怀疑过轻舟,是不是?” 司行霈没有抬眸,眼皮都未动一下。 “你妹妹去世的时候,你可有怀疑过?”霍钺问他。 司行霈道:“有。” “轻舟对此很伤心。当然,哪怕很伤心,她也没有想过伤害你。你很清楚,司慕死了之后,轻舟会面临什么,她只能走。”霍钺道。 都说两个人一起面对是最好的,可当问题走到了困境,先转个弯,岂不是更好? 难道非要两个人一起困死当地吗? 顾轻舟不想平城动荡,不想司行霈的声名受损,不想和司夫人交恶更深,最后无法挽回。 她只能退一步。 退是懦弱的,屈辱的,顾轻舟也认了,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不走,司夫人和司琼枝饶不了她,舆论也不会放过她。她跟我说,她可以承担,但是怕牵扯你。 轻舟说,你将来要做大事业。你可以犯错,但是大的立场不能有污点,否则如何服众?只有她走了,从根本上消除舆论,才能保住你的名声。 轻舟还说,她一点也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想为你消除隐患。她说,你明白她的,这个世上只有你懂她。”霍钺继续道。 说到这里,霍钺眼底的情绪很复杂。他明明应该说点什么的,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司行霈的唇角,则有了点笑意。 他的心情,似乎有明媚的光芒冲过层层叠叠的阴霾,投进他的心田。 轻舟永远是最懂得他的人。 “我会如她所愿,给司太太下葬。”司行霈道,“多谢你帮助她,让她走得更顺利些。” “不用谢,轻舟是我的恩人,你也知道我霍钺滴水之恩涌泉报。”霍钺道。 司行霈笑了笑。 虽然霍钺否认了,司行霈坚持以为,霍钺是把他当兄弟,才会帮顾轻舟的。 亦或者说,霍钺对他们夫妻都不错。 “你妹妹找到了吗?”司行霈问。 霍钺摇摇头:“还没有” 提到这里,霍钺的心立马沉了下去。 已经三天了,再没有阿静的踪迹,她就是凶多吉少。 根据颜一源的说法,轻舟是安排他们先走的,是阿静察觉到了不对劲,追了过去。 这就意味着,顾轻舟事先没把阿静的安危考虑在内。 临时做的安排,到底会如何,霍钺也不知道。 “你妹子伸手敏捷,身边还有保皇党的第一等教头,不管是情报还是武艺枪法,都是一绝。轻舟和那个小傻子都没事,你妹子肯定也没事。”司行霈道。 霍钺眉头紧蹙:“但愿没事吧。阿静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真正改变她的,是颜家的人,以及轻舟。我真怕她有个闪失” “我会派人帮你一起找。”司行霈道,“既然轻舟已经离开了,我会把找轻舟的情报人员转移回来,替你找你妹子。” 霍钺道谢。 同时,霍钺又说:“颜家也在找。” 颜一源这几天急疯了。 从小就不知愁苦为何物的颜一源,这几天不吃不喝,跟着他父亲颜新侬风里来雨里去的,到处找霍拢静。 霍钺还记得,颜一源那么柔软怕死,却在板凳掉下来的千钧一发之计,将霍拢静死死护住。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最适合霍拢静的,只有不谙世事的颜一源。 霍钺觉得颜一源一夜之间沉默了很多,那单纯的眼睛,全是哀伤和心事,好像瞬间长大了。 “找到了,我想尽快给他们完婚,别等了。”霍钺眉头蹙得更紧,“阿静应该过上好日子的。” 司行霈没什么可说的,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 从霍公馆离开,司行霈去祭拜了祖母,然后回平城去了。 从岳城回平城是很长的一段路,司行霈这次没有飞机,乘坐汽车到了他自己的官邸时,已经是晚上了。 他进了房间。 新房的陈设都没有动,就连桌上的龙凤蜡烛,蜡油都还没有刮去。 他想起顾轻舟临行前那一晚,主动向他示好,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夫妻生活,前后不到两天,就天翻地覆了。 他轻轻抚摸着枕头。 枕侧有一根长长的青丝,枕间还有玫瑰淡淡的清香,司行霈将脸贴在枕头上,心中无限的寂寞:“轻舟。” 第728章 螳螂捕蝉 第728章 螳螂捕蝉 司行霈要给他的新婚妻子办葬礼。 朱嫂惊呆了。 她这辈子见识过荒唐,却从未见识过这等荒唐。 “太太是不会死的!”朱嫂声音哽咽,“少帅,你再找找她啊。” 司行霈道:“不用再找了,已经找不到了。” 他不顾朱嫂的阻拦,给新婚的司太太立了衣冠冢。 墓碑上写着:司颜氏。 埋在这里的,是顾轻舟曾经的一个假身份。 这是顾轻舟想要的。 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差点被炸弹炸碎,换来她想要的和平,司行霈会为她做到。 他的太太,从来不会拘泥于个人小节,她心中装着天下。 朱嫂还在哭:“那你还找不找顾小姐了?” 她非常舍不得。 司行霈道:“会找的。回头,我要再去找她。” 朱嫂大喜:“那你快去啊。” 司行霈道:“已经派人去了。” 他笑着对朱嫂道,“您别哭了。她结过一次婚又离婚了,就不许我结婚又丧妻吗?” 朱嫂气得跺脚,脸上的泪痕不断:“哎呀,你又说丧气话!万一找不到太太,可怎么办啊?” 司行霈笑了下。 朱嫂就发现,他的心情好似没有前几天那么糟糕。 这点笑容,稍纵即逝。 司行霈还是会想到司芳菲,想到司慕。 “轻舟,你等着我。等我查到了芳菲和阿慕的死因,我就去太原陪你。陪你一起处理掉和平的隐患,然后我们再回家。”司行霈抚摸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他也不需要天天住在平城。 平城这片江山,他用半年的时间稳定了。 司行霈现在要等的,是铁路。 等铁路一通,一切都上了正轨,他出去三五个月也不会妨碍他的大计。 若事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那么他到死也只是小小的地方军阀了。 司行霈能知人善用,他的下属里,能力出众的不在少数。 他现在不能离开,因为司夫人那边的舆论势头可能会死灰复燃,他还不知道到底谁杀了芳菲,铁路还没有修好,他的好兄弟程艋还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司行霈又想起一个人来。 程艋的妹妹程渝在平城住了不少的日子,司行霈也许可以见见她。 想着,司行霈叫人去请程渝。 程渝对司行霈丧妻的事也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喝酒吗?”司行霈坐在沙发里,表情冷峻。 程渝心底,倏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道:“好,我陪你喝酒。” 她亲自起身,给司行霈拿了一瓶白兰地过来。 倒了酒,她轻轻跟司行霈碰杯。 司行霈酒量不错,酒品也很好。他不说话,只是闷头的喝。 程渝喝了一杯,司行霈已经把剩下一瓶喝完了。 “还要不要?”程渝问他,同时心惊,为什么这个人一点醉意也没有? 看他的眼睛,似乎非常清明。 “我还有一瓶珍藏的威士忌,我去拿来。”司行霈道。 他说话也清晰无比。 只是,他站起身的时候,差点跄踉,泄露了他的秘密。 他已经喝多了。 他去拿酒,尽可能的脚步稳健。看得出他很努力,结果还是滑了两步。 坐下之后,他只顾给自己倒,丝毫不理会程渝。 这瓶酒喝完,司行霈就彻底不行了。 他口中念叨着:“轻舟” 程渝就明白,是顾轻舟,他弟弟的前妻,他的新婚妻子,已经去世了的那位。 程渝知晓司行霈的忌讳。 自从他认识了顾轻舟,司行霈就洁身自好。 故而,程渝坐到了他身边,手却轻轻探到了他的下端。 她轻轻柔柔的抚摸,感觉到了变化,司行霈却没有推开她,让程渝很清楚的知道,他真的喝醉了。 程渝觉得机会难得,立马拿出一只怀表,对着司行霈的眼睛晃动。 “阿霈,我是你最爱的女人,可惜我结婚了,你痛苦吗?”程渝的声音,宛如空谷的幽灵,飘逸而绵柔。 司行霈点点头。 “阿霈,现在我还在你身边,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程渝问他。 司行霈看着她。 她手里的怀表却继续移动,于是司行霈的眼睛又跟随着她的怀表而动。 “阿霈,你记得我的样子吗?”程渝再次问,然后拉住了他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的脸。 她道:“睁大你的眼睛。” 司行霈果然用力睁大了眼睛。 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刚才还没有,此刻新出现的,让程渝心中大喜。 “看清楚我了吗?”程渝问他。 司行霈用力点点头。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看清楚了。 “谁是你最爱的女人?”程渝最后问他。 司行霈伸手,指了指她。 程渝的唇角,就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她做了一系列的精心安排,却没想到最后成功得这般容易。 故而,她凑到了司行霈身边,想要亲吻他的唇。 司行霈却用力抚摸着她的后颈。 他的手很粗野,却带着异样的刺激感,让程渝浑身战栗。 她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然而,她眼前的司行霈,却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她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却什么也瞧不见了。 司行霈将这女人直接丢在了地上。 他打了个哈欠,拿起两个酒瓶上楼了,再无之前的踉跄。 程渝翌日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客房自己的床上。 她猛然坐起来。 “来人。”她喊了佣人。 佣人进来服侍。 “我我怎么睡在这里?”她问佣人。 佣人道:“是师座将您抱回来的,您昨晚好像喝多了。” 程渝记得自己没有喝醉。 可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她真的没印象了。 仔细回想,她才想起昨晚做了件大事。 她欢喜跳起来。 她要去找司行霈。 到了司行霈那边,副官却告诉她:“师座去了营地。” “我要去营地找他。”程渝高兴道。 果然,她很顺利把正在忙着集训的司行霈给拉了出来,让他开车带着她去喝咖啡。 司行霈特别听话,对她也很好。 唯一不足的,就是程渝想要亲吻他时,被他推开了。 “被人看到不好,我太太刚刚去世。”司行霈道。 程渝心中微乱,生怕自己的催眠失败了,故而问道:“你太太是谁啊?” “一个军火商的女儿。” “那你最近能不能不去祭拜她?”程渝问。 “好啊。”司行霈干脆利落,“你不让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第729章 美梦 第729章 美梦 司行霈的太太头七时,程渝一早就去找他,希望他带着她去骑马。 副官对程渝道:“程小姐,今天是太太的头七。” “你们去烧纸就是了。”程渝顿时不悦。 司行霈神色冷漠,对程渝既没有过分的热情,也不够冷淡,只是对她的话很听从。 “我跟太太家庭是合作的,没什么感情。她都去世了,俗礼就没必要计较,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司行霈道。 司行霈的亲信中,只有少数人知道顾轻舟还活着。 绝大多数的亲信还以为,师座的半条命没了,师座怎么也要发狂。 不成想,师座这样心平气和,如今还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 就连他那半条命的头七,他都不去了,令人难以置信。 “师座!” “师座,这是太太的头七啊,您怎么能” “师座,纸马都准备妥当了,要不您先抽空去看看?” 司行霈的脸更加阴沉了。 “我说了,我今天没空,你们去吧。”司行霈道。 程渝在旁边说:“我们去看电影,可好?” “好。”司行霈道。 不知情的亲信立马就明白:师座的半条命丢了,师座失心疯了。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敢狠狠逼迫师座,只得远远的。 程渝稳定了司行霈之后,时常想要和司行霈亲热,而司行霈对此一律拒绝。 他表现得不近女色,好似很嫌弃程渝,让程渝没信心;同时,司行霈对他去世的那个太太,更加冷漠,这又让程渝添了信心。 如此就过了两个月。 司行霈一切如常,从来不提他去世的爱人,只跟程渝出双入对。 外头果然没了风声。 司慕的死因,再也没人会把此事跟顾轻舟联系在一起。司夫人说了很多的话,没起到攻讦的效果,反而落下了“疯癫”的名声。 司夫人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已经难成大器了。 司芳菲的死,司行霈至今也没有查出眉目,因为每次查到一个地方,就会卡住。 而那个地方,就是顾轻舟。 每次都只能查到凶手是顾轻舟。 不仅一个方向,而是每个方向。 在司芳菲刚刚去世的那二十四个小时里,司行霈怀疑过顾轻舟。 他那时候想,哪怕真的是她又能如何? 他不介意。 如果轻舟想要杀了他的亲人,自然有她的理由。哪怕她要杀了他,司行霈都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生命。 对于芳菲,他是个冷漠而变态自私的兄长,他疼爱芳菲,却对芳菲的性命不屑一顾。 唯有对顾轻舟,他才是个正常的人。 司芳菲和司慕的死因,暂时搁置。 五月份的时候,铁路修好了,平城最主要的几条交通干道都修缮完毕。 同时,司行霈见到了程艋。 程艋是端阳节到平城的。 当时,是程渝带着司行霈去城外接了他。 “阿霈,这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过他需得藏匿在你府上,他需要你的帮助。”程渝道。 司行霈点点头。 他把程艋和程渝接回了府上。 程艋问他妹妹:“阿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很听你的话?” “这是西洋的催眠术,你不懂。”程渝得意洋洋,“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他搞鬼了,他什么都听我们的。” “妹妹,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得赶紧走,否则以后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程艋道。 程渝却非常舍不得司行霈。 “我得带着他去。”程渝道。 程艋说:“我们需要他的势力,却不需要他亲自护送。” “可是,我想要他啊。”程渝不甘心道,“他现在非常喜欢我,喜欢到连那个顾轻舟都忘记了。” 程艋诧异。 当初在云南的时候,程艋记得司行霈天天穿一件旧毛衣,哪怕是脱下来洗了,也要自己亲自洗,然后坐在树下一整天,等着衣裳晒干。 那样爱到了骨子里的女人,司行霈怎么会忘记了她? “你的这个什么术,真的这样厉害?”程艋诧异道。 程渝道:“你以为呢?” 程艋还是不敢相信。 只不过,程艋现在需要兵力和财力,这样他才能救回自己的母亲,才能劝服他父亲的朋友帮忙,为他们夺回程家。 “我们可以带着阿霈一起去北平。”程渝道。 程艋摇摇头:“不,我们要去太原,现在能帮我们的人,在太原府,而不是在北平。” 程渝不是很理解这话。 只不过,政治和军事,她原本就不懂的。 “我带着他去,能称他是我的未婚夫吗?”程渝问。 程艋道:“这样最好了。有了他的兵力,我们才能站稳脚跟。” 于是,他们兄妹俩合计着,利用司行霈的飞机,去一趟太原府,为他们谋取新的合作关系。 程渝把此事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道:“平城走不开。” “你得陪我去!”程渝大声道,“你敢不去?你是否不爱我了?” 司行霈眉头微蹙。 “你真不爱我了?”程渝追问。 他这时候才肯定道:“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程渝又问,“说你爱我!” 司行霈不答。 “那你到底去不去?”程渝道,“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的事业重要?” “我去就是了。”司行霈道。 他最终答应了。 程渝大大松了口气。 司行霈又说:“我需要三天时间准备。等我准备妥当了,我就会跟你去。” 程渝去找程艋商量。 程艋也想要看看司行霈的势力,到时候如何去吹牛,甚至想知道司行霈还能否直接深交。 只可惜,他看不出什么,司行霈好像不太正常。 都是他妹妹弄的。 程艋无法,只得暂时忍耐住。 三天之后,也就是五月初八,司行霈的妻子去世不足两个月,他带着自己的飞机和士兵,飞往太原。 一路上,他都在阖眼打盹。 程渝却发现,他的唇角是微翘的。 “你在高兴什么?”程渝凑过来问。 司行霈却没有说话,而是换了个姿势,继续阖眼打盹。 程渝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睡着了,做了个美梦而已。 “他在梦里原来这样开心,不知道是否梦到了我?”程渝心想。 第730章 师徒 第730章 师徒 看惯了江南的婉约与素雅,顾轻舟初到太原府时,为其广袤与开阔、端肃所震撼。 一望无垠的田野,蔚蓝高远的天空,已然是另一番的气派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天! 只是,她还是很想念江南杏花烟雨的春天。梨花晶莹,柳絮轻飏,流连不歇的彩蝶穿梭花丛,融融春日繁花似锦。 太原的春天没这样的好时节,因为有点冷,风很大。 等这股子冷意过去,就到了端阳节,好似从寒冬一下子跳到了初夏。 暖和了起来,换上了轻盈的春装,顾轻舟就觉得一年中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老师,送给你的榴花。”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天水碧中袖斜襟衫的女孩子推门而入。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提篮,放了满篮子秾艳的榴花。 太原府的端阳节有很多习俗,其中在账顶撒满榴花,驱除五毒,也是风俗之一。 “谢谢三小姐。”顾轻舟笑着接过来。 “你又叫我三小姐了。”女孩子笑起来,略有腼腆,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羞婉娇俏。 她叫叶妩,是山西督军的第三女,今年十七岁。 顾轻舟到了太原府之后,住在平野将军府上。 平野将军府就在叶督军府隔壁。 叶督军没有妻子,只有七位姨太太红袖添香。 他有三位女儿,偏偏无子。 叶督军的三位女儿,都是正妻留下来的,深受他的偏爱。 顾轻舟像阿蘅、平野夫人一样,刻意结交叶家的小姐。也和她们一样,她结交上了叶家的三小姐。 亦或者说,任何人都可以结交叶家的三小姐。 三小姐性格温柔羞赧,看上去毫无主见,对每个人都很好。 顾轻舟却发现,她有着非常清晰的界限。她只是戴上一副应酬的好面具,遮住了她内心的疏离。 她不喜欢世人。 有的人表现得愤世嫉俗,有的人则表现得亲切温和。 内心的不屑一顾,还是可以从蛛丝马迹中窥见。 当顾轻舟知晓她也在念书,而且英文和钢琴很吃力,她主动提出做三小姐的钢琴家庭老师,顺便陪她一起学习英文。 对于顾轻舟的善意,三小姐是来者不拒的。 她对顾轻舟,也没有异于常人。 三小姐对任何人都好,就连街上的乞丐,亦能得到她的善心。 她对顾轻舟,跟对乞丐也没什么不同的。 “老师,你今天要跟他们出门吗?”叶三小姐问。 顾轻舟摇摇头:“我不去的。” 她没打算出门。 如今的交际,阿蘅足以应对,顾轻舟无需插手。 对于顾轻舟的内敛,平野夫人很宽容。 平野夫人,就是那位叶赫那拉氏,自称是顾轻舟的生母。 对此,顾轻舟全盘接受,而且态度亲昵。 从某个意义上说,顾轻舟懂叶三小姐,叶三小姐也懂顾轻舟,故而她最近跟顾轻舟更加亲近了几分。 “老师,上次那一段曲子,你再教我弹一遍吧。”叶三小姐叶妩说道,又说,“您别客气叫我三小姐,就叫我阿妩吧。” 顾轻舟笑笑。 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和叶三小姐的态度如出一辙。 她跟叶妩把榴花洒在账顶,等着它们驱散毒虫,然后去了练琴的花厅。 已经是半下午了。 一小段刚刚练完,叶督军回来了。 叶督军今年四十七岁,有着西北汉子的高大身材。 他早年进了山西的武备学堂,因为国文和兵法都名列前茅,就被清廷保送去了日本陆军士军官学校,在步兵科学习。 三年学成,他回到了山西,参加清廷举办的回国学生科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廷的武举人,调任回到了山西武备学堂任教员。 后来,爆发了革命。 山西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守住山西,就可以阻隔南北交通,为天下格局打定根基。 叶督军就是在大革命中立了功,成了革命功臣。 只是成功之后,他并没有加入革命党,而是退守山西,任山西督军,在南北政府中左右逢源。 叶督军常年被南北政府双方面拉拢,他一概拒绝,称“山西不问外省事”、“山西经济发展才是当前大局”,从此在北方军阀混战中保持中立,保存了山西的实力,也维持了山西的稳定。 如今,山西的媒和铁冠绝天下,已然是一头猛虎。 叶督军曾经与爱妻感情深厚,两人青梅竹马。叶太太为他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五年前叶太太去世,叶督军伤心了半年之后,就不再清心寡欲,一口气纳了七位姨太太进府,全是姹紫嫣红的二八佳人。 顾轻舟还以为他油滑好色,可见了面才知道,他英武而威严。 抛开私德,单论他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以及个人品行,也可以称“雄才伟略”。 叶督军走进门,听到了偏厅的钢琴声,特意过来瞧瞧。 看到了顾轻舟,他没言语。 等一曲结束,顾轻舟和叶三小姐才看到了他。 他略微颔首。 “父亲,您回来了?”叶妩起身,走到了叶督军身边。 众多孩子里,叶督军最爱的就是叶妩了,当宝贝一样宠着。 “好好的端阳节,怎么闷在家里练琴?”叶督军问,“不出去玩?” “没什么好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叶妩道。 叶督军略有所思,对她们道:“长庚班今天唱《贵妃醉酒》,可要去看看?”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眉眼低垂。 她虽然嫁过两次人,可来到了山西之后,她依旧做了少女的装扮——剪了厚厚的刘海,遮住她光洁的额头。 在南方,只有未出嫁的姑娘才会剪刘海,出了嫁的多半全部梳起来,没什么讲究,只不过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故而,顾轻舟低垂眉眼时,所有的情绪都深敛其中,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她有点像叶妩:乖巧,漂亮,不露风头。 “父亲,您带姨太太们去听戏吧,我今天要跟老师把英文预习一遍。”叶妩拒绝了。 叶督军又看了眼顾轻舟。 他的表情很深敛。 顾轻舟不看他,不做任何表示。 她漠然又坦然。 比起她姐姐阿蘅,顾轻舟更加神秘莫测。虽然柔软,未必就是善茬,至少她已经跟叶家的人亲近了。 这点,她姐姐阿蘅就比不了。 第731章 顾轻舟的靠山 第731章 顾轻舟的靠山 叶督军起身离开。 顾轻舟眼帘微动,那黑色宝石般的眸子,就透出一点清澈的光。 叶妩在旁边道:“我父亲有话想要问你。” 父亲的意思,她一清二楚。 然而,她看得出自己老师并不想多谈,故而她为老师阻拦了。 “多谢你维护我。”顾轻舟道。 她又笑了笑。 这笑容有点摸不着头脑,叶妩不解:“怎么了?” “没想到第一个信任我的人,居然是你。”顾轻舟道。 叶妩啊了声。 她想要做出茫然的表情,可顾轻舟的眸光滢滢落在她身上时,她突然感觉自己早已被人看穿了。 叶妩的性格,顾轻舟摸透了。 最难了解的人,和顾轻舟的性格最像,所以她最先攻破了。 “我”叶妩声音微低,笑容也变得深邃起来,“我想把钢琴学好,仅此而已。” 她不是把顾轻舟当朋友。 信任她、维护她,只因自己的钢琴实在拙劣,而其他家庭教师的教学总是不对路子,只有顾轻舟的教学让她能最快领悟。 这很难得。 至少在自己学会钢琴之前,叶妩会护着这个人。 “老师,你觉得我父亲想要问什么?”叶妩有点好奇。 顾轻舟笑道:“你若是想要知道,就去问问看” “我觉得你有秘密。”叶妩道。 她声音软软的,哪怕是这样的猜疑,她也用一种柔软温情的腔调,不引起任何人的不适。 顾轻舟看到她,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叶妩擅长的伪装,就是顾轻舟曾经成功的秘诀。 “谁没有呢?”顾轻舟道。 “不,有的人有大秘密,有的人有小秘密。”叶妩道,“老师,你是有大秘密的人。” 顾轻舟微笑。 她们俩继续练琴。 晚夕,叶督军请所有人一起吃饭,包括平野四郎全家。 顾轻舟算平野四郎家的。 平野四郎是关东军的参将,跟叶督军是同班同学,当初很照顾叶督军。 这次,是叶督军请了他来山西,帮忙训练叶督军新置办的炮兵连,聘请时间是一年整。 介于同学关系,平野四郎同意了。 他的妻子是中国人,故而他就带着妻子和继女们住到了太原府,房子就在军政府隔壁,有一扇小门通往军政府。 顾轻舟是平野四郎的继女之一。 来到太原两个月,顾轻舟表现得很平淡,她似乎心情不佳,故而成天教叶三小姐弹琴和英文。 “你们怎么不出去玩?”阿蘅问顾轻舟和叶家的孩子们。 叶督军纳妾的时间不长,故而没有庶子女,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待字闺中。 阿蘅口中的你们,指叶家两位小姐,也包括顾轻舟。 “有什么好玩的?太原府是我们家,我们都玩腻了。”叶二小姐道。 叶二小姐性格倨傲,说话也刻薄,非常不好相处。 阿蘅跟她不和睦。 “今天是端阳节嘛。”阿蘅笑了笑,可眼底的不悦遮掩不住。 顾轻舟沉默喝汤。 她很少说话,外人当她天性羞赧沉默,阿蘅和蔡长亭当她是伤心欲绝,毕竟那么惨的退场,最终一无所有。 一般人都不会跟她说话的。 阿蘅和叶家二小姐叶姗你一言我一语,明枪暗箭,把晚膳的气氛弄得很僵。 饭后,上了茶水,顾轻舟就跟叶三小姐先退席了。 她们俩回屋温习功课。 到了晚上十点多,所有人都散了,叶妩说肚子饿。 顾轻舟就跟着她,偷偷去了厨房。 “你们去歇了吧,我自己来。”叶三小姐道。 厨娘知道三小姐的脾气,打着哈欠走了。 叶妩自己下面,顾轻舟在旁边帮她拌浇头,她就问顾轻舟:“你吃得惯西北的饮食吗?” “我什么都能习惯。”顾轻舟笑道。 叶妩颔首,觉得顾轻舟不矫情,识时务。 两个人吃宵夜的时候,叶妩对顾轻舟道:“其实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 叶妩正要说,顾轻舟就猛然回头。 她看到了叶督军。 叶督军正站在小餐厅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孩子们。 叶妩知晓顾轻舟是躲不了了,她父亲的确有话说,故而就道:“父亲,您要不要吃些宵夜?” “嗯,吃些无妨。”叶督军道。 叶妩道:“我再去盛一点。” 她去了厨房。 小餐厅只剩下顾轻舟和叶督军。 叶督军没有开口,气氛却沉默得令人窒息。 顾轻舟恍若不觉,她慢腾腾吃饭,一口一口将面条送到口中。 她吃面条的动作不够娴熟,每次的动静都很大,一口气吸大半口。 “我听平野说,你不是在日本长大的。”叶督军终于开口了。 顾轻舟也停下了筷子。 她道:“对,我是由下人抚养的,并不是从小跟在我母亲身边。” 叶督军道:“所以,你知道自己的责任?” 顾轻舟的手,捏稳了筷子。 她唇角微动。 到了太原之后,顾轻舟才知道,其实她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扬眉,冲叶督军笑了笑,声音轻不可闻:“叶督军,您知道三小姐把钥匙藏在哪里了吗?” “什么钥匙?”叶督军一愣。 旋即,他立马明白了过来。 他脸色微变。 这点变化稍纵即逝,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心底很是震撼,同时又对顾轻舟刮目相看。 “你知道钥匙?”叶督军问顾轻舟,声音肃穆又轻,不想厨房的人听到。 “我知道很多事。”顾轻舟笑了笑,“所以,您要知道,我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叶督军眼底的光芒一盛。 他眼底闪过几分欣赏。 “也许,你该跟阿妩远些。”叶督军道。 顾轻舟摇摇头:“你这个女儿,心里有什么顽疾,你很清楚的。我了解她,也许我可以治好她的心病” “你了解她?” “这么多年,除了我之外,她跟谁比较亲近?”顾轻舟问叶督军。 叶督军又是一愣。 他这时候才明白。 “你什么都知道!”叶督军恍然大悟,同时也略感玩味,“你一来就找准了靠山。” 顾轻舟垂了眉眼。 她微笑,却不回答。 这个时候,叶妩端了热腾腾的鸡汤面进来了。 第732章 蔡长亭的亲切 第732章 蔡长亭的亲切 顾轻舟吃了宵夜,由她的学生叶妩陪同,回隔壁平野将军府去。 两府相隔,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甬道,前后两扇小门。 叶三小姐叶妩陪同她到了小门口。 佣人等着开门。 “晚安,老师。”叶妩道。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夏夜轻盈的风。 “晚安。”顾轻舟亦道。 她们俩没有谈论起叶督军。就连叶督军临时找过来,也被她们忽略,尽可能不破坏现在的关系。 叶妩需要顾轻舟教她钢琴,监督她英文,否则她无法毕业;而顾轻舟更需要叶妩,来让她更好适应目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老师。” 顾轻舟跨出了门槛,听到叶妩喊她。 她停下脚步。 “老师,我有个同学叫康暖,在学校里跟我关系最好。她的钢琴家教结婚了,需得请假几天,你能带带她吗?”叶妩问。 顾轻舟颔首:“可以,你让她过来就是了。” 叶妩微笑,笑容恬静。 顾轻舟独自走过黑暗狭窄的甬道,回到了平野将军府的侧门。 她敲了门。 尚未开门,她就闻到了淡淡玫瑰的清香,眉头一蹙。 打开了门,门檐上的电灯昏淡,光线迷蒙,也能看清楚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这张脸,好似上苍的鬼斧神工,可男可女,宜嗔宜喜。哪怕是黢黑的夜里,亦是最明媚的姿容。 是蔡长亭。 到了太原府之后,不知多少人拜倒在蔡长亭的美貌之下。 女人很多,男人也很多。 “回来了?”对顾轻舟,蔡长亭始终是很亲切的。 到了太原府之后,顾轻舟才明白蔡长亭的亲切来自哪里,更清楚为什么蔡长亭要处心积虑毁了她的婚姻,将她带到北方来。 “嗯。”顾轻舟道。 她的声音是柔婉的,不掺杂感情,因为她并不恨蔡长亭。 她有自己的目标,谁挡路就杀谁,如今蔡长亭并没有挡顾轻舟的路。 “我送你回房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问:“怎么了,今天不用给阿蘅献殷勤?” 来到了太原府之后,顾轻舟对阿蘅和平野夫人都亲近不起来。 她承认平野夫人——就是叶赫那拉氏是她的母亲,阿蘅是她的姐姐,可她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们。 她依旧叫阿蘅。 “你太谨慎了,还是不肯和她们亲近。”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笑:“我从前败得太狠了,所以现在要吸取教训。” 蔡长亭不愿意谈及她的过去。 一旦说到了她的过去,可能会让她后悔,让她想回到司行霈身边去。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看着漫天的繁星,对顾轻舟道:“天气不错,明天又是大晴天了。” 顾轻舟也抬头看了眼,点头道:“我真喜欢太原府的五月。” “为何?” “天气晴朗呀。我从小在江南长大,每年四五月份的梅雨季节,到处都是潮湿的,衣裳洗了也是霉味,人也要发潮了,一有太阳就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太原府之后,才知道四五月的晴朗并不是那么难得,太常见了,可我还是很高兴。”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点点头,赞同这话。 他和顾轻舟继续谈论天气:“北边的‘春雨贵如油’,春上的确少见雨水。南方的春上雨水成灾,多而贱,哪里还贵如油?” “你看,出来一趟多好。”顾轻舟笑道,“我涨了好多见识。” 说着话,他们就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门口。 蔡长亭问她:“你若是觉得天气干燥,我叫人拿了牛乳给你泡澡。” “这样作贱东西,会遭天打雷劈的。我还好,不需要。”顾轻舟道。 这些享受,顾轻舟每次都会想到百姓的艰苦。 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思维? 她虽然和司家彻底脱离了关系,两场婚姻都没保住,可她的想法和见识已经改变了。 退回到顾轻舟的身份,她却不再是从前的顾轻舟了。 顾轻舟到了房间门口,她往台阶上站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微微扬眸,就能和她平视。 “谢谢相送。”顾轻舟道。 蔡长亭微笑,对她说:“轻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叶妩是叶骁元最疼爱的小女儿?” 叶骁元是叶督军的名字。 叶督军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长女已经出嫁,嫁给了同城富商王家;次女正在择亲,只有幺女年幼。 “是吗?”顾轻舟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叶督军对女儿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蔡长亭偶然会对她表示关心,更多的时候会套她的话。 顾轻舟对此,一概以装傻来应对他。 “轻舟,明人不说暗话。”蔡长亭笑了笑,“叶三小姐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好欺负,你别马失前蹄。” 顾轻舟那双很精明的眸子里,硬是挤出了疑虑:“我的学生怎么了?” 她不肯松动半分。 她对叶妩的信任,都比给蔡长亭的信任多。 蔡长亭道:“轻舟,我是在帮你。” “帮我?”顾轻舟笑道,“帮我做什么?” 蔡长亭哑然。 他曾经做过很多的坏事,虽然没有成功害到顾轻舟,可他的目的就是恶毒的。 如今,要顾轻舟相信他的善意? 顾轻舟这样的女人,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轻舟,你的话不多,旁人觉得你高深莫测。其实,你可以做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啊,哪怕是愚昧冲动了些,旁人也会原谅你,甚至轻视,你更加容易获得成功的。”蔡长亭谆谆教导。 顾轻舟眯起眼睛,笑容就从她的眼角荡开:“像阿蘅那样?” “阿蘅从来不伪装。”蔡长亭立马否认道。 提到阿蘅,他就会很保护她。 顾轻舟至今还没有摸透阿蘅到底是什么样子性格的女孩子。 她哈哈笑起来:“那真跟我一样。”她也不伪装。 蔡长亭从来没有半句真话对顾轻舟,却又想顾轻舟跟他说真话,他实在有趣得很。 顾轻舟推开了房间的门。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顾轻舟梦到了司行霈。 梦里的司行霈双目赤红,站在悬崖的边缘,稍微再往前半步就要掉下去,顾轻舟使劲喊他。 “司行霈,你别动!” 司行霈倒是稳住了身形。 他站定了脚步,问:“你是谁?” 顾轻舟想起他之前总是头疼,一下子就惊醒了。 第733章 闭门羹 第733章 闭门羹 顾轻舟从噩梦中惊醒,彻夜未眠。 翌日早起,她梳洗之后,佣人说:“夫人请您一起用早膳。” 每次平野夫人有重要的事,都会叫上顾轻舟去吃早饭,然后让顾轻舟跟着她出门。 “好。”顾轻舟道。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梳洗的时候用凉水泼面。 人有了点精神,顾轻舟稍微傅粉,遮住自己的黑眼圈,这才去见了平野夫人。 顾轻舟每次看到阿蘅和平野夫人,都像是照镜子。 她会从她们脸上,看到自己的痕迹。 然而又有点不同。 平野夫人端的是高贵,她那一抬腕、一凝眸,都是灼烈风情,风姿绰约足以睥睨俗世众人。 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经过了精心的雕琢,每一样都是训练出来的,这点阿蘅远不及平野夫人,顾轻舟更是望尘莫及了。 “阿蔷,坐在额娘身边来。”平野夫人道。 她说,顾轻舟的名字叫阿蔷,是那位已经去世的倒数第二位清帝取的,他那时候虽然盼望生个儿子,却断定这胎是女儿。 平野夫人抛弃了满人的俗称,不让孩子们叫她额娘,因为太过于招摇。当然,私底下还是以“额娘”自称。 顾轻舟一直想要一个“姆妈”,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旧习。所以,当她多了个“母亲”,她并没有什么惊喜感。 “好。”顾轻舟应诺,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还记得,她们母女初次见面时,平野夫人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她当时拉着顾轻舟的手,顾轻舟能感受到她的颤栗。 顾轻舟最是渴望亲情的,可她对着平野夫人,实在难以动容。 平野夫人哭得厉害,就连阿蘅也在旁边抹眼泪,顾轻舟就跟着哭了,她也哭得伤感,其实内心毫无波澜。 顾轻舟最相信第一感觉。 她看到平野夫人的时候,没有母女之间心意相通的感触,她始终无法去接受这份亲情。 到了今天,她对平野夫人也是疏离多于亲昵。 而平野夫人也不相信她。 平野夫人私下里见过很多人,却不会引荐给顾轻舟,反而带着阿蘅去。 甚至他们到太原府的目的,平野夫人也没有告诉过顾轻舟。 她只是不停的说:“太原是此前最重要的军事重地。” 她如实告诉顾轻舟:“天下局势,太原足以打下根基。只要太原不动,南边别想打过来,北方也别想南下,它可以阻隔南边交通。” 顾轻舟听到了之后,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却又不评价。 平野夫人还说:“如今打仗、维持稳定,都需要武器。煤、铁可以炼钢,而山西的煤和铁冠绝天下,有了足够的武器,才能争霸一方。”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平野夫人野心勃勃。就是不知道,平野夫人把声名显赫的叶督军放在什么地位。 山西可是叶督军的地盘,平野夫人想要山西的煤和铁,叶督军那么好打发吗? 平野夫人不信任顾轻舟,也从不轻视顾轻舟。 可能是蔡长亭的描述,让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态度更加小心翼翼。她尊重顾轻舟,同时又堤防她。 顾轻舟至今没见过任何一位保皇党成员。 就连叶督军,顾轻舟也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是地头蛇,还是保皇党? 叶督军的政治方向很难捉摸。 他虽然以革命发家,却不喜欢革命党,拒绝入党,甚至拒绝了革命党的高级头衔;同时,他又支持共和。 他曾经公开致电全国,说山西愿意:“拥护共和,颠覆帝制。” 两头不靠的叶督军,在北方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他能轻易把自己的老巢让给平野夫人吗? 顾轻舟才来两个月,她接触的东西都是皮毛。 这些皮毛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她还不知道。 她不急,从皮毛处着手,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深的水。 顾轻舟也跟平野夫人谈论过岳城。 平野夫人以为她被司家赶出来很伤心,故而安慰她,说了自己对岳城的看法。 “论起江南的财团,司家不涉及金融,他们前十也排不上;论起地盘和实权,司家只是南方小小军阀;司炎空有虚衔,没有实权,司家做个土地主罢了,想要征战天下,他们的兵力和财力远远不够。”平野夫人道。 她又安慰顾轻舟,“将来,额娘会给你招一名更优秀的驸马,你无需担心这点。” 顾轻舟就吃惊看着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很轻视司家。 她没想到,司家原来隐藏得这么深。 顾轻舟知道江南军阀众多,地盘分割得厉害,可司家远不是平野夫人口中那么不堪的。 怪不得他们要放弃司家。 出来之后,顾轻舟再次想起司行霈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刚遇见司行霈,司行霈的理想是取一个军阀的女儿,合两家之力统一南北。 那时候的顾轻舟,还以为自己的小小计谋,就足以取代兵力,可以成为他的贤内助。 到了山西,她才知道,她的智力换不来军事重镇、换不来金融巨资、也换不来冠绝天下的煤和铁。 顾轻舟出来了,才知道司行霈为了娶她,牺牲了多少! 司行霈肯定知道,娶了顾轻舟,失去了整合兵力的机会,他的理想要延后十年,甚至可能会被人取代。 可是他甘之如饴。 他没有说什么曲线政策,没有让她等待,没有委屈她做妾。 他把曾经最崇高的理想,放在顾轻舟之下。 顾轻舟想到这里,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司行霈。 她一无所有。 顾轻舟坐在平野夫人身边吃早饭,心思却飘荡得很远。 “阿蔷,今天陪我去见见金太太。”平野夫人道,“听说还有南京来的客人,你也许见过,他父亲也是军火专家。” “什么金太太?”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就告诉她:“太原金氏,是专门研制武器的,北边一般的武器都是出自金家。” “那金家富可敌国了。”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笑起来:“阿蔷,你很在乎金钱?” “嗯。” “这想法倒是很有趣。”平野夫人笑道,眼睛里微微透亮,“阿蔷,这世上没钱是不行的,做大事、做小事都需要经济。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你很通透。” 第734章 探视 第734章 探视 顾轻舟跟平野夫人出门做客。 她们今天要去金家。 路上,平野夫人告诉顾轻舟,太原府有钱有势的人家,金家绝对排的上名号:“山西最有势力的,除了督军府,就是金家了。” 顾轻舟笑笑:“金家卖军火的,能没势力吗?” “你在司家多年,肯定接触过的。”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没有继续说,却也没否认。 平野夫人知晓她的程府,也不再追问。 很失望的是,她们母女这次登门,并没有碰到金太太,也没有从南京来的客人。 金家的少奶奶告诉她们:“实在不巧,我婆婆早起去了天津,下次再约您二位吧,得罪了。” 嘴上说着得罪,脸上却是不以为意。 平野夫人登门,自然是约好了的。 金太太放了她们母女的鸽子。 因为平野四郎是日本人,太原府的世家望族多半不愿意结下国际纠纷,对平野夫人都挺热情的。 平野夫人来到太原府好几个月了,一直给金太太递名帖想要拜访,结果拖延到了今天不说,还吃了闭门羹。 顾轻舟突然就更想见见这位金太太。 金家是金太太当家,她的丈夫、小叔子和儿子、侄儿们都辅佐她。这样的女人,只怕在平野夫人之上,顾轻舟的确很想会一会。 “无妨,正事要紧。”平野夫人对金家这种无力的态度,也表现出了她的修养。 她的笑容温婉,不掺杂任何异色。 顾轻舟又看了她一眼。 平野夫人就笑了起来:“阿蔷,你很喜欢观察我。” “是的,我很仰慕您的风采。”顾轻舟道。 这样的恭维,不会让平野夫人感动的,她一如既往的神色不动,轻轻软软的笑了笑:“那是我的荣幸。” 回去的路上,平野夫人的确是半点不动怒。 她和顾轻舟闲聊,提到金太太,对她赞不绝口。 话题不知怎么说到了女人的事业上。 “额娘希望,你和阿蘅都能有番作为。额娘真应该早点把你接过来的,这样你就可以少吃些苦头。”平野夫人继续道。 顾轻舟就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和乳娘。 想到他们,顾轻舟心中仍是一阵剧痛。 师父和乳娘抚养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可他们是真心疼爱她的。 也是除了司行霈之外,唯一对她真心、什么都可以为她付出的人。 “我乳娘她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我的亲信。她从小在叶赫那拉家长大,后来跟随着我,在我身边做女官。再后来,她跟我出来。 她什么都爱学,而且学得很快。哪怕是言语,她都格外有天赋。她聪明极了,什么事到了她跟前,都不会犯愁。” 顾轻舟听得入迷。 她很想知道,乳娘年轻时多厉害。 平野夫人却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阿蔷,我看到你,时常能看到她的影子。到底是她养大了你,可惜她没那个福运” “是吗?”顾轻舟的情绪涌动。 平野夫人第一次看到她真正流露感情,心中也是微动,道:“是的,阿蔷,你的性格很像她。养恩重于生恩,我们都应该感谢她。”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顾轻舟仍在打量她。 平野夫人很喜欢她这种探视,一看就很聪明。 今天这席话,打开了平野夫人的思路,她突然知道该怎么和顾轻舟相处了。 平野夫人一直觉得顾轻舟难以琢磨,因为她实在太过于乖巧,什么都藏得很深,高深莫测。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原来顾轻舟和她曾经的贴身婢女性格那么相似。她了解那婢女,也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反推过来,她应该很了解顾轻舟的。 “我很感谢她的。”顾轻舟道。 这次的拜访失败,顾轻舟继续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官邸宅着。 平野四郎性格沉闷,对两位继女不够亲近,有种严父的样子。 他没有要自己的孩子,因为他结过两次婚,有过三位孩子,全部因病而夭折,这让他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为此,他对孩子很抵触,哪怕是继女们,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这倒是很好,至少比油腔滑调或者心怀不轨的继父要好一点。 顾轻舟回房补了个觉。 她又梦到了司行霈。 最近很奇怪,她时常会梦到他,就像刚刚离开他的那段时间一样。 这次的梦比较温和。 醒过来就到了下午三点。顾轻舟错过了午膳,吃了点下午茶,让佣人送她出门。 她去了叶家三小姐叶妩念书的学堂。 叶妩念的也是太原府唯一的女子中学,由美国人开办的,学监都是说英文,对女孩子的功课不那么注重,反而很注重才艺培养。 顾轻舟立在门口。 叶妩放学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愉快朝顾轻舟走了过来:“老师,您怎么亲自来接我放学了?” “我在家也没事嘛。”顾轻舟笑道。 旁边也有接孩子放学的佣人或者家长,三五一丛,就有人喊叶妩。 一群孩子朝叶妩走过来。 “阿妩,这个周末是我哥哥的生日,我们去玩吧,别补课了。”一位双颊红润的少女,十分娇憨可爱,对叶妩道。 叶妩笑道:“多少人会去?” 女孩子板了手指算,说:“我邀请了七个人,还有我的亲戚家表姊妹啊、堂姊妹,还有我哥哥的同学,反正很多人啦。” 叶妩道:“那好啊,我会准时去的。” 女同学又邀请顾轻舟:“阿妩,让你的老师也去啊。” 叶妩就征求顾轻舟的意见。 顾轻舟很想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因为有些八卦也可以从她们口中知道,而她们更加口无遮拦。 想要知道一个圈子的核心八卦,就需得慢慢过渡融入。 这个邀请,对顾轻舟来说是个开端。 “好啊,我会去的。”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顾轻舟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好似很熟悉,而且对方在看她。 一个男人。 这人正好奇,似乎也在打量顾轻舟。 两个人目光一撞,彼此都微愣。 第735章 他的想法 第735章 他的想法 顾轻舟遇到了高桥荀。 华夏国土辽阔,北上之后的顾轻舟,别说故土的人了,就是故土的消息也听不到半分。 毕竟消息的传播有地域限制,就算是电话也打不到北边来。 身边的口音、饮食甚至天气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让顾轻舟好似身处另一个世界。 很幸运的是,她很快适应了北边的气候和饮食,甚至爱上了这片肃穆广阔的北国土地。 第一次遇到从前的故人,竟是高桥荀,她也很意外。 顾轻舟转过身。 “哎哎?”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有高桥荀用蹩脚中文打招呼的声音。 他也看到了顾轻舟,直接朝顾轻舟走过来。 “你你”高桥荀错愕看着顾轻舟,已然是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你不是死了吗?” 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们。 叶三小姐神色微紧,眼睛落在顾轻舟身上,似乎很怕错过了她的表情。 “我是平野将军的继女。”顾轻舟对高桥荀道,“高桥先生,别来无恙啊。” 高桥荀脑子是懵的。 顾轻舟的死,让高桥荀难过了好一阵子:这女人身上有数不尽的药方! 认真说起来,顾轻舟还救过高桥荀的命。 她死得轰轰烈烈,在那场大爆炸中,尸骨无存。 没有人怀疑顾轻舟没死。 原因有二:第一贺市长和董晋轩一起作证,顾轻舟就在那条船上。他们身处高位,证词可以取信于人。 第二,当时爆炸的时候有烟火,还有炸药,那动静差点掀起了海啸。 顾轻舟等于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 高桥也深信不疑。 他父亲与南京政府其他武器专家发生了口角纠纷,一怒之下辞去了要职,带着他和家当准备回关东。 路过太原府时,听闻平野四郎也在此地,高桥荀的父亲就路过拜访,顺便还要见见太原府的老朋友。 高桥荀初到太原,听闻太原自古就是重要军事城市,而且人口众多、经济繁华,故而高桥荀打算四下里闲逛。 他们住的客栈,就在学校面对的街上。 高桥荀百无聊赖,看到学校门口放学很热闹,走过来凑趣,不成想竟然遇到了顾轻舟。 “你你没死?”高桥荀问。 顾轻舟冲他眨了眨眼睛:“你希望我死么?” 高桥荀还是没明白。 他满腹的疑问,却听到顾轻舟继续道:“可要去平野将军的府上坐坐?也是老朋友了。” 这就是表明,有话私下里说。 高桥荀再糊涂,此刻也懂了。 他上了顾轻舟的汽车。 叶三小姐凝眸,眼底闪动几分情绪,不知是愿意上车还是不愿意。 顾轻舟又看了她一眼。 叶三小姐这才道:“我跟阿暖还有事情说,你们先走吧老师,我回头去看您。” 顾轻舟道:“也好。” 车子从学校门口离开。 高桥荀仍是不敢置信,直到确定她口鼻的气息是温热的,心中稍安。 他告诉了顾轻舟很多事。 可能是情绪激动,高桥荀说个不停,把他知道的内幕,都告诉了顾轻舟。 “颜一源的未婚妻,她也死了。” 最后,他提到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沉默良久的顾轻舟,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声音有点失控,因为起调很高。她也意识到了,后面可以压了下去,听在耳朵里,格外的刻意。 因此可以看得出,她很在颜一源的未婚妻子。 “真的,他们一直没找到她。”高桥荀道,“还有啊,他们说你嫁给了平城的司家大少帅,是不是真的?” “为何没有找到她?”顾轻舟的注意力,却在霍拢静身上。 二宝的眼睛到现在还没有起色,顾轻舟除了教钢琴就是发呆想方案。 她不知道霍拢静也出事了。 “就是炸没了,颜五可伤心了,他居然连赛马也不想要了。”高桥荀道。 高桥荀有他最想要听的消息,故而他凑得更近,问顾轻舟:“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 “你是不是嫁给了司家的大少帅?”高桥荀问。 顾轻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反问他:“你觉得呢?” “这么荒唐的事,像颜五能做的,不像你能做的。”高桥荀不太相信,“再说了,那边已经给你办了葬礼,听说你还没有出头七,司家的大少帅就交了新的女朋友。” 顾轻舟一愣。 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她心中瞬间涌入了无数的情绪。她觉得不应该啊,自己离开得那么明显,霍钺会告诉他的。 况且,司行霈若是真的以为顾轻舟死了,就会派大批的探子到太原府查证。 可这两个月,他们只遇到了两拨探子,说明司行霈根本不上心。 既然知晓了她的计划,为何要交女朋友? “他的新女朋友是谁啊?”顾轻舟问。 “这么说,你嫁给他了?”高桥荀立马追问。 顾轻舟抿唇。 这等于默认了。 高桥荀错愕看着她:“你怎能这么做呢?” 顾轻舟看着他:“在你们日本,改嫁是丢人的事?” 高桥荀哑然。 并不是丢人。 他下意识觉得,顾轻舟居然会改嫁,而且是嫁给她前夫的兄长,实在有点草率。这世上的好男人很多啊,高桥荀觉得自己都比司家大少帅好些。 所以,他下意识反问她。 “不不是司大少帅的女朋友,你知道是谁吗?”高桥荀转移话题,生怕顾轻舟深究不放。 “是谁?”顾轻舟果然顺着他的话问。 她很想知道,司行霈现在跟谁鬼混到了一起。 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轻舟并不生气,也不伤心。她心中非常清楚,她了解的司行霈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这几年来,顾轻舟和司行霈相互征服,他们身上都有彼此的影子。 顾轻舟信任他。 “好像是南方的交际花,叫什么来着?”高桥荀仔细回想。 他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了。 总之,司行霈现在交的女朋友,是个挺不堪的人物。 “交际花?”顾轻舟神色一动。 她的唇角,有了个淡淡笑意。 她突然就明白了司行霈的用意。 其他人未必就懂,可顾轻舟知道。她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在做什么。 第736章 日本人 第736章 日本人 顾轻舟的笑容很浅。 稍纵即逝,高桥荀没有察觉到。 高桥荀想要证明司行霈的不堪,故而再三举例,说司行霈跟那个交际花出双入对。 “那我挺惨的。”顾轻舟道。 高桥荀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很多人都同情你,说司大少帅简直丧心病狂。” “是啊。”顾轻舟叹了口气。 那个人,他又把舆论的愤怒引到了自己身上,从而让顾轻舟避开了。 顾轻舟每次想到他,心中就会泛起无限的暖意。 顾轻舟刚死,他就交了女朋友,顾轻舟得到的同情,会让攻击她的舆论没有立足之地。 哪怕她死了,司行霈也要维护她的名声。 顾轻舟突然就很想他。 “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高桥荀问。 高桥荀瞧见了顾轻舟的愣神,还以为她在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轻舟的确没听见。 直到高桥荀又喂了声。 “你可以叫我阿蔷小姐。”顾轻舟道。 名字,只是个代号。 她不希望被人称为平野小姐。阿蔷是个很奇怪的称呼,可顾轻舟此前又没有面目,只得用它来代替。 “你没有姓?”高桥荀问,“你可以冠上你继父的姓。” “不必了。”顾轻舟拒绝,这次的态度很坚定,没有半分的犹豫。 她不是日本人。 顾轻舟也不知自己到底算什么人种,可骨子里的血脉是华夏儿孙,这点应该错不了。 她绝不是日本人的种。 “那好吧,阿蔷小姐。”高桥荀从善如流,“你可能要在太原小住几日,能邀请你吃饭吗?” 顾轻舟摇摇头:“我没空,而且我不喜欢交际。” 见高桥荀很失落,顾轻舟道,“你可以叫阿蘅吃饭。” “阿蘅?”高桥荀有点吃惊,“谁啊?” “就是平野将军家的继女,我的姐姐。”顾轻舟道。 她知道平野四郎跟高桥荀的父亲是至交,两家常有来往的,高桥荀不可能不认识阿蘅。 “哦,她呀。”高桥荀回想了下,倒是知道的,“她一直在英国念书的,听说过她,小时候也见过两次,现在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和我差不多。”顾轻舟笑着道。 高桥荀诧异:“也很像平野夫人?” 顾轻舟点点头。 高桥荀来了点兴趣。 车子到了平野将军府,高桥荀这时候才知道,他父亲也来了,已经在平野将军的书房跟他说话。 他就去见了平野夫人。 顾轻舟情绪不高。 她脑海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司行霈,一个是霍拢静。 想到司行霈的时候,心中是暖的。她很挂念他,却也知道平城的发展离不开他,她只能自己回去。 想到霍拢静时,心是焦虑的,不知道阿静到底怎么回事。 “阿静身手那么好,她怎么会出事呢?”顾轻舟眉心被愁云覆盖。 霍钺都没有找到霍拢静,那么 她正在想着,佣人进来告诉她,说二宝今天又不肯吃药了。 顾轻舟无奈。 上次的爆炸,顾轻舟和二宝做了同样的措施,她反复叮嘱二宝,一切都要照她说的做。 可是,烟花炸开的时候,二宝实在好奇,就睁开眼看了。 后来,有一层灰落入他的眼睛里,猝不及防,他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了。 顾轻舟想了很多的办法,也请教了太原府的西医,可惜效果寥寥。 万一二宝真的瞎了,那 顾轻舟就起身,去了趟二宝的院子。 “二宝,你怎么不吃药了?”顾轻舟问他。 二宝的情绪是平静的。他是个小傻子,根本不知道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失明,只是道:“师姐,今天没有蜜饯吃。”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咱们出去吃蜜饯,好吗?”顾轻舟道,“师姐带着你出去。” 二宝很高兴,欢欢喜喜答应了。 顾轻舟就领着二宝,去了趟街上。 她刚刚到家又出门,佣人挺好奇的,却也不敢多嘴。 这个家里,是平野夫人做主。对于平野夫人的女儿,佣人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顾轻舟和二宝准备走的时候,高桥荀听到了动静。 他立马跟出来。 “我也去!”他道,“既然要吃好的,也带上我如何?我会买单的。” 顾轻舟不想他买单。 这时候,平野四郎从书房走了出来。瞧见了这一幕,平野四郎态度严肃,对顾轻舟道:“请你带他一起去。” 他用语客套,中文生硬,而且神态严肃,顾轻舟实在没办法拒绝。 “可以。”顾轻舟道。 平野四郎颔首,回了书房。 高桥荀很得意。 后来,高桥荀告诉顾轻舟:“我在南京的时候,跟司芳菲小姐说过很多你的事情。” 顾轻舟心中一凛。 提到司芳菲,她就有很多的疑问。 “都说了些什么?”顾轻舟问。 高桥荀就道:“说你的医术,还有你观察入微的本事。” 顾轻舟略微沉思。 “高桥,你是男士,从你的角度看司芳菲,你觉得她如何?”顾轻舟问。 高桥荀道:“我不会追求她的。” “为何?她那么漂亮,父亲又是高官。” “因为她心中有个人。”高桥荀道,“可能是她去世的未婚夫吧,她时常很伤感。旁人也许不介意,我却不行。” “那她有什么仇敌吗?”顾轻舟又问。 高桥荀认真想了想。 司芳菲在南京的时候,一帆风顺,几乎大家都喜欢她。 她唯一的伤感,就是来源于她的感情。 顾轻舟心中的疑团,慢慢有了解答。她想,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司芳菲。 别说她了,司行霈又真的了解自己的妹妹? 去吃东西的时候,二宝一直很安静,他看不见,所以吃东西要更加集中精力。 顾轻舟和高桥荀聊了很多。 回去的时候,蔡长亭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他们。 他看高桥荀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 顾轻舟就想到,假如她利用高桥荀的话,也许会在阿蘅、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之间找到一个突破口。 可转念一想,她又放弃了。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高桥荀是日本人,可他不是军人,也不是坏人,他只是个不暗世事的孩子,像颜一源。 这天晚上,顾轻舟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让她彻夜难眠。 第737章 高桥荀的帮忙 第737章 高桥荀的帮忙 顾轻舟听到了一个消息:有架飞机即将降落太原府。 此消息,让顾轻舟彻夜未眠。 这一年多,华夏拥有飞机的军阀超过了五位。 有飞机降落太原府的,未必就是司行霈。 可她想到,司行霈这两个月毫无消息,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孤身在外,那么来的军阀大人物,极有可能就是他了。 她想了很多。 “司行霈一旦来了,那么我这两个月的蛰伏,岂不是要全部被打乱吗?” “他牺牲了自己的名声维护我,等他一来我就要暴露,那么他岂不是又白受了无妄之灾?” 顾轻舟辗转反侧。 遇到司行霈,她说什么呢? 开头第一句话,就难住了顾轻舟,她也不知该如何启齿。 这不是久别重逢。 上次他们分别,然后再次相见时,他是怎么说的? “轻舟,我回来了。”他如此说。 一转眼,那些事竟有隔世之感。颤抖的情绪在心底,宛如涓涓流淌的小溪,发出汩汩低泣。 顾轻舟不知不觉流了满面的眼泪。 翌日早起时,她确定了这件事:真的是司行霈来了。 他已经到了。 告诉她这件事的,是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扭捏作态,而是直言不讳说:“他是陪同他的新女朋友程渝到了太原府。程稚鸿被刺杀之后,他的妻子和幼子不知去向,长子也失踪多时。 程渝突然离开了香港北上,原来是投靠了司行霈。如今,她以司行霈未婚妻的身份,到了太原府。 太原金家,跟程家曾是世交。程家出事之后,金家前不久才听到消息。再派人去云南时,发现物是人非,只当程家都死光了。 如今程稚鸿的儿女投靠,金家又见他们来头不小,飞机都开过来了,故而会善待他们。” 顾轻舟轻轻咬了下银勺子。 她想太多了,什么见面时的第一句话,什么打乱计划,都是她的多心,司行霈根本没想过来找她。 勺子有点冷,用力咬住时,那骨子寒意似乎侵入了她的牙齿里,让她的牙齿发酸。 心中也酸。 明知司行霈做戏,可想到他与程渝是以未婚夫妻相称,她心头的酸水就压抑不住,使劲冒泡。 她大概是很少吃醋的缘故吧。 “司行霈肯定知道你在太原府。”蔡长亭又道。 “那又如何?”顾轻舟扬眸时,眸光细柔,神态宛然,似乎司行霈的事丝毫不在她心上。 蔡长亭从她脸上,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情绪。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有了个淡淡弧度。 “他肯定会来找你的,你呢,可愿意跟着他回去?”蔡长亭问。 顾轻舟用银勺轻轻拨动骨瓷小碗里的米粥,让红枣粥泛出更清甜的幽香。 她放松了表情,淡淡道:“我回去做什么呢?现在回去,在江南只怕是人人喊打了。” 蔡长亭点点头:“你这样想,很理性。” 顾轻舟微微侧眸。 她的头发很长,那青稠般的发丝垂落脸侧,眼睛被发丝衬托得更加乌黑明亮。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蔡长亭:“这局棋,你是不是赢了?当初我逼迫你走投无路退回日本,现在你是不是把它还给了我?” “你怀疑我杀了司慕和司芳菲?” “嗯。”顾轻舟点头。 她眼神略微一勾,就有叫人酥软的妩媚。 蔡长亭失笑:“阿蔷,你想多了,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顾轻舟也笑起来。 蔡长亭说这种人畜无害的话,真是太好笑了。 他这幅精致的皮囊,的确可以迷惑世人,让人觉得他善良而美好。 但是,这种伪装在顾轻舟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他是指望顾轻舟鬼迷心窍,忘了他从前那些卑劣的行迹,以及他这次千方百计把顾轻舟哄骗过来的目的吗? “蔡长亭,你真好看。”顾轻舟认真道,“你这个人太美了,美好得比冰雪还要干净透彻,你当然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说罢,她站起身。 蔡长亭的手指,不经意握紧了。 顾轻舟回房。 她对着镜子,开始打量自己的面容。 她今年才二十出头,可她总是怀疑自己老了。她和司行霈这次的分别也只不过两个月,她却误以为过了十年八年。 她甚至会猜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想一想,司行霈能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两个月,而已。 顾轻舟认真梳起了头发。 当她的猜测被证实,司行霈的确来了的时候,她格外平静。 好像她跟自己打了个赌,然后自己赌赢了一样,开心、笃定,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安宁。 她去看了二宝。 顾轻舟给二宝重新换了个治疗方案,以针灸为主。 她甚至觉得,其实二宝已经好了。 可二宝还是看不见。 顾轻舟带着他去过西医院,西医说起二宝的眼盲也是莫衷一是。 “今天怎样了,二宝?”顾轻舟笑着走进来。 二宝正在啃一个酱肘子,啃得满手满嘴的油。顾轻舟的声音,让二宝裂开嘴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师姐。”二宝道,“吃肘子!” 说着,就要把他的肘子递给顾轻舟,让顾轻舟也咬几口。 顾轻舟道:“不了,我不吃的。谁给你买的肘子?” “我啊!” 蹩脚的中文在里屋转出来,一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顾轻舟面前。 又是高桥荀。 顾轻舟挑眉:“高桥先生。” “我好心好意送礼,你别生气。”高桥荀道,“肘子好吃呢,你要不要尝一尝?还有两个。” 顾轻舟想到,这是平野将军府,佣人不听她的。 她轻轻摸了摸二宝的头,问他:“肘子这么好吃,以后师姐给你买,可好?” “好。” “那以后别人送的,不吃好吗?”顾轻舟又问。 二宝忙点头:“好。师姐,我都听你的。” 高桥荀在旁边嘴角抽搐:“喂,我还在这里呢!” 说我的坏话,能不能背着我啊? 完全不把我当人啊这是! “你不回去吗?”顾轻舟问。 高桥荀发窘。 他和他父亲客居饭店,真的很无聊啊。平野将军府上,阿蘅阴阳怪气的,蔡长亭男女莫辩,顾轻舟更是阴晴难测。 饶是阴晴难测,他还是想跟顾轻舟玩,和她说说话。 于是,他打了二宝的主意,希望和二宝好好相处,从而改变顾轻舟对他的偏见。 “我” “你不回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 “什么忙?”高桥荀大喜。 第738章 故意试探 第738章 故意试探 高桥荀有点小孩子脾气。 顾轻舟叫他做事,他觉得这是对他表示亲近,故而欢天喜地答应了。 “你去趟金家,如何?”顾轻舟道,“你是军火专家的儿子,去拜访金太太也是名正言顺。” “啊?” 高桥荀略感踌躇。 金家地位很高,这点他知道的,来的路上他父亲就叮嘱过。 跟这样的人家结交,需得小心翼翼,说话也要客套,礼数周全,高桥荀有点胆怯,他很害怕应酬。 可他又很想跟顾轻舟做朋友。 高桥荀是独子,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的工作周转各地,就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他很想要朋友 像顾轻舟这样的,他就很愿意结交,况且顾轻舟还有医药秘方。 他似乎在顾轻舟身上,找到了一个目标,他想要攻克她,得到秘方。而他不愿意哄骗,不愿意威胁。 他希望和顾轻舟做真正的朋友,这样彼此信任,顾轻舟可以对他和盘托出。 以真心换真心,高桥荀才下定决定要和顾轻舟相处,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秘方来做什么。 但,总得有个方向不是吗? “很麻烦?”顾轻舟见他犹豫不决,眸光从他脸上横掠而过,转向了他处,“很麻烦就算了。” “不是!”高桥荀道,“你让我去,那么我去就是了。” 顾轻舟微笑。 高桥荀道:“你笑得好假啊” 顾轻舟立马冷了脸。 高桥荀舒了口气,道:“这才像你嘛。” “难道我凶神恶煞?”顾轻舟问他。 高桥荀想起她两匹狼狗,又想起她老谋深算,觉得她离凶神恶煞也不远了。 “反正你挺凶的。”高桥荀如实道。 “我挺凶的,你还过来找我玩?你是不是无聊?”顾轻舟无奈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高桥荀深感这女人了解他。 他都无聊得冒烟了。 顾轻舟:“……” 高桥荀言出必行,他答应了顾轻舟,就不会反悔。 顾轻舟让他回去更衣,然后再来一趟她这里,让她看看他衣着是否得体。 高桥荀觉得很麻烦,却还是听从了。 主要是他也没其他事可以做。 高桥荀来了之后,顾轻舟略微在他西装的装饰上做了点改变。 “没有这样的。”高桥荀不高兴。 “你听我的,没有错。”顾轻舟道,“现在这样打扮很新潮。况且,你是从南京过来的,他们只会模仿你的装扮,而不是评价它。” 高桥荀撇撇嘴。 他总感觉自己会被顾轻舟卖了的。 然而,这趟买卖还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也无处可以说理去。 经过一番修饰,高桥荀准备出发。 这时候,蔡长亭过来了。 蔡长亭总是一袭黑衣,然后在领口扎枚红色的领结或者上衣口袋里别一朵新鲜的玫瑰花。 鲜花也只是陪衬。 任何东西在蔡长亭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高桥荀不喜欢这样漂亮的男人,总感觉所有的风头会都会被夺了去。 男人之间也会比较魅力,从而会吃醋,只是他们很少表露出来,不似女人争风头那么明目张胆。 “你要去哪里,高桥?”蔡长亭用日本话问高桥荀。 他的日语很流畅。 高桥荀很久不说日本话了,反而要扭转下口音:“不用你管。” 他态度不善。 “这里可是平野将军府,你来了也不跟主人家打声招呼?”蔡长亭继续道。 高桥荀就怒了:“你是主人吗?我来见平野小姐的,她才是主人吧?” “她是平野小姐吗?”蔡长亭笑起来,笑容极其的绚烂,灼目,能把世间所有的繁华都逼退。 他转而用中文问顾轻舟,“你是平野小姐吗?” “高桥,你快去吧,别耽误了。”顾轻舟笑容不变,却不看蔡长亭,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高桥荀颔首,转身出门了。 蔡长亭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没有收回视线,而顾轻舟就准备进屋了。 “轻舟?”蔡长亭叫住了她。 顾轻舟略微停顿。一阵风过,屋檐下的风铃簌簌,铃声正好盖住了蔡长亭说话的声音。 她就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别叫高桥荀掺和重要的事。他心智不足,除了赌马玩乐,难成大器。小心他毁了你的计划。”蔡长亭道。 他这番劝告,充满了善意。 顾轻舟却只是微笑:“我相信高桥荀。” 比起蔡长亭,她更加相信高桥荀。 她转身要往回走,突然想起什么,顾轻舟眼珠子一转,笑着对蔡长亭道:“我觉得,高桥荀好像喜欢我。” 蔡长亭眼神一紧。 旋即,他又恢复了温柔的常态。 “他这次可能是去关东,也可能去日本。假如我跟了他走的话,是不是对我隐藏身份更有利?”顾轻舟笑着问蔡长亭。 “夫人需要你。”蔡长亭道。 “夫人有阿蘅,还有你啊。”顾轻舟笑眯眯的。 她很少这样笑。 蔡长亭就觉得,她的笑容不怀好意。 此刻的蔡长亭,甚至无法判断顾轻舟这席话的真假。 他只得先把自己稳定住,道:“轻舟,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假如我结婚了,我的丈夫就是我的家里人啊。”顾轻舟略有所思,“也许,我真应该再结一次婚,这次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蔡长亭眼底的神色更紧。 他认真看着顾轻舟的脸。 “高桥荀太年轻了,而且风流花心,未必就是良缘。”蔡长亭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顾轻舟道,“我又不爱高桥荀,哪怕他再花心又与我何干呢?” 蔡长亭笑了笑,道:“轻舟,你可以做任何的决定。” 顾轻舟就嗯了声。 她转身回房了。 蔡长亭在院子里站了一下,似乎想把顾轻舟的话前后连起来思考一番。 然而他又觉得,应该先从这里离开。 蔡长亭看了眼屋子,顾轻舟已经回到了里卧,坐在窗台上翻开了书。 屋檐下缀着几个铃铛,都是平野夫人从日本带过来的。 一阵风,铃声清脆。 顾轻舟的眼睛,透出明媚又狡狯的光芒。 对她而言,和蔡长亭真真假假的斗智,根本没什么意义。 然而,她居然在做这件事。 也许,她跟高桥荀一样,生活太无聊了吧? 顾轻舟在等待。 她知道成大事不能急促,她需要她的计划慢慢发酵。 可等待的过程,实在有些无聊。 第739章 反话 第739章 反话 高桥荀去了金家。 顾轻舟坐在书案前,想把叶三小姐下周的功课温习一遍。 她毕业也不过两年,很多的知识都记得。 想要得到叶三小姐的信任,就需要下苦功夫。 顾轻舟好似回到了自己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常常深夜苦读,尤其是快要考试的时候。 她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高桥荀的消息。 这一等,就到了黄昏。 晚膳跟平野将军全家一起吃的。饭桌上,他们说日语,顾轻舟几乎听不懂。 她默默吃饭。 然后,他们说到了她。 平野四郎几乎没跟顾轻舟说过话,这次却主动开口了:“阿蔷,你是不是比较闲?” “嗯。”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眼帘也不抬,继续喝汤。 她看上去很温顺,实则很漠然。 “我有位同僚,他女儿也想学钢琴,听闻你的钢琴不错,能否教她?”平野四郎用他那生硬的中国话问顾轻舟。 “哦,我没空。” “你不是很闲吗?” “我是很闲啊,但是我没空教钢琴,我喜欢发呆。”顾轻舟道。 平野四郎就好像没听懂,他转而求助他的夫人。 平野夫人就笑了,轻声跟平野四郎说了几句什么,平野四郎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倒也不生气。 “阿蔷,你今天很不礼貌。”饭后,平野夫人第一次态度严肃。 顾轻舟笑了笑:“夫人,我真的很喜欢发呆。发呆不可以吗?” “总是发呆,也没什么益处。”平野夫人道。 “那我想交个男朋友。”顾轻舟笑道,“新来的高桥荀,他在南边就认识我,而且他好像挺喜欢我的。” 平野夫人的表情顿时一敛。 一瞬间,她竟然沉默。 “高桥荀啊?”旋即,平野夫人笑道,“他倒是生得漂亮,一表人才。” 顾轻舟点点头。 等顾轻舟走后,平野夫人喊了蔡长亭过去。 防止佣人偷听,他们用日语交流。 平野夫人问蔡长亭:“她是不是知道了?” “应该是的。”蔡长亭道,“而且,她未必就乐意。” “我就说了,阿蘅更适合。”平野夫人叹气,“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神特别的温柔,好似是慈祥至极的母亲。 “不,夫人!”蔡长亭站起身,“夫人” “我知道,你喜欢阿蘅。”平野夫人摆摆手,让他坐下,“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阿蔷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会喜欢我的安排的。” 蔡长亭颔首。 好似有了平野夫人在,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蔡长亭从正院离开。 很快,他就听说,高桥荀又来了,好似是从金家吃了晚膳,回来跟顾轻舟复命的。 蔡长亭没有去阻拦什么。 他任由高桥荀去见了顾轻舟。 高桥荀回来之后,很惊喜对顾轻舟道:“真的,他们家的客人,盯着我看了好几次,还问我哪里来的钢笔。” 他去参加晚膳的时候,顾轻舟在他上衣口袋里,放了一支钢笔,露出金灿灿的笔帽。 这跟高桥荀的衣着并不搭配。 然而,他对镜一瞧,这支钢笔的确不突兀,反而挺好看的。 他去了金家,金太太热情挽留他吃饭。 他衣着的品位,也得到了金太太的赞赏。 而金家还有其他客人。 高桥荀跟司家的人有过来往,也跟颜一源相交甚密,可是他从未真正见过司家的两位少帅。 和司慕在宴席上碰到过,高桥荀也是一面之缘,没什么印象。 他不认识司行霈,也不认识司慕。 “你怎么回答那位客人的?”顾轻舟问他。 “我说了,一位朋友送的。”他道。 顾轻舟又问:“那他怎么说?” 高桥荀不傻,顿时就察觉到了:“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啊?” “他怎么说的?”顾轻舟追问,并不回答高桥荀的话。 高桥荀自己想了想。 “那人没说什么。”高桥荀又道,“他转身喝酒去了。” “没人跟你介绍那个人吗?”顾轻舟又问。 “介绍了,说是什么程小姐的未婚夫。”高桥荀道。 高桥荀听说过很多事,却每件事都一知半解。比如他知道司行霈有了个新女朋友,却不知道那个女朋友姓程。 很多的事,他没有笼统的认知。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到了太原府,没有来找顾轻舟,顾轻舟其实有点担心。 怕他真的出事了。 顾轻舟还记得,他有点时间头疼,顾轻舟总怕出事。 如今她验证了,并没有出事。 他什么都知道。 这支金钢笔,是顾轻舟刚刚去圣玛利亚读书时,司行霈送给她的。 那是定制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礼物,上面还有个隶书的“舟”字,隐化为一条缠枝纹,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高桥,谢谢你。”顾轻舟道。 高桥荀道:“没事。以后如果我需要帮忙,你也可以帮我吗?” “当然。”顾轻舟道。 高桥荀大喜,准备说什么,顾轻舟打断他:“药方除外。” 高桥荀顿时偃旗息鼓。 他委屈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已经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要不然别人要误会你和我的关系了。” 高桥荀大窘:“误会什么?我才不会喜欢一个结了两次婚的女人呢。” 顾轻舟脸色微落。 高桥荀说完,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嗫嚅着想要解释。 “晚安,高桥先生。”顾轻舟却不动怒,她态度依旧谦和,甚至改善了一点之前的冷漠,“对了,我的真实身份,替我保密。” “我肯定会的,我很有良知!”高桥荀拍了拍胸口。 从平野将军的官邸离开,高桥荀心中挺灰白的:他说错了话。 他好似是着急撇清,不想让顾轻舟误会他。 然而,他又有什么好撇清的?君子坦荡荡啊。 只有包藏祸心的人,才需要摘清的。 高桥荀想到,自己说完那句话,顾轻舟的态度反而有了点和软,就好似她知道他并不会跟她太亲近而松了口气似的。 真是的,难道他喜欢她的话,会让她难做吗? “女人真麻烦!”高桥荀想,“我以后不要再去见她了。” 高桥只顾着想心思,没有留意到,在平野将军府的街角,有个身影默默站立,将一半的身子隐没在阴影里,静静看着那大门口。 第740章 夜探香闺 第740章 夜探香闺 屋檐下有一盏灯,虽然是电灯泡,却照了美人临水的灯罩,宛如古时的灯笼。 疏影就透过玻璃窗,落在书卷上。 顾轻舟蜷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炕几摆放了一盘白玉棋枰、一本书。 她看着棋枰发愣。 一阵风,让她预感有什么人进了院子。 心中一凛。 “今晚派高桥荀去试探他,依着他的性格,他怎么会不夜探平野官邸?”顾轻舟自问。 她似乎等待着。 她出门,披衣站在屋檐的阴影下,那铃铛一阵阵簌簌而过,偏偏没了其他的动静。 “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也扪心自问。 她做这个决定,没有和他商量。 那时候的顾轻舟,是有点赌气,亦知他绝不容许她北上。 顾轻舟通过霍钺那边离开,何尝不是给他一个提示?至少让他知道,她是平安的,否则为何要麻烦霍钺? 她不得不离开。 平城是她的家,她既不能用计去堵住司夫人母女的口,也不能毁了自己的家园。前者是答应了司督军,后者是因为司行霈。 顾轻舟立在夜风里。 这夜很漫长,而且清寒。那丝丝缕缕的夜风,钻入袖底,她打了个寒颤。 “也许,今天不太适合。”顾轻舟想。 他总会来的,却不是现在。 他刚到太原府,肯定要把一切都摸熟了。 顾轻舟回屋。 她躺在被窝里,良久都没有进入梦乡。她今晚特意没有拉窗帘,如勾的新月将淡淡月华撒入,似一层薄薄的寒霜。 琼华如练。 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顾轻舟就感觉有人趴在她身上。 立马惊醒,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那混合着雪茄的清冽,一寸寸萦绕在她的耳侧。 顾轻舟犹豫了下。 司行霈的唇,就落在她的唇上,撬开了她的牙齿,攻城掠地毫不客气。 等他的手从她衣衫里钻入时,顾轻舟按住了他。 “司行霈!”她从齿缝间骂道,“你又混账了。”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设想过无数的重复之后的第一句话,都没有用上。 司行霈的唇,离开了她的,转而将温热的气息转移到了她的耳郭。 他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道:“丢下自己的丈夫,装未婚的小女孩子,到底谁比较混账?” “谁丢下了?”顾轻舟反唇相讥,声音也轻不可闻,“你太太不是死了吗?” “死之前,也要让我”他的手继续下滑。 顾轻舟按紧了他,气息微乱:“司行霈” 司行霈停了下来。 他坐起了身子。 窗外的晨曦熹微,稀薄的光线投入房间里,顾轻舟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趁着刚天亮的时候过来。 这个时候,天快要大亮了,故而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好大的胆子! 他坐起,轻轻捏了她的下颌:“小东西,你跑得挺欢实嘛。” 顾轻舟在幽黯中笑了下。 她的笑容,非常的轻快明媚,没有半分杂质。 这两个月来,她头一回如此开心。 “想我吗?”他轻轻啄了下她的唇。 “不知道。”顾轻舟的声音,依旧是轻不可闻,“我已经死了,你都给我下葬了。死人是不知道想不想的。” 司行霈的手略微收紧。 顾轻舟吃痛,却伸出了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紧紧抱着他,把自己贴在他身上。 如何能不想? 日日夜夜的煎熬,她的心田都熬得干涸了,此刻才足以得到滋养。 “快走吧,这府里的人鬼精得很。”顾轻舟道。 司行霈依依不舍。 他搂住了她的腰,低声道:“你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顾轻舟的眼眶倏然一热。 她不想哭出来,让他担心。她更不想放弃一切,和他回去。 故而,她插科打诨,转移话题。 “没有,我吃得很好。”她道,“也没有瘦。可能是你的新女朋友比我胖,你不习惯了。” 司行霈就重重在她后臀上打了一下:“再胡说!” “不是你女朋友吗?”顾轻舟问。 “不是。”司行霈道,“我可什么也没答应。顾轻舟,你丈夫理直气壮!” 顾轻舟笑出声。 她急忙又敛去。 “快走吧。”她道。虽然这样说着,她却是没松手。 司行霈心中一软。 他一直不平,因为自己日夜牵挂着她,她却丢了一切远走他乡。如今,才知道她承受的相思之苦,一点也不比他少。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轻舟,我爱你!” 顾轻舟的眼泪滚了下来,她道:“肉麻。” 天色更亮了。 再不离开,就可能会惊动府里的人。 顾轻舟松开了手,道:“快走。” 司行霈身形矫健,很快就翻过了墙头,消失在迷蒙的晨曦里。 顾轻舟也起床,梳洗更衣。 她用热毛巾捂住脸时,心念沸腾,又想哭又想笑。 放下巾帕,镜子里的她,满眸明媚,双颊粉润,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她忍不住低低笑了。 她闻到了空气里的花香。 清晨有点凉,槐花的醇香远远飘荡过来,院子里都沉浸在温馨的花香里。 顾轻舟把长长的头发梳理整齐,又将厚厚的刘海披覆下来,盖住了额头和一半的眼睛。 她去了餐厅用早膳。 平野将军府一共有四个院落:正院、东西跨院和后院。 顾轻舟住在西跨院,与正院之间隔了几处假山和回廊。 她绕过了回廊,一只雀儿叽叽咋咋的。 顾轻舟停下来,逗弄那雀儿玩,却听到了背后有人笑道:“阿蔷。” 一回眸,但见阿蘅走了过来。 阿蘅穿着粉绿色的春装,早上阳光的清辉落在她身上,她有了淡淡的光晕,清纯而美丽。 顾轻舟颔首:“早上好。” 阿蘅走到她身边,好奇打量她。 顾轻舟没理会,继续用小树枝逗那只雀儿。 “你很开心啊,阿蔷,有什么喜事吗?”阿蘅道。 顾轻舟摇摇头:“没什么的。” “是不是司行霈到了太原府,让你高兴?”阿蘅又问。 顾轻舟道:“此事,不与你相关吧。”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是轻软的,好似和善之极。 阿蘅就知道,顾轻舟不喜欢她。 很凑巧,她也不喜欢顾轻舟。 “当然与我无关了,就是不知道额娘怎么想。”阿蘅道。 说罢,她转身走了。 第741章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第741章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顾轻舟丝毫没有被阿蘅影响自己的心情。 今日的碧穹高远而湛蓝,阳光温暖,雀儿的叫声异常清脆。 顾轻舟的世间,好似从寒冬走到了仲春。 司行霈的到来,像寂静夜空盛绽的烟火,照亮了她的路。 她愣是将这只雀儿逗完,才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观察她,只见她眉眼低垂,温顺又柔软的模样,并没有阿蘅所表达的容光满面。 “阿蔷,金太太邀请我们去赴午宴。”平野夫人对顾轻舟道,“听闻她家里来了不少客人。” 顾轻舟笑了笑:“上次吃了个闭门羹,这次不会是故伎重演吧?” 她觉得金太太在反复羞辱她们。 “不会,这次是她邀请了我们。”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闻言,眨了眨眼睛,她那汪清澈的眼波里,透出几分疑惑:“上次她没答应咱们的拜访?” 平野夫人淡淡而笑。 顾轻舟也笑起来:“夫人,您还真是有趣” 下了名帖,不等人家答应就擅自登门,回头人家金太太不在家,她还要说人家故意冷落她。 这番表演,被她坑了也不知死活。 果然很狡诈、很卑鄙! 顾轻舟道:“这次,金太太是给您赔礼吗?” “算是吧。”平野夫人道,“她邀请了我们母女仨。长亭也要去,咱们都不能没个男伴。” “那应该蛮好玩的。”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颔首:“应该是的。” 顾轻舟慢慢喝了米粥。 平野夫人又说她:“既然去做客,头发挽起来吧。现在留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子不多,你得合群,阿蔷。” 顾轻舟顺势放下了碗,道:“我知道了。” 她回房打扮自己。 阿蘅就问平野夫人:“额娘,您觉得她和她的前夫联系过吗?” 平野夫人凝眸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假如顾轻舟是普通的女孩子,那么平野夫人肯定她是见过了司行霈的,要不然她不会如此高兴。 可蔡长亭说过,顾轻舟最擅长心术和谋略。 她若真的见过了司行霈,那么她反而应该刻意收敛才是。 她现在的欢喜,似乎在准备些什么,这更像是她的谋划。 蔡长亭见平野夫人不开口,就帮衬着回答:“是否见过很难说,但她肯定知道了什么事。” “她似乎很高兴。” “她不信任我们,而且她特别会做戏。”蔡长亭道,“她的高兴,只不过是迷惑我们的。” 阿蘅也蹙眉。 “她真讨厌。”阿蘅神态冷傲,下巴微扬,就有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平野夫人微微蹙眉,教训阿蘅道:“不许这样说你妹妹!姊妹俩不亲近,叫人看你们的笑话!” “她也没把我当姐姐。”阿蘅反驳,声音却明显小了很多。 “那你付出了什么,值得她把你当姐姐的?”平野夫人问。 阿蘅顿时哑然。 顾轻舟更换了发型,将长长的头发挽成低髻,戴了一把珍珠梳篦。 她很喜欢珍珠梳篦,这把是在太原府买的,珍珠格外的莹白。 她非常喜欢。 “嗯,很好看。”平野夫人是很赞赏顾轻舟的品位的。 顾轻舟嫁过人,做过少夫人,她打扮起来偏端庄沉稳,少了些活泼俏丽,却更符合平野夫人的喜好。 “要走了吗?”顾轻舟问。 “再等等阿蘅和长亭。”平野夫人道。 她们一直等到了十点钟,蔡长亭和阿蘅才出现。 两辆汽车出发,顾轻舟和阿蘅同坐。 她不说话,阿蘅也抱臂沉默。 车子到了金府,顾轻舟先下了汽车,就看到有一行人立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待着平野夫人。 其中就有金太太。 初见金太太,顾轻舟非常吃惊。 金太太穿着一件银红色绣金线牡丹的风氅,里面是全黑色软绸旗袍,颜色非常秾艳,却丝毫不庸俗。 她也是挽着低髻,并没有学着时髦派烫头发,故而她带了两把金钗,阳光下熠熠生辉。 金太太除了金头饰,耳朵上也戴着长长的金叶子耳坠,摇曳着金芒。 秾丽的颜色,金灿灿的装饰,用在金太太身上却丝毫不突兀。 金太太有点西域人的面容,眼睛深凹下去,鼻梁就格外的高,下巴尖尖的,美艳不可方物。 若不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真是个绝俗的佳人。 “这”阿蘅初见金太太,也非常吃惊。 金太太穿戴着这么重的颜色,却丝毫没有庸俗之感,反而富贵逼人,有种金碧辉煌的炫丽。 “金太太。”平野夫人也是眼前一亮。 和金太太相比,平野夫人母女仨就素净了些。 素净应该是端庄清秀的,可此刻在金太太面前,她们黯然失色。 一下子就被金太太这光芒给比了下去。 “平野太太。”金太太上前几步,拉住了平野夫人的手。 彼此很热络。 顾轻舟跟着她们进门,就看到了花厅里坐着的几个人。 其中就有司行霈。 程渝和程艋随后也发现了顾轻舟。 尤其是程渝,猛然站起来,唇色惨白。她很焦虑,转头去看司行霈。 却见司行霈神色冷漠,好似根本没看到。 程渝那颗乱跳的心稍定,又转头去看她哥哥:“大哥” “嘘!”程艋虽然身体虚弱,却是老谋深算。比起程渝,程艋更加能审时度势,“坐稳了,当做不知道。” 程渝脸上并未回转。 一行人进来,蔡长亭先去看司行霈,却发现司行霈目光漠然,静静看着众人。 蔡长亭心知有鬼。 金太太把程艋等人介绍给平野夫人。 午宴的时候,阿蘅突然问程渝:“程小姐,您见过舍妹?” 程渝还没有从见鬼的震惊中真正回神,她被阿蘅一问,脸色更白:“没没见过”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司行霈,神色如常,丝毫没露出半点异样。 顾轻舟的脸上,也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似没看到司行霈。 蔡长亭和阿蘅交换了一个神色。 这顿午宴,吃得还算开心,平野夫人和金太太交谈甚欢,蔡长亭和阿蘅努力附和着。 饭后,蔡长亭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司行霈失忆了。 “他很多事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蘅震惊:“真的,还是假的?” 蔡长亭略微沉吟,道:“真的!” “你怎么敢肯定?” “顾轻舟告诉我的。”蔡长亭道。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阿蘅诧异,“你跟她” “不是,她的行为告诉我的。”蔡长亭道,“我终于知道顾轻舟在遮掩什么了!” 第742章 蔡长亭的判断 第742章 蔡长亭的判断 蔡长亭根据顾轻舟的行为,来判断司行霈的病情。 “失忆了?”平野夫人慢慢转动手里的骨瓷茶盏,声音如皑皑白雪,轻盈却不掩寒意。 “是。”蔡长亭禀告道。 阿蘅站在旁边,默默听着。 平野夫人沉思一瞬,转眸问蔡长亭:“像真的吗?” “需得看顾轻舟的态度。”蔡长亭道,“她今天很高兴。” “你觉得,她在遮掩?”平野夫人能快速抓住问题的核心,问蔡长亭。 蔡长亭点点头。 顾轻舟在遮掩,这是不言而喻的。可她到底在遮掩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越是装作高兴,司行霈真失忆的可能性就越大。”蔡长亭道,“她很反常,意味着她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平野夫人知晓,顾轻舟一向不喜欢他们的。 而且,顾轻舟性格内敛深沉,她今早一改常态,这本身就可疑。 依照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了解,假如她真高兴,大概会不现于色。 “再去探视,司行霈为何会失忆。”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 过了五天,蔡长亭才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顾轻舟借助给二宝看眼睛,去了趟西医院的心脑科室,说她自己头疼,会不会导致失忆模糊之类的,从侧面做了些询问,还去开了西药。 为了遮掩痕迹,顾轻舟又去看了妇科、眼科等。 第二,程渝身边有很多催眠术专用的工具,放在她的行李箱中。佣人不小心看到了,她很紧张。 同时,蔡长亭动用了他在平城的探子,很快对方给他回了电报。 在平城的军队里,蔡长亭的人接触不到核心消息。 只不过,司行霈有次在练习场上头疼发作,大家都知道的。 他把电报拿给平野夫人瞧。 “司行霈当初受伤,重伤了头脑。他新婚时还常发头疼,顾轻舟为他针灸也不见效果。”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点点头,示意蔡长亭继续往下说。 “程渝的确是擅长催眠术,她丈夫涉嫌盗窃巨额资金,可偏偏证据找不到了,这件事里透着猫腻。”蔡长亭又道。 程渝没有离婚的。 她是擅自逃离了香港,而她的丈夫并没有来找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程渝两口子清楚了。 “夫人,结合顾轻舟的态度,司行霈这件事有六成可能是真的。”蔡长亭总结道。 平野夫人沉思了下,道:“五成吧,免得咱们大意了。依照情报看,司行霈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又遇到了催眠术——你见过催眠术的。” “是。”蔡长亭道。 催眠术的厉害,蔡长亭在日本是见识过的,只是不知程渝学到了多少。 平野夫人微笑。 蔡长亭就发现,自从金家回来,平野夫人的情绪一直不太对劲。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略有紧绷。 司行霈的到来,让她担心了。 万事掌控鼓掌之间的平野夫人,也因为顾轻舟的事而担忧。 她真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吧? “加强府上的防卫吧。”平野夫人道,“阿蔷居然比我们先知道消息” 顾轻舟的消息来源在哪里,平野夫人略感好奇。 同时她也惊喜。 她不需要乖巧的女儿,她需要一个聪明、狡诈的女儿。 开路难,难于登天,不聪明怎么行? 平野夫人没有儿子,这是她此生憾事,但是她从小学习帝王之术,她坚信自己可以在女儿们的辅助之下,完成大业。 “夫人,要不要再派个人给她?”蔡长亭道,“我们对她,好似有点宽松。她既然在您身边了,就应该接受自己的角色,而不是不停的试探我们。” 派个人,既是照顾顾轻舟,更是监视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有人看守。 平野夫人沉默了下。 老实说,她并不想这样对顾轻舟。派人监视,只会更加疏远他们的母女感情。 顾轻舟原本就警惕。 对待她,就应该小心翼翼顺毛安抚,给她时间。 “夫人,您是她的母亲,母亲除了疼爱孩子,还应该管教她。”蔡长亭又道。 他是最优秀的军师,为平野夫人出谋划策。 平野夫人再度沉默。 这席话,在她心中落下了痕迹。 良久之后,平野夫人才道:“我亏欠了阿蔷的,她从小不在我身边。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我应该教她,而不是惩罚她。” 蔡长亭道是。 他从平野夫人处出来,瞧见顾轻舟正好出门。 蔡长亭问她:“阿蔷,你去哪里?” “和叶三小姐约好了,去趟寺庙。她有三五同学,有个大人陪陪同着,家长会放心些,她已经说了请我。”顾轻舟道,“她们很快就要期末考了,女孩子们担心成绩。” “去拜佛?”蔡长亭哑然失笑,似闲聊般问顾轻舟,“阿蔷,你念书的时候拜过佛吗?” 顾轻舟摇摇头:“我那时候天天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我更加相信自己。” 蔡长亭颔首:“我也是。求人不如求己。” 他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顾轻舟那黢黑明亮的眼珠子一转,笑容就荡漾开来:“你去?那些小姑娘期末考更要完蛋了。” 蔡长亭的笑容更加谲滟。 他的容貌,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勾人心魄。 有种激荡人心的魅力。 “你又拿我取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比如你,你就很讨厌我啊。”蔡长亭道。 “那是因为我心如死灰。我若是再年轻几岁,我也会喜欢你的。”顾轻舟道。 说罢,她转身走了。 蔡长亭就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顾轻舟的确是跟叶三小姐和她的同学们去拜佛。 佛堂后院,有一条小径通往后山,可以私下传递消息,这点非佛门高僧不会知道。 顾轻舟刚到太原府,司行霈的势力就暗中埋伏。 他很聪明的没有去打扰顾轻舟,不动声色的将各方面势力先扎根。 故而,他打开了那条后道。 顾轻舟借助如厕的功夫,转入密室时,撞入满怀。 他伸手抱紧了她。 第743章 幽会 第743章 幽会 暗室幽淡,有浓郁的檀香气息,远远还能听到鼓楼的钟声。 司行霈将顾轻舟按在墙壁上。 顾轻舟忙阻止他:“佛门重地,不可胡来,否则要遭报应的。” 司行霈亲吻了她的唇:“我不怕” “不!”顾轻舟的声音猛然一提,凛冽而威,“司行霈,你我都非良善之辈,原本就比其他人少些阴德,何苦要连最后的虔诚都丢了?” 司行霈曾经不信天、不信命。 可他遇到了顾轻舟。 那场爆炸,二宝的眼睛受伤,至今未愈。倘若是顾轻舟,那司行霈该多伤心。 还有从前司慕枪杀顾轻舟,枪口再往上几公分,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顾轻舟。 生死一线的时候,司行霈真怕老天爷突然开个玩笑。 他不应该信佛或者命运的,此刻他却静了下来。 他的唇,轻轻碰了下顾轻舟的唇。 松开了之后,他抚摸着她的青丝和后背,似乎想要把她的痕迹都牢牢记住。 两个蒲团,他们席地而坐。 司行霈伸手,又摸了摸她的脸,爱不释手。 “头还疼吗?”顾轻舟道。 上次匆匆忙忙,前后不到三分钟,顾轻舟满心的话,都没有问出口。 她只知道他来了,他还没有忘记她,这些都足够了。 而后,为了让司行霈失忆的事情更加合理,顾轻舟做了些安排,他们整整五天没有接触。 就像今天,顾轻舟故意选了蔡长亭要出来的时候出门。 她和蔡长亭的“偶遇”,说到了寺庙,蔡长亭肯定会想要一起来。假如顾轻舟真的答应了,蔡长亭肯定会怀疑她真真假假的,当她心虚。 而顾轻舟果断拒绝,在蔡长亭看来,她这次之行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他被拒绝也没有坚持。 “不疼了。”司行霈道。 自从顾轻舟离开,司行霈满心的事,都是及早过来找她。不知是头自己好了,还是顾轻舟从前的治疗起了慢效果,他后来的确没有再头疼了。 至于程渝,她的催眠术似乎还不错。若不是司行霈意志力过人,大概会陷入她的陷阱里。 程渝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她每次的催眠术,都是在强调司行霈最爱的人是她。 然而,哪怕司行霈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也牢记顾轻舟。 这点无法撼动,故而程渝的催眠术从根本上就没了效果。后来,司行霈也忌惮她,总是会刻意创造机会让她弥补催眠术,一切都在司行霈的掌控里。 “他们怀疑你了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他们不了解我,只知道我狡猾多疑,故而我每次说真话,他们却当是假话。 这个方法用不了多久。只要他们拆穿我一次,我后面就没办法用这个了。亦或者,他们失败了两三次,也会反省。” 司行霈又伸手,轻轻触摸她的面颊,声音越发低柔:“怕不怕?” 顾轻舟已经进了虎穴。 那深处的危险,随时可能吞并她,这点让司行霈不安。 他希望能接她回去。 只是,司慕和芳菲才死了两个月,人们还记得这件事,顾轻舟现在出面,实在不明智。 司行霈此刻深感时间紧迫。 他应该更快一点,早日完成自己的理想,就带着顾轻舟退隐山林。 “我不怕。”顾轻舟笑了笑,对他道,“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什么也不怕,只怕你。”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那段日子,青涩中略带稚嫩,却是最美好的。 那是他和她的初恋。 “现在还怕我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怕啊。怕你否定了我的规划,怕你没了我过得不好” 司行霈再也忍不住,半跪起身,捧着她的脸深吻了下去。 他的情绪越发激烈。 顾轻舟似乎也被点燃。 她的心乱跳如鼓,已然没了之前的冷静,直到钟声猛然响起。 他们俩被惊动,停了下来。 “下次不要约庙里了。”司行霈气息粗重,“下次约一个安静的地方。顾轻舟,我想你呢,你的每一样我都想!” 顾轻舟双颊生热。 她整了整微乱的心绪,才道:“我就当你是说句情话吧” 司行霈又轻啄了她的唇。 “你得走了。”顾轻舟环住了他的脖子,自己坐到了他腿上,“司行霈,你有没有被程渝占便宜?” 司行霈又大笑起来。 顾轻舟捂住了他的唇。 “没有。”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朵里,让她的心跳更乱了。 他轻咬她,再次强调说:“没有。” 顾轻舟微微笑起来。 “轻舟,我担心你吃不饱。”司行霈道,“太原府的饮食、气候,跟江南完全不同,你肯定吃了很多的苦头。” 顾轻舟道:“没有吃苦。” 有的人不适应环境的改变,顾轻舟却甘之如饴。 她喜欢太原府高高的蓝天,也喜欢他们的饮食。 尤其是面条。 面条里有小麦浓郁的清香,很容易入口,也容易填饱肚子。 “那你不挑剔环境和饮食,这倒不错。”司行霈放心,“将来我们不管去哪里定居,你都不会委屈。” 顾轻舟点点头。 眼瞧着时间到了,顾轻舟要先离开。 她从密室里走出来,只不过短短几步路,却愣是又生出了相思之感,想要回去再看看他。 就在这个时候,叶三小姐的同学急匆匆跑过来,找顾轻舟。 “老师,您看到阿妩了吗?”圆脸的女同学问顾轻舟。 顾轻舟认得她。 她叫康暖,是叶妩最要好的同学了,两个人时常一起过周末。 “怎么,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顾轻舟问。 她略感诧异。 康暖一下子就慌了神:“不,不是的,我们还以为阿妩和你在一起呢。之前我们去西边偏殿拜文曲星,正好有个孩童烧香把殿堂的帷幔给烧了,阿妩吓坏了,自己跑了出去。” 顾轻舟眉头紧蹙。 康暖继续道:“我们去找了她,没找到” 顾轻舟道:“别急,再找找。” 她回头看了眼密室,不知司行霈离开了没有。 今日天气晴朗,不冷不热的太原府,遍地春华。 香客更多。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约会,只不过十几分钟。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还出事了。 “别着急,找找看吧。”顾轻舟道。 康暖就跟着顾轻舟,四下里查找。 她们在香客中穿梭。 有个人抓住了康暖的胳膊,把康暖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瞧,康暖的脸色微微好转:“七哥。” “乱跑什么?”男孩子约莫十八九岁,清秀漂亮,可眼神生冷疏离,略感倨傲。 他叫康昱,是康暖的胞兄,在念大学。 “七哥,我同学不见了。”康暖道,“正好你也在,帮我一起找啊。” “哪个同学?那个娇滴滴的千金叶三小姐?”康七言语阴阳怪气。 他非常不喜欢叶妩。 “就是阿妩。”康暖道,“七哥,你也帮忙找找。” 顾轻舟见他们兄妹二人,故而道:“康小姐,你跟令兄一起,我单独去找。这样分开了,多条线。” “别啊老师,回头您再走丢了。”康暖道。 顾轻舟年纪也不大,只不过比她们略微成熟些。 康暖也没觉得顾轻舟能独当一面。 “没事的。”顾轻舟笑着,就走开了。 她到处找叶妩。 两个小时之后,还是没有叶妩的踪迹,顾轻舟当机立断,叫人回去:“去告诉督军,就说三小姐出事了,让督军派人来找。” 康暖等人不同意:“督军会生气的,等我们找到了” “若是阿妩平安倒也罢了,若是她真有事,你们能承担吗?”顾轻舟问。 女孩子们顿时沉默了。 顾轻舟发现,一直没有回来的,只有康暖的兄长,那位阴阳怪气的少年郎。 “我七哥他单独去后山找了。”康暖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 她让女孩子们全部留在原地,而她则继续去找叶妩。 有一处非常陡峭,往下走就链接了铁锁,顾轻舟攀附着铁锁往下爬。 她刚刚走下来,转了个身,就感觉身后有人下来。 她急忙抬眸去瞧,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你还没走?”顾轻舟看了眼四周。 四周全是石壁,没有人。 司行霈道:“我看你东找西找的,谁走丢了?” “是阿妩。”顾轻舟道,“叶督军的女儿。方才大殿里差点失火,她吓坏了。” 司行霈嗤之以鼻:“娇娇女,这都能吓坏?” “不是的,她有心伤,她不能看到失火。”顾轻舟道。 司行霈凑近她,道:“我不感兴趣。” “那你跟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她。”顾轻舟问。 “找到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松了口气:“快带我去看看。” 司行霈不动,依旧将她圈固在自己的臂弯里。 之前的见面,要么在密室或者昏暗的房间里,要么在宴席上,隔得很远。 现在近距离看她,司行霈发现她眼底有点淤积,像是没睡好觉。 她真的更瘦了,不是他的错觉。 “轻舟,约个时间,我们去玩一整天吧。”司行霈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第744章 最好的相遇 第744章 最好的相遇 司行霈深吸一口气,将把头埋在顾轻舟的颈窝里。 他也会想:难道他们注定了多灾多难吗? 好不容易结婚了,也没办法正常相处。 顾轻舟心中,则是又甜蜜又酸楚。 今天能见两次,虽然很有风险,可她竟是这样高兴。 于是,她同意和司行霈去玩几天,可以平心静气的闲聊。 哪怕是冒险。 司行霈肯定也想知道,她这段日子如何了,可有把握,是否危险等。 “你选地方吧,安排好一切,我来对付蔡长亭和夫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笑:“夫人?” 顾轻舟道:“嗯,夫人。这是我对她的尊敬,没什么不妥的。” 她对平野夫人很疏远。 司行霈也看出来了。 也许,他真应该及早把轻舟接回去。既然她不是追求亲情,就没必要付出这么多了。 “你不像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了笑。 这是鬼扯了。 所有人都知道,顾轻舟和阿蘅都像极了平野夫人。 她们母女三,在容貌上有七成的相似度。 “真不像。”司行霈道,“我一眼就能看得出差别来。” “那是因为你了解我。”顾轻舟道,“我遇到你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除了乳娘、师父,就是司行霈了。 “嗯,如今长大了。”他声音低柔。 顾轻舟催促他快走,毕竟这里是寺庙,原本就不适合幽会。 司行霈道:“好,过几天见。” 顾轻舟颔首。 “那个女孩子,你从这里出去往西走,有一处藤瀑,藤瀑可以攀爬,你自己别下去。 从藤瀑下往里走,还有个旧凉亭。从旧凉亭那边滑下去,有个陡峭的山坡,她就掉在那个山洞里去了。”司行霈把叶妩的位置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错愕:“她没事吧?” “没死呢,她还哭了。”司行霈道。 “你怎么不把她救上来?”顾轻舟有点着急,她担心叶妩。 司行霈拍拍她的脑袋:“你傻了?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么好演吗?万一我脱不了身,你去哪里哭?” 顾轻舟想起,叶督军的确是有招婿入赘的意思。 叶家只有三个女儿,叶督军如今娶了七位美妾,也无人添丁增口。 二小姐叶姗年纪大了,三小姐叶妩才是招婿的人选。 这事若落在司行霈身上,那时候他怎么脱身? “你你想得挺长远的。”顾轻舟笑道,同时又说他,“而且臭美。” 司行霈就轻轻戳了下她的小脸。 “我走了轻舟。”司行霈道。 顾轻舟用力颔首:“快去吧。” 司行霈攀附着铁索,伸手利落的攀了上去。 他回头。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道:“快走吧,我能上去。” 司行霈转身消失了。 铁索陈旧,顾轻舟用力攀岩,也顺利上来了。 她上来之后,发现叶家的人还在找叶妩。 叶督军也到了,站在山门口。 顾轻舟上前,和他打招呼:“督军。” 叶督军看了眼她,略微颔首,眸光冷凝。 “我方才去找阿妩,发现西边有个树瀑,树瀑下面好像还有凉亭。山路没了,一般人都下不了,除非摔了下去的。”顾轻舟道。 叶督军眸光更紧,问:“在哪里?” 不等顾轻舟回答,他冲副官们招了招手,回头又对顾轻舟道,“请你带路。” 叶督军心情焦虑 ,顾轻舟没有和他计较言语,自己上前走了几步:“都跟我来吧。” 她依照记忆,把叶督军领到了司行霈说过的树瀑那边。 树瀑旁边有点新土,果然像有人摔下去过的痕迹。 两名副官不等叶督军吩咐,直接滑了下去。 不过一分钟,就听到了副官的回话:“督军,三小姐在这里。” 叶督军的表情一下子就松弛了,情不自禁展露了微笑。 可见他刚刚有多担心。 他的笑容敛去之后,他对着下面喊了话:“快扶三小姐上来!受伤了没有?” “父亲,我没事。”叶妩声音细软。 叶督军道:“快上来。”仍是万分的焦虑。 顾轻舟一动不动站立,等待着。 从山洞里爬上来的,不止叶妩,还有康暖的胞兄康昱,那个孤傲刻薄的男孩子。 叶督军看了眼他。 康昱很尴尬,立马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解释道:“督军,不是我推三小姐下去的。我掉下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下面了。” 叶督军没看他。 一般人都会觉得,康昱救了三小姐,而不是想着他推三小姐下去。 他这样的解释,无非就是想告诉叶督军,他不想领叶家的情。 既然他不愿意贪功,叶督军也就当没看到他。 叶家也不需要这种清高之徒。 康昱上来之后,副官们将叶三小姐扶了上来。 她气色还好,左脚摔伤了,骨头脱臼了。 扫视一圈众人,她又叫了声“父亲”,然后就对顾轻舟道:“老师!” 一句老师,说罢就潸然泪下,十分可怜。 她好似跟顾轻舟更亲近些。 顾轻舟就扶住了她:“没事的阿妩,没事的。” 叶督军又看了眼顾轻舟,眼底有猜疑,也有担忧。 他不想女儿跟顾轻舟太过于亲近。 然而,叶妩很信赖顾轻舟。 “别怕阿妩,咱们要回去了。”顾轻舟道。 叶妩将头埋在顾轻舟的怀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伤心。 康昱站在旁边,小声嘀咕道:“娇气。” 他似乎很不喜欢叶妩。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他不看顾轻舟,将视线转向了他处。 副官们抬了担架过来,将叶妩抬到了山脚,然后乘坐汽车回到了叶督军府。 等大夫的过程中,顾轻舟给她摸骨,发现小腿骨略有脱臼,没什么大问题,耽误下去反而吃苦头。 于是,她略微用力。 屋子里想起了骨头咔擦一声。 叶督军和叶妩同时睁大了眼睛。叶督军瞪着顾轻舟,叶妩则是惊讶万分。 “我学了点接骨之术。”顾轻舟道。 叶督军立马将她隔开,请她出去:“请你自重。” 顾轻舟就退后了几步,站到门口。 后来,军医们全来了。 第745章 心结 第745章 心结 军医诊断,说叶妩的腿没有脱臼。 叶督军就立马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顾轻舟。 他知道,并不是没脱臼,而是被顾轻舟接好了。 顾轻舟全神贯注听军医们说话,并未留心到叶督军的表情。 “老师,您真的会医术?”叶妩开口。 顾轻舟这才回神。 她看了眼叶督军。 叶督军肯定很好奇她的身份。 江南和山西路途遥远,顾轻舟又是众人目击之下被炸得粉碎,她跟平野夫人极其相似,叶督军暂时还没有怀疑她的来历,只当她也是平野四郎的继女。 若她的医术暴露,那么她的身份也是迟早要暴露的。 顾轻舟不忍叶妩吃苦,也怕叶妩的腿耽误治疗而留下后遗症,故而出手。 此刻叶妩询问,顾轻舟道:“很抱歉阿妩,我并不会医术,只是懂一点接骨。” “接得很好。”一名军医赞许道,“从患处看,已经没有大碍了,打上夹板休息十天半个月,三小姐就可以下地走路。” 叶督军点头:“那就好。” 一番忙碌,众军医给叶妩打好了夹板,又留下了内服的西药,这才离开。 他们走后,顾轻舟坐到了叶妩床边。 她打算安抚叶妩几句,然后也回去,明天再来看叶妩。 不成想,叶妩拉紧了她的手:“老师,您陪陪我吧。” 顾轻舟一直觉得,自己和叶妩的交情还处于试探期,真正的信任还在萌芽状态,叶妩并不把她当至交。 如今她这番热切,让顾轻舟微讶。 “好。”顾轻舟答应了。 “阿蔷小姐,阿妩如今去不了学校,你是她的家庭教师,就多教她一些吧。”叶督军也发话了。 他同意让顾轻舟留在这里照顾叶妩。 对顾轻舟而言,留在叶督军府,更适合她行事。 平野四郎府邸那边,平野夫人和蔡长亭日夜盯着她,让顾轻舟诸多约束。 “好,我会帮阿妩复习的。”顾轻舟答应了。 叶督军又道:“阿蔷小姐,借一步说话。”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叶妩知晓她父亲谨慎,就对顾轻舟点点头,示意顾轻舟先去。 顾轻舟站起身,跟着叶督军出了里卧。 他们站在屋檐下。 叶督军府的屋檐下,没有日式的风铃,让顾轻舟很亲切。 她真是讨厌死那起风就叮当作响的风铃了,跟招魂似的。 “阿蔷小姐,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是长辈,因为你跟着去,家长们才同意孩子们去寺庙的。”叶督军声音颇为严厉。 正是叶妩说她的家庭教师陪同,故而那些女孩子们才一起去的。 顾轻舟看上去比那些女孩子大不了四五岁,可她行为举止端庄沉稳,确有两代人的感觉。 “是我失职了。”顾轻舟道。 叶督军就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神态是温婉的,眼神是疏离的。 她很会克制情绪。 这样的女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叶督军又问,声音明显柔和了很多。 顾轻舟就把叶妩遇到的事,告诉了叶督军。 当时,有个小孩子拿了一把点燃的香进大殿玩,大人没留意就烧了帷幔。 和尚们很快扑了火,而且火势也不大,就起了些烟雾,叶妩却吓坏了。 “她脸色不好,自己跑开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找不到她。”顾轻舟如实道。 叶督军表情阴沉肃然。 他听了这话,往屋子里看了眼,眼底莫名添了痛色。 顾轻舟就问他:“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叶督军回神。 他遮掩般,轻轻一咳:“任何人都会怕。”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言语。 叶督军跟顾轻舟说,她可以住在三小姐的院子里,这边的院子宽大,顾轻舟可以自己选一间客房。 当然,顾轻舟也可以夜里回平野四郎府。 一切都随顾轻舟,她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顾轻舟道:“我还是住在这里吧,给阿妩做个伴。” 叶督军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顾轻舟不和他对视,只是问道:“督军,还有其他事吗?” 叶督军这才摇摇头,说:“没事了。” 顾轻舟进了屋子。 她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此刻她却主动问了:“阿妩,你为什么那么害怕火?” 叶妩脸色一变。 她和她父亲一样的说辞,问:“老师,您不怕火吗?” 顾轻舟如实道:“我也怕火,却不会像你这样失态的。阿妩,你有心结的。” 叶妩笑了笑:“老师,你还会算命?” 顾轻舟不会算命,但是她会察言观色,她可以从人的行为里偷窥到一些秘密。 比如,叶妩的心伤。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顾轻舟笑了笑,“的确,我不会治疗心疾,帮不了你。可是,我能在你身边,也许可以给你陪伴。” 叶妩轻轻咬了下唇。 顾轻舟没有继续说什么。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然后,顾轻舟道:“介意我过来住几天吗?” 叶妩道:“老师,多谢你愿意照顾我。” “这是我的荣幸。整个太原府,多少人盼着给叶家三小姐作伴呢?”顾轻舟笑道。 叶妩也忍不住笑起来。 顾轻舟回去,做了两件事。 第一,她安顿好二宝。 二宝是个小傻子,现在又看不见,她是顾轻舟的软肋。把二宝留在这里,蔡长亭就会放心。 第二,顾轻舟收拾一些简单的衣物,跟平野夫人说一声。 “这么近,搬来搬去岂不是麻烦?”平野夫人笑道,“不过,阿蔷你对朋友很忠诚,这点我很欣慰。” 顾轻舟微笑。 她解释道:“阿妩需要的,不是护工,而是一个心灵的陪伴者。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她们。” 平野夫人哪怕再有疑问,也不好说什么了。 而且,叶督军府的防卫,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手插不进去。 顾轻舟这个时候搬走,实在太巧合了。 “是她自己做的吗?”平野夫人问,“她最了解叶妩,她是不是利用了叶妩?” 蔡长亭需得去查查出了什么事。 结果查下来,没什么疑点,就是叶妩自己走丢了。 “叶妩那孩子,有什么毛病吗?”平野夫人突然问,“咱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叶妩,可阿蔷一直在接近她,可能有什么目的!” 第746章 小冤家 第746章 小冤家 顾轻舟照顾叶妩,第一次离开了平野将军府,她睡了个好觉。 这一晚上她很踏实,梦里是静谧的,再也没有那诡异的风铃声。 她很讨厌平野夫人挂在她屋檐下的那串风铃。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把小炕几放在叶妩的床上,帮叶妩温习功课。 “我不能不及格。我是叶督军的女儿,多少人看着我。”叶妩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很明白。 当初,她是司慕的未婚妻进入学校,她也很担心成绩,担心旁人的目光。 “不会不及格的。”顾轻舟道,“到了五月,学校的功课差不多都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复习和艺术课目。 复习咱们自己就可以;艺术多少靠天赋的,哪怕是在学校学习的,也未必就能超过你。你如今的钢琴、声乐、手工都很出色。” 叶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轻舟:“老师,你以前念的学校肯定特别好。” 顾轻舟颔首:“是。” 圣玛利亚是华东最好的女子教会学校,这点顾轻舟也引以为傲。 这是司家给她的。 若不是司督军一句话,顾轻舟不可能插班进入圣玛利亚女子学校的。 “有你帮我,我安心多了。”叶妩道。 顾轻舟还以为,留给她们的时间会很多。 可接下来,叶妩的同学三三两两来探病。 叶妩每位同学都见。 她对顾轻舟道:“假如我是普通人家的,我不见她们,旁人只会考虑我疲倦;可我是叶督军府的,假如我不见我的同学,他们会以为督军府门槛高,我狗眼看人低。” 顾轻舟失笑。 叶妩很在乎自己的名声,这点看来她比她二姐更加成熟。 “我懂。”顾轻舟道。 第三天,叶妩最好的朋友之一康暖也上门拜访。 跟康暖一起来的,还有康暖的胞兄康昱。 叶妩笑容恬静,跟康家兄妹俩打招呼,热情招待他们坐下,又亲自吩咐佣人端了茶点进来。 康暖解释道:“阿妩,我原不想打扰你养病的。可学校里的同学都说,她们来看过你了。 我也踌躇。若我不来,你还不知道怎么想呢;若我来了,又打扰你休息——阿妩,你什么时候能下地?” 说得叶妩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却像落在玻璃窗前的阳光。明耀,却少了阳光该有的温度,总有点隔膜。 叶妩一向如此,康暖也未曾多想。 旁边的康七少就蹙起眉头,很不耐烦看了几眼叶妩,不虞之情顿现。 “我还不能下地。”叶妩回答。 康暖很遗憾:“怎么办啊,我好担心你不能跟我一起参加考试。” “我也是,我也非常担心。”叶妩道,“我们俩同桌,若是我没有去,我也怕你发挥失常” 旁边的康七少嗤之以鼻。 他的动静有点大,叶妩和康暖都听到了。 大家都转过脸去看他。 康暖脸通红,跟叶妩解释道:“我七哥不是在嗤笑你。” “我就是在笑她。”康七少接口,一副挑事的态度,“叶三小姐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 阿暖,我实话告诉你吧,叶三小姐根本不在乎你考得如何,甚至不在乎你这个人,她只不过是维持自己的好名声。” 顾轻舟就看着他们三个人。 康暖脸红得更加厉害,又窘又羞:“七哥,你再这样挑拨离间,还诬陷阿妩,以后我不想跟你出门了。” 康七少却耸耸肩:“你急什么?你看叶三小姐,她就丝毫不动怒。” 康暖转过脸。 果然,叶妩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见康暖看过来,叶妩微笑道:“没事的,七少爷一直不太喜欢我” “你看,旁人当面骂她,叶三小姐都不在乎,何况你这个外人?”康七少笑道。他的笑容,略微用力,就露出几分狰狞来。 叶妩这时候才垂眸,脸色微沉。 康暖更尴尬。 康七少的话,康暖一句也不相信,只感觉她哥哥冲撞了她的朋友,让她丢脸了。 “七哥,我恨死你了!你给我出去!”康暖站起来大声吼道,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康七少就走了。 顾轻舟和叶妩一起安慰康暖。 这点小小的插曲,叶妩事后没有提及半句。 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你跟康七少结仇了?” “没有啊,我一向与人为善。”叶妩道,“他今天有点不高兴。” 顾轻舟笑笑。 这件事到底跟她没关系,事不关己的,顾轻舟也放到了一边。 她帮叶妩温习功课,同时在找机会联络司行霈。 另外,她也在探叶妩内心的秘密。 她希望叶妩可以自己告诉她。 转眼又过了两天,顾轻舟在叶家住了五天之后,叶妩的腿伤略有好转,她想要下地活动。 “用拐杖慢慢走,倒也可以。活动经络,你的腿伤也能早日康复。”顾轻舟道。 叶妩颔首。 她们沿着庭院走了几步,刚走到一处崭新的院落时,叶妩突然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她调转了头。 顾轻舟却按住了她的肩膀:“阿妩,这是你父母的旧居,现在翻新了,留作你大姐回来住的专用客房,没什么可怕的。” 叶妩道:“是啊,快走吧。” 她极力想要逃离。 顾轻舟道:“阿妩,你还记得那场火灾?” 叶妩的呼吸越发急促,似乎喘不上来气:“我当然记得。” 她想要走,顾轻舟一把夺了她的拐杖,她伸手来抢,然后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全身似剧痛般的痉挛起来。 她倒地,抱紧了腿紧缩。 “阿妩!”顾轻舟去搀扶她。 叶妩大叫,挥手就劈头盖脸打顾轻舟。顾轻舟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还是被她打了几下。 她在挣扎着大叫:“娘,娘!” 顾轻舟用力捏住了她的后颈,顺着她的后颈用力重按,才将她弄昏迷。 副官们过来,将叶妩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叶督军正好在家。 他闻言赶过来。 听说了这件事,他大怒。 “全部出去。”他对副官们道。 等众人退出去,叶督军一下子就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把顾轻舟拉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何居心?”他质问顾轻舟。 靠得太近,他的呼吸几乎就在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眼眸一凛,用力在他的脚步关节处一踩。 她找准了关节,又狠又准下脚了。 叶督军这等魁梧钢铁的汉子,陡然被这种剧痛袭扰,痛苦弯下了腰,同时松开了手。 顾轻舟得以解脱,后退了两步。 她道:“叶督军,咱们算账可以,说话也行,请你自重!” 第747章 我信任你 第747章 我信任你 叶督军叶骁元再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跟前吃亏。 脚上的剧痛,半晌才挨过去。 他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有点诧异,也有点惊喜,同时掺杂了三分恼火。 “我只是跟三小姐路过新院,她不太对劲,又打又闹的,我怕她伤害了自己,这才弄晕了她。”顾轻舟眉目冷冽。 她那温顺的皎皎眉目里,此刻充满了威严和端肃,往后站了几步,下巴微扬,就有了倨傲姿态。 叶督军第一次正视她的脸。 在叶督军心中,顾轻舟原本没什么面目的,此刻才清晰了起来。 其实,她跟平野夫人真有点不同,特别是眼睛之间的距离。 顾轻舟的眼睛距离稍微远些,不及平野夫人那般妩媚妖娆,却添了凛然之气,足以睥睨世人。 “叶督军,您有没有告诉过您女儿,当初那场火,并不是她的错?”顾轻舟不等叶督军说什么,继续道。 叶督军回神。 他拳头略微收紧:“阿蔷小姐” 顾轻舟不在乎他的警告,继续道:“身为父亲,你是不是也没把握,不够相信她?若不是你的犹豫,也许她不会酿成心中的顽疾!” “你怎么知道的?阿妩告诉你的?”叶督军的脸上似严霜倾覆。 他很想发火。 然而,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听着顾轻舟这番话。 “不,我自己猜到的。”顾轻舟道。 顾轻舟到了太原府之后,一直在观察众人。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什么也不告诉她,只是让她做个乖乖女。也许是架空她的消息来源,也许是考验她。 顾轻舟当初在岳城的时候,培养了一支情报队伍。 他们随后一步到太原府。 顾轻舟整日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监视下,她的人马在太原府也是人生地不熟,故而大家都很小心。 她不能依靠其他人,就只得靠自己。 顾轻舟发现,叶督军府的三小姐叶妩,性格最是表里不一,她外面是温和的,内心是冰凉的。 而叶督军,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很奇怪,似乎对叶妩言听计从。 所以,叶督军最疼爱叶三小姐。 顾轻舟找准了方向,就让自己的情报人员小心翼翼,专攻叶家的情报,以及叶妩的事迹。 很快,她就知道了一个秘密:叶督军家曾经有过一次失火。 那场大火,几乎没人受伤,只是体弱多病的夫人受到了惊吓,修养一个月之后病逝了。 这件事让顾轻舟留心。 她通过和叶家接触,而且牢记此事,最终找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 她知道了叶家更大的秘密。 她也知道了叶妩的秘密。 当然,顾轻舟也不敢确定,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如今,她正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阿蔷小姐,你要知道轻重,任何事不能乱说!”叶督军表情肃然,他威胁顾轻舟。 他担心顾轻舟在试探,故而他也不肯露底。 顾轻舟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更加相信阿妩!” “什么?” “和您相比,我相信阿妩。”顾轻舟道,“我相信,那不是她放的火,她没有害死自己的母亲!” 一声闷响。 顾轻舟和叶督军同时回头,就看到叶妩从炕上掉了下来。 她那双沉静而恬静的眸子,此刻噙满了泪水。 她看着顾轻舟,又看着她自己的父亲,泣不成声道:“老师” 叶督军上前,将叶妩抱到了炕上。 宽阔结实的大炕,堆满了锦被,叶妩落入其中,几乎要被淹没。 她痛哭却无声。 叶督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挖出一个洞来。 “阿妩,父亲在这里。”他轻轻拍着他女儿的后背,“阿妩” 叶妩却使劲缩肩膀。 叶督军愣住。 叶妩瑟瑟发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想往炕角躲。 “督军,不如让我来吧?”顾轻舟开口。 叶妩立马抬眸,泪眼迷蒙看着顾轻舟:“老师!” 叶督军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他站起身。 他看了眼顾轻舟。 这一眼,情绪复杂。 顾轻舟会意,道:“督军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妩的。” 叶督军就走了出去。 叶妩抱紧了顾轻舟,顿时放声大哭起来:“老师,老师!” “我在这里呢。”顾轻舟道,“阿妩,不用害怕。” 叶妩仍是哭泣了半晌。 她一直哭,哭到疲倦了,顾轻舟端了热水给她洗脸,她才停歇下来。 她很累,慢慢进入了梦乡。 叶家二小姐来看叶妩了。 这位二小姐叶姗性格活泼,爱恨分明,和叶妩是两个极端。 因为二小姐不喜欢平野夫人,故而下意识也抵触顾轻舟。 “阿妩怎样了?”她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已经睡下了。” “听说你们去了新客房那边。下次没事,不要跟阿妩去那边。”叶二小姐道。 顾轻舟问为什么:“只不过是失火,没什么大问题吧?” “你哪里那么多事,让你不要去,你不去就是了。”叶二小姐言辞稍微严厉。 顾轻舟却看着她:“你也怀疑阿妩?” “什么?”二小姐一愣。 “你心中知道我说什么。”顾轻舟道,“原来,你也怀疑阿妩吗?” 叶二小姐一下子就气短了,她嘴唇微启,却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她最诧异的,不仅仅是顾轻舟的质问,还有顾轻舟知道的内幕:“阿妩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每个人都需要倾诉。心中的郁结不说出来,就会成疾。”顾轻舟道,“二小姐,你跟她聊过这件事吗?” 叶二小姐语塞。 她们家最忌讳的事,大概就是那场大火了,谁没事会去聊它? “我”叶二小姐尴尬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急匆匆离开了。 等叶妩醒过来,顾轻舟告诉她,二小姐来看过她了,她只是颔首。 佣人端了米粥。 顾轻舟替她端了粥碗,又拿了西药给她,让她先吃药再吃饭。 吃了粥,叶妩认真看了眼顾轻舟。 “老师,您信任我?”叶妩问。 顾轻舟点点头:“我信任你!这件事上,我对你深信不疑。” “可是,我不信任自己”叶妩低声哭道,“可能真的是我做的。” 她一边哭,一边跟顾轻舟讲述她母亲的死。 第748章 叶家的秘密 第748章 叶家的秘密 叶妩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顾轻舟。 “我母亲不是十月初四去世的,而是九月初四。”叶妩哭道。 她从头说起。 “我七岁那年,母亲就生病了。她病了之后,脾气变得很古怪,对我们姊妹和佣人都非常刻薄,只有在父亲面前才好转些。 我们都爱母亲的,不会说她的不妥;佣人知晓我父母鹣鲽情深,更加不敢嚼舌根。父亲常年在外,他一直不知母亲的怪癖。”叶妩道。 回想起她母亲,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母亲生病之后,性情十分暴烈。 大女儿和二女儿稍微大些,只有叶妩最年幼,她的话叶督军最不相信,故而叶太太一直折磨叶妩。 “她她打我,用烟枪烫我。”叶妩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有次我给她端药,她还拿针扎我的手。” 顾轻舟听到这里,很是骇然。 原来,叶妩从小受亲生母亲的虐待。 “她病了。她打完我之后,哭得比我还伤心,可是能怎么办?她发作的时候,心中总有一股子怨气,全部想要洒在我身上,她控制不住的。”叶妩道。 叶太太那段时间,性格诡异。 在大女儿和丈夫面前,她一如既往;佣人面前,她刻薄严厉;只有在小女儿面前,她才会露出她的变态。 她心中莫名生烦躁。 这股子烦躁浮动的时候,生病让她无法自控,她就会虐待叶妩。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抱着我。她教我读书、描红,她最喜欢我了。三个女儿中,她跟我也最亲近。 那几年,我什么也不敢说,只求母亲的病能好转。 可是,她一日日的严重。她一开始只是打我,后来就打我的大姐、二姐和佣人。大姐和二姐都力主瞒下来,不能让父亲知道。 大姐后来嫁人了,二姐也大了,时常在学校,只有我年纪最小,父亲又叮嘱让我照顾母亲。 从我七岁到我母亲去世,那五年里,我学会了很多事。我知道怎么讨人喜欢,知道如何应付父亲。 可是不管我如何照顾母亲,她还是不高兴,她一日日的枯瘦,形同枯槁。 母亲去世的那年,我从五月就开始失眠。我总是做噩梦,彻夜难安。我浑身的伤。 父亲最终还是知道了。 当父亲和母亲对峙的时候,母亲大骂,说她想要我们所有人都死,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要死了。 我很内疚,失眠就更加严重了。 后来,是教会医院的牧师,给了我一些西药,说可以助眠。一开始的确不错,可后来就出了问题。” 话题打开了,叶妩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顾轻舟。 她原本就背负了太多。 顾轻舟也终于明白,叶督军对叶妩格外的偏爱,是因为觉得亏欠了她的,在弥补她。 “我吃了牧师给的西药,睡觉的时候会梦游。”叶妩道。 顾轻舟道:“我曾经认识一名医生,他叫艾诺德。他说过,助眠的药可能会导致梦游的副作用。” 叶妩擦了擦眼泪,道:“正是。” 她梦游,好几次去了她母亲那边,说想给她母亲端药。 这件事,家里的佣人都知道。 于是,就在九月初四那天,叶妩入夜时再次出现在叶太太的正院里。 漫天大火,叶妩从正院跑出来,大叫救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使劲咳嗽,然后就醒了。”叶妩道,“我一睁开眼,自己睡在院子里,到处都是火。” 人在刚刚睡醒时,意识是薄弱的。 叶妩选择了利己,她匆匆忙忙往外跑,喊了佣人过来救火。 那时候,叶督军府刚刚成立不久,叶太太夜里不喜欢佣人留宿,叶督军也正好彻夜开个军事会议,故而院子里只有叶太太自己。 “父亲听到了动静,他派人过来救火,等火稍微减轻就进了里卧,发现起火的地方不是旁处,而是母亲的床上。”叶妩痛苦捂住了脸。 有人点燃了叶太太的被子。 病入膏肓的叶太太,根本没办法爬起来逃跑。 她甚至都不知道。 大火烧着了床和床幔,然后延伸到了屋脊。 “当时,只有我出现在院子里。父亲的事业刚刚草建,我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任何的流言蜚语都足以毁了叶家,毁了我。 于是,父亲当机立断,说接出了母亲,放在别院养病。其实,那时候母亲已经烧成了木炭。 放了一个月,原本就重病的母亲,因为受到了惊吓更加油尽灯枯而去世,没人知晓原因。”叶妩道。 他们在一个月之后,才给叶太太下葬。 正院也彻底放弃了,改做客房。 这件事,除了叶家的孩子和叶督军,外人一概不知。 叶妩说到这里,更是伏案痛哭。 “也许,真的是我放了火。”叶妩哭道,“我在睡梦中,将自己多年被她虐待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将她点燃了。我杀了自己的母亲。” “不,阿妩,并不是你!”顾轻舟道。 叶妩哭得更加伤心。 “你不能肯定,我也不能。”叶妩道,“就算是父亲,他又能保证吗?老师,我是个杀人凶手,我好害怕火。” 顾轻舟抱住了她。 她轻轻抚摸着叶妩的后背,低声道:“阿妩,我们来查一查,如何?” 叶妩的哭声略微停歇。 她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道:“假如真的是意外,那么没什么可说的。若是其他人做的呢?” 叶妩睁大了眼睛:“不,除了我,没人会这样做” 叶太太虐待最长时间的,就是叶妩。 唯一想要报复她,想要她死的,也是叶妩。 故而,叶妩自己也不敢肯定,她有没有动手。 “任何事都有可能。”顾轻舟道,“阿妩,我是相信你的。” 叶妩抽噎着,问顾轻舟:“老师,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轻舟没有回答。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么清楚的内幕,甚至不知道叶太太死亡的时间。 是叶妩现在告诉她的。 顾轻舟坚信,叶妩的心疾来源于她父母正院的那场大火。 她顺着这条线,装作什么都清楚,就顺藤摸瓜,看出了端倪。 叶妩从小有过那样的经历,她没有变态,而只是对人对事很冷漠,顾轻舟觉得非常难得。 也许,她可以帮叶妩。 解开心结,就需得证明叶妩没有放火。 第749章 驯化 第749章 驯化 叶妩说完了、哭完了,在顾轻舟的陪伴之下,她沉沉睡着了。 她临睡前还拉住了顾轻舟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顾轻舟就躺在她身侧。 叶妩梦到了她的母亲。 那是嫩寒袭人、杏花正浓的时节,她在树下荡秋千,母亲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写字。 阳光的纹路在母亲脸上落下耀目的光辉,她温柔一笑,气色红润、面容姣好,依旧是记忆中最疼爱自己的母亲,而不是蜡黄枯瘦的母亲。 醒过来时,才凌晨五点。 夜色绵绵,窗外的琼华如霜。 “阿妩?”顾轻舟低声问,声音睡意浓郁。 叶妩道:“老师,我起来如厕,你继续睡吧。” 顾轻舟还是起床,为叶妩拿了拐杖。 “自己能行吗?”她问。 叶妩点点头:“我可以的。” 她艰难挪步,去了洗手间。 顾轻舟没有跟过去。 等叶妩从洗手间出来,顾轻舟已经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五月中旬的夜里,略有轻寒。 顾轻舟搀扶她上了炕。 叶妩拢了薄薄的被子,靠着床头半坐,良久没有打算躺下。 “怎么了,有事跟我说?”顾轻舟也半坐起来。 叶妩颔首。 她道:“老师,我梦到了我母亲。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梦到她不是面目狰狞,而是温柔漂亮。” 顾轻舟略感欣慰:“你心里太苦了,埋藏了太多的秘密。” 叶妩深以为然。 “老师,对不起。”叶妩声音更低。 顾轻舟问她,为何要道歉。 “我我不是很想查母亲的死因。”叶妩道,“我已经背负了这么久的罪孽,我知道这很痛苦,也知道放下之后的轻松。 这世上有人全心全意相信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让我继续背负着吧,不管事情的真想是什么,那场大火都是我们全家心里的伤疤。 母亲被烧死了,我们的心灵也被烧得面目全非。谁也不想揭开伤疤,我更加不想。老师,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惜我要让你失望了。” 顾轻舟就摸了下她的头发。 “傻孩子,为什么要道歉?”顾轻舟问,“你知道我是想得到你的好感,以及你的感激,才主动提出来帮你的吧?” 叶妩看了顾轻舟一眼。 很奇怪的是,叶妩一点也不生气。她什么都知道,顾轻舟的坦白让她心中发暖。 她当然知道顾轻舟的用意。 任何人都想要巴结叶家,巴结她,顾轻舟并不例外。 若是她说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来,叶妩反而会警惕她,甚至瞧不起她。 “所以,你不想查这件事,我自然是赞同你的。”顾轻舟道,“阿妩,你要牢记,你并没有放火。” “为什么你这样肯定?”叶妩眼底,闪过几分紧张。 她想要信任。 然而,当信任真的摆放在她面前时,她又胆怯了。 顾轻舟道:“我跟你说过,我认识一名很出色的西医” “艾诺德医生,你说过的。” “对,就是艾诺德医生。他在华夏传教多年,在美国教会地位也显赫,他知道很多事。 他如今主攻烧伤科,也有病患被虐待,我们就谈论过这件事。他曾经告诉我,长期受虐的人,从心里上会得受虐症。 就是说,你习惯了受虐,这种习惯很可怕,它会让你从潜意识里没有反抗的打算。 就像天气有阳光有阴雨,不管是下雨还是放晴,我们都不会去想这是为什么,甚至不会去想改变它。 在你们家,你受虐最严重,就意味着最习以为常的人是你,你的潜意识里没有愤怒和反抗。 反而是那些没怎么受虐过,亦或者可怜你、同情你的人,他们充满了愤怒。所以,我很信任你,你绝不会烧死你母亲的。”顾轻舟道。 叶妩听到这里,怔愣看着顾轻舟。 她是真的从未想过反抗。 对啊,为什么她从来不想反抗,只想着承受呢? “老师,不可能是我,对吗?”叶妩哭泣着问。 顾轻舟颔首:“不是你。阿妩,我对你的信任,也许是套好你的手段,却不是虚假的。我信任你。” 叶妩摸了摸眼角,道:“老师,你的话,是真的吗?” “我回头带你去拜访一位心理科的西医,让他跟你解释解释,如何?”顾轻舟问,“正好我也要带二宝去。” “你带二宝去看心理科?”叶妩的注意力被转移。 叶妩很喜欢二宝,因为二宝笑起来傻傻的,而且可怜。 二宝的眼睛瞎了,为什么要看心理科,这点叶妩也不太懂。 顾轻舟道:“是,我要带二宝去看看心理科。我自己和西医眼科的诊断,二宝的眼睛大概是恢复了。可是他还看不见,这个问题很复杂,我想每一样都试试。” 叶妩就道:“二宝真可怜老师,你什么时候带二宝去?” 顾轻舟道:“明天就可以。” 叶妩想了想,略感犹豫。 顾轻舟道:“没事的,副官会带着你过去,路上有人抱你上汽车、抱你下汽车,你就可以自己走了。” 叶妩点点头:“好,我们明天一块儿去。” 这天,顾轻舟带着她去见了一位西医。 顾轻舟问了很多问题,主要是二宝的眼睛。 最后,不经意提到了受虐和虐待的关系。 这位西医对此却夸夸其谈了起来。 “受虐者和施暴者的关系,目前还没有系统的研究和学术论点,不过我的老师对此很有研究。 我的老师说过,人也是可以被驯化的。 人承受痛苦和恐惧的心理非常脆弱,一旦被攻破,她就会对施暴者产生依赖感。 被虐待的孩子,会对虐待自己的父母有着恐惧或者害怕,时间久了就会形成同情和依赖,最后甚至会反过来帮助施暴者。 这种关系,让受虐待的人自己去反抗的可能性很小。一旦超过了一定的时间,受虐者从心理上就被驯化了。” 顾轻舟问:“多长时间呢?” “三个月到半年,足以驯化一个人。”西医说道。 顾轻舟夸他有见识。 这位西医挺年轻的,见顾轻舟是位漂亮的小姑娘,略感脸红。 叶妩的表情却是很复杂。 复杂中,她也有了种彻彻底底的放松。 这一次,她相信了顾轻舟的信任,而且她自己也相信自己了。 她不是凶手。 也许,她并不需要顾轻舟帮她查什么,她需要的,仅仅是这种心灵上的肯定和解脱。 顾轻舟是帮了她的。 第750章 美人计 第750章 美人计 叶妩沉默了好几天。 这件事,在她心中并非那么容易就过去了。 只是有件事她很坚持:她不许顾轻舟再查她母亲的死因。 “老师,就当我没告诉过你吧。”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好,我会保守秘密的。” 她仍在叶督军府住下。 叶督军来看望叶妩,父女俩不提叶太太的死,就一切如常。 他很关心叶妩。 私下里,他也跟顾轻舟谈了,问顾轻舟是如何安抚叶妩的。 “我没怎么安抚她,我只是信任她。”顾轻舟道,“叶督军,您事后就没查过这件事吗?” 叶督军锋利的眼光落在顾轻舟脸上,是开刃的锋芒。 他严厉道:“阿蔷小姐,你僭越了。” 顾轻舟略微一笑。 是的,她真的僭越了。 这是叶家的家务事。 叶督军掌管一方军马,整个山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捏死顾轻舟宛如捏死蚂蚁,顾轻舟也没必要得罪他。 “阿蔷小姐,你愿意住到我府上,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叶督军突然话锋一转,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是。” 叶督军眼底的波纹更甚。 顾轻舟笑了笑:“叶督军,民族大义的立场您可得站稳了,否则百年之后,什么脏水泼到您身上,都没人替您辩白。” 叶督军眼神更厉:“阿蔷小姐,你可知自己行为轻浮?” “你心中有云,看到的就是云。叶督军觉得我轻浮,其实真正轻浮的,大概是您的内心吧。”顾轻舟道,“我没有其他的打算,就想借助您这屋檐下的大树乘凉!” “我们又凭什么给你乘凉?”叶督军微微眯了下眼睛,露出几分危险的光芒。 “我又没想躲在您的大树下乘凉,我的依靠是阿妩。”顾轻舟道,“你想知道凭什么,问问阿妩就可以了。” 叶督军就想起那天一下子拉过她,她身上有淡淡玫瑰的清香,眼底的情绪更加收紧。 顾轻舟退后几步。 叶督军又道:“阿蔷小姐,你这辈子就想躲在别人的大树下乘凉?当初是司家,如今是叶家?” 他已经知道了。 对于这一点,顾轻舟没什么惊讶的。 她笑了笑,眉眼低垂。 “你在岳城的‘丰功伟绩’,可是不少。”叶督军道,咬重了丰功伟绩这个词,讽刺的意思非常明显。 顾轻舟这才抬起眼帘。 她黢黑的眸子,有种莹然的灵巧。 “您知道我的过去?”顾轻舟笑着问道。 叶督军眼中就浮动了厌恶。 顾轻舟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了我的一切。” “那么,你也许可以离阿妩远一点。”叶督军道,“你丈夫不是过来寻你了吗?哦对了,我忘记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轻舟的从前,是虚假的顾家小姐,一个代替,她一直没有面目、没有身份。 她嫁给了司行霈。 司芳菲和司慕的死,毁了她原本的一切,将她打回了原点。 于是,她重新变成了一个没有具体面目的人。 她是谁? 她谁也不是。 她既不是顾公馆的顾轻舟,也不是司慕的未婚妻,更不是葬在平城的新加坡华侨颜小姐。 “对,我已是个死人了。”顾轻舟没有恼怒,也没有伤感,“也许,这是我的重生。” 总有一天,她需得建立一个身份,真正属于她的。 她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子,而是一个人,叫得上名号、做了个功绩的人。 “太原府不是你的重生之地。”叶督军冷冷道。 顾轻舟又是轻笑:“叶督军,您什么都知道,还害怕美人计吗?” 叶督军眸光再次一敛。 顾轻舟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也什么都清楚。叶督军,您有您的鸿鹄大志,我有的燕雀小志,我没资格做您的敌人的。” 叶督军倏然感觉心中一澈。 他实在抬举了这个女人。 他对她的戒备,来源于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而不是她自身。 从顾轻舟的态度,叶督军也看得出,顾轻舟其实也很戒备平野四郎。 于是,他们根本不是敌对的。 “你别耍花招,我可是看着你的。”叶督军最后严厉警告道,“叶妩不是你能利用的。”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叶督军,您说这话就是太瞧不起阿妩了。阿妩心如明镜,谁也没本事利用她。” 叶督军就不再说什么。 至少,这段时间顾轻舟的陪伴,让叶妩的心情开朗了些。 叶妩承受了太多了,叶督军想要帮她却没空;而他的二女儿叶姗,跟叶妩是两个不同的性格,她们姊妹感情不错,却没办法交心。 真正给予叶妩解脱的,是顾轻舟。 也许顾轻舟想要利用叶家,那么叶妩不也是利用了顾轻舟吗? “阿蔷小姐,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叶督军道,“你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 顾轻舟颔首:“是,多谢您的教导。” 叶督军离开了之后,顾轻舟进去陪叶妩练习钢琴。 叶妩问顾轻舟:“我父亲说了什么?” 顾轻舟把叶督军的话,如实告诉了叶妩。 叶妩粲然微笑:“老师,没想到你曾经那么出色。” 顾轻舟的消息,叶督军是这两天查到的,他还没有告诉叶妩。 叶妩情绪不稳定,什么外人的事,叶督军都没机会开口。 于是,叶妩差不多就等于是听到顾轻舟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叶妩也是自己把她母亲的死,告诉了顾轻舟。 两个女人交换了秘密之后,才会真正的信任彼此。 “出色?”顾轻舟笑道,“我若是不走,只怕会臭名昭著。现在的结果,是我的好友下落不明,二宝眼睛无法痊愈。” 叶妩道:“有得有失嘛。” 然后她感叹道,“原来,你是个孤苦无依的人。我一直都觉得,你跟平野夫人和阿蘅小姐不够亲近。” 她又问顾轻舟,司行霈是不是她的丈夫。 顾轻舟再次肯定了。 “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你是怎么想的?”叶妩问。 顾轻舟道:“我是有墓碑的人了,还能怎么想呢?” 叶妩眼眸微动。 她又问顾轻舟:“老师,那个人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751章 睁眼说瞎话 第751章 睁眼说瞎话 顾轻舟没有回答叶妩这个问题。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如实相告。 叶妩的兴趣也不大。问完了,见顾轻舟沉默,她就转移了注意力。 练了一下午的钢琴,顾轻舟和叶妩都很疲倦。 佣人却进来说:“高桥先生来了。” 叶妩摔断腿期间,高桥荀拜访了两次,这次又来,佣人都认识他了。 叶妩不在乎任何人,故而她连讨厌都不曾施舍出去。 高桥荀来了,她就笑道:“请他进来吧。” 她对高桥荀的频繁拜访不介意。 不介意,就意味着她并不喜欢,也不讨厌。 顾轻舟没言语。 高桥荀手里拎着几样点心,其中就有顾轻舟最喜欢的白俄人蛋糕店买的提子蛋糕,远远能闻到香醇。 “我想着,你们在家里肯定无聊,买了点心给你们。”高桥荀道。 “多谢了。”顾轻舟笑道。 高桥荀说不谢。 他又兴致勃勃告诉顾轻舟,他父亲可能要在太原府停留两年。 “两年?”顾轻舟一愣。 高桥荀点点头:“是叶督军邀请他,做些军火上的参考。” “是吗?”顾轻舟眼珠子微转。 高桥荀道:“千真万确。我们就住在平野府邸的后街,过几天正式搬家了。” 顾轻舟心中微动。 叶督军既邀请日本的军事顾问,又挽留日本的军火专家。往好处想,日本的军事发展远远超过了华夏,可以学习他们的经验壮大自己; 若是往坏处想呢? 顾轻舟觉得,叶督军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如此行事,肯定有他的打算。 她只是想知道,叶督军在民族大义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立场。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了。”高桥荀高兴道,“我可以教你们日语啊,你们叫我中国话。” 顾轻舟斜睨了他一眼:“三小姐要念书,没空陪你玩,大概只有我能得闲。” 高桥荀情绪微落。 顾轻舟又道:“你愿意跟我天天混一起,传出各种各样的绯闻么?” 高桥荀立马戒备。 顾轻舟失笑。 “那那我”他支吾了半天。 顾轻舟笑道:“你应该去找几个纨绔子朋友,反正要住两年,你需要打发的时间太多了。” 高桥荀垂头丧气。 他用日语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话。 顾轻舟没听懂。 顿了下,高桥荀又问:“你真的不想跟你学日语了?” “你常年在华夏,谁知道你的日语还灵不灵了?我若是想学日语,能教我的人太多了。”顾轻舟道。 高桥荀气得脸通红,又用日语大声辩解了几句。 考虑到顾轻舟听不懂,他重新用中国话道:“我从小说的言语,为什么不灵?你瞧不起我。” 叶妩看着高桥荀,眼底略有深意。 顾轻舟也不是故意要怼他,见他气急败坏,就委婉告诉他,以后别总是来找她了。 她觉得,高桥荀有点孩子气,其实他也挺害怕社交的。 “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不想学习罢了。”顾轻舟道。 高桥荀泄气。 饶是这么说,他还是在叶家赖着,吃完了晚饭才离开。 叶妩就对顾轻舟道:“老师,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顾轻舟点点头。 叶妩又道:“他好像挺喜欢老师你的。” 顾轻舟又点点头。 叶妩略感诧异:“你知道?” “嗯。”顾轻舟道,“他初到太原府,一个玩伴也没有,就把感情寄托在我身上。等他混熟了,找到了自己的圈子和狐朋狗友,他就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可笑了。” 叶妩看了眼远处。 她沉默了下,然后点点头:“老师说得对。”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天夜里,顾轻舟收到了一封信,是叶家送茶水的佣人带进来的。 是司行霈写的。 司行霈已经做好了安排。 他需要顾轻舟配合他,来蒙混过关。 顾轻舟就如实对叶妩道:“阿妩,我需要你的帮助。” 叶妩点点头:“老师,您需要我做什么?” 顾轻舟需要叶妩做的事情很简单。 她依言告诉了叶妩。 叶妩很乐意帮她的忙。 “好,我会跟父亲说的。”叶妩道。“老师,我知道你暂时还不能告诉我,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否有危险?” “我没有危险。”顾轻舟道。 叶妩就道:“那好,我愿意帮助您的。” 当天晚上,叶妩就对叶督军说:“父亲,我想去天津看看姨母” 她的姨母嫁到了天津卫。 姨母算是跟叶妩最亲近的长辈了。 “父亲,我很想念姨母。”叶妩感叹道,“特别是这段日子,总是想知道她过得过得好不好。” 叶督军看了眼她的腿,蹙眉不语。 叶妩自己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道:“的确,我现在不太方便出行。” “过些日子再去。”叶督军道。 叶妩咬了下唇。 “若是可以给天津卫发封电报,或者打个电话就好了。”叶妩又道。 叶督军说:“电报可以发的,电话却通不了那么远。” 叶妩很失望。 她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叶督军,没有再催促什么。 而叶督军,总是会想尽办法来满足女儿的要求的。 故而,过了一天之后,叶督军对叶妩道:“你可以乘坐飞机,去趟天津卫。” “受伤的人,不能坐飞机吧?”顾轻舟在旁边道。 叶督军道:“没有破肌肤,只是脱臼,而且接上了,不影响的。”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叶妩问:“南边来的飞机?” 叶督军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不言语。 叶督军道:“是的,南边来的飞机。我已经派人去了趟金家,司师座愿意送你去。” 叶妩咬了下唇:“可是我没有坐过飞机,有点害怕。” 事情说到了这里,叶督军就什么也明白了。 他总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圈套里。 然而,叶督军也想通过这件事,试探试探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的态度,故而他装作不知道,说:“阿蔷小姐,你愿意陪阿妩去吗?” 顾轻舟颔首:“当然,我很荣幸。只是,司师座不去吧?” “司师座也要去的,这是他的要求。他不会平白无故给我们飞机。”叶督军道。 顾轻舟道:“那也没办法了,我只能去了,总不能叫司师座不去。” 叶督军就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脸皮有点厚,当面撒谎还镇定自若。 第752章 惊艳 第752章 惊艳 司行霈要送叶督军的女儿去天津卫,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阿蔷,你也要去吗?”蔡长亭问顾轻舟。 他眉目俊美无俦,看人的时候也似一泓清泉般,毫无恶意。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都会感叹上苍的馈赠,给予他这般绝美倾城的容貌。 “我当然要去,阿妩的腿还没有好呢。”顾轻舟眨了眨眼睛,同样露出了她的单纯与无辜,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就发现,顾轻舟在模仿他的神态。 不管是好玩还是恶意的调侃,她这样的行为都是一种挑衅。 然而,蔡长亭对她极有耐心。 “这样不太好吧?他到底是你的前夫,如今他也有了女朋友。阿蔷,插足旁人的感情,可是很不道德的。”蔡长亭道。 顿了下,他又道,“你当年在顾公馆,可是把秦氏害得不浅,不就是因为她插足了顾圭璋和孙绮罗的婚姻吗?” “你知道好多啊。”顾轻舟微笑,笑容似纱幔,层层叠叠的全是柔软的触感,让人觉得温馨而舒服。 她好似跟蔡长亭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了。”蔡长亭道,“阿蔷,也许你应该避嫌。” 顾轻舟却摇摇头:“我没有插足任何人的感情。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新加坡华侨,我可是阿蔷啊。” 蔡长亭道:“其实,我也很想去天津卫,不如我跟阿蘅陪着你去吧?司行霈如今不记得你,我真怕你难过。” “好啊,你去问叶三小姐。若是她不介意,我自然不介意啊。”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果然去问。 一向来者不拒的叶三小姐,这次居然拒绝了。 叶妩是这样回答蔡长亭的:“我要带很多的礼物去看姨母,回来的时候姨母会赠予更多的礼物。 司师座说了,飞机不够大,需得在承重范围内。很抱歉,我没办法带你们俩。我是腿脚不便,若是你们想去天津卫,我让我父亲派人开车送你们,如何?” 这番言辞,合情合理。 蔡长亭原本想要反驳的,可想到和叶家的关系,还是别轻易得罪叶三小姐为妙。 同时,蔡长亭也知道,程渝不去。 司行霈把程渝留在了太原府。 “没想到,阿蔷跟叶妩的私交到了这等地步。叶妩的性格,咱们早已摸清楚了,让她主动维护的人,阿蔷是头一个。”平野夫人道。 她似乎低估了顾轻舟。 顾轻舟想要得到她的庇护,就需要在叶家最重要的人身上下手。 叶督军自己是练达深沉的一方军阀,想要得到他的信任,没有十年八载难以成功;叶二小姐既不能左右叶督军,也不能服众;叶三小姐深受叶督军的偏爱,具体原因平野夫人等人也只能猜测个大概,而叶三小姐为人平易近人。 可偏偏这种平易近人,叫人寻不到重点。 叶三小姐善待每个人,却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她可以善待你,同样会善待你的仇敌,她从不偏袒任何人。 如今,她却偏袒顾轻舟了。 短短两个月,顾轻舟改变了用笑容伪装极深的叶三小姐。 叶三小姐能左右叶督军,也就是说,顾轻舟从此多了个依仗。 “她果然很有能耐的吧,夫人?”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顾轻舟露出她的手段。 平野夫人感觉很惊艳。 同时,她也很好奇:“阿蔷是怎么做到的?光靠教书,不可能这样亲近叶妩。” 蔡长亭也不知道。 顿了下,蔡长亭又道,“夫人,这不是很好吗?” 平野夫人微笑了下。 这件事,对顾轻舟很好,对平野夫人她们更好。 “不错,是很好。阿蔷很聪明,却不得不走咱们的路。”平野夫人道,“她有所察觉,还敢这样冒险,她真的很提防我们。” 顾轻舟主动把自己更加贴近叶家,这对平野夫人和蔡长亭来说,是喜闻乐见的。 他们的诸多计划中,其中就有顾轻舟作为棋子的计划之一。 而顾轻舟,自己走动了棋局,对平野夫人来说,省了一步力气。 “夫人,她从未真正信任过您和我。”蔡长亭感叹道。 平野夫人笑了笑:“信任很难的,阿蔷的心思,咱们是猜不透的。” 与此同时,顾轻舟和叶妩坐在司行霈的飞机上。 司行霈坐在顾轻舟面前,和叶妩闲聊。 虽然是闲聊,他的脚尖却不时碰顾轻舟的脚尖。 顾轻舟没有动。 叶妩只当瞧不见。 “我们家也想过建飞机场,只是我父亲跟日本关系不错,却没有美国那边的关系网。 日本人要矿山换飞机,我父亲就没同意,故而太原府这等军事重地,至今还没有飞机呢。”叶妩道。 司行霈嗯了声。 叶妩又问他:“您的飞机,是从何处弄来的?” 她似乎是想帮她父亲也寻找一点出路。 等其他军阀都装备了飞机,太原府这块肥肉,大概会面临更多的抢掠。 叶妩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在准备了,她只是想出一点薄力。 司行霈漫不经心道:“偷的。” 叶妩:“……”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司行霈的脚,就轻轻踢了她一下,问她:“这位小姐,你笑什么?” 叶妩见他们俩故意做戏,也不打扰,更不会戳破。 顾轻舟道:“笑某个人厚颜无耻!” “我吗?”司行霈眼角一挑,“我可擅长偷了,这世上的东西,我什么都能偷到,包括女人的心。” 顾轻舟下意识看了眼叶妩。 叶妩装作不知道,含笑听着,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你别看了,你挺矛盾的,既把这小丫头当亲信,又想她做傻子!” 叶妩禁不住,噗嗤笑了。 顾轻舟略有尴尬:“司行霈!” 司行霈反问:“难道不是?” 叶妩又笑了。 这次,她的笑容很轻快明媚,而不是隔了一层的疏离。 顾轻舟也跟着笑了。 司行霈第一次感觉到了放心,他知道顾轻舟已经找准了方向,走对了路。 他觉得顾轻舟的笑容真甜,比最甜的蜂蜜都要甜,能沁出蜜糖来,让人心中也跟着甜得发腻。 他看着顾轻舟,不由自主看呆了。 第753章 我们的重合 第753章 我们的重合 到了天津卫,顾轻舟陪同叶妩去了她姨母家。 叶妩说:“老师,我要跟姨母说些体己话,不如你先去饭店住下吧。” 叶妩的姨母极力邀请顾轻舟住下,叶妩说她的老师不太想麻烦。 “姨母,让老师住在饭店吧,这样更好些。”叶妩道。 叶妩的姨母就不再说什么。 于是,顾轻舟就顺理成章回到了饭店。 司行霈给她留了纸条。 顾轻舟看到了司行霈的留言,约她去码头见面。 她无奈笑了笑:“千里迢迢见一次,却要去码头,真是多此一举。” 她更衣下楼。 楼下有司行霈的亲信等着顾轻舟。 “太太!”亲信是邓高,司行霈最重要的副官之一。 顾轻舟微笑:“怎么,还叫我太太?” 她仅仅是询问。 邓高笑道:“师座说了,您永远是司太太。” 顾轻舟又笑了下。 邓高租用了饭店的一辆道奇汽车,亲自开车送顾轻舟去码头。 路上,他跟顾轻舟说了很多的事。 邓高性格外向,什么都能说,却又知道轻重。 顾轻舟沉默听着,偶然插一两句。 很快,车子就到了码头。 一条船停泊在码头处。 这是运货用的大船,一共有两层,看上去很朴素,却很坚实。 顾轻舟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司行霈立在船头。 他个子高大,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铁灰色长军裤,颀长挺拔。他额角一缕碎发被风吹乱,给他俊朗的五官添了邪魅。 他肌肤幽深,双目就格外的明亮而睿智;五官精致绝美,并不比蔡长亭差,却多了些阳刚坚毅。 他看到顾轻舟过来,主动放下了搭板,请顾轻舟上船。 “为何约在这里?”顾轻舟道,“在饭店不好吗?” “隔墙有耳,还是船上更安全。”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开始没明白这话的含义。 司行霈伸手过来,顾轻舟拉着他结实有力的胳膊,上了船。 刚进船舱,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随后进来,对她道:“我叫人准备了干净的被褥,用玫瑰香料熏过的,我知道你喜欢。” 顾轻舟眼底的碎芒盈盈,宛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很喜欢。”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可他对顾轻舟,是事无巨细,样样都能想到,也能准备到。 顾轻舟心中暖流徜徉。 她想要说点什么,司行霈已经将她抱起。 他让顾轻舟坐在他的臂弯里。 顾轻舟的头,都抵到了船舱的顶部,她略微低垂。 司行霈扬起脸。 他看着她。 那双精明又璀璨的眸子里,全是浓郁的深情。 顾轻舟似乎被蛊惑,低头亲吻了他的唇。 “想我吗?”亲吻之后,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略微阖眼。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脸侧,耳鬓厮磨。 司行霈道:“我日日夜夜挂念着你,轻舟!”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将她打横一抱,放到了被褥上。 衣衫被小心翼翼解开。 顾轻舟发现,从前他撕她的衣裳时,动作粗鲁。 如今,他将她视为珍宝般,知道她回去的时候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故而他没有弄坏她的衣裳。 衣衫褪尽,他覆盖在她身上。 顾轻舟的肌肤微凉,司行霈的肌肤是炙热的。 她略微寒颤时,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舟” 后来,顾轻舟才明白,司行霈为什么担心隔墙有耳。 他不是怕说话被人偷听,而是担心他行事激烈被人知晓。 顾轻舟内心的火热,全部被他点燃。 她也不知道是船在晃,还是她在晃。她原本微凉的肌肤,慢慢染上了桃粉色。 她浑身薄汗。 “司行霈”最动情的时候,她的手指陷入他宽阔结实的后背,紧紧抓住他,浑身有种痉挛之感。 司行霈就停下来,亲吻着她的唇。 顾轻舟的喘息越发剧烈,始终无法自控。 当司行霈再次进入她时,她累得已经抬不动脚,浑身软绵绵的。 这一番的久别重逢,比他们新婚时更加耗时。 顾轻舟亦不知时间。 她只知道过了很久,司行霈的汗滴在她身上,而她自己也是汗出如浆。 司行霈停下来时,顾轻舟依靠着他,沉沉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船舱里光线暗淡。 她耳边有司行霈均匀的呼吸,还有轻浪拍打着船舷的声音。 顾轻舟想要动一下,却发现浑身仍是绵软无力。 司行霈却被她轻微的动作惊醒。 她离开了之后,司行霈重新恢复了他的警惕。 “醒了?”司行霈笑道,手却穿过她的青丝,将她拉近自己,“轻舟,你真好吃!” “混账,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顾轻舟低骂他,“你一早就盘算好了,连被褥都是新准备的。” “有备无患。”司行霈声音低醇,吻了下她的耳垂,“轻舟” 不等顾轻舟回答,睡饱之后的他,翻身再次将顾轻舟压住。 顾轻舟略有慌乱:“很晚了” “我知道。”他低喃,就封住了她的唇,贪婪汲取她的气息。 顾轻舟挣扎:“得回去了” “我很快的。”他道。 顾轻舟好似听了个笑话。 到底还是没挣脱开他。除了顾轻舟的执着,也是因为顾轻舟不忍心。 他们隔了两个多月未见,司行霈想念她,她也想念司行霈。 这次,司行霈到底顾及顾轻舟,短短三十分钟就鸣金收兵。 顾轻舟一身的汗。 船的底舱有个小小浴桶,还准备了干净的水。 司行霈从后舱的炉子里取了热水,将热水对好了,就把顾轻舟抱过来。 他自己穿了条短裤,半蹲在旁边给顾轻舟擦拭身子。 “我自己来。”顾轻舟道。 司行霈没有让她。 他帮她洗澡,让顾轻舟好似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每次折腾完,就略感愧疚为她洗澡。 顾轻舟坐在浴桶里,手不停的翻水花,也像个孩子似的,等待着他的照顾。 “司行霈,你这次出来,程渝为何没跟着来?”顾轻舟突然想到这件事,问他。 司行霈笑了笑:“她凭什么能跟过来?” “你是如何说服她的?”顾轻舟好奇,“她如此担心,岂能放任你?” 第754章 顾轻舟的网 第754章 顾轻舟的网 司行霈不想和顾轻舟谈论其他人。 他对顾轻舟道:“你不了解我跟程渝的关系。” 顾轻舟撇撇嘴:“什么关系?不就是男女朋友吗?” 说罢,她打起一个水花,溅了司行霈满身。 水是温热的,司行霈失笑。 他捏住了她的后颈,像拎起猫儿似的将她的脑袋后仰,然后就很顺利吻到了她的唇。 司行霈始终觉得顾轻舟像猫。 “我在程渝面前,性格是冷酷的。她每次试探我,都没什么结果,故而她不敢深探。我说不带她,这是叶督军府的公务,她没说什么。”司行霈道。 顾轻舟眯了眯眼睛,问:“他们相信你失忆了?” “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什么重要的?”司行霈道,“轻舟,你难道不懂吗?政治需要的不是真相。” 顾轻舟细嚼这话,深以为然。 司行霈失忆的真假,对程渝来说也许很重要,可对金家或者程家,意义不大。 真真假假的事太多了,外头的舆论是如何的,这才重要。 司行霈如今是程渝的未婚夫,这是舆论放下来的消息,这一点对金家很重要,他们可以将司行霈视为程家的盟友。 至于司行霈是否失忆,是否真心爱程渝,则没什么意义。 若司行霈失忆了,自然最好;假如他没有,还愿意伪装,说明他也想要这份关系网,这就足够了。 “司行霈,你太狡猾了。”顾轻舟道。 她有很多的事想要问他。 此刻,大概是个不错的计划。 他们既亲近,心中又平静,最适合聊天了。 顾轻舟以为,自己会开口问司慕和芳菲的死因,可她始终没有组织好语言,不知从何启齿,故而她问了霍拢静。 “有她的消息吗?”顾轻舟问。 “若是霍拢静没死,那么她和她身边的教头,都曾经是保皇党的密探。他们有很多躲藏的手段和方法。 霍钺查到,有人在渔村见过他们,可后来就毫无踪迹了。海洋那么大,他们到底去了哪里,霍钺也不知道。”司行霈道。 顾轻舟松了口气,道:“这就是说,阿静没死?” “没死。”司行霈道,“这点可以确定。” “她跟那个教头走了?”顾轻舟难以置信,“不可能的,阿静最讨厌曾经的生活,她喜欢五哥和颜家,她死也不会放弃现在的安逸的。” “所以我跟霍钺说了,他妹子不是被炸糊涂,就是被炸傻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眉。 她一瞬间心焦了起来。 假如阿静出事,顾轻舟在她身边的话,也许可以帮她治疗。 如今,也不知她到底什么情况。 “除此之外,这两个月,一直没有其他消息?”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摇摇头。 那个教头和霍拢静都是保皇党的杀手,他们最清楚的就是如何躲避追踪了。 “司行霈,幸好我没有被保皇党掳走,要不然你也找不到我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说点吉利的!” 顾轻舟笑起来。 司行霈为她擦拭身子,手就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处,倏然凑在她耳边,贴着她湿漉漉的发,问:“两个月了,轻舟你没什么动静?” 提到这个,顾轻舟就有点尴尬。 她道:“你怕要失望了,我小日子刚刚过去不到五天。” “来日方长。”司行霈低声道,“我不失望。我这个人做了太多的缺德事,一辈子断子绝孙也是应该的,你在我身边,就是恩赐了。” 顾轻舟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你再胡说八道!”顾轻舟泄气,“你这个人,一张乌鸦嘴!” 司行霈笑起来。 他亲吻了她的唇,道:“轻舟,你比从前更小心了。” 顾轻舟轻轻拍打了水花。 司行霈也问她:“这两个月,在太原府找到了什么?” 顾轻舟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叶妩,我信任她,她也信任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千里迢迢来交朋友?” “不,这叫根基。”顾轻舟道,“这个根基打稳了,才能一步步行事。” 这是乳娘曾经告诉过顾轻舟的。 乳娘说过,让顾轻舟进入岳城,先打下人脉根基,磨刀不误砍柴工。 想要进攻,后方就要稳固。 “很对,轻舟最有策略。”司行霈肯定道。 “我有了这份根基,平野夫人就会知道我的分量。”顾轻舟道,“叶督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原府肯定就是保皇党的大本营,只是他们到底藏匿在哪里,有什么样子的势力,我还没有探寻到。” 司行霈添了一瓢热水。 他没有说话,听顾轻舟絮絮叨叨说完。 顾轻舟又道:“我发现,平野夫人到了太原府之后,和几户人家有过接触:叶督军府、做生意的王家,金融巨贾康家、军火金家。” “全是太原府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司行霈道,“太原扼南北交通,扎根此地的人家,都是手握两地权势,他们不能得罪。” 太原自古就是重镇,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对。”顾轻舟道,“保皇党也许就是他们其中一家,也许他们全是。” 司行霈立马嗅出了危险。 他沉默了一瞬。 顾轻舟道:“司行霈,你什么时候回平城?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如今很安稳,你可以回去,等我的消息。” 司行霈道:“我这次来太原府,就是要找回我的妻子。你的事情没有做完,我就不会走。” 顾轻舟错愕:“那平城怎么办?” “就算是一个大家族的总管事,也不需要天天坐镇。若这点安排的能力也没有,你丈夫到死也只是个小军阀了。”司行霈道,“你放心,我消息灵通,而且有飞机。平城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一旦有了危机,我半天就能赶回去。” 他又感叹,“飞机真是最伟大的发明。” 顾轻舟失笑。 笑罢,她又不笑了:“司行霈,你的飞机是偷了程家的。” “我知道。” “所以,你这次来,也是想帮程家找到程夫人和三少爷,甚至帮他们夺回云南?”顾轻舟问。 司行霈点点头:“轻舟,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亏欠了程家一个极大的人情。 第755章 奢望 第755章 奢望 夜深了。 顾轻舟沐浴之后,和司行霈坐在船头,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她轻轻依靠着他。 海浪轻逐远处的沙滩,耳边是缠绵轻柔的浪声。 空气温暖微凉。 “如果阿慕和芳菲没有死,我们俩的家也不会拆散了。”顾轻舟依偎在司行霈的怀里,低声道。 她还没有跟司行霈谈过司慕和芳菲的死。 有了答案,司行霈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司行霈没有说,意味着此事尚未没有头绪,顾轻舟就没有催促。 “你一直想做好这件事的。”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绕开了司慕和司芳菲的话题。 哪怕没有他们,顾轻舟也惦记着。 她心中永远有个痕迹。 “是,我一直想着。”顾轻舟道,“我很想找到自己的出身。” 她总要出来这一趟的。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我们的家就可以重建。”司行霈道,“轻舟,我不建议你半途而废。我会帮助你,早日做完你想要做的是,然后我们回家。” 回家 顾轻舟倏然觉得,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理想,足以勾起所有的绮思。 她很想跟司行霈回家。她有离家的无奈,也有回家的奢望。 她整个人贴着司行霈。 微微扬起脸时,司行霈就会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温柔的触感,就像源源不断的力量,填充着她的心房。 眼瞧着就到了晚上九点多,夜风也越发凉了。 司行霈将他的风氅披在顾轻舟身上。 “回去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收紧了臂弯:“再等等,十点再回去不迟。” 如此依依不舍,让顾轻舟又想起了时光。 那时候过得并不轻松,甚至谈不上多愉快,可顾轻舟每次想起,那些旧时光就像渡上了一层光晕,陈旧却绚丽。 “好。”顾轻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他们聊起了很多事。 顾轻舟关心的事情太多了,也一一询问。 她特意问起了司慕的女儿玉藻。 “司夫人有没有把玉藻要回去?”顾轻舟问。 “没有。此事,你义父亲自出面了,说玉藻还小,应该留在岳城。等司家回了岳城,再接过去不迟。 还有,你义父也说,当初司慕有过遗言的,若是他真有一天不幸,玉藻交给顾轻舟照顾。 顾轻舟把玉藻托付给了颜太太,如今玉藻就是颜家的责任。司督军非要带回去,颜总参谋也不会阻拦。”司行霈道。 颜新侬说了一大通的道理。 司督军盼着司慕给他添个孙儿,却不喜欢姨太太生的孙女。 这种感情做不了假。 司督军甚至回想,假如没那个姨太太的存在,顾轻舟和司慕未必会就闹成这样,也许如今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有了这样的芥蒂,司督军对着姨太太生的女儿,无法亲近起来。 司夫人对孙女也没什么感情。 司督军放出话:遵循司慕的遗言,玉藻暂时安置在颜家。 司夫人就没坚持。 “这样真不错。”顾轻舟道,“玉藻有我姆妈照顾,我就放心了。” 司行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到了十点半,两个人分开。 顾轻舟回了饭店。 司行霈去了趟赌场,他说:“我要见个朋友,谈些私密事,赌场是最好的场所。” 他到了天津卫,去赌场玩到凌晨四五点,没什么可疑的。 “掩耳盗铃,我懂。”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了下她的鼻子:“你怎么学刻薄了?” “跟你学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狠狠在她唇上碾过。 “你见什么朋友啊?”顾轻舟又问。 “是从北平来的。”司行霈道,“政治上的朋友,你可要去看看?” 顾轻舟道:“不了,你的正事要紧。你你是不是开始着手北方的活动了?” 司行霈点点头:“早做准备嘛。”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二人分开,顾轻舟回到了饭店。 饭店的经理告诉顾轻舟,说叶妩打了电话给她,让她如果在九点半之前回来,就给叶妩回电话。 如果没有,就让顾轻舟明天早上八点,去叶妩的姨母家。 “好,多谢你。”顾轻舟接到了留言用的纸条。 可能是太累了,顾轻舟沉沉睡着了。 翌日早起,她才知道司行霈凌晨五点多回了饭店。 顾轻舟见到了邓高,跟邓高说了下她的去向,就去了叶妩的姨母家。 “老师,我姨母家有一大片桃园,现在桃子成熟了。姨母说派人去摘桃子回来吃,假如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去摘几个,顺便玩玩。”叶妩道。 说罢,叶妩又冲顾轻舟眨眨眼睛。 顾轻舟突然就明白了。 叶妩这是想给顾轻舟制造一个机会,让她可以跟司行霈去玩。 她不知道顾轻舟昨晚见过了司行霈。 “这倒是有趣。”顾轻舟道。 叶妩的姨母道:“其实呢,也不算特别有趣。有些桃子还没有成熟,上面有细细的毛,如果沾到了胳膊上,痒死了。 还有啊,桃树有虫子,也要当心。我最不喜欢就是桃胶了,还没有干,不小心碰到了,洗也洗不掉的。”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叶妩也道:“老师,我姨母特别爱干净。” 顾轻舟也看出来了。 这位姨母,的确有点洁癖。 “是啊,我就是爱个干净。”叶妩的姨母自己也笑了,“阿妩很尊重你,生怕你在这里受了寂寞。你想去玩的话,就去瞧瞧,当瞧个新鲜。” 顾轻舟答应了。 “阿妩,我去给你摘几个桃子回来。”顾轻舟笑道。 叶妩点头,然后俏皮眨了眨眼睛。 顾轻舟跟着叶妩姨母家的佣人,一起乘坐去了郊外。 她想,司行霈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她刚到不久,还没有正式进入桃园,那边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这点钱您拿着,我们就是摘几个桃子,很快就走。”邓高在打发看园子的管事。 可能是邓高给的钱比较多,管事反对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顾轻舟就看到就看到司行霈立在不远处的桃树旁边,一棵成熟的大桃子晃晃悠悠掉下来,砸中了他的脚。 第756章 不同寻常的滋味 第756章 不同寻常的滋味 司行霈的副官邓高擅长交际,很快就把管事们全部聚拢。 邓高自己买了桃子,再分给这些看守桃园的人吃,顺便跟他们讨教天津的逸闻轶事。 管事和下人们都挺热心,一个个滔滔不绝。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走到了桃园深处。 “昨晚没睡踏实吧?”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没事,睡一会儿就可以了,毕竟我身体好,精力充足。” 这点,顾轻舟很服气。 司行霈的确强壮。 “轻舟,你看”他一转身,抓了只毛茸茸的虫子,落在掌心。 顾轻舟道:“挺可爱的。” 然后她抓起来,仔细端详。 司行霈就觉得无趣。 他还指望顾轻舟吓得半死,缩在他怀里,不成想顾轻舟根本不害怕。 “你无聊不无聊?”顾轻舟笑起来。 天渐渐阴了。 早起还有不错的阳光,这会儿乌云落满了天际。 顾轻舟甚至感觉到了几滴雨落在树叶上。 “好像要下雨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抬头看了眼天。 的确是想要下雨了。 他们新婚的时候,也是连续的暴雨。 顾轻舟突然伸手,抱住了司行霈的腰,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司行霈明白内情,心疼极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于是,桃子还没有摘完,司行霈就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回到了城里。 他们换了一家饭店住下。 顾轻舟道:“要小心,别忘了掩耳盗铃。” 司行霈说知道了。 进入客房的时候,顾轻舟用披肩罩住了头脸,颇有不能见人的架势。 果然,外头下起了暴雨。 这种小饭店是东西两个跨院的,并不干净,此刻也没什么人。 司行霈包了整个东跨院。 趁着雨势还小,他想去打盆水给顾轻舟洗脸,却发现了东跨院有个小厨房。 小厨房是专门给客人烧水用的,夜里也提供热水。 当然,如果可能加钱,自己想要做点饭菜,老板也可以通融的。只是自己做的,反而要比现成的贵,一般人都不会选择。 司行霈却做了。 他给了赏钱,让老板去买几样新鲜的蔬菜。 “再去帮我买几样海产。”司行霈道。 老板闻言,当即大力向司行霈介绍他们天津的海产。 买回来之后,果然很新鲜,司行霈再次给了赏钱。 老板就知道这位主有钱,果然不再来打扰了。 小厨房的东西很简单,顾轻舟听到忙忙碌碌的声音,故而出来查看。 屋檐下雨滴成珠,顾轻舟的头发也沾染了水珠,故而站在旁边瞧着司行霈,问他:“怎样,是不是不好煮?” 她看着简陋的厨具,跟在司行霈官邸看到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又道,“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司行霈道:“我今天就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你去等着,很快就好了。我在军营里煮饭,条件比这个差远了!” 顾轻舟竖起了大拇指:“司行霈,这世上这没有你干不了的事!” 司行霈道:“别贫嘴。这地方小,你快走吧,免得我转不开身。” 顾轻舟不打扰他,回到了客房里。 客房的被褥很陈旧,一股子浓郁的霉味,被单也粗劣。 顾轻舟虽然是乡下长大的,可她日常穿着从来就差过,乳娘总是把被子晒得松松软软的。 她有点不想睡,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呆。 饭店的桌上有纸墨,这是写信用的。 顾轻舟很久没写字了,无聊中拿起来准备写几行。 她动笔,沾了沾墨,发现自己的笔工已经差极了。 好在厨房慢慢飘出来食物的清香。 两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吃到了司行霈做的螃蟹年糕、清炒虾仁、红烧肉,还有三四样蔬菜。 饭菜的口味偏清甜的。 虾仁入口,顾轻舟的味蕾都舒展了,她迫不及待又夹了第二个。 “好吃。”她口齿含混不清,“司行霈,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司行霈自己尝了一下。 虾仁的确不错,又嫩又甜。 想到顾轻舟突然改变了口味,却不抱怨半句,司行霈很心疼。 他轻轻抚摸下她的头发。 这是他的女人,她矜贵得像只猫儿,却要承受流浪之苦。 “慢慢吃。等回到太原府,我想个办法天天给你做菜。”司行霈道。 顾轻舟立马拒绝:“你别轻举妄动。我很好的,偶然能吃一顿,就接到很幸福。若是天天吃,也不过尔尔。你别毁了我的幸福。”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又摸了下她的头发,手不由自主撩了下她的下巴,像逗猫似的。 顾轻舟眯起眼睛,露出一脸的满足。 她大口大口的吃饭吃菜,像是饿极了的人。 一碗饭下肚,她还没有饱感,又吃了第二碗。 “现在觉得下雨天如何?”司行霈问她。 外头的雨很大。 下次再想到下雨天,可以回味今天这份饭菜的美味,而不是牢记他们新婚时的那场悲剧。 “好多了。”顾轻舟道。 她又对司行霈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敢露出伤感。平常我一个人,我很少去想这些。” 顾轻舟需得时时刻刻提防着。 她在于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斗智斗勇的时候,根本没心思去回忆什么。 只有在司行霈身边,她有了安全感,才会腾出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没必要去想。”司行霈道。 一顿饭吃完,邓高就找了过来。 顾轻舟要回到叶妩那边去,就说她遇到了雨自己回来了。 叶妩在旁边遮掩。 姨母没有多想。 天津之行只有三天。 第三天的凌晨五点半,他们就准备动手返回太原府。 顾轻舟觉得很开心。 这一趟的出行,几乎扫去她心底全部的阴霾。 曾经的那些不快,都没什么意义了。 而司行霈,依旧住到了金家去。 顾轻舟则回到了叶督军府。 叶妩的腿伤即将痊愈,平野夫人亲自来看望叶妩。 顾轻舟明白平野夫人的意思,就跟叶妩道:“我还是搬回那边去住。” 叶妩道:“老师,只不过是一墙之隔,没什么的。” 顾轻舟点点头。 这次回来,平野夫人对她的态度,略有改变。 “阿蔷,我有件很重要的东西,想要交给你。”平野夫人道。 第757章 衣裳 第757章 衣裳 平野夫人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交给顾轻舟。 顾轻舟原本不做奢望的。 平野夫人所赠,大抵不是顾轻舟想要的什么东西。 结果,平野夫人拿出了一个荷包。 荷包的针脚,顾轻舟是最熟悉不过的,就连那封口处细微的缠枝纹,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她乳娘做的。 顾轻舟的呼吸一凛。 “她给你做的,那时候你还在我肚子里。”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接过来。 粉色锦缎的面料,十几年不见天日,依旧是崭新的;上面绣了祥云纹,反面绣了一朵蔷薇花,粗略一看,花瓣枝叶的形状,又像一个“蔷”字。 荷包里还有一对银手镯。 银手镯没有好好保护,有点发黑发暗。 小孩子带的银手镯,样式最古朴简单,落在顾轻舟的掌心。 “这是我乳娘给我准备的?”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点点头:“是,这是她为你准备的,她要送给你的洗三礼。” 顾轻舟眼中浮动水光。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流露感情。 平野夫人就是希望通过这些东西,拉近和顾轻舟的距离。 她千辛万苦才把顾轻舟接到了身边,她需要一个帮手,而不是一个敌友莫辩的人。 哪怕不能成为自己的利器,平野夫人也希望她能成自己的朋友,别背后反咬平野夫人一口。 “阿蔷,她养大了你,就是我们母女的大恩人。她是怎么死的?”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的眼前,情不自禁浮动乳娘惨死的模样。 乳娘死在司行霈的火车上。 她被子弹打穿了头,哪怕死了,也是端庄稳坐。 “意外。”顾轻舟细细抚摸着荷包的纹路。 平野夫人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阿蔷,意外是不可避免的。若是她还活着,现在也该享享福了。她的一条腿曾经说过重伤,一旦阴雨天就酸痛难当,哪怕是王治也没办法医好她。 她若是还活着,应该到北方来,北方的湿气没那么重,她也少吃些苦头,你说呢阿蔷?” 王治是顾轻舟的医术恩师。 平野夫人字字句句,让顾轻舟想起对乳娘的亏欠,以及想起乳娘的仇敌。 他们的仇敌,就是司行霈。 “是啊。”顾轻舟眼泪簌簌滚落,视线里一片模糊。 她突然问平野夫人,“我叫阿蔷,是蔷薇花的蔷吗?” “是。” “那怎么不叫阿薇呢?”顾轻舟又问,“薇更好听。” 平野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阿蔷,你阿玛当年说,阿薇实在俗气了。” 顾轻舟颔首。 平野夫人却不知她为何这般问。 猜不透顾轻舟的心思,平野夫人话题略微收敛。 她安抚了顾轻舟几句,让顾轻舟别太伤心,转身要出去。 顾轻舟却喊住了她。 “夫人,孙绮罗呢?”顾轻舟问她。 孙绮罗是“顾轻舟”的生母,顾圭璋的原配嫡妻。 顾轻舟不是原先的那个,那么孙绮罗和她的孩子呢? “她死了。”平野夫人道,“她的孩子被下毒,没救过来,也去世了。” 秦筝筝害死了孙绮罗,也害死了真正的顾轻舟。 “那么,我进入顾公馆,其实也是帮她们母女以及孙家报仇了的。”顾轻舟低喃。 平野夫人道:“是的,你做了件好事。绮罗和她的孩子泉下有知,会感激你的。” 顾轻舟却又道:“您认识孙绮罗?” “当然认识了,她父亲孙端己是叶赫那拉家的奴才,后来因为机灵,就让他经营江南的生意,他自己也在江南落足了。 叶赫那拉氏也要保存实力,一些能力过人的下人,就放出了他们的籍书。所以,后来很多人也不知道孙端己跟我们的关系。”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眼波微动。 “原来是这样。”她道。 平野夫人知晓,顾轻舟每天都在虚虚实实的对付他们。 现在这席话,不知是遮掩司行霈的行迹,还是另有深意。 只是,平野夫人习惯了用心机,在她看来,顾轻舟还是略微年轻了些。 “阿蔷,你好好休息吧。”平野夫人道,“今晚我请了叶督军过来吃饭。” 顾轻舟哦了声。 她将荷包贴身藏好。 她甚至会想,假如乳娘还活着,现在到了太原府,她是维护平野夫人多一些,还是维护顾轻舟多一些? 顾轻舟细细摩挲着这荷包的纹路,心中很笃定:乳娘一定会维护她的。 不管最初是什么目的,乳娘都是疼爱顾轻舟的。 “乳娘,您现在安宁吗?”顾轻舟喃喃问。 也许,乳娘也是身不由己的。 顾轻舟将荷包仔细放好。 这两只银镯子,她这辈子是戴不上了。可惜了。 顾轻舟略微睡了一会儿。 晚膳的时候,佣人过来请顾轻舟。 “这是夫人送给您的。”佣人道。 佣人拿了一套黑色点缀白梨花的软绸中袖旗袍,放在顾轻舟的床上。 平野夫人希望她今晚穿这套。 顾轻舟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佣人道是。 顾轻舟更衣,然后将头发盘起,厚厚的刘海盖住了额头,她去了饭厅。 平野夫人很满意:“这套衣裳很适合你。” 平野四郎也在。 他看着顾轻舟,略微蹙眉。 平野四郎和很多男人一样,审美固定,就喜欢女孩子穿粉色或者淡红色,青春蓬勃,而不是这种深沉的黑色点花。 平野四郎就用日语问平野夫人:“她为何要穿这衣裳?” 平野夫人笑道:“这衣裳好看啊。” 平野四郎很是不理解。 “男人不会喜欢她穿得更像个寡妇。”平野四郎道。 平野夫人握住了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 华灯初上,屋子里笼罩在水晶灯明媚的光线中。 顾轻舟坐在东南方向的椅子上,目光幽静。 叶督军进来,习惯性扫视一圈,目光却紧紧落在顾轻舟身上,整个人愣住,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略有失态。 平野夫人唇角有一抹轻盈的笑意,一闪而过,露出温婉的友善:“督军,您来了,快请坐。” 叶督军这才回神。 他眼底浮动了情绪。 平野四郎、蔡长亭等人,都看出了叶督军表情的变化。 只有顾轻舟,她好似没察觉到,神态娴静而温柔。 她看了眼叶督军。 这一眼,意味深长。 第758章 黄雀在后 第758章 黄雀在后 叶督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撞击他的心。 情绪涌动间,他看到了一张精致如画的脸。 记忆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吃晚饭的时候,叶督军情绪一直不太对劲。 他不看顾轻舟。 饭后,众人一起闲聊,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了叶督军。 叶督军表情收敛,甚至带着严肃,立在她面前。 他生得高大粗壮,几乎挡住了顾轻舟的去路。 “谁给你的这身衣裳?”叶督军问。 顾轻舟道:“夫人给的。” “夫人说什么了?”他又问。 顾轻舟笑了笑:“夫人说了什么,叶督军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叶督军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顾轻舟,似乎想要把她的内心也看透。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他其实知道的。 知晓了顾轻舟的过去,就会知道她的名字,以及她在江南的那些传奇。 “顾轻舟。”她道。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顾轻舟的声音有力而坚毅,是落地有声。 “顾轻舟?”叶督军冷然反问,“这不是假名字?” 他以为,顾轻舟是冒名顶替了其他人,成为司家的儿媳妇。 “不是,就是我。”顾轻舟道。 叶督军眼底闪过几分犀利:“我有点糊涂了,你故意使诈?” “没有,我很诚实。”顾轻舟道。 叶督军看着她,眼底有了戒备,现在还生了几分厌恶。 他好似被激怒了。 平野夫人的美人计,似乎有点过火了。 顾轻舟身上的这套衣裳,是叶督军遇到自己太太时,她太太穿的。 那时候,叶太太娘家很穷,她要出门做客却没有合适的衣裳,故而去了趟成衣店。 成衣店那时候正好尝试做旗袍,可惜没什么人买账,最后成了尾货,打折贱卖。 叶太太就买了最便宜的那一套。 她就是那天遇到了叶督军。 她一直很尴尬,低垂着头,脸是通红的,让叶督军误以为她是看上了他而不好意思。 两情相悦之下,叶督军跟叶太太娘家提亲了。 成亲之后,他总是感叹她那件旗袍漂亮,后来也知道了是个误会,却仍是很感激上苍。 他跟叶太太的感情真的很好。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叶督军道,“请你以后不要特意在我面前穿成这样!” “好。”顾轻舟从善如流。 她的眼底,闪过几分狡狯的光芒。 叶督军没明白这表情的含义。 自从叶太太去世,多少人想送女儿或者美人给叶督军。 叶督军也烦。 后来,他一口气纳了七位姨太太,给他身边红袖添香,也让不少人家望而却步。 不管谁做媒,叶督军都会说:“家有美妾,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中用了。” 平野夫人的来历和打算,叶督军全知道。 对于恢复帝制,叶督军的态度是暧昧的: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拖着。 顾轻舟初到太原府时,叶督军就察觉到,平野夫人一定会把她的女儿嫁给他,作为结盟的契约。 平野夫人的女儿,那可是真正的“固伦公主”。 有了这个身份,号令其他保皇成员,名正言顺,而且会很有威望。 固伦公主的身份一旦公开,阿蘅和阿蔷肯定会受到各方蠢蠢欲动的军阀的器重,平野夫人把这个机会先给了叶督军。 叶督军在考虑。 他是革命起家的军阀,曾经通电全国反对帝制。如今再拥护帝制,那么他就需要一块遮羞布。 他的新夫人是固伦公主,就是最好的遮羞布。 成功了,历史由叶督军自己书写,他不怕什么;失败了,责任是固伦公主的,她不安分想要复国,利用了叶督军。 这对叶督军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叶督军见过平野夫人的两位女儿,一看就看得出,顾轻舟比阿蘅更加深沉。 深沉的人,总让人感觉高深莫测。 叶督军回到了客厅,跟平野四郎闲聊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他想到那身衣裳,就对顾轻舟充满了反感。 这股子恼火劲儿过去,叶督军倏然一静。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原来,她知道平野夫人的打算,而且她就是想挑起我的反感。”叶督军顿悟。 顾轻舟也许没有远大的理想。 在这场博弈中,顾轻舟有她自己的主见,并不是任由平野夫人摆布。 她甚至在利用平野夫人。 “怪不得她能把司家两兄弟玩弄成这样。”叶督军想,“果然是个歹毒且奸诈的女人。” 固伦公主的身份,的确很叫人眼馋,可这位“公主”如果太聪明了,叶督军也不能接受。 顾轻舟很漂亮,可惜她结过两次婚,而且她狡猾万分,心机深沉,不会甘心被叶督军利用。 想到这里,叶督军又想:“我上次问她,她都不隐瞒就承认了,她从那时候就想引起我的反感?” 叶督军越发确定,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在下棋,而顾轻舟是黄雀在后。 她早已洞悉了平野夫人的用意。 顾轻舟很聪明的是,她没有去求平野夫人,也没有躲避叶督军。 她用釜底抽薪的办法,让叶督军自己认识到,她是最不适合的人选。 “我能查到她的身份,也许这也是她想让我知道的?”叶督军又想。 他派人去查顾轻舟,过程有点顺利。 叶督军当时没多想,因为情报工作有时候顺利、有时候艰难,太常见了。 现在,他开始怀疑了。 想到这里,又加上今晚的恶心,叶督军打了个寒颤。 他对顾轻舟的憎恶,一下子就冲到了顶点。 也许,他该和平野夫人谈谈了。 叶督军可以入局,也可以旁观,但是平野夫人的美人计应该收起来了。 她如果真想用女儿来结盟,那么阿蘅公主更适合些。 至少,阿蘅没那么多心机。 叶督军觉得,他如果接受平野夫人的好意,娶了顾轻舟,那么他将来可能会成为顾轻舟的跳板。 他都没把握能赢过顾轻舟。 司家那两位少帅,就是先例。 “我已经老了,跟小狐狸斗智斗勇,我可没那么好的精力。”叶督军想。 第二天,叶督军特意约了平野夫人喝咖啡。 第759章 联姻 第759章 联姻 叶督军约了平野夫人,直接把联盟这件事点明。 “假如您有诚意,就先收起美人计这套吧!”叶督军道。 平野夫人一愣。 直到这一刻,平野夫人才知道,顾轻舟彻底失败了。 叶督军主动把这话挑明,就表示他绝不想娶顾轻舟了。 “督军,若不联姻,我如何相信您?”平野夫人问,“日本军方又如何相信您呢?” 叶督军道:“那就算了。” 平野夫人更加确定,叶督军没有丝毫的余地留给顾轻舟。 昨晚是最直接的试探。 平野夫人会以为,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接触,昨晚的试探,可以让进度上一个台阶,不成想就直接败北。 平野夫人有点想不通。 叶督军介意阿蔷嫁过人? 做大事的男人,若是这点都介意,那叶督军也不会有如今这番大作为了。 平野夫人认定,绝不是阿蔷的过去问题,那么问题在哪里呢? 她深感棘手。 “督军,您跟平野是至交,我们两家来往密切,此事可以暂缓数日,我们共同解决,您意下如何?”平野夫人问。 她这话,也是在试探。 她在试探叶督军的真实意思,以及他的底线。 “我们是朋友,这点不变。”叶督军道,“既然这样,以后再说吧。” 平野夫人立马就明白,叶督军只是想不要顾轻舟而已,并非不想跟他们结盟。 问题全在顾轻舟身上。 “她得到了叶妩的信任,应该更得到叶骁元的喜爱,怎么”平野夫人心中诧异。 这点诧异,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昨晚,平野夫人犯了个大错误,而常跟叶妩在一起的顾轻舟,她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没有提醒平野夫人。 顾轻舟任由这种错误酝酿,差点毁了平野夫人的心血。 “阿蔷,你实在太顽皮了。”平野夫人心道,脸上闪过几分淡淡的无奈,“你连我都敢算计” 短短的交锋,顾轻舟暂时就胜了一局。 平野夫人的计划,还有很多的后招,她并不失望。 回到平野四郎的府邸,平野夫人派人去叫了顾轻舟。 顾轻舟就来了。 “阿蔷,你真的很聪明,你很像我。”平野夫人欣慰道。 顾轻舟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对顾轻舟的谋略感到惊艳。 “哦。”顾轻舟应了声,透过厚厚的刘海看平野夫人。 她的眼珠子黑黢黢的,格外明亮。 她每次听平野夫人说话的时候,都非常认真。 这份认真,常常会有反作用,让平野夫人感觉她在讽刺自己。 平野夫人无奈笑了笑:“阿蔷,你还是不太信任我。” “夫人,您做了什么,值得我信任?”顾轻舟反问。 平野夫人想起,自己曾经这样问过阿蘅,却没有反省过自己。 她们对顾轻舟,有点苛刻了。 光凭血缘身份,根本无法取信于顾轻舟,需得做出点什么来。 “阿蔷,你真的很像我。”平野夫人再三感叹,“你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顾轻舟嗯了声,不置可否。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阿蔷,我到底是你母亲啊!” 顾轻舟的表情更加温顺。 她温顺的时候,其实是她抵触最深的时候,平野夫人现在才明白。 原来,了解一个人这么难! 顾轻舟不是那种给点温情就和盘托出的女孩子。 平野夫人到了现在也终于更加确定:和阿蘅相比,自己更喜欢顾轻舟这样的帮手。 “你去忙吧,阿蔷。”平野夫人道,“今天,额娘有点伤心。” 顾轻舟道:“那我不敢打扰。” 她出去了。 刚走出院门,顾轻舟就碰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可能是从外头进来,走得有点急,双颊泛红,宛如涂抹了胭脂,让他那绝俗的容貌更加动人。 “阿蔷。”他和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略微一笑:“很忙?” “也不是。”蔡长亭笑容明媚,“有点私事。夫人在家?” “在呢。” “阿蔷,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蔡长亭问。 顾轻舟笑道:“看你这么急,应该是有事找夫人,我就不麻烦你了。” 蔡长亭笑起来。 顾轻舟很成熟。 她哪怕不喜欢蔡长亭,却也从来不折腾他,甚至会为他考虑。 她不屑于用小女孩子闹脾气的手段。 她越是这样懂事,越是叫人警惕。 蔡长亭进了屋子,发现平野夫人正在揉按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了特别为难的事。 “夫人,怎么了?”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回神。 “长亭,还是要照原计划了。”平野夫人道,“我要留阿蔷在身边。” 留阿蔷,就是要先放弃阿蘅。 蔡长亭怔愣。 他脸色瞬间发白。 那惨白,就像卡在脸上,让他的面目特别阴森。 “夫人,我当初千里迢迢从日本回来,寻找阿蔷,您当时答应了我。”蔡长亭道,“您答应了我的!” 平野夫人也无奈。 “长亭,人要有远见。别说其他人,单说阿蔷,她之前就结过婚,司行霈不还是照样娶了她?你若是有这样的芥蒂,可见你对阿蘅不真心。”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就想到,平野夫人自己嫁过两次的,这种时候,最不能顶撞她。 他的激动,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很快冷静了下来之后,蔡长亭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他沉吟,然后问平野夫人:“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 平野夫人就说,这是叶督军的意思。 “阿蔷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想用她跟叶督军联姻。她蛰伏叶家,我们还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放任她。 不成想,她摸透了叶家每一个人。她知道叶督军的喜好,从而故意让叶督军断了娶她的念头。”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到了太原府,表现得郁郁寡欢,其实她从未真正的郁闷伤心。 她利用伪装,一下子就处理掉了一个隐患。 叶督军不愿意,平野夫人还能如何? 整个太原府,能让平野夫人甘心联盟的,只有叶督军。 “也许,她是在故弄玄虚,我们再试试。”蔡长亭道,“夫人,不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试,如何?” 平野夫人看了他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跟阿蔷交过手的,你从未赢过” 这个瞬间,平野夫人甚至觉得,为了得到顾轻舟的信任,蔡长亭都可以牺牲掉。 蔡长亭和阿蘅两个人加起来,都顶不上顾轻舟一个人。 平野夫人起了这个心思时,蔡长亭略有察觉。 他心中一紧。 这才两个月,顾轻舟就要成功的离间了他们吗? 顾轻舟,真是个可怕的人! 第760章 深情 第760章 深情 顾轻舟依旧帮叶妩补课。 时间临近叶妩的期末,她的功课更加要抓紧。 这天补习完毕,顾轻舟走过甬道回到平野四郎府邸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尚未走近,她就闻到了玫瑰的清香。 蔡长亭站在不远处。 “夜风这样暖,月色也不错,去园子里散散步,如何?”蔡长亭上前,裹挟了满身的琼华,眼睛似冰魄般。 他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散散步倒也不错。我跟阿妩念书,头昏脑涨的。只是,我怕阿蘅吃醋,她若是打我,我又不能不还手,到时候惹得夫人不开心” 蔡长亭就笑起来。 他的笑容轻盈,问顾轻舟:“阿蔷,你从未吃过亏。” 顾轻舟道:“我是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若是不吃亏,我何必放弃原本的生活,跟着你到太原府呢?” 蔡长亭脚步微停,看着她。 他从顾轻舟的眸光中,看到了轻柔的笑意。 她有种胜利者的高姿态。 蔡长亭心中微顿。 他沉默着,没有继续接顾轻舟的话。 两个人还真去散步了,顾轻舟穿着中袖衣衫,她怕树枝挂到了手,故而拢着胳膊,将披肩围在肩头。 蔡长亭似乎有很多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阿蔷,我很想跟你做朋友。”蔡长亭道,“我知道这很难,也知道需要诚意。” 顾轻舟道:“我更想拥有朋友的,但是我怕跟你做朋友。” “我?” “对,你蔡长亭那般精明擅长算计,我害怕你背后捅刀。”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呼吸微凛。 他轻轻吸了口气,温热的空气进入了肺里。 蔡长亭知道,顾轻舟从未相信过他。 哪怕是此刻,她笑容款款,甚至顺着蔡长亭的话说,可她的戒备甚至嘲弄,蔡长亭看得出来。 顾轻舟嘲弄别人,不会用恶语相对,她会顺着蔡长亭的话,说一些不可能的要求。 “阿蔷,我们真没必要彼此戒备。”蔡长亭继续道。 顾轻舟颔首:“我也觉得。” “那么,我们和好,如何?”蔡长亭道,“我会帮你一个忙,只要你提出要求来。” 他想要表达他的善意。 蔡长亭孜孜不倦的想要靠近顾轻舟。 哪怕是利用,他也想顾轻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心中都会感叹:长得漂亮真是好事,因为一张脸就能省下大半的力气。 “可以啊。”顾轻舟道,“你将来是我的姐夫,我们理应是至亲。” 绕过了花坛,顾轻舟道,“夜深了,我先回房了,从这里有条小路。” 蔡长亭就送她,沿着小路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看着顾轻舟进屋,蔡长亭折身回来,准备回房。 走到了自己的后院,蔡长亭看到一个身影,立在纤竹之下。 她身段婀娜,神态慵懒。 “阿蘅?”蔡长亭没想到,这么晚她还等着他。 阿蘅轻轻嗯了声。 蔡长亭打开了院门,阿蘅跟着他进了屋子。 他给她倒茶。 “失败了,是不是?”阿蘅问他,“你的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蔡长亭握住白瓷茶杯的手略微收紧,匀亭手指白净,骨节分明。 他沉吟了一瞬,才把茶杯递给了阿蘅。 阿蘅接在手里,捧着不喝。 “还没有。”蔡长亭道,“夫人说了,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阿蘅轻轻抿了一口茶。 她那双眼帘略微低垂,就有了点娇媚的姿态。 她和平野夫人很像,媚态浓郁,随意一个表情,都能勾人魂魄。 蔡长亭从小看惯了,习以为常。 “你别管了。”阿蘅道,“这件事,原本就跟你没关系。就算我不嫁给叶骁元,我也可能嫁给其他人。 长亭,我并不喜欢你,对你没有男女之情,这点你一直知道,为何不接受?” 蔡长亭眼底就浮动几分情绪,亦有几分痛色。 他慢慢叹了口气。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阿蘅道,“我一直躲在后面,额娘还以为我不如顾轻舟。” 在私下里,她很少叫“阿蔷”这个名字,仍是称呼顾轻舟,只有当着顾轻舟的面或者平野夫人的面,她才会叫阿蔷。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妹妹,也以为自己会喜欢她。 可见到了顾轻舟,她很失望。 面对顾轻舟时,她也始终难以产生姊妹感情。 顾轻舟亦然。 女人的感觉很敏锐,到底是不是一类人,第一眼就能区分。 阿蘅和顾轻舟都清楚,她们不算同类。 “阿蘅,你别跟夫人作对。”蔡长亭立马道。 一旦打乱了夫人的计划,夫人可能会惩罚阿蘅。 “我没有跟她作对,那是我的额娘,我比你更爱她。”阿蘅道,“可是,额娘糊涂了,亲情不仅是生育之恩,还有养育之恩。 额娘没有养过顾轻舟,顾轻舟跟她毫无感情的,额娘却对她寄予厚望,实在太可笑了。” 蔡长亭心中略有惊讶,再次道:“阿蘅,别轻举妄动。答应我。” 阿蘅不说话。 蔡长亭一下子就握紧了她的手:“阿蘅!” 阿蘅甩开了他的手,道:“长亭,你已经长大了,别像个孩子似的黏着我。很晚了,睡觉吧。” 蔡长亭却站起身,追到了门口:“阿蘅,如果你想对付顾轻舟,我们可以合谋。” “我对付她干嘛,那是我亲妹妹!”阿蘅道。 蔡长亭就知道,阿蘅绝不会跟他商量的,她不想把蔡长亭也拉下水。 “放心吧。”阿蘅走了几步,回过头,冲蔡长亭露出一个微笑,“晚安长亭,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 蔡长亭展颜微笑。 只要阿蘅还活着,他就不会失去她。 阿蘅比他想象中更加勇敢,更加有谋略。 蔡长亭时常会想起自己遇到阿蘅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五岁。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跟阿蘅都长大了。 在阿蘅眼里,他是小跟班,是下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固伦公主,她不会喜欢下人的。 蔡长亭想到这些,轻轻捏了捏拳头。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蔡长亭独坐良久。 他回味着自己和阿蘅的过去。 曾经那么漫长的岁月里,阿蘅是他的全部。 第761章 结仇 第761章 结仇 顾轻舟早起,就去了叶妩这边。 正好叶督军和叶二小姐过来看望叶妩。 叶督军对顾轻舟很抵触,眸光越发的严肃,让叶妩好好养病之后,起身就走了。 叶二小姐则改变了一些态度。 她知道顾轻舟帮助了阿妩,让叶妩缓过劲来。 “正好,你的老师来了,两个人一起去。”二小姐叶姗道。 她虽然不看顾轻舟,善意却遮掩不住的。 “去哪里?”顾轻舟问。 叶姗道:“她同学订婚,大喜的日子,她竟然不想去。” 自从和顾轻舟敞开了心扉,叶妩有了点改变,她不再和自己赌气,也不愿意太虚伪的应酬。 她的腿还没有好,有些宴席可以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蛮早的嘛。”顾轻舟笑道,“还没有毕业就订婚?” 不过,她又想到,颜洛水当初也是没毕业就订婚了的。 老派门第新风尚,儿媳妇念书,能得到门风开化的美名,所以女孩子读书不少。只是,有些习俗还是老式的。 “都十七八了,也该订婚了。”二小姐接口。 顾轻舟却突然问:“那阿姗,你为何不结婚?” 叶妩大惊,生怕她二姐发火。 叶二小姐今年二十岁,绝算不上老姑娘,原本她的婚姻不犯愁的。可叶家上下无人敢提。 其中,还大有缘故。 不成想,一向对此事讳莫如深的二小姐,这次跟顾轻舟说了实情。 “我的未婚夫去了英国留学,写信给我说要退亲。天高皇帝远,我也打不着他,回信同意了。退亲之后,我没有再订婚,就拖到了现在。”叶姗道。 叶妩诧异看了眼二姐。 可能是怕顾轻舟轻视叶姗,叶妩连忙在旁边道:“老师,很多男孩子追求我二姐的,可惜我二姐看不上他们。” 顾轻舟笑起来。 叶姗也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敬畏如蛇蝎。别说定亲的,就是结婚也有离婚的。” 被人退亲有点尴尬,倒也不至于成了心疾。 叶姗早已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启齿。支支吾吾的,反而让她的父亲和妹妹误会了,以为她伤心欲绝。 再说了,离婚、退婚都不丢人,时代早已不同往昔了。 顾轻舟道:“我就离过婚。” 叶姗诧异。 叶妩更诧异。 今天大家怎么了,都要开诚布公了吗?从前的虚伪挺好的啊,大家把虚伪的面具戴上吧! “老师,你应该多教教阿妩,我妹妹喜欢听你的话。”叶姗道,“你们去玩玩吧,阿妩的腿如今好得差不多了,别闷在家里。” “我实在有点懒,不太想去。”叶妩道。 顾轻舟就看了看叶妩的腿。 她道:“应该多下地活动,也许会好的更快,总是闷在屋子里,经络恢复得慢。” “就是。”叶姗道。 叶妩性质阑珊:“我真不想去。我跟暖暖的感情要好,哪怕我不去,她也不会生气的。”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要订婚的,是那位叫康暖的女孩子。 康暖看上去很小巧,而且是圆圆的苹果脸,更加年幼了。 顾轻舟也明白,为什么叶妩不太想去康家。 康家那位七少爷,对叶妩充满了敌意。哪怕是叶妩躲着他,他都要追上了奚落几句,这让叶妩很烦躁。 她又不屑和他生气。 “我们去吧。”顾轻舟道,“阿妩,好朋友可遇不可求,别让康暖心中留一个遗憾。若是你去了,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叶妩沉默了下。 顾轻舟又问她:“害怕康七少啊?” 叶妩就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承认。 “倒也不是怕。能避开他的话,最好避开。”叶妩道,“他很不喜欢我。” “你们怎么结仇的?”顾轻舟问。 “这个,说起来话长。”叶妩道。 她大概是清楚的。 叶姗对妹妹的感情没什么兴趣,说了句还有事,就先走了。 顾轻舟则很想听。 她追问叶妩。 叶妩也如实相告。 “我跟暖暖从小就认识的,也时常去康家玩,自然也就认识了康昱。应该说,大家一起长大的,哪怕不亲近,也不至于反目成仇。 康昱一直对我和暖暖挺好的,也把我当亲妹妹一样。我没有兄长,又跟暖暖亲近,就心安理得接受了康昱对我的好。 后来是端阳节,我和暖暖的手工课需要准备布偶娃娃。我不会缝,暖暖就帮我做了。 我为了感谢暖暖,特意买了好多礼物去康家,给每个人,也给康昱买了一块他心心念念的手表。 他当时也是挺高兴的,可第二天他就把手表退回给我。他说我这个人虚伪,待人接物不真心。 他还说,我根本不喜欢任何人,我只是博的好名声。 话虽然不错,我的确有点,可我怎么想不通,这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对每个人热情,并不是怀着坏的目的,甚至没有贪求回报。 那么,我做好事博取名声,他们接受了我的恩惠,两全其美有什么错?康昱却不高兴。 从那之后,他就很针对我,我也减少了去康家的次数,尽可能避开他。老师,我其实不介意他讨厌我,毕竟有人喜欢、有人讨厌,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每次都冷嘲热讽的,让暖暖和我都有点为难。我的腿又伤了,哪怕我不去,暖暖也会理解我的。”叶妩道。 顾轻舟沉吟。 她听了叶妩的话,也是一头雾水。 问题出在手表上吗? 还是,少男少女的心思,她根本猜不着? 顾轻舟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不是普通的小男生。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你若是真的不想去,我们就不去。”顾轻舟道。 叶妩正要点头。 转念她又想,老师曾经的丈夫也在太原府,假如他也去了康家,老师还能见他一面,岂不是很好? 这么想着,叶妩觉得去了也无妨,所不过是康昱阴阳怪气的。 “还是去吧,在家里也怪无聊的。”叶妩改变了主意。 顾轻舟为她梳头。 她们到了康家的大门口时,没有遇到康昱,也没有看到司行霈,却瞧见了另外一个人。 第762章 嫉妒 第762章 嫉妒 顾轻舟又遇到了高桥荀。 高桥荀不是进门,也不是出门,而是立在门口的回廊下,和另一个人说话。 顾轻舟之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他,因为他不时往大门口瞥,好似在等待什么人。 看到顾轻舟,他愣神之后,高高兴兴朝顾轻舟跑了过来。 “你也来了?”高桥荀笑道,“真是意外。” “你也来了,才更意外。”顾轻舟道。 叶妩拄着单拐,步履维艰。 顾轻舟搀扶着她,准备往里走,就对高桥荀道:“等会儿见,高桥先生。” 高桥荀愣了下:“哦,那等会儿见” 他还以为顾轻舟会跟他一起进去的,毕竟他们比较熟悉。 而顾轻舟,丝毫没这个意思。 高桥荀挠了挠头。 等了一瞬间,宾客来来往往的,高桥荀站在门口也无所事事,就重新进了屋子。 那边,康家的人了叶妩,热情极了。 特别是叶妩腿脚不便还是出席,这是叶督军府给予了康家极大的面子,康家的长辈将叶妩敬为上宾。 叶妩介绍顾轻舟说:“这是我的老师。” 华夏文化中,老师等同于长辈,“天地君亲师”,辈分一直都在。 家庭教师,像是打杂的下人,可叶妩略去了其他,只说顾轻舟是她的老师,就像顾轻舟是她的长辈一样。 康家的人,立马改变了态度,对顾轻舟也尊敬有加。 顾轻舟的笑容款款,举止大方,和康家众人寒暄。 说了几句话,顾轻舟就道:“不如先坐下吧?” 康家众人这才惊觉自己失礼了,让叶三小姐站了这么久。 他们寻了个主位,安排叶妩和顾轻舟同席坐下。 落了席位,康家的二太太——也就是康暖和康昱的母亲,陪着叶妩闲聊。 顾轻舟发现,有个人不时在看她。 她眸光一转,瞧见了高桥荀,似乎想跟她说话,又犹豫要不要上前,颇是为难。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她觉得,她要跟高桥荀谈谈,打消他现在的心思。 坐了片刻,叶妩提出先去看看康暖。 叶太太和顾轻舟陪同着她去。 康暖很激动:“阿妩,你居然来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顾轻舟站在旁边。 康七少正好也进来,给他妹妹送一双高跟鞋。 瞧见了叶妩,他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 叶太太就骂他:“太不懂事了。” 康暖也道:“七哥,你快出去吧,前面很多事。” 生怕他冲撞了叶妩。 康七抬眸看了眼叶妩,见叶妩一副笑容恬静的样子,丝毫没有受影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心中发冷。 “好,这就走了。”康七道。 叶妩面上不动声色,似乎没感受到康七的敌意,掌心却微微发汗。 她陪着康暖说了很久的话。 直到前头开席了,叶妩才起身,跟顾轻舟和康太太,回到了宴席大厅。 顾轻舟搀扶着她,低声道:“阿妩,你做得很好。” 叶妩低低笑了笑。 彼此坐下,叶妩却发现,她正好是临近康七少。 换位置,显得那么不恰当,她又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情绪,故而微笑了下,放下拐杖就坐下了。 顾轻舟坐在她的右手边。 康太太瞧见了,走过来对康七道:“你挪个位置,这不是给你的。” “我坐了也行啊。”康七少道,“娘,您坐我旁边。” “胡闹。”康太太微微蹙眉。 “真没事,叶小姐也不介意的。是不是叶小姐?”康七少问叶妩。 他问话的时候,几乎凑到了叶妩跟前。 叶妩这时候格外镇定,完全不动声色,笑容轻柔道:“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妹一样,怎么如今还生疏了?婶母,无妨的。”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又看了眼康七少,没做声。 订婚宴准时开始。 这边的订婚宴,也算是新派的作法,跟岳城的略有差别,却也是大同小异。 新娘子没有露面,只是长辈们展示了一下两家的婚书,然后新郎官祝词。 一番热闹之后,正式开宴了。 “老师,南边的订婚宴,是不是这样?”叶妩问,“听说,这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康太太也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康太太松了口气,生怕自家办错了叫人笑话。 顾轻舟没有挑刺,而是句句称赞,让康太太觉得她很不错。 后来,有人过来敬酒,打断了闲聊。 叶妩的确擅长交际,颇有叶家女主人的感觉,八面玲珑。 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不管是男还是女,叶妩都能得体与对方周旋寒暄。若是光看她的表象,绝对猜不到她曾经饱受虐待。 而旁边康七少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似乎很反感叶妩的练达。 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生得英俊不凡,衣着华贵。 他生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有点像顾轻舟曾经见过的金太太,顾轻舟猜测他是金家的人。 叶妩与他细谈。 对方会接话,叶妩不管说什么,他都能应和,叶妩就一句句跟他说得开心。 旁边的康七少脸色更加阴沉,沉如寒铁。 他猛然站起身。 动静有点大,叶妩等人都看着他。 他道:“喝多了。” 也不打招呼,他直接走了。 康太太就说他太没有礼貌了,转身去追他。 金家的少爷说了几句,也去找其他女伴跳舞去了。 终于空了下来。 叶妩对顾轻舟道:“老师,我们去后面休息休息吧,我知道那边有空地方。” 顾轻舟说好。 于是,她们就去了之前康暖休息的小套间。 她们俩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一开始,顾轻舟没留意到什么,后来,她隐约听到了里屋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逐渐拔高。 叶妩有点尴尬:“老师?” 顾轻舟冲她摇摇头。 现在走,对方能听到的,会发现她们,还以为她们偷听。 顾轻舟也是才发现,这房子是前后通透的,对面也有个休息的客厅。 “老师,要不我们先走吧?”叶妩低声道。 就在这个时候,里屋吵架的声音更高了,而且提到了叶妩。 叶妩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 第763章 圈套 第763章 圈套 顾轻舟也竖起了耳朵。 在里屋谈话的,是康家的太太和康七少。 其中康七少情绪激动。 “你们都是虚伪透了!”康七少很大声道,“既然讨厌她,就不应该再和她来往。” 康太太无奈道:“我们不讨厌她。” “是吗?”康七少倏然咆哮般问,“那当初答应我的事,为什么又反悔了?你们全都虚伪。” “阿昱,话不是这么说的。”康太太明显底气不足,“叶三小姐人是很好的,我们也不讨厌她” “撒谎!”康七少道,“你们都不喜欢她!你们恨死她了!” 叶妩的唇色,微微发白。 顾轻舟也略感诧异。 她轻轻握住了叶妩的手,却发现叶妩的掌心一下子冰凉。 “我也不喜欢她!”康七少继续道,而且声音很大,“她比你们更加虚伪、做作,而且圆滑!她对谁真心?她对谁都不真心!” 这倒是真话。 叶妩死死咬住了牙关。 “好了。”康七少似疲倦极了,“不必再跟我说什么,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放心吧。将来,你和父亲老死了,会有人抬你们进祖坟的。” “你这孩子!”康太太也怒了,“我们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好的,你连父母都诅咒,你还有良心吗?你要遭天打雷劈的!” 康七少沉默了。 整个屋子里都寂静下来。 叶妩死死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她非常用力,似乎稍微松弛几分,她就要浑身颤栗。 “母亲,对不起。”最终,康七少低声认错了,“我不该发脾气。” 他们的话,慢慢更低了。 后来,那边的门吱呀一声,康七少和康太太离开了屋子。 叶妩这才慢慢松开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一时间哑然,竟不知该说什么。 叶妩独坐,一句话也没说。 “老师,我们也下去吧,免得叫人看到我们。”良久之后,叶妩道。 顾轻舟担心看了眼她:“阿妩” “我们家这几年,独占山西,康家是做金融的,钱财方面少不得有点纠纷,对督军府深恶痛绝。 这没什么的。 大家表面上不撕破脸,就可以相安无事。我也不喜欢很多人,跟他们一样。我只是有点意外,却不生气。”叶妩道。 她这番话,阻止了顾轻舟的话头,让顾轻舟所有的言语堵在喉咙里。 “我们下去吧,老师。”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 她们俩下了楼。 康七少不知去向,康太太依旧在人群里应酬。 看到叶妩,康太太没有半分异色,就像慈母般的温柔。 而叶妩,也是一脸甜美单纯的笑容,完全看不出痕迹。 顾轻舟擅长伪装自己,但是看到叶妩这幅样子,还是惊叹。 “叶小姐。”金家的少爷又过来,跟叶妩闲聊。 他们说起了留学的事。 中途,金少爷被他妹妹叫走,好像说点什么私密话。 顾轻舟就问叶妩:“怎么,他在追求你?” 叶妩失笑:“不会的。他叫金千潼,是金太太的儿子,他不会追求我的。” “为何?” “老师,这就一言难尽了,以后我们再说吧。他在德国留学过,我想问问他。我估计要跟他聊一聊,要不您先去逛逛?”叶妩道。 她怕顾轻舟无聊。 顾轻舟答应了。 转身,金少爷又回来了。 叶妩和金少爷果然就说起了留学的事,两个人言谈投机。 顾轻舟瞧见,不远处的二楼,康七少站在栏杆上,眼睛一动不动落在叶妩身上。 他的眼眸里,全是哀伤。 除了哀伤,还有极深的嫉妒。 太原府世家之间的恩怨纠葛,顾轻舟还没有摸透。 叶家和康家,都是当地大亨,他们的儿女婚姻,牵扯两个家族的联盟,这不是简单的儿女私情小事了。 顾轻舟还不知道内里的隐晦,她不能插手。 再说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情感高手。若不是司行霈的威逼利诱在先,死缠烂打在后,她也不会和他相爱。 顾轻舟往旁边一转。 她也想到处看看,认识一些人。 大家都知道她是叶妩的老师,是叶家的上宾,更是平野四郎的继女,故而对她也挺热络的。 “喂,阿蔷小姐!” 消失已久的高桥荀,这会儿突然出现了。 坐席的时候,顾轻舟都没看到他。 “高桥先生。”顾轻舟微笑。 高桥荀就觉得她笑得好假,叫人毛骨悚然的。 “我请你跳舞。”高桥荀沉了沉心思,对顾轻舟道。 “好啊。”顾轻舟同意了。 高桥荀又是一愣。 “不是请我跳舞吗?”顾轻舟见他发愣,笑着问他。 高桥荀回神:“是啊” 他跟顾轻舟滑入舞池,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肌肤微凉,五指修长,高桥荀心中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他莫名其妙双颊发烫。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于是,他抬眼去看顾轻舟,希望顾轻舟含蓄一点,没有瞧见他的窘态,却不成想,顾轻舟正意味深长看着他。 她有狐狸一样的笑容。 高桥荀顿时就踩到了她的脚。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高桥荀越发慌乱,想要去抚摸顾轻舟的脚。 顾轻舟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让他蹲下去。 “没事。还跳舞吗?”顾轻舟扬起脸,问他。 高桥荀道:“跳” 重新起了节奏,高桥荀一会儿又走错了,然后脸更加通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从面颊红到了耳根。 顾轻舟无奈。 她问他:“你喜欢我啊?” 高桥荀那底板坚硬的皮鞋,一下子踩在顾轻舟的脚背,顾轻舟只感觉整只脚被万针齐攒。 她忍着没痛呼出声。 “我”高桥荀挪开了脚,“我才不喜欢你!” “哦。”顾轻舟道。 她再等那股子疼痛过去。 高桥荀就带着她,出了舞池。 顾轻舟坐下,高桥荀不停问她,有没有踩伤,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的。”顾轻舟道,“没有踩伤。” “我看看。”高桥荀道。 “在这里脱鞋?你说真的吗?”顾轻舟问。 高桥荀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高桥荀足足有五分钟没开口。 后来,他对顾轻舟道:“我想跟你谈谈,你不能误会我。” “误会什么?”顾轻舟反问。 “就是就是误会我喜欢你,我没有。”他道。 “那不好意思。”顾轻舟笑了笑。 高桥荀继续道:“我真没有,我才不会喜欢你,你这个人人前会笑,背后凶神恶煞的,两面三刀。” 顾轻舟挺意外的,又笑了笑:“你还会说成语。” “还有啊,你还嫁过两次人。”高桥荀又道。 顾轻舟再次微笑,听着他说。 “还有,我喜欢日本的女孩子,不喜欢你。”高桥荀最后慎重道。 他说完了,看着顾轻舟。 他似乎想从顾轻舟脸上,看出什么反应。 顾轻舟却只是笑道:“好,你要时刻牢记。我也会记得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误会你了,我们澄清了。” 高桥荀握了握拳头,心中慌慌的。总感觉不对,话不应该这么说,他好像进入了什么圈套。 他突然心里堵得厉害。 好像他一下去就失去了很多。 第764章 捉弄 第764章 捉弄 高桥荀默默坐着。 他的情绪一阵阵翻滚,好似失去了什么东西,让他的呼吸略感紧促。 顾轻舟被他踩得很疼,故而想寻个地方看看自己的脚背。 她站起来往外走。 脚步略微踉跄。 高桥荀看到了她浅薄窈窕的背影,又见她步履缓慢,似有跛足,似乎是刚才踩重了,故而他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要去医院?”高桥荀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是,我要去洗手间补妆。” 高桥荀就道:“我知道洗手间在哪里。” 顾轻舟刚要拒绝,高桥荀就伸过来臂弯:“我带你去。” “真不用。”顾轻舟道。 高桥荀赌气似的:“不让我带你过去,我就抱你过去。” 顾轻舟笑起来:“你抱得动我吗?” 高桥荀立马附身过来。 顾轻舟连退两步,也收敛了几分笑容,对他道:“好好,我们都不要闹了。这样吧,你走前面,我跟着你,如何?” 高桥荀点点头。 原本附近就有个小客房,专供客人们如厕更衣,有佣人在旁边服侍的,洗手洗脸都有热水。 可高桥荀心念一转,居然往旁边岔路上走。 顾轻舟在他后面。 他放慢了脚步,声音也嗡嗡的,像是郁闷极了:“其实你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虚伪。” 顾轻舟就当这孩子的中国话没学好,只当不知道他这是骂她。 “而且呢,就算你嫁过人,将来也可以再结婚。”高桥荀又道,“那些稍微差一点的男人,是不会嫌弃你的。” 顾轻舟理应生个气。 对着高桥荀,她总能看到颜一源的影子。 这点虚无的不切实际的感觉,顾轻舟很珍惜,她真的很想念岳城的亲人们。 对待高桥荀,她就多了几分善意,也多了几分耐心。 “好,我知道了。”顾轻舟笑道,“我会鼓起勇气,再寻找一个男人嫁了。” 高桥荀似乎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转念一想,这不对啊! 这根本不是他说这席话的初衷。 她随便寻个人嫁了,还不如不嫁呢。为什么非要找个人嫁了? 再说了,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很多啊,比如高桥荀就觉得自己不错。 他的呼吸再次一紧。 他更加不开心了。 他不开心,就乱走路,往更加僻静的小路走去。 顾轻舟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 小径似乎越发窄了,有树枝藤蔓低垂。顾轻舟突然喊住了高桥荀:“别动。” 高桥荀一惊。 “怎么了?”他回过头,就发现自己脖子处凉飕飕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后颈。 顾轻舟看了眼他,问:“高桥先生,你怕蛇吗?” 高桥荀顿时就明白了,他一瞬间寒毛耸立,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唇色苍白:“我我快,快去叫人” “没事,绿色的蛇,应该没毒。”顾轻舟往前走了几步,“我来抓。” “不要啊。”高桥荀声音全变了腔调,又尖又细,不停说日语。 回神间,他又改了中国话,“叫叫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蛇吐信子,同时那凉软动了下。 他快要尿裤子了,面无人色:“救我,快去叫人来救我” 顾轻舟道:“我来试试。” “不不,你会吓到它别害我”高桥荀眼泪都下来了,“你别害我。” 顾轻舟上前,一下子就将他脖子上的蛇抓住。 高桥荀连退数步,跑到了前面更宽阔的地上,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已经没有蛇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喜极而泣,就听到了顾轻舟的笑声。 转身,见顾轻舟手里拿着一根折下来的藤蔓,缓缓走了出来,满面的笑容。 高桥荀这才明白过来。 “你”他恼羞成怒,“你太坏了,你居然” 顾轻舟笑道:“明明是你太胆小了。你故意把我往后院带,不知什么用心,又胆小,我才能吓唬到你。” 高桥荀又窘又怯,道:“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说归说,他这下子再也不敢带顾轻舟乱跑了。 他甚至很难堪。 他是男人,却被顾轻舟捉弄,露出那样的怯态,实在太尴尬了。 他躲开了。 他快步跑了出去。 顾轻舟这会儿,确定自己的脚趾没有断,因为疼痛感比刚才轻多了,而且走路顺畅。 她也准备往回走。 康家庭院深深,五月的草木繁盛,处处蛩吟。 琼华沐浴着葱郁树木,到处都是影子,略有阴森之感。 顾轻舟看到不远处有东西微动。 她没有多想,准备走过来的。可走近了,顾轻舟发现那一团团的,怎么都像个活物。 她犹豫了下,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她转身走,那人却打了个喷嚏。 顾轻舟正好走在旁边。 那团黑影要跑时,顾轻舟下意识拽住了黑影的衣领。 拽出来一瞧,是个孩子。 女孩子,约莫十来岁,非常的消瘦,头发也是稀疏枯黄。这个时节,大家都换了单薄衣裳,她的粉红色锦缎上衫却是加棉的。 她很怕冷。 “你是谁啊?”顾轻舟问。 对方也察觉顾轻舟是个年轻纤瘦的女人,对她的攻击性不大,没有使劲挣扎。 她期期艾艾:“我迷路了” “你要回宴席大厅吗?”顾轻舟道。 女孩子摇摇头。 “那你是康家的人?”顾轻舟又问。 她点点头。 “你在自家迷路了?”顾轻舟再次问。 小姑娘怯生生点头:“嗯,我不常过来。” 康家是个很大的家庭,康暖是二房的姑娘,此处也是二房的院落。 “你叫什么?”顾轻舟问,同时放开了她的衣领,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的手腕非常细,全是骨头,没有半点肉,而且冰凉。 “晗晗。”小姑娘道。 康晗,依靠取名的习惯,她应该是康昱、康暖同一个辈分的。 很多人家会把孩子的辈分,化为偏旁部首放在名字里。 这个习俗,不止是北边有,就是南边也有,顾轻舟曾经住过的顾公馆,那些孩子们都是“丝”字辈,故而他们用绞丝旁取名;而颜洛水家的孩子们,都是“水”字辈分。 “你是哪一房的姑娘?”顾轻舟问。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人声。 顾轻舟还没听清,小姑娘却吓了个激灵,挣脱了顾轻舟的手,使劲往黑暗处跑。 第765章 谁下的毒手 第765章 谁下的毒手 “晗晗,晗晗” 顾轻舟这时候听清楚了,是个焦虑的女声,喊着小姑娘的名字。 小姑娘身体不好,跑起来比较慢。 顾轻舟就应了声:“喂,这边,晗晗在这边。” 那边略微一静,然后高跟鞋滴滴答答就朝顾轻舟这边跑了过来。 “谁在那里啊?”女声问道,“晗晗呢?” 晗晗跑了几步,就头晕眼花,一下子被树藤扳倒了。 顾轻舟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同时出声,让女人循声找过来。 “晗晗!”女人看到了康晗,继而是喜极,“你吓死我了,怎么乱跑呢?” 她用力抱紧了康晗。 同时,她也看到了顾轻舟。 后院的路灯稀薄,光线清淡,在月华的陪衬之下,勉强可以看清楚人脸。 “您是叶三小姐的老师吧?”对方一下子认出了她。 “对,我是的。”顾轻舟道。 同时,顾轻舟也发现,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比顾轻舟大不了几岁,穿着一件粉红色锦缎旗袍,漂亮又娴雅。 她也想起来,她之前见过这女人,这是康家的三太太,康暖的婶母。 “三太太是续弦,才娶进门的。”顾轻舟记得叶妩这样跟她说过。 果然,顾轻舟也不觉得三太太这般年纪,能生的出康晗这么大的女儿来。 “三太太,您好。”顾轻舟客套道。 三太太笑了笑:“您好,平野小姐,真是太失礼了,您怎么跟晗晗到了这里?” 康晗想要挣脱继母的手。 顾轻舟看着这孩子,康三太太很想照顾好孩子,而孩子很抵触她。 清官难断家务事,顾轻舟也不好插手。 只是,康晗瞧着非常不健康。 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康晗挣扎得更加用力。 然而,康三太太死不松开。 于是,康晗在她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让康三太太吃痛惊呼。 她身不由己松开了康晗。 顾轻舟眼疾手快,一把将康晗拉住了,声音微高:“不许动!” 康晗吓了一跳。 可能是家里的长辈很疼爱她,她还没有被人呵斥过,当即吓懵了,怔怔站着不敢动。 “咬人是不对的,你先道歉。”顾轻舟板起脸。 康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摸清楚情况,傻乎乎的顺着顾轻舟的话,对她继母道:“对不起,是我不对” 她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有气无力。 康三太太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没事,没事,一点也不疼。” 康晗又看顾轻舟。 她想动,又不太敢动,眼底怯怯的。 “好了,跟你母亲回去吧。”顾轻舟道。 康晗却不想。 她宁愿靠近顾轻舟。 康三太太眼眸发暗。 她对顾轻舟道:“平野小姐,您能不能去我们那边坐坐?宴席还没有结束,我派个人去告诉叶三小姐,她不会着急的。” 顾轻舟犹豫了下。 康三太太和康晗都眼巴巴看着她。 顾轻舟没了办法,只得道:“好吧,我去坐坐。” 她冲康晗伸出了手。 康晗犹豫了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跟着她往回走。 到了三太太的院子,佣人端了茶。 还给康晗端了杯热的牛乳。 康晗爬到了大炕的里侧,不肯动;而顾轻舟和康三太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闲聊。 “她看上去脾胃虚弱。”顾轻舟对康三太太道。 “是,她能吃的东西不多,吃什么都吐。”康三太太很犯愁。 康三太太是前年嫁过来的,康晗也是前年生病的。 之前,康晗活泼又健康,却在康三太太大婚的第二天,又吐又闹。 这让康三太太饱受流言蜚语。 康晗状态一天天差了,请了多少名医,也无法治疗她的顽疾,康三太太都愁死了。 “请过医生吗?”顾轻舟问。 康三太太道:“请了不知多少” “医生都怎么说?”顾轻舟问。 康三太太道:“中医说是脾胃导致的痿隔,西医说是贫血。” 痿隔,是指脾胃虚弱导致的呕吐脘闷、食少纳呆。 而贫血,也需要进补。 一直没有改善,问题还在脾胃上。 “我能给她把把脉吗?”顾轻舟问。 康三太太诧异:“你会把脉?” “我曾经了解了一些。”顾轻舟道,“我也看不准。” 康三太太热衷于和叶督军府的贵客打交道,故而冲康晗招招手。 康晗不理她,对她很芥蒂。 康三太太尴尬极了。 顾轻舟上前,爬到了康晗蜷缩的角落里,问她:“我可以给你把把脉吗?” 康晗把头埋在膝盖里,有点害怕顾轻舟。 顾轻舟又道:“你能把手递给我吗?” 康晗犹豫了半晌,才将手递过来。 顾轻舟把脉,发现康晗就是脾胃虚弱导致的问题,可以调理。 只是,这么简单的病,为什么会拖成这样了呢? “三太太,以前的医生开过药方吗?”顾轻舟问。 “开了,可惜她吃什么吐什么,没用的。”康三太太道。 顾轻舟握住了康晗的手,问她:“晗晗,你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想要吐?” “虫子。”康晗道,“有很多虫子爬到了我肚子里。” 顾轻舟又看了眼三太太。 康晗并没有虫病。 康三太太也无奈摇摇头。 顾轻舟还想继续问,康晗却抱紧了自己的腿,更加用力蜷缩。 不能狠逼,否则会引起孩子的反感,顾轻舟就后退了几步。 康三太太问她:“您觉得这是为什么问题呢?”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我暂时也拿捏不准。” 康三太太就觉得,她没什么医术,故而没有再追问。 正在这个时候,佣人回来说,叶妩正在找顾轻舟。 前头散席了,叶妩要回家。 顾轻舟就跟康三太太和康晗告辞。 “我改日再来看晗晗。”顾轻舟道。 康三太太道谢。 顾轻舟就离开了,去了前头找叶妩。 回去的路上,叶妩问顾轻舟,为什么去了康家三房坐坐。 顾轻舟就如实相告。 “你知道康晗吗?”顾轻舟问。 叶妩道:“康暖常说的,她最喜欢的堂妹,被她那个新来的婶母给害了,如今病得很厉害。” “新的三太太下的毒手?”顾轻舟好奇,“康家都这么觉得?” 第766章 医者的怪癖 第766章 医者的怪癖 叶妩说起了康晗。 康晗的确是在康三太太进门之后,一天天病重的。 “晗晗特别聪明,康家的老太爷最喜欢她了。”叶妩如实道,“老师您也瞧见了,她现在病得不成样子。” 顾轻舟略有所思。 叶妩沉默了下,道:“假如是我的话,一进门就要伤害十岁的继女,实在不明智。 晗晗今年都十二岁了,若是有点脑子的女人,都知道善待晗晗,博得康家上下的美名,然后过了几年送她出去留学。 留学回来,再把晗晗嫁出去,这继母做得又敞亮又大方,而且晗晗根本碍不到继母的眼。 非要下毒手,真是下下策。我看康家三太太为人机灵,是个聪明通透的,未必就是她下手害了晗晗。” 顾轻舟道:“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你还没有结婚,都知道这样考虑,康三太太肯定也会。 晗晗出事,康三太太这个继母首当其冲要被人诟病,康家又不是寒门祚户。看如今这架势,康三太太的名声也差不多完了,晗晗也重病,她们俩都是受害者。” “您觉得是谁呢?”叶妩道。 顾轻舟笑道:“这哪里能猜到呢?这世上又不止咱们两个人清楚,其他人肯定也明白。康家自己都没查清楚,咱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叶妩就想起他父亲说过的顾轻舟。 顾轻舟在江南有“第一神医”的名头。刚知道这点时,叶妩很吃惊。 如今看顾轻舟很关心晗晗,也许她可以救晗晗一命? “老师,晗晗的病,您有办法治疗吗?”叶妩问。 顾轻舟道:“我不是很有把握。康晗喝什么都吐,这点就难以应付。西医有个好处,可以把药通过静脉注射。 可惜了,中药没办法这样注射,非得靠服用。假如能求助西医,也许可以治疗。只是,我还没有找到病因。” “什么?” “每个病都有病因。”顾轻舟道,“康晗的病因是什么引起的,我还不知道,从她的脉象也看不出来,需得询问。 今天我随意问了几句,小姑娘说不清楚,我也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还得再次深入了解。” 叶妩一听,还是觉得很有戏。 “老师,不如我请晗晗到督军府,到时候您再细细检查?”叶妩道,“若是您能治好康晗,我也感激您。” 顾轻舟笑了笑:“我也没把握。” “老师,您就别谦虚了,我父亲说过了,您在江南的中医界名头响亮。能被称为第一神医,这得是多大的能耐。您肯定有办法救康晗的。”叶妩道。 她很热络。 顾轻舟看得出,叶妩的真心和虚伪的应酬还是有差别的。 对于晗晗的关心,叶妩是真心的。 这对她来说,非常难得。 顾轻舟原本打算慢慢来的,可叶妩这样急切,她也只得答应了:“好,我来想办法。前提是,这件事得告诉康家的长辈。”  叶妩道好。 康家的长辈同意了,顾轻舟才可以动手医治。 叶妩派了督军府的一名副官,直接去见了康家的老太爷。 “三小姐结识一位名医,只是对方性格内敛,不太愿意见人,只肯在督军府。三小姐很关心晗晗小姐,问能否送晗晗小姐去一趟督军府,让名医把把脉。”副官道。 康家老太爷微愣。 他又派佣人去请了康家的三老爷和三太太。 闻得如此好事,康家的三老爷满心同意,康三太太也充满了期待,希望康晗早已好起来,洗清她残害继女的污点。 “既然这样,就让晗晗过去吧。”康家老太爷道。 他让康晗的继母亲自送。 叶督军府的副官却道:“三小姐让晗晗小姐一个人去,派佣人送即可。长辈还是别去,名医都有点怪癖。” 康三太太看了眼老太爷。 老太爷又问儿子、儿媳妇的意见。 “让晗晗去吧,早日治好。”康三太太先表态。 她不去正好,少承担责任。 于是,老太爷同意了,派了佣人送晗晗去了叶督军府。 顾轻舟再次见到晗晗,是上午的十点,阳光温暖而明媚。 晗晗一张小脸蜡黄,小小的一团,非常的可怜。 “晗晗,还认识我吗?”叶妩俯身问她。 康晗对叶妩很有好感,笑着称呼她:“阿妩姐姐。” “真乖。”叶妩道。 叶妩又介绍顾轻舟给康晗认识,说:“这是我的老师,她最会治病了。治好了晗晗,晗晗又能跟我们一块儿玩了,好不好?” 康晗很抵触,立马缩到了叶妩身后。 她非常害怕治病。 叶妩心疼,不停抚摸她的头发。 顾轻舟靠近时,康晗就很害怕,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别急,慢慢来。”顾轻舟道 。 当天,她想尽了办法靠近康晗。 效果不佳。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康晗才算跟顾轻舟靠得比较近,愿意和顾轻舟说话。 “你肚子里有什么虫子,晗晗?”顾轻舟问。 康晗闻言,表情很痛苦,刚吃进去的小半碗白米粥,哇的一口全部吐了出来。 顾轻舟这时候,差不多知道了这孩子的症结所在。 她急忙端水给晗晗漱口。 “不用着急,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就再告诉我。我知道了,就能帮你杀了那些虫子。”顾轻舟道。 康晗趴在叶妩怀里,不言语。 叶妩低声安慰着她。 顾轻舟也不再狠狠逼迫她。 “老师,这样行不行?”叶妩道,“万一晗晗有个好歹,我没办法跟康家交代啊。” “没事,你就跟康家说,留晗晗住一个礼拜,不许他们探望。等晗晗好了,再送回去。”顾轻舟道。 “要一个礼拜?”叶妩微讶。 她还以为,只需要留晗晗一两天呢。 “对,要一个礼拜。”顾轻舟道。 这个时候顾轻舟,很强势,也很有魄力。 叶妩就知道,她已经有了诊断。 一旦顾轻舟有了主意,叶妩相信晗晗不日即可痊愈了。 只是,叶妩也很好奇,晗晗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拖到了今天。 “老师,晗晗是中毒吗?”叶妩问,“她一直无法痊愈,肯定有个病因的。到底是如何引起的?” 第767章 情志病 第767章 情志病 叶妩的问题,顾轻舟没有解答。 她让叶妩派人去告诉康家,她们要留康晗小住一个礼拜,请康家答应。 康家那边,康晗的继母亲自登门,看望康晗,顺便问:“我能否留在这里陪她?” “三太太,督军府是军事重地,我实在不方便留您小住。”叶妩道。 康三太太非常失望,甚至露出了为难之色。 叶妩就含笑问她:“三太太,您这是不信任我吗?” 康三太太忙道:“叶小姐说笑了,我岂会不信任您呢?只是,我到底是晗晗的母亲,我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叶小姐您能理解我吗?” “我当然理解。”叶妩叹了口气,“可是督军府我不敢留您小住;晗晗回去了,又无法治病,您说怎么办?” 彻底将了康三太太一军。 康三太太沉默了片刻,还是觉得把晗晗这个烫手的山芋,踢给叶妩。 从此之后,晗晗好不好,康三太太都有一个可以推脱的人。 “那我就先回去了,劳烦叶小姐。”康三太太道。 等康三太太走后,顾轻舟和康晗才从屋子里出来。 康晗的心情不错。 叶妩赶走了她的继母,得到了她的信任,她冲叶妩微笑。 顾轻舟就继续和她聊天。 “晗晗,跟我说说虫子的事,好吗?”顾轻舟问。 康晗立马就痛苦蹙紧了小眉头。 她想要开口,结果却哇的一声,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之前吃的水果,吐得一干二净。 顾轻舟叫人端水给她漱口。 过了一个小时,顾轻舟再次询问。 一连三四次,顾轻舟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 康晗不停的吐。 叶妩有点急了,问顾轻舟:“老师,这样行不行啊?” “没事,我心中有数。”顾轻舟道。 这次,顾轻舟改变了策略。 她问康晗:“晗晗,你爹爹和你母亲是哪一年结婚的?” “前年,六月初三。”康晗很清楚得记得。 “那天,你做了什么?”顾轻舟问。 “我想吃臭豆腐,就偷偷跑到了厨房,然后我很渴,然后”康晗听到这里,立马又痛苦干呕了起来。 “然后虫子就爬到了你肚子里,是不是?”顾轻舟问。 康晗忍着想要吐的痛苦,使劲点点头。 “那么,是什么样子的虫子?白色的,还是红色的?”顾轻舟又问。 “红色的。”康晗突然大哭起来。 叶妩满头雾水。 什么红色的虫子? 顾轻舟上前,轻轻将康晗抱住,拍她的后背,不停的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的。” 康晗瑟瑟发抖。 “虫子在你肚子里,是不是?”顾轻舟又问。 康晗浑身发抖,还是点点头。 “我来想个办法,让你肚子里的虫子全部吐出来,好不好?”顾轻舟道。 康晗睁大了眼睛,期盼又不敢置信看着她:“真、真的?” “真的。”顾轻舟道。 叶妩这时候,也明白了几分。 顾轻舟让叶妩调拨一个副官给她,让副官去帮顾轻舟做一件事。 而她自己,则当着康晗的面,开了药方,让佣人去抓药。 抓回来之后,顾轻舟就一直熬药。 她就在房间里熬。 叶妩不讨厌药味,康晗也习惯了,故而这一熬就熬到了晚上十一点半。 康晗昏昏欲睡。 药终于熬好了,顾轻舟端给了康晗:“你喝下去,就能把所有的虫子都打出来,再两贴,明天就没事了。” 康晗将信将疑。 她端起了药,咕噜噜喝了。 喝完之后,没过多久,康晗就很想要吐,顾轻舟让佣人端了一个干净痰盂进来,给康晗吐。 康晗哇的把喝下去的药,全部给吐了出来。 吐完了,康晗下意识看了眼痰盂里,突然微微发愣。 她凑近,看得跟清楚了,她突然大叫了起来:“姐姐,姐姐!” 顾轻舟急忙进去。 康晗则吓得大叫。 叶妩紧随其后,就看到康晗吐满的痰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顾轻舟忙道:“来人,快拿个干净的脸盆过来。” 佣人道是。 顾轻舟就把康晗吐过的痰盂给倒出来。 痰盂的水里,除了药汁,还有一些乱动的虫子。 “啊!”康晗吓得捂住了眼睛,“虫子,虫子!” “看,这就是你吐出来的虫子!”顾轻舟则很惊喜,“晗晗,真的有虫子!” 康晗放了手,也上前去看。 果然,她身体里的虫子被吐了出来。 康晗紧张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老师,还有吗?我的身体里,还有虫子吗?” 她跟着叶妩叫顾轻舟老师。 可能老师是个亲切又安全的称呼。 顾轻舟道:“可能还有点残余。” “老师,我要喝药,我还要喝药!”康晗紧张又急切道。 顾轻舟道:“好好,我们再熬药,不过这个药要熬很久,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不,我要看着。”康晗精神绷得紧紧的,她想要全部吐出来,道,“老师,我要看着熬药,要不然佣人偷工减料。”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颇有点大人的口吻,顾轻舟也是头一回见。 她不免笑了。 顾轻舟道:“好,那你看着。” 叶妩略感糊涂。 顾轻舟给她使了个眼色,对叶妩道:“我有点困了,我们先去睡吧,让晗晗在这里看着熬药。” 然后,她又让人把康晗呕吐出来的虫子倒出去毁掉。 出了院子,叶妩低声问顾轻舟:“老师,那是红线虫,红线虫不能在人的胃里生存的。” “我知道。”顾轻舟笑道,“你也知道,康家的其他人更知道,但是康晗不知道。” 叶妩顿时醍醐灌顶:“老师,晗晗得的,是一种心疾顽疾。她认为自己的胃里有虫子,旁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而且很害怕。 所以,想要治好她,不是反驳她,而是顺从她的想法。那些虫子,是您事先叫人放进去的。” 顾轻舟点点头。 叶妩又想到,顾轻舟这几天不停的询问,除了她自己弄清楚之外,也是希望康晗具体想起那些虫子的模样。 “她说喝水的时候喝到了虫子,那个时节最有可能的,就是红线虫或者蛆虫。”顾轻舟道,“她终于想起是红线虫,就是最好的了。” 顾轻舟和叶妩去睡觉了。 佣人熬药,依照顾轻舟的吩咐,再次给康晗喝药。 康晗的胃形成了呕吐习惯,不管喝什么都会吐,故而顾轻舟开给她的,就是普通药。 这是心理疾病,中医上称为情志病。 第768章 神医初露锋芒 第768章 神医初露锋芒 康晗第二次呕吐的时候,“吐出”五条红线虫;第三次,只有两条;第四次、第五次,再也没有了。 孩子也奄奄一息。 顾轻舟给她把脉。 “虫子全部没有了。”顾轻舟惊喜对康晗道,“晗晗,已经没了。” 康晗“亲眼”瞧见自己吐了虫子,而且后面的水里,的确是干净了,也没有再吐出任何东西,在她小小的心里,也终于肯定,自己痊愈了。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心疾祛除,可是她的呕吐和脾胃虚弱,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调理好的。 顾轻舟能做的,是先治好她的呕吐。 她尝试用了“热葱贴肚脐”的办法,再给她服用了些生姜水。 一开始还是吐,到了第六天,她的呕吐感逐渐减少,能吃一些蔬菜汤。 “蔬菜汤可以升胃气,如今病愈了,再喝几天蔬菜汤,大概就可以正常吃饭了。”顾轻舟道。 康晗懵懂点点头。 顾轻舟回了趟平野四郎府邸,康晗亦步亦趋跟着她。 吐出虫子之后,康晗对顾轻舟的感情极深,很粘着她。 顾轻舟每天都要去看二宝,康晗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突然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康晗有点紧张,往顾轻舟身后躲了躲。 “这是二宝。”顾轻舟介绍道,“晗晗,你过来,没事的。” 晗晗小心翼翼走到了二宝身边。 “二宝,这是晗晗。”顾轻舟道,“你能感受到晗晗进来了吗?” 二宝很耿直,摇摇头。 顾轻舟很有耐性,跟晗晗说了二宝的事。 晗晗就主动问二宝:“你看不见,就像夜里吗?” 二宝道:“不像啊。” 两个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然后他们还是聊了起来。 二宝看不见,似乎引起了晗晗的怜悯,她一直跟二宝说话,两个人越谈越起劲,顾轻舟站在旁边,有点听不懂孩子们说什么。 “你的手好热。”晗晗拉二宝的手。 二宝也说:“你的手好冷。我给你捂手。” “好。” 顾轻舟觉得,晗晗是个很寂寞的孩子,最近这两年她生活在惊恐里;而二宝,更是孤寂。 他们若是能作伴,倒也不错。 她没有阻止。 顾轻舟转身,派人去准备饭菜,做些清淡的、容易消化的给晗晗,又做了二宝爱吃的红烧肉。 晚饭的时候,晗晗跟着顾轻舟和二宝吃饭,她这次竟然吃了小半碗的米饭。 饭后,顾轻舟带着她散步,怕她胃里积食了,她的胃还没有那么强的消化能力。 “老师,二宝能去我家里住吗?”晗晗问顾轻舟,“我很想他能陪着我。” “这个不行啊。”顾轻舟道,“二宝是我的师弟,他也要陪着我。况且呢,我们都不是你家里的亲戚,去你家里住很不方便的。” 晗晗颇为失望。 顾轻舟就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可以常到这里来玩啊。” 晗晗又说好。 两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才送晗晗回叶督军府。 到了第八天,晗晗的呕吐已经止住了,能吃些容易消化的米粥,以及清淡的蔬菜和水果。 康太太来接晗晗时,见晗晗并没有她幻想中的大变样,略感失望。 “晗晗的病已经痊愈了,再也没什么虫子。这几天饮食上还是要注意,多吃些容易消化的。”顾轻舟叮嘱康三太太。 康三太太就问顾轻舟和叶妩:“那位神医呢?我想见见他,当面道谢。”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康太太,晗晗是我治好的。” 康三太太错愕看着顾轻舟。 叶妩在旁边作证:“此话不假,的确是老师治好了晗晗。三太太,您听我老师的话,她的话就是医嘱。” 康三太太懵了。 她犹豫着点点头:“是,是。” 然后又说,“多谢平野小姐。” 她多次叫顾轻舟为平野小姐。 因为顾轻舟和她不太熟,而且每次谈话都有很重要的内容,顾轻舟就没有打岔去纠正她的称呼。 直到此刻。 “您不要叫我平野小姐,我就感激不尽了。”顾轻舟道,“我虽然是平野四郎的继女,却是中国人。” “那您贵姓?”康三太太问。 顾轻舟道:“您叫我阿蔷小姐吧。” 她嫁给了司行霈,冠以夫姓,她该叫“司顾氏”了。 然而,她的身份还没有到完全公开的时候,这样称呼会惹来麻烦。 “好好,阿蔷小姐。”康三太太回神道。 叫阿蔷小姐,就是不方便透露自己生父的姓。到底是没有,还是不能说? 康三太太就觉得平野夫人来历有蹊跷。 “平野夫人那么漂亮,她的女儿却自称是中国人,那么她会不会是名伎之流?”康三太太心中腹诽。 权贵娶名伎,在南边司空见惯的,也许日本也这样吧? 到底不与自己相干,康三太太也没多想。 她再三跟顾轻舟道谢,然后把康晗给领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康晗态度略有改变,她不再愁苦,有了点之前的活泼。 康三太太将孩子领回去,如实跟康家老太爷和众人说了康晗的情况,也说了是阿蔷小姐治好了康晗。 康家的人都蹙眉。 才几天,康晗没什么变化,康家老太爷没当回事,对康三太太道:“照顾好她吧,以后别让孩子乱跑。” 康三太太道是。 晚夕,他们两口子也说起了康晗的病。 康晗的父亲说:“没看出晗晗哪里就痊愈了。” 康晗的继母则道:“我是盼着晗晗能早日痊愈,这样也能解了我的骂名。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谁能想到呢?” “你也别多想,人心自有公道。”康三老爷说,“只是,叶小姐此举,我不太明白深意。晗晗看上去不像是好了的。” 结果第三天的早晨,照顾晗晗的女佣,急匆匆跑进来,似见了鬼一样。 康三太太还以为晗晗出事了,忙问:“怎么了?” “三太太,十小姐她她从前天回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吐”佣人涕泪纵横。 没有吐,这就是说,已经好了。 康三太太先是发愣,继而狂喜,唇角一点点上扬,是一张灿烂至极的笑脸。 很快,康家上下就知道,康晗已经有了痊愈的征兆。 全家皆惊。 第769章 哥哥真漂亮 第769章 哥哥真漂亮 康家是有名的金融世家,从清朝中期,山西的各大钱庄,一半在康家名下。 随着西学东渐,康家也办起了银行。 就是叶督军府,也要依靠康家庞大的财力支持。 整个山西最有钱的,就属康家了。 叶妩要给康晗治病,康家上下并未忐忑。叶督军府虽然显赫,可没有金融巨资的支持,他也难在如今这军阀混战中维持山西的稳定。 故而,在康家看来,叶小姐表达善意,是很正常不过的。 他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康晗的顽疾,康家早已想尽了办法,都没有结果。却不成想,居然被叶家的医生治好了。 康老太爷大喜。 “爹,我前些日子还说,要派人去南边请司家的少夫人,不成想晗晗竟有这等好运气。”康家的姑奶奶康芝道。 康芝嫁给了同样开钱庄的朴家。 朴家人丁单薄,姑爷朴航的父母去世之后,他连个亲叔伯也没有,故而就到康家借住。 两家生意还是单独做,可暗地里已经不分家了。 姑奶奶康芝是老太爷唯一的女儿,宝贝得不行,在康家上下说话都有分量。 “是啊,我还可惜了,那位少夫人被炸成了肉沫。”康家的老太爷康涧说。 “晗晗有这样的运气。”康芝高兴道。 又过了三五天,康晗没有反复,能吃饭了,不再呕吐,逐渐有了点活力,也愿意与人交谈,而不是把自己藏起来。 康家就知道,这孩子完全恢复是迟早的。 “爹,我们两口子商量着,您七十大寿要不也邀请了叶家那位神医吧?”康三老爷道,“她可是晗晗的大恩人。” “那自然得邀请了。”康老太爷康涧说,“拿我的印章,我亲自给他下个帖子。那位名医叫什么?” “这个”康三老爷有点懵,他哪里知道呢。 “去问问。”康涧对这个小儿子很失望。 康三太太却是知道的。 她也跟她丈夫说过,可惜康三老爷不太相信。 到了老太爷跟前,康三太太如实相告。 “是阿蔷小姐。”康三太太道,“就是叶妩小姐的那位老师” “平野四郎的继女?”姑奶奶康芝问,“干嘛要叫阿蔷小姐?” 她觉得直呼名字,不够尊重。 康三太太也解释了。 康家的姑奶奶和老太爷都见过顾轻舟的,却没什么印象。在他们的认知里,顾轻舟那个“老师”,更像是从前的“贴身丫鬟”,照顾叶妩的一切。 “是她吗?”姑奶奶不太相信。 康三太太道:“叶小姐是这么说的。” 屋子里沉默了下。 老太爷说:“既然如此,就给她下帖子吧。” “爹,请您写阿蔷小姐吧,别写平野小姐。咱们既然请了她,还是别犯了人家的忌讳。”康三太太建议道。 老太爷颔首:“就依你所言。” 盖着康家老太爷私章的请柬,送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接到请柬的,是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都气笑了。 她递给了蔡长亭。 蔡长亭一瞧,居然是“阿蔷小姐”。用名字作为称呼的,实在不伦不类,可康家如此慎重下了请柬,意味着这是顾轻舟主动要求的。 她甚至把“平野”这个姓氏视为邪祟。 “她倒是毫不掩饰,想要跟咱们划清界限。”平野夫人笑道,“阿蔷有点任性。” 蔡长亭没说话。 对于顾轻舟,蔡长亭现在保留意见的时候比较多。 他始终觉得,平野夫人太纵容了顾轻舟,绝非好事。 顾轻舟太过于聪明,放纵她一步,以后就要花十步来对付她。 平野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始终觉得顾轻舟跟她一条心,故而对顾轻舟的聪慧欣赏远胜于防备。 “长亭,你把请柬送给她吧。”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 见他不言不语,平野夫人又道:“长亭,别太担心,阿蔷哪怕是孙猴子,她也翻不出五指山啊。” “夫人,我只希望您别忘了,阿蔷跟咱们不是一条心。”蔡长亭委婉道。 平野夫人道:“好,我会牢记的。” 去送请柬时,蔡长亭发现顾轻舟这边来了个小女孩子。 小女孩子很瘦,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虚弱。 蔡长亭进来,女孩子身不由己被他吸引,睁大了眼睛看着蔡长亭。 顾轻舟也回眸。 “这位是长亭,是我的好朋友,将来要做我的姐夫。”顾轻舟笑着介绍,“晗晗,叫长亭哥哥。” “哥哥”晗晗回神,悄悄对顾轻舟道,“老师,哥哥好漂亮,比我姑母还要漂亮!” 顾轻舟笑起来。 蔡长亭也听到了。 他粲然一笑,更是神采叠锦。 “这是康家的十小姐,叫晗晗。”顾轻舟道,“她是叶小姐的朋友,所以我没有打招呼就让她过来玩,不妨事吧?” 顾轻舟为何会收到了康家老太爷的亲笔请柬,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早已知晓。 康晗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意外。 “不妨事。”蔡长亭道。 他递过来请柬,说康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邀请顾轻舟。 “这是太原府的盛事,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出席。夫人希望你能去。”蔡长亭道。 “你们去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点点头:“都去的。原本,你算算平野将军的家属,如今你是康家的贵宾了。” “我听你的意思,怎么有点嫉妒呢?”顾轻舟失笑。 蔡长亭也笑起来。 他神态温柔:“阿蔷,我真的很嫉妒你。” “我也觉得。”顾轻舟笑道,“嫉妒就行了,可别生怨怼。” 蔡长亭微笑。 他始终是那副谦和的模样,对顾轻舟的神态是温柔的。 以至于他离开之后,晗晗附耳问顾轻舟:“老师,那位哥哥喜欢您吗?” “他呀?”顾轻舟笑起来,“他的心就跟他的脸一样漂亮,金灿灿的,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康晗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很向往道:“哥哥真好。” “可不是。”顾轻舟笑道,“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康晗对这话,却是不太同意。 蔡长亭虽然漂亮,可康晗还是有她自己的判断力。 她低声对顾轻舟道:“老师,二宝比那位哥哥更好。” 顾轻舟笑起来,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 第770章 私会司行霈 第770章 私会司行霈 顾轻舟接到了康家的请柬,也正式回复,表示自己肯定会去的。 同时,她在叶妩的安排下,再次见到了司行霈。 他们约的是一家书局。 书局后面有个小小会客室。 店家关了门,叶妩在外头看书,顾轻舟和司行霈在里屋说话。 他一把搂住了顾轻舟。 坐在椅子上,顾轻舟看得出他很疲倦,就问他:“这几天很辛苦?” “刚从平城回来。”司行霈低声,将头搁在她的颈窝,“回去了七天,处理完了一些事,又来了。” 顾轻舟蹙眉。 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司行霈:“你这样来回跑,吃力不讨好的。太原府地理位置很重要,经济很发达,这边的有权有势的人物很多。 你如此动用飞机,反复折腾,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司行霈,你回平城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司行霈却摇摇头。 “就是一点小事。”司行霈道,“我就像在岳城那样,已经买下了一块地,平日飞机就停在那里。太原府还没有飞机,我何时动身离开的,他们都不知道。” 这是个好时机。 等太原府一旦装配了飞机,任何途经太原府上空的,都会被察觉。 司行霈现在还能偷偷摸摸的。 他想着利用这个空挡,辅助顾轻舟处理完大事,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平城了。 再拖下去,拖到叶督军弄到了飞机,事情就不好做了。 “我怕你辛苦。”顾轻舟蹭了蹭他短短的头发。 他的头发干净,短短的,有些扎人,也有他身上独特的清冽。 顾轻舟心中发暖。 “不辛苦。”司行霈笑道, “想要接太太回家,就不能怕辛苦。” 顾轻舟失笑。 “你明知道不是我不想回去,而是我不能。”她叹气,“时间太短了,民众还没有忘记那些谣言。” “人都是善忘的,他们也许已经忘光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却不太相信。 她没有和司行霈争辩。 两个人相依,司行霈抬起头,就能亲吻到顾轻舟的面颊。 顾轻舟很心疼他,故而再次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 “康家老太爷过寿,你可知道?”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点头:“我还收到了请柬。” 她就把自己治好康晗的事,说给了司行霈听。 她不仅仅救了康晗,似乎还给二宝找了个伴儿。 康晗把二宝视为好友。 “那就好。”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解:“哪里好?” “你可以进入康家。康家的宴会,太原府的政要名流都会去,用心观察。”司行霈道。 保皇党,也许就在这些人中间。 顾轻舟想要接近他们。 司行霈又道:“我这次还回了趟岳城,见到了霍钺。” 顾轻舟精神一正,思绪从保皇党身上,转移到了霍拢静身上。 “怎么说,霍爷找到阿静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摇摇头。 他搂紧了顾轻舟的肩膀:“一直没消息。” 顾轻舟的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不过,霍钺说了点保皇党杀手的事。当初,他就是接到了情报,在杀手江临的配合之下,将霍拢静接了出来。”司行霈道。 “那你有了线索?”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霍拢静的出逃,几乎毁了保皇党的一个据点,他们后来重新换了地方,踪迹全无。 不过,霍钺一直有些门路,可以联系到他们中一两个人。我先来见见你,回头就会设个套子,看看可有人中招。” 顾轻舟嗯了声。 康家的寿宴,司行霈也会去的。 “要当心。”顾轻舟叮嘱他,“切不可贸然行事。”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唇,点头说好。 提到了康家的寿宴,顾轻舟倒是有些向往。 她知道,肯定极其热闹。 而且,老太爷是旧式的人,他的寿宴全是老派的作风,会请戏班常堂会。 顾轻舟很少见到真正老派的寿宴,也想开开眼界。 “到时候,你就装作不认识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用力捏了下她的面颊:“行!” 他说这个词的时候,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好似颇不甘心。 顾轻舟又笑起来。 司行霈用力吻住了她,攫取她的温暖,又轻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什么时候甩了这个小跟屁虫,我们真正玩乐一次?” 顾轻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的表情神态,完全无动于衷,可耳根发烫。 司行霈的唇,就凑在她的耳根处,贪恋那点炙热。 “司太太,你真是个别扭的女人!”司行霈对她道。 顾轻舟心中良久才静下来,那点涟漪慢慢归于平复,她道:“我是老派的人,不懂你的浪漫。” 司行霈就知道又在骂他了。 他喜欢她骂他,心中暖融融的,又亲吻了下她的唇,说:“我也是老派的人。我们都是老古董,正好配成一对儿。” 顾轻舟忍无可忍,骂道:“要不要脸?” 司行霈就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穿透力很强,叶妩也听到了。 她微微抿唇。 她想,老师的丈夫肯定很爱老师的。叶妩觉得这样很好,大家都开心,她也高兴。 司行霈先离开了书店。 他从后门走的。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和叶妩各自挑选了一些书,又去了趟百货公司,买了几件新的衣裳鞋袜,这才回到了叶督军府。 她刚回来,还没有放下东西,佣人就对她说:“阿蔷小姐,您母亲派人来问了好几次,让您回来之后,就赶紧回去一趟,她有事找您。”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示意她放心,就道:“好吧,我去看看。” 她到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做了几套旗袍,想让顾轻舟去看看。 “这是去康家拜寿穿的。”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的旗袍,是一套绯红色元宝襟的,跟阿蘅的很像,只是绣工不同。 “你试试,假如尺寸不适合,再改。”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正打算去试,平野四郎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跟平野夫人说了一大通的话。 平野夫人却咳了咳。 平野四郎看到了顾轻舟,立马打住了话头。 “阿蔷,你先回去吧。”平野夫人打发顾轻舟。 顾轻舟点头道是。 她略有所思。 第771章 怎么讨好你 第771章 怎么讨好你 顾轻舟觉得很可惜,她不知平野四郎说了什么。 也许,学习日语真的很重要。 “贸然去请个老师,肯定会打草惊蛇。况且,我跟日本人不熟,请了老师也未必真心教我。”顾轻舟道。 她想到了高桥荀。 高桥荀学习过中国话。 语言这方面,高桥荀肯定有自己独特的心得。 只是,高桥荀那孩子,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对顾轻舟有点爱慕。 顾轻舟不想他这点虚妄的感情再有发展,故而断绝了跟他深入来往的打算。 她也没什么好的,正如高桥荀所列举的,顾轻舟的不好反而有一大堆。 高桥荀只是有点糊涂了。 顾轻舟不招惹他,他总能回味过来、清醒过来。 除了高桥荀,顾轻舟不再信任任何日本人。然而,住在这里,不学习日本话,会错过很多的消息。 两下为难。 她拿着衣裳,从平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走在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正好要找平野夫人,却见里屋关上了门,他不太方便。 故而,他冲顾轻舟微笑。 “衣裳做好了?”他笑着问。 顾轻舟点点头:“是啊,夫人为了我们出门,也是挺操心的。” 蔡长亭笑容更亲切。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蔡长亭问,“如何搭配,也是学问。我不会穿,但是我会看啊。” 顾轻舟道:“可以啊。” 她对蔡长亭,向来表现得一点防备也没有,就好像他们是最亲近的朋友。 两个人往顾轻舟的院子去。 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顾轻舟更加纤瘦窈窕,蔡长亭也越发高大。 路上,他们说起了康家。 蔡长亭对康家知道不少。 他说:“康家的老太爷是位人物,只可惜他教子无方,三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反而是他那女儿,颇有他的天赋。” “康家的姑奶奶康芝?” “对,就是她了。她嫁给了朴家。朴家家当丰饶,可惜人丁单薄,所以他们两口子住到了康家。如今呢,老太爷最信任的下属不是自己的儿子,反而是这个女婿。”蔡长亭道。 顾轻舟不免失笑:“这倒是挺意外的。这个老太爷,不同于常人。” “个中缘由,外人哪里知道呢?”蔡长亭道,“太原府扼制南北交通,康家能在此地做这么大的金融生意。在南北夹缝中左右逢源,全是高手。” 顾轻舟也有这样的感触。 太原府的世家,没有一个是单纯靠祖业的。 北方常年军阀混战,山西在叶督军的管束之下保持中立,不过问外省的事,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各大家族需要平衡局势,夹缝中求生,全是心算过人之辈。 “夫人选择了太原府,太原府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顾轻舟笑道,“现如今不同往昔,想要发展,经济就需得跟上去。 煤与铁不可缺少,而山西媒铁冠绝天下,单单这两样,其他省就望尘莫及了。夫人的眼光,果然是犀利狠辣。” 蔡长亭笑起来。 他喜欢跟顾轻舟谈论局势。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算更加虚伪的伪装了。 “轻舟” “怎么,叫我轻舟了?”顾轻舟立马打断蔡长亭。 蔡长亭察觉,稍微回神,改口道:“阿蔷,我很多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你。我很想讨好你的。” “你送我一些首饰,对我露几个笑脸,就可以赢得我的好感啊。”顾轻舟停下了脚步,认真看着他,眸光专注,“真的,没有女人不喜欢你!” 蔡长亭苦笑了下。 油盐不进的顾轻舟,真的很难对付。 当然,蔡长亭能给她的东西,她肯定需要。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蔡长亭是个绝不先暴露自己的人。 “我其实有个好奇。”顾轻舟道。 “什么?” “你真的是蔡家的儿子吗?”顾轻舟问,“洪门的那个龙头,你真的是他的私生子么?” “这个是真的。”蔡长亭道。 顾轻舟哦了声,道:“那我就对你没什么疑问了。” 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顾轻舟进去更衣。 然后,她就没有再出来了。 蔡长亭坐在沙发里等了五十分钟,他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也不动怒,只是略微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时间到了五月十九。 五月十九,就是康家的老太爷寿诞正日。 天公作美,早起时朝阳筛过浓密葱郁的树梢,落下斑驳光影。 略有微风,顾轻舟屋檐下的风铃簌簌作响。 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顾轻舟早起更衣梳头。 她打扮起来驾轻就熟,很快就把自己装扮好了。 到了平野夫人那里,平野夫人看到了顾轻舟,眼前一亮。 顾轻舟没有把长长的头发挽起,而是披散在身后。她撩起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隐藏在她青丝间的,顾轻舟缀了红宝石的璎珞。 她原本就是胜雪白皙。 此刻,没了刘海的阻拦,她那双妩媚的眼睛明亮,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她没有披肩,青丝就似最显然的墨绸。 “真好看,这才像年轻的小姑娘。”平野夫人笑道,“你今天也只不过二十一二岁,别成天打扮得像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顾轻舟笑了笑。 一转身,看到了阿蘅进来。 阿蘅没有穿平野夫人为她做的旗袍,而是换了件粉红色的洋裙,外头套一件皮草小坎肩,华贵又时髦。 两个女儿,几乎相似的容貌,一个时髦雍容,一个古典优雅,平野夫人很有成就感。 “走吧?”顾轻舟问。 “稍等,还有客人。”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正想问,谁要来,却见高桥荀和他父亲一起进了院子。 原来,他们父子也要去。 可能是上次被捉弄,高桥荀不看顾轻舟,只和阿蘅说话。 “等会儿,我给你做男伴,如何?”高桥荀问阿蘅。 阿蘅道:“好啊。” “别胡闹,今天是拜寿,没有男伴的说法。”平野夫人道,“长亭,你多照顾阿蘅。” 蔡长亭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低声道是。 顾轻舟莞尔,看着高桥荀。 高桥荀顿时毛骨悚然,只想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第772章 别吓唬我 第772章 别吓唬我 顾轻舟与平野夫人乘坐一辆汽车。 她有点意外。 依照惯例,平野夫人出行是要跟平野四郎同行的。 除非是平野四郎有什么秘密要跟高桥荀的父亲单独谈。 “阿蔷,你在想什么?”平野夫人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平野夫人上了年纪,却保养得肌肤柔软细腻,纤瘦微凉。 顾轻舟任由她握紧,并未感觉有什么不适。 “康家这么大的宴会,不知道金家的客人去不去。”顾轻舟道,“我在想,也许会遇到司行霈。” 平野夫人转颐看了她一眼。 她斟酌了下, 问顾轻舟:“你是想看到他,还是不想?” “当然是不太想了。”顾轻舟道。 “为何,他不是你的丈夫吗?” 顾轻舟却保持沉默。 平野夫人很难揣摩她的心思,不知她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特别是与叶督军联姻那件事上,平野夫人等于是吃了一次亏,现在对顾轻舟越发警惕。 “阿蔷,你当初是嫁到了司家,才爱上了司行霈吗?”平野夫人对女儿的感情,也是很好奇。 顾轻舟那两段婚姻,略有传奇。 在江南诸多小军阀中,司家父子名气并不小,司行霈也算是个人物了。 至少平野夫人得到的情报中,司行霈是个狠角色,而且能力出众、野心勃勃。在私生活上,有点不检点。 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顾轻舟收拢,这番能耐,让平野夫人都不敢小瞧她。 “不是。我从乡下回来,还没有到岳城就遇到了司行霈。”顾轻舟道。 她似有感叹,把她和司行霈相遇的那段故事,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听闻之后,许久没有做声。 她并不想批评女儿这荒诞的感情,也不会赞美。 平野夫人不认同顾轻舟和司行霈,至少在她这看来,这段爱情的污点太多了,将来足以毁了顾轻舟的。 幸好,出了那样的事,让顾轻舟彻底抽身。 “你们感情,挺深厚的?”平野夫人半晌之后,才问。 顾轻舟点点头。 “他还记得你吗?”平野夫人问。 她不太相信司行霈是真的失忆了。 而顾轻舟,对这件事很沉默。 她没有立刻回答。 “阿蔷,若是今天遇到了他,你何不跟他亲近些,看个究竟?免得你天天挂念。”平野夫人又道。 顾轻舟的反应,可以给平野夫人很多信号。 顾轻舟则叹了口气。 她道:“我尽量一试吧。” 母女俩松开了手。 顾轻舟望着窗外,平野夫人的余光则一直在观察她。 她观察到了顾轻舟的坐立不安。 顾轻舟的极力遮掩,给了平野夫人一个信号:至少,顾轻舟对这件事没有把握。 她自己都没把握,就可能意味着司行霈真的失去了对她的记忆。 司行霈那段时间的头疼,让他的脑袋神经受损,被人用了催眠术趁虚而入。 催眠术的暗示之下,司行霈忘记了自己对顾轻舟的感情。 这点,平野夫人至今还保持她五成的信任。 她觉得此事五成是真的。 “阿蔷,就整个山西而言,康家的财力无人能及。别说咱们了,就是政府也要靠财团支撑着。拉拢康家,康家对咱们很有利。”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不在焉。 “康家的老太爷老奸巨猾,而康家的儿子们个个都不管事,反而是康家的女儿、女婿手握重权。阿蔷,假如咱们能跟康家的姑奶奶说上话,自然就最好了。”平野夫人继续道。 顾轻舟仍是点头。 两次试探,让平野夫人的心绪更乱。 平野夫人总觉得,每个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能把人全部看透。 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是油盐不进的。 在她身上,平野夫人看不到任何的突破之处。 车子就到了康家门口。 远远的,顾轻舟听到了戏台上锣鼓铿锵的声音。 平野夫人精神一震,低声对顾轻舟道:“很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寿宴了。我小时候,每次我们家有人过寿,比这个可气派多了。” “那我没赶上好时候。”顾轻舟道,“我都没见过外祖父他们。” 平野夫人就叹了口气。 她的家国,全没了。 康家的大门口,贴满了大红的对联,到处都是寿宴的喜庆。 大家下了车,平野夫人让阿蘅也过来,走在她和平野四郎的身后。 平野四郎和高桥过来,人群里引起了一点骚乱。 “是日本人。” “康家这生意做得挺大的,居然跟日本人也有来往。” “不是康家的,是叶督军府的教官。叶督军那时候不是在日本留学回来的吗,跟日本人亲着呢。” “怪不得了。” “那个日本人的太太和两个女儿,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真稀奇。” “她们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清楚,我也是听说的,总之小心些,别说错了话。” 众人慢慢散开。 顾轻舟落了后。 在门口迎客的,是康家大房和二房的太太、少奶奶们,她们都不太认识顾轻舟,故而也没人特意跟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随着平野夫人往里走。 高桥荀则不经意间,落后几步,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等会儿我跟你一起,你别吓唬我。”高桥荀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失笑:“谁有空吓唬你啊?” 说话的时候,顾轻舟等人就进了康家待客的大院。 院子很宽敞,摆放了桌椅,搭了高高的戏台。 有点像西院,只是陈设比西院奢华。 顾轻舟一进门,就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穿着一件咖啡色的西装,同色马甲,雪白衬衫整整齐齐扣了最后一粒纽扣,不苟言笑。 顾轻舟微愣。 这样端庄内敛的司行霈,英俊至极,同时又有点陌生。 他也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跟他说,让他装作不认识她,故而他没什么反应。 “是司行霈。”阿蘅忍不住对蔡长亭道。 人群中,一眼就会看到他,他哪怕是坐着,肩膀也是打开的,气度轩昂,风采咄咄。 说罢,阿蘅和蔡长亭都看着顾轻舟。 而那边,坐在司行霈身边的程渝,也看到了。 “平野小姐,高桥先生,您几位这边请。”康家的少奶奶上前,竟然把顾轻舟等人,往司行霈和程渝那边领。 蔡长亭下意识回眸,看了眼顾轻舟。 第773章 相互吃醋 第773章 相互吃醋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 “看什么?”高桥荀立马怒火中烧,用日语问蔡长亭。 蔡长亭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穿咖啡色马甲的?” 高桥荀就望过去。 有个男人坐在那里,不管是外貌还是举止,都远胜过这些普通人。他像个威武的军官,同时又英俊异常。 这种人,高桥荀觉得自己比不了,根本不是一种类型的。 高桥荀问:“他是谁?” “他就是司行霈。”蔡长亭笑道,“你在江南那么多年,司家的人认识吗?” 高桥荀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顾轻舟见状,就问蔡长亭:“你跟他说了什么?” 蔡长亭笑道:“阿蔷,也许我可以教你日语,这样你就能听懂了。” 阿蘅在旁边道:“语言是很好学的,阿蔷,你也许真应该学学。” 说罢,阿蘅举步往那边走了,蔡长亭紧随其后。 高桥荀还在发呆。 顾轻舟就推了下他的胳膊:“不走吗?” 高桥荀回神。 他神色惶惶看着顾轻舟,问:“你上次让我去见了司行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太坏了。” “我不是一直很坏吗?”顾轻舟道,“我可是救过你的命,让你帮忙做点小事,难不成还要给你钱?” “那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高桥荀又问。 他说到这里,就情不自禁想要抓顾轻舟的胳膊。 他整个人都有点慌。 顾轻舟眼疾手快,在高桥荀快要抓住她的时候,她略微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那边,司行霈的余光正看着这一幕。 程渝的脸色,比高桥荀的脸色更差。 “你看别的女人做什么?”程渝试探着问。她看似发火,内心却是无比的焦虑。 她的催眠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啊。 “那是叶小姐的老师,上次我们一起去了天津卫,我去打个招呼。”司行霈道。 上次司行霈送叶妩去天津卫,程渝一直很担心。 后来,司行霈回来主动说起了顾轻舟。 他说,他好像认识顾轻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程渝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了。 然而,程渝始终不自信,她不敢确定自己的催眠术是否成功了。 现在,司行霈又提出要去见顾轻舟,程渝慌了。 程渝阻拦他,道:“她是日本人,打什么招呼啊?” 程艋坐在旁边,想要说什么,可惜程渝的警告眼神递了过来,他悻悻闭上了嘴巴。 “失陪。”司行霈没理会程渝的无理取闹。 程渝想要拉他的手,却没有拉到,慌张中她也站起来,挡住了他的路。 “你别去,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程渝道。 “你想一起去,那就一起去吧。”司行霈无所谓道。 他绕开了程渝,阔步走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微愣。 高桥荀更是大惊。 “你你”高桥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竟然挡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触及司行霈那眼神,想笑的欲望顿时烟消云散。 司行霈可是连顾轻舟亲哥哥的醋都吃,何况是高桥荀? “高桥先生,幸会。”司行霈没有大怒,而且伸出了手,想要跟高桥荀握手。 高桥荀有点不知所措。 他也伸出了手。 然后,他就感觉,司行霈的五指似铁箍,快要把他的指关节捏断。 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叫,脸色更白了。 司行霈松开了高桥荀的手时,高桥荀的手一直在发颤。 司行霈转而对顾轻舟道:“幸会。” “您好,司师座。”顾轻舟道。 她伸出手。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唇角有一个狡狯的笑,一闪而过。 “阿霈,你不介绍一下吗?”程渝站在身后,紧张盯着他们俩。 她很害怕。 司行霈就道:“这是阿蔷小姐。” 他又对顾轻舟道,“这位是程小姐。” “你好,阿蔷小姐,我是司师座的女朋友。”程渝越过司行霈,想要跟顾轻舟握手。 顾轻舟却没有伸手。 她微微侧眸,看了眼程渝,笑容就从眉梢倾泻,低声询问:“真的,你是他的女朋友?” 程渝顿时尴尬极了。 她也收回了手,道:“我当然是!” 顾轻舟就上前,挽住了程渝的胳膊。凑近之后,她压低了声音,对程渝道:“程小姐,咱们是来个鱼死网破,还是各退一步?” 程渝大怒。 她想要推开顾轻舟,顾轻舟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程小姐,太原府有你想要的东西,却没有我想要的。你在藏匿身份,我也是。一旦我们闹开,对你的影响大,还是对我?”顾轻舟的声音更轻了,“你母亲找到了吗?” 程渝嘴唇微微哆嗦。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会抢走任何人,你何不大度一点?”顾轻舟又道,“况且,根本不是你的,你也没什么大度可言。” 说罢,她放开了程渝的胳膊。 走到了司行霈身边,顾轻舟扬起脸,对他道:“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正巧,我也是。”司行霈道,“那边好像还有空位,不如我们说说话?” 顾轻舟颔首。 高桥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要阻止,却见程渝也是一脸灰败,他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而程渝,想要微笑,可笑容极其惨烈,对顾轻舟和司行霈道:“你们既然都觉得彼此眼熟,就单独聊一聊,我还有事跟我哥哥说。” 她退回了原位。 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们。 这一幕幕,足够成为谈资的。 “大哥,司行霈他他到底有没有”程渝一直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司行霈到底有没有忘记顾轻舟,她突然没了把握。 “如果他没忘,他不会受你控制的。”程艋道,“司行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而且无情无义,你指望他能帮咱们?” 程渝就觉得,今晚需得补一下她的催眠术。 司行霈是越发不肯听她的了。 到底是催眠术,不是真的,司行霈哪怕知道自己爱程渝,却没有这样的感情,他对程渝很生疏。 “你放心吧,你这样着急,反而像有事的。”程艋道。 那边,司行霈和顾轻舟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 旁人都在看他们:程艋、程渝、蔡长亭、阿蘅和高桥荀,而他们视若不见。 “今晚要当心。”司行霈提醒顾轻舟,“今晚有事情。” 他一本正经说着话,桌子下的脚却在碰顾轻舟的脚。 第774章 公开勾搭 第774章 公开勾搭 康家宴请的桌子,铺了大红色的桌布,司行霈和顾轻舟保持很礼貌的距离,两个人表情含笑,恰到好处。 而在那大红色的桌布下面,司行霈的脚,一寸寸摩挲着顾轻舟的小腿。 她穿着玻璃丝袜,凉软顺滑,宛如她的肌肤。 司行霈心中有火在烧。 他喝了口茶。 “你说有事情,什么事情?”顾轻舟问他。 “有杀手进入康家,目标未定。”司行霈道,“这次,用的是天津的人,并非太原府附近的人。” 顾轻舟心中一动。 针对谁? 司行霈也不知道是谁,总之要格外小心。 “今天来的大人物太多了,随便一枪下去,都可能是一条大鱼。”顾轻舟道。 司行霈点头。 他轻轻撩拨着茶盏里的浮叶,茗香四溢。 他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来掩饰他此刻燥热引发的口干舌燥。 “现在若是有人来请我起身,就要闹笑话了。”司行霈突然压低了声音,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现在一愣。 继而她明白了过来,一阵阵热浪蓬上了面颊。 幸而她今天涂抹了胭脂,放下了头发遮住耳朵,否则就要露出端倪了。 “混账。”顾轻舟骂他,“这么大庭广众,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是真的。”司行霈的脚,微微一勾。 顾轻舟就明白了。 她动了下,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脚离司行霈远一点。 顾轻舟保持笑容,却对司行霈道:“快把脚收起来。你这么无法无天的闹,迟早要出事。” “不无法无天的闹,就不出事了?”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很想翻个白眼。 然而,时机不恰当。 她保持得体的笑容。 高桥荀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快步走过来,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桌。 顾轻舟抬眸看着她。 她眸光滢滢,青稠般的黑发衬托着她如玉洁白的面。肌肤胜雪的白,越发显得她眼睛似点漆。 “怎么了?”顾轻舟问高桥荀。 高桥荀道:“这边的席位是随便坐的。” 言外之意,你们可以坐,我也可以,为什么要问。 司行霈脸上虽然还有笑容,可那眼睛里,已然充满了杀意。 顾轻舟踢了他一脚。 “那你坐吧。”顾轻舟笑道,“司师座,能否走走?” 她说罢,自己还没有站起来,高桥荀却先站了起来。 “我也去。”高桥荀道,“正好我也想去走走。”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的眼底,有了些诡异的光。他露出这种邪戾的眼神时,就说明他要使坏了。 “不行。”顾轻舟道,“我和司师座有话说。” 她公然拒绝了。 高桥荀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你”高桥荀声音低了下来,“这是人家的未婚夫,你不能这样,旁人会说你的闲话。” “程小姐自己都没闲话,旁人哪里来的闲话?”顾轻舟道,“我们是说正经事,不是男盗女娼。” 高桥荀顿时语塞。 司行霈先离席。 顾轻舟慢一步,跟在他身后。 不少人在看他们,似乎觉得他们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顾轻舟有一头很漂亮浓郁的长发,铺陈在她身上,阳光下有淡墨色的光辉,给她添了华采。 “那是平野四郎的继女。” “她跟那位司师座,是认识的吧?” “肯定认识啊,你没看司师座的女朋友在吗?” 假如顾轻舟和司行霈有什么猫腻,也应该避开司行霈的女朋友。 正是因为程渝在场,他们接触看上去更加像正经事。 高桥荀听到这句话,气得吐血。 顾轻舟在太原府不算名人,生得也不是倾国倾城;司行霈初到太原府,虽然有飞机,让人都认识他,却不是什么风云人物。 今天的寿宴,太原府的大人物太多了,真正关心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其实没几个人。 大家各有心思。 顾轻舟跟着司行霈往外走。 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除了高桥荀之外,其他人都很稳妥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阿蘅看了眼顾轻舟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睛。 蔡长亭就看了眼她。 “看我做什么?”阿蘅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蔡长亭轻轻叹了口气:“阿蘅,你别” 他突然又顿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别什么?”阿蘅问。 “没什么。”蔡长亭笑了笑,“今天应该很好玩,你别想太多,应该开心点。” 阿蘅点头:“我一直没什么心事。” 蔡长亭就不再言语了。 只不过,刚坐了片刻,阿蘅看到了什么人,附耳过来对蔡长亭:“长亭,我要出去一趟,你别跟着我。” 蔡长亭想要说什么。 阿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的,别担心我。” 说罢,她起身,步履悠闲出去了。 蔡长亭扫了眼整个大院里的人。他认识的几个人,个个神态自若,只有高桥荀左顾右盼,焦虑不安。 “高桥真的喜欢阿蔷?”蔡长亭微微蹙眉。 蔡长亭一直以为,顾轻舟是故意借势,才拉住了高桥荀。 如今见高桥荀这一脸的失落和焦虑,他好似真动了心思。 “真是个糊涂人。”蔡长亭为高桥荀不值。 顾轻舟的感情可是一团糟。那是泥潭,谁踏入都是泥足深陷,没什么好结果的。 阿蘅出去了,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出去了,蔡长亭坐着没有动。 “阿蘅始终不相信顾轻舟的能耐。也许,让她见识一下,也是不错。”蔡长亭想。 吃点亏,阿蘅才能真正正视她自己和顾轻舟。 现在的阿蘅,略有浮躁。 蔡长亭就没有动,慢吞吞喝茶。 顾轻舟和司行霈出了院子。 不远处还有个小戏台,那边也聚集了很多的人,到处都是喧嚣。 他们公开往旁边的回廊上走。 身边来来回回有人路过。 司行霈薄唇微抿。 顾轻舟就笑话他:“高桥荀是个风流纨绔子,你连他的醋也吃吗?他是有点迷茫,等他想通了就没事了,你真指望这样的孩子付出真心?” 司行霈凝眸。 他还想要说什么,就看到了阿蘅走了过来。 顾轻舟和阿蘅挺像的,然而司行霈还是一眼能看得出差距。 “司师座,别来无恙啊。”阿蘅走过来,亲亲热热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含笑对司行霈道。 第775章 阿蘅的阴谋 第775章 阿蘅的阴谋 司行霈打量着阿蘅。 一看到阿蘅,司行霈才惊觉,自己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脸。他爱她的美色,不是单单指脸。 因为,他看到阿蘅的时候,没有半分好感。 这不合理。 司行霈唇角微动,目光在顾轻舟身上掠过。 他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只有顾轻舟能看懂。顾轻舟白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你有事么?”顾轻舟侧眸,问正和她很亲近的阿蘅。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阿蘅道。 “你说啊。”顾轻舟微笑,丝毫没有让司行霈回避的意思。 阿蘅看了眼司行霈,又看了眼顾轻舟,心中揣测:司行霈到底有没有失忆?顾轻舟这么明目张胆,是为了什么? 心念滑过,这件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想通的,阿蘅决定先不要考虑此事,眼前的事情更加要紧。 “夫人和叶督军做了决定,此事你知道的。”阿蘅道。 顾轻舟当然知道,这还是顾轻舟推波助澜的。 当初,平野夫人提出联姻时,阿蘅并没有不情愿。叶督军虽然四十七岁了,却生得高大英武,气度远胜过年轻的毛头小子。 阿蘅从小没有父亲,她对男人的欣赏,更加偏向成熟化。 她在日本的时候,爱恋过平野四郎的一位朋友,那人也四十多,还有家室,而且容貌、气质和背景,远不及叶骁元。 阿蘅不反感叶督军。 是蔡长亭。 蔡长亭执意不肯,他爱慕阿蘅,这点阿蘅非常清楚。 而阿蘅,虽然不反感叶督军,却也不爱他。 她也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于是,她听从了蔡长亭的话,让蔡长亭去把顾轻舟带回到她们身边来。 计划却失败了 。 阿蘅以为,顾轻舟已经取代了她,成为新的叶夫人,她甚至有点嫉妒。正当她调整好了心绪,接受顾轻舟和叶督军的联姻时,顾轻舟却自作聪明,给阿蘅下了个绊子。 这件事,顿时就变了性质。 阿蘅可以自愿,却不能接受被顾轻舟算计。 如此一来,她在平野夫人面前,永远要被顾轻舟压一头;而叶督军,居然是退而求其次选择阿蘅,更加让阿蘅接受不了。 她应该是第一目标,而不是顾轻舟的替补。 顾轻舟把这件事弄砸了,阿蘅就想要板正。 顾轻舟算计了她们,她也可以其人之道还给她。 “等会儿晚宴的时候,夫人和将军会跟叶督军坐在一起,我会挨着叶督军。我们还没有定亲,我不想这样明显,你能不能坐在我旁边?”阿蘅道。 这算是最合理的安排了。 顾轻舟想起司行霈之前告诉她的话,她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阿蘅可不是需要旁人帮场子的主儿。 “好啊。”顾轻舟道,“回头你给我留个位置。” 阿蘅微笑:“多谢你,阿蔷。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用谢的。”顾轻舟笑了笑:“咱们,不是应该相互照顾吗?” 阿蘅失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咱们不是亲姊妹吗?” 顾轻舟微微抿了下唇,眸光亮晶晶看着阿蘅。 亲姊妹? 阿蘅就咳了咳。 的确,说亲姊妹有点尴尬,而且很做作。 “我会帮你的。”顾轻舟出声,化解了尴尬。 阿蘅就走了。 她一走,顾轻舟的神色就端肃了起来。 她略微愣了一瞬,有些情绪在心中酝酿着。 “轻舟?”司行霈低声叫了她,“去坐吧,为什么不去呢?” 顾轻舟明白他说什么,不由轻笑了起来。 “我去打个电话。”司行霈又道,“等宴席结束了,我去找你。”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要走时,她又喊住了他。 “别打草惊蛇。”顾轻舟道,“我还需要平野夫人,暂时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 司行霈说他知道的。 他转身走了。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能做好她的安全保卫,这点她无需担心。 现在,她需要的是去见见康家的人,还有叶督军的人。 她也离开了这条回廊。 顾轻舟这一去,很久都没有再回院子。 平野夫人应酬了一圈,发现她两个女儿都不见了,心中微讶。 “长亭,她们人呢?”平耶夫人走过来,笑容温婉。 蔡长亭就把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事,先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阿蘅出去走走,说要透透气。 “跟司行霈?”平野夫人更关心顾轻舟。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怎么跟司行霈出去了?” “这点不是很清楚。”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沉默了下,问蔡长亭:“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夫人,这个有点难猜,阿蔷的心思太过于曲折了。总不至于仅仅是私会、说情话吧?”蔡长亭道。 除了私会、说情话,其他都有可能。 顾轻舟是怎么想的,蔡长亭猜不到。 平野夫人说:“今天来的大人物太多了,在场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我希望阿蔷和阿蘅都谨慎一点。” 蔡长亭没有动。 “去找阿蘅。”平野夫人吩咐道。 蔡长亭却说:“夫人,也许阿蘅想要静一静。” 平野夫人眼眸一凛。 蔡长亭无奈,只得站起身,去找阿蘅了。 他在康家大太太那边,找到了正在教康家小孩子弹钢琴的阿蘅。 阿蘅态度随和,言语温柔,康家的小孩子很喜欢她。 “阿蘅,夫人说今天要处处小心。”蔡长亭低声道。 阿蘅笑了笑:“我知道的。” 转眼就到了十二点半,寿宴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都重新安排了席位。 顾轻舟跟平野四郎一家,果然是坐在叶督军一席。 叶督军府,叶妩和叶姗也来了,只是她们有事,刚刚才到。 “老师。”叶妩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微笑了下。 大家坐下,顾轻舟和叶妩、叶姗等姊妹坐在一起,叶督军紧挨着平野四郎,左边就坐着阿蘅。 阿蘅却突然站起身,对顾轻舟道:“这里的阳光有点刺眼,阿蔷你跟我换一下吧。” 玻璃瓦的屋顶,正好有阳光落下来。 顾轻舟笑了笑,看了眼众人。 叶督军微微蹙眉。 平野夫人觉得,阿蘅这样明显的嫌弃叶督军,会让叶督军颜面扫地,故而她微怒,同时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希望顾轻舟别拒绝,让叶督军更难堪。 “好啊。”顾轻舟笑了笑。 她站起身,和阿蘅换了座位。 第776章 救美的英雄不见了 第776章 救美的英雄不见了 顾轻舟换到了阿蘅的位置。 叶督军看了她一眼,只感她心思深沉,非良善之辈,那种不喜顿时油然而生。 他收回了视线。 同时,他看了眼阿蘅。 这一眼,格外的意味深长,让阿蘅心中打了个寒战。 “督军,我敬您。”平野四郎端了酒,和叶督军碰杯,希望消除刚刚那点不快。 叶督军平静接了。 阿蘅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叶督军并未察觉到什么。 蔡长亭给阿蘅递了个颜色。 阿蘅也想起了蔡长亭的话:“要当心,今天来的可都是人精。” 此刻,只有最了解她的蔡长亭,满心焦虑。 他生怕阿蘅做出什么来。 宴席开始,康家的老太爷到了主席。 康家的孩子们开始拜寿。 一轮轮下来,所有的人都拜过了,一个多小时也就过去了。 厨房陆陆续续上菜。 戏台上的戏,也更加热闹起来,其中不乏名角。 顾轻舟他们这桌,位置靠近戏台,更加清楚听到台上的戏文。 平野四郎是个日本人,却对华夏的戏曲颇有研究,他听得如痴如醉。 还有一个人很专注,那就是阿蘅。 “夫人,原来阿蘅喜欢听戏啊?”顾轻舟越过叶督军和平野四郎,问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眸光一敛,落在阿蘅身上。 叶督军和平野四郎也看阿蘅。 阿蘅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差点失态,是蔡长亭及时帮腔。 “夫人,都是我不好,时常带阿蘅去听戏。”蔡长亭道。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阿蘅那么专注了。 再说了,专注听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蘅那点慌乱过去,笑容恬柔:“是啊,我最近很喜欢听戏。阿蔷,你也应该有点自己的喜好,否则光顾着看别人了。” 顾轻舟笑了笑:“是的,我也应该如此。” 两个人之间,颇有硝烟。 叶妩自己帮顾轻舟,站在自己老师这边。 她开口说了几句。 你一言我一语,戏台上的那曲《醉韶年》,已经结束了。 扮演青衣的,是山西一带有名的名角秦老板。 大家都撒了赏钱。 班主就带着秦老板,在两个小厮的陪同端酒之下,下来宾客中敬酒,回谢众人的打赏。 到了叶督军这桌,那个端酒的小厮,涂了满面的油彩,突然把酒杯给打了。 阿蘅知晓,这是暗号。 她大惊,突然往桌子底下钻,甚至叫道:“当心!有刺客!” 宾客们听到了这话,有人顿时吓得尖叫。 阿蘅藏到了桌布底下。 可是,她等待的枪声迟迟没有想,其他人也没有跟着钻进来,而宾客们中因她的话而引发的那点骚乱,也慢慢平静了。 阿蘅心中一惊。 “怎么”她错愕。 然后,她听到了笑声,不知是谁说了什么。 藏在桌子底下,到底不是那么回事。 阿蘅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快速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原来,佣人重新给戏班的小厮换了酒杯酒瓶,名角秦老板给叶督军敬酒,正在调节气氛、安稳人心。 阿蘅脸色刷得白了。 四周的人都在看她。 这一下子,众人要么猜测她事先安排好杀手;要么猜测她脑子不正常,疑神疑鬼。 不管是哪一种,阿蘅今天是颜面扫地。 幸而她离叶督军远了些,要不然叶督军也要受她带累。 平野夫人表情肃然,对阿蘅道:“胡闹什么?” 阿蘅嘴唇嚅嗫。 叶督军眼睛深邃,看着阿蘅,同时又转眸看了眼顾轻舟。 叶家的两位小姐,似笑非笑。 顾轻舟神色不变。 阿蘅的脸,更加惨白了,一颗心倏然跳到了嗓子眼。 “出事了。”阿蘅很清楚。 她知道出事了,否则不会是这样的。 她心中惴惴不安。 她安排了杀手,并不是刺杀叶督军,而是顾轻舟。 当然,阿蘅也不是想要顾轻舟死。 顾轻舟死了,对阿蘅根本没什么好处,她需要的是叶督军英雄救美。 宴会遇到了刺杀,人都会选择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求助。 顾轻舟坐到了叶督军身边,她遇到了危险,肯定会最先向叶督军求救;而叶督军,身为一方军阀,他看到弱小女子遇到了危险,不可能不出手。 若叶督军不出手,哪怕他自己心里过得去,旁人也会说三道四的。 一旦叶督军救了顾轻舟,而且是在今天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阿蘅一定会派人把他们的关系宣扬得暧昧不清。 如此一来,叶督军和平野夫人,要么不联姻,一旦联姻,肯定是娶顾轻舟的。 事情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这是平野夫人答应过的。 阿蘅被顾轻舟算计,心中气不过,想要借助这次的机会,反过来算计顾轻舟。 然而 “阿蘅,你没事吧?”她听到顾轻舟这么说。 阿蘅看望说话的人,突然打了个激灵,因为顾轻舟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的玩味,似猫捉老鼠。 之前,阿蘅躲到了桌子底下,顾轻舟丝毫没有惊惶。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阿蘅震惊,“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阿蘅也是请了最好的杀手,而且是今天才到太原府的,为什么走漏消息? 顾轻舟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我没事。”阿蘅道。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然灌了下去。她不敢看叶督军的神色,也不敢看平野夫人的表情。 原本应该是轰轰烈烈、乱糟糟的表演,现在却这么平静收场,让阿蘅很害怕。 那两个杀手呢? 顾轻舟若是已经知道了,那么,那两个杀手,是不是落入了她的手里? 她会教给母亲吗? 母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阿蘅心念急转,却毫无头绪。 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叶督军中途出去了一趟。这一趟,足有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散场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 “走吧,回去了。”平野夫人对两个女儿道。 阿蘅和顾轻舟,一起上了平野夫人的汽车。 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平野夫人把蔡长亭、顾轻舟、阿蘅,全部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进门,平野夫人就重重掴了阿蘅一个耳光! 第777章 各怀鬼胎 第777章 各怀鬼胎 清脆的一耳光。 阿蘅被打懵了。 顾轻舟略微后退了两步,和她们保持距离。 “夫人!”蔡长亭搀扶住了阿蘅,生怕平野夫人打第二下。 他护住了阿蘅。 阿蘅只感觉疼痛感,席卷了整个左边面颊,然后一点点攀爬,脸连同脑壳,都火辣辣的疼。 平野夫人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气。 “额娘”阿蘅顿时眼泪婆娑。 “住口!”平野夫人厉喝,“你这样愚蠢又恶毒,没资格叫我额娘!你把我栽培你的心血,全部作贱了!” 阿蘅眼泪滚落,楚楚可怜。 这个时候的阿蘅,格外柔软,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倨傲,也没了在顾轻舟面前的高高姿态。 她很害怕平野夫人。 “残害同胞,如此行径放在任何一个组织或者家庭里,都是死罪!”平野夫人继续道。 她说话的时候,没了往日的从容,多了些凛然怒意。 “我没有,不是我”阿蘅似网里的鱼儿,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她收买杀手,又没有十足的证据,杀手不是没有被抓到吗? 没有证据,阿蘅是不会认的。 “不是你?”平野夫人冷笑,“是不是要我把人从军政府的大牢里请过出来,跟你对峙?” 阿蘅的身子发僵。 若不是蔡长亭扶住了她,她根本站不住。 杀手已经关进了军政府的大牢? “你安排好了枪手,然后跟你妹妹换位置,再躲到了桌子底下,难道也是我让你做的?”平野夫人继续厉斥。 哪怕没有人证,阿蘅的那些行为,也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平野夫人都看见了。 阿蘅表现得很明显,而且很惜命。 “额娘”阿蘅失声痛哭,“我是被冤枉的,额娘。” 这种时候,阿蘅不是认错而是狡辩。 一旦认错,这就是阿蘅的一个污点,她不会背负。 她咬死是旁人诬陷她。 哪怕是有了人证,也是被收买的,跟阿蘅自己无关。 “好,好!你是被冤枉的,好!”平野夫人气极反笑,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来人,拿鞭子给我。” 顾轻舟看了眼平野夫人。 蔡长亭则是大惊:“夫人,这样使不得!阿蘅她也许真的是被冤枉的,夫人。” “她不冤枉!”平野夫人笃定道。 佣人很快就拿了一根马鞭进来。 这种马鞭,是用桐油浸泡过的,非常有韧性,抽打在身上,几乎要皮开肉绽。 顾轻舟看着,没言语。 平野夫人的余光,也看到了顾轻舟。 这个瞬间,平野夫人希望顾轻舟能站出来,给阿蘅求个情,表明一下她的态度,以及她对平野夫人的忠心。 然而,顾轻舟没有动。 两个女儿互相残杀,而且彼此都没有任何善意,平野夫人这个瞬间有点心灰意冷。 只有蔡长亭。 他从中苦苦周旋。 “我今天不打她,以后就是害了她。”平野夫人面有哀容,却没打算把此事揭过去。 阿蘅今天的罪过,不可饶恕。 她毁掉的,不仅仅是她妹妹,还有与叶督军的关系,甚至会毁掉太原府其他可能争取到的助力。 幸而康家的人抓到了刺客。 “额娘,不是我做的。”阿蘅哭道。她推开了蔡长亭,爬到了平野夫人跟前。 蔡长亭就对顾轻舟道:“阿蔷,你也帮着求个情吧,阿蘅到底是你姐姐啊!” “夫人赏罚分明,方才是做大事的姿态。”顾轻舟道,“我不会毁了夫人的心血。” 蔡长亭顿时气得吐血。 顾轻舟继续道:“况且,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求情都说不清。” “不许求情。”平野夫人呵斥。 她眼眸凛冽,狠狠刮了蔡长亭一眼。 蔡长亭眼神发怯。 “阿蔷,你出去。”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道是。 她从里屋出来,走到了屋檐下。 很快,她听到了里屋传出来鞭子打在皮肉伤的声音,还有一声闷哼。 阿蘅咬出了唇。 但是,三鞭子之后,阿蘅再也忍不住了,惨叫出声,同时道:“额娘,我错了额娘,我不该买凶害人的。” 平野夫人又抽了一鞭子。 阿蘅的叫声凄厉:“额娘,我没有想过害死阿蔷,我只是气不过,她把叶督军的联姻推给了我。” 屋子里的鞭子就停了。 平野夫人又骂了阿蘅几句,也知道顾轻舟还没有走远,就道:“阿蔷,你进来。” 顾轻舟推开门,重新进了屋子。 阿蘅趴在蔡长亭怀里,鬓角凌乱,薄薄的洋裙后面破了,一条条的痕迹,鲜血沁了出来,十分狼狈。 平野夫人放下了鞭子,坐在旁边对顾轻舟道:“你姐姐有错,额娘已经教训了她,此事就揭过去了。” 顾轻舟道:“是,听您的安排。”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道:“没有了。” 平野夫人就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打横将阿蘅抱起,带着她先出去了。 阿蘅蜷缩在蔡长亭的怀里,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猫儿,可怜极了。 屋子里只有顾轻舟和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一直叹气。 顾轻舟不为阿蘅求情半句,平野夫人也是伤心。 这个女儿,连场面话都不会说,一点虚伪的应酬也不懂。 “阿蔷,现在就咱们娘俩,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额娘。”平野夫人道。 她微微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茶盏。 顾轻舟这回难得机灵,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手里。 “我有件事,想跟您说说。”顾轻舟坐到了她旁边,才道。 平野夫人颔首。 “我知道您很信任蔡长亭,可他跟咱们非亲非故,他是否真的同您一条心呢?”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看了眼顾轻舟:不仅不善良,还来挑拨离间了。 蔡长亭是平野夫人养大的孩子,她自然很信任他。 “你说的,额娘会留心。”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神色端正:“我是说真的。假如我是蔡长亭,我就会有所图。将来事业成功了,您自己做皇帝容易,还是他截取了您的成功做了皇帝更容易?我觉得是后者。” 平野夫人只感觉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有点烫。 她心中莫名发紧。 顾轻舟继续道:“一直以来,最想我到北方来的,是蔡长亭;最会挑拨阿蘅的,也是蔡长亭;最得您信任的,还是蔡长亭。若是我跟阿蘅两败俱伤,谁最得益?” 平野夫人的眼神发紧。 顾轻舟说完这句,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做了片刻,站起身道:“夫人,我先走了。” 平野夫人这次没有挽留她。 顾轻舟出了院子,已经是傍晚了。她的眼睛在阳光下,褶褶生辉,似乎有什么明亮的光闪耀着。 “阿蘅自己作死,彻底为我打开了一条路,真不错。”顾轻舟想。 平野夫人、阿蘅和蔡长亭三个人之间的裂缝,今天就敲开了,他们再也没办法似从前那般铜墙铁壁的团结。 对顾轻舟而言,是极好的事。 她一直蛰伏、一直隐忍,不到三个月,她就快要打开局面了。 而蔡长亭呢? 顾轻舟不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她是真的怀疑蔡长亭的动机了。 她总感觉,蔡长亭并不喜欢阿蘅,否则他就不会任由阿蘅出这么愚蠢的主意。他所作的一切,都在遮掩他真正的目的。 也许,蔡长亭才是那个在后面的黄雀。 第778章 女主人 第778章 女主人 顾轻舟从平野夫人的院子出来,就去了趟叶督军府。 她是去见叶妩的。 结果,她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叶督军。 叶督军稳坐如山,眉目冷峻,铁灰色的军服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 顾轻舟脚步微顿。 “请进来,阿蔷小姐。”叶督军主动开口了。 顾轻舟略微颔首,走进了屋子。 她看了眼。 叶督军道:“不用看,阿妩去了她二姐的院子,我特意等阿蔷小姐。” 这是有话单独和她说。 司行霈找到了刺客,把这个人情卖给了康家。 康家老太爷后来请了叶督军和平野四郎,又将刺客给了叶督军,请叶督军审理。 刺客很快就招了,他们的目标是顾轻舟,一旦叶督军出手救顾轻舟,他们就撤退,并不是要顾轻舟的命。 “请坐。”叶督军道。 顾轻舟坐到了叶督军对面的椅子上。 她将手搁在花梨木的茶几上,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桌面温润的质感。 她稳坐如泰山,没有开口。 叶督军问她:“阿蔷小姐,你下棋吗?” “我不会。” 叶督军顿了下。 沉吟一瞬,叶督军直接开口了,问她:“今天的刺客,到底是谁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顾轻舟道,“我是刚刚听夫人说了。” 她在装傻。 叶督军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子比叶妩只大三四岁,可她阴险狡诈,不输平野夫人。 在叶督军冒犯她的时候,她敢动脚,几乎踩伤他;在阿蘅设局的时候,她也能沉稳化解。 她的过去是非常辉煌的,这点让叶督军始终不愿意全盘否定她这个人。 能在江南闯出那样的名堂,这点绝大多数的女人比不了。 可她的感情实在一团糟。 “阿蔷小姐”叶督军见顾轻舟从头到尾不露声色,于是他站起身。 他走近两步,声音也微低,居高临下看着她:“阿蔷小姐,你可愿意做叶督军府的女主人?” 顾轻舟猛然抬头。 她昂起脸,才能看清楚叶督军的表情。 他没有半分的戏谑,眼底也没有暗恋,只是努力压抑着他的反感。 他不喜欢顾轻舟,亦或者说他完全不认同顾轻舟。 但是,他想要娶她。 顾轻舟只觉得荒唐。 荒唐的婚姻,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她和司慕,假如是退亲,绝不会成为她这么大的污点。 顾轻舟不想让司行霈更难堪,也不想让自己背上的非议更多。 “叶督军,您乃是一方英雄,只怕我配不上。我没有这样的资格,也不敢肖想。”顾轻舟道。 说罢,她站起了身。 叶督军却坐了回去。 他抬起眼帘,意味深长打量顾轻舟。他似乎很难从她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感觉。 明明是相似的脸,可平野夫人、顾轻舟和阿蘅,却是不同的三个性格。 “坐下吧。”叶督军道。 他一直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叶督军道:“你稍等一会儿,阿妩就要回来了。” 顾轻舟道是。 叶督军自己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通过这件事,向顾轻舟传递了一个信号:他很讨厌顾轻舟,可和阿蘅相比,他宁愿娶自己不喜欢的顾轻舟,可见这件事让他多痛恨阿蘅。 叶督军和阿蘅的联姻。 乳娘曾经说过:政治就是妥协。 叶督军和阿蘅假如联姻,他们就是政治的婚姻。叶督军所谓的尊严、喜好,到时候全部都要放在一边。 而阿蘅,迟早也要明白,什么是妥协。 顾轻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刚喝了两口,叶妩就回来了。 叶妩问顾轻舟:“我父亲跟你说了什么?今天的事,他没怪罪你吧?” “没有,他问我可愿意做督军府的女主人。”顾轻舟道。 叶妩震惊。 “真真的?”叶妩反问顾轻舟,“我父亲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顾轻舟颔首。 叶妩无法控制表情,她满脸的震惊也收不回去。 “我父亲他” “不是。”顾轻舟道,“他不是喜欢我,而是让我给他传递一个信号。” 叶妩的脸色稍微好转。 她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关系,假如叶督军参与其中,叶妩觉得她父亲会很狼狈。 这样不好。 她不想老师欺骗她父亲的感情。 老师曾经做过什么,叶妩不想评价,只要她不伤害叶督军就好。 “阿妩,我想从你这里出去一趟,你帮我遮掩。”顾轻舟道。 遮掩,不仅仅是避开平野四郎府邸那边的耳目,也要避开叶督军的。 叶妩问:“老师,你是要去见司师座?” 顾轻舟点点头:“是的。” 叶妩道:“那好吧,你跟我来。” 她去后院的书房。 后院的书房,都是她母亲的藏书,如今全部束之高阁。 从后院的书房的后窗跳出去,就有个小小角门。 那个角门的钥匙,只有叶妩自己有。 如今的叶督军府,内院等于是叶妩当家做主,所有的钥匙都在她自己手里。 “老师,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 出了门,的确四周无人跟踪,顾轻舟就到了西街的一处茶楼。 茶楼的雅间里,她也顺利见到了司行霈的眼线。 顾轻舟把消息传递给司行霈。 “第一,平野夫人和阿蘅、蔡长亭都有了裂痕;第二,叶督军和平野夫人的联姻暂时搁置。” 这都是顾轻舟需要的。 阿蘅作死,不仅仅失去了平野夫人的偏袒,同时也让叶督军不快。 失去了叶督军的联姻,平野夫人的计划会再次搁置。 这也是顾轻舟需要的。 她不担心什么。 “太太,您知道要当心。”情报人员说。 顾轻舟颔首。 她重新回到了叶家的后院。 今天很顺利,路上没有人,顾轻舟和叶妩挑选了几本书,回到了叶妩的房间。 晚上十点多,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她想,今天的事,算是有了个阶段性的胜利吧? 顾轻舟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这一晚上没什么事。 只不过,翌日清晨,蔡长亭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顾轻舟刚刚起床,一脸懵懂。 “早。”蔡长亭含笑对顾轻舟道。 一大早起,看到如此谲滟漂亮的脸,顾轻舟丝毫没有心旷神怡。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779章 认错 第779章 认错 顾轻舟坐在餐桌前喝水的时候,脑子里是挺混沌的。 然而,看到了蔡长亭,她全部清醒了。 “早,阿蔷。”蔡长亭笑道。 的确很早。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浓密纤长,就像两把小小的羽扇,扑闪个不停。 可能是太迷糊,也可能是眼睛不舒服,顾轻舟只顾眨眼睛了。 蔡长亭失笑。 他的笑容,胜过天际的云霞,比任何繁花都要绚丽。 顾轻舟微微阖眼,人更加清醒了。 她问蔡长亭:“有什么事么?” 蔡长亭道:“阿蘅回来了,她想要见见你。” “见我?”顾轻舟反问。 蔡长亭点点头。 顾轻舟的笑容,一瞬间浮动在双颊上,道:“怎么,闹了一场,我们姊妹感情反而更好了?” “你终于肯承认你们是姊妹了?”蔡长亭抓准了时机。 顾轻舟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上楼更衣。 路上,蔡长亭和她闲聊,问她昨天夫人气着了没有。 顾轻舟就说:“夫人不怎么生气。” “是阿蔷你开导了夫人。” “不是,我是转移了夫人的注意力。”顾轻舟略微一笑。 蔡长亭问:“怎么转移的?” “我跟夫人说,也许蔡长亭才是黄雀在后,想要窃取您胜利的成果呢?”顾轻舟的话,宛如柳丝拂过水面,轻轻柔柔,引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 蔡长亭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宛如午后的阳光,干净明媚。 “也好,能让夫人减少对阿蘅的怒气,我也值了。”蔡长亭笑道,同时又说,“阿蔷,你果然对我成见很深。” 他的态度,深情无比,言语又毫无破绽。 这就是蔡长亭,美得像个妖精的男人,同时满腹鬼才。 顾轻舟也笑了笑:“没办法,咱们曾经你死我活的,我可忘不了。” “还是忘了好。”蔡长亭道,“阿蔷,以后的几十年,我们都是亲人,我相信你会慢慢放下成见的。” 顾轻舟点点头,就说她会尽力而为。 到了阿蘅的院子时,阿蘅反趴在炕上。 阿蘅瞧见了顾轻舟,眼神略微躲闪。 蔡长亭搀扶她坐起来。 “阿蔷”阿蘅声音低而软,“我没有想过让你死,我之前是被愤怒和愚蠢蒙蔽了双眼。 现在,我想跟你道歉,希望能原谅我。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给你。” 一夜的功夫,那被打伤的肌肤还没有愈合,她的心伤就愈合了? 然而,此刻她软软的,放下了她从前的高傲,低声向顾轻舟道歉。 顾轻舟的笑容是安静的,乌黑的眼珠子没有半分纹路,笑容不达眼底。 她道:“昨天什么事?我又没有受伤,都忘记了。” “谢谢你的大度。”阿蘅低垂着眉眼。 顾轻舟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温顺的言语,很具有欺骗性,会让人误以为她那双眼睛亦是柔婉羞赧的。 顾轻舟笑了笑,转移了视线,没有继续盯着阿蘅的表情看。 这些年,顾轻舟遇到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 她从不拆穿任何人的表情,她甚至不讨厌。 她自己也会表演。 “你好好休息。”顾轻舟的神态更加温柔,声音里也是饱满的关切,“这几天就不要下床了,养好伤,否则夫人要自责了。” 阿蘅嗯了声,又说:“这几天,你帮我也跟额娘道歉。” “我会的。”顾轻舟道。 一派和睦中,结束了这次的探病,顾轻舟离开了阿蘅的院子。 她出来的时候,朝阳已经爬到了屋脊的上端,放出万丈光芒,明晃晃的光暖融融的。 远处的树木,在阳光下更加翠碧,宛如翡翠雕琢。 蔡长亭送顾轻舟。 “不用送了,你陪着阿蘅吧。”顾轻舟道,“对了,阿蘅昨天的事,非常有成效,叶督军昨晚就改变了主意。你把这话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蔡长亭微讶:“真的?” 他的表情非常帮,略有错愕中,压抑着那点窃喜。 他好似挽留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顾轻舟总觉得,论起表演,蔡长亭才是杰出者。 “是真的,叶督军亲口告诉我的。”顾轻舟笑道,“蔡长亭,我也挺高兴的,如此一来,你还是能跟阿蘅结婚。” 蔡长亭态度温柔:“阿蘅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轻舟点点头。 她挺爱看蔡长亭的:他的容貌赏心悦目、他的表演炉火纯青。除了心旷神怡的欣赏,还能揣摩出演技。 至于阿蘅,她也是个不错的。 “我并不会跟阿蘅结婚。”蔡长亭继续道,“至少,我和阿蘅自己都做不了主,夫人会安排的。阿蔷,你也别担心,夫人也会安排你的婚姻。” 顾轻舟继续要笑出声:这是警告吗? 蔡长亭在得知顾轻舟挑拨离间之后,竟然反过来也挑拨她和平野夫人的关系。 有趣。 他们四个人,自从顾轻舟来到之后,他们彼此变得敌友莫辩了。 “那太好了,我也省心了。像我这样嫁过两次的,若没有夫人安排,我真是嫁不出去了。”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就道:“你莫要妄自菲薄。” 彼此闲聊,阳光逐渐炙热,顾轻舟下意识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蔡长亭就转移了话题:“夏天快要来了。” “是啊。”顾轻舟道,“有点热,我先回去了。” 蔡长亭说好。 这天下午,接到了密报的司行霈,开车到了叶督军府。 他离开的时候,顾轻舟和叶妩跟他一起离开了。 他们光明正大。 顾轻舟也跟叶妩说了:“你可以不来的。” 叶妩则道:“这么快你就嫌弃我了?老师,你见色忘义。” 顾轻舟大笑起来。 司行霈要接她们去看他临时准备好的飞机场。 他买下了一座跑马场,就跟在岳城那样,场地宽阔,作为他飞机降落的地方。 “对,她这点像我。”司行霈接话。 顾轻舟轻咳。 司行霈继续道:“这孩子从小是我养大的,哪里都像我。” 叶妩眼睛倏然就亮晶晶的,她对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感情似乎很有兴趣。 “从小养大的?”她问,“老师还没有跟我说过呢。” 第780章 最质朴的情话 第780章 最质朴的情话 司行霈从未跟旁人说过他和顾轻舟相恋的经过。 因为,没有人会主动问。 哪怕是有人问了,司行霈也没有耐心如实相告。 现在,这个小姑娘眼巴巴望着,让司行霈突然有了种想要炫耀的欲念。 他的轻舟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为什么不炫耀? 司行霈早该让江南江北都知道! 他征服顾轻舟的过程,简直是可歌可泣。 司行霈组织下语言,想要吹嘘他追妻之路的辉煌以及崎岖,顾轻舟就轻轻踢了他一脚。 “有点正经的没有?”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道:“这是正经事。小丫头,叔叔跟你说” “什么呀!”顾轻舟一脸黑线。 司行霈道:“你是她的老师,不算是她的长辈吗?既然你是长辈,我不是叔叔难道是伯伯吗?” 顾轻舟:“……” 叶妩忍住笑,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轻舟就败下阵来。 司行霈果然滔滔不绝。 他说起顾轻舟在火车上的机智和勇敢,说起他第一次戏弄顾轻舟,带着她去看活剥人皮时,顾轻舟的表现比他预想中更好;说起顾轻舟跳起来杀人的美态。 有些细节,顾轻舟都忘记了,司行霈却如数家珍。 他每说一件,叶妩的眼睛就亮一点,难以置信看着顾轻舟。 “三层楼,你敢跳吗?可你的老师她凭借一支长枪,就敢冲破枪林弹雨。”司行霈谈及他是如何被顾轻舟套牢的,死心塌地准备和她相守一生时,说起了这件事。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幕,时时刻刻都在她眼前。 顾轻舟英勇无比。 这个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她。 司行霈有时候会想,他的人生遇到困境的时候很少,而顾轻舟,恰恰出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吧。 “老师,你真厉害!”叶妩听得入了神,惊讶万分看着顾轻舟。 叶妩也觉得,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相爱过程,可以编成一个传奇故事了。 可惜了,那时候顾轻舟一直都是司慕的未婚妻。 这个故事,有了这样的背景,怎么不太如意。 叶妩觉得,她的老师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及早退亲。 “那些都是为了自保。”顾轻舟道,“当时的情况,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别听他胡说。” 叶妩却道:“不,老师,哪怕是再有多的原因,你的行为都是很勇敢的。” 顾轻舟就笑起来。 叶妩很倾慕,道:“我也想像你这样,自己顶天立地。” 顾轻舟失笑:“我为什么会到太原府来?因为我的一切都失去了,所以像我,并没有什么好的。” “不是失去,而是有礼貌、有进退的避开。”司行霈在旁边道,“真想来场舆论战,你肯定不会输。 你避开司家,避开司夫人,这是你的善良。在你的学生面前,你没必要贬低自己,她知道的。” 顾轻舟面颊微红。 叶妩就看得出,老师害羞了。 原来,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竟胜过了情话。 老师的丈夫肯定了她,会让她很开心。 叶妩也很想要这样的感情。只可惜,她答应了父亲,要选一个人入赘。 愿意入赘的男人,多半没什么血性,叶妩觉得会跟她预想中的大相径庭。 她收敛了心思。 到了跑马场,顾轻舟触目瞧见的,是一处更加辽阔的土地。 一眼望不到头的跑道,设立了栅栏。 顾轻舟道:“这地方真不错。” “是啊,等会儿你们跑几圈马。叶小姐也可以上马,慢慢骑。”司行霈道。 叶妩答应着。 顾轻舟准备往里走,就听到远处有人喊司师座。 跟着回头,顾轻舟竟然瞧见了康家的人。 其中就有康昱。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叶妩的表情收敛,同时有了淡淡的笑容。那笑容是她的防备,更像是一张善良的面具。 走近之后,顾轻舟看到了康家的二老爷。 “他们怎么在这里?”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这是康家的跑马场。康家的生意做大了,这块场地不怎么赚钱,早就想脱手。 金家跟康家有些经济往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回头告诉了我。金家出面,康家以市场高二成的价格卖给了我。” “高价买的?”顾轻舟眯了眯眼睛。 司行霈颔首。 顾轻舟心中闪过一些涟漪。 司行霈为了在太原府陪她,又不耽误平城的事,真是煞费苦心。 顾轻舟觉得暖,那阳光似照进了心里。 “感动吗?”司行霈还低声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花了这么多钱,能不感动么?” “是因为钱而感动?”司行霈咬牙切齿。 顾轻舟道:“那你以为呢?” 叶妩原本是装笑,听到他们俩的互怼,再也忍不住。 故而等康家的人走近,就看到叶三小姐一张灿烂若春华的笑脸。 这笑,是明媚而快乐的,而不是伪装。 康七少康昱微微一愣。 叶妩略微收敛了几分,到底还是笑容满面。 “阿妩,你也来了?”康家的二老爷和叶妩打招呼。 “是啊,康伯伯。”叶妩道。 然后,康家的二老爷才跟司行霈打招呼,说恭喜司行霈,得到了这么好的跑马场等等。 “手续办好了?”司行霈问。 康家的二老爷说:“都办好了,您的参谋已经把现金送到康家的银行去了。司师座,您办事痛快敞亮,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 司行霈就说一定。 康二老爷正好遇到了司行霈,故而跟着他一路走走,把这跑马场仔细介绍一遍。 然而,跑马场很大,大家步行肯定来不及,故而司行霈的副官会意,去牵了马过来。 司行霈走过去,装作不经意瞧瞧每个人的马,主要是想瞧瞧顾轻舟的这匹马。 这匹马很温顺,也很健壮,司行霈这才放心。 “我就不去了,我先去那边的旗楼看看。老师,您代替我去瞧瞧吧。”叶妩道。 康二老爷有点吃惊。 然后,他又对自己的儿子道,“小七,你陪陪阿妩,就在旗楼那边逛逛。” 康昱道是,脸色却并不那么好。 叶妩拒绝。 那边康二老爷却只顾跟司行霈说话去了。 顾轻舟就道:“我去观赏观赏,回来告诉你。” 叶妩就觉得,她的老师越发不怕旁人的流言蜚语了。 第781章 攻心 第781章 攻心 司行霈上了马。 除了顾轻舟和康二老爷,还有其他的副官等人,纷纷跟随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掀起阵阵青烟。 叶妩望着这一幕。 她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的康昱。 叶妩知晓,康昱很讨厌她的,她不管说什么,康昱只怕都要说几句难听的话。 “你功课温习好了?”康昱先开口。 叶妩道:“还没有” “哪一门比较吃力?”康昱又问,口吻逐渐温和,不似从前那样针锋相对。 叶妩也感受到了。 她有点诧异。 “算数。”叶妩道,“别说我了,就是我的老师她,她也算数也不太好,所以复习起来挺难的。” 康昱看着叶妩的影子。 她是齐耳的头发,故而衬托着一张圆脸。 叶妩是流水肩、天鹅颈,影子比她本人更加好看。 康昱贪恋盯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遮拦去看她。 “我可以帮你温习。”康昱道,“我也要帮阿暖温习?” “阿暖?”叶妩失笑,“阿暖的算数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了话。 她想,自己这样说,会不会惹怒康昱呢? 康昱原本就不太喜欢她,干嘛要开玩笑呢? 果然,那边康昱语气就不善了:“她想要更好,难道有错吗?” 好似极力证明,康暖真的要补习算数。 叶妩咬了咬唇。 她没有再接话了。 “我也可以教你。”康昱道。他说这句的时候,声音是发虚的,莫名其妙很紧张。 他的心,被一只手用力抓紧,他的呼吸也略微屏住了。 “不用,我能及格。”叶妩含笑说道,声音有点不自然。 康昱那口气,全部憋在心里。 他的心,沉入谷底。 他脸色也不太好看。 叶妩也待不下去了,转身想要走快一点。 然而她这么一急,加上腿脚还没有好利索,整个人往前栽。 康昱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将她抱住。 叶妩脸惨白,冷汗就流了下来。 她半晌站稳,康昱也松开了手。 气氛顿时沉默又窒闷。 “你在这里坐会儿吧,我上去看看。”康昱阔步,上了旗楼。 他的脚步声,在旗楼的三层响起,叶妩松了口气,坐在台阶上。 她等了片刻,就上了二楼,选了个风景好的雅间,看远处几个骑马的人。 他们绕了一圈,正在往回走。 叶妩看着。 门帘掀起,康昱又进来了。 叶妩的脸,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我答应了我父亲陪着你,一会儿回来看到,又要骂我。”康昱解释,同时不看叶妩。 他也不想留在这里。 叶妩道:“不会的” 也转移了视线。 雅间里很沉寂,他们俩都不开口。叶妩保持一个姿势,没有动。 康昱则看着旁边的影子。 “你将来,是不是要选个上门女婿?”康昱突然问叶妩,“督军希望有个人继承家业,不打算把你嫁出去,如今有了人选吗?” 叶妩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关于她未来丈夫的人选,她父亲的确有了安排。 具体是什么安排,她也不太清楚。 依靠她父亲的想法,先把赘婿弄到家里,不管是娶继母还是姨太太们,都给他们一个暗示:叶家的家业,会留给女婿。 这样,女人们不会那么急切生下儿子,毕竟生下儿子也得不到什么。 人心稳了,叶家才能发展。 叶妩可能是从小受母亲虐待,所以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她都能接受。她从未想过反抗。 从前她母亲打她,她没有反抗;如今她父亲安排她的婚姻,更加不会了。 “已经有了。”叶妩也如实告诉康昱。 康昱明显愣了下:“什么?” 叶妩转过脸,看着他道:“我是说,我父亲已经有了安排” 康昱的脸更白。 他怔怔看着她。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叶妩道:“早就做了安排的,我们已经谈好了,我也挺满意的” 康昱望着窗外。 他没有动,叶妩却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微跳。 他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故而,等康二老爷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发现他儿子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中暑了?”康二老爷问。 康昱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康二老爷更急。 康昱站起来。 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眼前直冒金星,似乎被人打了一棒子般。 他看到他父亲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却听不到他说什么。 “啊!” 耳边似乎有人惊呼,好似是叶妩。 康昱转过脸,想要去看清楚是不是叶妩的惊呼,脖子却是僵硬的。 他眼前的金星,一轮轮扩大,最后他彻底陷入黑暗里。 顾轻舟就看到,康昱唇角沁出鲜血,然后血沿着他的唇一点点滑落,年轻的孩子直直栽倒。 “小七,小七!”康二老爷被这一变故吓坏了,想要去抱起儿子,可惜他没那么大的力气。 顾轻舟上前,大声道:“我来看看,你们都别动!” 她声音很大。 康二老爷看着她,想起她曾经救活了康暖。 “阿蔷小姐”康二老爷想要抓住顾轻舟的手,让顾轻舟救救康昱。 顾轻舟避开了,道:“我学过医术,让我看看!” 她上前,给康昱把脉。 好好的,突然吐血昏迷,可能是极大的问题。 然而,等顾轻舟把脉事,发现他只是怒火攻心导致的气血逆行,从而气歇。 气歇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体内器官也会出现衰竭,会造成更大的问题。。 此前要做的,就是弄醒他。 没有大的问题,仅仅是气血逆行导致的气歇,用西医的急救法可以让他的心脏复苏,恢复神智。 顾轻舟道:“没有大碍!” 她说罢,就开始给康昱做心脏复苏,用力的按压。 然后,她掰开看康昱的嘴巴,想要给他度气呼吸时,司行霈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司行霈蹙眉。 “做呼吸。”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手更加用力:“怎么做呼吸?嘴对嘴啊?” “是啊,往他嘴里吹气。”顾轻舟这话,虽然是对司行霈说的,却是说给康家的二老爷听,“得让他醒过来。” 她又简单讲述了西医复苏的方法。 目前就需要度气,让康昱赶紧醒过来。 “那快点,别磨蹭了。”康二老爷着急了。 第782章 司行霈的鱼肉 第782章 司行霈的鱼肉 康家的二老爷急疯了。 他此刻不管什么中医、西医,能救活他儿子才是最要紧的。 “快,快吹啊”康二老爷催促道。 司行霈用力。 顾轻舟只感觉胳膊都要被捏碎了,剧痛让她身不由己站起来。 她蹙眉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这股子不动声色下暗招的劲儿,若是顾轻舟真敢去吹气,他估计要当场翻脸。 “你来。”司行霈指了自己的副官。 副官顿时脸绿了。 顾轻舟道:“别儿戏了。” 一旁的叶妩脸色发白,此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欲言又止。 “师座,这”副官痛苦看着司行霈,随时有叛变的打算。 司行霈沉了脸。 副官只感觉足下千斤重,深吸一口气,想着硬着头皮上吧。 然后,副官就看到了康二老爷。 “您的儿子,您自己来吧?您知道轻重。”副官指了旁边的康二老爷。 康二老爷为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吹气就行,别耽误了。”顾轻舟说,“您不来的话,还是让副官来吧。” 大家七嘴八舌。 叶妩俯身,学着顾轻舟方才的样子,用力掰开了康昱的嘴。 她非常熟练的,给他吹了气。 吹气完毕,叶妩给康昱按压胸口,手法熟练。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叶妩也是教会女子学校的,学校有游泳课,西医急救都是游泳课上教的。 第三次度气,再用力按压,康昱一声轻咳,一口气喘了上来。 叶妩却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沾湿了她的头发,几缕青丝紧贴着面颊。 苏醒过来的康昱,先是一阵茫然,继而紧紧抓住了叶妩的手。 他似乎有满心的话,呼之欲出。 “小七!”康二老爷及时出声,打断了康昱的情绪,“可醒了!真够吓人的,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说?我跟你娘可就你一个儿子!” 不等康昱说什么,康二老爷又喊了其他人:“快快,把七少爷送到医院去,让医生再看看。千万不能出事。” 这是康家的跑马场,现在还没有完全接交完毕,故而做事的还有康家的下人。 他们过来搀扶康昱。 康昱摆摆手,示意他自己能走。 他看叶妩。 康二老爷也看叶妩。 叶妩是康暖的密友,康二老爷从不把她当督军府的三小姐,只当是女儿的小闺蜜,故而道:“阿妩啊” “急救不分男女。”叶妩打断了康二老爷的话,“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无妨的,你们快去吧。” 康二老爷道:“那伯父回头再谢你。” 说罢,他就让人架起了康昱。 上了自家的汽车,康昱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他痛苦将头后仰在靠椅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太舒服的?”康二老爷很关心儿子,“我可就你一个儿子啊,你别让我断了香火。” 然后又说,“你之前都好好的,是不是今天骑马颠簸了?” 康昱不接话。 康二老爷就自顾自说。 说到叶妩,康二老爷又说:“西医有西医的办法,没人会说三道四的。我回头还是要叮嘱司师座的人,让他们别乱说。” “香火香火!我死了,你们还不是照样没香火?”康昱忍无可忍。 康二老爷蹙眉:“说什么死不死的?” 康昱大怒道:“你们守着老规矩,就等死了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给你们披麻戴孝!” 他重重踢司机的后座,“停车!” 司机吃惊,康二老爷也吃惊。 车子急促停住。 康昱推开了车门,往旁边的小胡同里跑去。 他跑得很快。 等康二老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没影了。 “他发什么疯?”康二老爷急坏了,又看司机一脸震惊,康二老爷更怒了,“快去追啊!” 司机道是。 最终还是没想到。 康昱整个人跑没影了。 康二老爷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感觉孩子满腹心事。 “我说香火,怎么就惹恼了他?”康二老爷焦虑扶着车门,“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也不行?人家巴不得,兄弟少不用分家,我的家财都是他的,他还有什么不如意?” 他怎么也想不通。 孩子这样重病,还如此乱跑,康二老爷不停的原地踱步。 他要是再年轻五岁,他就要自己去追了。 如此慌张跑走了,岂不是胡闹吗? 康家父子离开,整个跑马场都变成了司行霈的人。 叶妩自己牵了一匹温顺的马。 她对顾轻舟道:“老师,我想自己去走走。我七岁就会骑马,你放心。” 她轻轻策马前行。 顾轻舟望着她的背影,手不由自主摩挲着胳膊。 司行霈上前,撩起了她的袖子。 顾轻舟穿的是宽袖上衣。 顾轻舟回神,急忙想要抽回手,同时警惕看了眼四周。 “怕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别胡闹了,万一叫人瞧见了呢?” “瞧见怎么了?”司行霈一把将她搂住,“瞧见就说点是非。” 他这样肆无忌惮,是做了准备的。 顾轻舟心中稍安,贴在他怀里没有动。 司行霈继续撩她的袖子。 她细嫩的肌肤上,有微微发暗的指痕,这是司行霈之前用力捏出来的。 “疼吗?”他问。 “猫哭耗子。”顾轻舟笑道,“你掐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想着我疼不疼” 司行霈用力搂紧了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她:“你想去亲别的男人,还有理了?” 顾轻舟笑:“真是什么醋都吃啊!” “这叫吃醋?”司行霈倏然眼神一愣,阴测测将手搁在她腰侧,捏住了她腰侧的软肉,“你,难道做过?” 顾轻舟只感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司行霈手里是翻不起浪了,故而实话实说:“没有。” 司行霈收回了利爪,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下:“这才乖,这才是我的轻舟!” “什么呀。”顾轻舟道,“我是没碰到。假如碰到了,救人为先。医者为了救人,命都可以豁出去,何况小小的污秽?” 司行霈原本应该生气的。 可顾轻舟的话,总能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段情绪。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面颊:“轻舟真乖,有大的抱负,将来定是那人上之人。” 顾轻舟调侃他:“我不要做什么人上人,我在你上面就行了。” “是吗?”司行霈暧昧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想在我上面?” 第783章 我不想做和尚 第783章 我不想做和尚 顾轻舟和司行霈贴近站着。 她明显感觉到了司行霈的变化。 只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将他点燃,这个男人实在 顾轻舟的呼吸略感急促,她道:“今天不行的,万一被人撞见!况且匆匆忙忙的,我不喜欢这样。” 司行霈道:“我也没想怎样!” 他抱着顾轻舟,紧绷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 他们上了楼上的雅间。 整个旗楼,一共上百个雅间,此刻就他们俩。 司行霈一进门,就脱了自己的外套,铺在桌子上。 “你干嘛”顾轻舟头皮发紧,预感不太对。 她转身就想要跑。 司行霈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抱到了桌上。 他抵住了她逃跑的路。 “你你这不是混账吗?青天白日,还是在外面。你再这样,我以后不见你了。”顾轻舟道。 她说话的功夫,司行霈的手早已沿着她衣襟滑了进去。 一路往上,他轻车熟路解开了她的衣带。 顾轻舟欲崩溃,厉声尖叫:“司行霈,你别犯浑!” 司行霈握紧了顾轻舟纤细的脖子,将她的脸凑近他的唇,他亲吻着她的面颊:“留点力气,回头有你叫的时候。” 顾轻舟想要更加严厉,不许他胡闹,可自己的气息全乱了。 她的拒绝,不仅没有威严,反而是充满了欲迎还拒的暧昧。 司行霈深陷其中,再也停歇不了。 这一场的风浪,席卷了顾轻舟。 顾轻舟落在了他手里,根本就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纠缠着她。 顾轻舟最后毫无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司行霈还俯身,凑在她耳边说着绵绵情话。 “没有水洗,我太难受了。”结束之后,顾轻舟穿戴整齐,抱怨道。 司行霈就出来,喊了自己的副官。 很快,副官端了水盆进来,还放了条干净洁白的毛巾。 顾轻舟的脸刷的通红。 居然这么明目张胆要水。 “洗洗手。”司行霈看着她,故意说道,“我要水洗手,你脸红什么?” 况且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你当别人真不知道? 顾轻舟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她咬牙对司行霈道:“你先出去。” 司行霈道:“我帮你洗。又不是没给你洗过。” 顾轻舟大怒:“不行,说了不许胡闹!”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总有她的别扭。于是,他退出了雅间。 房间有窸窸窣窣更衣的声音,还有泠泠水声。 司行霈点燃了雪茄,炽热的火焰在雪茄的顶端簇起。他用力一吸,青烟入腹,带走了最后一缕疲倦,他整个人精神奕奕。 餍足之后的振奋,让他容光焕发。 一根烟抽完,他听到了顾轻舟的声音:“司行霈” 司行霈撩起了门帘。 顾轻舟已经梳洗整齐,头发都一丝不苟,好似之前那一个多小时的激情从来没发生过。 “弄好了?”司行霈笑道。 他上前坐稳,一把将自己的小妻子抱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环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不肯靠得太近。 “你今天很混蛋。”顾轻舟道。 司行霈诧异:“我哪天不混蛋吗?”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差点突破了顾轻舟的底线。然而顾轻舟又想起,他素来如此,震惊略微收敛。 “哪天都混蛋,今天更混蛋。”顾轻舟道,“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不同意。”司行霈扬起脸,亲吻了下她的唇,带着雪茄的清冽,“你无非就是说,不许乱碰你。这点我做不到。 顾轻舟,你男人可不是吃素的,之前忍了多少年你心里有数,我对你如何你也明白。现在还想让我做和尚,门也没有。” 顾轻舟气结。 她想要好好说道理。 当她知道,对方只想做个无赖的时候,顾轻舟的道理毫无用武之地。 她气得捏他的面颊:“司行霈,你这个强盗土匪!” “那你就是土匪婆!”司行霈道,“好好的师长太太不要做,想做土匪婆?再说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不就是这样吗?” 顾轻舟竟无言以对。 她最后丢盔弃甲,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全输给了他。 不管是讲道理还是拼体力,顾轻舟都没办法赢过司行霈。 这是司行霈啊,谁能比他更不要脸? 顾轻舟有点心软,除了说不过他,也是因为他提到了曾经的诺言。 那时候,他承诺不伤害她的身体,承诺过等她成年,他做到了。 每次想起这些,顾轻舟的心都会柔软下来。 婚姻是相互付出的,司行霈已经付出了他的克制,顾轻舟也要付出她的热情。 司行霈抱着她,两个人依偎着。 她把阿蘅和蔡长亭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我从第一次见到阿蘅开始,就觉得蔡长亭并不爱她。我还以为,是我不了解阿蘅。直到阿蘅第一次出手,我才肯定,蔡长亭的深情,更像是做戏。”顾轻舟道。 司行霈应了声。 顾轻舟又说:“我们四个人,相互挑拨,相互不信任,如今就要看谁的阵营比较稳。司行霈,你说我选择平野夫人,还是选择蔡长亭?” “当然是平野夫人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眯了眯眼睛:“因为与平野夫人结盟,可能会平分胜利;与蔡长亭,却是与虎谋皮。” 蔡长亭是不会把胜利分享给他的盟友。 况且,他们全都依靠平野夫人,一旦出了问题,蔡长亭可能会出卖顾轻舟。 “蔡长亭是男人,你敢选择他试试?”司行霈眯起眼睛。 顾轻舟:“……” 顿了顿,顾轻舟又想起了一些事。 “你说,平野夫人会怀疑蔡长亭吗?照我最近的观察,蔡长亭也是平野夫人养大的。”顾轻舟道,“她的怀疑,能持续多久?” “会怀疑的。”司行霈收起了调侃,正经道,“胜利的果子只有一个,蔡长亭是男人,他对平野夫人的威胁最大。” 顾轻舟颔首。 她和司行霈分析了很久。 最后,她慢慢进入了梦乡,依靠着司行霈睡着了。 司行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 他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等顾轻舟睡醒,生怕惊扰了她。 顾轻舟做了个很好的梦。 她睁开眼时,雅间里的阳光明媚,已经到了中午。 外面越发炎热。 初夏的痕迹越发浓了。 顾轻舟问司行霈:“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阿妩呢,她回来过了?” “没有,她一直没回来。”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个激灵,立马站起身:“会不会” “不会,副官知道她在哪里。”司行霈道,“她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顾轻舟初醒,略感懵懂。 第784章 结冰 第784章 结冰 司行霈摸了摸顾轻舟的头发。 顾轻舟在他身边时,睡得很安稳,没有半分的警惕。 司行霈却是再也不敢了。 上次放松了自己,司慕和司芳菲就死于非命,至今都还没有查到凶手。 “康家的七少爷,他又回来了吗?”顾轻舟懵懂了一瞬,问司行霈。 司行霈颔首。 “其实也没事,他原本就无大碍。”顾轻舟道。 康昱是气血逆行,并非什么器官受损。去趟医院休息,自然更好了,但是他折回来,也不会让他更严重。 “他们聊了一会儿?”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聊了半个小时了。” 顾轻舟微微眯起眼睛。 康昱和叶妩的问题,大概是当局者迷,顾轻舟和司行霈都能看得出他们俩是怎么了。 “阿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顾轻舟叹道。 司行霈不想顾轻舟提及这个话题。 他道:“下去骑马?” 顾轻舟道好。 她站起来,可双腿略微发软,甚至酸痛。 她白了司行霈一眼。 司行霈就搂紧了她的腰,亲吻了她的耳垂,呼吸的炙热喷薄给她:“你还是不太适应我,我们在一起的次数太少了。” “两三句都离不开这话,真是太混账了。”顾轻舟道。 她赌气般,稳稳站定,不肯再让司行霈占了便宜去。 下楼的时候,顾轻舟脚步稳健。 副官牵了一匹温顺的棕色高马给她。 顾轻舟抚摸着这匹马,对司行霈道:“这匹真不错。” “这里的马都不错,比岳城的要好。可能是品种的问题,也可能是环境造成的。”司行霈道。 说罢,他翻身上马。 顾轻舟也上了自己的。 两个人并驾齐驱。 一开始,顾轻舟还是慢慢的,后来越发喜欢风过耳畔的感觉,她的速度越来越快,长发也零散开来。 她满头的青丝迎风舒展。 司行霈落后她几步,不由看呆了。 那马上的女子,身形娇好,风姿绰约,俨然有了倾国姿态。 “真像个妖精。”司行霈想。 他快马加鞭,赶上了顾轻舟。 跑了几圈,顾轻舟看到了另一个跑道上的叶妩,没有靠近她。 他们一直玩到了下午,才回去。 中午饭叶妩也没吃。 她和康昱一直在一起。 坐在汽车上,顾轻舟和司行霈说着话儿,叶妩很沉默。 顾轻舟就握住了她的手,问她:“阿妩,你没事吧?” 叶妩回神,笑道:“没事” 她当然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她亲吻了康昱。 虽然是急救,可她想起来,总有异样的感觉。 后来,康昱回来了。 他跟叶妩道谢。 道谢完了之后,他问叶妩:“你亲过其他人吗?” 叶妩一下子梗住。 康昱又问她:“多谢你救了我。那你亲我的事,你希望我怎么做?忘记它,还是永远感激它?” 叶妩很少动怒,那个瞬间她真的恼火了。 她觉得康昱这是嫌弃她了。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叶妩很想落泪,可她不会那么放纵自己的情绪。 她说:“忘记或者感激,那都是你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若是觉得我救了你,你就永远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保密?” “对,你可以保密。你心中是什么感觉,我不太在意。”叶妩道。 康昱的神色微变。 他对叶妩道:“你终于说了实话。其实,不单单是这件事,很多事你都不太在意,对吗?” “是的。”叶妩道。 康昱就没有再说话。 他也不走。 叶妩累了,坐在那边的栏杆旁的椅子上,康昱就坐在她身边。 他始终不说话。 叶妩也陷入了沉思。 她一开始是想到了和康昱从前的友情,那时候他们挺要好的。 后来,康昱先变了。 他变得刻薄刁钻,对叶妩也是冷嘲热讽,让叶妩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问过康暖,甚至问过康昱,并没有得到答案。 叶妩想过,索性老死不相往来好了,可她跟康暖是好朋友,康家又是太原府的显赫望族,根本没办法避开康昱。 对叶妩而言,也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童年的挚友变得面目可憎。 她想,她还是要当断则断。 康昱已然挑战了她的极限,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这是叶妩的心声。 然而,这话却是从康昱口中说出来的。当康昱说出来时,叶妩微讶。 她不是吃惊他的表述,而是吃惊他和自己想法完全一致。 “好,我明白的。”叶妩道。 “我很讨厌你。”康昱继续道。他望着远远的天空,声音很轻柔。 叶妩微微咬了咬唇瓣。 明明都知道的,可听康昱说出来,她真的很难堪。 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真正与人撕破脸,连最基本的礼貌也不要了,直接说“讨厌她”这种话。 “叶妩,你没有心。”康昱道。 叶妩没接话。 “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康昱又道,“我宁愿宁愿什么也不要,也不想委曲求全。” 叶妩依旧低着头。 这件事,她心中是有准备的,不至于多么震惊,当然也不至于哭出来。 那是康昱,她好朋友的哥哥,还不至于因为他绝情的话而伤心。 叶妩最大的感觉是难堪,好似被人扇了一个又一个的耳光。 大声争辩不是她的作风,她沉默听着,却牢牢记住。 然后,康昱就站起来走了。 他是狂奔着离开的。 叶妩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很多往事。 这种难堪,慢慢化作悲伤,萦绕着她,让她提不起精神。 顾轻舟问她怎么了,她也答不上来。 一句“没事”,是最苍白的敷衍。 顾轻舟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叶妩就靠着她,略微阖眼,进入了梦乡。 “他们怎么回事?”顾轻舟用气声跟司行霈说话。 她还以为,叶妩和康昱的关系会破冰。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成想,叶妩好似非常难过,关系更加陷入僵局。 “谁知道?”司行霈不上心,“小丫头的琐碎事,管它作甚?” 顾轻舟就轻轻摸了下叶妩的头发。 叶妩这样依靠着顾轻舟,有点像何微,让顾轻舟感受到了做姐姐的责任。 第785章 重修旧好 第785章 重修旧好 回到了叶督军府,司行霈为顾轻舟打开了车门。 他恭敬垂手,等顾轻舟出来。 然而,顾轻舟出来之后,叶妩还在车子里,他就走开不理会了。 “太没良心了。”叶妩道。 顾轻舟就知道她说什么,笑了起来,司行霈则装傻。 “那我先走了。”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很是不舍。 叶妩道:“再见。” 干脆利落,颇有逐客之意。 司行霈的车子离开,叶妩故意在门口站一会儿,她知道顾轻舟此刻肯定依依不舍。 而顾轻舟,半晌都没有收回目光。 能帮到顾轻舟,叶妩的心情稍微好转,也尽可能避开康昱带给她的不快。 两个人沉默站了片刻,这才往回走。 叶妩的肚子不由自主咕咕叫了起来。 “好饿啊,老师。司师座太不够意思了,也不安排咱们吃午饭。”叶妩调侃道。 她难得还有心思调侃。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她:“我们吃过了” 叶妩只感觉被人打了一棒子,顿时眼前冒金星,差点就要失控暴怒起来。她用力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道:“老师,您还是别跟那个人来往了,他简直是丧尽天良。” 顾轻舟大笑。 她们俩有说有笑,身后就有人喊她们:“阿妩?” 顾轻舟停下脚步。 迎着夕阳走过来的,是叶家的二小姐叶姗。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美人。 顾轻舟见过这位美人,她是金太太的小女儿金千鸿。 金小姐像她母亲,有点西域人的容貌,面容比较深邃,故而另有魅力。 大家都是认识,都无需特意介绍。 “金姐姐。”叶妩态度温柔,先打了招呼。 金千鸿比叶妩大两岁,跟叶姗同龄,故而她形容举止更显得成熟练达。 “阿妩,你这是才回来?今天跟司师座去了跑马场,好玩吗?”金千鸿问。 司行霈如今跟程家兄妹暂住金家。 他正常的行踪,金家都知道,而程渝很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敢和司行霈彻底翻脸。 司行霈约了叶妩,程渝都气哭了。 “挺好玩的,还有康家的二老爷和七少爷也去了,人多热闹嘛。”叶妩道,依旧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柔。 然而她的话,就透出了那么几分刚毅。 叶妩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 太原府各大世家的孩子们,从来不肯撕破脸,这好像成了他们的传统,故而金小姐的故意询问,叶妩也是不轻不重踢了回去。 顾轻舟在旁边,微微抿唇笑了。 金千鸿又看到了顾轻舟,问她:“老师,您天天监督阿妩念书,她最近长进了吗?” “长进了很多,阿妩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孩子。”顾轻舟道。 金千鸿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叶家的孩子都聪明。我们念书的时候,我天天靠抄阿姗的作业度日。” 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顾轻舟瞧见她们是从外面进来,就问叶姗:“约了金小姐吃晚饭?” “不是。”叶姗道,“我们念书的时候,有圣经课。阿鸿跟我借了笔记。” “是啊。”金千鸿笑道,“要见一位信仰基督教的朋友,我当初在学校,这门功课没有学好,故而临时抱抱佛脚。” 顾轻舟笑起来。 走到了岔路口,几个人分开,顾轻舟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叶妩直愣愣让泥巴坑里踩。 顾轻舟一把拉住了她。 “发什么呆啊?”顾轻舟啼笑皆非,“踩泥里了都。” 叶妩回神。 她犹豫了下,拉过顾轻舟的手:“老师,我们回去说。” 二人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叶妩的院子里。 叶妩吩咐佣人赶紧去做点吃的。 佣人出去,叶妩自己倒了两杯茶。 顾轻舟还以为要给她的,结果叶妩自己咕咕全喝了。 喝完了,她的脑子好似更加有了活力,对顾轻舟道:“老师,您说金千鸿找我二姐做什么?” 顾轻舟一头雾水。 她还以为金千鸿跟叶姗是挚友。 “她们俩什么时候冰释前嫌的?”叶妩又问。她是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顾轻舟也被她说的一头雾水。 “怎么,她们之前还结仇过?”顾轻舟问。 叶妩颔首。 “都是小打小闹的仇,我二姐心眼大,也没怎么计较。”叶妩道,“之前有个英国人传教士,生得金发碧眼很是好看,而且很高。” 叶妩使劲比划了下,又拿出了司行霈说事,“比他都高。” 顾轻舟失笑。 今天没给叶妩饭吃,这仇结大了。 “那个英国人呢,一开始跟金小姐关系挺好的,后来迷上了我二姐。”叶妩道。 顾轻舟回想了下,和金小姐相比,叶姗的面容更加柔媚精致。 “我二姐不喜欢他,又觉得他想脚踏两只船很卑鄙,就把此事告诉了金家。金太太自然知晓我二姐的好意,只是金小姐好像误会了。 后来我父亲和金太太出面,联系了英国教会,把那人调回英国去了,此事就当揭过去。”叶妩道。 那一段,都不能称为感情。 叶姗对那个英国人一点好感也没有,然而对方却拼命追求她。 一边追求她,一边和金小姐暧昧,叶姗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你姐姐处理得很妥当。至于金小姐是感激还是记恨,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顾轻舟道,“遇到这种事,最好的处理就挑明,而不是顾念金小姐的面子和感情遮遮掩掩。 遮遮掩掩的,最后反而叫金小姐更加难堪,你姐姐自己也洗不干净。阿妩,你以后遇到了这种事,也要学你姐姐。” 叶妩点点头。 她也没觉得她姐姐做错了什么。 可是金小姐却不那么觉得。 “后来呢,金小姐刻意讨好我姐姐的未婚夫,总之有些传言就是了。我姐姐从来不管这个,直到她被退婚。”叶妩又道。 叶姗被退亲,这件事的恩怨,算是结束了。 金小姐和叶妩,表面上并未撕破脸,只是暗地里不来往了。 “老师,咱们吃完饭,我想去二姐那边坐坐,问问她跟金小姐是怎么回事。”叶妩道,“我二姐性格太直爽了。” 她担心叶姗被金小姐算计。 “老师,您得帮帮我。”叶妩道,“我问,你在旁边听着,帮我参详。” 顾轻舟笑着道好。 第786章 金小姐的怪癖 第786章 金小姐的怪癖 佣人很快就做好了晚饭。 晚饭是鸡汤面,还炒了三个青菜。 顾轻舟跟叶妩一起吃一点。 吃完了,她们俩果然去了叶姗那边。 到的时候,叶姗也刚刚吃完,准备出去散步。 见叶妩和顾轻舟来,叶姗问她们吃饭了没有。得知刚刚吃完,她就道:“一起散散步吧。” 叶妩点头。 三个人往小径上走,初夏的夜风舒爽宜人。拂面而过,有花香萦绕。 远处的草丛里,虫吟切切。 叶妩开门见山。 她把自己想要问的,先表达清楚了。 对于金千鸿,叶妩是不太信任的,不知道她姐姐怎么又跟金千鸿走得近了。 叶姗则笑笑:“哪有一辈子的仇敌?她自己来找我的。她跟我说,当年那个英国人的事,不怪我,是那个男人的错;她又说了,她跟我未婚夫的事,更是谣言,她从未想过报复我。” 后来,叶姗的未婚夫出国留学,也证实了谣言一说:叶姗的未婚夫劈腿另有其人,那个人不是金千鸿。 他们一出去就订婚了,抛弃了叶姗。 “我们原本就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这点小过节,她愿意和好,我自然就就坡下驴了。”叶姗道。 不管是那个英国人,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叶姗对他们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这些事,没有触及叶姗心中真正疼痛的地方,故而她愿意和解。 她没有错,金千鸿也没有错,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二姐,你真的信任她吗?”叶妩问。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叶妩不解:“你什么意思?” 顾轻舟从旁,帮忙说话:“阿妩担心这是阴谋,她怕你上了人家的当,阿妩很关心你。” 叶姗道:“我知道的” 顿了下,叶姗又道,“我们两家旗鼓相当,她没什么要算计我的吧?” 她不是很高兴。 叶妩的话,让叶姗不悦,叶妩自己也感受到了。 她就不太想继续往下说了。 顾轻舟是外人,有时候外人的话,反而更容易说到心坎上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和金小姐重修儿时的友谊,阿妩很为你高兴。只是,阿妩也担心你。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家里人,对金小姐留心一点,好吗?”顾轻舟道。 叶姗笑了起来。 她伸手,一把搂住了叶妩的肩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真是操碎了心!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尽可能注意。” 叶妩就松了口气。 幸好没吵起来。 叶妩道:“二姐,我不太喜欢金小姐,所以才会猜测她。” “不喜欢她?” “对啊。你听说过她的怪癖吗?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她的怪癖。”叶妩不寒而栗。 她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 提到金小姐的怪癖,叶姗也有点反胃。 她使劲敲叶妩的脑袋:“你提这茬做什么?好了,以后我看到她,也忘不了这茬。” 她们姊妹俩都有点受不起的样子,让顾轻舟对金小姐的怪癖也略感好奇。 顾轻舟问:“什么怪癖?” 叶姗的手,还是搭在叶妩的肩膀上,一边走一边跟顾轻舟说:“金千鸿小时候得过热毒,听说蛇肉性寒,蛇胆更寒。 她听了医生的话,吃蛇肉解毒。不成想,这竟然成了她的习惯。她病好了之后,也要天天吃蛇肉,而且要野生的蛇” 顾轻舟道:“蛇肉不是挺好吃的吗?” “老师,你不怕蛇,提起来只能想到肉;我们怕,一提到就会先想到蛇,怪恶心的。”叶妩插嘴道。 顾轻舟了然。 她道:“金小姐又不是自己去屠宰蛇,又不是自己去煮,又不是养蛇玩,我觉得没什么啊。” 叶妩道:“老师,您不觉得这种恶心吗?” “是有一点” 叶姗诧异看着顾轻舟:说好的没什么呢? 她正想吐槽,却听到顾轻舟继续道:“蛇肉,尤其是野生的蛇肉,会有寄生虫卵。有些寄生虫卵高温无法杀死,会让人成为新的宿主。 常年服用,一旦不幸染了寄生虫,就得不偿失。我一想到那肉里的虫卵可能复活,我就觉得恶心。” 叶妩和叶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老师,您这恶心还真不同寻常。 “咱们不吃就是了。”顾轻舟笑道。 话题就打住了,她们都不太想继续谈论蛇,以及金千鸿的怪癖。 顾轻舟旁敲侧击,从杜撰的例子提醒叶姗,要当心别有用心的人。 而叶姗,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也慢慢沉思起来。 见她自己陷入沉思,顾轻舟和叶妩都松了口气。 她能听进去,这是最好的了。 顾轻舟陪着叶家的两位小姐散了步,就想绕过角门,回到平野四郎的官邸。 结果,她刚走到后院的凉亭,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是平野四郎跟一个年轻的日本人。 他们用日语,嘀嘀咕咕说什么。顾轻舟听到了一两句,却听不懂。 同时,平野四郎也发现了她。 “阿蔷,这么晚?”他表情严肃,似乎想知道顾轻舟是否听到了秘密。 “我刚回来。”顾轻舟道。 她对这位继父,始终是冷漠的。她也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那边,平野四郎则继续与人闲聊,估计是知道她不会日语。 顾轻舟就真想学几句。 有个主意,顿时就她心中成形了:想学日语,干嘛要偷偷摸摸的? 哪怕她偷偷摸摸,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就会不知道吗? 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跟蔡长亭学呢? 顾轻舟从来不怕蔡长亭。 她和蔡长亭接触,蔡长亭一直都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深入了解下这个容貌倾国的男人,将来一旦有事,知己知彼岂不是更好? 顾轻舟回来之后,躺在床上。 她想到了司行霈,转念又想到司行霈现在客居金家;同时她又想到了金千鸿,不知她到底如何。 最后,顾轻舟一直在琢磨平野四郎。 “他到底来太原府干什么呢?”顾轻舟想。 她很抵触平野四郎,就没想过学习日语。如今,等她真的想要知道时,却根本无从下手。 翌日,顾轻舟早早起床,直接去见了蔡长亭。 她把自己的来意,开门见山告诉了他。 “学习日语?”蔡长亭难道有了几分惊诧,“跟我?” 第787章 谁比较担心 第787章 谁比较担心 蔡长亭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莹润蓬松的刘海之下,一双眼睛似秋水盈盈。眼珠子漆黑,熠熠生辉,却有种诡诈的寒意。 蔡长亭笑了下。 “为何要学日语?”蔡长亭问她。有点惊讶,也仅仅是惊讶。 顾轻舟不知是讨厌平野四郎还是讨厌平野夫人,对日本的东西抵触很深,如今怎么换了副姿态? “你跟阿蘅,不是一直劝我学习的吗?”顾轻舟道,“我之前没想通,现在想学了。” 蔡长亭抬眸,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他的手指纤长匀亭,指端整齐。 和他的面颊不同,他手上的肌肤并非那么无瑕。左手就有几个疤痕,若不是这么近距离,根本看不到。 “我非常乐意教你,阿蔷。”蔡长亭道,“你来找我,我很惊喜。” “那太好了,我们何时开始?”顾轻舟问。 蔡长亭道:“明天吧。我今天准备一下教案,安排好学习时间。既然要学,就得学会为止。语言是很复杂的,你没有在日本生活过,对你来说更难。” “好,我听你的安排。”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粲然微笑。 顾轻舟离开,蔡长亭一个人沉默了很久。 他坐到了书案前,果然认真准备了起来。 答应了顾轻舟,蔡长亭就不会敷衍她,更不会降低自己的品格。他这个人,素来公私分明。 顾轻舟处理完此事,就通过叶妩这边的渠道,给司行霈送了信。 她把自己跟蔡长亭学习日语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她也想过司行霈的反应。 不成想,司行霈是直接杀到了叶督军府。 叶妩只差要气疯了。 “老师,他这个人太过分了。昨天约我出去,今天又来看我。不知情的,还当我跟他有什么呢。”叶妩道。 真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啊。 顾轻舟笑起来。 “老师,我可都是为了你,赴汤蹈火。”叶妩道。 顾轻舟揉了揉她的头发:“好,老师感激你。” 司行霈进来,叶妩就躲到了里屋。 她还没有关上门,就看到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怀里。 一点也不讲究这个人! 叶妩心中是温暖的,她知道顾轻舟信任她,司行霈虽然混蛋,自己吃饭忘了叶妩,可他也信任叶妩。 出身叶督军府这等豪门,叶妩最清楚,这世上真心的信任是非常难得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信任她,她心中踏实。 她躲在门后,想偷听他们说什么,仅仅是女孩子的好奇。 “学什么,你再说一遍?”司行霈的声音,似咬牙切齿。 叶妩微笑,她知道司行霈吃亏了,心中就平衡了。 “日语啊。”顾轻舟挣脱了他的怀抱,整了整衣襟,“你怎么又来了?你这样常来常往的,毁了阿妩的名声。” “什么就毁了名声?那个小丫头片子,我都可以做她爹了。”司行霈蹙眉不悦。 顾轻舟骇然。 她只比叶妩大三四岁呢。 “你又胡说了。”顾轻舟道,“坐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司行霈就坐到了她面对的沙发,然后伸腿过来,搭在她的膝盖上。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倒也没有把他的脚推下去。 她就说了,自己很想知道,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的交流。有时候,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有种危机感。 “想学日语可以,我派个人给你,算作叶妩的家庭教师。”司行霈道。 叶妩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暗骂司行霈混账。 “阿妩帮了我们很多,你别太过分。”顾轻舟道,“没有人有义务帮咱们,阿妩的情分,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叶妩差点热泪盈眶。 老师,还是你知道学习的苦,体谅我! “那你也别跟那个男人学。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学习,成何体统?”司行霈的眉头更深了,脚轻轻磕她的膝盖,似敲打她的头。 顾轻舟笑道:“这酸醋你也吃?” “这是酸醋吗?”司行霈板起脸,“那个蔡长亭不阴不阳的,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不同意。” 顾轻舟笑起来。 她问司行霈:“怕我跟他产生感情啊?” 司行霈斜睨了她一眼,道:“你见识了我这样的男人,还能喜欢上别人?除了我,你谁也看不上。” 顾轻舟忍不住大笑起来。 叶妩躲在门后偷听了半晌,听到这里就觉得她老师找了个不要脸的男人。 “那你担心什么?”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觉得,和她最不可能有感情的,大概就是蔡长亭了。 她和蔡长亭的恩怨,司行霈是知道的。 “担心我跟别的男人跑了?”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坐到了她身边。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他眼底有了些笑意,对她说:“你特意派人告诉我,我总不能无动于衷。” 顾轻舟骇然。 原来,最担心误会的,是她而已。 顾轻舟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拿我取笑是不是?” 司行霈就把她往沙发里按:“谁敢啊?欺负太太,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顾轻舟想要骂他,可声音全被堵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佣人过来敲门。 顾轻舟吓了一大跳。 她似只猫儿,惊跃而起。 一直偷听的叶妩,也赶紧从里屋出来。 “谁啊?”叶妩问。 佣人道:“三小姐,金小姐来拜访二小姐,可二小姐这会儿不在家,是让她下次再来,还是您去见见她?” 这个佣人,是叶妩这边的,很是可靠。 叶妩眸光微凝,道:“你让她到会客厅坐,我马上就来。” 佣人道是。 等人离开了,叶妩这才打开了院门。她看了眼会客厅的方向,眉头微拧。 顾轻舟问她:“想什么呢?” “巧了。昨日我们跟司师座出去,金小姐就来了;今天司师座过来,金小姐又来了。”叶妩道。 她意味深长看了眼顾轻舟和司行霈。 顾轻舟自然明白这含义。 她转眸,看着司行霈,似笑非笑:“你惹得桃花债?” 司行霈道:“金小姐是挺热情好客的” “老师,他惹的!”叶妩立马告状。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觉得叶妩有了点小孩子的脾气,时时刻刻想要跟司行霈作对。 她原本应该严肃的,却忍不住笑出声。 “死丫头,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司行霈啧了声,骂叶妩道。 第788章 下拌子 第788章 下拌子 叶妩单独去见了金千鸿。 金千鸿今天穿了件银红色绣繁复花纹的旗袍,露出一段玉藕似的芊芊玉臂,手腕戴着一只翡翠镯子。 凝雪皓腕,压着一只翠绿色的镯子,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怡。 “金姐姐,不好意思,我二姐今天不在家。”叶妩一进门,未语先笑了。 金千鸿烫着蓬松的头发,留着厚厚的刘海,时髦又漂亮。 她的侧颜,精致无瑕,胜过无数的佳丽。 尤其是她丰腴的前胸,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格外窈窕婀娜,风情烈烈。 金千鸿就似一株红玫瑰,烈艳妖娆,又美艳不可方物。 她和她母亲金太太一样,都是美得霸道的女人。其他女人站在她们身边,多少会被她们那浓郁的美,比的毫无特色,宛如清汤寡水。 “老师这回遇到劲敌了。”叶妩心想。 这金千鸿不仅仅美艳,而且家资富饶。金家是做军火生意的,人脉甚广,财产丰厚。 金千鸿也留意到了叶妩的目光,笑道:“我就是来还笔记的。这是阿姗珍藏的笔记,我一晚上誊抄完了,就赶紧送回来,怕她担心。” 有这么巧吗? 叶妩心中腹诽,脸上不露半分。她的笑容柔婉,永远是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 “真不用这么急。”叶妩笑道。 金千鸿微笑了下,然后又问叶妩:“阿姗什么时候回来?” 叶妩说:“估计要傍晚。” 金千鸿表情微顿。 叶妩就问她:“金姐姐,笔记本我替您转交给我姐姐,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我倒也没什么事,还是亲自交给阿姗比较稳妥。”金千鸿笑道,“我借的嘛,还是要有诚意。” 叶妩心知肚明,却装作一副懵懂模样。 “我的院子太脏了,要不然就邀请金姐姐你去坐坐。”叶妩笑道。 金千鸿立马道:“阿妩,你又客气了。咱们什么交情?这几年,我们是疏远了些,都怪我” 她挽起了叶妩的胳膊,俨然是要跟她叙叙旧情。 叶妩假意想要推脱一下。 没有成功,她就把金千鸿领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看到了司行霈,立马撇过眼睛。 就那么一眼,司行霈都看到了那个死丫头眼底的狡猾。 他顿时就明白,叶妩还记仇呢,故意把金千鸿领过来,给司行霈添堵。 司行霈想起俗话说:女子与小人难养,果然不假。 “行霈,你怎么”金千鸿似乎很吃惊。 她没有叫司师座,也没有叫阿霈等,她用一种同僚之间亲切却又不失端庄的口吻,叫他“行霈”。 “你说要出门,我都不知道你是来看叶小姐的。”金千鸿笑道,“要不然,咱们还可以一起。” 司行霈纠正道:“我不是来看叶小姐的,而是来看叶小姐的老师。” 欲盖弥彰! 有两个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下:一个是金千鸿,一个是叶妩。 金千鸿觉得,司行霈想要见叶妩,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妥的,非要拉个人来遮掩,就显得他别有用心。 难道他真看上了叶家的权势? 而叶妩很清楚,司行霈这是在报复她把金千鸿领进来,故意祸水东引。他越是否定,金千鸿就越是觉得他为了叶妩,为叶妩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叶妩心想:这个歹毒的男人啊,还是让我老师离他远一点,太小气了! “阿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下午的功课不用做了?”顾轻舟问。 她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不快。 金千鸿目的达到了,甚至挺喜欢顾轻舟如此说,故而对司行霈道:“行霈,咱们是不是先走?别耽误了孩子念书。” 孩子? 叶妩只比金千鸿小两岁,她却故意在司行霈面前,将她贬为晚辈,这样司行霈就不太好意思下手了。 司行霈两次大张旗鼓约叶妩,已经引起了警惕。 “那行吧,我先告辞了。”司行霈触及顾轻舟那眸光,知晓他拿叶妩做挡箭牌,已经触怒了顾轻舟,再呆下去,先要气死顾轻舟不可了。 而且,也会给叶妩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司行霈跟叶妩之间,只是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气,哪里真有什么坏心思?不过你捉弄我一下,我捉弄你一下罢了。 叶妩是明白的,所以叶妩并不生气,反而暗地里朝司行霈做了个鬼脸。 “我也告辞了。阿妩,老师,改日请你们去我家玩。”金千鸿笑道。 他们离开,叶妩站在门口目送。 顾轻舟跟在叶妩身边。 “老师,你瞧他多坏啊!”叶妩对顾轻舟道,“我跟他势不两立。” 顾轻舟就笑起来。 她揉了下叶妩的头发,道:“你跟他斗?他可是一点脸皮都不要的。” “老师,咱们两个人呢,不能输给他。”叶妩道,“他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是把金小姐引过来,他就给我下拌子。”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她跟叶妩保证:“下次有机会,我帮你一起整他。” 叶妩高兴,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老师,你说话要算数。” 她兴致勃勃,筹划着怎么让司行霈吃个亏。只有在顾轻舟和司行霈,叶妩才会有这种小孩子的娇憨和天真,完全就是个顽童。 可是,思路一转,就转到了金千鸿身上。 “老师,我说她别有用心吧?原来她不是冲我二姐来的,而是冲我来的。”叶妩道。 顾轻舟说:“这是我惹来的” 叶妩脸微沉,说:“老师,你这样说话,是跟我见外了吗?” 顾轻舟回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什么时候这样敏感多疑了?” 知晓了金千鸿突然示好的意思,叶妩就松了口气。 顾轻舟亦然。 这次见面,和司行霈也没顾上说什么。 第二天,叶妩要去学校,顾轻舟白天的空闲时间比较多。 她去跟蔡长亭学习日语。 日本的文字,除了通假字,其他跟汉字都差不多,连意思也几乎相似,这点学起来很容易。 所以,蔡长亭不教她文字,只叫她发音。 “我要用三个月的时间,让你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蔡长亭笑道,“若是我做到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顾轻舟沉吟:“什么事?你得先告诉我,我才能考虑是否做这个交易” 第789章 暗示的魅力 第789章 暗示的魅力 顾轻舟学了好几天的日语,这件事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阿蘅都知道了。 无人有异议。 阿蘅被平野夫人打了三鞭子,如今的旧伤未愈,对顾轻舟和蔡长亭的相处,她没有半分异色。 “新开通了太原府到昌崎的铁路,这是太原府集资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叶督军打算邀请众人乘坐第一趟。”晚饭的时候,平野夫人突然提到了一件事。 顾轻舟没有放下筷子,继续吃饭,心中默默背诵蔡长亭教给她的那些词。 她一心二用。 平野夫人继续道:“也邀请了咱们” “咱们又没有出资,为何要邀请咱们?”平野四郎问。 平野夫人轻轻微笑:“听闻要筹募铁路的维护费。” 几个人都笑起来。 顾轻舟也跟着笑了。 平野夫人为了照顾顾轻舟,特意问她:“阿蔷,南边有这样的活动吗?” “您说岳城?” “是啊。” “有的。只不过,岳城政府不缺钱,大事上无需募捐。一般都是名媛贵妇,以联谊会的名义,邀请其他太太小姐们去喝下午茶。 说是喝茶,一般都会下请柬,写明是‘联谊会’,就是暗示你要去募捐的意思,带上钱。可能是为了孤儿院,也可能是为了教堂,也有可能是为了某地受灾,筹些款项。”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笑起来。 日本倒是没有这样的。 南方经济发达,男人女人都有经济的概念,对募捐这种事脑子灵活。 “这个周五,大家都抽出时间,我已经答应了叶督军。”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说好。 蔡长亭和阿蘅自然不会反对。 平野四郎对妻子唯命是从,平野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天,顾轻舟和蔡长亭正在学习日语,佣人说高桥荀来了,是来找顾轻舟的。 “让他进来吧。”顾轻舟道。 高桥荀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天登门,大概是为了周五试坐火车的事。 果然,她猜测得不假。 高桥荀今天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背带裤,带着一顶格子帽,俨然是要过夏天的装扮了。 他看到顾轻舟和蔡长亭坐在一起,微微蹙眉。 他心中空落落的。 上次生气之后,好些日子没来见顾轻舟了,高桥荀度日如年。 “你们做什么呢?”高桥荀问。 他那蹩脚的中国话,最近又有了点长进,越发流畅了。 顾轻舟觉得,高桥荀学语言真的很有天赋。 就像艾诺德医生,他在华夏的日子,远远胜过高桥荀,接触的人也比高桥荀多,他的中文却只是跟高桥荀旗鼓相当。 “我在学习日语。”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蔡长亭。 高桥荀就懂了,立马道:“你怎么不跟我学习呢?” 说罢,他略微后悔,咬住了牙关。 “我怕耽误你的时间。”顾轻舟笑道,“太原府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哪里敢耽误你?” 高桥荀最近无心玩乐。 这种感觉,顾轻舟只怕是不懂。 “你过来”高桥荀对顾轻舟道。 他自己走到了门外。 屋檐下的风铃,正好在高桥荀的头顶,叮叮当当的。 这种日式的风铃,高桥荀家里也有,烦死了都。 他用力一打,满肚子的怨气,想要拿风铃出出气。 不成想,这风铃不经用,被高桥荀一打,顿时就掉落,摔得老远。 高桥荀惊呆了。 他匆匆跑过去捡起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挂上,顾轻舟已经出来了。 “你你不要发火,我可以修好的。”高桥荀急得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他慌忙去挂。 顾轻舟上前,接了过来,用力扔出去,风铃凌乱躺在院子的空地上。 高桥荀愣愣看着顾轻舟。 但见顾轻舟笑容轻盈,秋水般的盈眸勾起新月的弧度:“早就看它不顺眼了,正好丢了,推到你头上!”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高桥荀的心,顿时就明媚了起来,似早春午后的微风:乍暖、熏甜。 他道:“好,回头有人问起,你就说是 我弄坏了。等我下次回日本,再给你带一个。” 顾轻舟斜睨他:“本就是你弄坏的。” 高桥荀的心情不错。 顾轻舟挤兑他,他也不以为意。 收起这份愉悦,高桥荀还是很受伤的:“你想学日语,怎么不找我?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我的日语比他好多了” 他盯着顾轻舟。 然而,触及她的眸光时,他又撇开了眼睛,不敢和她对视。 顾轻舟如实道:“我说的是真的,不太想耽误你的时间。” 高桥荀差点叫起来:“撒谎!” 顾轻舟微笑。 她这般安静的笑容,叫高桥荀身不由己红了双颊。 “你故意躲着我。”高桥荀并不傻,他一针见血指出来,“你宁愿跟那个人学,也不肯跟我学。” “别耍小孩子脾气。”顾轻舟柔婉道,“选择跟谁学,是我的权力,我可以不选择你。” 高桥荀气结。 顾轻舟声音柔软:“高桥” 高桥荀一怔,直直看着她,眼底有了莫名的渴求。 “你不能要求别人怎么做,包括我。你只能要求自己怎么做。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就不要钻牛角尖。”顾轻舟道。 高桥荀诧异看着她。 这是什么鬼话? 他没有听懂。 顾轻舟的意思,他无法体会到,却又不太好意思询问,只得道:“我知道,不用扯这些!” 顾轻舟颔首。 高桥荀还是不死心,希望顾轻舟可以跟他学习:“我的日语更地道。” “高桥,这件事我已经下了决定,没必要再更改。”顾轻舟道。 高桥荀就说:“那个蔡长亭,他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你就不怕他故意教坏你吗?” 这个思路,看上去很对。 高桥荀也是灵光一闪,乘胜追击:“他不会把真本事交给你的,你别信任他。” “我信任他。”顾轻舟道。 她眸光熠熠,看着高桥荀,重复一遍,道,“我信任他。” 高桥荀微愣。 蔡长亭一直侧耳倾听外面的谈话,然后,他也听到了这一句。 他眼神收敛,面无表情。 第790章 先下手为强 第790章 先下手为强 高桥荀的到访,打断了顾轻舟今天的学习。 蔡长亭起身离开。 顾轻舟让佣人给高桥荀倒茶。 高桥荀一边喝茶,一边跟顾轻舟说:“明天的火车,我能否去找你玩?” “可以。”顾轻舟道。 她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瓷茶盏的杯沿,似有心思,却更似百无聊赖,等着高桥荀离开。 高桥荀却不想走。 他一边喝茶,一边满心焦虑寻找理由,可以多坐一会儿。 顾轻舟放下了茶盏,对高桥荀道:“我要去接阿妩放学了,今天约好了她,要去看看新的画板。” 学校有油画课。 然而,油画到底是新派的东西,画板、涂料都不好买,太原府只有两家供应。 店家昨天打电话,说进了新的货,给叶妩留了,要送到叶督军府。 叶妩不喜欢以权压人,故而承诺今天放学去店铺里选。 “哦”高桥荀失望透了。 他低垂了眉眼,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 顾轻舟总觉得,高桥荀是个没有理想、没有目标的娃娃,他每天都在混日子,混得自己不知所措。 若是他稍微长进一点,也不会看上顾轻舟了。 正如他所言,顾轻舟结过两次婚,司行霈又近在眼前,真是最差的选择。 偏高桥荀选了,还不甘心放弃。 “我我能一起去吗?我给你们带好吃的。”高桥荀道。 他可怜巴巴看着顾轻舟,眼珠漆黑,眼波浓郁,就像只小奶狗。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总能想起颜一源来。 “就这一次。”高桥荀哀求道,“拜托!我还可以帮你监督,蔡长亭有没有乱教你日语。”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没有让高桥荀教,是明知对方有点心动,不愿意深入交往,增加他的负担。 但是,偶然帮她检查下学习成果,倒也不错。 “那好吧。”顾轻舟道。 高桥荀大喜。 看着他欢喜的样子,简直就差围着顾轻舟摇尾巴了,顾轻舟心中微微发涩。 她想起了她的五哥。 假如五哥一个人沦落到了陌生的城市,估计也会像高桥荀这样。 顾轻舟略有所思,带着高桥荀去了叶妩的学校。 叶妩尚未放学。 顾轻舟等在汽车里。 高桥荀坐在副驾驶座,扭过头来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眼睛看向了窗外,等叶妩出来。 她尚未瞧见叶妩,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顾轻舟眼波微动。 她立马推开了车门。 “唉,干嘛去?”高桥荀微讶,不是说好了等在车子里吗? 看到顾轻舟下去,高桥荀也顾不上了,立马跟了下去。 顾轻舟挤过了人群,瞧着一件穿着深黑色风衣的女人。 这女人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垂下来,缀了薄薄的面网。 她手里,拿着一个杯子。 顾轻舟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很准确将她的杯子夺了过来。 女人没提防,大吃一惊。 回头,看到了顾轻舟,女人更加诧异,脸色变了。 “你做什么?”这女人是程渝。 程渝微怒,撩起了面网,露出白净俏丽的脸庞,“你” 她始终没有喊出顾轻舟的名字。 顾轻舟已经死了,程渝才不会承认,她就是司行霈的妻子。 “程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顾轻舟端着程渝的水杯,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程渝怒道:“你做什么?这是我自己喝的水!” “好笑了,你挤在学生家长中间,手里端着水杯,说这是你要喝的?你不会在车上喝完吗?”顾轻舟浅浅含笑。 程渝更怒,却在意四周的目光,压低了声音:“你管我在哪里喝?还给我!” “你喝一口,我就还给你。”顾轻舟把被子递过来,直接凑到了程渝嘴边。 程渝扶住了她的手,抬高杯子,果然喝了一口。 旁边的高桥荀,暗暗松了口气。 真的只是水。 “现在知道了吧?”程渝又气又无奈,“你这种女人,坏事做多了,一点好心肠也没有。” 顾轻舟觉得,这世上很多人会有好心肠,程渝却未必。 “那是我误会了。”顾轻舟微笑,“不好意思。” 她把水杯递给了程渝。 程渝接了。 顾轻舟又问她:“你是过来接谁的?” 程渝转身就走,不想理睬顾轻舟。 她上了不远处的一辆汽车。 顾轻舟略有所思,对高桥荀招招手。 高桥荀上前,顾轻舟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 “啊?”高桥荀有点惊讶。 “快去。”顾轻舟道。 高桥荀问:“真的要去买吗?” 顾轻舟颔首。 高桥荀不太理解,还是很听话的去了。 顾轻舟转过脸,看着程渝上的那辆汽车,车子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端个水杯过来,却又真的只是饮用水,顾轻舟只能想到一件事。 故而,她远远看到了叶妩,就急忙挤上前,挽住了叶妩的胳膊。 叶妩微讶:“老师,您什么时候到的?” 顾轻舟冲她摇摇头,道:“跟我来。” 她们快步回到了自家汽车的旁边。 而高桥荀,从不远处的店铺里,买了两瓶汽水。 顾轻舟接过来。 她转过身,就看到程渝重新下了汽车,依旧端了一杯水,朝这边走过来。 叶妩有点懵。 顾轻舟就对她道:“泼过去。” 叶妩很听顾轻舟的话,见程渝走近,尚未开口,她一瓶汽水全泼在程渝脸上。 程渝的眼睛受到了刺激,厉声尖叫,后退数步。 她的声音,吸引了在场的人。 四周的人,全部都在看她们,对眼前这一幕都窃窃私语。 “说了很多遍,以后不要来纠缠叶小姐!叶督军府的姨太太够多了,不需要你!”顾轻舟大声道。 程渝的眼睛疼得不行。 别说反击了,她连睁开眼都做不到,那汽水直接泼到了她的脸上,眼睛里沾了几滴。 顾轻舟和叶妩、高桥荀上了汽车,果断离开了。 车子很快离开了学校门口。 “老师,这是干嘛呀?”叶妩手里还拿着汽水瓶,对方才那一幕,至今还没有回神。 这样太不礼貌了。 对一个无缘无故走近她们的陌生人,兜头泼水,还说那些话,实在有点过分。 但是叶妩还是照做了。 她的老师吩咐她的,赴汤蹈火叶妩也会遵从。 只是,她不太明白。 “你认识她吗?”顾轻舟反问叶妩。 叶妩回想了下,那个人真有点眼熟。 “是程渝。”顾轻舟道,“司行霈名义上的女朋友。” 第791章 金小姐的计划 第791章 金小姐的计划 程渝狼狈不堪。 她被叶妩泼了汽水,眼睛半晌睁不开,又被顾轻舟骂。 等叶妩的汽车离开,四周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时,程渝才勉强能睁开剧痛的眼睛。 她气得将手里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 四周全是学生,还有接大小姐们放学的佣人或者司机。 “纠缠叶小姐,想给叶督军做姨太太。” “这种事太常见了,又来了一个。” “她也没什么姿色啊!” 程渝又羞又怒,想要反驳,一只手却用力拉住了她。 她看到了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脸瞧不见。 女人把她拉回了汽车上。 她们是一起的。 车子很快就离开了学校门口。 离开之后,金千鸿才摘下了帽子,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程渝。 手帕是雪绸的,柔软芬芳。 “四小姐,不好意思我辜负了你。”程渝对金千鸿道歉。 明明安排得这么好,却输得这样惨,一切都是因为顾轻舟。 假如没有顾轻舟在场,程渝就要成功了。 程渝听金千鸿说,司行霈最近和叶妩走得很近,俨然是看上了叶家的权势。 “叶妩算是个小美人儿。司师座这样,太过分了。”金千鸿叹气道,“我上次去叶家,看到他们就关在院子里说话呢。” 程渝眼珠子直转。 除了她和程艋,金家的人都不知道顾轻舟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司行霈跑到叶家,是为了看顾轻舟。 这点,程渝是死也不会说的。 若不是因为司行霈是她的男朋友,金家根本不会接待他们,她说了就是自毁长城。 程渝有自己的图谋。 “你得想个办法,让人知晓叶小姐勾引了你男朋友,这样他们才会收敛些。”金千鸿对程渝道。 程渝也希望司行霈收敛些。 司行霈如今还不记得顾轻舟,他只是有点模糊的印象,所以去找顾轻舟求证了。 这点,司行霈也告诉了程渝。 他对程渝说过,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阿蔷小姐,所以他要弄清楚。 放任他们见面,自然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办法?”程渝问金千鸿,“他是有正经事去找叶小姐,我也没办法阻止他。” 金千鸿给她出了个主意。 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直接去造势。 程渝在叶妩的学校门口,给叶妩泼水,一定会引来叶妩同学和老师们的围观。 然后,程渝再大声骂叶妩:“勾引我男朋友。” 骂完了,再去叶家道歉,就说自己误会了。 虽然道歉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叶妩的名声还是毁了。 哪怕叶妩澄清了,也有流言蜚语,以后叶妩顾忌人言,就不敢再和司行霈多接触了。 司行霈去不了叶家,这个“情敌”就会自动消失。 程渝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 可她还有点犹豫。 “那可是督军府的小姐啊。”程渝道。 程渝自己出身将门,她曾经在云南显赫一时,谁敢这样得罪她,她就会要了谁的命。 那时候的程渝,嚣张跋扈,如今她是落魄了。 有过这样的见识,程渝才知道督军府的厉害,不敢轻易招惹叶妩。 金千鸿道:“我会让我母亲带着你去赔礼的。我们家跟叶家常有往来,小小的误会,叶督军会卖个面子给我们的。” 程渝一直忧心此事。 金千鸿愿意帮她,金家愿意做她的靠山,机会难得。 于是,她和金千鸿合谋。 不成想,狐狸一样狡猾的顾轻舟,只不过是从一杯水里,就洞悉了程渝的目的。 顾轻舟用了汽水,刺激性很强,让程渝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程渝惨败! “幸好太原府的人不认识我,要不然我就完了。”程渝捂住脸。 她真不该听从金千鸿的话。 母亲和弟弟还没有找到,程渝应该蛰伏的,她不应该惹事。 “别灰心。”金千鸿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对程渝道,“我还是会帮你的。” 这次的失败,金千鸿也挺意外的。 程渝都喝了水,告诉了顾轻舟这水没毒,顾轻舟却没有放松警惕,金千鸿也挺意外的。 “叶妩的那个老师,倒是个人物。”金千鸿心想。 有她在叶妩身边,对付叶妩就有点难了。 不过,周五铁路要试运行,大家都会去,到时候叶妩和程渝都在。 那是另一个机会。 这次的失败,让金千鸿觉得:“程渝实在无用,这块遮羞布,还是丢了比较好。” 她心中有了个计划。 这个计划,原本是打算毁了叶妩的名声之后,给叶妩用的。 如今,提前用倒也可以。 金千鸿莞尔。 车子回到了金宅,程渝狼狈不堪直接回房,金千鸿则问佣人:“司师座和程少帅在哪里?” 佣人说:“在外书房。” 他们今天跟金家的大少爷去了趟军火库,目前正在聊天。 金千鸿就去找了他们。 她一进门,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金家的大少爷问她。 金千鸿看了眼程艋和司行霈,欲言又止。 “是不是我妹妹,让您不快了?”程艋是个精明的人,他一下子就会意过来,问金千鸿。 金千鸿道:“倒也不是。我跟她去逛街,她却说要去学校门口看一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跟着她去了。我们看到了叶小姐出来。” “哪个叶小姐?”金家的大少爷问。 “还有哪个啊?叶督军府的三小姐。”金千鸿道。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微笑,没当回事。 金千鸿就继续道:“她去跟叶小姐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叶小姐泼了她一脸的汽水。她情绪不太对劲,好似咬牙切齿想要报复。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程艋略有尴尬。 他站起身,对司行霈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金千鸿就喊住了司行霈:“行霈,我有件事找你” 司行霈看了眼程艋。 程艋就道:“那我先走了。” 司行霈重新坐下,问金千鸿什么事。 “叶督军新建的铁路,周五要试运行,大家都要捐些钱,这件事你知道吧?”金千鸿道,“我要邀请你和程渝一起去。正好遇到了这件事,我们去跟叶督军解释解释,大家和解。可不能得罪叶家啊。” 这个理由,司行霈好像不应该拒绝。 他也没有拒绝的打算,笑道:“好,那我去吧。” 他不会放过任何见顾轻舟的机会。 第792章 口不对心 第792章 口不对心 顾轻舟和叶妩回到了督军府。 路上,她也把程渝的行为,分析给了叶妩听。 叶妩听完,有点愤怒,也有点后怕。 名声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建起来难,推倒容易。 叶妩是叶督军的爱女,多少人嫉妒她。有了风吹草动,嫉妒就会滋长风言风语,这骂名大概要一直背负在叶妩身上。 幸好! “老师,多谢你。”叶妩由衷感激。 “不谢谢我吗?”高桥荀连忙表功劳,“汽水是我去买的,假如没有汽水,你也未必能大获全胜。” 叶妩失笑,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给她递了个眼色。 故而,叶妩也跟高桥荀道谢。 她又道:“明天火车试运行,这是我们太原府第一条自己修建的长途铁路,全程要耗时四十个小时呢。 我们周五出发,周一归来,我叫人给你留一个好的车厢,保证你能睡好、玩好,以报答你今天的相助。” 高桥荀大喜。 “好,叶小姐厚道。”高桥荀道。 他看了眼顾轻舟。 那眼神里苛求,让人心中发软。 “你该回去了,我送你吧。”顾轻舟道。 高桥荀说:“我还没有吃晚饭,我们出去吃饭,我顺便帮你纠正下最近的学习成果,如何?” “只请我?”顾轻舟微笑。 高桥荀是只想请她的。 听到她如此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就道:“叶小姐” “都到家了,干嘛要出去吃饭啊?”叶妩笑问。 叶妩虽然跟司行霈有点过节,还是挺欣赏他的。她希望自己的老师和司行霈之间,没有阻隔,两个人和和美美的。 高桥荀的意思,叶妩这等未经过爱情的少女也能看懂。 她就想给高桥荀出点难题。 “我是不想走了。明天就要出发,我还得收拾箱笼。”叶妩笑道。 然后她又说,“高桥先生,督军府是军事重地,我不太好多挽留您。明天见。” 顾轻舟微微抿唇。 她道:“我送你到大门口吧。” 高桥荀失落极了。 顾轻舟见他这样,就决定再次把事情跟他明说。 他们一路往外走。 六月的晚霞微热,高桥荀不知是风太热了,还是他走得太快了,不知不觉面满红潮,耳根也烫得惊人。 他很想拉顾轻舟的手。 若是两个人携手而行,估计这段路会非常喊走。 他偷偷打量顾轻舟。 他听到顾轻舟叹了口气。 而后,顾轻舟就停下了脚步。 高桥荀心中一紧。 “高桥,我们几个小时前聊过,我跟你说,自己不能做主的事,就不要寄予厚望,你还记得吗?”顾轻舟问他。 高桥荀当然记得。 “我喜欢谁,你做不了主。所以呢,不值得你寄托希望。高桥,我结过两次婚,你又忘了吗?”顾轻舟无奈道。 高桥荀的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是个非常幼稚的,因为他没有正经念过书,也没有工作过。 世道的阴险狡诈,他全部不知道。 可他不是傻子。 顾轻舟的意思,他全部听懂了。 “谁谁寄托希望了?”高桥荀沉着脸,“你这个女人太自恋,谁喜欢你啊?我才不喜欢你!” 他否认了。 在南京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跟高桥荀表白,高桥荀对她没什么感觉,就拒绝了她。 当时,他们把话说开了,女孩子也哭了。 他们说好了,还跟从前一样,可结果是非常尴尬的。 一旦承认了,就毫无退路。 高桥荀不想这样做,他坚持自己口不对心。 他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他不承认,顾轻舟是不会知道的,难道她还能把他的心挖出来瞧瞧吗? “你真的太可怕了。”高桥荀继续道,“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你啊?我这么英俊年轻,我才不喜欢你这个老女人” 顾轻舟虽然结过两次婚,可她比高桥荀还小两岁。 这样的话,足以刺激任何人了。 顾轻舟却只是摇摇头:“别嘴上说说,要心里牢记,时刻记得。” 她停下了脚步,“老女人走不动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说罢,她转身往回走。 她裹挟了满身的夕阳,萃然的霞光像给她批了件锦裘,她雍容华贵离开了高桥荀的视线。 高桥荀的心,就像那西沉的落日,一点点掉入黑暗中。 他突然很想买醉。 人真的很奇怪。 高桥荀在南京的时候,可受女孩子欢迎了,不少名媛都暗示过他。可那时候,他的一颗心全在马身上。 他爱马,胜过爱女人。 兴趣爱好,都会有饱和的那么一天。等他对马儿的兴趣逐渐衰弱时,正好到了太原府,遇到了顾轻舟。 他会梦到她。 不止一次,他隔三差五会梦到她。梦里的顾轻舟,没有常见的那种嘲讽,她温柔而多情。 他脚步沉重往外走。 “比她好的女人,太多了”高桥荀安慰自己,离开了叶督军府。 当晚,顾轻舟住在了叶妩的院子里。 叶姗也来了。 三个人秉烛夜谈,顾轻舟把程渝的事,告诉了叶姗。 “当时车子里的女人,是金千鸿。”顾轻舟道。 叶姗大怒:“我就知道,她从来没想过和解,她是故意捉弄我!” 顾轻舟再三安慰她们俩。 翌日,众人早起,准备去火车站。 平野夫人叫佣人送了个藤皮箱过来,这里面装了顾轻舟的衣物和用度。 这些东西,叶妩和叶姗都帮顾轻舟准备了。 顾轻舟接过来,对佣人道:“替我谢谢夫人。” 佣人道是。 顾轻舟交给了叶家的人。 叶督军一大清早就去了车站,叶家只有顾轻舟跟叶妩、叶姗出发。 到了火车站,顾轻舟最先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混在一群人中间。 那是一群男男女女的。 男人都挺拔英俊,女人个个婀娜美丽,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金家的人。”叶妩低声对顾轻舟道,“金家的孩子,没有不漂亮的。” 饶是那么漂亮,司行霈在那群人中间,都是格外的显眼,以至于顾轻舟听到她身后有人再问:“那个是谁啊?不戴金表的那个” 金家的孩子们,个个都在胸前缀一块怀表,除了司行霈。 第793章 先下手为强 第793章 先下手为强 司行霈也瞧见了顾轻舟。 他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叶妩小声提醒顾轻舟:“老师,咱们去找我父亲,别叫那人又占咱们的便宜。” 顾轻舟失笑。 她脚步却没有动。 司行霈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先跟叶妩打招呼,客客气气说:“三小姐今天真精神。” 叶妩道:“不及司师座精神。” 她声音刻意低了下去,“对了司师座,昨天你女朋友去学校门口,想要泼我一脸水,你知道吗?” 司行霈道:“我女朋友不会做这种事” 叶妩一开始没明白,脑子转了个弯,才知道司行霈在表明:他没有女朋友。 “抵赖。”叶妩声音更低,“快走开,别毁了我的清誉,否则我跟我老师说你的坏话。” “好啊,回头请叶小姐跳舞。”司行霈却故意大声道。 叶姗看了他们一眼。 顾轻舟抿唇,站在旁边忍俊不禁。 她很喜欢看司行霈和叶妩斗嘴,虽然他们斗得很斯文。她好似回到了岳城,那时候洛水和颜一源也是时常争锋相对。 那样的日子,很热闹。 “老师,他得寸进尺。”叶妩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笑了笑:“我知道,回头我收拾他。” 叶妩就笑了起来。 只不过短短两分钟,四周已经有无数的目光偷偷在窥视什么。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司师座,我们要去找督军了,先告辞。” 司行霈就很想捏捏她的鼻子。 他看了眼旁边,以及金家那边,果然不适合站在这里说话,故而他道:“回头再见。” 不远处,有人头攒动。 顾轻舟望过去,看到了叶督军。 叶督军正在搀扶康家的老太爷,他们身边还围着若干人。 叶妩看着,对顾轻舟和叶姗道:“父亲来了” 一回头,发现叶姗表情不太自然。 顾轻舟顺着叶姗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跟在大人身后。那男孩子笑着,一口洁白的牙齿,阳光又英俊。 而叶姗,表情则微敛,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顾轻舟不知其意,故而保持沉默。 叶督军走到了最中央的月台上,对下面的人讲话。 “这是山西的盛举,也是太原府的盛举。”叶督军总结这条铁路的意义,“铁路通到哪里,经济就会发展到哪里。有了经济,我们才能在如今的局势下保持中立、和平。” 山西这些年的确和平稳定。 众人都知道混战的痛苦,故而全部用力鼓掌。 叶督军的动员,也是简单几句话,然后请所有人上车。 这列火车,一共有十二节车厢,足以容纳七八百人,其中包厢有三十个。 这次是试运行,火车需得在一个月之后正式发行,故而六节普通车厢,其中一节改成了四个包厢。 剩下的五节,有餐厅、舞厅甚至还有酒水吧。 列车员让众人出示邀请牌,然后把他们一个个领到了安排好的车厢里。 顾轻舟跟着叶妩,瞧见了赞新的车厢,以及豪华的陈设,心中赞叹。 她们的包厢在中间,紧挨着康家的。 这次,一共上来了七十多人,几乎没有单独的包厢,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间。 而叶妩和叶姗姊妹,则是一人一间。 顾轻舟就道:“我跟阿妩住吧,就不去找阿蘅了。” 然后,她写了便条,让列车员去交给平野夫人。 关上了车厢的门,顾轻舟笑着对叶妩道:“督军这次是想要榨干这些人吧?” 叶妩哈哈笑起来。 看叶督军这架势,的确是想要募捐一大笔钱,充作铁路维护。 叶督军有钱,但是每年的军费耗资巨大,他是自己做主的,故而身后没有财团支持。 他不喜欢被财团操控。 坐稳之后,叶妩放下了行李,顾轻舟就躺到了下铺的床上。 崭新的被褥,味道挺好闻的。 “我得去趟洗手间。”顾轻舟躺了片刻,坐起来道。 她之前不该喝那么多水的。 “去吧。”叶妩道,同时打了个哈欠,“我要躺一会儿。” 顾轻舟穿鞋出门。 她刚刚走到洗手间门口,瞧见一人正好出来,竟是程渝。 四目相对,她们彼此都微讶。 程渝的情绪很复杂,她转身就想要走,既不想和顾轻舟争吵,也不想跟顾轻舟和好。 顾轻舟却一用力,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抓住了程渝的手。 程渝气急,大声道:“你又是做什么?” 她觉得顾轻舟在戏弄她。 顾轻舟看了眼她的袖子,轻轻放下,道:“没什么的。” 程渝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想要跟顾轻舟理论清楚,却瞧见有人走过来,好像是蔡长亭和阿蘅,都是顾轻舟的人。 程渝想着,以大局为重,转身快步走了。 顾轻舟的手指,沾到了程渝的衣袖。 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气息,然后又看了眼自己的指端。 顾轻舟略有所思。 她看着程渝的方向,心中猜测着什么。 “阿蔷,你方才拉扯程小姐,是做什么?”阿蘅走过来,笑着问她。 顾轻舟道:“我们原本就认识。” “当然认识了,她不是司行霈的女朋友吗?”阿蘅笑道,“我还听说,司行霈原本处心积虑要娶她的,后来却娶了你” “道听途说罢了。”顾轻舟微笑。 蔡长亭站在她们身后,表情温柔,不掺杂半分杂质,看着她们姐妹俩说话。 阿蘅又问她,是不是跟叶妩在一起等。 顾轻舟一一回答。 她跟他们分别,回到了叶妩的包厢。一进来,顾轻舟就反锁了门。 她俯身在叶妩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叶妩骇然。 “真的?”叶妩反问。同时,她又想起她老师在江南的名声,以及在之前的精彩判断,就对顾轻舟深信不疑。 叶妩听她父亲的情报说,顾轻舟在江南的时候,不仅仅医术了得,智谋更是过人。 岳城将她视为传奇。 她死了,人们对她的赞誉就更高了,几乎将她捧到了神坛上。 “老师,咱们怎么办?”叶妩问。 “先下手为强。”顾轻舟眼珠子微转,对叶妩道,“阿妩,我已经有了个主意” 第794章 一针管的血 第794章 一针管的血 顾轻舟神态警惕,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然后,她对副官们道:“再去抱三床被褥过来。” 副官微讶。 六月的天,哪怕火车跑起来也是温暖的,夜里更不会凉。 副官看了眼车厢,床铺上已经有了被褥。 虽然诧异,副官收回了视线,不敢怠慢,还是去拿了三床被褥过来。 被褥拿过来,顾轻舟堆放在叶妩的床铺上。 “老师,还要什么?”叶妩问。 “剪刀和针线。”顾轻舟道。 叶妩笑了笑:“这个容易,我带了” 女孩子出门,不怕其他的,就怕衣裳勾了脱线。 缝缝补补的,顾轻舟是不会带的,可叶妩很喜欢,她总是随身携带着。 “那太好了,都不需要去借。”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了想,把被褥都铺在她们俩的床上。 分别铺开,一般人都不会留心到床铺变厚了。哪怕看得出来,也只当她们娇气,睡不惯火车上的硬床。 弄好了,剪刀和针线也有了着落,如今就只缺一样东西了。 “不急,等晚上所有人睡着了,我们再动手。”顾轻舟笑道。 叶妩颔首。 明明很危急,叶妩却感受到了一些好玩的刺激。 所有人井然有序登上了火车。 一个小时后,火车从太原府出发,一路途经九个站点,遇站不停,直接到终点。 列车员摇铃,通知众人,餐厅和舞厅已开了,督军请众人前去用餐,这是第一顿,督军亲自宴请众人。 顾轻舟整了整衣襟,对叶妩道:“走吧,我有点饿了。” 火车上的午餐,极其丰盛,餐厅是一整节车厢,摆满了桌椅,几乎看不到头。 车很稳,除了水杯略微摇晃,会让人错觉这是在高级餐厅。 四个人一席。 当然,也有空缺的。 顾轻舟跟叶妩、叶姗姊妹俩坐了一席,她们隔壁桌子上,就是金家的人。 金千鸿巧笑嫣然。 程渝坐在金千鸿对面,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不怎么搭理人。 “阿渝,你袖子上有灰。”金千鸿突然对程渝道。 程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底。 果然有些黑色的。 她用力搓了搓,没搓掉。 金千鸿拿出巾帕,沾了点水递给她:“擦擦。” 程渝勉强一笑,接过来擦拭,低垂着眉眼,不怎么看其他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叶妩,恰如其时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心中明了,眨眨眼,不动声色。 她们俩没言语,却听到金千鸿继续道:“这是这是火药吗?” 她的声音不高,四周的人却全听到了,包括顾轻舟这桌。 “我看看,你这是碰到了枪吧?”金千鸿笑道,“我们家是做军火的,我对火药比较敏感。” 程渝倏然尴尬。 四周的人都看过来。 只不过,军政府的火车,到处都是扛枪的副官,沾了点火药也没什么的。 “我去换身衣裳吧。”程渝道。 叶妩给顾轻舟投去一个赞叹的目光。 她的老师,果然料事如神了。 午饭也挺热闹的,叶督军亲自递了祝酒词。 午饭之后,大家去了餐厅。 餐厅隔壁,竟是一个小型的电影投放厅。 电影投放厅的后面,就是西式的酒水厅。 顾轻舟和叶妩去了酒水厅坐下,两个人不时低语。 司行霈和金家的少爷们也进来了。 看到了顾轻舟,司行霈的眸光时不时往这边传递。 顾轻舟不看他。 她和叶妩到处逛逛,又跟不同的人打了招呼。 车子上有叶妩的好朋友康暖。 只是,那位康七少没来。 叶妩觉得也合乎常理:康七少说了以后不再来往,叶家的火车,他自然不想赶热闹了。 “老师,要不要回去?”叶妩不时看手表。 顾轻舟道:“没事,你自然点,该聊天就聊天。” 叶妩不再说什么。 中途,有列车员经过,递给顾轻舟一杯水,水杯底下有一张纸。 顾轻舟借助打哈欠,看到了纸条上的字。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叶妩和康暖道。 到了洗手间门口,顾轻舟略微咳了声,然后才推开了门。 她一进去,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抱住。 司行霈俯身就要亲她。 顾轻舟嫌弃极了:“别别,这是厕所,味道难闻。” 司行霈仍是吻住了她。 这个吻短促却不失激烈。 他想起之前在月台上,自己很想捏捏她的鼻子,故而抬起手。 顾轻舟茫然看着他:“干嘛?” “想你了。”他坦诚道。 顾轻舟心中发暖,暖暖中也沁出几缕甜蜜,嘴上却是不吃亏:“不正经!” 厕所里的味道不好闻,顾轻舟速战速决,说了自己窥见的阴谋,以及她的要求。 她对司行霈道:“给我一点血,一针管就行了,车上有医生,你想办法弄到针管。” 司行霈原先没觉得如何, 后来听了这话,诧异问:“要我的血?” “当然,我们不想其他人知道,更不想敌人看出端倪,只得找可靠的人要血。我和叶妩都太瘦弱了,只能找你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捧起她的脸:“好,血债肉偿!” 顾轻舟咬了咬牙。 司行霈斜睨她:“回去之后,你找地方,你来安排,报答我。这个交易如何?” 顾轻舟继续咬牙,骂他:“色胚!” 司行霈好整以暇看着她。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能进一步就绝不会退,也从不顺从她的矫情。 顾轻舟道:“你成天一脑子污水。” “那你还嫁给我?”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 谈判之后,顾轻舟答应回去补偿他,而司行霈也答应给她一针管的血。 顾轻舟回到了叶妩那边。 她们一直玩到了晚上十点,所有人都各自回了车厢,她们俩也回来。 顾轻舟的枕头底下,有一支针管。 针管里是满针管的血。 叶妩看到了,感觉要疼死的,吸了口气,对顾轻舟道:“老师,他对你真好,有求必应。” 顾轻舟点点头:“司行霈这个人,有一万个优点,也有一万个缺点。” 叶妩抿唇笑了起来。 顾轻舟放好了针管,拉过一床被褥给她:“来,帮帮忙” 第795章 放枪 第795章 放枪 顾轻舟用剪刀,撕开了被褥。 她跟叶妩吹嘘道:“我念书的时候,手工课是最好的。” 还记得有一次霍拢静说起伤心事,提到了她去世的小黄狗,顾轻舟连夜给她缝了一只,栩栩如生,霍拢静可开心了。 时光暗转,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回想起来,宛如近在眼前,顾轻舟的心情略微沉闷。 叶妩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老师” 顾轻舟回神。 “继续弄吧。”顾轻舟道。 只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顾轻舟就缝好了一个人偶。 这人偶很纤细。 缝好之后,顾轻舟将它塞到床底下。 棉絮制成的人偶,格外轻巧,顾轻舟很轻松就能将它放好。 血也拿到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好戏开锣了。 叶妩夜里睡不着,她低声问顾轻舟:“老师,您跟司师座,是如何开始喜欢对方的?” 顾轻舟告诉她:“我一开始可讨厌他了。” 叶妩突然坐起来,好似极其感兴趣。 然而她略微一思忖,又睡下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问顾轻舟,为什么讨厌司行霈。 虽然打听着,可她对话题的兴趣却很明显的减弱了。 她只是礼貌性的询问。 顾轻舟笑道:“下次再告诉你吧,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絮叨。” 一个彼此讨厌为开端的爱情让叶妩很有兴趣,顾轻舟只能想到一个人:康家的七少爷康昱。 顾轻舟想着,随着车厢轻微的摇晃,进入了梦乡。 翌日早起时,餐厅已经围满了人。 这天更加热闹。 叶督军也抽空过来,看了叶妩姊妹俩,顺便交代她们,玩得尽兴些。 晚上的时候,叶督军在餐厅举行了更加盛大隆重的晚宴,邀请每个人盛装出席。 “我们今晚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叶督军高兴道,“特此举办了晚宴,与大家共享盛事。” 果然,他们晚宴开始的时候,车子就到了目的地的车站。 新车站修建得很漂亮。 大家开席,然后可以下车走走,也可以去舞厅。 停车一个半小时。 吃了一会儿饭,大家都下车去了,包括顾轻舟。 顾轻舟和叶妩走了走。 “大家的精神都很放松。”顾轻舟对叶妩道。 “是啊,终于到了,一路太平,大家的确放松。”叶妩笑道。 回到了车上,晚宴也到了尾声,上了酒水和甜品。 叶督军重新登上了主席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太原府的众人一起维护这条铁路的繁盛。 铁路繁盛了,他们的经济就繁盛了。 于是,大家纷纷捐款。 每家每户都是有准备而来,故而叶督军筹募到的捐款数目庞大,足可以重新修建一条铁路了。 事情结束了,车子也在返程,大家更加放松了。 整个旅途中,也有些旖旎的事。 顾轻舟和叶妩吃了晚饭,必定要在第三节车厢的链接处,吹风闲聊。 故而,到了周日的晚上,回程的火车稳妥,顾轻舟和叶妩聊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房。 快聊到了十一点时,顾轻舟对叶妩道:“我有点冷,今晚风大。” 叶妩没回答。 顾轻舟道:“我回去拿一件衣裳,你等我啊。” 她说罢,就快速走开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车厢的链接处没有了叶妩,而且熄灯了。 顾轻舟就知道:“阿妩成功了。” 叶妩和她,各有任务。 既然叶妩成功了,顾轻舟就可以把剩下的事做好。 顾轻舟从衣裳里,取出她做的人偶娃娃,然后在窗台上撒了血。 她将人偶娃娃放到了窗外,然后放了一枪。 她将枪擦拭了下,然后也扔了出去,快速往回跑。 她没有穿鞋,跑得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的包厢里。 前后不过一分钟,外面还是乱了。 “听到放枪了吗?” “那么大的一声响,是放枪吧?” 顾轻舟也从自己的包厢出来。 然而,走道上已经陆陆续续围满了人,最里面是叶督军的副官们。 这个位置,是顾轻舟和叶妩几次查探之后,亲自挑选的。 从这里跑回顾轻舟和叶妩的车厢,需要一分钟,同时值班室赶过来,也需要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顾轻舟可以藏匿痕迹。 “督军来了” “大家让一让,让督军过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十一点钟左右,几乎没有入睡的,哪怕是睡了也尚未进入深睡眠,一吵就会醒过来。 不少人是披着单薄的外套,穿着睡衣过来看热闹的。 顾轻舟出来得比较早,她在靠前的位置。 “督军,有血。”副官禀告道。 有个人立马开口:“督军,就是枪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个人摔了出去,好像是一个女人。” “为何是女人?”有人询问。 “挺瘦的,又细,男人没那么小的骨架子,除非是男孩子。”那人回答。 叶督军当机立断:“停车。” 然后又问众人:“可有谁不见了?” 大家东看看、西看看,几乎没有谁吭声。 金太太也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她的孩子们。他们住在不同的包厢,此刻聚集到了金太太身边。 金千鸿扫视了人群一眼,突然问:“阿妩呢?” 众人立马把视线放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道:“之前我跟阿妩聊天,她说要去她姐姐那边说说话” 叶姗正好跟在身后:“阿妩没去我那里啊!” 火车就在这个时候停了。 叶督军对众人道:“别围在这里,大家都去餐厅,或者回车厢。” 没人想回车厢,生怕错过了消息,他们纷纷去了餐厅。 军医检查过来,对叶督军说:“督军,是人血。” 叶督军神色凝重。 这次盛会,可别出事才好。 所有人都在餐厅坐下,火车也停了下来。 这里是荒野,车子刚刚路过一处峭壁悬崖。 假如有人摔下去,那么现在尸骨都找不到了。 副官们下车,去看了回来,回来跟叶督军说,没办法去悬崖下找,当时修建这段铁路的时候,就摔死过人。 当地人都找不到尸骨,何况是副官? “只能查了。”叶督军道,“看看谁不见了。” 副官在车厢里摇铃,让所有人都去餐厅。 最后一对人数,居然是叶妩不见了。 叶督军一瞬间面如寒铁。 他转过脸,怒视顾轻舟:“阿妩呢?” 整个餐厅静得可怕。 第796章 毒计 第796章 毒计 车厢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顾轻舟身上,他们心中也是发冷。 万一出事的是叶妩 众人不敢想象。 “谁会想要杀了叶妩呢?”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这可是叶家的火车啊。 而顾轻舟,同样是惨白的一张脸,额头竟有细汗:“我跟阿妩的确是站在那个地方聊天了。 然后,阿妩说有件事想去找阿姗说,我又有点冷,就先回房了。我刚回房没多久,衣裳都还没有找出来,就听到了枪声。”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叶妩,可能都没有离开。 叶督军的双腿,莫名其妙开始打颤。 那是他的爱女。 只不过短短一瞬间,她就失去了生命吗? “不可能的,阿妩不会出事!”叶姗倏然厉声叫了起来。 她觉得,十有八九可能是阿妩。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猜测,她才会害怕。 她的颤栗不比叶督军少。 “老师,我们去找阿妩!”叶姗一下子就拉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叶督军道:“不许胡闹!” 餐厅里全乱了。 副官们到处去找,依旧没有找到叶妩,而人群里,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到底谁要害叶妩,他们都在猜。 这时候,叶妩的好朋友康暖,猛然站起来,走到了叶督军身边:“督军,有一个人记恨阿妩!” 众人全部竖起了耳朵,听听这位少女说什么。 叶督军心中一凛,问:“谁?” 康暖直指程渝。 “督军,周四放学的时候,这位程小姐去学校门口找阿妩,当时跟阿妩起了冲突。她肯定是冒犯了阿妩,然后阿妩就泼了她一脸的汽水。”康暖大声道。 在场的,有四五位女孩子。 太原府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念教会女子学校。 她们忙附和,说:“的确有这件事,当时我们也看到了。” 她们并没有亲眼所见,而是听同学们打电话说起来。 叶妩的八卦,大家都喜欢听。 “我也想起了,昨天刚上车的时候,程小姐的袖子上沾了火药。当时我们在她们后面桌子上坐,听到他们说了。”另一个男人突然插话。 所有人都看着程渝。 程渝脑子里嗡了一下。 她快速把事情过了一边:金千鸿挑拨她去学校门口,和叶妩发生冲突。她失败了,众目睽睽下丢脸,故而她记恨叶妩。她的袖子上沾了火药,说明她摆弄过手枪。 叶妩死了,一声枪响惊动了满车厢的。她死的地方,正好是悬崖,死不见尸,根本无法比对枪口。 现在从程渝的被褥里搜出一把手枪来,程渝也不会惊讶。 谁挑拨她去打叶妩的?是金千鸿。 谁有能耐弄到火药,而且和她很亲近,轻而易举弄到她衣裳上,还主动提出来?还是金千鸿。 谁有本事在叶督军的眼皮子底下买凶杀人?更是金千鸿。 “司行霈天天去叶督军府,金千鸿误会他是去追求叶妩的,而我是司行霈名义上的女朋友。 我杀了叶妩,叶督军杀了我,金千鸿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司行霈的两朵桃花,还能给司行霈制造悲伤,从而她可以趁虚而入。”程渝一瞬间,把所有的事都想得清清楚楚了。 她的脑子,从未如此的清晰。 假如那天,她没有被顾轻舟阻拦,顺利泼到了叶妩,那么今天先死的,就是程渝;而叶妩,则是那个报复而杀了程渝的人。 叶妩在整个太原府的名流面前杀人,叶督军哪怕维护她,也要把她送走。 金千鸿的计划,从来就没有纰漏。 而程渝,居然傻傻的踏入了金千鸿给她设置的死亡陷阱。 她现在整个人都懵了。 叶督军看着她,其他人也盯着她。 程渝浑身发寒,下颌突然失去了控制,怎么也打不开。 “我”她艰难吐字。 尚未说话,就见副官匆匆跑过来,把一把手枪递给了叶督军。 当着所有人的面,副官说:“这是程小姐枕头底下搜出来的,少一颗子弹。” 程渝的冷汗,浸透了脊背。 她有动机,也有凶器。 “我” 这时候,却又给人站了出来,走到了程渝身边。 “督军,还是派人再去找找阿妩吧。我不相信她死了。”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呼吸粗重,他冲副官们道:“去找,一定要找到阿妩!” 哪怕是尸体,也有找到。 叶督军现在呼吸困难,他感觉空气似刀子,每吸入一口气,都有刀子在割他的五脏六腑。 “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起来。”叶督军指了程渝。 顾轻舟道:“督军,这不恰当,未必就是程小姐杀了阿妩。” 程渝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力气,她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啊督军!这是金千鸿安排的,是她想要叶妩死!” 她胡乱攀咬。 金千鸿微微咬了咬唇,没有开口,只是眸光悲切,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反而更加委屈。 其他人心中就都明白,程渝现在像一条疯狗,到处咬人。 “是真的,叶督军,您相信我!”程渝大声道,“真的是金千鸿做的。是她让我去学校门口,给叶妩泼水的。” “阿渝,别这样。”金千鸿哀切道,“叶督军已经失去了她的女儿,你还不会悔过吗?” “不是的,不是的!”程渝似溺水的小鹿,睁着大眼睛使劲扑腾。 “顾”程渝想跟顾轻舟求救,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不能泄露她的身份。一旦顾轻舟的身份被泄露,她会记恨程渝。 程渝不能四面楚歌。 “阿蔷小姐,您帮我说句话!”程渝扑向了顾轻舟,想要拉住她。 顾轻舟道:“我已经说了,程小姐,我不相信是你害了阿妩” 金太太此刻听懂了。 她慢条斯理开口:“平野小姐,您不相信程小姐害人,难道猜测我的女儿吗?” “也许,真的是她呢?”顾轻舟回眸,安静看着金太太。 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一直都在,也一直沉默。 直到顾轻舟和金太太正面冲突了,平野夫人才走过来,揽住了顾轻舟的肩膀:“阿蔷,我知道你伤心。大家都伤心。” “我不伤心,我只是觉得程小姐不会伤害阿妩。”顾轻舟道。 程渝几乎感激涕零。 而叶督军,见顾轻舟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分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诧异。 第797章 不是我 第797章 不是我 叶妩遭难,叶督军脑子是懵的,那些逆行的血液全部都在冲撞着他,让他失去了一贯以来的理性和睿智。 中年丧子,大概是最痛的了。 然而,顾轻舟的态度,让叶督军冷静了下来。 他从绝望的灰烬里,也生出了几分希冀:难道阿妩没死? 其他人不清楚顾轻舟的底细,叶督军可是一清二楚。 顾轻舟在江南的名声,那是显赫一时的。江南人提起司家的少夫人,多少人惋惜、赞美、崇敬,甚至将她视为一城之母。 这样的声誉,需得过人的谋略来得到。 她陪伴阿妩,那么阿妩是不是 叶督军心中一软,倏然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冷热在心中护撞,形成了茫茫水雾,他差点就湿了眼睛。 得到叶妩死讯的时候,他还能掌控自己的情绪,此刻却略有点失控,可见他有多高兴。 几分希冀,就让他高兴成这样。 叶督军波澜不惊的内心,此刻已然是惊涛骇浪。 哪怕叶督军这么一番心潮澎湃,外人仍是没有瞧出半分端倪。 顾轻舟的话,引起了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也没有再留意叶督军的脸色。 叶督军重重一咳。 嘈嘈切切的场面微静。 叶督军转过脸来,问顾轻舟:“阿蔷小姐,你可有什么发现?” “督军,我只是觉得,程小姐无权无势,如履薄冰寄人篱下,未必就敢行凶害人。 她和阿妩起了冲突,当时我也在场,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而子弹少了一颗,就确定她杀人,更是草率。”顾轻舟道。 她这话很明显,她需要拿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程渝杀人。 金千鸿插嘴:“平野小姐,您这样维护凶手,莫非您也参与了?” “金小姐,您这样咬定程小姐就是凶手,莫非您知道内情?”顾轻舟立马转脸,声色肃然。 两个人针锋相对。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全在咂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千鸿被顾轻舟咬上,心中微讶,而后觉得顾轻舟不知所谓,估计是想表功劳。 她不看顾轻舟,只是对叶督军道:“督军,不如查查每个人的手枪,看看到底谁的手枪少了子弹。” 车子上带枪的人不少。 一路上没有遇到事,也没有打猎,谁的手枪少了子弹,的确是大问题。 出远门的人,既然带了枪,肯定是装满子弹的,不会无缘无故少一颗。 “督军,这不是我的枪!”程渝终于能顺利开口了。 金太太站在最前面。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此刻心中略微明了。 她抿唇沉默。 康家的老太爷最德高望重,他有女婿和女儿搀扶着,心想这件事关乎金家,还是少开口为妙。 其他的,个个都是人精。 金千鸿是金太太的掌上明珠,程渝是金家的客人,此事跟金家脱不了干系的。 金太太这次可是捐了一大笔钱,而且金家财力雄厚,到底是谁在挑拨金家和叶督军的关系呢? 他们看清楚了,都觉得此前应该明哲保身。 而平野夫人,则巴不得此事闹大。 一旦闹大了,太原府各个势力之间相互仇视,对平野夫人更有帮助。 “只有搅乱太原府的这池水,我们才更有机会。”平野夫人心想。 想到这里,她暗中给蔡长亭递了个眼风。 蔡长亭站在后面。 他手掌一动,就有什么东西从金小姐的衣袖擦过。 金小姐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故而她没有看见。 蔡长亭收敛神色,往前挤了几步,挤到了前排,对叶督军道:“督军,我记得您带了两匹军犬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这手枪谁动过,让军犬来闻闻看?” 叶督军从那焦灼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他不时观察顾轻舟。 顾轻舟那份怡然沉稳,让叶督军有七分肯定,叶妩是藏起来了,而不是死了。 他竟然相信顾轻舟! 叶督军就有心思,把这事捋一捋,找到下手之人。 蔡长亭的话,提醒了围观的人,也提醒了叶督军。 “去把军犬牵过来。”叶督军道。 金太太觉得,这件事的方向变得诡异:叶妩死了,不是应该先去找叶妩吗? 怎么叶督军不着急找他女儿,反而要验证这枪? 不仅金太太这么想,金千鸿也是如此想的。 “督军,军犬已经牵下去了。”副官低声道。 “去牵回来。”叶督军厉声道。 大家全部回神,看着叶督军。 此刻,每个人心中又有疑虑。 “叶督军这是疯了吗?这个当口,难道找叶三小姐不是最要紧的?” “怎么看着像个局呢?这是谁做的局?” “手枪到底是谁的呢?” 他们各有心思,胡乱猜测着。 片刻的功夫,军犬回来了,他们还没有找到叶妩。 蔡长亭又往前挤了几步。 他看到了证物手枪。 蔡长亭没有动,只是往前一站,袖底轻轻拂过,不着痕迹挪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没有看他。 蔡长亭也不言语。 所有人都看着那军犬。 “这枪,只有使用它的人和搜查它的人经手过。我们来瞧瞧,这枪到底到过谁的手里。”叶督军神色阴冷。 军犬龇牙咧嘴,不停的低哮,让不少女郎吓得后退两步。 叶督军让众人都挤到一边,然后一个个上前。 顾轻舟的位置靠前。 她身后,就跟着程渝。 程渝上前,把一双手凑到了军犬面前。 军犬嗅嗅,挪开了鼻子。 围观的人一阵哗然,而程渝提着的那口气,松了大半。太过于高兴,她一时间竟然没有站稳。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拿过这枪!”程渝喜极而泣。 众人心中就都有了判断。 结果,到了金千鸿的时候,军犬突然大声咆哮,使劲往她身上扑,就好似扑方才那个搜查出枪的副官一样。 整个餐厅里万籁俱寂。 不是程渝,而是金千鸿? 金太太的呼吸一顿,她脑子快速转动,想要分析情况。 “不、不是我!”金千鸿从小没有受过挫折,此刻千夫所指,她彻底慌了,“假如是我,我肯定让我的下人去做,凭什么我要自己动手?不是我,我根本没碰过这枪!” 第798章 效忠 第798章 效忠 叶督军的眼底,霜色更浓。 金太太那雍容华贵的脸上,仍无半分异色。 “娘!”金千鸿立马转脸,去求金太太。 她快要哭出来。 军犬不停的狂吠,引得阵阵喧嚣。 “叶督军,不如找到叶小姐,比对伤口上的子弹,再来定夺吧!”金太太冷然而倨傲,“谁给金家设局,谁心里清楚!” 叶督军眸光更沉。 “三小姐是怎么死的,凶手更是心中有数。”金太太又道,“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此事跟金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未必吧?”突然,在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女孩子娇丽婉转的声音。 所有人都转过脸。 他们看到了叶妩。 叶妩的影子,被灯火拉得老长,笑容恬柔,双颊红润,慢悠悠走过来。 众人哗然。 是叶三小姐,她没有死! 大家嘈嘈切切议论不休。 “阿妩!”叶督军虽然知晓她未出事,可没有看到她,就不敢放心。此刻,他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落地了。 “父亲,我带了个人来。”叶妩道。 说罢,她身后两名副官,压了一个男人进来。 这男人个子不高,也不算粗壮。 他是金家的佣人。 每家都带着佣人,负责为他们提行李,以及照顾日常起居。 金太太微微蹙眉。 金千鸿的脸色更差了,只差拔腿就跑。 叶妩带过来的人,扑通跪倒在叶督军的脚下。 “四小姐安排小人枪杀叶小姐的。”佣人如实道。 他把自己这几天的跟踪,以及各种准备工作,都告诉了叶督军。 “小人负责枪杀叶小姐,然后将叶小姐和枪都扔下悬崖。等停车的时候,小人就混下车。这是四小姐的安排。 可小人还没有动手,就被叶小姐抓住了。求督军饶命,小人并未伤害叶小姐,也如实相告了。”佣人哀泣道。 事情反转得很快,让众人目瞪口呆。 同时,也有人疑问:“既然没有动手,那么是谁掉到了窗外?” “对啊,还有血迹。” 顾轻舟就往前走了两步。 她解释道:“那是我做的。我们假装让阿妩出事,好找出背后的主谋。” 她事先就洞察了一切。 动手的地方,都是顾轻舟亲自挑选的。 她和叶妩一路上都在研究地形,发现有三个地方很适合动手,而时间上,是现在这个悬崖最恰当。 “那一枪是我放的,车上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开枪,而程小姐枕头底下的枪却少了一颗子弹, 意味着有人蓄意诬陷她。”顾轻舟道。 蓄意诬陷,又被军犬认出,只有金千鸿。 金千鸿此刻并没有特别害怕,而是又羞又怒。 他们金家,根本不会害怕叶家;而她生气的是,自己安排了这么久的计划,居然轻易被戳穿。 “金小姐的目标不是我,而是程小姐。”叶妩轻声道,“她是想让程小姐万劫不复。至于她和程小姐的恩怨,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叶督军看了眼金太太。 金太太知道爱女上了当,此刻要做的,就是和叶家和谈。 叶妩没死,一切都可以商量。 “督军,借一步说话,如何?”金太太问。 叶督军道:“都回去休息吧。” 金太太和叶督军先走了,还请了康老太爷去做个证。 众人就围上来,问叶妩:“三小姐,方才你躲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查到呢?” “我躲在我父亲的车厢里,他到处派人查,却忘记了自己的车厢;副官们则不敢进去。”叶妩解释。 众人都议论纷纷,对金千鸿指指点点。 金千鸿从小食用蛇肉,原本名声就有点怪。 如今添了这么一遭,她在太原府是身败名裂了。 “来人,把她先压下去。”叶姗这时候站出来,为叶妩出头,想要关押金千鸿。 金家的大少爷往前一步,笑得一脸慈善温和:“叶小姐,督军跟我母亲还没有商量好。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告辞了。” 金家的三位少爷,围着金千鸿,把金千鸿带走了。 叶妩也拉了拉叶姗,准备回车厢。 众人见主角渐散,有的回去了,有的还坐在餐厅里议论。 司行霈走了过来,眼睛看着顾轻舟,余光瞥向了叶妩,问叶妩:“怎么感谢我?” 若不是司行霈的人,叶妩的副官根本抓不到金家的佣人,也没本事这么快审讯出来。 论起严刑逼供,司行霈是行家,一般人没他这般手段。 “你是帮我老师的,我承老师的恩情,不承你的。”叶妩笑道,“司师座,这可是你两个爱慕者引起来的,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司行霈笑了笑,眼睛锁住了顾轻舟:“那老师呢?怎么感谢我?” 顾轻舟正要答话,越过司行霈的肩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程渝,她的话打住了。 司行霈也看到了。 程渝表情哀切伤感,同时又满怀羞赧。 “程小姐,借一步说话吧。”顾轻舟道。 她们带着程渝回去,把司行霈落下了。 司行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转身离开了。 到了叶妩的车厢,程渝开口就道:“多谢你。” “谢什么?”顾轻舟故意问。 程渝表情庄重:“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假如昨天在学校门口,她成功泼了叶妩的水,那么金千鸿的计划反过来,现在先死的,应该是她程渝。 再假如顾轻舟没有提防,让叶妩真的被杀,没有证人的情况下,程渝也是百口莫辩。 顾轻舟实实在在救了她一条命! “我也是枉做好人。”顾轻舟笑了笑,“你嘴上说谢谢,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不,我是真的很感谢你!”程渝道。 顿了下,程渝又道,“对不起,我不应该给司行霈催眠,让他忘了你。” 顾轻舟抿唇微笑。 “我会补救回来。”程渝又道,“我会让他想起你的,将他还给你。” 顾轻舟仍是笑着,没言语。 “你假死北上,肯定有什么目的,而司行霈可以帮助你。我可以在你们中间,为你们传递音讯。”程渝道,“我可以帮你们。” 顾轻舟凝眸看着她:“真的?” “我若是有二心,就叫我天打雷劈。”程渝道,“顾轻舟,我程渝是程稚鸿的女儿,并非猪狗之辈,我以家族的名义发誓,我此生都效忠于你!” 第799章 自作自受 第799章 自作自受 顾轻舟忍俊不禁。 效忠? 她微微抿了抿唇,还是掩饰不住笑意,那浓郁的笑就从眼角眉梢倾泻,她明目皎皎,宛如冰魄。 她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再可恶的人,也有略微可爱的一面,就像程渝。 这个瞬间,她是不讨厌程渝的。 叶妩轻轻搡了下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清清嗓子,神色如常,那点略有略无的笑意已然敛去,她道:“不必了。我见惯了人情冷暖,任何的忠诚都不足以取信于我。” 程渝咬住了唇。 “况且,我觉得你赖上我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什么效忠。”顾轻舟又道。 程渝讪然。 顾轻舟救了她的命,甚至可以为她保命和排忧解难。跟着她,更加稳妥安全。 一方面是太感激顾轻舟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也的确想跟顾轻舟做盟友,借助她的能耐,实现她的理想。 顾轻舟让她先走,她却不肯动。 “我不想回去。”程渝对顾轻舟道,“我就住在这里可以吗?我可以睡上铺。” 夜深了,火车重新发动,微风拂过车厢,有点淡淡的暖薰。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叶妩不置可否。 “你是何时知晓金千鸿的阴谋?”程渝自顾自坐到了顾轻舟的床铺上,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就是上车的时候,在厕所门口遇到了你。” 当时的火药,提醒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直觉得,金千鸿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金太太那样的女人,岂能驯养出等闲之辈的女儿? 学校门口的那场戏,太简单了,怎么都有点儿戏。 上车之后,顾轻舟才惊觉,是她大意了。学校门口泼水的戏码,全是为了火车上刺杀铺垫的。 当时金千鸿躲在汽车里,只有程渝和叶妩起了冲突。事后,金千鸿可以全身而退。 顾轻舟分析给程渝听。 程渝目瞪口呆。 细微的末节,就能推演出一个阴谋,这等是多强的心算?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故而有点语无伦次:“你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弄到那么一败涂地,狼狈收场?” “程小姐!”叶妩立马提醒她。这番说辞,颇有揭伤疤的意味。 程渝也自知失言,尴尬极了。 她想起曾经的程家百万军马,一方显贵。她对司行霈一往情深,结果司行霈为了拒绝她,直接打了她一枪。 拒绝了极好的联盟,拒绝了一个美人的爱慕,只因他心中挂念着顾轻舟。 程渝突然就明白了司行霈。 顾轻舟这等人物,也的确值得司行霈那般深情。 程渝轻轻叹了口气。 她捂住脸,半晌没有动。 “是司行霈,这是司行霈招来的。”她喃喃道。 顾轻舟正色看着她:“是你先招惹司行霈的。所以呢,这不是司行霈的错,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孽果。” 程渝头埋得更低了,腰全部佝偻下去。 在这个瞬间,程渝觉得庆幸:还好那时候司行霈打了她一枪,断了他们结婚的可能性,否则她早已被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弄得身败名裂。 连顾轻舟这等智谋,都落得死遁收场,可见做司行霈的太太有多难了。 “好困,先睡吧。”叶妩开口道。 忙碌了这么一通,叶妩是疲倦极了。 “你先睡吧。”顾轻舟道。 叶妩喝了半杯水,拉过被子,只不过两分钟,她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很安稳。 顾轻舟睡不着。 可能是困意过去了,她现在精神还不错;和她相差无几的,还有程渝。 顾轻舟起身,发现车厢外已经站满了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很安全。 她冲程渝招招手。 程渝出来。 她们俩立在车厢门口,依靠着过道对面的车窗聊天。 风撩起她们的头发,青丝在夜风中缱绻;远处的原野,漆黑一片,笼罩在茫茫夜色中。 顾轻舟问程渝:“你说效忠于我,我姑且当你是真心的。我有件事想知道。” “你说。”程渝站直了身姿。 顾轻舟道:“你突然从香港北上,总有个缘故吧?你来没过多久,我就出事了,也没顾上去打听。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丈夫,的确是拿你当家伎吗?” 程渝脸色黯淡了下去。 她非常伤感。 她跟她丈夫奥尔曼的感情一直不错,可以说,那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爱极了她这个东方佳丽。 “没有,我是故意说得很惨,想利用司行霈。”程渝道。 关于往事,程渝也徐徐道来。 她哥哥程艋被追杀,他投靠了父亲的旧部,结果被出卖,差点惨死。是那人的女儿牺牲了自己,救了程艋。 从那之后,程艋谁也不敢相信。 家园被夺了,母亲和幼弟下落不明,程艋又不敢相信任何人,唯独想到了司行霈。 他们也怕司行霈出卖他们,哪怕不出卖,司行霈也不会帮他们的,于是程渝想要催眠司行霈。 正好顾轻舟去世,程渝就利用了司行霈的感情。 他们之前的计划,并不是用感情的。 “我把自己说得很惨,只是为了得到司行霈的同情,让他放松警惕,好对他下手。”程渝道。 “那你丈夫” “你说奥尔曼督察?”程渝眼底,充满了浓郁的痛色。 她和奥尔曼的事,并非奥尔曼一个人的错。 程渝时常反思,觉得最错的人,可能是她自己。 “外界的谣言,什么我们偷窃公款,甚至我自己说奥尔曼养我为家伎,都是假的。”程渝道。 “那什么是真的?”顾轻舟问。 程渝望着远远的黑夜。 她深吸几口气。 “有烟吗?”她回眸,一双眼睛黢黑,泛出一点迷茫的光,在灯火暗淡的走廊上,格外忧郁。 她说,“没有烟,我说不下去。” 顾轻舟就冲副官招招手。 她让副官去拿一盒香烟跟火柴过来。 副官自己不抽烟,故而去了旁处拿,两分钟后折回来。 顾轻舟递给了程渝。 程渝抽出两根,给顾轻舟一根。 顾轻舟捏在手里,道:“我不抽烟,抽烟不好。” 程渝自顾自点燃了火柴。 她纤细嫩白的手指,将火柴小小光芒拢起来,那光透过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就宛如白玉般,晶莹剔透。 轻烟袅袅中,程渝说起了她和奥尔曼的恩怨。 第800章 考验爱情 第800章 考验爱情 程渝诉说起往事。 “我们结婚之后,感情一直很不错,他非常疼爱我,多我百般呵护。”程渝道,“他喜欢中国的文化,而我向往西方的文化,我们一拍即合,很是恩爱。” 她说到这里,露出几缕笑容。 那笑容是轻盈的、温柔的。 只不过,笑容稍纵即逝,她叹了口气,轻吐云雾:“我们出问题,还是从我学会了催眠术开始。” 顾轻舟把玩着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一下下顺着它的纹路摩挲,没有打扰程渝。 程渝继续道:“幸福的日子太久了,我想考验他对我的感情,也想验证我的催眠术,故而我对他进行了催眠” 顾轻舟听到这里,大概就明白了一点。 “女方是一位爱慕他很多年的英伦女郎,也是政府高官的女儿。我对他进行了催眠,让他误以为自己对那个女郎也有好感。 我想,若是他真的爱我,他就能坚持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幻想那点好感。不成想,事情却失控了,他果然和她有了苟且。 他让那女郎做了他的情妇,还以为我不知情。我去跟他对峙时,他根本就放不下她。我太伤心了,解除了他的催眠术,可是他们已经有了感情。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故而提出了离婚。他不同意,他仍是深爱我,但是他也深爱另一个人。 家里出事了,我哥哥逃到了香港,我们打算去找母亲和弟弟,所以从香港北上了。等我找到了母亲,我就回去离婚。”程渝道。 顾轻舟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 程渝深深吸了两口烟,才把那即将要奔腾而出的眼泪忍住。 她说:“是我的错。我大错特错了。” 顾轻舟道:“你不仅错了,还愚蠢。” 程渝用力点点头。 为何要这样考验感情? 有多少感情禁得起这样的考验?有的男人,只要有女人勾引就会上当,而程渝用了催眠术这种极端的手段。 毁掉她婚姻的,正是她自己。 “你还年轻,这次的教训吸取了,还有其他的机会。”顾轻舟道,“现在离婚已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了。” 程渝颔首。 她将烟蒂扔了出去,接过顾轻舟手里的那支,重新点上。 这件事让她无法释怀。 她仍是爱奥尔曼的,但是她不会委曲求全。既然错了,就应该承担后果。 程渝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一点。 “顾轻舟,多谢你愿意听我倾诉。我以我母亲的安全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忠诚也是真的。”程渝道。 顾轻舟笑道:“那我给你七分信任,剩下三分我保持警惕。” 程渝无奈笑了笑。 她们一直聊到了凌晨三点多。 顾轻舟虽然点出程渝的问题,却也会安慰她,鼓励她。 “去睡吧。”顾轻舟道。 程渝先进去了。 顾轻舟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仍是毫无睡意,就在走廊上略微站了站。 正好叶督军过来。 叶督军也不知叶妩和叶姗姊妹是否睡了,刚跟金家谈拢一些事,他过来瞧瞧他的女儿们,就看到了顾轻舟。 他停下了脚步。 “你救了阿妩一命。”叶督军道。 他说完这句,忍不住又打量顾轻舟的脸,感叹道,“你果然名不虚传” 顾轻舟这次的事,震惊了叶督军,也震惊了金家。 她的观察入微,以及心算谋略,一般的谋士都不及她。 再想起她在江南的声望,叶督军就觉得这个女人的才能甚是惊艳! 他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若没有你,此事还不知如何收场。”叶督军继续道。 顾轻舟说:“督军,您过奖了,我只是出了点小力气。是阿妩她信任我,我才能施展拳脚。” 叶督军摆摆手:“你别过谦。” 顾轻舟笑了笑。 她没有再说什么。 想到叶督军和金太太谈了这么久,顾轻舟问他:“事情谈妥了吗?” 叶督军道:“去睡吧,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张。” “督军晚安。”顾轻舟道。 她没有打听。 夜更加深了,顾轻舟打了个哈欠,跟叶督军道别。 叶督军也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他的车厢,是整列火车上最宽大豪华的,位于第二节。 他跟参谋们商议要事。 他和金太太的谈判,并没有谈拢,还有些事情需得敲定。 参谋们明明说起对金千鸿的处理,可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顾轻舟身上。 “督军,这位平野小姐的能耐,着实是诸葛在世。”有位参谋道。 叶督军也这么认为。 顾轻舟是非常有价值的,她的能力和谋略,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超过她。 这也不是叶督军的夸大,而是顾轻舟在江南留下那些事迹的证明。今日这件事,顾轻舟再次向叶督军正式,她在江南的那些功绩,并非谣传。 “督军,若要联盟,这位小姐道是不错的人选。”有位参谋道。 叶督军立马蹙眉。 顾轻舟是聪明,可惜太厉害了。叶督军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人,有种戒备感,他无法信任顾轻舟。 “不错,这位平野小姐,也许可以助督军完成大业。”又有参谋附和,“况且,她跟二小姐和三小姐感情很好,如此和睦的家庭,岂不是更好?” 叶督军略微沉吟。 他顿了顿,道:“此事先不提了,把金家的事商议妥了再说。” 他始终拿不定主意。 火车在周一的傍晚,回到了太原府。后来的一天,车子上气氛沉闷,大家都躲在自己的车厢里。 到了太原府时候,顾轻舟跟叶妩各自回家。 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官邸。 她回来之后,洗澡洗头,晚膳也没吃。 半夜的时候,电话却响了。 顾轻舟正坐在床前看书,等头发干了再睡。 她接了电话。 “老师,您过来一趟,我做了个噩梦。”叶妩低声道,“老师,您快过来。” 顾轻舟心中诧异。 她看了眼怀表,已经过了十二点,算是深夜了。 深夜做了噩梦让她过去,不太像阿妩的做派。 顾轻舟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至于什么事,电话里不方便说。 “好,我马上来。”顾轻舟道。 她起床更衣,去了叶妩那边。 第801章 枪伤 第801章 枪伤 顾轻舟拿了盏汽灯出门。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琼华如媚,照映得处处明亮如昼,顾轻舟索性媳了汽灯,将汽灯放在一处假山的山石上。 假山之下就是小池塘,水波清湛,此刻倒映着月华,泛出细碎的波光。 顾轻舟心湖,也有涟漪荡过,不知何事。 深夜到督军府,行动诸多不便,故而叶妩早早在角门处等待着。 顾轻舟见到她时,就闻到了一缕血腥气。 她抓住了叶妩的胳膊,问:“怎么了?” 月光下的叶妩,表情尽可能安静,可手不停的发抖,而且眼睛泪痕未消,一双美目似乎也能反映细碎的月华 在顾轻舟面前,叶妩放松了警惕,她哽咽道:“老师,出事了” “别哭。”顾轻舟道。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到了叶妩的院子。 叶妩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又打开了里卧的门,请顾轻舟到她的里卧。 这样层层叠叠的关门设卡,说明她藏了很重要的人。 最后,顾轻舟在叶妩的衣橱里,发现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此人是康昱。 顾轻舟错愕。 “老师,您救救他。”叶妩哀切,拉住顾轻舟的手更加紧了。 顾轻舟俯身。 康昱已然是半昏半醒,此乃失血过多导致的。 略微查看,才知道他只是肩头和左边胳膊各中了一枪。 “没有大的危险。”顾轻舟转脸对叶妩道,“可这是外伤,而且已经失血很多了,需得去军医院。” 叶妩死死咬唇。 康昱也慢悠悠醒过来。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不停的冒出来。 “不行,不能去医院”康昱艰难开口,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去医院”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 “你这是惹了什么祸事?”顾轻舟问他,“你是去刺杀谁,还是遇到了谁被刺杀?” 康昱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他还是感受到了暖流逐渐远离自己的痛感。 他身上开始冷了,冷得让他颤栗,可发际线内不停往下掉冷汗珠子,片刻的功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顾轻舟转颐去看叶妩。 叶妩道:“金千鸿的汽车遇到了袭击,所以” 顾轻舟诧异。 康昱微微阖眼,让自己精力能集中。 叶妩在旁边道:“只有一个人逃了,而且身中两枪,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军警。” 她简单告诉了顾轻舟。 众人在太原府下了火车,其他人纷纷回家,金千鸿却去了她熟悉的西餐厅,吃了几样她爱吃的菜。 然后,她又去吃咖啡。 这是她的习惯。 吃完了咖啡,她跟她的三哥又去看了场电影,一直玩到十一点多才准备回家。 他们回家,要路过一条叫天目路的路口。 那个路口,正巧是一个低洼处,若是在上面埋伏杀手,足可以将车子毁灭。 “不成想,金家早有准备的,金千鸿的车子上,有一名狙击手。事情发生了,金家报了案,我父亲派人去看看。 警备厅的人看完了现场,到督军府来回禀。我跟父亲在外书房说话,然后一起送警备厅的人出去。 我站在大门口,隐约瞧见了墙角处躺一个人,这才避开了耳目将他弄回了房间。”叶妩道。 顾轻舟这会儿就明白,是康昱艺高人胆大,直接滚到了军警的汽车底下,跟着到了督军府。 幸而是叶妩发现了他。 “我能给他止血。”顾轻舟道,“我没有麻醉西药,只得配制些麻醉散。我不擅长外科,他的子弹不及早取出来,就会导致败血症。” 叶妩脸色更白。 躺在衣柜里的康昱也听到了,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想要站起来:“送我去医院吧,我不能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会牵连叶妩。 他中了几枪,开枪的人很清楚。中枪的伤原本就罕见,只要他就医,金家立马就会知道是他。 到时候,金家和康家就要彻底翻脸了。 康昱不想牵连家族。 但是,他也不能死在叶家。叶妩跟金千鸿刚刚闹了矛盾,若是他死在这里,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给叶妩报复,从而牵累更多的人。 “你一路上失了这么多血,千辛万苦到了这里,难道要功亏一篑?再说了,现在送你去医院,已经晚了。”顾轻舟道。 此时,只怕金家已经防备了。 康昱躲到了叶家,倒是意想不到的。 “阿妩,能否去叫军医来?”顾轻舟问道。 叶妩忙道:“不行!” 她满腹的话,都无从解释。 太原府的各族势力实在错综复杂。叶督军当然疼爱叶妩,可金家和康家闹起来,对督军府有益无害。 从大局考虑,叶督军可能会透露康昱的伤情。 叶妩不想功亏一篑。 “能不能把子弹挖出来”康昱艰难开口,“不需要麻醉” 顾轻舟叹了口气:“你可以忍住痛,我却没把握治疗外伤。” “随便挖,以前的军医是如何拔出箭头的?”康昱声音嘶哑,嘴唇已经开始发干。 “箭头没有子弹那么深,况且中医也有外伤科。我没有学过外伤科,故而我无法取出子弹。”顾轻舟道。 她能做的,是减轻康昱的败血症发作。 顾轻舟想了想,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她自己房间里有些草药。 那是她平常时节存下的。 平野夫人知晓她擅长医术,也没有反对过。顾轻舟存那些,是医者的谨慎,怕有一天能用到。 如今,还真能用上了。 叶妩送顾轻舟出门。 督军府夜里有巡查,看到叶妩,他们并不上前,没有打扰三小姐。 到了角门处,顾轻舟打开了门。 她回到自己房间,拿了她需要的几样药材,准备重新出门。 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有个身影,风度翩翩立在树下,月华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的鬓角在夜风中微乱,有种孑然独立的风采。 顾轻舟略微含笑,走近几步。 “长亭。”她如此称呼他。 蔡长亭微笑,故意抬了抬手腕,把手表举给她看:“已经快两点了,这样乱跑,小心中了邪祟。” “你不也乱跑?”顾轻舟道。 然后又说:“消息挺灵通的嘛,你是不是日夜看人看守我?你对我这样上心,我真是荣幸之至。” 第802章 司行霈无所不能 第802章 司行霈无所不能 顾轻舟斜睨着蔡长亭。 明月似冰魄,将清辉洒在蔡长亭的脸上,他白净面容渡了层柔光,更显得他俊魅非常。 他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雕琢,无一不完美。 哪怕是笑着,他的笑容也永远比其他人温柔美丽。 “阿蔷,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想得这般坏?”蔡长亭笑起来,“我没有监视你,只是出来逛逛,看到假山上的汽灯,觉得可能有人出门了。在这个时间点,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你真的很了解我。”顾轻舟感叹道。 蔡长亭微笑。 他问:“这么晚,你去做什么?” “阿妩不太舒服,她打电话让我去照顾她。”顾轻舟道。 蔡长亭眼珠子微转,那眼波似流光溢彩,格外的好看。他又问:“叶三小姐没什么大事吧?要不要我给她请医生?” “不是大事,是女人家的月事来了,她肚子疼得厉害,又不好意思叫人。”顾轻舟道。 她在蔡长亭面前,总是真真假假的扯谎。 蔡长亭也是如此对她的。 “你看,我拿给阿妩的药材。”顾轻舟又把中药给蔡长亭看。 她相信,凭借蔡长亭的聪明,这段日子他已经认识了一些药理,要不然如何对付顾轻舟呢? 一看这些药,的确都是活血止痛的。 蔡长亭装作不经意,看了眼药,又快速打量了一眼顾轻舟。 顾轻舟等待有点不耐烦。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叶小姐吧?”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自然是拒绝了。 “深更半夜的,你一个男人去看她,难道让她折腾出来更衣梳头吗?”顾轻舟蹙眉。 蔡长亭薄唇微抿。 顾轻舟又道:“怎么,这样不信任我?” 蔡长亭这才露出了笑容:“阿蔷,你多心了” 顾轻舟略微偏了头,有点可爱的小动作,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道:“我是好心,我送你到角门吧。” 顾轻舟这次没有拒绝。 路上,他们闲聊,说起了火车上的事。 今天才到,平野夫人还没有找顾轻舟聊,却跟蔡长亭说过了。 蔡长亭也简单把平野夫人的意思表达了一遍:“阿蔷,以后太原府内部的冲突,咱们别插手。金小姐的事,你原本可以先告诉督军的,没必要闹出来。” 顾轻舟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成算,让你和夫人担心了。” 句句反讽。 蔡长亭也不介意:“阿蔷,这个世上真心疼你的,大概就是夫人了。这也是夫人的意思,明日她估计会找你,你莫要顶撞她,寒了她的心。” 顾轻舟点点头:“好,多谢相告。” 到了角门,顾轻舟开门进入。 蔡长亭留在了门外。 他侧耳倾听。 顾轻舟进门之后,脚步更加轻了,蔡长亭什么也没听到,就坐在角门旁边的回廊上。 他可以等顾轻舟回来。 今晚的事,蔡长亭并不相信,当然他也不会表露。 顾轻舟和叶妩到了院子里。 叶妩熬药。 小炉子放在客厅里,一点点的喂火,满屋子都是药香。 顾轻舟也告诉了叶妩,就谎称自己的月事疼痛。 至于其他事,都可以交给顾轻舟,顾轻舟会为叶妩处理妥当的。 叶妩点点头:“老师,您这些药都是活血的吗?” 顾轻舟道是。 叶妩又问:“子弹不取出来,多久会导致败血症?” 顾轻舟道:“我不太了解西医,我说不好。阿妩,我们现在要提防他发烧。等到天亮,我就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叶妩问。 叶妩是太原府权贵的女儿,她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顾轻舟初来乍到,还是寄人篱下,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会去找司行霈。”顾轻舟道,“任何事到了司行霈手里,都不算事。”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这样的信任! 在老师眼里,司行霈就是无所不能的天神么? 叶妩突然很羡慕,她也渴望这样的感情,可惜 “老师”叶妩犹豫。 顾轻舟则坚定道:“相信我。若说司行霈什么储备最多,大概就是医生了。你不知道他多会惹事!他时常受伤,而且时刻做好受伤的准备,他身边的随从里,绝对有军医。” 这下子,叶妩从七成的信任,变成了十成。 她的心路顿时明媚了起来,那些覆盖下来的乌云,不知不觉散去了。 他们熬药,叶妩不时进去看康昱。 喝了第一碗药,康昱的精神稍微好转,伤口的血也止住了。 他对叶妩道:“对不起,说了不再来往,却要你救我的命。” 叶妩很公正,她道:“你没有求我,是我看到了你,才把你扶回来的。我也很不喜欢金千鸿,你想要杀她,就是帮我。” 顿了下,叶妩又问,“你为何要刺杀金千鸿?” 康昱一愣。 他眼神飘忽而躲闪,声音更加不自然起来:“我我追求她她不肯理睬我我恼羞成怒,所以” 他低垂了眼帘。 叶妩听了,也略感失望。 不过,康昱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时常跟叶妩作对,羞辱叶妩,可谓风度全无。 金千鸿是太原府年轻名媛中最漂亮的,康昱喜欢她,叶妩也不意外。 只是,心中闷闷的,有点紧。 “不如送我走吧,别连累你,我不值得。”他又道。 叶妩整了整心绪,说:“老师说得对,你现在这样狼狈出去,旁人一查就知晓你从督军府离开的。 如此一来,我更加解释不清楚了。我和金千鸿刚刚起过矛盾,金家还以为督军府是主谋,如此你就连累我了。” 康昱立马闭上了嘴巴。 他阖眼打盹。 叶妩就出来。 她把康昱告诉她的话,说给了顾轻舟听。 失望只是一瞬间的,现在转述起来,叶妩的语气很平静,只是有点好笑:“没想到,康七少也这样幼稚。爱情真可怕,我还是不要谈恋爱了。”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他说的?”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就轻轻叹了有气:“他这是有病吗?” 这句话,顾轻舟说得很轻,叶妩没听清,故而问:“老师,您说什么?” “没什么。”顾轻舟笑道,“我是说,他这种行为太冒失了,不成熟” “是啊。”叶妩亦感叹。 她们坐着,时间就到了早上六点。 叶妩再次给康昱喝了第二碗药,吩咐佣人不要来伺候,她今天想要一个人安静。 而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一进门,看到一个人斜倚着回廊的柱子睡着了,晨光铺陈在他脸上,他那张无瑕的面容添了些红润,格外潋滟。 是蔡长亭。 熟睡的他,有稚子般的安静和单纯。 顾轻舟走上前,想要推醒他,别在这里睡觉,当心着凉。 结果,她刚碰到他的肩头,却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 他似凌厉的豹子,一跃而起,反而将顾轻舟按在石柱上。 这样的警惕,顾轻舟只在司行霈身上看到了,故而她微愣。 蔡长亭亦微愣。 第803章 一大清早的调戏 第803章 一大清早的调戏 四目相对,他们瞧见了彼此的眼睛。 顾轻舟看到了蔡长亭眼波里的自己,头发略微松散,眉目精致。 他这样漂亮,就连他眼睛里倒映的顾轻舟都更加漂亮。 对视只是一瞬,蔡长亭略微后退一步。 他和顾轻舟保持礼貌的距离。 他依旧是那般温柔,笑道:“不好意思轻舟,我方才” “又叫我轻舟?”顾轻舟微笑。 蔡长亭一愣。 他第二次叫错她。 对于老谋深算的蔡长亭,这是绝不可能的,然而他还是一错再错。 好似他记忆深处,“轻舟”二字更有分量,值得他脱口而出,绝非一个简单的代称。 “阿蔷,我是糊涂了。”蔡长亭洒脱笑起来,“等了你太久。” “没必要等的,你应该先回去睡觉。”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笑。 他借着打哈欠,调整自己的情绪。 一句话错了,好似很多话都乱了,让他有点恼羞。 “叶三小姐好点了吗?”蔡长亭问她。 顾轻舟说好多了。 他们回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一进门,顾轻舟就喊了佣人,让她去车马房吩咐一声,备车等顾轻舟。 “一夜未睡,现在还要出去?”蔡长亭打量着她。 他眼波深邃。 顾轻舟回眸。 她猛然一转头,直直看着他,似乎能璀璨的眸光就能映到他心里去。 她冲他一笑:“要不要一起去?” 这样热情的邀请! 蔡长亭今天,今天他犯了很多的错。他不该将她抵住柱子上,和她凑得那么近,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他不该叫错她的名字。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没有睡好,脑子不够用了。 在顾轻舟面前,稍错一步都会陷入万丈深渊。 这女人是一朵带着剧毒的花,跟她接触需得十二分的精力应对,要不然就是重复上次的命运。 蔡长亭上次可以在她手里“死”过一次的。 “不了。”蔡长亭道,“你也别太操劳,多休息。” 顾轻舟说知道了。 “那我自己去了啊。”她粉腮微扬,笑容曳曳。 蔡长亭说好。 他转身,快步出了她的院子。然而走了几步,脚步又略微一停。 他这时候脑子清楚了一点。 他凝眸沉思,望着顾轻舟的院子,久久没有挪脚。 有佣人经过,叫了声“长亭先生”,这才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名佣人嘀咕。 “这位长亭先生,到底是喜欢大小姐,还是喜欢二小姐呢?” “他生得这样好看,哪有他看上别人的道理?我倒是觉得,大小姐和二小姐都看上了他。” “若是选一个,肯定选大小姐啊,二小姐为人实在没什么成算,帮不上大忙的。” 佣人口中的大小姐是指阿蘅,二小姐是指顾轻舟。 顾轻舟出来,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她略微一笑,好似没听到。 佣人也不怎么怕她,感觉这位二小姐性格好,人品好,无欲无求的。 “没想到,外人是这样评价我的。”顾轻舟道。 她装得很不错。 一大清早,顾轻舟就直接到了金家的大门上。 她没有说拜见金太太,只说拜见程小姐。 佣人道:“请您稍等。” 片刻的功夫,程渝就出来了。 看到顾轻舟,她眼底露出了惊喜,笑着对她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想去找你呢。” 顾轻舟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前天你在火车上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 “那好,我要见司行霈,他在哪里?”顾轻舟问。 程渝错愕。 “你直接到金家来找他?”程渝问,“什么急事?” “非常急,我需要他,也需要你。”顾轻舟道。 程渝颔首:“他还没起来,你跟我来吧。” 程渝和程艋、司行霈住在金家西边的小跨院里。 小跨院有东西两间正房,带四间小耳房。 程渝住耳房,司行霈自己占据了东边的房间。 敲门声响起时,他声音懒懒的,道:“请进。” 结果,看到了顾轻舟和程渝,他非常惊讶,诧异看着顾轻舟,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他阖眼再睁开,依旧没有起床,冲顾轻舟招招手:“来。” 跟唤小狗似的。 顾轻舟上前几步:“司行霈,你快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司行霈俯身,他的长胳膊一下子将顾轻舟拉了过去。 顾轻舟跌落在他怀里。 他抱住了她,不顾程渝在场,将她压在枕席间,使劲亲吻她。 程渝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 一大清早,让她看到这种画面?她真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洗一洗 咦,好像不太对 程渝脸色发白:“你、你没有被我催眠,是不是?” 司行霈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挣扎,他就用力抱住她的腰,任由她手舞足蹈,像只炸毛的猫儿,落在他怀里。 顾轻舟恨不能咬他一口。 司行霈却看着程渝,然后慢悠悠对顾轻舟道:“完了,秘密藏不住了,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程渝神色更惨白。 顾轻舟终于挣脱开,她也是气炸了,怒指司行霈,想要说点什么。 司行霈却含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指。 顾轻舟大窘,用力抽回了手,在衣裳上使劲擦拭:“无耻色胚!” 司行霈的睡袍,早已在折腾顾轻舟时候松开了,露出他精壮的胸膛。肌肤幽深,垒块分明。 又看到这一幕,程渝真想把自己眼睛再次挖出来。 她忍无可忍,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觉得,程渝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司行霈的无耻,恶心到程渝了。 “你别胡闹,我有正经事。”顾轻舟道。 她就简单说了康昱的事。 这件事很急切,她需要司行霈和程渝假装去看望叶妩,带着军医登门去叶督军府。 “已经六七个小时了,不能再耽误。”顾轻舟道。 司行霈站起身:“行,交给我。” 他起身,脱了睡袍。 顾轻舟错愕,下意识后退数步:“你干嘛?” “换衣裳啊。”司行霈瞥了她一眼,然后用手指敲她的额头,“小姑娘啊,脑子里想什么呢?” 顾轻舟整个人都要炸了。 “司行霈!”她咬牙低哮。 司行霈道:“好好,不闹了,你要不要出去?因为我还要换裤子” 顾轻舟也落荒而逃。 之前程渝的心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实在太辣眼睛了。 第804章 家贼难防 第804章 家贼难防 顾轻舟一大清早到了金家,金家自然知情。 昨天下火车之前,金太太特意寻了程渝,百般赔礼道歉。 不止金太太,还有金家的少爷们,也向程渝赔罪,说妹妹太过于鲁莽,得罪了程渝。 “这件事都是千鸿的错,咱们别生了罅隙。况且,你母亲还没有找到,我们总能帮点忙,是不是?”金太太拉着程渝的手。 这就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太太不是为了程渝,更不是为了程家的旧情,她只不过是想要保住她女儿金千鸿的名声。 把程渝留在身边,总好过程渝出去乱说话。 所以,昨天下车之后,司行霈和程渝仍回了金家。 程渝一万个不情愿。 “你帮我劝劝司行霈吧,我们还是搬离金家比较好。”程渝对顾轻舟道,“程家不安全。” “是你不安全吧?”身后,传来司行霈揶揄的声音。 司行霈已经穿戴整齐,梳洗完毕了。他不怕金家,故而没有不妥。 任何的阴谋诡计,司行霈都看得通透,不受影响。 这次若不是顾轻舟,程渝这会子该死无葬身之地了,真正不安全的,是愚蠢的程渝。 “对,我害怕。”程渝老实了,如实承认了。 司行霈淡漠看了她一眼。 程渝又道:“经过这次的事,金家对我们没了善意,甚至会防范我们,你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咱们出去住,抓紧时间找我母亲,然后离开太原府,岂不是更好?” 顾轻舟抬眸,眸光幽静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道:“你可要搞清楚了,程大小姐,金家给你们兄妹吃喝,为你们找人,而是供你们容身。 离开了金家,你们有钱置办房舍吗?你们能拿得出生活费吗?还有,你们能有人脉去寻找你母亲吗?” 程渝被说得面红耳赤。 隔壁厢房的程艋也起床了。 瞧见这一幕,程艋微愣,继续打量起顾轻舟来。 他见过顾轻舟的,也清楚这是司行霈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 如今再见到,果然别有风情,是程渝比不了的。 只是 程艋再看了眼司行霈。 和程渝的笃定不同,程艋早就怀疑司行霈已经不受催眠术的控制——有好几次,程渝想要跟司行霈亲近,立马被司行霈拒绝。 受到了催眠术影响的人,不受这样的。 如今一瞧,果然如此。 “大哥,你也来劝劝他。”程渝拉了程艋的袖子,“金家是我不想住了。” 程艋没有去火车上,昨晚才知道那些事。 他对司行霈道:“司行霈,你偷走程家的飞机,值多少钱、多少房舍和人脉?” “那是我偷的,不是跟程家赊账的。什么叫偷?无本而入才叫偷。我何时欠了你们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觉得,司行霈能把程艋给气死。 果然,程艋被他这席无耻的话,梗得面红耳赤,像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鸡。 顾轻舟看不过去,拆司行霈的台:“程小姐,程少爷,假如司师座不想帮你们,他根本就不会来太原府来。” 司行霈笑起来:“瞧见没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程渝和程艋听了顾轻舟的话,心中回味过来,知晓司行霈是嘴上不饶人,放下心来。如今听了这话,都忍俊不禁。 “程少爷,你们搬家的事得后放,我们要走了,人命关天。”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 程渝茫然:“我也要去吗?” “我一大清早去拜访叶三小姐,你觉得恰当吗?”司行霈斜睨她。 这女人的脑子,有轻舟一半的灵活,司行霈行事也不至于这般掣肘。 一大清早的,司行霈自然不能单独去见叶妩,有程渝陪同,就名正言顺了。 “那我拿件披肩。”程渝回房去了。 她随手拿了披肩,转身又出来。 顾轻舟也没有去拜访金太太,直接跟司行霈、程渝乘坐汽车。 路上,他们还在商讨搬离金家的事。 金太太消息是最灵通的。 顾轻舟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她都知道。 至于来做什么,隐约是叶妩生病了,请司行霈和程渝。他们私底下,也不知道设了什么局。 “娘,那位平野蔷,是个棘手的女人,要不要除掉她?”金家的三少爷问金太太。 金太太沉吟。 她派人去查过平野蔷的底细,因为她们远在日本,什么也查不到。 只知道平野蔷跟她姐姐一样,都是中国人,平野夫人带到日本去的。 “不可鲁莽。她现在站在叶家那边,此前除掉她,就是打叶督军的脸。”金太太很理性。 金千鸿在旁边,咬唇不语。 火车上那件事,金太太几乎出了一条铁路的钱,以及两门最新式的大炮,才得以和叶督军重新达到平衡状态。 现在不适合去惹怒叶家了。 “平野蔷居然有这样的心智和谋略,我很意外。”金家的大少爷道,“我还以为,她只是会溜须拍马。” 顾轻舟那一手,早已震慑了金家。 “很显然,她是足智多谋的。”金太太道,“这倒是有趣” “娘,哪里有趣?”金家大少爷问。 金太太笑道:“我挺欣赏她的,也许我们可以和她多些来往。” “娘!”一旁的金千鸿,紧张叫了起来。 她吃了那么大的亏,母亲不替她找回面子,还要跟那个假日本女人多些来往? 岂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娘,您说昨晚袭击我们的,到底是谁?”三少爷见妹妹撒娇时,母亲蹙起了眉头,立马打岔,转移了大家的话题。 昨晚遇到袭击,引起金太太的震怒。 他们已经委托叶督军府,寻到那个中枪的人。 那样的重伤,一定会去购买西药或者去看西医。 所以,叶督军府严格控制这两样,至少一周内严格监视,他们就能抓到人。 “左不过是那么几个人。”金太太双眸冷若凝霜,“好了,此事不必再议,等抓到凶手再定夺。你们最近少出门” 众人道是。 只是金千鸿,始终心有不甘。 顾轻舟毁掉的,不仅仅是金千鸿百密一疏的计划,更是金千鸿的名声。 车子上那些人,背后肯定要嚼舌根的。 恨的全部源头,都在顾轻舟身上。 “平野蔷。”她牢记这个名字,甚至她的容貌。 仇,还是要报的。 第805章 香水 第805章 香水 司行霈的汽车上,果然放了个小小行医箱。 而他的司机,居然就是军医之一。 这位军医姓万,三十出头的模样,不苟言笑。 “一人数用,你这得发多少军饷?这又不是你的汽车,为何要在车上放如此重要的东西?”顾轻舟一连发问。 司行霈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将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程渝和司机在前座,顾轻舟惊讶之余,倒也没极力挣扎。 司行霈点了点她的鼻尖:“古话说‘灯下黑’,你知道不知道?越是显眼的地方,旁人越是不会留心。” 顾轻舟当然知道,只是这需得冒很大的风险,而且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是是是,论起算计,谁能赢得了你?”顾轻舟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车子就到了叶督军府。 司行霈对自己怀里的娇妻,百般呵护,不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就是轻吻她的面颊。 他爱不释手。 故而到了叶督军府门前时,他深感扫兴,不太愿意下车。 “我答应过你的,给你补偿。”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办好了这件事,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司行霈在她唇上啄了下。 一行人下车,在顾轻舟的带领下,直接去了叶妩的院子。 叶妩正焦虑万分。 康昱重新陷入昏迷,身上更加烫了,叶妩生怕他熬不过去。 看到顾轻舟带着人进来,叶妩几乎喜极而泣。 对于外科小手术,此刻的条件很糟糕,却比战场好多了。 军医沉默寡言,娴熟打了麻药,然后清洗伤口。 挖出子弹,只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就完成了。 军医从里卧取了子弹,交给了司行霈:“师座,子弹都不深,不伤及脏腑。伤口别感染,多休息即可痊愈。” 司行霈接过来。 叶妩紧紧捂住了胸口:康昱彻底死里逃生了。 感谢司行霈! 之前那一饭之仇,叶妩决定过去了,她以后不跟司行霈作对。 “老师,多谢您。”叶妩对顾轻舟道。 没有顾轻舟,司行霈是不会来叶家给康昱治病的,他甚至不会来太原府。 “不谢我?”司行霈问。 叶妩难得没有抬杠:“也多谢您。” 司行霈笑了笑。 叶妩又看了眼旁边的程渝,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颔首。 “程小姐,多谢您的帮忙。”叶妩道。 程渝低声道:“我没帮上什么” 子弹刚取出来,叶妩去把血迹都清洗干净,又把康昱藏好,叶督军就来了。 昨晚顾轻舟和叶妩熬药,叶督军已经知道了;一大早上,司行霈带着女朋友登门,叶督军也听闻了。 两件事这么怪,总有个缘故。 结果等叶督军到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谈笑风生。 叶妩站起来,迎接了叶督军:“父亲,您吃过早饭了吗?” 叶督军扫视了一眼众人。 他们都站起身,神态端肃拘谨。 “父亲,这是司师座,您见过他的。程小姐想要买房子,特意请我和老师帮她参详。”叶妩道。 这也是实话。 他们即将要出去,去给程渝看一套公寓。 叶督军问:“现在要置办房舍?” 叶妩点点头。 空气里,有很浓郁的香水味道,好似是程渝身上喷的。 这味道,遮掩了原本的气息。 叶督军扫视一圈,视线落在司行霈的身上。 司行霈含笑:“督军。” “司师座,你一大清早的雅兴不小啊。”叶督军道,话锋却略微锋利。 “我也是没办法,女人总是要陪的。”司行霈好似不懂叶督军的意思,轻轻巧巧接话。 他说话的时候,余光瞥向了顾轻舟。 这般肆无忌惮! 顾轻舟则是完全不动声色。 不过几句言语,暗地里的交锋已经过了数回。 屋子里的香水味太浓了。 叶督军很不喜欢这种洋香水,味道让他想吐。 他待不住,只得先走了。 他想:“阿妩有她自己的交际圈子,这很好,应该放手让孩子自己做主。” 如此想着,叶督军就不打算再多管了。 司行霈前有顾轻舟,后有程渝,还有金家的四小姐金千鸿对他一往情深,总不至于染指他的阿妩。 明了这里,剩下的都不足为虑。 叶督军军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出空来想这些事。 他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叶妩松了口气:“看来是瞒过去了。我父亲对血腥味最敏锐的,只有香水能遮掩。” “别说叶督军,就是我们也快要被熏死了。”程渝把她的披肩扔得老远。 她挺喜欢香水的,却是第一次倒这么多在身上。 正好借助司行霈出门,重伤未愈的康昱扮成了随从,跟着一行人出去了。 他上了司行霈的汽车。 车子里只有司行霈,三个女人乘坐了另一辆。 “城里可有地方落脚?”司行霈问康昱。 康昱疼了一整夜,又失了很多的血,脑子是懵懂混沌的,他总感觉转不动了。 司行霈的问话,他停顿了好久,积蓄微薄的力量,道:“我不住在城里,能否请您送我出城?” “可以。”司行霈道。 说罢,司行霈瞥了他一眼,略带赞许道:“你买凶为叶妩报仇?” 康昱用力咳嗽了起来,差点咳出血。 他伤口未愈合,这一咳嗽浑身剧痛,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 待一切平复时,他的脸色白得像纸,满头满脸的冷汗,道:“我不是” 司行霈哦了声,不再说什么。 他对旁人的爱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觉得这孩子很孤勇,为了叶妩能做到这样,已然是尽了全力。 这份痴情,司行霈挺欣赏的。 “到了城郊,你是准备去哪里?”顿了顿,司行霈转移了话题,又说起了去向。 “其实,我就是想去你的跑马场。”康昱道。 那原本是康家的产业。 他知道那边有容身之地。 藏在跑马场里,哪怕是找到了,家里人或者金家也只以为他玩起来没边。 “也行。”司行霈道。 跑马场是司行霈出入太原府的密地,所有的人都是司行霈的亲信,可以密不透风。 康昱藏在那里,的确很安全。 将他藏妥之后,司行霈拉了顾轻舟的手:“走,去骑马。” 程渝和叶妩还在。 “别”顾轻舟略微尴尬,她觉得程渝肯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阿妩,你先去陪陪康七少吧,我们有事情说。”顾轻舟对叶妩道。 她有几句话,既是想对程渝说,更是想对司行霈说。 “好。”叶妩乖巧听话,只是心中也在好奇:他们要说什么呢? 第806章 陪陪我 第806章 陪陪我 他们三个人到了雅间坐下。 刚坐下,司行霈就极其不规矩,桌子下的脚,不停拨弄顾轻舟的小腿。 可能是故技重施,顾轻舟麻木了,她无动于衷。 顾轻舟是有话对程渝说。 “你搬离金家,我很赞同,也能理解你的害怕。”顾轻舟道,“但是,我不希望你跟金家撕破脸” 司行霈端了茶,神态慵懒,慢慢拨动了茶叶,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道:“金家女儿现在正饱受流言蜚语,一旦搬离了金家,就是撕破脸,没办法喽!” 程渝脸色微落。 她看着这两口子,问:“你们这话何意?听你们的意思,是不太想搬离金家,对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别鲁莽,怎么搬得听我们的。”顾轻舟道。 程渝是大小姐出身,还没有习惯任人差遣,故而下意识反问:“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事情因你而起。你若不催眠司行霈,你假装是他的女朋友,有现在这些事吗?如今,你跟司行霈绑在了一起,你的行动会关系到他,自然要听我们来安排。”顾轻舟道。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端庄,眼神冷肃,仿佛说一件极大的事。 程渝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她真有点害怕这样的顾轻舟。 “好吧,我答应过你,会效忠你的,我听你的。”程渝低垂了羽睫,姿态软了下去。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眼中有笑。 既不惊诧,又觉得惊艳。 任何事,顾轻舟都能做到,这是司行霈对她的认知。 他的小女人无所不能。 “你别担心,不是让你赴汤蹈火,也不是让你涉险。”顾轻舟笑了笑,表情柔和了。 她让程渝附耳过来,把自己想要交代的,一一说给了程渝听。 程渝听完了,表情骇然。 “行不行啊?”她很担心问,“你会不会害死我?” “不会的。”顾轻舟道。 程渝将信将疑。 同时,程渝也不太明白一件事。 “司行霈到太原府安置一个别院,能是大多的事,为何你们要这般小心翼翼?太原府就不进外人了?”程渝道。 顾轻舟笑了笑:“太原府的权贵都知道了他,他是南边的军阀,而且他有飞机,对叶督军甚至整个山西的稳妥,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他如今又是金家的贵客,从金家搬出来住下,旁人会怎么猜测?所以,不管是搬离金家,还是置办别馆,都需要师出有名。” 程渝听了,很惊讶顾轻舟的敏锐,同时又想起她在火车上的推断,这点敏锐又不值得惊艳了。 顾轻舟一向很厉害嘛! 程渝更知道,这些都是她自找的。若是她不投奔金家,也没这么多的麻烦。 既然因她而起,那么牺牲一点配合,也是她应该做的。 三个人沉默。 大概只有程渝是真的沉默,因为顾轻舟是在忍耐,而司行霈乐此不彼勾搭她。 片刻之后,程渝突然开口:“我是不是上了你们的当?怎这样凑巧,正好你到了太原府,我也就来了?” 顾轻舟道:“这个是缘分吧。” 程渝不相信:“没有这样的缘分,我总感觉是阴谋。” “不是,真的是凑巧。”顾轻舟解释。 程渝不太相信,看着她。 顾轻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看着他们俩,程渝觉得自己实在太多余了,司行霈早已用余光暗示了她无数次。 程渝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她离开了雅间。 她一走,顾轻舟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还记得上次的事 这桌子,让她的后背疼了好久。 “司行霈”她慌乱站起身。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住,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他心情不错,柔声道:“今天不胡闹了,咱们说说话。” 顾轻舟诧异他改了性子。 不成想,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火车上答应我的,何时兑现?” 顾轻舟就明白,他的性子是改不了了,到死都是这幅模样。 她在火车上答应了他,安排好地方,和他共度一夜,他时时刻刻挂念着。 他催促着,却没有越过她去准备,他享受被安排的期待感。 “司行霈,你真是个”顾轻舟对他很无语。 他倒是满脸诚恳:“真是个什么?你自己答应我的事,我来讨要,反而成了罪过?” 顾轻舟一下子就无言以对了。 她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你真是个念念不忘的人。” 很温顺很乖巧的模样。 司行霈满意,故而亲了亲她的头发,觉得皮厚心狠的他,太欺负这弱质女流了。 “我会安排好的,这点你放心。”顾轻舟继续道。 司行霈搂紧了她的腰,道:“我一向信任轻舟的。” 这是捧杀,把顾轻舟放到高台上,让顾轻舟下不了。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想到他割臂放血,顾轻舟亦不忍心。 “上次的伤口,还疼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大笑起来:“都快要痊愈了,轻舟!” 看了看,他的伤口果然比别人好得快,的确已经了脱痂的架势。 顾轻舟心中稍安。 她和司行霈耳鬓厮磨,两个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尤其是司行霈,一刻也舍不得松开她。 那边的康昱,在司行霈的跑马场安排之下,做了血样测试。很幸运的是,他跟顾轻舟是相同的血样。 司行霈的地盘上,血是时刻准备的,为了防止他或者顾轻舟受伤。 康昱的血样比对完毕,军医就给他输血。 输入之后,康昱看着比方才略有气色。 “你回去吧,这件事别连累你。”他对叶妩道。 叶妩颔首。 她想要叮嘱他,好好养伤,以后行事别极端。 然而,到底事不关己,而且康昱态度恶劣,叶妩不想自取其辱。 “你好好休息,如果你家里人来问,我就说没见过你。”叶妩道。 康昱道:“你们不会来问的,我离开家之前就跟他们说好了,要去同学家玩几天” 他那时候也怕出意外,同时也想打死了金千鸿,出去避避风头。 不成想,竟然沦落到自己躺下了。 “那就好。”叶妩道。 她又说让他好好休息,就站起身来。 康昱却突然挣扎着,喊了声:“阿妩!” 他很多年没这样叫过她了。 叶妩微愣,停下了脚步。 第807章 二姝联谋 第807章 二姝联谋 叶妩回头。 病榻上的康昱,精神萎靡,双目却睁得大大的,看着她。 他似乎有满心的话要说。 “阿妩,多谢你。”然而,他说出口时,却只有这句。 他顿了下,继续道:“阿妩,他们应该不会现在就走,你能不能陪陪我?” 叶妩心中一跳。 莫名其妙的,就那么跳跃着,好似是谁撩拨着她的心弦,她有种既绮丽又忐忑的感觉。 她微微发愣。 “好好啊。”叶妩很快调整了心绪。 病中的人,格外脆弱,她非常能理解,毕竟她和康昱并非生死大仇,只是小孩子的一些小纠纷。 康昱请叶妩坐下。 叶妩依言坐了。 真坐下来,反而无话可说。康昱试图挑起一个话题,可选了好多句子开头,都觉得不妥当。 屋子里很静,静得落针可闻。 不远处就是跑马场,今天司行霈来了,跑马场再次清场,没有什么声响,唯有一匹孤马,滴滴答答跑着。 “等生意多了起来,这是会不会太吵了?”叶妩问。 这是个不错的开头。 康昱对这家跑马场非常熟悉,他从小到大的马术,都是在这里学的。 他道:“不会吵的。这是内场,哪怕不清场,也只有自家人或者相熟的客人才可以到内场跑马。” 叶妩哦了声。 他们就聊起了马术。 康昱对马匹和马术如数家珍,一一告诉她。 叶妩听得入了迷。 “等我好了,我可以教你马球。”康昱道。 他漫不经心提起。 叶妩笑了笑:“好啊,我很想玩马球,可惜不会。” 二人一言一语,很快就消磨了时间。 叶妩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康昱应该休息,她也应该走了。 “我下次再来看你。”叶妩道。 康昱突然发脾气:“不用来了。” 他不知道为何要发火,只是觉得她频繁看表,似乎不耐烦和他一起,心中烧灼了起来。 幸而他的喜怒无常,叶妩已经了然于心。 她道:“那好,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们在城里见面。” 就真的不打算再来了。 康昱屏住一口气,伤口隐隐作疼,疼得钻心,故而心口也一起跟着疼了起来。 “随便你。”康昱冷冷道。 叶妩站起身。 她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康昱手脚,一下子就凉了,凉得有点硬,他半晌都无法将手指并拢。 他想,叶妩是不会再来了。 她一向会维护自己的好名声,对待他,永远没有差别,跟对待别的人一模一样。 将来昨晚倒在叶家门口的,是其他认识的人,叶妩也会相救的。 “你在多想什么?”康昱问自己,“你别傻了!” 他恨恨别过脸,阖眼装睡了起来。 叶妩回到了顾轻舟身边时,精神还好,估计是习惯了康昱的态度,变得无所谓了。 “你们吃饭了吗?”叶妩问。 顾轻舟笑道:“今天没有。” “我饿了,我们是回城里去吃,还是就在这里吃?”叶妩又问。 “回城里吧,司师座他们还有事做。”顾轻舟道。 叶妩同意了。 几个人去吃饭,叶妩情绪有点低落,顾轻舟留意到了,却没说什么。 饭后,顾轻舟去了趟药铺,买了几样药材。 她问起掌柜的:“种豆的豆种还有吗?” 叶妩在旁边道:“老师,您要买种子?” 旁边的掌柜站笑起来:“姑娘误会了,此豆非彼豆!” 顾轻舟也笑了笑,同时轻握叶妩的手。 叶妩就不再说话了。 顾轻舟去了趟内室,拿到了她要的东西,给了老板一些钱,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顾轻舟单独把程渝领到了后院的角落里,对她进行了一番整顿。 “会不会留疤?”程渝忧心忡忡。 不等顾轻舟回答,她继续问,“我会不会死?” 顾轻舟扇了下她的头,说:“死不了,也不会留疤,镇定点!再坏事,你就住在金家被金千鸿拆骨扒皮吧!” 程渝欲哭无泪:“你比金千鸿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她的父母。 父亲在世的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督军府小姐,比叶妩气派多了,谁敢给她下绊子? 养尊处优的生活,让程渝从小就没养成谨小慎微,一旦落魄了,她的智谋连普通人都不如。 就她这样的,还想给司行霈催眠,简直是自不量力。 “这不同!”顾轻舟一本正经回应程渝的吐槽,“我是为了救你,她是害你,能一样吗?” 程渝道:“我也觉得你的好心,也要害死我!” “不会!”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程渝带着几分急切问,她需要顾轻舟能给她一个更肯定更有说服力的回答,让她安心。 不成想,顾轻舟笑了笑:“不凭什么,我就是谁随口说说的!” 程渝泪流满面。 弄好了,程渝没有再回到叶妩的院子,而是直接到了汽车里。 司机等司行霈出来,就离开了叶家。 他们回到了金宅,下车时程渝一切如常,从金家大门进入,到了金家安置他们的跨院里。 回来之后,程渝就躲在自己房间里 司行霈先去找了程艋,把事情告诉了他。 得知程艋无碍,司行霈就让他去看看程渝。 程艋看到了程渝,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也能答应做这么危险的事?” 程渝道:“哥哥你别担心,顾轻舟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况且我身体很好,承受得住!” “那也不该拿自己冒险!”程艋痛心道。 程渝不以为意:“哥哥,这次你就听我的吧,别担心了。” 这天夜里,程渝还没什么事,她暗中骂顾轻舟:“是不是不起效果?” 结果半夜的时候,她口干舌燥,起来喝水才惊觉自己发烧了。 “来人,快去给我请医生,我太难受了,我发烧了。”程渝大叫起来。 她的烧不怎么严重,叫声倒是够凄厉的。 司行霈和程艋也起来。 “没事,先去讨要些退烧药,明早再去医院。”程艋道。 佣人问:“要不要告诉太太,让太太请医生?” 程艋道:“这么晚,还是算了。” 一直忍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程渝的发烧略微下降,金太太也来看她了。 金太太一来,计划就差不多开始了。 程渝挑唇一笑,只是烧得厉害,那笑没有她预想中的效果,反而惨兮兮的。 第808章 程渝发病 第808章 程渝发病 程渝生病了。 这原本没有引起金太太的重视,打算看看她就离开。 不成想,医生来了,对金太太说:“最好把病人隔离起来,除了得过水痘的人,都不要靠近她。” “是水痘吗?”金太太蹙眉。 水痘这种毛病,一旦得过就无碍,可没有得过就危险了。 大人比小孩子更危险。 金太太有点为难,因为她和她的孩子们都没有得过水痘。 特别是她这把年纪了,水痘更容易要了她的命。 “也有可能是天花。”医生拿捏不准。 金太太骇然。 若是天花,那是不是要整个金府陪葬?目前治疗天花的手段是有的,却是有限的。 “若是天花,哪怕能治好,佣人们也害怕,人心不稳啊。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害了我们全家。”金太太沉吟。 于是,金家长辈们临时开了个会。 他们一致觉得,应该赶走程渝。 “和程家那点恩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犯不着为了他们赔上我们全族。再说了,他们搬出去了,我们也会照顾他们的。” “还是搬到医院去。” “医院不收,怕传染给医生或者其他病人,就更加危险了,只能自己寻个地方庇护起来。” “我看,找程艋和程渝商量,都商量不出来什么,不如问问司师座。他快要跟程渝结婚了,她的事,他能做主。” 在老一辈们眼中,男女朋友,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夫妻俩。既然是夫妻,男人就该拿主意。 “我想再等医生的诊断。”金太太最后道,“还请几名中医,一起看看。” “别耽误了,咱们不值得为了她而冒险。” 金太太做事,不留话柄,故而她果然请了两位中医。 中医很有经验,一看就说是天花。 水痘没这么严重。 “以后一脸麻子,趁着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发出来,赶紧请她走。”大夫说,“否则家里剩下的人都有可能染上。” “不能妇人之仁啊。” “我想病家也想走吧?毕竟,没人愿意连累其他人的。” 金太太就去找了司行霈。 司行霈一听是“天花”,也是大吃一惊。 “我去租一套公寓,我们三个人暂时小住,方便照顾她。”司行霈道。 金太太就说,金家有房子,可以给他们住。 司行霈不同意。 “金太太,您让我也出点力气,免得将来落下埋怨。我小时候生过水痘,程艋也生过,我们能照顾好她。”司行霈道。 金太太想解释说,天花跟水痘不同。 可金太太自己连水痘也没有生过,她总得为了自家人的健康考虑,故而当做不知道,没有点破。 程渝病得实实在在,医生也是请了金太太信任的,没有其他缘故。 “也好,你也要对女朋友好点,否则男朋友白当了。”金太太笑道,“等她好了,给我们打电话,我去看她。” 司行霈道好。 金家派人,带领司行霈去了太原府很繁华的一条街道。 司行霈租了公寓。 当天下午,他就把程渝和程艋接了过去。 公寓是上下连体的,客厅卧室厨房,零零总总六间。 “接下来要怎么办?”程渝问司行霈。 “静养。”司行霈道。 程渝身上发的,并不是什么天花,而是顾轻舟刻意用药提高了她的体温。一度体温的提高,不会让程渝发生大危险,却会改变医生们对这种病的判断。 顾轻舟对中药铺子很熟悉,她知道中医治疗天花,一般采用种痘的办法——就是出天花的人的血衣,给正在出痘的人穿,以毒攻毒。 这种治疗方法,叫做“种痘”。 顾轻舟去药铺,就是要了一件沾满水痘病毒的腰带,给程渝系上。 程渝没有发个水痘,她很容易就感染了。 顾轻舟去看程渝。 “还好,还没有大规模出疹,现在只是前兆,把医生们都吓坏了。”顾轻舟笑了笑,“他们凭借经验,断定就是天花,反而让我们占了便宜。” “你占便宜,我承担风险。”程渝有气无力抱怨。 顾轻舟笑笑,拧了个热毛巾给她。 和司行霈、程艋一样,顾轻舟也出过水痘,她不会感染。 程渝没有出过,这反而成了她的机会。 “水痘没有大的危险,等它发出来即可。”顾轻舟道,“我给你开点药,确保你能安全无虞。” 程渝想要说几句丧气话,但有气无力,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顾轻舟就和司行霈出了程渝的房间。 小小的公寓,拥挤不堪。 顾轻舟前后查看,对司行霈道:“太委屈你了,住在这里。” “临时的,过几日我就要换一栋花园洋房住。”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心中稍微舒服了几分。 她转身要下楼,司行霈用后面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他暧昧不清吻了下她的后颈:“轻舟” 顾轻舟一听这话,头皮就发麻,低声道:“不行,这房子太小了,程艋和程渝会听到的。” 司行霈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听到就听到,我还怕他们吗?”司行霈笑道。 说着,就把顾轻舟抱到了楼下。 公寓上下连体很小,楼梯逼仄,顾轻舟被打横抱起来,撞了头又撞到了脚,一动不敢动。 司行霈的房间是他自己收拾的,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被褥是干净的、整齐的,宛如军旅生活中那样简朴。 顾轻舟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司行霈抱到了床上。 枕席间的旖旎,动静是免不了的。 顾轻舟畏手畏脚,不时对司行霈道:“你轻点轻点” 司行霈恼了:“轻什么?我们又不是偷晴!我睡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光明正大!” 他的唇,用力堵住了顾轻舟,想要把她的话全部塞回去。 他一寸寸攻城掠地。 每一次的起伏,他就带着几分强悍的侵略,试探顾轻舟的底线。 然而,顾轻舟全部接纳了他。 他的强大,融入了她的柔软中,结合竟是天衣无缝。这个女人就是为司行霈量身定制的,她的一切都配他。 “轻舟,这次不算”司行霈扶住了顾轻舟沁出薄汗的腰,凑在她耳边,轻轻舔舐着她的耳郭,“这次不算,你还欠我一次!” 第809章 蔡长亭的礼物 第809章 蔡长亭的礼物 顾轻舟疲倦依靠着司行霈。 她从余韵中回过味来,侧耳倾听楼上楼下,对司行霈道:“没动静” 程艋和程渝悄无声息。 司行霈素来是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男女之间这点事,谁又不知道吗?再说了,他这方面的功夫,只有叫男人嫉妒女人羡慕的份儿,根本不怕人知晓。 “程艋应该是出去了,程渝睡着了。”司行霈轻轻为她摩挲着背脊,舒缓她的劳累。 顾轻舟捶了下他:“旁人怎么想?” “能怎么想?”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面颊,“左不过是两个不要脸的男女。难道咱们不这么做,他们就觉得我们是好人吗?” 居然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司行霈无耻的限度,每天都在增加。 顾轻舟耳根微烫:“能做个好人,那是本事。别把你的不要脸说得理所当然,这样不好。” 司行霈道:“我挺好的。轻舟,我多背负些罪孽,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一并承受了所有的痛苦,你就可以享福去了。” 顾轻舟微愣。 继而,她往他怀里缩,骂他:“油嘴滑舌!” 她起身,简单梳洗。 房间里一直没有动静。 程艋真的出去了,而程渝从头到尾都在睡觉。 顾轻舟松了口气。 司行霈道:“最近不请佣人了,我自己下厨。你今天想吃什么?” “米饭,配上红烧鱼。”顾轻舟咽了下口水。 司行霈刮了下她的鼻子,道:“贪嘴猫儿。” 他出去买鱼了,顾轻舟上楼看程渝。 程渝还没有醒。 两个小时后,程渝醒过来了,哀怨看了眼顾轻舟。 “你们能不能”程渝要崩溃了,不想听到那样的动静。 她嫁过人,对那些动静非常清楚。 “下次不会的。”顾轻舟脸上发涨。 程渝就拉住了她的手,对她道:“顾轻舟,这种事上,你得掌握主动权,你的男人才能驯服。 你这样随他,他不知道节制,也不知道轻重,岂不是你吃亏?” 顾轻舟笑了下:“两口子,说什么主动权啊?我跟司行霈是平等的,他不掌控我,我也不掌控他。我是自愿的” 程渝惊愕看着她。 顾轻舟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要脸了,都是司行霈带累坏了她。 她尴尬咳了咳,对程渝倒了一杯水,就下楼去看司行霈做饭了。 司行霈刚好买菜回来。 他煎炒烹炸非常娴熟,片刻的功夫,一桌南方风味的饭菜就上桌了。 程艋也回来了。 不及司行霈老练,程艋神色里含着尴尬。 反而是顾轻舟,坦坦荡荡吃饭。 顾轻舟觉得,自己真的学会了司行霈的坏毛病。 这不是好现象。 她从前多矫情啊! 留在这里吃了晚饭,天完全黑下来,顾轻舟乘坐司行霈的汽车去了一家茶楼。 司行霈略微坐了坐,就重新下楼离开了。 他离开约莫一个小时,顾轻舟才到了后门。 后门有她的亲信,把她送到了叶督军府的侧门。 顾轻舟自己有钥匙,这是叶妩给她的。 等她回到平野四郎的官邸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她刚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他不言不语,身材颀长。 顾轻舟不用看清楚,亦知道是蔡长亭。风掀起他衣袂的一角,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玫瑰清香。 他立在那里,顾轻舟的错觉,感觉他在发呆。 “深夜站在我的屋檐下,倒是挺闲情逸致的嘛。”顾轻舟含笑。 稀薄的月华勾勒蔡长亭的轮廓。 他的轮廓隐没在暗处,并不那么美丽,甚至有点阴森。 顾轻舟奇怪。 以前也在暗处看到过他,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不怕阿蘅吃醋,要跟我拼命吗?”顾轻舟笑问。 蔡长亭终于开口了。 他表情一动不动,开口之后的声音却是温柔的,静得像夜风拂过:“不会的,阿蘅不会吃醋。” “你太不了解女人。”顾轻舟笑笑,“哪怕她不喜欢你,也绝不容许旁人染指你。” 蔡长亭往明处走了两步。 有光线落在他脸上,他的面容更加清晰,就显出了他的风华绝代。 “阿蔷,你看问题总是不同寻常。”蔡长亭道。 不是蔡长亭看不上顾轻舟,若是阿蘅根本看不上蔡长亭,不屑于吃他的醋——这就是顾轻舟的理解。 很异于常人的理解。 “我素来如此。”顾轻舟笑了笑,又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蔡长亭指了指窗台上。 窗台上摆放了三本书,都是蔡长亭送给顾轻舟的资料。 火车一行之后,顾轻舟整日外出,蔡长亭寻不到她的人影,日语学习都耽误了。 蔡长亭需得和顾轻舟谈谈:学习既然开始,就不应该半途而废。 同时,他左边的手放下,一串风铃簌簌作响。 他递过来:“你的风铃坏了,我送你一个。” 顾轻舟笑道:“我很烦这种风铃,你是知道的,之前是夫人送的,我才不得不收下。你这个,我不会要的。” “我算是你的老师吗?”蔡长亭笑问她。 顾轻舟道:“是的,你是我的老师,我很尊重你这个身份。” “‘长者赐不敢辞’,你也忘了?”蔡长亭道。 他声音轻柔,宛如那簌簌作响的铃铛,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顾轻舟笑了起来:“这句话,应该是我自己说才对,长亭你误解了华夏的文化。” 蔡长亭淡然微笑。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走过去,把风铃挂在了顾轻舟的屋檐下,就好似顾轻舟之前挂的那样。 顾轻舟试了试,比她高多了,她取不下来,要回屋搬凳子。 一回神,二人已经站在阴影里。 蔡长亭往后退了两步,和顾轻舟保持礼貌的距离。 顾轻舟道:“我明天会取下来的。” “那明天见。”蔡长亭道,然后用日语跟她说晚安。 顾轻舟的日语学了个一成熟,有点羞于启齿,淡淡说晚安。 蔡长亭道:“你变得温柔了,果然人都是可以改变。” 这句话他也是用日语说的。 顾轻舟还没有学到这里,茫然看着他。 他也不解释,笑笑走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顾轻舟略有所思。 她又想到了上次蔡长亭提出来的条件。他们说过,教会了日语,就要答应蔡长亭的条件,顾轻舟已经同意了。 每次想起来,她心中总是不太安宁,好似踏入了蔡长亭的圈套里。 “蔡长亭到底在给我下什么局?” 第810章 故意的严格 第810章 故意的严格 翌日,天气炎热,灼热的阳光照得大地明亮。 一出门,热浪就扑面而来。 顾轻舟换了见月白色夏布斜襟衫,葱绿色长裙,去了蔡长亭那边。 蔡长亭依旧穿着黑色绸缎长袖衫,同样的黑色长裤,只是将衣袖撩了起来,露出小臂。 “不热么?”顾轻舟一进门,就问他。 蔡长亭道:“不热。” 彼此坐下,顾轻舟不时打量他。 蔡长亭留意到了,问:“看什么?”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道:“你还是蛮壮的,不像看上去那么文弱” 蔡长亭就看了下自己的小臂。 他的小臂虽然不粗,但是肌肉结实,线条紧绷,并非斯文之辈。 蔡长亭知道顾轻舟一直在探究他,钻研他。 听闻此言,他将袖子放了下来,道:“男人都这样吧。” 顾轻舟心中略微闪过什么,不再言语了。 蔡长亭摊开了课本。 他们的学习进度,已经落下了很多,蔡长亭说今天要增加一倍的时间,顾轻舟没有反对。 上午很热,蔡长亭放了一盆冰在旁边,仍是热。 顾轻舟的头发盘起来了,刘海撩起来了,还是沁出了汗珠。 一热,学习的热情就减少了很多。 而蔡长亭,从头到尾没有出过一滴汗,始终是清爽的。 顾轻舟又看了他一眼。 “你又在看我。”蔡长亭道,“阿蔷,你对我真的如此有兴趣吗?” “因为你好看啊。”顾轻舟如实道,“还有谁比你更漂亮的?” 蔡长亭笑了笑,笑得很温柔。 顾轻舟又问他:“旁人说你漂亮,你不生气吗?” 蔡长亭哈哈笑起来:“你嫉妒?” 顾轻舟梗住。 着实炎热,顾轻舟站起身寻找折扇,蔡长亭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绣花的团扇给她。 绢绣的团扇,似仕女扑流萤的,小巧可爱。 顾轻舟拿着扇,蔡长亭看了眼,然后挪开了目光。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顾轻舟和蔡长亭的学习进度也完成得很顺利。 “老师再见。”顾轻舟用日语跟蔡长亭道。 然后又用中文问,“我发音如何?” 蔡长亭却不回答,而是执意用日语问她,“你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 顾轻舟一开始没听懂,后来隐约是明白了,她微微抿唇。 蔡长亭似发了疯,用他那流畅至极的日语,说了很长一段话。 顾轻舟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感觉他情绪不对劲,似乎很生气。 罕见他动怒。 顾轻舟依旧听着。 “今天的进度不算完成。”蔡长亭换回了中文,“阿蔷,你今天要留堂。” “不吃午饭了?” “不。”蔡长亭继续道。 他让顾轻舟背诵一段文字,他一个字一个字教,顾轻舟跟着学。 这一段说非常难记。 顾轻舟努力集中精力,去背诵它。可脑子疲倦了,它有了自己的主张,根本不听顾轻舟使唤。 顾轻舟用了一个小时,才完成这段背诵。 “你退步了,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蔡长亭道。 这真是冤枉了顾轻舟。 顾轻舟很想学习好日语,然后听懂平野四郎的话,她也很刻苦的学习。 每天的学习进度,都是蔡长亭自己定的。今天的功课,难度明显是大了很多,他却说顾轻舟分心。 顾轻舟心神俱疲,面无表情道:“我以后改进。” 蔡长亭叹了口气。 “还学么?”他问顾轻舟,“是不是觉得我太严格了,所以不想学?” 顾轻舟道:“想学。严师出高徒,我都懂。” 蔡长亭满意而颔首。 顾轻舟看了下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 外头烈日炎炎,照得林影生烟,蝉鸣越发的激烈。 顾轻舟看了眼窗外,考虑如何回去休息,如何吃饭。 却见佣人端了饭菜进来。 除了清淡的饭菜,还有两碗凉粉,顾轻舟端起凉粉就吃了。 “挺好吃的。”她道,“天太热了,都没有胃口。” “等会儿还有冰湃的水果。”蔡长亭道。 顾轻舟就吃了半碗凉粉,等着吃水果。 水果是西瓜。 她吃了半块西瓜,肚子就撑了。 “我回去睡一会儿,下午几点上课?”顾轻舟问。 蔡长亭道:“三点。” 顾轻舟看了下时间,已经两点四十了,她只有二十分钟。 如此就来不及了,根本没办法休息。 她微微蹙眉:“四点如何?” 蔡长亭云淡风轻撩了下袖口,道:“我是老师。” 他是老师,上课时间由他来定。 顾轻舟道:“那我在你这里小憩片刻” 蔡长亭指了指客厅临窗的大炕,已经铺了凉席。 “你不睡么?”顾轻舟问。 蔡长亭道:“我要睡的。” 说罢,他就起身进房了。 顾轻舟躺在凉席上,回想自己最近的学习成功。幸而自己年轻,记忆力很好,她居然回忆得九成不差。 脑海中复习着功课,倦意就涌上来了,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感觉有人站在她身边时,猛然惊醒。 她坐起来,就看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神态自若:“已经三点十分了,你迟到了,起来吧。” 顾轻舟想问,他过来多久了,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适合,忍住了。 下午的课业更加重了。 蔡长亭不停让她背诵。 屋子里光线黯淡时,顾轻舟已经是精疲力竭。 她从来没进行过如此高强度的学习,趴在桌子上没有动弹。 “老师,明天见。”她有气无力道。 不成想,蔡长亭坐在旁边,淡淡道:“今天的课还没有结束” 顾轻舟蹙眉。 蔡长亭的确是教了她东西,而且他愿意多教,顾轻舟也没资格抱怨,故而她坐了起来。 “我休息一会儿,还有东西吃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就摇铃。 不过片刻,佣人送了西瓜进来。 清爽的西瓜汁,让顾轻舟的精神的确是恢复了不少。 他们休息了半个小时。 顾轻舟没有胃口,蔡长亭也不饿,就继续了学习。 一直到整本书梳理完毕,蔡长亭道:“放学了。” 顾轻舟一看时间,晚上九点了。 她蹙眉,问蔡长亭:“以后都要这么晚?” “看你自己。强度是不变的,你的时间却可以压缩。”蔡长亭道。 顾轻舟微微咬唇。 她站起身。 坐了一下午,浑身都是僵硬的,顾轻舟差点站立不稳。 “我送你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没有拒绝。 一行到了顾轻舟的院子,她也没顾上和蔡长亭告辞,就躺到了自己床上。 刚躺下,却感觉有什么不对劲,顾轻舟猛然坐了起来。 屋子里有人! 第811章 过分的关心 第811章 过分的关心 自己寝卧里有个人。 顾轻舟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她下意识想要去抓枕下的手枪。 却听到那个声音,轻不可闻问:“找这个?” 顾轻舟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那种高度的警惕之后,她透出一口气,惊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 “你你又作死!”她骂道,“你又翻墙。” 是司行霈。 房间里没有光线,却也凉爽。 顾轻舟动作麻利锁了门。 她转身时,忍不住笑了,好似回到了岳城的时候。 那时候,她跟司行霈就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翻墙进来的?”顾轻舟问。 “在你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的时候。”司行霈低声,手就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坐到了他腿上。 顾轻舟起先没明白,而后才想起来:“你派人监视这边?怎么弄进来的?” “平野四郎府邸上个月的时候,选了一批厨娘进府。”司行霈道。 顾轻舟恍然大悟。 原来,探子居然是厨娘? 她记得今天进去的那位。 “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顾轻舟感叹,“你不怕被人察觉?” “已经清出了很多,这位仅留的一位。”司行霈道。 平野夫人很警惕。 司行霈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问:“一整天跟他在一起,可开心?” “又来了。”顾轻舟笑道,“那是蔡长亭,你这都能多想?” 司行霈道:“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白相。” “我不想养小白相,我就想养司师座。”顾轻舟用力扭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胛骨上。 司行霈心中一动。 他亲吻了她。 停下来的时候,顾轻舟问他:“今天冒险进来,是为什么?” “叶妩说她打电话给你,找不到你,非常着急。”司行霈道。 “阿妩找我?” “对,我打电话告诉她的,她才想找你。她那个情郎,失踪了。”司行霈道。 “谁?”顾轻舟诧异。 “康七。”司行霈道。 顾轻舟差点被他带入沟里,道:“别胡说了,阿妩年轻还小,她听不惯这样的话。” 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又说:“他怎么不见了?是被金家的人抓到了,还是他自己跑了?” “马场的人说,他是自己走了,可他并没有回家。”司行霈道。 “今天走的?” “昨天。”司行霈说话的时候,轻轻吻她的锁骨。 顾轻舟推他:“昨天走了,为何今天才跟阿妩说?” “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司行霈道,“再说了,他自己走的,旁人又没绑住他。” “你的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就觉得,他没有解释清楚。 于是他仔细跟顾轻舟解释:“是叶妩打电话问跑马场的人,康七恢复得如何,跑马场的人请示我如何回答,才知道他昨天离开了。 我再告诉叶妩,叶妩就去问了康家,她回头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你了,想要找到你。 我问她为何找你,她说康七没有回家,人不见了。因他是自己离开的,我的人并未跟踪他。 整个太原府地域庞大,人口众多,我哪里知晓他的去向?” “那派人去找找?”顾轻舟问。 “我又不是他爹,找他作甚?”司行霈不以为意。 “那你到这里来干嘛?” “找你。你不见了,我得寻到你。”司行霈道。 说到这里,他声音带着几分阴鸷。 “什么时候学完?”他问。 他指顾轻舟学习日语这件事。 “大概还有两个月。”顾轻舟道,“语言很难,不能一蹴而就。” 司行霈不言语。 他静静看着她,眼眸幽静得骇然,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顾轻舟捏他的脸:“不许吃醋。哪怕是打翻了醋坛子,也没有你这样爱吃醋的。” 司行霈依旧不说话。 他在想着什么。 顾轻舟继续道:“真的,把蔡长亭当你的敌人,实在太贬低了自己。” 司行霈那裹挟风暴的怒意,一下子就松懈了。 顾轻舟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精神微微一松。 他捏了下她的鼻子:“顾轻舟,你学得会哄人了。” “堂堂司师座,居然要哄?”顾轻舟道,“司师座最明察秋毫,而且深明大义,我从来不捧司师座的。” 司行霈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已然是笑不可抑:“还没完没了了?” 说罢,就吻住了她的唇。 从那之后,司行霈再也没说过蔡长亭的事。 他相信顾轻舟,而是说到做到。 他没有胡闹,只是和顾轻舟在一起说话。 刚说两句,电话响起。 顾轻舟去接了电话,依旧是叶妩打过来的。 “老师,您刚刚去了哪里?”叶妩问。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事,解释给叶妩听。 叶妩听完了,问她:“老师,你能不能过来?” “好。”顾轻舟道。 她出门了,任由司行霈在她的房间里。 顾轻舟去了叶妩那边。 叶妩很焦虑。 “别太担心,他是自己走的。况且,金家的人查不到他头上。”顾轻舟道。 叶妩深吸一口气:“他伤情未愈,马场是最安全的,他为什么要走呢?肯定有件事,让他不得不离开老师,您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这一眼,意味深长。 叶妩却没懂,紧紧看着顾轻舟,等顾轻舟回答。 顾轻舟道:“阿妩,你很想关心他吗?” 叶妩不喜欢被人问到这个,她当即尴尬,道:“我不是很担心他。” “阿妩,你知道他为何要枪杀金千鸿?”顾轻舟又问。 叶妩狐疑看着顾轻舟:“他说他求爱未遂,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那就是他跟金千鸿两个人之间的事。阿妩,他既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你的亲人,况且是他自己离开的,你为何要这样担心?”顾轻舟再次问。 叶妩整个人愣住。 很显然,这些问题,让她无法回答。 “阿妩,你的性格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你还是从前的你,对谁都很好,对谁都不关心。那么,你这样关心康昱,你想过为什么吗?”顾轻舟又问。 叶妩错愕看着她。 她死死咬住唇,良久没说出半句话来。 顾轻舟也陪着她沉默。 约莫过了五分钟,顾轻舟问她:“阿妩,你还要找他吗?” 第812章 奢侈的事 第812章 奢侈的事 还想找他吗? 叶妩抬眸,一双似琉璃的澄澈眸子里,流淌着几分沉痛。 她摇了摇头。 “老师,我不想找了。”叶妩道,“我错了。” 顾轻舟扶住了她的肩膀:“傻孩子,这种事岂有对错?心中是如何想的,就如何去做” “不不,我真的不想找了。”叶妩道,“老师,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这件事?” 她说话的时候,唇色逐渐泛白。 蔓延在她心中的,不仅是沉痛,还有无边的惊恐。 顾轻舟道:“好,不说话。” 任何事都不能急于求成。 看着叶妩,顾轻舟又问她:“晚上要不要我陪你睡?” “不了老师,已经很晚了,您回去吧。”叶妩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头发。 告辞之后,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官邸,却发现司行霈居然还没有走。 简单胆大包天。 顾轻舟复又关门。 “什么时候走?”顾轻舟悄声问,“今晚不走了?” “不走了。”司行霈悠闲自得。 顾轻舟笑了起来。 “你随意,我不在乎的。”她道。 司行霈斜睨她,居然如此大度?这倒是没想到的。 他坐了起来。 想要抱顾轻舟,顾轻舟推开了他:“我要去洗澡了。” “我帮你洗。”司行霈道。 顾轻舟啼笑皆非:“别胡闹了,这是什么地方?” 司行霈不解:“我哪里胡闹了?我以前没有帮你洗过澡?” 顾轻舟无言以对。 这种的话,对顾轻舟来说没什么意义的。 她自己去洗了澡。 洗完澡,她开了灯,在灯下看书,温习功课。 司行霈躺在她床上,一开始看她,后来实在太过于疲倦,他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抬眸间,就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心中发暖。 她的丈夫在她身边睡熟了,竟是如此的温馨。 司行霈又好些日子没有安心睡觉了,他总是保持着他的警惕,顾轻舟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他的下颌曲线非常优美,肤质幽深,异样的俊美。 她微微笑了笑。 心思重新进入了学习里。 顾轻舟温习了一个小时的功课,把今天学的全部放入脑海里,这才上床去睡觉。 她躺倒了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醒了,看到了她,没有动。他亲吻了她的青丝,低喃:“轻舟” “嗯?” “睡吧。”他道,声音似羽翼滑过心湖,轻盈柔软。 顾轻舟阖眼。 司行霈重新进入梦乡,只是搂紧了她的腰。 顾轻舟还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心旷神怡,久久无法入睡。 她既然睡不着,就像个守卫,替司行霈护航,留意外头的动静。 这么一愣神,就到了凌晨三点。 顾轻舟推醒司行霈。 司行霈惊醒。 他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怀里的女人,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清香,情绪放松了,道:“轻舟,你又顽皮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司大少帅,这不是您的公寓,这是平野四郎的府邸,是不是睡糊涂了?”顾轻舟轻柔抚摸了下他的面颊。 司行霈的脑子,也才转到这里。 他感叹道:“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顾轻舟心中一涩:“将来我们都闲下来,每天睡到日晒三竿。” “好,一言为定。”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 “等日晒三竿,我起来给你做早午饭。”司行霈道。 “什么是早午饭?” “就是早饭、午饭一起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起来。 “就知道吃?”她调侃他。 司行霈一个翻身,将她压住。 顾轻舟又大惊:“司行霈!” 司行霈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下次再拾掇你。” 他下床了。 顾轻舟也站起来。 司行霈贴着后窗,查探了五分钟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常,才对顾轻舟道:“我走了。” 顾轻舟走过去,抱了他。 司行霈也搂了她的肩膀,然后亲吻了她的青丝,低声道:“争取今年处理完所有事,和你去苏州置办老宅,过隐居的日子” “好。”顾轻舟微微阖眼。 她放开了司行霈。 司行霈翻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顾轻舟也侧耳静听。 没有动静。 没人发现他。 她心中安稳,这才回到了自己床上,进入了梦乡。 翌日,她就睡迟了。 她十点半才到蔡长亭那边。 蔡长亭面无表情。 平素的他,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温和,哪怕是生气,亦有如沐春风的谲滟。今天却是阴沉的,似天际的层云,厚厚压下来,随时要伴随雷雨。 顾轻舟解释:“昨天的功课才吃力了,今天才起晚,很抱歉。” “坐下。”蔡长亭冷淡,那俊颜上凝聚了一层冰霜,亦是个冰雕的美人儿。 顾轻舟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先温习昨天的。”蔡长亭道。 顾轻舟道是。 昨天学的,她能一个词不落背出来,记得很牢靠。 然而,这些并没有让蔡长亭的脸色好转,他依旧沉着脸。 上午的功课,他一直不肯休息,顾轻舟跟着他,需得牢记那些知识,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汗,而且气色发白。 这堂课,从十点半上到了下午六点半,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了下来。 “要休息吗?”顾轻舟小心翼翼问。 蔡长亭嗯了声:“放学吧。” 他收拾课本的时候,背过脸不看顾轻舟,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似乎是公事公办,不再告诉她明天要做什么,要温习什么等。 顾轻舟也没有问。 她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把这浑身的疲倦都释放出去。 “老师,再见。”她用日语道。 蔡长亭好似没听到,转身回到了里卧。 顾轻舟觉得这是气炸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般叶妩放学,顾轻舟都要陪她温习功课的,如今是不成了。 顾轻舟给她打了个电话。 “今天怎样?”顾轻舟问她。 叶妩道:“挺好的,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嘛,还在看书呢。老师,您要不要过来?” 顾轻舟道:“我不行了,今天太累了。” 她沉沉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听到了风铃的声音,一下下想着。 似乎是蔡长亭挂在她屋檐下那一串。 顾轻舟半梦半醒间,迷糊想着:“是不是起风了?” 第813章 爱恋的感觉 第813章 爱恋的感觉 顾轻舟饱睡了一夜。 醒过来的时候,才早上五点半,终于不会再迟到了。 早早去了蔡长亭那边,顾轻舟却看到了阿蘅。 阿蘅跟蔡长亭在吃早饭。 “早。”阿蘅态度不咸不淡。 蔡长亭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温柔,没有昨天的诡异冰冷。 “早啊。”顾轻舟笑了下。 她坐到了旁边。 阿蘅先吃完,快下筷子走过来,翻看顾轻舟的课本,用日语问她:“学得如何了?” “还行。”顾轻舟同样用日语回答她。 两人简单问答了几句,阿蘅颔首,道:“长亭教的不错。” “是阿蔷有天赋。”蔡长亭也吃完了,走过来道。 顾轻舟不置可否,含笑看着他们。 她眸光幽静。 阿蘅回眸,也看了眼她:“额娘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到她跟前去了,今天下课之后,去吃晚饭。” “这可不怪我,是老师拖堂。”顾轻舟道。 她似不经意说起,说罢就埋头整理书籍,没有看阿蘅。 她不知道阿蘅的表情,也没有看到蔡长亭的。 等她抬起脸时,阿蘅的表情已经变了几分,蔡长亭的笑容也略微收敛。 “我送你吧。”蔡长亭拿出一把伞,“日光已经烈了,别晒伤了。” 阿蘅颔首。 他们俩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青色花纸伞,细碎光芒落在他们脸上,两人踽踽而行,都没有说话。 走到了阿蘅的院子,那株宽大的桐树下,蔡长亭收了伞。 斑驳光影错落,他眸光比那光圈更加明亮,看着阿蘅。 “中午我过来陪你吃饭,可好?”蔡长亭问。 阿蘅却摇摇头:“你的正经事要紧” 顿了下,阿蘅又道,“长亭,别喜欢阿蔷。” 蔡长亭失笑。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抿唇未语。 阿蘅却板了脸孔:“长亭,她也是固伦公主,她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要清楚规矩。” 蔡长亭收起了笑容,道:“知道了。” 阿蘅似乎不忍心,道:“长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假如可以,你是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的。” 从前的时候,哪个公主身边没几个面首? 没有身份,也可以长久。 蔡长亭这样漂亮,他自然也可以的。 “嗯,我也是想要长长久久。”蔡长亭道,“阿蘅,我都明白。” 阿蘅倨傲微扬下巴,颔首赞许。 蔡长亭送完了阿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顾轻舟已经摊开了课本,正在温习。 一缕青丝低垂耳侧,她白净无瑕的面容,因为热而染上了几分红润,似上了初开的桃花妆。 蔡长亭眼底情绪微沉,走了进去。 “阿蔷。”他道。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 “别惹阿蘅,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她是你姐姐,你应该知晓亲疏。”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眨了下眼睛,道:“我没有惹她。” “阿蔷!”他脸更沉。 顾轻舟指了指他。 蔡长亭的眼底凝聚了更多的冰冷。 顾轻舟站起身,收回了手指,淡淡道:“老师,你的面具戴不住了吗?温文尔雅的蔡长亭呢?” 蔡长亭一惊。 “你若是对我有意见,教学就此结束吧。我给你的学费,原本就不高,只是一个条件而已。”顾轻舟道。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 蔡长亭阔步上前,阻止了她。 他挡在她面前,已然是从前那个风华绝代的蔡长亭,笑容和煦:“对不起阿蔷,我们做事都不应该半途而废,是不是?” 顾轻舟轻扬羽睫,道:“是的,我也不喜欢半途而废。” 闹成这样,蔡长亭却能很快收敛好情绪。 他们今天的学习就很正常。 跟从前一样,五十分钟休息十分钟,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 一切如常。 只是,蔡长亭偶然会发呆。 顾轻舟每天放学,就会去阿妩的学校门口接她。 “明天就是考最后一课了。”叶妩开心对顾轻舟道。 她们的期末考快要结束了。 最难的课目,叶妩已经及格了,她非常开心,明天是声乐课,她不怎么担心,心情很放松。 “老师,要不要去吃些冰淇淋?”她拉住了顾轻舟的胳膊,“老师,我们暑假去哪里玩?” 顾轻舟正要回答她,却瞧见了不远处,有个身影站在汽车的旁边。 叶妩也看过去。 是康昱。 失踪几天的康昱,没有人去找他,他自己回来了。 叶妩表情微敛,继而是挺高兴的,和顾轻舟走向了康昱。 她问他:“都好了吗?” 康昱表情是僵硬的,不怎么看叶妩的眼睛,道:“都好了。” “那就好。”叶妩道,“你离开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不过,你素来有主见,应该是有了更好的修养之地,我就没有放心。” 康昱的唇微抿。 他低垂了头,半晌才抬起脸,对叶妩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好了,过来跟你报个平安,也跟你道谢。” “不用客气,我们两家是世交,这都是应该的。”叶妩道。 同时,她也告诉康昱,“金家还是找那个杀手,我昨天还听到金太太打电话给我父亲,催问警备厅的进展。” “好,我会留意,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来。”康昱道。 叶妩颔首。 “我请你们吃饭吧?”康昱道,“既然到了这里,总要像模像样,否则也叫人怀疑” 叶妩道:“正好我们想去吃冰淇淋。” 她回头看顾轻舟,“老师,好不好?” “好。”顾轻舟笑道。 到了餐厅,彼此坐下,康昱点了不少的菜。 吃饭的过程中,叶妩和康昱闲聊,说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顾轻舟也插几句,倒也不尴尬。 “我可能要出国留学了。”康昱对叶妩道,“我原本去年就该走的,只是我有点恋家。 如今呢,算是没什么奢望了,还是出去好。我出去之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最近在联系学校。” 叶妩吃惊看着他。 康昱低喃:“其实,我挺讨厌太原府的,这里让我很痛苦。” 叶妩更加不解。 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叶妩不想打听。康昱喜怒无常,叶妩更是小心翼翼的。 只是,心中某个地方,零零散散的,怎么都无法聚拢。 她捏着筷子,手指有点发硬。 “留学好。”她道,“这是极好的前途,恭喜你。” 第814章 奉献 第814章 奉献 顾轻舟没有说话。 康昱说了什么,叶妩又说了什么,她都听到了,却没有插嘴。 有很多事是不能代劳的。 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得到经验,才能懂得珍惜。 “就像你大堂兄那样,以后留在法国教书么?”叶妩整顿了心绪,问康昱。 康昱却似乎不太想接话了。 他含混道:“差不多吧” “那也挺好的。咱们太原府如今算是太平的,却也保不齐要打仗,念书也没心思了。”叶妩道。 康昱嗯了声。 叶妩又说:“你父母同意吗?” “同意。”康昱道。 叶妩就不再多言。 默默吃了饭,饭后甜点是冰淇淋,叶妩一勺一勺挖了吃。 她吃好了,这才起身道:“咱们回去吧。” 一切如常,表现得极其得体。 顾轻舟没有多言,跟着站起身。 康昱只是将她们送到了饭店门口,就和她们告辞。 六月末的天气,路灯下的飞蛾萦绕不散,光线一缕缕洒在地面上,更添了炙热。 顾轻舟和叶妩乘坐汽车回家。 “会舍不得吗?”顾轻舟问叶妩。 叶妩诧异:“舍不得谁?康昱么?” “嗯。” “不会的,我们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叶妩道,“他应该很清楚,留在太原府才能继承祖业,离开了之后,他爷爷的家当是不会分给他的,他还愿意走,挺有理想的。” 顾轻舟笑了下。 叶妩又说,当年康昱的大堂兄,因为不满家里的定亲,带着一根金条走远法国,如今娶了一位华侨佳丽,婚姻和事业都很圆满。 康昱大概是想学样。 回到家里,叶妩自己回房了。 她坐在等下,沉思了很久。明天是最后的考试,她应该早点睡觉的,可思绪如潮水,不停掀起巨浪。 她听到了远处的蛩吟,近处的风声,心情却始终无法轻盈起来。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曾经那些岁月,她被母亲折磨。这些记忆,让叶妩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我是督军府的三小姐,太原府最尊贵的名媛。”她对自己道,“我不必为了任何事而烦心。” 如此想着,到底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的考试,叶妩勉强考了个及格。 万幸的是,其他功课成绩都很好,这门的差强人意,并不影响叶妩的总排名。 她考了全校第九。 第一次进了全校前十,叶督军很快就知晓了消息,很是惊讶。 “这个学期,进步很大啊。”叶督军把爱女叫到了跟前,对她道。 叶妩笑道:“父亲,多亏了老师,她辅导我功课,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 “老师有功劳,也是你自己刻苦。你想要什么礼物?”叶督军问。 叶妩倏然想起了什么。 她垂眸沉吟了下,然后就抬起了眼睛。 “父亲,您去年跟我说,问我可愿意留在叶家,将来招婿入赘,我说同意的,此事您还记得吗?”叶妩问。 叶督军颔首。 他看了眼女儿,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怎么,阿妩有了中意的人?” “不不,我没有。”叶妩忙道。 细看她的表情,没有害羞,眼神也不曾躲闪,的确是没有中意的对象。 叶督军竟有点失望。 他的妻子去世,自己事业繁忙,家庭是应接不暇了。 两个女儿他都疼爱极了,她们却都有自己的主张。 她们的婚姻,叶督军无从下手,甚至希望她们自己有了中意的人,只要差不多,他大手一挥同意,就完成了两桩大事。 只可惜,别的名媛交男朋友,她们俩却罕见跟男生来往。 “父亲,我没有中意人,我是后悔了。”叶妩道。 叶督军愣了下。 叶妩低垂了眼帘,不敢看他。 叶督军沉吟一瞬,也觉得条件苛刻,道:“你不想招婿?” “我想自己看看。您能不能给我一年时间?就以今天为期限。若是一年后我还没有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婚姻,我就答应您,不再反悔招婿。”叶妩道。 叶督军考虑了一会儿。 他在考虑的时候,叶妩忐忑不安。 最终,叶督军同意了。 他道:“就依了你,以今天为期限,给你一年的时间” 叶妩颔首,并未露出高兴。 叶督军又问她:“你若是有什么心思想不明白,都可以告诉父亲。” 叶妩又摇摇头:“多谢您,我此前没什么难题。况且,老师会帮助我的” 叶督军看了眼叶妩。 他略有所指,问叶妩:“阿妩,你跟阿蔷小姐接触的时间长,你以为她人品如何?” “老师她有分寸,懂进退。”叶妩斟酌道,“她不是一味的善良,也非心狠手辣。 她行事有轻重,心计和谋略过人。很多时候,她愿意多看,多想,少言。跟她做朋友,永远不必怀疑她的忠诚,我很放心结交她。” 叶督军细细品位这番话。 叶妩对顾轻舟,是充满了崇拜之情。 这样的感情,远胜过好感。 叶督军就问她:“若是她做了咱们家的女主人,你能接受么?” 叶妩愣了下,继而骇然。 “父亲”她震惊看着叶督军,“父亲,您怎么会老师她有丈夫的?” “这不同的。她嫁给司行霈的时候,是新加坡华侨颜小姐,然而那个颜小姐已经死了。”叶督军道。 “可” “你不想让她做你的母亲?”叶督军问。 叶妩道:“不,当然不想。” 叶督军不太明白:“你不是很喜欢她?” “我喜欢她,所以我希望她可以嫁给自己爱的男人。父亲,她有司行霈的,那才是她想要的婚姻。”叶妩道。 叶妩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说罢,她突然反省过来,这样会让她父亲无地自容。 不成想,叶督军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挺高兴的。 “阿妩,顾轻舟的确是教了你很多东西,你心思磊落光明,有大情怀,忠诚又坚贞,父亲很欣慰。”叶督军道。 “那您”叶妩惴惴不安。 “我原是想替你考虑,万一你要留在叶家,总得你们母女和睦。如今明白了你的心思,我自然不会再考虑她了。”叶督军道。 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去找了顾轻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第815章 锋芒 第815章 锋芒 顾轻舟听到叶妩这番话,也是挺诧异的。 她想到了火车上的那件事。 自己对付金千鸿的手段,被叶督军看上了。 “你父亲不是喜欢我,而是想要跟平野夫人结盟,你别担心。”顾轻舟如实告诉叶妩。 同时,她也认为,叶督军那席话是真的,他想找个和叶妩合得来的妻子。 他再婚的目的很简单。 假如选个叶妩满意的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正好叶妩推崇顾轻舟,两件事的推动之下,叶督军说了那番话。 “跟平野夫人结盟?”叶妩不解,“跟她能结什么盟?” 顾轻舟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叶妩。 今天是个契机。 故而,她如实相告。 她说,平野夫人曾经是清廷的皇后,在史册上她是去世了的,却摇身一变,成了日本军官的夫人。 顾轻舟和阿蘅,都是没有记录在册的嫡出公主。 叶妩震惊。 “你你”她错愕看着顾轻舟,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轻舟颔首,让她小声一点,被弄出了大动静。 “你现在知道,为何你父亲会说出想跟我结婚的话吧?”顾轻舟道。 叶妩这下子明白了。 同时,她也放心了。 她还以为,顾轻舟只是普通继女,却得到了她父亲叶督军的青睐,这件事不太容易解决。 如今看来,真的是她多心了,她父亲的确没看上顾轻舟。 叶妩真害怕她父亲毁了顾轻舟的幸福。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父亲真的只是聘请老同学做教官呢,我太傻了。”叶妩感叹道。 顾轻舟说:“你不是傻,你是还小。你年纪小,所以你父亲什么话也不敢告诉你。” 叶妩颔首。 她想了下,心中一暖:“老师,您为何会告诉我?” “我更了解你。”顾轻舟道,“女人和女人之间,心意更加相通。我知晓你的程府,也知晓你长大了。” 叶妩心中暖融融的,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缓缓流淌。 原来,她也需要被肯定。 “阿妩,多谢你维护我。”顾轻舟又道,“若是我嫁给你父亲,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你应该会更高兴。 你没有考虑自己,却先想到了我。有你这个学生,算是我人生最成功的一部分,你就像我的孩子。” 叶妩被她说得又暖又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她道:“老师,您不管遇到何事,也会先考虑我的。” 顾轻舟握紧了她的手。 她能有这样的肯定,意味着她彻底信任顾轻舟。 顾轻舟很欣慰。 叶妩是顾轻舟新生的日子里,最明亮的灯。 同时,叶妩也跟顾轻舟说了她的约定。 她和她父亲争取了一年的时间。 “老师,我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尝试,至少知道自己的前途。康昱要去留学了,我突然就觉得,人不应该浑浑噩噩。”叶妩道。 顾轻舟抹了下她的头发。 她还是坚持认为,这条路应该叶妩自己走,顾轻舟越俎代庖,那是拔苗助长,对叶妩没什么好处。 她在这件事上,始终不发表言论。 叶妩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心么?她当然知道,若是不知道,她就不会争取那一年的时间。 她知道却又不肯说,顾轻舟自然不会自作聪明去戳破她。 两个人说着话,就见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走进来。 “老师,蔡长亭来了。”叶妩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回眸。 叶妩很不喜欢蔡长亭。 蔡长亭非常的漂亮,他那仙人般的谲滟容貌,的确可以让无数人心动,可叶妩对他总有种提防感。 “三小姐也在?”蔡长亭和叶妩打招呼。 “蔡先生,您好。”叶妩微笑。 蔡长亭也笑了下,然后跟叶妩寒暄了几句,问她期末考试成绩如何等。 寒暄完毕,蔡长亭问顾轻舟:“下午的课,你不打算上了?” 顾轻舟笑道:“今天能请个假吗?” “不能。”蔡长亭笑容绚烂,似乎说了句甜言蜜语。 顾轻舟就对叶妩道:“阿妩,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晚饭之后去找你。” 叶妩知道顾轻舟在学习日语,当即颔首,自己先回去了。 顾轻舟跟着蔡长亭,开始了下午的课程。 刚坐下,平野四郎就来了。 他是脚步匆匆走进来的。 一进来,他就厉声冲蔡长亭咆哮。 蔡长亭站起身,脸色微变。 顾轻舟努力想要听懂,反而平野四郎的声音很快,语气又急促,顾轻舟半晌只是听懂了几个词。 蔡长亭辩解。 他说了几句,平野四郎更加恼火了,抬手就要扇蔡长亭。 蔡长亭稳稳接住了他的手。 顾轻舟瞧见这一幕,略感惊讶。 她既没想到蔡长亭能接得住平野四郎,也没想到蔡长亭敢这么做。 “三天之内,会给您找到的。”顾轻舟隐约听懂了蔡长亭说这么一句。 找到? 是丢了什么? 平野四郎被蔡长亭捏住了手腕,竟是动弹不得。 他用了全力扯了两下,没扯动。 而蔡长亭,脸色丝毫不变,不似平野四郎那般用力。 顾轻舟看了眼他。 平野四郎最后好像是同意了,可以强调“三天”,然后就离开了。 顾轻舟问蔡长亭:“怎么了?” 蔡长亭揉了下自己的掌心,顾轻舟瞧见他掌心已经通红了,可见他也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轻轻疏散掌心,然后道:“没什么大事,跟你不相干的。” 又问顾轻舟,“方才他的话,你听懂了吗?” 顾轻舟如实道:“听懂了你的,然后说三天什么的。” “嗯,这样也算有点成效。”蔡长亭道。 他要求顾轻舟继续学习。 顾轻舟却道:“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么?” “不会的。”蔡长亭说。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功课,蔡长亭有条不紊,一点点讲述完毕。 授课结束了,顾轻舟起身准备告辞,蔡长亭却突然喊住了她:“轻舟,你的那个师弟,他最近如何了?” “二宝么?”顾轻舟问。 “嗯,就是二宝。” “他眼睛还没有好。”顾轻舟道。 蔡长亭走上前几步,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听闻他力大无穷,真的么?” 第816章 蔡长亭的索求 第816章 蔡长亭的索求 蔡长亭突然问起了二宝。 顾轻舟隐约就明白了什么。 她故意转移了话题,不接“力大无穷”这句,只是笑着问他:“怎么又叫我轻舟了?” 蔡长亭表情微敛。 顾轻舟道:“你最近时常犯这样的错误,我挺好奇缘故的。” “名字原本就是个称呼。”蔡长亭整顿心绪,笑容温和。 顾轻舟嗯了声。 蔡长亭修长匀亭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似略有所思,问顾轻舟:“介意我去看看二宝吗?” “真稀奇,你怎么今天想去看他?”顾轻舟笑道,“是想看他,还是想看其他什么人?” “什么人?” “明人不说暗话。”顾轻舟肃然道,“蔡长亭,二宝是我的亲人,假如你对二宝动手,就当你是开战了” “你放心。”蔡长亭也端正了态度。 彼此把话说开,顾轻舟去看望二宝时,蔡长亭跟着。 一进门,就听到了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乔治把发硬的面包泡在热水里,这才吃饱了一顿饭。”女孩子似乎在读故事。 二宝问:“乔治什么时候吃饭了?” “吃面包了,面包就是饭。” “不是,面包不是饭,面包是甜的,还香。”二宝道,说到这里他咽了口水。 女孩子似乎也饿了,问二宝:“你想吃面包吗?跟你师姐说一声,我们去吃面包吧?” 顾轻舟就走了进来。 “师姐。”二宝先听到了顾轻舟的脚步声,出声道。 他自从失明,耳朵变得格外敏锐。 顾轻舟微笑。 女孩子也转过脸,是一张俏丽可爱的面容,正是康晗,康家的十小姐,顾轻舟曾经治好了她。 康晗算是心理疾病,经过顾轻舟的治好,她很快就痊愈了。 如今,康晗的气色一天天好转,越发的健康活泼。 她很喜欢和二宝玩。 平常顾轻舟不在家,她也常到平野四郎的府邸,跟二宝作伴,或者派人接二宝去她家。 顾轻舟算是康晗的恩人,二宝身为顾轻舟的师弟,也收到了康家的礼遇。 两个孩子感情很不错。 “师姐。”康晗也这样叫顾轻舟。 她是跟着二宝学的。 顾轻舟就问他们:“在读什么书?” 康晗把书给顾轻舟瞧,道:“是乔治历险记。讲乔治从小鞋匠到一代商业巨鳄的故事。师姐,你读过吗?” “我还没有。”顾轻舟笑道,“晗晗,你读了很多书啊?” “是啊,二宝可羡慕了。”康晗道,“所以我也读给他听,这样他也可以读很多书了。” 顾轻舟就上前,摸了下小姑娘的头,道:“晗晗真好。” “晗晗真好。”二宝也学着说。 康晗甜甜笑起来。 小姑娘纯真,尚未学会害羞,被人夸奖了就很开心,非常的耿直可爱。 蔡长亭一直在旁边看着。 康晗也看到了他。 “漂亮哥哥。”康晗偷偷对顾轻舟道,“漂亮哥哥也来了。” 她私下里和二宝议论,就把蔡长亭称为漂亮哥哥。 “是啊,哥哥也来了。”顾轻舟道。 蔡长亭仍是微笑。 他微笑的样子,仿佛是世上最美的事物,任何光华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故而,小姑娘就觉得他是好人。 “你们方才说想要吃面包,哥哥去给你们买蛋糕,好么?”蔡长亭问。 “也要面包。”康晗补充道,“二宝想吃面包。” 蔡长亭半蹲下身子,和小姑娘平视,道:“好,晗晗等着我。” 康晗使劲点头,一副被蔡长亭收买成功的模样。 顾轻舟笑了下。 蔡长亭出去了,顾轻舟和二宝、康晗闲聊。 “师姐,二宝的眼睛什么时候好啊?”康晗问顾轻舟。 这个问题,顾轻舟也拿捏不准。 她从未给二宝断过药。 根据她自己的诊断和西医院的检测,二宝的眼睛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应该可以恢复明亮。 可是,眼睛里包含了无数的神经,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它也受到神经的控制,药物无能为力。 “二宝,你什么时候能好呢?”顾轻舟摸了下二宝短短的头发。 这段日子以来,二宝的脸色越发红润,休息也好,就是眼睛始终无法复明。 “我也不知道,师姐。”二宝道。 顾轻舟叹了口气。 该想的办法,她都想过了;该治疗的方案,她都用过了。 “总会好的。”顾轻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二宝和康晗。 蔡长亭很快就买了东西进来。 他跟孩子们说玩笑话,又跟二宝扳手腕。 顾轻舟想要阻止,却见二宝难得这样开心。 男人更了解男孩子的性格,蔡长亭是勾起了二宝的兴趣。 二宝这么开心的时候不多,顾轻舟就没有打扰。 蔡长亭自负手腕力气不小,却很快败给了二宝。 二宝果然天生神力。 蔡长亭眼睛微动。 顾轻舟就瞧见,他那漂亮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格外的潋滟。 顾轻舟轻轻咳了咳。 时间到了傍晚,康家的人来接康晗,康晗非常不想走,眼巴巴看着顾轻舟。 二宝也不想康晗走,很紧张想要拉住康晗的袖子。 顾轻舟就对接康晗的佣人道:“我想留十小姐吃饭,你先回去吧,跟你家太太告罪。吃了饭,我会送十小姐的。” 佣人道:“小姐不用客气。” 说罢,佣人就先走了。 顾轻舟叫人安排晚膳,蔡长亭居然不肯走了。 两个孩子也很喜欢他。 顾轻舟一直冷眼旁观。 晚膳之后,他提出要开车送康晗回去,顾轻舟和二宝也可以去。 康晗非常高兴,道:“好啊好啊。” 顾轻舟看了眼蔡长亭,她始终不动声色。 四个人上了汽车。 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座。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康晗已经拉住了二宝的手,偷偷跟二宝嘀咕什么。 蔡长亭准备开车,却突然俯身,用日语对顾轻舟道:“帮我一个忙,我记你的情。” 这几句,顾轻舟是学过的。 “不要拒绝。”蔡长亭又道,“拜托了。” 顾轻舟静静看了他一眼。 第817章 偷窃 第817章 偷窃 顾轻舟知晓蔡长亭遇到了难题。 平野四郎那样气急败坏,就说明了这一切。 他需要顾轻舟。 “用什么条件换?”顾轻舟问。她也是说日语。 每次她说日语的时候,声音都格外的轻柔,因为她怕说重了,就失去了咬字的精准。 越是没把握的事,越是要含混过去。 蔡长亭就觉得,说日语的顾轻舟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想要什么?” “名单。”顾轻舟改用中文,她的中文更加流畅,“我想知道谁是保皇党。” 蔡长亭沉吟。 他一边沉默,一边发动了汽车。 身后两个孩子还在嘀嘀咕咕,似乎说什么悄悄话。 蔡长亭犹豫了下,道:“我可以告诉你,谁不是保皇党。你说一个名字,我说一句实话。” 顾轻舟觉得,这个交易非常划算。 “如果是呢?”顾轻舟问,“如果我猜对了,你如何回答我?” “我不回答。”蔡长亭道。 顾轻舟思索了一瞬,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和二宝一起帮我。”蔡长亭道,“下车再说。” “危险么?”顾轻舟问。 “不,一点危险也没有。”蔡长亭道。 顾轻舟道:“那好,成交。” 蔡长亭轻轻一笑,笑容格外的绚丽,似乎能点燃漆黑的夜空。 他的笑容,似乎很少含有杂质,总是那般轻快明媚。 顾轻舟沉默坐着,没有言语。 车子很快到了康家。 到了康家的大门口,顾轻舟和蔡长亭先下了汽车。 蔡长亭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顾轻舟闻言颔首。 她都听明白了。 顾轻舟走过来,打开了车门,让两个孩子下了汽车。 “二宝,去我家里玩。”康晗不肯放手,一直拉着二宝。 二宝却问顾轻舟:“师姐” “去吧,去玩一下无妨的。”顾轻舟道。 康晗的继母已经到了大门口,迎接他们。 到了康家门口,自然要进去坐坐的,康三太太再三邀请。 蔡长亭就给顾轻舟做了个眼色。 顾轻舟会意,同意了康三太太的邀请,笑着道:“那我们打扰了。” 到了康三太太那边,佣人端了茶,蔡长亭笑问:“三太太,洗手间在哪边?” “我屋子里就有。”三太太道。 “不不,我出去找找。”蔡长亭笑道。 他一个外人,自然不会用三房私人的洗手间,这是基本的礼貌。 三太太就说:“后院有客用的,我让人带您过去。” 蔡长亭道谢。 他站起身时,顾轻舟问二宝:“你要不要也去?” 二宝被问到了,想了下道:“我也要撒尿。” 蔡长亭笑了笑:“那你跟我一起去” 他们俩出门,顾轻舟就跟康三太太聊起了二宝的眼睛。 二宝的眼睛已经好了,却没有办法复明,这让顾轻舟很担忧。 “贵府的姑奶奶和姑爷,见多识广,不知能否看看二宝,推荐一位名医。”顾轻舟道。 康三太太道:“他们俩的确是认识很多人。这样吧,我叫人去问问。” 顾轻舟道谢。 佣人去问了,结果康家的姑爷和姑奶奶亲自过来。 他们都知道,顾轻舟是康晗的恩人,老太爷很器重顾轻舟,故而他们亲自前来,是给顾轻舟的面子。 说到眼疾,康家的姑爷侃侃而谈,颇有心得。 他推荐了很多名医给顾轻舟。 不仅有中医,也有西医,甚至还有游方的和尚道士。 “下次有空,我可以带令弟去看看医生。”康家的姑爷道。 顾轻舟道:“他今天也来了” “人呢?”姑奶奶问。 “去了洗手间,应该回来了吧?”顾轻舟疑惑。 三太太也觉得,他们去了快二十分钟了。 她又喊了佣人,让佣人去找。 果然,佣人去了趟厕所把蔡长亭和二宝都找了回来。 看到蔡长亭,康家的姑爷和姑奶奶都露出惊艳之色。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蔡长亭笑道。 康三太太说没事。 大家一起闲聊,康家姑爷得知顾轻舟是中医,她都没有治好二宝,故而推荐了两名道士给二宝。 “这是我的名帖,你拿着去拜访道长,他们会见你们的。”康家的姑爷道。 顾轻舟再三道谢。 夜更深了,顾轻舟和蔡长亭带着二宝回去了。 一上车,顾轻舟就问蔡长亭:“如何?” “很顺利。”蔡长亭道,“多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顺利拿到东西。” “你偷了康家的东西?” “不是,是我的人落在康家的,若是不处理,康家会发现的。”蔡长亭道。 顾轻舟嗯了声。 蔡长亭若是敢偷康家的宝贝,那么顾轻舟去跟康家说一声,康家也饶不了他,他没必要犯险。 “你们在打康家的主意,是么?”顾轻舟问。 康家是太原府的财团。 南边的军阀,多半都有财团的支持,要不然何以维持庞大的军费开销? 康家素来是支持叶督军的。 蔡长亭和平野四郎却在打康家的主意,可见他们跟叶督军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是。”这次,蔡长亭很坦诚。 他如实相告。 “怎么打主意的?”顾轻舟又问。 她没指望蔡长亭告诉她的,不成想蔡长亭却说了。 他道:“我们的人早已打入了康家财团内部,只可惜最核心的骨干被揪了出来。他有一份密报,放在怀表里的。 那份密报,可以让我们知晓康家的软肋,从而更好拿捏他们,可惜他被抓的时候,怀表被他偷偷扔了出去,我们还没有得到。 正是因为这个人的败露,以及秘密还没有拿到,所以平野将军很生气。” 顾轻舟略微思忖。 她觉得这席话是真的。 “那个探子被抓,是康家姑爷和姑奶奶把他叫到了他们院子里吃饭,摆了鸿门宴,所以东西还在他们那边。 他们并不知晓这个怀表的存在,故而一直也没有搜查。耽误越久,越容易被打扫的佣人发现。”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想了下,倏然醍醐灌顶般,问蔡长亭:“今天康晗的拜访,也跟你有关系?你在问我的同时,早已做了准备,是不是?” 第818章 人脉 第818章 人脉 蔡长亭问二宝是否力大无穷,只是想利用二宝,接近康晗,并且转移顾轻舟的注意力。 顾轻舟却说,二宝是她的家人,一旦他利用二宝,就要跟他开战。 蔡长亭转念一想,顾轻舟想要偷窥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秘密,就公开让蔡长亭教她日语,那么蔡长亭想要利用二宝,何不公开请顾轻舟帮忙? 他先派人去了趟康家,说二宝很想念康晗。 康晗跟二宝感情很要好,当即就来了。 蔡长亭提出相送,到了康家之后,在顾轻舟的遮掩之下,他带着二宝去了趟厕所。 他故意跟领路的佣人说:“这孩子力气很大。” 佣人自然不相信了,一个小孩子而已,还瘦巴巴的。 蔡长亭就拿住一把钱,递给了佣人,说:“他最喜欢扳手腕,你跟他玩,输了就给他一块钱。” 佣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五块钱,蔡长亭给的,足足有三十多块,够佣人赚半年的,那佣人当时心都热了。 他喜滋滋和二宝玩。 蔡长亭去了厕所,二宝和佣人在外头的石桌上扳手腕。 二宝这等神力,扳起来毫不费劲,很快就赢了佣人一半的钱。 钱虽然不是佣人的,却是从他手里输出去的,他当时都急眼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蔡长亭? 正好,顾轻舟又派人去请了康家的姑爷和姑奶奶,把他们俩调离了院子。 蔡长亭趁黑摸进去,拿到了东西,回到了厕所那边时,佣人的钱已经输光了。 “我算准了二宝能赢的次数,钱赢了回来,不会留下把柄。佣人自己赌博,他也不敢说,故而他更加要肯定我们都在厕所。 这块怀表的存在,康家原本就不知道,我们的行踪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若不是康晗和二宝,我们不会这么顺利。”蔡长亭声音更低,“多谢二宝,也多谢你。” 顾轻舟笑了笑。 蔡长亭自己的目的达成,心情似乎不错,问顾轻舟:“你的报酬,可以给你了,你想要问什么?” “金家,是保皇党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一愣。 他想起金太太的态度,以及平野夫人每次去金家,都会被金太太刁难等,若是论起这些,金家最没有可能是保皇党了。 然而,这些都没有瞒过顾轻舟的眼睛? 她这份洞察力,着实惊人。 “给你三十秒,你若是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许了。”顾轻舟道。 蔡长亭只回答否认的。 若是顾轻舟问了肯定的答案,他是不会开口的。 他也可以撒谎。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再撒谎的必要了。 蔡长亭果然沉默了三十秒。 “金家还真是保皇党。”顾轻舟笑了笑。 蔡长亭扭头,看了她一眼。 正好路灯的光照进来,她的眉眼分明,就格外的妩媚。 蔡长亭沉默了下,问她:“为何会猜测金家?” “因为我派人去打探了金太太。”顾轻舟笑道。 “打探出来了?”蔡长亭问。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只是打探出,金太太最擅长结交人脉,不管是谁到了她门上,她都要热情迎接。 她喜欢权贵朋友,更青睐日本人。夫人之前带着我拜访金家,却遭受了金太太的冷遇。 我一开始觉得是金太太傲慢,后来猜测,此事有点蹊跷,大概是做给叶督军看的。叶督军还以为,夫人在太原府唯一的盟友就是他。” 蔡长亭目视前方,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顾轻舟。 蔡长亭叹了口气:“阿蔷,你应该主动去问夫人,而不是事事暗中揣测。你还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对么?” “你们也没把我当自己人啊。”顾轻舟笑了笑,“这件事,难道不是应该夫人亲口告诉我吗?” “你跟叶家走得太近了,夫人担心”蔡长亭道,“别说你了,阿蘅也不知道。” 顾轻舟笑起来:“真有意思,我们两个亲生的不知道,你反而什么都清楚。” 蔡长亭抓住了她的话柄,笑道:“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夫人亲生的?” “难道不是?”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无奈,只是不停的说:“阿蔷,你心思太深了,我说不过你。” 下车之后,他再次对顾轻舟道:“今天多谢帮忙。” “不用客气,你也如实信守承诺,告诉了我一个大秘密。”顾轻舟道。 顾轻舟送二宝回房间。 二宝上车之后就一直在睡觉,下车才醒过来,此刻迷迷糊糊的,被顾轻舟牵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而蔡长亭,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他把怀表拿给了平野夫人。 平野四郎也在。 看到了东西,平野四郎松了口气,露出几分笑容,同时也对蔡长亭的效率感到惊叹。 “以后不要乱发脾气。”平野夫人轻轻握了下丈夫的手,“长亭办事,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平野四郎颔首。 “你先去忙吧,我们有几句话要说。”平野夫人又道。 平野四郎道是。 他离开之后,蔡长亭才把今天的事,一一告诉了平野夫人。 “没想到,她在太原府的人脉,竟然帮到了我们。”平野夫人笑道,“单从这点说,阿蔷比一般人都厉害。” 这个“一般人”,特指阿蘅。 蔡长亭笑笑,很维护阿蘅的样子,没有接这句话。 “夫人,金家的事” “金家的小女儿惹了叶妩,阿蔷可能会跟金家扛上。我前些日子就准备提醒她,还约了她过来吃晚饭,她一直没来,我也就没说。 正好,让她自己弄明白了,她就更有成就感。我需要一个自信的女儿,阿蔷很有魄力,这件事你没有办错。”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我知道了夫人。” 平野夫人又说了司行霈的事。 司行霈和程渝已经搬离了金家,而顾轻舟常去程渝那边。 他到底记得不记得顾轻舟,平野夫人还是拿捏不准。 “他记得。”蔡长亭道,“夫人,上次是我判断失误。不过,他到太原府来是有目的的,没有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离开的。 只要他不走,阿蔷就不会乱动。我们其实没必要赶走司行霈,就让他在这里。他以为我们不知情,何不跟他玩玩猫捉老鼠?” 平野夫人仍是不放心。 “司行霈是替程家找人的,有消息称,程家的夫人和小少爷在太原府出现过,你可找到了他们?”平野夫人问。 第819章 挑拨离间 第819章 挑拨离间 夜来凉风起,露润青石小径,小径两旁疏影摇曳,沁出丝丝缕缕的凉风。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刚脱下略微挤脚的高跟鞋,换上了凉拖,女佣就过来,邀请顾轻舟。 “夫人说,煮了凉粉作宵夜。”女佣道。 顾轻舟知晓有事要谈,笑道:“这就来。” 她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换了件深紫色的真丝睡袍,勾勒着她曼妙身段。她上了年纪,肌肤却没有半分松弛,可见保养上花了多少力气! 烫过的青丝微曲,低垂在她白净面颊旁。 一抬皓腕,宛如一段凝霜的玉,在灯下白得刺眼,只是少了点光泽。 到底上了年纪的。 “坐啊。”她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回以微笑,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将军这么晚还没有回来?”顾轻舟问。 “今晚有应酬,需得到下半夜。”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道:“夫人,您好雅量。” 平野夫人失笑:“傻孩子,不是那等应酬。你继父在这些方面,还是拿捏得清楚的。” 顾轻舟哦了声。 佣人端了凉粉上来。 除了凉粉,还有其他解暑的吃食,顾轻舟一一品尝了几口。 平野夫人动作娴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穷无尽的韵致。 她一边吃,一边和顾轻舟闲聊。 “长亭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很欣慰你愿意帮忙。”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抿唇微笑。 平野夫人继续道:“金家呢,的确是咱们的盟友,这点你猜测得不错。故而,额娘想要叮嘱你,切莫和金小姐起了冲突。” 顾轻舟眼风微微掠过,带着几分讥诮:“那,叶督军可知此事?” “他当然不知。不仅他不知,外人一概不知。”平野夫人笑道。 “您想把太原府的世族玩弄于鼓掌之间?”顾轻舟追问她。 平野夫人放下了碗筷,端正神色道:“阿蔷,你这见识让我心寒,你没有做大事业的眼界。” “那请夫人教我。” “平衡。”平野夫人只说了两个字,“额娘从小被祖父教导帝王之术。帝王功业,来自臣子们的辅佐。 那么如何御下,就是帝王课业之一,其中最重要是平衡。制衡各方势力,方才天下清业。” 顾轻舟低垂了下羽睫,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不动声色。 她端起水,喝了一口。 喝罢抬眸,眼中已经是风平浪静,不带任何情绪了。 “夫人,您觉得叶督军能容许您这样两面三刀么?”顾轻舟表情稍微凝重。 “这也就是我要叮嘱你的。我早就想告诉你,又担心你跟叶家走得太近了。”平野夫人道。 她也端起水,轻呷了两口,哪怕是喝水也仪态万千。 “阿蔷,你要记住大业,切不可耽于小儿女情场。什么金兰姊妹是最靠不住的,你跟叶妩,也要多留几个心眼。”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不言语,轻轻咬了下水杯的杯沿,眨了眨大眼睛。 她一派纯真。 然而,平野夫人知晓,藏在这双清澈无瑕的眼睛下面,是一颗精于算计的玲珑剔透心。 “阿蔷,额娘经历的事比你多,并非有意挑拨,只是肺腑之言。”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微笑,说:“我懂轻重。” 平野夫人露出几分欣慰。 与聪明人交谈,阐明厉害、点到为止,最是爽快的,根本无需苦口婆心。 今晚的气温略有下降,风是凉爽的,平野夫人心情很不错。 她还问起了顾轻舟的日语学习进度。 顾轻舟道:“长亭说还不错” “那就好。”平野夫人很欣慰,然后她用日语跟顾轻舟对话了几句。 顾轻舟的还不错,在平野夫人看来是高估了自己。 她的日语真的不好。 “看来,学语言的天赋,这孩子没有。”平野夫人心想。 天色渐晚,顾轻舟回房休息。 第二天,天色阴沉,隐约是要下雨了,气温却闷热。 顾轻舟今天休息。 她想看一会儿书,不成想一动就是汗出如浆。 心烦气躁之际,程渝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你过来一趟,瞧瞧我的病。”程渝道。 顾轻舟说好。 她派人去告诉了平野夫人,然后就自己出门了。 到了司行霈租的公寓,顾轻舟也闻到了炎热的气息。 “烧已经退了,痘印还是有的,我给你开些药,不用半个月就完全看不见的。”顾轻舟道。 程渝受了一遭大罪,好在她还清楚好歹,知晓自己算是保命了。 “多谢。”她对顾轻舟道。 她又问顾轻舟,“我现在能出门么?” 生病的时候,顾轻舟让她不要见风,她闷在屋子里好几天了,人都要馊了。 “可以出门。”顾轻舟道。 她给程渝拿了自己配好的药。 没看到司行霈,她随口问了句:“他人呢?” “他早出晚归的,谁知道又勾搭上了谁?”程渝嘟囔。 顾轻舟戳了下她的眉心:“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东奔西走是找谁啊?你这脾气,甭管对你多好的人,听了你这些话都心灰意冷。” 司行霈正好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上楼,就听到了顾轻舟这番说辞。 他从身后轻轻拥抱了她。 “果然,还是太太会体谅我。”他亲吻了下顾轻舟的耳垂。 程渝急忙挪开眼,不悦道:“我快要瞎了。” 司行霈就把顾轻舟拉了起来。 两个人到了楼下,司行霈和她坐下,对她道:“先吃了饭,我回头带你们出去一趟。” “去哪里?”顾轻舟问。 司行霈眨了下眼睛,神态邪魅。 顾轻舟不免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小牙齿。 “找到了程夫人?”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还不是很确定,我今天要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好。” 顾轻舟答应了,同时心中又是一顿,问司行霈:“找到了他们,你是不是要回平城了?” 司行霈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想我回去?那跟我走” “我什么都没有,不能这样离开。”顾轻舟道,“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悄无声息可不是我顾轻舟的作风。” 她表情微敛。 一想到司行霈要离开,她心中就非常难过。 “轻舟,看着我的眼睛。”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和她对视,“看到了什么?” 第820章 抢占先机 第820章 抢占先机 顾轻舟看着他。 他眼神明亮深邃,可以倒映出她的影子。 “看到了我自己。”顾轻舟一本正经回答他。 司行霈道:“所以呢,我不会离开你。你在太原府,我就会时常在这里。轻舟,我已经安排好了。” “怎么安排的?” “程渝。”司行霈指了指楼上,“哪怕我寻到了程夫人,程渝也不能离开太原府,她既然入了翁,就是你我的遮羞布,她需要帮助你完成大计。” 程渝是司行霈的“女朋友”,只要这个女朋友不离开,司行霈就会常往太原府。 遮人耳目,往往也是一种姿态,像太原府的人宣告,他没有入侵的意思。 至于那些人是否相信,司行霈就无法掌控了。 “这对她不公平”顾轻舟迟疑了下。 “很公平,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她就需要付出。她帮我骗到太原府,想利用金家的交情找到她母亲。 假如她没有一个军阀男朋友,金家必然不会接纳她。她既然开了头,就要把这条路给我走到底。”司行霈淡淡道,“况且,我会帮她找到亲人,她也应该回报我。” 顾轻舟沉吟了下。 司行霈一直捏住她的下巴,此刻就看到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免好笑。 怪不得她每次想事情的时候,都低垂眉眼呢。 “也好。”顾轻舟道,“我舍不得你。” 司行霈心中一震。 顾轻舟可从不说这样直白的话!如今这番言辞,是情到深处了吗? 司行霈心中暖融融的,只感觉千年的冰块,都在他真心的揉捂之下融化了。 “真乖。”司行霈摸了摸她的下巴,又摸了下她的脑袋。 顾轻舟回神过来,气结道:“司行霈,你逗猫呢?” 司行霈哈哈大笑。 笑声爽朗,连楼上的程渝都听到了。 程渝如今是重新认识了司行霈。 司行霈在江南的名声并不好,他在军中有威望,可不知怎么的,外头却都在传,说他狠辣残忍,而且好色如命。 程渝那时候派人去打听,说司行霈睡遍了岳城的名媛,还说他见色就沾,从不挑剔。 可如今再看司行霈,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无耻狡诈,独独在女色上,却是洁身自好。 他不似程艋那样羞涩。 面对女人的挑逗,司行霈应对自如,丝毫不让女人占了他的便宜。 程渝曾多次有献身之念,都被他不着痕迹推开。 现在想想,他倒有点可取之处。对顾轻舟,司行霈是个合格的丈夫。 程渝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她出神之际,顾轻舟上楼了,对她道,“梳洗更衣,我们要出去一趟。” “我们?”程渝反问。 我们是指谁?我和你,还是我们和司行霈? “你、我、司行霈和你哥哥程艋。”顾轻舟道。 程渝不解,瞬间又明白过来,她急忙起身下床,问顾轻舟:“是不是” 顾轻舟知道她想要问什么,打断了她的话:“可能是我们需得抢先一步。司行霈说,他有好几次失去机会,说明你母亲很警惕,而且有人在帮助她逃跑。” 程夫人当然得小心了。 程督军有个隐秘的军火库,最贵的军火都藏起来了;程督军的府库,其实没什么钱,真正的钱财更是藏在神秘的地方。 云南多崇山峻岭,一旦想要藏匿钱财,外人是无从下手的。 最重要的是,程督军还有个军符,没有那玩儿意,谁想接替他都名不正言不顺,其他将领不会服气。 现在云南已经四分五裂,乱成了一团糟。 所有势力都想找到程夫人。 他们抓到过程艋。 程艋不知道秘密,所有的东西都在程夫人身上。 故而程夫人自己也很小心。 她逃到山西的消息,连程艋和程渝都知道,云南那边也早已知晓了。 目前还没有其他地方发现她,所以她很可能仍在山西。 “好,好!”程渝匆匆忙忙去更衣梳洗。 等她到了之后,司行霈已经准备了一辆大车。 四个人上了车。 司行霈先带着他们,满太原府乱逛,他身后不远处,有好些密探,在一一为他清场。 他们中途去吃了饭。 程艋和程渝毫无胃口,顾轻舟和司行霈则是吃得饱饱的,补充体力。 直到下午四点半,他们才出了太原府。 “会不会有人跟踪?”程艋问。 “当然会。”司行霈道。 故而司行霈又重新开车回城。 在城里,有四辆相同的车子接应他们,他们中途换了三次车。 最终,快到晚上七点时,司行霈才确定已经摆脱了跟踪,换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带着他们出发了。 一路往南走,凌晨四点的时候,到了一处小镇子上。 司行霈停了车。 入夜的小镇格外安静,连狗吠都不能听闻。 程渝悄声问:“我妈就在这里么?” “不是。”司行霈道,“你们跟我来。” 他们出了镇子,往旁边的山地走。 入了夜的山区,到处都是蚊子和蛇虫。 司行霈牵着顾轻舟的手,走在前头,一路开山而去。 在山里一直逛到了天亮,他们才寻到一处山寨。 山寨是猎户住的,小小寨子约莫七八户人家,有人专门值夜。 他们不是为了防贼,而是防止夜里猛兽袭击。 看到来人,值守的人格外警惕,用一把脱了栓的猎枪对准了他们,然后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到山上探险,可是迷路了。”司行霈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们自己。 他们的衣裳都被荆藤勾破了,头发凌乱,的确是有点狼狈的。 可山寨的小伙子丝毫不敢放松:“我们山寨不欢迎外人,你们”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风声,司行霈上前,一把夺了他的猎枪,动作极其迅速,然后将枪口对准了猎人小伙子。 “小伙子,你可以大声叫了。”司行霈笑眯眯的。 程艋和顾轻舟,同时拔出了手枪。 小伙子吓傻了,大声呼叫来人救命等等。 不少人涌了出来。 司行霈一直在查看,然后他就瞧见东边的草木微动,似乎有什么窜了出去。 他丢了猎枪,转身就跑,朝着那点异动去追。 他为了找到人,寻找了三个月,等待了三个月,岂能让他们再次溜走? 第821章 程夫人 第821章 程夫人 顾轻舟和程艋镇住了场面,司行霈行动迅速,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很快,顾轻舟就听到了孩子的叫声:“妈。” “是阿逵!”程渝几乎要失声,哽咽着叫了起来。 她的幼弟程逵。 程艋的心,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他再也忍不住,把手枪往顾轻舟手里一塞,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程渝视线模糊了,也紧随其后。 “你们不准进去。”村民阻止道。 有个强壮的女人,拦住了程渝。 “快跑啊,有恶人来抓你们了,快跑。”还有村民大叫。 少了两个拿枪的男人镇场,一下子就乱了。 顾轻舟拿起枪,砰的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一阵巨响,在山林间回荡,颇有种动人心魄的震撼,村民们全部停住了脚步。 “都别动!”顾轻舟大声道,“谁跑就打谁。” 半个小时后,司行霈回来了。 村民们聚成了一团,围在门口的场地上,谁也不肯走。 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找到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后来,司行霈找到了村长。 他从枪匣子里,拿出一大叠现金给了村长,说:“今天是我们失礼了,请你们多包涵。” 这么多的现金,足够村里买好几年的面,哪怕是没有猎物,他们也不愁吃喝了。 村长手微微哆嗦:“这个,我们不能收。我们跟孙家嫂子是有恩情的,才愿意庇护他们娘俩。” 孙家嫂子,是指程夫人。 顾轻舟在后山的山洞里,也见到了程夫人。 程夫人身上穿了很厚的衣裳,脸上涂抹黄泥,早已看不出从前的风华,就是个普通村妇。 而十二岁的程逵,因生得漂亮,被程夫人打扮成了女孩子。 是个村里邋遢脏兮兮的女孩子。 “她是司行霈的太太,是他们夫妻帮忙,我们才找到了您。”程渝介绍顾轻舟。 程夫人略微颔首。 她对顾轻舟有点印象,好似在岳城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 “妈,咱们得回昆明去。”程艋对程夫人道。 “不能回去,现在昆明太乱了,我们回去没办法夺回家业,还有可能被关起来,逼问军符的下落。”程夫人低声道。 说罢,她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道:“我偷了你们程家五架飞机,这个忙我自然要帮到底的。若是夫人信任我,我们先回平城。” 程夫人眼底,全是浓郁的戒备。 然而,儿子和女儿是不会联合外人来害她的。 思前想后,程夫人同意先跟司行霈去平城,再想办法夺回昆明的督军府。 以后如何收复反叛,就要看程艋的本事了。 “好,我们先去平城。”程夫人道。 他们就在山洞里,一直等到了天黑。 期间,村长的媳妇给他们送了一次饭。 程夫人救了村长的女儿,所以村里能容得下她,而且给予她极大的庇护。 她自称是被小妾害了,为了保护自己和女儿,从夫家逃出来,赢得了无数的眼泪。 “妈,这一年您和阿逵到底经历了什么?”程渝眼泪汪汪的,心疼拉住母亲的手。 只有程渝最清楚,她母亲是那般高贵优雅,美丽端方,如今却做成这样的姿态,着实可怜极了。 程夫人指甲缝里都是黑的,一看就是帮忙做了很多农活,而且没办法好好梳洗。 “傻孩子,妈好着呢。妈还要活着给你爸复仇,给你们把家给夺回来。”程夫人摸了下程渝的脸。 她的手,如今很粗糙。 程渝的眼泪就禁不住滚落。 顾轻舟坐在旁边,一直没言语,静静看着他们。 程夫人和程逵,的确是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太原附近。 “我们周转了很多地方,打算去北平的。北平既有你爸的旧友,也有他的部下。 可惜,这一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消息,我们困在山西,怎么也出不去。”程夫人叹息道。 程艋道:“妈,我们也是听闻了您在山西。” “不提这些了,前事都过去了,如今就应该想想,咱们怎么回家。”程夫人安慰两个孩子。 程逵一直沉默。 提到去平城,程渝就先说,自己不能走,她要给顾轻舟做遮掩。 “一言难尽,路上我告诉您吧。”程艋道。 程夫人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程渝,道:“你既然答应了,你就要信守承诺。等我们回到了昆明,妈再派飞机来接你。” 程渝使劲点头,眼泪簌簌掉下来。 程夫人抱了抱她。 天黑的时候,他们下了山。 山下有汽车接着他们。 一路上很顺利,没有任何眼线跟踪,就到了太原府附近。 有人接应,再三换车。 顾轻舟和程渝就跟他们分开了。 她们俩乘坐汽车,直接回到了太原府,而司行霈和程夫人等人,去了跑马场的机场,他们要离开了。 回到租赁的公寓时,程渝一直在发呆。 顾轻舟坐在旁边,百无聊赖用小扇子打风,然后说:“这小扇子要是会自己动就好了” “你想得美,还自己动?”程渝嗤笑她,“它能成仙啊?” “可以装马达。你看汽车、火车,还有飞机,不都能动么?”顾轻舟道。 程渝道:“这么小的东西,怎么烧煤发力?” 顾轻舟看了看,她也不知道。 她笑道:“将来,也许它就会自己动了。” “你太懒了。要不要交给丫鬟来给你打风啊?”程渝问她。 顾轻舟就把扇子扔给了她:“来。” 程渝气得扔了回来。 她又问顾轻舟,“你怎么不回去?” “这么早回去,惹人怀疑。万一太原府的人起了疑心,去机场围堵,你妈和你哥哥就走不了了。”顾轻舟道。 程渝连忙颔首。 在谋略这方面,她比顾轻舟差远了。 她也跟顾轻舟说,她实在不如顾轻舟,很是泄气的样子。 顾轻舟就道:“你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彼此一番契阔。 这件大事,终于落定了。 司行霈找了程家母子将近三个月才找到,足见程夫人的警惕。 借助司行霈的兵力,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帮助她的儿子夺回家业。 想到这里,顾轻舟心中一块重石竟然落地了。 她想:“云南一旦太平了,他们就是司行霈的盟友,到时候南北统一就会更加容易些。” 第822章 约她 第822章 约她 顾轻舟和程渝闲聊,期间她还撺掇程渝去给她煮饭。 程渝怕热,只得熬了点小米粥。 两个人吃白粥,顾轻舟就很想念司行霈。 她叹了口气。 程渝也叹气。 “顾轻舟,我可是为了你才留在太原府的。”程渝道。 顾轻舟笑笑:“胡说了,你分明是有求于司行霈,而且在为自己的行为善后,才不是为了我” 程渝梗住,暗骂顾轻舟讨厌。 到了黄昏的时候,顾轻舟才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一进门,佣人就对她道:“二小姐回来了,夫人让您一回来就去她的院子。” 顾轻舟颔首。 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平野夫人正在吃晚膳。 蔡长亭和阿蘅也在。 看到顾轻舟,平野夫人就冷了脸,问:“夜不归宿,你去了哪里?” 顾轻舟道:“出城了。” “跟谁?” “跟司行霈、程渝和程艋。”顾轻舟如实道。 平野夫人微愣,蔡长亭和阿蘅也有点吃惊。 顾轻舟从未这样坦白过的。 若是撒谎,那么她昨晚又去了哪里?两天一夜不归家,的确是有很大的问题。 “去做什么?”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道:“就是出去玩玩,城里太闷热了。” 平野夫人语塞了半晌。 蔡长亭垂眸喝粥,不动声色。 阿蘅如今对顾轻舟的事,素来是能退一步就退两步,不与她正常冲突。 “下次不可这样。”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道是。 然后,他们用日语交谈了几句。 顾轻舟似乎是听不懂,她慢慢舀粥喝,完全无动于衷。 晚饭吃完了,平野夫人留他们说了几句话,话题的讨论无非是太原府的各大势力,以及如今的局势。 “阿蔷,高桥荀好些日子不来了,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笑道:“高桥荀也有利用价值?” 平野夫人道:“他父亲是军火专家,与他结交自然不错了。” 顾轻舟哦了声,道:“很遗憾,我跟他的交情并不好,我没办法打电话给他。” 阿蘅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平野夫人。 面对顾轻舟的拒绝,平野夫人素来是无可奈何的。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能这样故步自封。” 就是同意了顾轻舟的拒绝。 阿蘅心中那棵不安分的种子,倏然就破土而出,长出了嫩芽。 应该先来后到的,可顾轻舟得到的,却比阿蘅这个正经女儿得到的要多,这不公平! 说完了话,几个人离开,蔡长亭送阿蘅,顾轻舟独自回房。 她低估了平野夫人。 第二天,高桥荀就登门了,是平野夫人派人打电话给他的。 她想让顾轻舟接触更多的人。 包括男人。 高桥荀非常愉快。 他原就是个俊美的男孩子,穿着背带裤、梳了小分头,甚是俊俏。因为心情不错,他脸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的。 “你最近的日语进步了吗?”他问顾轻舟。 上次火车之行后,他好些日子没有登门。 其实他在赌气。 他看到了司行霈,心中不甘,想等顾轻舟打电话给他,顾轻舟却把他给忘了,让他非常不悦。 他打赌,若是顾轻舟不打给他,他也不打给顾轻舟。 然而,他还是打了。 打了两次,可惜顾轻舟都没有接到,高桥荀很失望。 接到了平野四郎官邸的电话,虽然是佣人打的,高桥荀还是开心极了。 “还没有。”顾轻舟道。 她眼睛转了下,对高桥荀道:“今天一整天,你都用日语跟我交流,如何?” 高桥荀却听见了前一句:一整天 她今天一整天都会和他在一起么? 高桥荀若是有尾巴,此刻大概是不停的摇了。可惜他没有,故而他满心的喜悦沁出来,顾轻舟觉得他整个人都要乐开花了。 于是她明白,这孩子最近还没有找到另外的喜好,把一颗心还放在顾轻舟身上了。 顾轻舟觉得,自己在高桥荀心中,大概就好像是曾经的马——他迷恋的爱好而已。 “好好。”高桥荀利落换了日语。 他不停的说,顾轻舟认真听着。 每一句话,她听懂了就说听懂了,没听懂就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桥荀就翻译给她听。 他们去了一家饭店。 这家饭店可以吃咖啡和甜点,还有跳舞厅,隔壁就是电影院。 高桥荀想去看电影,顾轻舟不同意。 他们坐着喝咖啡,说起日语来。 一问一答间,顾轻舟已经掌握了几句不错的。 高桥荀趁机约顾轻舟:“跟我去北平玩,好吗?” “你要去北平了?”顾轻舟问。 高桥荀点点头。 “去做什么?”顾轻舟又问。 高桥荀说:“约你去玩啊。” 顾轻舟一开始没明白,用中文问了一遍,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她啼笑皆非。 “不去。”她道,“高桥,汽车也挺好玩的,你要不尝试去爱上汽车试试?你不爱马了,也不能随便找个人爱爱玩的。” 高桥荀道:“才不是呢。” 然后又纠正道,“我不喜欢你啊!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她和高桥荀说话,察觉有道目光看着她,顾轻舟转过脸,就瞧见了康昱。 康昱正在和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中年人聊天。 他看到了顾轻舟,然后就站起身,走过来打招呼。 “怎么,在谈留学的事?他们都是招生理事?”顾轻舟问。 康昱点点头,道:“我特意从北平请过来的。” “谈得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康昱道,“三小姐没有跟你一起?” “没有,我今天是陪高桥先生出来喝茶的。”顾轻舟解释。 康昱怅然若失。 他说了几句话,转身要走时,顾轻舟叫住了他。 “康七少,请坐。”顾轻舟道,“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康昱犹豫了下。 他那边的事情也谈完了,就道:“好,请您稍等,我去安排一下理事们住下。” 顾轻舟说好。 康昱很快就安排妥当,走了过来。 顾轻舟待他坐下,开门见山问他:“我听阿妩说,你们小时候感情很好,却突然闹翻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康昱表情微敛。 旁边的高桥荀却是开口了。 第823章 毫无意义的爱恨 第823章 毫无意义的爱恨 高桥荀对顾轻舟很不满意。 明明是他约了顾轻舟,为何要加上康昱,还要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高桥荀倒也没把康昱当成情敌。 在他看来,康昱年纪比他们小,而且生得不及他英俊。 在容貌这方面,高桥荀就服蔡长亭,故而他只对蔡长亭阴阳怪气的。 “我们的事还没有谈好呢。”高桥荀出声打断他们。 顾轻舟道:“你若无聊,就先回去吧。” 这样的态度,加重了高桥荀的不满。 “你太失礼了。”高桥荀愤愤。 顾轻舟道:“抱歉。” 高桥荀气哼哼的,转过脸去喝咖啡,不再开口了,却也没有起身离开。 康昱坐在他旁边,有点尴尬。 顾轻舟示意康昱不用介意,然后就开始了话题。 “我不知从何说起。”康昱道。 顾轻舟就道:“从头说起吧。” 康昱沉吟了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从小对叶妩就另眼相看,自然当她也是一样的。 后来,我生日的时候,她送我礼物,我非常开心,却看到其他朋友生日,她依旧送一样的礼物。 我那时候就明白,叶妩并不会令眼看我。我年纪小,就非常尴尬,闹了好些脾气。 从那时候开始,我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叶妩,发现她从来不在乎朋友的喜怒哀乐,她在乎的是一种繁荣的假象。 她和暖暖是至交,结果暖暖被人欺负了,她也不会替暖暖出头。她把所有人都视为相似的。 不过,你运气很好,她对你终究不同,大概是明白了友情的含义。她虽然不值得深交,却救了我的命” 顾轻舟蹙眉。 她想要说什么,旁边的高桥荀先开口了。 “你这个人太无理了。”高桥荀道,“怎么能说人家女孩子这么多坏话?” “是阿蔷小姐问,我才说的。”康昱道。 顾轻舟沉思了下,并不是特别生气。 叶妩原本就是这样的。 顾轻舟道:“你们就是因为那次生日礼物而闹僵的?” “是。”康昱道。 “没想过和解?”顾轻舟又问。 康昱说:“叶妩不在乎的,她并不介意谁恨她、谁爱她。外人的爱恨,对她是毫无意义的。” 高桥荀在旁边听了片刻,道:“你这个人,好小肚鸡肠。” 康昱瞥了他一眼,没言语。 顾轻舟对高桥荀道:“高桥先生,请你不要插嘴。” 高桥荀气结。 气氛有点沉默。 有人敲了下窗户。 顾轻舟回眸,就看到了叶妩和几个女学生一起,正在逛街。 叶妩瞧见了顾轻舟,很是开心。 她隔着玻璃问:“老师,我能进来吗?” 顾轻舟就冲她招招手。 叶妩带着同伴们,一起进了咖啡厅。 进来之后,她才看到旁边坐着康昱。 康昱冲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关系似乎比从前更冷了。 叶妩微讶:“没想到” 她出门之前去约顾轻舟,才知道顾轻舟跟高桥荀出来喝茶了。 叶妩就约了其他同伴。 没想到,顾轻舟不止约了高桥荀,还约了康昱。 早知这样,她就不进来了。 “请坐。”康昱对她道。 叶妩坐下,问:“你们有事情谈?” “没有,我们是刚巧碰到了。”顾轻舟笑了笑,“我们还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叶妩问。 顾轻舟就简单概述了下。 叶妩顿时沉默,不愿意接这个话题。她沉默片刻之后,问康昱:“留学的事,办妥了吗?” “差不多了。”康昱道。 叶妩颔首,似乎颇为欣慰。 侍者端了咖啡上来。 叶妩的同伴们,坐了另一张桌子,也点了吃的喝的,整个咖啡厅更加热闹喧嚣。 顾轻舟问她:“等会儿一起去吃饭,还是跟你的同学一起?” “我跟你们吧。”叶妩道。 她喜欢黏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答应了。 几个人挪步去了餐厅。 简单吃了午饭,他们又去跳舞厅。 这会儿的跳舞厅,已经有歌星登台,演唱各种新派的歌曲。 也有白俄女郎教人跳舞。 顾轻舟怕热,不太想跳,高桥荀就邀请叶妩:“叶小姐,我能请您跳舞吗?” 康昱站起来,说:“我已经邀请了叶小姐。叶小姐,请。” 叶妩跟高桥荀不熟,故而宁愿和康昱,冲高桥荀抱歉一笑。 他们俩滑入舞池,高桥荀百无聊赖,重新回到了顾轻舟身边。 他再次邀请顾轻舟,跟他去北平玩,顾轻舟仍是拒绝。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一位时髦的女郎朝顾轻舟走了过来。 这位女郎穿着浅紫色无袖长裙,裙摆曳地,逶迤而行中,展现着她的聘婷倩影。 “平野小姐?”她笑着和顾轻舟打招呼。 是金千鸿。 再遇金千鸿,顾轻舟抬眸看着她明媚妖娆的脸,露出了微笑,似乎毫无罅隙:“金小姐。” “好久不见了,上次令堂去我们家做客,也不见你,我还专门问起了你呢。”金千鸿皓腕微抬,撩拨了下额前碎发, “多谢挂念。”顾轻舟道。 金千鸿坐下,越过顾轻舟的肩头,看到了舞池里跳舞的叶妩。 她又想起了上次的惨败。 她的笑容,越发明亮了,甚至有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韵味。 “我也有同伴,回头再找您,如何?”金千鸿道。 顾轻舟说:“您先忙。” 金千鸿回到了自己那桌。 她的三哥问她:“打过招呼了吗?” “嗯,打过了。她是平野夫人的女儿,总要给她几分面子的。”金千鸿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口,似乎不足以浇灭她心中的怒焰,她又喝了一口。 紧接着,她把一杯酒就灌了下去。 “这是谁惹了阿鸿生气?”同桌的另一个男士问道。 他们是三个人,金千鸿和他哥哥宴请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看到这位朋友,金千鸿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媚态的弧度。 她道:“还有谁,左不过是权势地位压得过我们的人。” “别这么说。”她哥哥道,声音里含笑,无尽的宠溺。 “三哥,今天咱们就这样回去么?”金千鸿问道。 第824章 无耻的顾轻舟 第824章 无耻的顾轻舟 顾轻舟的余光,透过舞厅那绮丽的灯火,落在金千鸿脸上。 她唇角的笑意妩媚,眼睛略微上挑,似一只妖娆的美女蛇。 “爱吃蛇肉的金千鸿,能吃亏吗?”顾轻舟暗忖。 火车上那件事,金千鸿丢尽颜面,虽然被她母亲压了下去,到底还有人指指点点,金千鸿应该很恼火。 而金家为了安抚叶督军,花了巨资。 毁人名声、夺人钱财,都是深仇大恨吧? 舞厅的穹顶很高,拉了厚厚的帘幕,日光无法照入,到处都搁了冰块,凉意沁人心脾。 水晶吊灯枝盏繁复,流转着明媚的光,照得地面光可鉴物,锦衣华服的男女穿梭其中,恍惚置身仙境。 奢华的舞厅,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顾轻舟丝毫没有进入这繁华之境,她冷眼旁观。 她一直在看金千鸿。 沉思了片刻,顾轻舟对高桥荀道:“我去打个电话。” “我也去。”高桥荀立马道。 生怕顾轻舟跑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道:“走吧。” 他们俩一起,顾轻舟去给程渝打了个电话,对程渝道:“我们在跳舞厅,你要不要来?” 程渝微讶:“有好玩的想到我,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了。”顾轻舟笑道。 她报了地址。 程渝挂了电话,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出门了。 她到了之后,才知“好心”二字,跟顾轻舟不沾边的。 顾轻舟偷偷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程渝。 “就知道你诓骗我!”程渝咬牙,“你太坏了” “胡说了,真正坏的人在那边呢。”顾轻舟指了指不远处的金千鸿和金千潼兄妹俩。 瞧见金千鸿,程渝眼底的光芒一片冰凉。 她对顾轻舟道:“我父亲曾经多次帮过金家,对金太太甚至有过救命之恩。我们家出事后,金家的确派人去找过我们,让我哥哥误以为金家还念旧情。 如今看金千鸿的做派,金太太的态度,他们大概是想利用我们寻到我母亲,从而分云南的一杯羹。若不是你和司行霈,我们” 他们程家所有人都要落入金家的圈套里。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的催眠术真管用么?” “当然。” “别说得这么肯定,你可没有催眠到司行霈。”顾轻舟戳破她。 程渝摸了下自己的鼻子,道:“我需得借用工具,甚至需要对方放松警惕。” 这样的要求还蛮高。 就是说,只有自愿被催眠的人,程渝才能成功催眠他们。 “好,我明白的。”顾轻舟道。 旁边的高桥荀,一直默默坐着。 他不敢插嘴,怕顾轻舟赶他走,故而十分乖巧。 程渝说完了话,注意力回来,瞧见了高桥荀,对顾轻舟道:“你新交的小男朋友?” “不是,他是日本人。”顾轻舟道。 高桥荀听到了“男朋友”三个字,紧紧握住了水杯,去看顾轻舟的脸色。 他并未瞧见顾轻舟的羞赧,心微微下沉,有点难过。 他也有点不甘心,问顾轻舟:“日本人怎么了?” “异族人啊。”顾轻舟说。 高桥荀气愤:“你太狭隘了。” “怎么,真想做我男朋友啊?”顾轻舟倏然倾身,凑近几分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高桥荀心头全乱了,说话也颠三倒四。他用日语说:“谁想做你男朋友了?你根本就配不上我。” 顾轻舟笑了下,问他:“说什么呢?” 高桥荀翻译给她听。 他说,自己根本没有看上顾轻舟,让顾轻舟不要自作多情。 “我就说嘛。”顾轻舟笑笑。 高桥荀站起身,赌气般四下寻找,看到有几名女郎单独而坐,他就走过去邀请人家跳舞,余光还瞥向顾轻舟。 顾轻舟无奈摇头笑了笑。 高桥荀生得俊朗,又是日本口音,很快就得到了女郎们的青睐。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和程渝行事更加方便了。 “其实,金千鸿今天只是想对付你和叶妩,你却要拉我下水,是不是?”程渝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正是。” 程渝低骂了她一句“无耻”,倒也没有想过离开。 金千鸿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程渝,她笑容满面走过来:“阿渝,你的天花好了?” 说罢,她往程渝脸上去瞧。 程渝的脸上没多少痘印,胳膊上倒是有一些,正在结痂。 结痂时期的痘印,很难看。 金千鸿心想:“怎么没落下一脸麻子呢?” 心念微转,她又问程渝,“行霈呢?” “他回平城去了。”程渝道。 程渝看了眼金千鸿。 上次那样的生死大事,她转眼就像个没事人,果然是会做戏。 程渝心中想着,面上却是毫不动声色。 “你才好,他就走了啊?”金千鸿笑起来,又问程渝,“平城好玩吗?上次行霈还邀请我,我还答应了他呢,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这我哪里知道呢?”程渝叹了口气,“我一向管不住他。” 金千鸿心中滋味莫名。 她原本是不打算放过顾轻舟的,不成想程渝也来了。 正好! 既然碰到了一起,那么就一起对付了! 金千鸿的笑容很从容,她慢条斯理和顾轻舟、程渝说话。 程渝却站起身,道:“我要去趟洗手间。” 顾轻舟道:“那你去吧。” 金千鸿单独和顾轻舟聊天。 那边的舞池里,叶妩跟康昱说着什么,两个人竟然离开了舞池。 他们俩出去之后,顾轻舟不太担心,她知道叶妩带着副官的。 顾轻舟安心和金千鸿周旋。 说话的功夫,金千鸿的哥哥和他们同桌的男伴,也出去了。 大家似乎都很忙。 金千鸿问顾轻舟:“日本的饮食,和咱们的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就太多了。”顾轻舟如数家珍,慢慢道来。 她说得很仔细,而金千鸿也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十五分钟之后,程渝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说:“肚子不太舒服。” 而金千鸿的哥哥和她的男伴,也回来了,冲金千鸿使了个眼色。 金千鸿离开之后,顾轻舟低声问程渝:“办得如何?” “你估计得不错,金千鸿的确下手了。”程渝道,“已经办妥了。我的催眠术,你放心。” 顾轻舟笑了起来:“好,我很放心。” 第825章 作茧自缚 第825章 作茧自缚 顾轻舟和程渝坐着闲聊。 舞厅里人来人往。 叶妩跟康昱一直没回来,高桥荀赌气跟女郎们跳舞,时不时看顾轻舟,却没得到顾轻舟的回应,故而也不肯再过来。 顾轻舟和程渝清清静静,喝起了咖啡。 侍者上前,端了两杯甜果酒:“两位小姐,这是那边的先生们送给您二位的酒。” 顾轻舟顺着侍者的视线,就瞧见了两位金发碧眼的英国男人。 他们生得高大,而且打扮得很正统,似教会里的人。 顾轻舟瞥了眼程渝。 程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顾轻舟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程渝:“可以喝。” 她又端起另外一杯。 远远的,顾轻舟冲那边的人道谢。 两个英国人见顾轻舟和程渝喝了他们送的酒水,就知晓事情成功了,故而走上前来。 他们想要行吻手礼,被顾轻舟拒绝了。 “请坐。”顾轻舟笑着用英语道,“多谢你们送的酒水。” “不必客气。”其中一位笑眯眯道。 他生了一头很漂亮的银发,眼睛是碧绿色的,看上去很可爱讨喜。 他们自我介绍,果然是教会的人。 他们也说了自己的姓名,顾轻舟和程渝装作听懂了,其实都没有记住。 “先生们,其实让你们过来的小姐,她才看上了你们的,故而想要试探你们的真心。”程渝用很流利的英语,对他们道。 两位男士一愣。 “你知道我们” “我当然知晓。你们原本不在这里玩,刚刚进来,是不是听闻今晚可以带女伴回去过夜?”程渝问。 两个英国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太想惹事,太原府的治安很严格,他们也害怕叶督军。 只是,既然有女人愿意投怀送抱,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这是金小姐对你们的试探。”顾轻舟也用英文道。 她是教会学校毕业的,英文不及程渝那么地道,却也能流畅表达。 “金小姐?”两位男士不解。 让他们过来的,并不是金小姐,而是一位姓胡的先生。 顾轻舟就指了指金千鸿的位置。 两位男士回头。 他们看到了金千鸿,并不是很想立刻过去。 论起姿色,他们都觉得眼前这两位女郎更漂亮。 金千鸿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在华夏是罕见的,故而很漂亮,可英国人见惯了这样的面容,只感觉她很普通。 反而是眼前这两位女郎,精致妩媚,充满了东方的魅力。 “两位小姐,我看你们也是风情之人,若是可以,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其中一位男士道。 “我们可不敢抢金小姐看中的人。你们不知道金家吗?太原府的金家,位高权重。”顾轻舟笑道。 两位男士对视了一眼。 他们这时候就感觉,好像被人耍了。 顾轻舟端起酒,和他们碰杯:“其实呢,我们还是可以交朋友的,只是今晚不行。” 她又指了指身后,“看到那边的先生了吗?” “什么?” 他们回头,就看到一个人拿着相机,似乎在拍摄什么。 两个英国人扭头,背对着顾轻舟程渝嘀嘀咕咕。 顾轻舟给程渝使了个眼色。 程渝塞了一包东西给顾轻舟,然后顾轻舟很利落拂过两位男士的酒杯。 “为何要拍照?”两个英国人商量了半晌,回头问顾轻舟和程渝。 程渝解释说:“我们并非无名小卒,金小姐试探你们,很是用心。你们何不去问问金小姐?” 两位男士要起身。 顾轻舟就站起来:“两位不必生气,喝了这杯酒再走,如何?也算是咱们的缘分。” 美人相邀,两个英国人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和顾轻舟、程渝碰杯。 喝完了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桌子,去了金千鸿那边。 程渝和顾轻舟不着痕迹把杯子换了过来。 不远处的席位上,坐着太原晚报的三名记者。 “王主编,咱们到底要拍什么啊?”一个小编辑不耐烦问道。 “拍两个英国人。”王主编道。 他是接到了线报,说今天这家舞厅会有新闻,两个英国人可能会制造祸端,到时候足以震慑太原府。 报信的是个年轻男人,男人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报社。 他们到了之后,果然看到了两个英国人,纠缠两位漂亮的女郎喝酒。 难道,这就是新闻吗? 这些外国人在华夏为非作歹,已然不算新闻了,故而同行的小编辑有点耐不住性子。 “可是,两个英国人又没惹事,到底有什么可拍的?”小编辑又道。 另一个编辑道:“小尹你犯傻,甭管拍到什么,主编请咱们喝酒是肯定的,何必那么计较?” 王主编瞪了他一眼:“吃货。” 小尹还想接话,就听到了骚乱,立马推了推王主编:“快看,快看,那边有动静。” 原来,是英国人到了金千鸿那桌,对金千鸿动手动脚的,惹恼了金千鸿的兄长。 他们推搡了起来。 金少爷用英语大骂。 “快快,果然是大新闻,跟金家打架呢。”王主编告诉手下的人,“快拍。” 金家少爷和英国人,这两类都是普通百姓喜欢看的八卦。 他们打了起来,自然就是新闻了。 舞厅的侍者忙过来拉架,却见金小姐站立不稳,扑到了那位英国人的怀里。 英国人顺势搂住了她。 金小姐今天穿得很清凉,无袖的连衣裙领口宽松。 那英国人的手,一下子就撕开了她的衣裙。 这一声裂帛之后,所有人都望过去,然后同时惊呆了,都屏住了呼吸。 金小姐居然被人当众撕开了衣裳。 对方还一把抓住了她的丰腴,口中溢出满足的轻叹声。 全场寂静。 唯有金小姐和英国人的喘息,回荡在这个舞厅里。 就连登台的歌星,都停了下来。 “放开,放开!”金少爷被另一个英国人拦住,动弹不得,使劲挣扎 他眼睛都急红了,想要去给他妹妹披一件衣裳。 不成想,那个英国人见金少爷唇红齿白,心中欲念升起,竟然抱紧了金少爷,用力亲吻住了他的唇。 全场哗然。 三名记者的镁光灯,不停的闪。 拍了几张之后,王主编使劲拍了两个下属的脑袋:“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再不跑,被金家的下人抓到,相机都要砸了。 果然是大新闻! 今天的线报人,王总编真想给他一个大红包。 他们三个人带着相机,从舞厅的侧门溜了出去。 金少爷和金小姐无法自顾,金家的佣人挤上来,好半天才把人拉开,给金小姐遮了衣裳。 然而,金小姐的身体,大家还是全部看到了。 真是很美的一具身体! 第826章 快意恩仇 第826章 快意恩仇 整个舞厅兵荒马乱。 顾轻舟和程渝独坐,始终没有站起来看热闹。 金家的人,大声斥责围观的人,让他们全部转过脸去。 然而,太原府的世家又不是只有金家,能到这边消费的,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 现在又不是晚上,大家有钱有闲的,谁会对金家敬畏? “你们自己做丑事,还不准人看?” “就是啊。” “又不是我们撕了你家少爷小姐的衣裳。” 那边更加闹哄哄的,金千鸿和金千潼半晌才被弄上了汽车。 两个英国人,也被金家抓了起来。 顾轻舟就问程渝:“你去催眠了侍者,不止是让侍者把药给你吧?” “对,我让侍者分成了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金千鸿兄妹俩下了。”程渝淡淡道。 语气平淡,眼底却是难以遮掩的快意。 程渝恨不能杀死金千鸿。 金千鸿看上了她的“男朋友”,就对程渝下手,要置程渝于死地。若不是顾轻舟,程渝现在尸骨难存。 况且,金千鸿凭什么勾搭人家的“男朋友”。假如那真是程渝的男友,程渝又该如何自处? 她已经丢失了一份婚姻和爱情,难道还要丢失第二份? 这怨恨太大了。 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程渝看到了她的神态,不免嗤笑:“没想到,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心软,做如此妇人之态!” “我不是心软。”顾轻舟沉吟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手段。” 不等程渝开口,她自己又道,“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手段用得也正当。” 程渝终于满意,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对,这都是她自己准备的,我们又没有故意害她。”程渝道。 金千鸿杀人自然不会用刀。 见血的话,她无法向平野夫人交代,毕竟金家跟平野夫人的关系摆在哪里。一旦她公开害顾轻舟,此事就难以收场。 想要害一个人,手段太多了。 金千鸿和她哥哥今天宴请的,是她哥哥留学时的同伴,姓胡。 胡先生知晓教会的那些英国人,最是不安分。 他买通了侍者,让侍者给顾轻舟和程渝下药,同时又对英国男士说:“那两位美女打算献身。” 有了这样的说辞,英国男士上前搭讪,而顾轻舟和程渝不知内情,当然也不好冷脸。 只要药力发作,顾轻舟和程渝就无法自控,而两位英国人原本就是抱着目的来的,自然愿意接纳。 他们当众就可能会接吻。 同时,金家的少爷打电话去报社,匿名提供了线报,让报社的人正好在场。 顾轻舟和程渝并非太原府的名媛,可当众失态的照片,还是能为报纸提供一些销量,报社是愿意拍摄并且刊登的。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顾轻舟入瓮了。 顾轻舟最近跟蔡长亭学日语,她总是不停揣摩蔡长亭的口型。 一来二去,她居然靠口型就能看出旁人话中的三分意思。 隔得远,顾轻舟听不到金千鸿的话,却从她的口型中,看到了“丑闻”“报社”“献身”等字。 一旦要献身,肯定需要药物。 这里是舞厅,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在酒里下药。 顾轻舟当即去给程渝打了电话。 侍者往往对顾客还有耐心,而且顾客提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时,侍者也会心甘情愿的配合。 现在进入的,只有五名侍者。 程渝稍微筛选,就大概知晓负责她们区域的侍者了,然后对他进行了催眠。 果然,侍者说,有位男士给了他药,让他依照吩咐行事。 侍者贪恋钱财,自然愿意。 “金千鸿和金千潼的那个同学,大概已经离开了太原府,他原本就是路过的吧?”程渝问顾轻舟。 今天对金千鸿来说,是个不错的计划。 借助朋友的手,来做完这一系列的计谋,然后送朋友离开。 他们的朋友原本就是要走的,如今趁机离开,也没人怀疑。 于是,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金千鸿和金千潼手上干干净净的。 至于报社的线报,是金千潼自己打的电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现在报社如何证明是他?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全毁在了顾轻舟和程渝手里。 “若是咱们俩被当众撕开衣裳,太原府大概是待不下去了。”顾轻舟笑了笑,“身败名裂的滋味,比死都难受。” “是啊,身败名裂的滋味,真应该好好品尝。”程渝哈哈笑起来。 她觉得愉快极了。 她和顾轻舟在两位男士的酒杯里下药,让他们无法自持,故而先动手去袭扰金家兄妹。 剩下的酒,顾轻舟泼到了旁边的地面上,此刻已经被围观的人踩得踪迹全无了。 和金千鸿一样,他们也不粘手。 “再喝一杯酒,如何?”程渝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当然好了。” 侍者重新给他们端了酒。 她们俩碰杯。 一辈子下肚,顾轻舟想:“金千鸿暂时会远离太原府的。” 她不想和金千鸿作对,奈何对方不肯放过她。 她毁在自己安排的药和人手里,顾轻舟并不得意,甚至也没什么喜悦感,只是很平静处理完了此事。 就在这个时候,高桥荀也回到了她们身边。 高桥荀护送几个女郎出门,乘坐自家的汽车离开。 他对顾轻舟和程渝道:“方才你们吓到了吗?” “没有。”顾轻舟道。 程渝就打趣高桥荀:“你刚刚看到了吗?好看吗?” 高桥荀脸刷得通红。 金千鸿的身体,很多人都看到了,不光是他。 当然,那光景美艳极了。 不能回想,一回想就把持不住了。高桥荀偷偷看顾轻舟,目光专往她胸前打转。 顾轻舟气笑了,伸手打了他一下:“看什么看啊!” 高桥荀回神,尴尬极了。 他极力弥补,道:“你的,肯定比金小姐的更好看。” 说罢,就更加尴尬了,高桥荀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而顾轻舟,微微沉了脸,也是挺难堪的。 程渝乐不可支,大笑了起来。 今天最开心的,非程渝莫属了。 第827章 要点脸 第827章 要点脸 高桥荀转过脸,不敢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静坐,凉意飕飕的,却没有发火。 只有程渝,简直是乐疯了。 “金千鸿这样倒霉,实在太好笑了。”程渝不停哈哈大笑,“真是畅快淋漓。” “等金家报复你的时候,就不好笑了。司行霈留给你的副官不多,你自求多福吧。”顾轻舟道。 程渝莞尔:“放心,我自有妙计。” “把事情公开啊?”顾轻舟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妙计。 所谓妙计,无非就是把事情说开,让众人都知道金千鸿自己设局,想要害程渝,结果却误打误撞害了自己。 公开之后,一旦程渝有事,世人都知道是金家的报复。 越是门第尊贵的人家,越是在乎声誉,否则围观群众的吐沫能淹没他们。 程渝把事公开,金家就不敢明目张胆害她,甚至还要暗中保护她,争取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程渝诧异看了眼顾轻舟,自以为不错的计划,被顾轻舟轻描淡写说出来,她还是挺惊讶的:“还有什么能瞒过你?” 顾轻舟道:“没想到,你也是蔫坏蔫坏的。” “还不是你和司行霈带累的?”程渝道,“我从前多高尚的一个人。” “要点脸!”顾轻舟道。 程渝气得掐她。 顾轻舟不愿意被她掐。 高桥荀听了半晌,见两位素来稳重的女士,居然像孩子似的打闹了起来,震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再听程渝的话,高桥恍然:“是你们干的?” “什么是我们干的?”程渝嗤之以鼻,“是她自己干的。” 总之,程渝是不畏死的,打算把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顾轻舟见她不听劝,也懒得多言。 叶妩和康昱一直未归。 顾轻舟看了眼,道:“我去找找阿妩。” 高桥荀道:“我也去。” 顾轻舟颔首,不介意他的跟随。 她找到了叶家的副官,问他可看见了叶妩。 副官道:“三小姐和康少爷去那边教堂了,有人跟着,阿蔷小姐放心。” 顾轻舟哦了声。 舞厅的斜对面,有一家教堂,之前金千鸿派人找过来的两个英国人,也是来自这家教堂。 顾轻舟信步过去。 高桥荀问她:“你信教?” “我信仰很多东西。”顾轻舟道。 高桥荀撇撇嘴:“你不虔诚。” “我很虔诚,只是不专一。我们华夏的老祖宗,海纳百川,素来就讲究和睦中庸之道。 ‘非我族类,必定异端’,这在西方的宗教里很常见,可它到了华夏,就应该接纳我们的土壤。 我并非基督教徒,但是我信仰它、尊重它,这也算我们自己的信仰。”顾轻舟解释给高桥荀听。 哪怕是小事,她也要仔细说明。 “华夏文化精深。”高桥荀道。 顾轻舟笑了笑。 “你能教我的东西很多。”高桥荀又急忙补充道,“跟我学日语吧,我可以教你,比蔡长亭教的好。你教我华夏的风土人情,让我更好了解这个国家。” “你不懂我学日语的用意。”顾轻舟笑道。 “什么用意?” “我学日语,是为了了解蔡长亭和平野将军一家,知晓他们的语言是了解的开端。 我原本就要了解蔡长亭,他又是自愿教我日语,我何不一边学习一边研究他?过你这道手,就多费很多事。”顾轻舟道。 高桥荀瞠目结舌。 “真复杂。”他泄气道,“我听懂了,你要刺探秘密。想要刺探机密,就要打入其中。” “真聪明。”顾轻舟道。 高桥荀就觉得,她跟逗小狗似的,非常不开心。 “蔡长亭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值得打探和了解的?”高桥荀赌气道,“他就是妖孽。”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他们说着话儿,就到了教堂门口,顾轻舟立马端正了神色。 她慢慢往里走。 教堂高高的穹顶,绘画了色彩斑斓的图画,屋子里很空,故而也很凉爽。 顾轻舟看到了叶妩和康昱。 他们分别坐在左右两排的椅子上,隔得老远,全部都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顾轻舟走到了叶妩身边,低声喊了句:“阿妩?” 叶妩抬起脸。 “老师,你要回去了吗?”叶妩问。 说罢,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教堂里也亮了灯。 “回去吧。”顾轻舟道。 这边的动静,也打扰到了康昱,他也抬起头。 顾轻舟道:“康七少,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康昱颔首,对叶妩道:“我送你们吧?” “不用不用,有我呢。”高桥荀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他还以为康昱就跟他抢,不成想康昱点头:“也好。” 康昱就先走了。 他离开了,顾轻舟看了眼叶妩,见她面色丝毫不改,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舞厅门口集合,程渝没有自己的汽车,顾轻舟就对高桥荀道:“你能送她吗?” 高桥荀很不情愿。 程渝笑道:“别为难小孩子了,我自己去叫黄包车。” “谁是小孩子?”高桥荀气结,“走,我送你!” 程渝抿唇微笑,冲顾轻舟眨了眨眼睛。 激将法是个好东西,对付高桥荀百试不爽。 顾轻舟也带着叶妩,回叶督军府。 路上,顾轻舟把事情告诉了叶妩。 叶妩听完,很生气:“她想着对付你,是因为你上次帮了我。说到底,她还是想对付我。” 顾轻舟道:“她又没得逞,别生气了。” 叶妩略有所思。 顾轻舟送完了叶妩,就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将今天遇到的事,悉数告诉了平野夫人。 金千鸿的遭遇,她和程渝的反击,她也一字不落全部说了。 平野夫人听完,妩媚秾艳的眉眼,丝毫没有怒气,反而是听了个极好笑的事,笑纹浅淡:“龙生龙、凤生凤,金千鸿果然是好遗传。” 顾轻舟失笑:感情高兴的地方在这里呢,这是变相夸自己吧?顾轻舟的聪明,都是遗传于她。 金千鸿的事,很快就满城皆知。 金太太气急败坏,把他们兄妹俩全部关起来,等药效过去。 同时,她也派人去查,到底是谁要跟金家作对。 查到的结果,令金太太大吃一惊:所有的安排,都是金千鸿和金千潼兄妹俩自己做的。 金太太精明百般,查到这里就明白:“这是想害人,反而被人算计了。” 她痛心疾首。 自己一生精于算计,从未失手过,自己的女儿却屡次遭人戏弄。 这次更是颜面扫地。 金千鸿回来的时候,去接她的下人,低声对金太太说了实情。 她的女儿——全太原府最美丽的少女,被异族男人当众撕开了衣裳,引来无数的围观。 金太太当场砸了一个茶盏。 第828章 装傻 第828章 装傻 金太太脸色灰败。 她有三个儿子,个个精心教导,独独对爱女宠溺过度。 原因无他,金太太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都弥补到了女儿身上。 溺爱大于教导。 金太太以为,自己足以护住她一生。哪怕是其他人比金千鸿聪明,看在金家的面子上,也不敢与她为难。 谁知道 金太太听到啪嗒轻响,然后手指传来刺心的痛,才惊觉自己太过于用力,折断了一根指甲。 她很爱惜自己的指甲,素来打理得光洁修长。 如今折了一支,不舍是其次,钻心的痛才是最要命的。 “来人,去打凉水来。”金太太回神间,已经恢复了从容隽雅,不徐不疾吩咐佣人。 佣人道是。 经过凉水反复浸透,金家的三少爷金千潼先清醒过来了。 “要不要给你寻个干净的女人?”金太太居高临下问儿子。 金三少心中大惊。 一股子寒流,从头顶灌入,他立马偃旗息鼓。 在他母亲面前,他羞愧难当:“娘” “去更衣,我有话问你。”金太太冷漠吩咐道。 金千潼跌跌撞撞爬起来。 一刻钟后,他换了件西裤、短袖白衬衫,梳了漂亮的分头,整整齐齐出现在金太太面前,依旧是金家风流倜傥的三少爷。 “怎么回事?”金太太问,“你们想要害谁?” 瞒不过去的。 金千潼就一五一十告诉了金太太。 金太太深邃的眸光里,泛出几缕凛冽:“果然,又是她。” “娘,她一再跟我们作对!”金千潼切齿恨道,“不该留她的,应该寻个机会,将她” “住口!”金太太厉喝,“你们自己本事不济,还敢赖人?” 金千潼沉默。 他痛苦不堪。 这次,他和他妹妹的丑闻,只怕是太原府十年内的笑话了。 他被一个男人亲吻、撩拨,失去了反抗之力,他必须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然而,他妹妹更惨。 女人家被撕了上衣,不着寸缕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后正经人家谁还敢娶她? “此仇不报,金家以后名誉扫地!”金千潼噗通给金太太跪下,“娘,您不能任由旁人作贱我们!” 金太太原本就生气,听了这些话,更是怒不可遏。 她抬起手,重重掴了儿子一个耳光:“没用的东西,我往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败成这样,还有脸叫我给你报仇?” 金千潼低垂了脑袋,不敢顶撞。 金太太气急了:“下药这种事,简单至极,你们不仅失败,还被人反过来暗算,愚蠢窝囊!” “娘,我错了”金千潼声音低沉,充满了悔意。 金太太歇了半口气,道:“起来吧,错了不要紧,以后再弥补。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你要给我牢记。” 她准备给儿子分析,如何应对这样的反攻。 金千潼却突然脸色惨白,尖声道:“娘!” 金太太被他吓了一跳。 她挑眉看着儿子 。 金千潼面如白纸,嘴唇哆嗦了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娘,娘我我叫了报社的人他们肯定拍到了” 金太太细细品位这话,一下子就跌坐到了椅子上。 她的失态只是短短五秒钟,立马站起身,大喊佣人:“备车!” 叶妩回到了督军府。 她知晓叶督军今晚回来了,故而煮了绿豆汤,送去外书房。 叶督军正在跟参谋们开口。 三小姐来了,会议就暂停歇息。 叶妩给所有人送了绿豆汤,又说:“我叫厨房煮了宵夜。” “你有心了。”叶督军笑道。 参谋们都知道,三小姐是督军最疼爱的小女儿,给予厚望。 叶督军一边喝绿豆汤,一边问叶妩:“今天做什么去了?” 暑假在家,叶督军希望女儿到处去玩玩,别整日闷在深宅。 “去了舞厅。”叶妩道。 然后她笑了笑,清清嗓子道:“今天舞厅发生了一件事,甚是伤风败俗。” 众参谋都抬头,既想听听故事,也要给三小姐捧个场。 叶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叶督军。 她一滴不漏。 说金千鸿如何下药,她的老师如何反击,程小姐如何用催眠术险胜一局,再如何被英国人纠缠等。 说到激动处,叶妩也掺杂了个人感情:“我是想起了母亲,故而去教堂祷告,暂时离开了舞厅,要不然被下药、撕开衣裳的就是我了,真险。” 所有的参谋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是该恼火,还是该为平野蔷的反击叫好,全部去看叶督军的脸色。 而叶督军线条坚毅的面容上,凝聚了一层寒霜。 他脸沉如铁。 “督军,应该敲打敲打金家。孩子玩闹,闹成了这样也是出格。”有位参谋道。 “对,一再下这样的狠手,金家不管束孩子,军政府就替他们管教管教。” 叶督军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恢复了几分神色,温柔看着叶妩:“阿妩,父亲会为你讨个公道。” “是。”叶妩站起身。 正好这个时候,门口值守的副官进来,跟叶督军禀告道:“督军,金太太来了,说有要紧事见您。” 叶督军那阴沉的脸色,更加沉如寒冰。 “让她去外书房。”叶督军道。 副官道是。 叶妩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小心翼翼道:“父亲,我也想去,听听那个老虔婆说什么。” 金太太非常奢华美艳,跟老不沾边。 叶妩向来公正,很少掺杂个人感情去评价一个人,这次是气狠了。 叶督军心中有数,道:“走吧,一起去听听,金家还有什么话说。” 到了外书房,金太太说明了来意。 “太原府是讲法律的地方,报社有报道的自由,我们也不敢违法。所以,我想劳烦督军出面,跟报社打个招呼,多少报纸我们金家都愿意买。”金太太道。 金太太派人去了报社,愿意花巨资买下报纸和照片以及底片。 不成想,这家报社野心勃勃,励志要做西北“第一报纸”。 第一报纸的名头,就需要销量。 金小姐的这个丑闻,足以让报纸的销量载入史册,从此报社名气大震。 这家报社敢如此嚣张,因为老板是王家的。 太原府王氏,那是千古传承的贵族世家,到了这一代,地位也不低。 叶督军的长女叶妍,就是王家的五少奶奶。 王家是叶督军府的姻亲,自然有恃无恐。 况且,王家的钱财,并不输给金家。 王家图名,金家的收买根本无用,偏偏人家又是叶督军府亲戚。 这层关系摆在那里,金太太能耐他们何? 万般无奈之下,金太太只得求到了叶督军跟前,希望叶督军出面做个和事佬。 “到底什么事呢?”叶督军好似茫然无知,“什么照片,怎么拍的?” 金太太心中咯噔了下。 第829章 酬劳 第829章 酬劳 叶督军的反问,让金太太心中起了一层寒意。 她顿时就意识到,此事不容易解决。 “督军,咱们两家一向彼此扶持,这个时候,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金太太面露泣容。 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服软温柔的样子,也是叫人不忍拒绝。 叶督军道:“我没有见死不救,就是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金太太就把事情,原本再叙述了一遍。 她说,她的女儿被人算计 “是被人算计吗?”叶督军突然打断了她。 金太太的心再次一紧。 她知晓,今天是遇到了难题。听叶督军的口吻, 大概是很生气了。 “不算是。”金太太道。 她改变了策略,如实说起自家孩子的不足,只说金千鸿是要对付顾轻舟和程渝,重点是程渝。 她把金千鸿和程渝的恩怨,说成了少女争风吃醋,为了争夺司行霈,而不是跟叶家作对。 “是吗?”叶督军脸色更加阴沉,慢条斯理点了一根烟。 金太太不喜烟味,以前她来了叶督军会尽可能礼让几分,今天却不管不顾了。 “督军” “金太太,你没有谈事情的诚意。”叶督军倏然将烟按灭,十分用力,声音也猛然一提,“你女儿到底做了什么,你当本督是傻子么?” 金太太心头发苦。 此事,看来不下血本是难以解决了。 “督军,您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敢隐瞒。”金太太叹气,“这次请您跟王家支会一声,金家一定会肝脑涂地报答您。” “此事,是你们与王家的恩怨,不与我相干。”叶督军冷冷道。 说罢,叶督军就要起身,离开书房。 叶妩突然道:“父亲。” 叶督军眉头微蹙。 叶妩走到了金太太跟前,握住了她的手:“金太太,千鸿姐姐的事,的确不宜闹得更大。” 金太太心中重新浮起了希冀。 “我父亲最近常为飞机场的款项而忧愁,故而没什么心思。您也知道,我大姐如今在王家是当家做主的主母,不如我去求求她?”叶妩又道。 金太太心中快速盘算。 这是要飞机的钱。 一架飞机就要耗费巨资,金家要给多少飞机,才能填补督军府的欲壑? 金太太咬了咬牙,道:“督军,三小姐,若是此事能压下,金家愿意送督军府两架飞机。” 叶督军脸色更沉:“我要你的飞机?” 飞机非常难弄,而且价格奇高。 叶督军的军政府负担庞大的军费,每年的结余并不是那么充足。 每个军政府都有财团的支持,叶督军却没有,因为他不想受制于人。 两架飞机,其实他也是心动的。 太原府如今还没有飞机。 “父亲,我们两家是世交,没必要因这点小事起了冲突。金太太如此有诚意,您不如应下吧?您不好去说,我去跟大姐说一声。”叶妩道。 叶妩知晓这件事的后果。 当然,能让金家出点血,她自然也高兴了。 真把金家逼急了,鱼死网破,对督军府一点好处也没有。 叶督军依旧冷哼。 金太太当即写了合约书,按了手印,承诺一个月内送督军府两家飞机和两个飞行员。 叶妩拿到了手印,递给了叶督军。 送走了金太太,叶督军看了眼小女儿,问:“阿妩,你为何要这样做?” “事情闹大了,金家颜面扫地,也只不过是将金小姐和金少爷远远送走,您又不能杀了他们俩。他们是丢人了,但是没有犯法。”叶妩道。 她精致的眉眼,倏然凝聚了一层薄霜。 霜华的映衬之下,她冷静而瑰艳,浑身充满了杀气。 叶督军顿时就明白:他的小女儿,这是要捧杀。 金小姐的错还不够大,还不够人人得而诛之。 饶过他们这次,金千鸿就会有下次,下次错误更大,足以毙命,这才是叶妩想要的。 现在紧抓不放,金家的策略肯定是远远将金千鸿送走,不许她再次踏入华夏的土壤。 金家更恨督军府,更加谨小慎微,甚至会伺机报复,到底对叶家有什么好处? “父亲跟我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妩淡淡道。 叶督军微笑,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阿妩,你有为父之风。” 叶妩莞尔。 他们父女俩没有告诉参谋,单独商量了半个小时。 叶妩就奉命行事。 当天晚上,叶妩先去见了顾轻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很赞许她的处理。 “你说得对,这次的事根本不足以伤及金千鸿和金家的根本,死抓不放没有意义,况且我赢了。”顾轻舟笑道,“换两家飞机,的确是赚了。” “换一架飞机而已。”叶妩笑道,“另一架飞机,肯定要给王家,要不然王家能善罢甘休吗?这也是我父亲默许的。” “也是。”顾轻舟笑道。 王家是叶家的姻亲,叶妩连夜去看了她大姐。 她们姊妹三个感情一直很好,姐姐嫁到王家之后,婚姻幸福,家庭和睦,叶妩也偶然会来看她。 深夜前来,叶妩说了叶督军的意思,以及金家的酬劳。 “大姐,你们家是做实业的,金家是卖军火的,两下对上了,谁也占不了便宜。况且,出卖不雅照来换取的报纸销量,始终是有市场无口碑。 一旦口碑坏了,想要成为报业的龙头的美梦,只怕要破碎。这是父亲的意思,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看能否通融。”叶妩道 。 叶妩说完,见小外甥都睡觉了,也没有打扰,离开了王家。 翌日,金家的管事从街上买了无数份报纸,其中包括王家的太原晚报,并没有金千鸿的照片。 “飞机到了之后,照片和底片就会送到。”叶家派人去给金太太说,“王家把东西给了督军府,请督军府监督,金太太大可放心。” 金太太松了口气。 此事的外部影响,算是压了下去。 金太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道:“我要去睡一会儿,有事情记得叫我。” 她进入梦乡。 不过片刻,金太太就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一个人,不停给她捅刀,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 那人狞笑扬起脸,是一张漂亮又妩媚的面容。 金太太吓得一下子尖叫着惊醒过来。 第830章 风铃 第830章 风铃 金太太做了个噩梦。 梦中女人的脸,正是平野夫人。 “不对,应该是”金太太回神,仔细揣摩那个梦。 梦里女人的脸年轻,狰狞可怖,不是上了年纪的平野夫人,而是她的女儿们。 应该说,是平野夫人的次女。 那个叫“平野蔷”的日本女人。 金太太梦到她要迫害自己,也是正常的,毕竟她这个人危机意识很强烈,且吃不得亏。 金千鸿两次栽在那个女人手里,她对金家来说,的确是个威胁。 金太太沉吟良久,一直无法再入睡。 报纸没有发表,金千鸿的丑闻并未全城皆知,但是流言蜚语已经传开了,金太太考虑再三,都觉得女儿不能留在太原府。 金太太打算送金千鸿去日本。 不成想,金千鸿却闹了起来:“娘,我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我走呀?我不走。” “你是受害者?你再说一次?”金太太厉色问。 金千鸿缩了缩肩膀。 “那三哥呢?”金千鸿问,“他是不是要陪我一起去?” “他不去,他还有事要做。”金太太道。 金千鸿不甘心:“凭什么?” “你要把你三哥也毁了,才心满意足吗?” 金千鸿不敢再顶嘴。 她心中起了怨怼,觉得母亲疼爱三哥,远胜于她。 “你去日本,正好也把蛇肉这个嗜好给戒了。蛇乃大寒之物,吃多了对你没好处。”金太太道。 金千鸿眼泪就滚落了:“娘,您太狠心了,我就这么一个喜好,您也要剥夺了吗?” 金太太丝毫不动容。 她雷厉风行,不经过家中其他人和她丈夫的同意,直接将金千鸿送离了太原府,从天津登船。 不成想,送到天津的管事急匆匆回来,对金太太道:“四小姐跑了。” 金太太猛然站了起来。 管事仔细道:“到了码头,她支开我们,就跑了,我留了人在天津找,自己回来禀告您知晓。” “再找,给我找到!”金太太心急如焚。 这孩子被她宠溺过头了,实在太没轻重。 金太太沉吟了下,去了趟平野四郎的府邸,去找平野夫人了。 金太太来的时候,顾轻舟正在跟蔡长亭学习日语,平野夫人在旁边景观。 听闻金太太来了,平野夫人就回去了。 顾轻舟问蔡长亭:“金太太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 蔡长亭慢慢放下了书,语气温柔道:“阿蔷,你也知晓兴师问罪?你不该和闹成这样的。” “那我就任由金千鸿欺负?”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道:“当然不是了。” 想到这里,蔡长亭眼底闪过一缕狞色。他站起身,对顾轻舟道:“今天就这样吧,我有点事。” “是不是去看金太太的来意?”顾轻舟问他。 蔡长亭颔首:“我去瞧瞧。” “若是她来找麻烦,让夫人硬气一点。”顾轻舟笑道。她这话,多半是开玩笑的。 她知晓,金太太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不是打几场架就能拆散翻脸的。 蔡长亭微笑,说了句好。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把课本收拾好,然后自己复习了之前的教学。 她大张旗鼓翻了翻蔡长亭的抽屉。 蔡长亭的里屋到外屋,都是简单至极的陈设。 抽屉里也没什么都没有。 顾轻舟却看到了一串风铃——那是平野夫人送给顾轻舟,被高桥荀弄坏了,顾轻舟扔掉的。 “风铃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顾轻舟拿起来,好奇看了看,“蔡长亭放在我能随手找到的地方,也是挺用心的。” 她唇角微翘,有了个讥诮的弧度。 顾轻舟放好了风铃,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就离开了蔡长亭的屋子。 她打电话给叶妩,只得叶妩今天没有出门,她就去看叶妩了。 暑假在家,叶妩懒成了一团,什么也不愿意做,整日躺着看闲书。 “康暖和其他同学都打电话给我,说了金千鸿的丑闻。听说是金千鸿想要害程渝,反而害了自己。”叶妩道,“老师,那个程渝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踩着金千鸿扬名。” 顾轻舟笑了笑。 程渝跟金千鸿的恩怨,也不是三两句能消弭的。 况且,程渝和金千鸿差不多,都是出身富贵,被父母保护得极好,不知世道险恶的人。 一口气咽不下,就要找金家报复,这才是程大小姐的脾气。 顾轻舟把程渝的事,告诉了叶妩,然后摸了摸叶妩的头发:“像你这样低调的军阀千金,还真是不多见” 再想到她从小被生母虐待,顾轻舟也能理解。 叶妩,跟金千鸿和程渝,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 “嚣张跋扈能有几时呢?”叶妩道,“每个人性格不同。” 顾轻舟微笑颔首。 她们俩说着话,顾轻舟提议傍晚的时候出去走走,就听到佣人说,二小姐过来了。 叶督军的后院,是个很庞大的家庭,毕竟叶督军有七位姨太太。 如今是老二叶姗当家,她每天都很忙,光应付家务就要耗尽一整天的功夫。 突然听闻姐姐这个时候过来,叶妩微讶。 结果,她姐姐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过来。 “阿妩,快看谁来了?”叶姗笑盈盈进了屋子。 她不停用巾帕打风,还是走出了一身薄汗。 叶妩就瞧见了来客。 不是旁人,是她大姐婆家的小叔子,也是她二姐叶姗的追求者之一王璟。 王璟是四房的孩子,在宗族里排行第十,“太原王氏”千年前就是豪门望族,故而王家的孩子身上,都有种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矜贵。 王璟亦然。 “十哥。”叶妩含笑,迎接了他们进来。 跟在王璟身后的,还有一位女郎。 这女郎身体消瘦,瘦得像单薄的一张纸,却是一张可爱的圆脸。她眼睛大大的,因为太瘦导致肌肤发青,故而她一年四季不离脂粉,把自己涂抹得唇红齿白,更加可爱。 她是王璟的表妹,从小被王家养大的于阑歌。 顾轻舟的视线,却落在王璟的脚上。 她看了好久,导致王璟笑道:“这位小姐,我的鞋子怎么了?” 第831章 病情 第831章 病情 王璟见过顾轻舟的。 只是,王十少不爱女色,也不太爱交际,普通人在他眼里,宛如过江之鲫,多而繁杂,完全是一个模样。 他还以为,顾轻舟是叶妩的同学。 “十哥,这是我的老师,你可以叫她蔷小姐。”叶妩提醒道。 王璟一下子就想起了她。 他的态度也收敛几分,笑容也亲近了些,道:“原来是平野小姐” “我不是日本人,不姓平野。”顾轻舟纠正他。 王璟不再自作聪明了,顺着叶妩的话,叫顾轻舟为“蔷小姐”。 “我看你脚踝的部分,好似肌肤比他处深。”顾轻舟也解释了,她为何要盯着王璟瞧。 “你以为是烫伤,是不是?”王璟的确喜欢揣摩旁人的话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起来,“我从小就不怕冷,哪怕是冬天,我也喜欢挽起裤腿,旷日持久,这一圈的肌肤就深黑些” 说到这里,他哈哈笑起来。 他挽裤腿的样子,叶妩和叶姗肯定没见过,故而微讶。 她们也看向了他的脚踝。 “我一个男人家,肌肤不太重要,蔷小姐别介意。”王璟又道。 “不,我不是介意这个。”顾轻舟道,“你其实不是强悍,而是体热。这可能先天性的足三阴虚,应该及早滋补。” 众人都一愣。 王璟更是吃惊。 吃惊之余,他仔细想了顾轻舟的话,笑道:“阴虚,那不是应该怕冷吗?我可是不怕冷,只怕热。” “对啊,阴虚嘛,不是应该怕冷吗?”旁边的于阑歌,一副稚嫩的小嗓子,说话也颇为天真,反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你们这是哪里听来的?阳虚则寒,阴虚则热,这才是正确的说法。你总感觉脚踝处不喜欢衣裳衣物覆盖,就是虚热所致。” 王璟和他表妹都没怎么听懂。 两人虽然没说话,眼底却是不太相信。 王璟去看叶家姊妹的脸色,尤其是叶姗。 却见她们俩表情慎重。 叶姗还问:“阿蔷,能治好吗?” “可以治好。” “若是拖延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叶姗问。 “会发萎症,半身不遂是轻,严重者会夭亡。”顾轻舟道。 那个圆脸的小表妹当即叫了起来:“你危言耸听!” 她着实单薄,就连小嗓子也是单薄的,故而叫起来略感凄厉。 顾轻舟听得心尖发毛。 “哥哥,她就是在吓唬你,别听她的!”于阑歌去拉王璟,“走吧,我们回家,别听这种晦气的话了。” 王璟笑了笑,按住了于阑歌的手,对顾轻舟道:“蔷小姐,你别介意,我表妹年纪还小。那什么,我今天是来找阿姗玩的,改日再看病,你意下如何?” 任何人都听得出,他不以为意。 没有强迫别人治病的道理。 叶妩开口:“是啊,不提这个了。老师,正好来客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厨房有鲜虾吗?”顾轻舟问。 “肯定有。”叶妩笑道。 “炒个虾仁吧?”顾轻舟就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话题热络起来,也从治病那方面挪开了。 叶姗把王璟兄妹俩安置在这边,自己就去忙了。 王璟道:“我也去。” “不方便的,我今天要见家里的管事们。”叶姗道,“一些账目要对。” “二姐姐真厉害,这么年轻就管家了,将来肯定跟五婶一样。”王璟的表妹夸奖叶姗。 王璟却微微变脸,露出几分不悦。 叶姗显然也听懂了,她理都没理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王璟教训她表妹:“不会说话不要乱讲,你把阿姗比什么人啊!” 王家的五婶,估计不是什么表率人物,于阑歌明着损叶姗呢。 可能是她年纪小,也可能是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叶家姊妹神色不变。 等吃饭的时候,王璟的话题不离叶姗,不停询问叶姗的近况。 顾轻舟也想起了起来,上次在火车上,叶姗看过去的人,正是王璟,当时她的表情里,掺杂几分无可奈何。 “督军有没有说,何时给阿姗定亲啊?”王璟问叶妩。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对王璟道:“王少爷,你的嫂子不是叶家的大小姐吗?” “堂嫂。”王璟纠正道。 “嗯,堂嫂。”顾轻舟笑了笑。 这话,王璟是明白的,他的家里人肯定要告诉了他。 故而,他脸色微落,道:“堂嫂怎么了?” “叶家这样的门第,应该不会把女儿嫁到同一家;而王家这样的世族,应该也不会取姊妹俩做妯娌的。”顾轻舟笑道。 这应该是叶妩说的话。 然而,叶妩的立场和身份,不适合说这些。 顾轻舟是旁观者,她的话既可以是猜测,也可以是警醒。 王璟脸色微变,看顾轻舟的神色就不那么友善了。 “你懂什么?”他态度显然冷淡了。 王璟的表妹于阑歌,找准话题就要搅局,此刻这么好的机会,她却沉默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单薄的小丫头,其实充满了心机,而且知晓自己要什么。 午饭的时候,叶姗并没有来。 顾轻舟和叶妩都知道,叶姗这是躲避王璟。 王璟又何尝不知? 他更是把点醒他美梦的顾轻舟,视为仇敌,气氛顿时就很差了。 吃了饭,王璟带着表妹匆忙告辞。 叶妩道:“老师,你帮我得罪人了。” “不妨事的,原本也不会和他多来往。”顾轻舟笑道。 叶妩就跟顾轻舟仔细说起了王璟。 “太原府人口众多,仅次于北平了,世家望族也是多不胜数。”叶妩道。 然后,她就说起了各大家族。 论起金融业,龙头老大肯定是康家,这毋庸置疑;论起实业,王家就拔得头筹。 “太原府的商会主席,就是王家的四老爷,也就是王璟的父亲。”叶妩道。 “王家是四老爷当家?” “对,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去世了,三老爷不成器。四老爷的妻子早逝,只留下独子王璟,四房一直没有女主人。 故而,内宅的管家对牌,一直在三房手里,也就是我大姐的婆婆。我大姐进门之后生了童宝,她婆婆疼爱极了,整日带孙子玩,就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我大姐。”叶妩道。 这算是王家的内幕了。 顾轻舟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第832章 暗恋 第832章 暗恋 王璟离开之后,叶姗也来了。 “走了吧?”叶姗问叶妩和顾轻舟。 “吃了饭就走了。”顾轻舟道。 叶姗松了口气。 “二姐,你不是跟他说清楚了吗?”叶妩问,“他怎么又来了?” “我都不止说了一遍,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叶姗叹了口气,“我都跟四叔说了此事。” 四叔,就是王璟的父亲。 “四叔怎么说?”叶妩问。 “还能怎么说?”叶姗道,“无非是劝劝他。他呢,多半是不听劝的,说也没用。” 叶妩微微蹙眉。 王璟从小就喜欢叶姗,这点矢志不渝,任何人劝说都无济于事。 可惜叶姗从未青睐过他。 叶姗是个直爽的性格,从来不拖泥带水,故而一再拒绝他。有段时间,她都是拒绝王璟登门。 王璟很是失望。 后来,叶姗的姐姐嫁到了王家,两家重新有了来往,王璟也长大了些,对叶姗不再那么死缠烂打,叶姗也用成年人的目光看待他,故而重新有了来往。 “于阑歌生得可爱,也挺喜欢他的,他为何不爱她呢?”叶姗无奈道。 于阑歌,就是常陪伴王璟左右的那个小表妹。 看她的年纪,旁人多半会以为她十四五,其实她就是生得稚嫩单薄,真实年纪已经十八了,比叶妩还大一岁。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会有感情?”叶妩道。 “怎么不会呢?于阑歌就爱他啊。”叶姗说。 顾轻舟失笑。 她对叶氏姊妹道:“感情哪里能自控呢?” 她又安慰叶姗,“你也说清楚了,他是否放手,根本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以朋友的身份待他,他怎么想的,你管不了的,只能随他去。” 叶姗颔首:“阿蔷说得对。” 她跟顾轻舟越发亲近了些,故而也不客套叫她老师了,直接称呼她“阿蔷”。 叶妩在旁边出主意,道:“二姐,你只有等你订婚了,十哥大概才会死心。” 叶姗唇色白了下。 顾轻舟也问:“阿姗,你可有打算订婚?” “这个”叶姗情绪一下子就跌落顶点,语气里的伤感都能滴出水来,“没有可能的。” 顾轻舟听她这绝望的口气,心中咯噔了下,问:“阿姗,你不会喜欢上了有妇之夫吧?” 叶妩错愕。 叶姗瞪了顾轻舟一眼,伸手就打了下她的脑袋:“想啥呢,我那么不道德么?” 顾轻舟笑。 叶姗又陷入伤感里,道:“总之,是不会有可能的。” “到底是谁啊?”叶妩问,“只要他没有结婚,而且还活着,就有可能啊。” “哪有那么简单?”叶姗笑道,“你还小” “我不小了,我也要订婚了。”叶妩笑道,“父亲说了,等过了年就带人给我看,然后订婚,我毕业之后结婚。” “是什么人?”叶姗问。 叶妩笑道:“我哪里知道?” 叶妩错愕看着她妹妹,怔愣半晌问她:“对方是谁你都没见过,如何跟他结婚?” “从前上千年,婚姻都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人不也过得很好?”叶妩反问。 叶姗瞠目结舌:“天哪,父亲是革命出身的。革命,革去的就是封建弊端,他有你这样的女儿,革命有什么用?” 叶妩只是笑:“二姐,你太极端了,我不和你说这些。” 叶姗还是觉得叶妩的思想很可怕。 “阿蔷,你是从日本回来的,思想比她先进些,你要多劝劝她。”叶姗道。 顾轻舟笑了笑。 她对叶姗道:“阿妩比你强多了” 叶姗不解。 叶妩也含笑看着她的老师。 顾轻舟道:“叶督军的命令,是阿妩招婿入赘。这场婚姻,注定就是父母之命。阿妩既然答应了,她的夫婿注定是她无法选择的。 已经答应了,且知晓后果,徒劳无功的挣扎、挑选,是毫无意义的。阿妩想要婚姻幸福,任务是婚后,她跟你不同的。” 顾轻舟并不是赞同叶妩和叶督军的作法。 包办婚姻,问题重重。 可叶妩和叶督军已经说妥了,而且叶妩欣然接受了,再去劝她追求爱情,只是让她更加迷茫。 “苦了你。”叶姗轻轻抱了下妹妹,“父亲做出这等决定,也是枉顾你你的幸福。” “我愿意的。”叶妩道。 她说完这句,心中想起了某个人。那个人言语恶劣,而且态度差劲。 不过,他很快就要走了。 他说,他以后不会再回来,太原府让他痛苦的东西太多了。 留不住的。 况且,叶妩也没觉得留住了他,对自己是好处。 叶姗走后,叶妩跟顾轻舟说了半晌的话,多半就是说婚姻和命运。 命运如何,谁也说不准。 “精挑细选的婚姻,真的就幸福美满吗?”叶妩道,“还是看人。有的人天生就擅长过好日子,有的人会把一手好牌打烂。” “阿妩,你肯定想了很多。”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看似对这件事不上心,心里一定是日夜记挂着,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悟。 你姐姐走了,现在就我们俩,你偷偷告诉我,你害怕吗?” 叶妩咬了咬唇,低声道:“挺害怕的。” 顾轻舟道:“想不想跟督军谈一谈?” “不想。”叶妩摇摇头。 叶妩从小被虐待,她对强迫她的人往往都会产生诡异的服从感。 这种心理,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去克服。 叶督军安排的婚姻,是经过了她的同意。然而,她同意的前提是,她父亲提出了这个要求。 只要叶督军提出来,叶妩就会接受,偏叶督军没明白这一点。 顾轻舟还想说什么,被叶妩打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依旧跟着蔡长亭学习日语。 天气炎热,顾轻舟正在苦读时,叶妩急匆匆来了。 她走得很快,出了一身的大汗,鬓角都湿了,刘海湿漉漉贴在脑门上,显得眼睛格外大而明亮。 “老师,出事了。”叶妩喘气着,声音很急切,“王璟,就是上次到咱们家来玩的那位王少爷,你还记得吗?他出事了。” 顾轻舟倒是意料之中:“果然” “老师,我们去看看他。”叶妩道,“你得现在跟我走。” 第833章 医者人心 第833章 医者人心 顾轻舟站起身,准备随叶妩离开,转眼却看到了蔡长亭。 他立在那里,神态深敛。 深敛得过度,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沉。 这是顾轻舟第二次见他露出这等神色,心头微讶,就停下来问了句:“我可以走吗?” 蔡长亭抿唇,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不高兴。 顾轻舟换了个说辞,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蔡长亭的眉梢略微动了下。 顾轻舟又问:“去吗?” “也好,路上还能把剩下的教完,我今天也算完成了任务。”蔡长亭道。 凝聚在他眼底的煞气,慢慢散去,他整个人明媚了几分。 因为他打算教学,故而叶妩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蔡长亭跟顾轻舟说日语,叶妩一句也听不懂。 这个瞬间,叶妩突然明白了顾轻舟的决定。 “家里的人都说日语,独独她听不懂,真的很有危机感。”叶妩心想。 听不懂旁人的话,不仅仅是有被排斥感,更重要是危机感。 叶妩的心思,很快就转移到了王璟身上,不再听他们说话。 “今天的学会了吗?”蔡长亭用日语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嗯。” 于是,她用日语复习了一遍。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及格的边沿上,不算好也不算坏。 蔡长亭有时候会怀疑,她是否故意藏拙,毕竟十几岁就掌握那么难的中医的女人,怎么会学不会日语? 他试探了几次,顾轻舟的表现毫无破绽。 该她学会的,她全部学会了;不该她学会的,她半点也不懂。 “她要么就是心算超常,把一切都控制在她想要的范围内,要么就是学语言没有天赋。”蔡长亭想。 想到这里,蔡长亭宁愿顾轻舟是前者。 前者,才是他了解的顾轻舟——狡猾、聪慧、狠毒。 “王家的病人,到底怎么回事?”蔡长亭停住了教学,开了个话题,问叶妩道。 叶妩转过脸,道:“上次王家少爷到我家来玩,正好老师也在,老师就说了他可能会发痿症,他当时不信。 不成想,才过了三天,他就发病了。王家人很担心,王璟的表妹却说是老师诅咒了他。 于阑歌到我家里来,哭着求老师去给王璟解了诅咒。我父亲在,就说请老师去看看,这个情分督军府承。” 叶妩这席话,点明了几个要点。 第一,王家态度不善,于阑歌更是添油加醋;第二,叶督军已经知情了,他知晓顾轻舟是江南第一神医,希望顾轻舟能救王璟一命,督军府会感激她。 “督军的意思,是去看看,还是尽可能要治好?”顾轻舟问。 叶妩道:“父亲说尽可能治好,王璟是王家四房唯一的香火。” 王家如今是四老爷当家。 叶督军不想这件事导致两家不和睦。毕竟顾轻舟说了那些话。 “老师,您若是为难”叶妩有点不好意思。 顾轻舟道:“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这件事我搀和了,我自然会尽力。哪怕没有我的搀和,我也会尽力,阿妩你放心,我没有为难。” 叶妩松了口气。 “老师,谢谢您。”叶妩低声道,“我二姐也去了,有我们在,王家不敢出言不逊。哪怕于阑歌说话难听,您也当她是泼妇无见识。” 顾轻舟颔首。 蔡长亭没有言语,只是抱着胳膊的手略微用力,将他的黑色长袖衬衫捏出了一个褶皱。 他下颌紧绷。 顾轻舟经过琢磨他的性格,知晓他此刻的情绪,是介于“愤怒”和“不耐烦”之间。 她看了眼他。 蔡长亭似乎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却目不斜视,只是抱臂的动作轻了几分。 他略有略无拂过衣裳的皱纹,后背也放松了些。 “医者难做。”良久,顾轻舟听到蔡长亭感叹,“阿蔷,你何时成了医者?” 叶妩没吱声。 顾轻舟笑道:“我愿意做个医者,你不要多问就是了。” 蔡长亭重新陷入沉默了。 顾轻舟就断定,他在生气。 愤怒中的蔡长亭,有种奇异的气场,稳稳压下来,足以把人的脊梁压弯似的。 顾轻舟也不再说话。 车子到了王家门口,顾轻舟瞧见了叶姗。 叶姗立在门口的丹墀上,正在焦虑等待着。 “二姐。”叶妩先下了车。 叶姗快步过来,弯腰给顾轻舟开了车门,沉声说了句:“阿蔷,你跟我来。” 进了王家的大门,叶姗压低了声音:“阿蔷,王家人情绪不太好,总之你要当心些。” 顾轻舟嗯了声。 叶姗又道:“你别怕,我和阿妩在这里,王家的大人知晓分寸。再说了,他们已经请了西医。” 顾轻舟原本也没打算害怕,听闻此言就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放心了。”她笑道。 跟在身后的蔡长亭,往前走了几步,问:“怎么,他们没想过邀请阿蔷治病么?” “是的。”叶姗道。 “如此登门,确有不妥。”蔡长亭道,“我们还是先回去。” 他觉得,王家的人一定会羞辱顾轻舟的。 顾轻舟受辱,便是夫人受辱,这点蔡长亭接受不了。好好的,为何要送上门去给人羞辱,蔡长亭无法理解。 “无妨,我都到了这里,会见机行事的。”顾轻舟道。 蔡长亭脸色微敛。 他非常不悦。 一行人就到了王家的四房。 叶姗带着顾轻舟等人刚刚踏入,就听到了哭声。 一个单薄且脸色惨白的女孩子,扑了过来,抱住了叶姗的胳膊:“二姐,你好狠心啊,叫人诅咒我哥哥!” 叶姗既尴尬,又生气。 “阑歌,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被诅咒。”叶姗脸色肃穆。 叶二小姐性格直爽,而且脾气火爆,除了于阑歌,其他人也不敢指责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家的大小姐叶妍,也就是王家的五少奶奶,走到了她妹妹身边。 她要问清楚,好给妹妹一个公道。 “阿蔷,你来说一说吧。”叶姗道,“跟他们说清楚,你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 王家满屋子人,全部看了过来。 第834章 心病 第834章 心病 顾轻舟并非好脾气。 只是碰到了生病的家属,她的性格就会收敛,她能理解情急之下任何人性的丑态。 这是医者的本分。 “我见王十少脚踝肌肤粗糙黝黑,不同于小腿上的,很明显是长期无衣物覆盖的缘故。 足三阴都在外踝处,若是足三阴虚寒,就会导致外踝发热难耐。从王十少的肤质看,他这种状况已经多时了。 我当时就提醒他,应该请医生看看,免得酿成大祸,轻则发痿症,重则夭亡。不成想,王十少和于小姐当我危言耸听。 如今病发,正是应了我当时的诊断。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请位老中医来瞧瞧,亦或者请西医问诊。”顾轻舟不徐不疾,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王家满屋子的长辈,此刻面面相觑。 感情于阑歌口中险恶的诅咒,只是人家的望诊。 “平野小姐,您能望而诊断么?”一位中年人站起来,问顾轻舟。 这位中年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青灰色的夏布衬衫,同色西裤,袖口挽起来,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 他生得浓眉大眼,双目炯炯,俊朗又英气十足。 “叫我蔷小姐吧,我不姓平野。”顾轻舟纠正道,“我的确会看一些小病。” “康家三房的小姐康晗,就是我老师治好的。我老师家学渊源,从小师从名医,望其形知其病所在,老师不说八成把握,也有五六成了。”叶妩连忙道。 王家众人看顾轻舟和叶妩,全是不相信,觉得叶妩吹牛。 中年男人就道:“如此,犬子的病就拜托蔷小姐了。” 顾轻舟错愕:“犬子?” “是,在下王游川,王璟乃犬儿,有劳蔷小姐了。”王游川道。 顾轻舟听叶妩和叶姗说过,王家实业庞大,因为四老爷王游川擅长经营。 在他们口中,王游川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智谋过人,将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只是,王璟都二十出头了,怎么这王游川看上去不过三十一二的模样? 顾轻舟又看了他一眼。 她的狐惑,王游川也明白,他道:“某生得年轻了些,确确实实是王璟的父亲。”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 她准备说什么,又听到了脚步声。 原来,王家去请的西医,已经到了。 西医拿出仪器,对王璟进行了诊断,然后道:“很难说是什么病,可能是神经炎,也有可能是重症肌无力,赶紧送去医院,我手上没有仪器,没办法给他治好。” 于阑歌突然跳起来,大声道:“不要,不要送哥哥去医院,当年姨母就是在医院,再也没出来。” 王璟的母亲、王游川的发妻,是得了癌症住院,拖了几个月去世的。 那是十年前,当初的西医院还不被人接受,故而王家和外界都说,是王游川执意送妻子去医院,害死了她。 王游川当时承受了很大的误会。 如今于阑歌在说这话,他就为难看了眼西医:“能在家里治疗么?” “王老爷,我也跟您交个底:这个就是中医里的痿症。痿症并非急性病,老祖宗的治疗办法并不输给西医西药。若是你们执意不送医院,换个老中医来瞧瞧,也未尝不可。”西医道。 这位西医虽然留洋,却对人人喊打的中医,保留几分好感和信任。 前不久,江南有位女神医,她的事迹是真实的,这给了人对中医的希望。 只可惜,那女神医好似被炸死了,如今尸骨无存。 “不送,我们不送医院!”于阑歌大声叫道。 她人小小的,嗓子也是尖细的。 可能是太过于伤心,她的小细嗓子没了之前的尖锐,反而添了沙哑,楚楚可怜。 “送医院吧,老四。”旁边另一位长辈开口,“你瞧瞧这情况,危急成了这样,别耽误了孩子。” “是啊,四叔,如今还是西医可靠。” “小十现在不能动,还瞪着眼睛,怎么看都吓人,还是送医院要紧。” 众人七嘴八舌。 西医又道:“送医院就要抓紧,切不可再耽误了。” “不,不行,不能送哥哥去!”于阑歌挡在王游川面前,“姨父,您不能害死哥哥。” 王游川面色阴沉。 一直没有开口的叶姗,出声呵斥:“你这叫什么话!” “原本就是。” “好了!”王游川低喝。 他跟西医出来,问西医能否把仪器搬过来,王家愿意多出钱。 西医说搬不了,仪器太重了。 “照这么说,你们还不如中医呢!”于阑歌指了医生的鼻子,小小的人儿几乎要跳起来,“没有仪器,你们就不看病,那到底你们是医生,还是仪器是医生?” 西医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王家的人也略有所思。 屋子里顿时沉默,只有医生略粗的呼吸。 “太刻薄了。”顾轻舟主动开口,说于阑歌,“医生上门是救命,不是受你们羞辱的。” 医生就看了眼顾轻舟,眼底流露几分感激之情。 于阑歌看着顾轻舟。 她心中有一口气,怎么也发泄不了,却没有开口。 “要不,等中医来了,看看再做诊断?”西医问王游川,“你们两下比较,再决定要不要送医院。” 王游川迟疑,半晌才颔首同意。 叶妩想说,她的老师可以治好王璟的,然而王家这态度,于阑歌又在中间搅合,叶妩就不太愿意开口。 五分钟左右,来了一名老中医。 老中医诊断之后,说:“此乃足三阴虚,从而精血不藏。精血不足以润养筋骨,导致痿痹。可以调养,不过非一日之功。” 病症是确定了,就是足三阴虚导致的。 “若是治好了,我哥哥是不是能跟从前一样?”于阑歌又跳出来,问道。 老中医颔首。 于阑歌眼珠子转了转:“那万一” “万一治不好,大概是要终生卧床,这双腿应该是动不了了。”老中医道。 于阑歌顿时惊恐了起来。 她转脸去看王游川:“姨父,这个老头子没有把握,不要他治!” 众人错愕。 老中医脸上浮动愠怒。 顾轻舟心中却咯噔了下。 她不由自主看了眼蔡长亭,却见蔡长亭也在看她。 他们彼此眼底,都有相同的神色:这个于阑歌,别有用心。 果然,他们就听到了于阑歌继续道:“叶家姐姐们都说了,蔷小姐的医术才是最好的,让她给我哥哥治。” 满屋哗然。 顾轻舟不免摇头笑了笑。 果然如她所料。 第835章 占有欲 第835章 占有欲 于阑歌七岁就在王家。 她父母身体都不好,她生下来才四斤多,却也耗尽了母体所有的精血。 她生下来不到三个月,她母亲去世。 父母感情深厚,她父亲不曾再娶,聘请乳娘养育她,直到她七岁时,父亲亦病逝。 姨母见她可怜,将她接到了自己身边。 七岁的于阑歌,看上去只不过四岁孩子大小,姨母心疼极了,格外偏爱她。 她的姨母表兄王璟,也非常疼爱她。 而后姨母去世,姨父执掌庞大的王氏家业,疏于对孩子们的教导,她和表兄相依为命。 表兄很疼她。 于阑歌从那时候就想过,她这一辈子都要在王家。 从七岁进了王家的门,她就是王家的人了。 可世事不如人愿,她慢慢发现了表兄对她毫无爱情,有的全是兄妹亲情。 表兄从十四岁开始,就爱上了叶姗。 叶姗性格活泼,长得窈窕高挑,面色红润白皙,于阑歌因为身体的缘故,始终长不高,而且终年蜡黄着脸,总比不过叶姗。 不仅黄,黄中还泛青,素颜的她甚是难堪。 她开始打扮自己。 十三岁,其他女孩子尚且懵懂,于阑歌就学会了保养。 只可惜,她的身体遗传了父母的羸弱,怎么调养也不争气。她如今都十八了,仍是十四五岁小女孩的模样。 她非常泄气。 叶姗一再拒绝她表兄,给了她希望,然而她又发现,身边总有很多漂亮美丽的少女,围着她表哥打转。 这几年,于阑歌没少痛苦。 现在,王璟生病了,他有可能永远躺在床上,那么他就永远都是她的了。 成了瘫子的王璟,叶姗更加不会喜欢他,其他女郎也会纷纷离去,只有于阑歌陪伴左右。 故而,于阑歌绝不会同意王璟去医院。 她甚至不同意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来治疗王璟。 她看准了顾轻舟。 她想:“这个年轻的女人,既然她说出了我哥哥的病情,那么让她来治,至少把我哥哥治个半身不遂,也能逞了我的心意。” 她坚持要顾轻舟来治。 她还激怒叶姗和叶妩:“二姐、阿妩,你们不是说了嘛,蔷小姐不是诅咒,而是医术。 她能看得出来,就说她的医术比老大夫还厉害。既然这样,何不就请她来治?” “这不是胡闹吗?”老大夫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顾轻舟,恼怒道。 西医虽然对顾轻舟有好感,也听闻过江南第一神医是个年轻女人,可并不是所有年轻女人都能治病。 故而,西医劝诫顾轻舟:“这位小姐,人命关天呐,您要多思量。” 他是好意,怕顾轻舟陷入僵局。 顾轻舟笑了笑:“多谢您,我会思量的。” “蔷小姐,您给不给我哥哥治?”于阑歌眼泪连连。 被泪水洗去了脂粉,她一张小脸更加可怜兮兮的,叫人不忍拒绝。 “四房可就小十一个孩子,你们胡闹,难道是要断了老四的香火吗?” “还是先请叶小姐们出去吧,王家的事王家自己拿主意。” “老四,你说句话啊。” 众人七嘴八舌,明显是不信任顾轻舟的,觉得孩子们荒唐。 四老爷王游川却看了几眼顾轻舟。 他心中有点动摇。 “姨父,您就听我的吧!”于阑歌拉住了王游川的衣袖,“姨父,您别做两个错误的决定啊!” 于阑歌最清楚她姨父的薄弱。 王游川爱妻生癌,是他不顾一切将妻子送到了西医院。 那时候西医院尚且罕见,合族反对他,他却固执己见,最后他妻子去世了。 这些年,王游川时常为了这个而后悔。于阑歌精明,抓住了王游川这个痛处,那么再精明的男人,也会做出错误的决断。 王游川的心魔,他是克服不了的。 “姨父,不信您问问二姐,她都知道蔷小姐医术高超。蔷小姐什么望病,这点就很厉害了。”于阑歌哭道。 然后,她又问顾轻舟,“蔷小姐,你一定能治好我哥哥,是不是?你这样厉害!” 年轻的女孩子,都有好胜心。 于阑歌这样的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顾轻舟的虚荣心一定会促使她做出肯定的回答。 只要顾轻舟回答肯定了,那么于阑歌就能把所有大夫踢出去,独留她看病。 到时候,王璟终身卧床,于阑歌的前途就稳定了。 王璟是她的,王家也是她的。 “是不是,蔷小姐?”于阑歌又追问。 顾轻舟还没有给王璟把脉,她只是看了眼王璟,又想了想老大夫和西医的诊断,故而她肯定道:“是的,我能治好他。” 众人再次哗然。 吹什么牛! 于阑歌心中更是大喜。 叶妩见其他人都怀疑她的老师,果然起了好胜心,又想起顾轻舟自己说了能治好,她“第一神医”的名头可不是空来的,故而知晓顾轻舟有把握。 既然有把握,叶妩就不容许其他人小瞧了她,叶妩道:“我的老师什么病都能治好,你们相信她!四叔,请您相信我的老师!” “四叔,要不让阿蔷试试吧?阿蔷真的有医术。”叶姗也道。 王家族人瞠目结舌。 人命关天的时候,怎么儿戏了起来? “姨父,求求您了!”于阑歌在旁边添油加醋,“姨父,您救救哥哥吧,别让哥哥被这老头治死了!” “荒唐!”老大夫气得半死,“痿痹原本就是难症,敢说自己能治好的,都是庸医!可笑,可笑!” “分明你自己才是庸医!你治不好,其他人都治不好?你不要害了我哥哥,请你出去!”于阑歌大声道。 她故意激怒这老大夫,让这老大夫不肯治疗。 最后这病,她一定要落在顾轻舟手里。 只有顾轻舟是半桶水,能治坏了王璟,又不至于让王璟去世。 哪怕顾轻舟一点医术也没有,拖延几天,延误了病情,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王璟还是要瘫痪。 瘫痪了多好,他再也不会嫌弃于阑歌了,再也不会出去勾搭其他女人了! 于阑歌是不会嫌弃他的瘫痪的。 “告辞!”老大夫果然气得甩袖而去。 其他人去追,可惜大夫收到了羞辱,断乎不肯回头,怒气冲冲走了。 于阑歌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的话,鼓励了顾轻舟、叶妩和叶姗,让她们自己爬上了高台。 “我来试试吧,别耽误了。”顾轻舟对王游川道。 看看,这就显摆上了。 “姨父”于阑歌又哭着求。 王游川想起顾轻舟能望而断病,还真的看准了,这能耐只怕远在老大夫之上。 如今这局面,先让顾轻舟稳住王璟的病情,他在另外去寻名医,才是最稳妥的。 “好,你来试试。”王游川道。 王家其他人,全部震惊看着王游川。 真的让一个年轻女人试试? 疯了吗? 第836章 震惊 第836章 震惊 一屋子人全部退了出去。 只留下了顾轻舟、于阑歌和王璟的父亲王游川。 “你一定要治好我哥哥。”于阑歌反复对顾轻舟道。 她紧张得直搓手。 “我会尽力。”顾轻舟道。 “不,是一定要治好他。”于阑歌坚持道。 王游川看了眼外甥女,声音不疾不徐:“你先出去吧。” “姨父,我不能走,我要看着哥哥。”于阑歌哽咽道。 王游川声音毫无起伏:“你先出去,听话。” 于阑歌看姨父的面色,似乎充满了阴霾,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她不甘心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顾轻舟和王氏父子,她觉得有句话应该交代,故而道:“王老爷,于小姐她” “我心中有数。”王游川打断了顾轻舟,“这个家里,很多人不希望王璟好起来,包括她于阑歌。” 顾轻舟微抬眼帘。 她顿了下,问道:“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我留下来治病?” “某不才,‘望其形而知其病’,此乃神医。蔷小姐有这份能耐,我不留您治病,应该留谁?”王游川道。 顾轻舟这才知晓,真正不拘一格用她的,是王游川,并非于阑歌的捧杀。 “您放心吧,十少爷年轻底子好,善加调养,不会留下大的病根。我现在要给他用针,还请您移步。”顾轻舟道。 王游川就去了外间。 外间的梢间里,族人们并未散去,而是嘀嘀咕咕。 王游川一出来,就有人说:“四叔,我已经派人重新去请擅长痿痹的名医,最多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又有人说:“四伯,那个女人家会治病吗,他会不会害死十哥?” “四哥,你这样太冒险了,还不如送往医院”这位话未说完,就被他妻子戳了一肘子。 送医院? 当年王游川的妻子,可是他不顾族人反对执意送西医的,结果呢? 如今再把儿子送医院,万一再死里头,王游川这辈子还有活路吗? 叶妩的大姐叶妍,把她们姊妹叫到了一边,仔细询问了这件事。 她仍是觉得叶妩冒失。 “你以前行事沉稳,如今怎轻佻了起来?你天天跟那个日本女人在一起,才如此的,是不是?”叶妍问叶妩,言语中对顾轻舟没有半分好感。 叶妍很讨厌洋鬼子,东洋的日本人也是鬼子。 她知晓蔷小姐是平野四郎的继女,就是假洋鬼子。 好好的中国人不做,非要认贼作父,这种假洋鬼子比真鬼子还要讨厌! “老师不是日本女人,她也解释给你们听了。”叶妩向着顾轻舟,“大姐,她真的会治病,康晗就是她治好的。” “治病?还中医?她多大年纪啊?”叶妍连声发问。 叶妩抿唇,显得很委屈。 叶姗对顾轻舟的医术也没有把握,故而她沉默,没有帮顾轻舟说话。 “二妹,你应该多带着阿妩,别让她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叶妍又数落叶姗。 “大姐,您不用这样吧?哪怕阿蔷没有医术,人家还是好心的,她对阿妩不错。”叶姗道。 “看看,你们全被那个假日本女人收买了,还敢说她没有心机?”叶妍认定了顾轻舟不是善良之辈。 短短几分钟里,叶妍就给顾轻舟定了性:认贼作父、心机重、装医术。 “四叔也是糊涂,真让她给小十治疗。”叶妍道。 大家族生存,有条暗规则大家都铭记:不要过多伸手去管其他房内的事务,颇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意思。 王璟是王游川的儿子,王游川同意顾轻舟治疗,其他人劝劝也就算了,根本不会尽力去阻拦。 众人恪守本分,过自己的小日子。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四叔的心魔只怕是去不了了。”叶妍道。 四叔那般精明,唯独在治病这件事上犯糊涂,还不是因为当初他的错误决定,让四婶死在医院了吗? 如今在王璟,四叔可谓谨慎小心,完全没有商场上的杀伐果断,连用阿蔷治病这种幼稚的决策都能做。 “当年的事,根本不怪四叔。”叶姗听她姐姐提到了心魔,忍不住辩解,“若不是四叔,四婶会死得更快,而且更加痛苦。她可是得了癌症。” “你怎么知道?也许,中医就治好了?”叶妍不屑一顾。 叶姗气结。 叶妍又说顾轻舟:“王璟去咱们家做客,她就提到了人家的病情,可见这女人处心积虑要巴结王家,你们都当心点,别做了她的垫脚石。” 叶妩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刻,叶妩真想把顾轻舟的身份说破,堵住她大姐的嘴。 忍了再忍,叶妩才没有说什么。 她告辞了叶妍,留下叶妍和叶姗姊妹俩说话。 她刚走出来,就听到叶妍对叶姗道:“若是王璟好好的,你们真该早点订婚,姐妹俩嫁一家怎么了?还能相互帮衬呢” “大姐,你再说我就要翻脸了,我从未想过和王璟订婚,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叶姗厉色道。 叶妩受够了这些,她疾步回到了王璟院子。 梢间的人,嘈嘈切切,言谈都跟叶妍差不多,担心顾轻舟弄死王璟。 没有人相信顾轻舟的医术,叶妩很糟心。 “您听说过天下第一神医的顾小姐吗?” “第一神医?不是慕宗河吗?” “那是之前,后来顾小姐超过了慕宗河。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若是她来了,说不定真能治好小十呢。” “可惜了,她被炸死了。” 这个瞬间,叶妩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神医就站在他们面前,竟无人知晓。 叶妩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两个小时后,顾轻舟从里卧出来,已经是浑身汗透,后背一大片湿濡。 她对王游川道:“令郎已经清醒了,你们可以去看看他。留个主事的,我要开药方了。” 屋子里倏然一静。 尤其是两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顾轻舟:一个是叶妍,一个是于阑歌。 她们脸上的神色,格外震惊。 叶妍先回神,举步进了里屋,果然见之前眼睛不能动的王璟,已经气若游丝半坐着,低声说:“五嫂。” 声音嘶哑。 叶妍整个人都惊呆了:如今骗子都有这么高超的医术吗? 另一个人震惊的人,则是于阑歌。 于阑歌努力瞪大了眼睛,使劲盯着王璟看,生怕看错了。 居然活了? 于阑歌的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明明是她让阿蔷来给王璟治病的。 为什么阿蔷治好了?这么难的病,她一个女人家,凭什么就能治好了? 于阑歌不敢相信。 “不,不是真的。”于阑歌低喃,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一旦王璟好了,他就不再是她的,也不只是她的了。 第837章 气晕了 第837章 气晕了 叶妍尴尬。 她之前还说顾轻舟是骗子,一转眼人家真治好了王璟,让王璟暂时清醒了过来。 “真好了!”叶妍走上前,坐到了王璟床边,问,“小十,你感觉如何?” “我难受”王璟吐字缓慢,却也能说话了,至少脑子是清楚的。 这就是说,他好转了。 叶妍错愕看着她。 其他人也挤进来,七嘴八舌问问题,都被叶妍和她丈夫拦住了,道:“小十刚醒,要清净,你们都出去吧,都出去吧!” 众人确定王璟是醒了,怕打扰了他,重新发病,故而纷纷退了出去。 一走出来,大家就炸开了锅。 “针灸厉害,还是中医管用!” “不是中医管用,中医还那样,一般的病都治不好。要我说,是那个女人厉害!” “日本人吧?日本的医术就是了不得。”有个人感叹。 在他心中,异族的东西更加神秘莫测,更有效果。 “什么呀,人家说了她不是日本人,她叫阿蔷,不是平野。” “那还是中医。” “对对,还是中医。这女人真了不起,若是司少夫人没死,不知道她和司少夫人谁更加厉害?” “还是司少夫人!人家是第一神医!” “乱世出妖孽,你瞧瞧这世道,女人都会医术了,还一连出好几个医术高超的,真是乱了套。” “女人怎么了?女人哪里不如男人了?”念书西学的小姐不高兴了,大声反驳。 整个梢间乱哄哄的。 叶妩听着这些话,唇角微翘,心情好极了,好像是在夸她。 此刻的叶妩,恨不能所有人都夸她的老师。 可惜她姐姐叶妍没出来,她很想看看姐姐此刻的脸色。 肯定很精彩吧? 叶妍没出来,于阑歌却是出来了。 于阑歌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她愣愣看着前方,目光里毫无焦距。 “是我促使了阿蔷去治疗哥哥。”她喉间泛出了腥甜。 王璟醒了。 这种痿痹,应该昏迷很久的,王璟现在就能说话,说明他这个病没有大碍。哪怕现在再换个大夫来治,也能慢慢调养好。 “不,不可能的”于阑歌仍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呢? 一个生得那般明媚的女人,理应是个花瓶草包,为何她能有那等的医术? 于阑歌不敢相信。 “哥哥醒了,我怎么办?”于阑歌自问。 她喉间的腥甜越发浓烈。 “平野蔷,她凭什么这样厉害?”于阑歌眼前开始发黑。 平野蔷毁了她的理想。 “她只是个年轻女人,她不可能会治病的,到底是谁?”于阑歌给自己钻了个死胡同。 平野蔷,平野蔷,这几个字在她耳边徘徊,最终眼前发黑,于阑歌陷入了昏迷里。 “阑歌怎么了,阑歌?” “快快快,搀扶起来吧。” 王家的七婶母,最是伶俐通透,看不惯于阑歌要挟王游川,此刻不阴不阳道:“小十醒了,阑歌反而气昏了,果然女人的心思不可猜测。” 众人揣摩这话,都露出了深意的表情。 隔壁梢间里的顾轻舟,正在给王璟开药方。 “足三阴虚导致的痿痹,阴虚者,气不能达于周身,故而气鼓动血液运行无力,气血不足不能荣养筋骨,就形成了痿痹。”顾轻舟道。 坐在顾轻舟旁边的,是王游川。 蔡长亭跟在旁边。 王游川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儿子,而是招待好大夫。 他知道以后的复诊,都少不了请顾轻舟,要给予大夫极大的尊重。 “他已经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瘫痪的可能性很小?”王游川问。 顾轻舟颔首。 王游川的脸上,浮动几分喜悦。 他舒了口气,再三道:“蔷小姐妙手回春,多谢您了。” “医者本分。”顾轻舟道。 然后,她给王璟开了药:“参芪三钱,归身一钱、茯苓二钱、麦冬二钱、黄芪三钱、陈七七分、甘草五分。” 她写完之后,给了王游川看。 她说:“这是补气为主的。气乃血之主帅,气足则血动。” 王游川颔首。 顾轻舟又道:“每日一剂,一共喝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再来复诊。” 王游川再次道谢。 顾轻舟突然又叮嘱他:“王老爷,这药经过谁的手,您要看清楚了,可别叫人偷梁换柱。” 坐在旁边的蔡长亭,就直接道:“比如您那位外甥女。” 顾轻舟咳了咳。 蔡长亭笑容温柔,一派倜傥风流,笑着对顾轻舟道:“阿蔷,医者应该无所顾忌,知无不言。” “我会教导那孩子的。”王游川道,“蔷小姐放心,我不会辜负您千辛万苦将犬儿救活。” 顾轻舟微笑颔首。 开了药方,顾轻舟走出来。 王家的族人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热情极了。 顾轻舟刚开始进来的时候,他们可是一个个冷眼旁观的。 “蔷小姐,中医果然厉害。” “蔷小姐,您这是师从哪位啊?您知道么,江南也有位神医,是司家的少夫人,您和她可是同门?” “不会那么凑巧吧?” 蔡长亭就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拱手笑笑:“诸位,我失礼了,今天实在有点累。” 叶妩和叶姗姊妹走过来,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王游川派人送顾轻舟。 顾轻舟就说不用。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和蔡长亭乘坐叶妩的汽车,叶妩跟她姐姐叶姗乘坐一辆。 蔡长亭语气悠闲:“再这样放纵自己,只怕你的名声要藏不住了。” “我又不是什么烂名声。”顾轻舟道。 “夫人不想有这些麻烦。”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了笑:“是啊,没有这些麻烦,我随便塞给哪个权贵联姻,都是一桩好买卖;假如有了这些,那么旁人娶了我,也要承受世俗的目光,是不是?” 蔡长亭摇了摇头:“阿蔷,你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 “我没有把人心想得坏,我只是不够天真而已。”顾轻舟道。 蔡长亭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阖眼打盹。 她着实疲乏了,对蔡长亭道:“我睡一会儿吧。” 蔡长亭不再出声。 车子到了府邸门口,蔡长亭才推醒她。 下了车,顾轻舟看到蔡长亭猛然一转头,朝西南墙角望过去,目光一紧。 顾轻舟也望过去。 她想起了什么,心也是一缩。 第838章 刺杀 第838章 刺杀 蔡长亭的警惕,让顾轻舟下意识想到了司行霈。 是不是司行霈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不太像司行霈的作风。依照司行霈的性格, 他肯定会半夜翻墙的,而且他也绝不可能叫蔡长亭发现了。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心也慢慢归位。 “怎么了?”顾轻舟问蔡长亭。 蔡长亭道:“没事,好像看到了探子。不过这种事也常见,毕竟这是靠近督军府。” 顾轻舟哦了声。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顾轻舟先去更衣梳洗。 她全身都是汗味。 幸而和蔡长亭是冤家对头,若是其他人,她真不好意思跟人家坐同一辆汽车回来。 顾轻舟洗了澡。 叶妩和叶姗姊妹俩也过来了,在她房间里等候她多时。 顾轻舟一边擦头发,一边和她们说话。 “阿蔷,这次多亏了你。四叔明辨是非,其他人就难缠了。王家人多口杂,又有于阑歌添油加醋,若是你治不好王璟,‘咒死王璟’这帽子非要扣在督军府头上不可。”叶姗道。 叶姗说罢, 又道,“父亲已经知晓了,他说要亲自感谢你,明晚请你吃饭。” “不是单独吧?”顾轻舟问。 叶姗突然静了下。 她回想了下叶督军的话,好像是要单独请阿蔷的。 “这个”叶姗迟疑,“我回去再问问。” 她想到这里,又看了眼阿蔷。 父亲总要结婚的,假如他能娶了阿蔷,那么 叶姗又觉得不可能,毕竟阿蔷比她还要小。 对于自己熟悉的人,叶姗更加能接纳,她至少知道阿蔷的脾气和人品,比那些恶毒的继母强多了。 “不会是单独的,肯定是家宴。”叶妩接腔。 叶姗笑笑。 话传到了,叶姗就先走了。 叶妩轻轻拍了下顾轻舟的胳膊,道:“老师,你别担心,我父亲没那个意思。哪怕他有,我也会劝他的。” “好。”顾轻舟笑了笑。 叶妩又跟顾轻舟说,之前王家人人怀疑她,然后看到了王璟醒过来,纷纷改了口风。 实在太高兴了。 “尤其是于阑歌,她都气昏了,是真的昏死了过去。”叶妩道。 说起于阑歌,叶妩又说,“我原本不讨厌她的。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前途,居然想要十哥永远瘫痪,这就有点恶毒了。老师,您觉得吗?” “瘫痪对一个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于阑歌这招,的确是恶毒。”顾轻舟肯定了叶妩的话。 “四叔这次不知会怎么处理她。他常年打理家族生意,不仅十哥没有教好,于阑歌也没有教好。”叶妩道。 叶妩觉得,那两个孩子不成器。 顾轻舟道:“估计会处理吧。” 叶妩想了想,于阑歌这次是想要伤害王璟的命,王家不会轻饶她的。 明面上不处理,暗地里也会想办法的。 “老师,他们还说了江南的司少夫人,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您的名声。”叶妩高兴道。 她与有荣焉。 顾轻舟也抿唇微笑。 她也没想到,太原府的人竟然还知道她。 “我师父肯定很高兴。”顾轻舟对叶妩道,“假如机会成熟,我的身份能见光了,我一定要告诉世人,谁才是我的师父。” “谁是你师父?”叶妩问。 “他叫王治。”顾轻舟道,“他不是慕宗河,他是北宋年间王氏神医的传人,他的家学和能力,远胜过慕宗河,他才应该是第一神医。” “王治?”叶妩想了想,“我知道慕宗河,但是我没有听过王治。” “并不是所有才能的人都可以扬名天下的。”顾轻舟道。 两个人说着话,时间就到了晚上。 叶妩请顾轻舟去她那边,她去做些凉粉,当做两个人的晚膳。 毕竟太热了,谁也吃不下主食。 顾轻舟就道好。 她对叶妩道:“我今天得早点回去,之前到府邸门口的时候,好似听到了密探。” “什么密探?”叶妩问。 顾轻舟说:“不知道,不过一切都要当心。我最近可是得罪了人。” 前不久得罪了金家,今天又得罪了于阑歌。 顾轻舟行事无愧天地。 只有中庸平乏的人,才会不招记恨。顾轻舟行的,是实实在在的正义,故而她招来仇敌,也是情理之中。 每件事都有双面的,她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必然会得罪另一边的人。 顾轻舟从不为难自己。她不认为对方做错了,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每个人都需要立场。 “金家吗?”叶妩蹙眉,“金家可不敢。” 叶妩自己弄晚饭,顾轻舟在旁边帮忙。 两个人很快就做好了,像平常人家的姊妹,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快到了晚上十一点,顾轻舟对叶妩道:“我得回去了。” 叶妩依旧将她送到角门处。 顾轻舟过了角门,心中俨然是闪过一些寒芒,莫名其妙心中发紧。 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她刚刚走过甬道,回到了平野四郎府邸的角门旁边时,听到了一阵枪响。 枪声震天,一共响了七八发。 顾轻舟浑身的寒毛林立。 她急促打开了门。 门的背后,是蔡长亭。 他一袭黑衣,站在角落里,对着屋顶放响。 另一个身影蜷缩一团,倒在地上,已经被枪打死了。 蔡长亭见顾轻舟过来,上来用力拉住了她的胳膊:“走!” 他拉着顾轻舟,快步往回跑。 这阵动静,平野四郎和督军府的巡逻副官们,全部闻音赶过来。 顾轻舟听到了屋脊上哗啦啦的响动。 这不是副官,而是刺客。 顾轻舟头一回遇到了刺杀自己的人。以前常遇到刺杀,那都是冲司行霈来的,如今却轮到了她。 她跟着蔡长亭,头也不回跑到了蔡长亭的院子里。 关上了院门,顾轻舟才松了口气。 蔡长亭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很显然,这会儿两府都要乱了,隐约能听到人声。 顾轻舟跑得太快,喘气不匀,她问蔡长亭:“是冲我来的?” “是。” “金家的人?” “是金家派的。”蔡长亭道。 顾轻舟沉吟,问:“是金太太还是金千鸿?” “金千鸿,金太太还没有这么蠢。况且,金太太想要杀你,不会派这么差的杀手。”蔡长亭道。 顾轻舟屏住了气。 “果然,斩草要除根。”顾轻舟慢悠悠说了这句话,语气里无尽的寒意。 她不擅长武艺,身上还没有带枪,若是蔡长亭没有发觉,顾轻舟今晚会是什么遭遇? 她抬眸,看着蔡长亭。 第一次觉得,他的美艳并不像有毒的罂粟。 第839章 又是她 第839章 又是她 盛夏的夜,到处都是蝉鸣,屋子里也透出几缕炙热,唯有洒在床前的琼华,宛如薄霜,带着几分虚假的凉意。 顾轻舟的眸子,就似那月华一样澄澈、冰凉。 她凝眸沉思。 远处的督军府和平野四郎府邸,全是脚步声,杂乱不堪。 蔡长亭道:“暂时不要回院子,免得还有埋伏。” “敢埋伏到这个府邸?”顾轻舟无意识问。 蔡长亭眼眸微敛,淡淡道:“又不是没有过。” 顾轻舟心头一顿。。 她面无表情。 “竟然还有过?”她若无其事道,“那我先去夫人那边吧。” “等一会,现在出去不安全。”他道。 顾轻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自顾坐下。 屋子里没有开灯,稀薄的月光似流银,铺陈在屋子里,照得家具影影绰绰。 蔡长亭和顾轻舟都没有说话。 沉默如水。 蔡长亭的呼吸是浅淡的,几乎听不到,他又是一袭黑衣,在光线幽淡的屋子里,仿佛不存在。 顾轻舟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整个平野四郎的府邸都灯火通明。 顾轻舟道:“我得走了。” 蔡长亭道:“我送你回去。” 如今这样闹腾,刺客只怕已经抓到了,顾轻舟可以离开。 敢这样大胆闯到督军府的近邻府邸,这批人应该不是太原府的。 顾轻舟问蔡长亭:“你说,这是金千鸿从哪里收买到的刺客?” “北平。”蔡长亭道,“她从天津的码头离开之后,逃到了北平。” 顾轻舟转颐看着他:“你派人跟踪她?” 蔡长亭不语。 顾轻舟又想到,保皇党手下有一大批杀手,阿静和她的教头也是其一。 这个组织极其神秘,也非常严格,训练有素。 平野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到太原府。 保皇党的杀手组织老巢,就在太原府,只是不知谁掌管他们。 不管是谁掌管,平野夫人肯定能动用其中一二。只要她能动用,那么蔡长亭也能用。 “你是不是也派人跟踪我?”顾轻舟问他。 蔡长亭仍是不答。 顾轻舟不好继续追问。 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她和蔡长亭兵分两路,把屋子上下、内外,全部检查了一遍。 没有人藏匿。 “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安心睡觉,明早等消息。”蔡长亭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今天,多谢你。”顾轻舟道。 “你是我的徒弟,为师的理应照顾你。”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了笑:“这我可不认。我们华夏的传统里,师者为尊,是父辈一样的地位。 在我看来,你更像是我的家教,用西化的观点说,你是我聘请的教书匠,报酬我也答应给了。” “算得如此清楚?”蔡长亭笑问。 他的笑容,却无往日的从容明媚,好似悬挂在唇角的弧度,那么僵硬而刻意。 “得算清楚。”顾轻舟道,“今晚多谢你相助,这个人情我承你的,以后会还给你。” “如此甚好。”蔡长亭道。 蔡长亭尚未离开,顾轻舟的电话就想了。 是叶妩打过来的。 叶妩很紧张,在电话里问:“老师你如何了?现在督军府和平野将军府邸都封锁了,甬道那边也有枪战,父亲不让我过去。” “我没事” “我打了很多电话,非常担心你,幸好那边说没有人员伤亡。”叶妩焦虑。 顾轻舟笑了笑,对她说:“我刚回来,之前在蔡长亭那边,怕假山树木上藏了刺客。等整个府邸被巡查了一遍,我才敢回来。” 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她对顾轻舟说:“老师,你要当心。已经抓到了两名受伤的刺客,估计明早就能审到主谋。” 顾轻舟道:“好,我们都睡一会儿,等明早的消息。” 翌日,叶妩早早过来。 督军府和平野将军府仍是守卫严密。 昨晚那样的事,是疏于管理。万一是刺杀督军或者平野四郎的,后果不堪设想。 叶妩通过重重守卫,到了顾轻舟身边,告诉顾轻舟说:“好险,昨晚的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叶妩诧异,“你怎么知道?” “如果估计不错,应该是金千鸿派过来的。只是,她自己也清楚轻重,拿不到证据的。”顾轻舟遗憾道。 没人会傻到自己去收买刺客。 只要金千鸿不出面,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可能给她定罪。 况且她远在北平。 “又是她!”叶妩细嫩的小手用力握紧。 “对,又是她。”顾轻舟笑了笑,“上次下药那件事,几乎毁了她的名声,她如何甘心?” 叶妩眼珠子微转。 顾轻舟拍了下她的肩膀:“可别想傻主意!那些照片要还给金家的,这是督军府答应的。现在还不能跟金家鱼死网破。” 叶妩神色松弛,无力叹气。 “我真生气。”叶妩道,“老师,我们有没有机会”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轻舟的眼底,也凝聚了寒霜:“有。金千鸿吃了这样的大亏,她还没有扳回一局,岂能善罢甘休?我们有的是机会。” “那下次”叶妩的语气很缓慢,每个字都覆盖了严寒,“一定不能再心软、手软。” “嗯。”顾轻舟颔首。 叶妩说了片刻的话,想到她父亲那边还有消息,她得去听听进展,故而先走了。 她离开之后,蔡长亭又来了。 “阿蔷,夫人请你。”蔡长亭道,“你跟我来。” 顾轻舟哦了声,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安抚她,再三说她昨晚受惊了。 “我会暗中和金太太接洽。”平野夫人道,“金家会给你一个说法。” “金千鸿呢?”顾轻舟问。 “金家会把她远远送走,由长辈来送。”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羽睫低垂。 “怎么,你不满意?”平野夫人看得出她的表情,问道。 顾轻舟叹了口气:“没什么不满意的。做了那么多错事,转身一走了之,她果然是好命。” 平野夫人眼眸微凛。 顾轻舟继续道:“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命,没生在这样的好家庭里。” 平野夫人屏住了一口气。 “阿蔷,你过来。”蔡长亭对顾轻舟道。 第840章 放出风声 第840章 放出风声 蔡长亭送顾轻舟离开。 他叹了口气,对顾轻舟道:“你别那样对夫人,她心里不好受。” 顾轻舟字字句句,念叨着落魄的困境,然而这些话,她只是随口说说,平野夫人听了却是字字诛心。 她感叹自己没有好命? 她原本应该是贵极的命,还有谁的命比公主更好? 然而,一场革命让她们失去了一切。 夫人从顶端降落凡尘,最痛苦的莫过于她。 顾轻舟伤口撒盐的行迹,着实恶劣。 “也许,她难受的,和你想象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顾轻舟笑了笑,“蔡长亭,你觉得我跟阿蘅是一样的出身吗?” 蔡长亭眉心微蹙。 顾轻舟又道:“你觉得我也是固伦公主?” “阿蔷,当心隔墙有耳。”蔡长亭低声警告。 顾轻舟嗯了声,不再提这话。 “夫人变色的,也许是担心我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蔡长亭,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公主命,我可能是假冒的,阿蘅才是血统纯正的。”顾轻舟又道。 蔡长亭对她这番言论,见怪不怪。 她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挑拨离间,亦或者无事生非。 她不信任他们。 哪怕是他救了她,她仍是对他们防备过头。 “你希望自己是哪一种?”蔡长亭问,“血统纯正还是来历不明?” “当然是血统纯正啊。像阿蘅那样,高高在上。”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了笑,仿佛没听懂她的讽刺:“那你就不要疑神疑鬼。阿蔷,夫人不会亏待你的。” “好,那多谢夫人了。”顾轻舟道。 蔡长亭送了一半,就跟顾轻舟告辞,折身回到了平野夫人那边。 而平野夫人,正在准备出门。 蔡长亭道:“夫人,要去金家吗?” “嗯。”平野夫人神色平淡,却似压抑着无边的怒焰。 蔡长亭道:“夫人,其实您不必亲自去,您去了金家也不过是生些闲气。想要让阿蔷出口气,放金千鸿回来就是了。” “回来?” “对,只要她回到了太原府,她就不会轻易饶了阿蔷”蔡长亭道。 他刚说到这里,平野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肯轻易饶恕? 平野夫人觉得蔡长亭误会了她的意思,她可不会让阿蔷吃苦头。 阿蔷的尊严被践踏,就是皇家的体面被践踏,她决不能饶恕。 她欲说什么,听到蔡长亭继续道:“只要她再次跟阿蔷对上,我们推波助澜,她会死无葬身之地,金家还寻不到半点错处。” “阿蔷她”平野夫人担心顾轻舟再次吃亏。 “死在阿蔷手里的,可不止一两个人。”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想起什么,勾唇笑了笑:“还有你。” 蔡长亭微怔,想起了那件往事,咳了咳道:“对,还有我。若不是夫人,我也要死在她手里。” 平野夫人的心情稍微好转。 “她像我。”平野夫人骄傲道,“真没想到,最像我的居然是她。” 蔡长亭微笑。 他得到了平野夫人的首肯,就去了趟督军府。 叶督军抓到了两名刺客,都是小角色,没什么可靠的情报能挖掘到。 他们常年在北平活动,这次是有人出了高价,他们才不知死活到了太原府。背后收买他们杀人的,是情报贩子,他们也不知主谋是哪一位。 “督军,能否帮个忙?”蔡长亭问。 此事关乎顾轻舟,叶督军也答应过,治好了王璟,叶家承顾轻舟的情分。 蔡长亭开口了,叶督军就点点头。 “能否放出消息,就说抓到了北平的刺客?”蔡长亭问。 叶督军问:“此举何意?” “督军能否照办?”蔡长亭问。 叶督军想了想,问他:“是否要把北平的主谋逼回来?” 蔡长亭心中一顿。 叶督军知晓金千鸿去了北平? 蔡长亭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太原府情报最通达的,应该是叶督军。 “是。”蔡长亭如实道。 “这是阿蔷的意思?”叶督军又问。 “是。”蔡长亭道。 叶督军蹙眉,不知年轻人要做什么,故而道:“也好,就如她所愿吧。” 很快,叶督军府就放出消息,说督军府抓到了刺客,刺客是要刺杀督军的,却差点误杀了督军府的家教阿蔷小姐。 叶督军很生气,用酷刑审讯了刺客,知晓刺客是北平派过来的。 为了追根究底,叶督军打算派人去北平,找到那个情报贩子,再顺藤摸瓜寻到敌人。 “肯定是她,肯定是!”最近几日到处寻找金千鸿的金太太,闻讯就判定。 什么“差点误伤”了阿蔷小姐? 那些人,就是冲着阿蔷去的。 “去北平找。”金太太当机立断,“把她给我带回来。” 金家为了找金千鸿,分散了人力,如今聚集北平,约莫两天就找到了。 金太太送她出去,就是觉得她在太原府不能见人了,总不能天天把她关在家里吧?如今想想,还是关在家里更安全。 在金太太眼皮底下,不至于酿成大祸! “我们跟督军府只是谈拢了,还没有真正拿到你那些不雅照的照片和底片,你竟敢这般糊涂!”金太太深夜接到了金千鸿,就扇了她一巴掌。 “娘!” “住口,给我把她的嘴巴封起来。若是再不听话,干脆割了她的舌头。”金太太冷冷吩咐。 金千鸿吓得半死,缩着肩膀不敢动弹。 金太太怒极攻心,良久才缓过劲来,派人对金千鸿严加看守。 蔡长亭和叶督军很快就知晓金千鸿回到了太原府。 “回来好。”蔡长亭将此事禀告了平野夫人夫人,“金太太以为她女儿回来就安全了,让她做几天美梦也未尝不可。” 平野夫人笑了笑。 明眼人都知道,金太太囚禁爱女,看似是惩罚,实则是保护。 只怕这份苦心,金千鸿是理解不了的。 “做父母的都难。”平野夫人感叹道,“看看金千鸿,再看看阿蔷和阿蘅,谁把母亲的苦心当一回事呢?” “金千鸿怎么能跟您的女儿比?”蔡长亭笑道。 平野夫人也露出了微笑。 的确,她的女儿更像她,比较优秀。阿蘅不说,单说阿蔷,远胜过金千鸿百倍。 “谁都别想一走了之,不错。”平野夫人笑道。 他们说着话,有密探进来,对蔡长亭耳语几句。 蔡长亭的脸色略微收敛。 “怎么了?”平野夫人问他。 “有人又到太原府来了。”蔡长亭道。 “谁?”平野夫人问。 第841章 司行霈的狠辣 第841章 司行霈的狠辣 有人再次来到太原府。 能让蔡长亭上心的,平野夫人目前只能想到一位:司行霈。 平野夫人不等蔡长亭回答,问他:“是司行霈?” 蔡长亭颔首:“夫人睿智,的确是他。” 司行霈弄了那么大的跑马场做飞机场,太原府该知道的人全知道了。 所以,多少眼睛盯着那边。 他又来了,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他每次进城之后,再想要监视他就很难了。 蔡长亭的密探,派出去两次,消失了两次,全被司行霈秘密处理掉了。 想要监视他,难于登天。 这就是为何蔡长亭不太高兴。 “再派人盯着他,给我盯劳了,他一举一动都要汇报。”平野夫人道。 想到司行霈,平野夫人也是糟心。 若是普通男人,她早就派人杀了他,带走顾轻舟。 可惜,司行霈那边无法下手。 再或者用点计谋,也能顺利离间顾轻舟和司行霈,可顾轻舟老谋深算,狡猾多端,根本无法掌控他。 平野夫人不敢收服司行霈。 司行霈的野心不小,这点大家都知情。而且他这个人无情无义,若是最后被他窃取了胜利,平野夫人得不偿失。 这种无法驯服的猛兽,放在身边太危险了。 “这很难,夫人。”蔡长亭道,“派人过去,无非就是再牺牲几个人。” “那也要派过去。”平野夫人道,“他这么个大活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还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岂不可怕?” “要不要让叶督军也派人盯着?”蔡长亭问。 问完了,他又感觉自己有点蠢:叶督军只怕早已派人盯着呢。 估计下场跟蔡长亭的人一样,多半是死不见尸。 叶督军暗地里,估计也给司行霈下过绊子。 “咱们自己盯着即可,没必要惊动督军。”平野夫人道。 叶督军和司行霈都是一方军阀,万一他们结盟了呢? 平野夫人处处警惕。 “是。”蔡长亭道。 他立马重新部署,安排眼线去监视司行霈的一举一动。 司行霈到了太原府,顾轻舟就接到了程渝的电话。 她房间的电话,早已被蔡长亭监听了。 程渝很高兴对顾轻舟道:“你来不来?阿霈过来了。” 听这口音,程渝好似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的梁桥。 蔡长亭已经知晓了司行霈未曾失忆,如今再看程渝,也觉得对方不简单。 “高桥也来了。”程渝继续说。 蔡长亭微愣。 高桥荀吗? 司行霈何时勾搭上了高桥荀? 平野夫人让顾轻舟和高桥荀多接触,是有目的。 平野四郎怀疑高桥荀的父亲的忠诚,这里面牵扯太多了。 高桥荀的父亲,可能是个叛国者,他的心并不在日本军方,他可能贪恋华夏的文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这点,还没有得到证实,只是猜测。 “我今天走不开,还要温习功课呢,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明天的功课比较重。”顾轻舟道。 程渝很失望。 “那你什么时候来?”程渝问,“我们要搬家了,阿霈会找个更大的园子。” “那等你们搬好了家,我再去不迟。”顾轻舟笑道。 电话就挂断了。 蔡长亭等了一天。 翌日,他依旧教顾轻舟学习日语,显然顾轻舟没什么心思了。 蔡长亭问他:“是不是司行霈来了?要不要我放你一天的假?” “真的?”顾轻舟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阿蔷。”蔡长亭却突然收敛了神色,肃然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顾轻舟不解。 “你和司行霈”蔡长亭道。 顾轻舟道:“难道夫人的大业完成了之后,我也要老死家门吗?还是说,你仍没有死心,想要我去跟叶督军联姻?” 跟叶督军联姻,是蔡长亭带顾轻舟北上的目的之一,也是最表面的目的。 亦或者说,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叶督军,叶督军只是跳板。 “当然没有。只是,司行霈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利还是弊,说不清楚。”蔡长亭道,“夫人不希望你再跟他来往。” “我会说服夫人的。”顾轻舟笑了笑,“我是你们的固伦公主,不是你们的伎女,随便用来笼络人家的工具,对不对?” 蔡长亭脸色阴沉。 他良久不语。 很多时候,顾轻舟说话是非常狠辣的,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专往人心中最痛的地方戳。 比如她说什么伎女,并非贬低自己,而是在骂平野夫人是老,鸨,蔡长亭是龟,奴。 很多时候,不用仔细听,都能知晓顾轻舟那狠辣的暗示。 顾轻舟笑道:“既然如此,我会跟夫人谈谈的。今天放假吗?” “放假。”蔡长亭道。 顾轻舟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走到了门口,她转过脸笑对蔡长亭道:“别担心啊,你们的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金家是保皇党之外。我能告诉司行霈什么呢?” 蔡长亭隐没在阴影里,没有回答。 顾轻舟又道:“再说了,司行霈不记得我了,我只是个普通朋友,去看看程渝罢了。” 撒谎! 蔡长亭略微颔首,没有戳破。 顾轻舟就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蔡长亭看了看时间,派去监视司行霈的两拨人,应该有一拨回来传递消息的。 如今,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人回来,说明这两拨人已经没了踪迹。 他们跟蔡长亭从前派出去的密探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蔡长亭格外烦闷。 他觉得很闷热,就解开了两粒纽扣。 打开纽扣,就能露出他胸口那些狰狞的伤疤,蔡长亭不动声色重新扣上。 他喜欢黑色的衣裳。 黑色能把整个人的视线缩小,旁人看他的时候,就无法判断他身体的强壮程度,只感觉他消瘦斯文。 其实,他根本没那么单薄。 黑色显瘦,这个道理女人都懂,却不会联想到蔡长亭身上去。 “混账!”烦躁越来越浓烈,蔡长亭猛然讲满桌的书籍全部推到在地。 太原府他们经营了多年,却在初来乍到的司行霈身上占不到便宜,简直屈辱! 第842章 你是属狗的吗 第842章 你是属狗的吗 顾轻舟赶到程渝的公寓时,远远听到了程渝的笑声。 笑声清脆愉悦。 顾轻舟唇角微挑,也不知不觉添了笑容,敲开了门。 来开门的是司行霈。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抱入怀中。 “哎哎,注意点,我们还在呢!”程渝在后面大喊。 顾轻舟就抵住了司行霈的胸膛,去看他的脸。 他邪魅俊朗的五官,丝毫没有改变,尤其是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全是浓郁的深情,望着顾轻舟。 “想我没?”司行霈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垂,然后凑在她耳边问。 炽热的气息,让顾轻舟身上一酥,差点软在他怀里。 她抬眸,清湛的眼眸里全是浓郁的情愫,道:“想了。” 司行霈用力,更加搂紧了她。 “咳咳!”程渝又在咳嗽。 司行霈回眸,锋利扫了程渝一眼,这才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看了眼屋子。 客厅凌乱,除了程渝和司行霈,还有另一个男人高桥荀。 “搬家吗?”顾轻舟问。 “要搬了。”程渝道,“我们已经买好了新房子。” “是我买了新房子,不是我们,你是死皮赖脸寄人篱下。”司行霈纠正她。 程渝梗住。 顾轻舟失笑。 高桥荀原本挺高兴的,如今看到这一幕,情绪莫名很低落,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思想简单,心里想什么都挂在脸上。 是程渝打电话让他来的。 她让高桥荀过来帮她搬家。 不成想,顾轻舟也到了。 司行霈把顾轻舟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起门。 高桥荀望着那门,情绪惆怅。 “唉,难过呢?”程渝打趣他。 高桥荀不理会。 他连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 “我先回去了。”他浑浑噩噩往外走。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难过,只感觉泰山压顶,几乎要压垮他。 他很想寻个地方哭一场。 程渝看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心中暗骂司行霈:“缺德鬼,非要把高桥弄过来看看,惹人家小男人伤心。” 是司行霈授意程渝找高桥荀的。 目的很简单。 司行霈就为了打击高桥荀,让他知难而退,现在他做到了。 程渝又暗骂顾轻舟:“小妖精!她有什么好的?” 客厅的旁边有一面大镜子。 程渝对镜,抚了抚头发,又挺胸收腹,感觉她哪里都比顾轻舟漂亮,而且出身名门,气度高华,就心满意足的开始收拾东西了。 司行霈的里卧,传来一点动静。 程渝觉得可能不好了,气得半死,拿了钥匙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把门带得震天响。 哐当一声,也惊扰了顾轻舟。 顾轻舟连忙推司行霈:“别闹了。” “闹什么,她都走了。”司行霈亲吻着她的锁骨,口齿不清道。 顾轻舟仍是很紧张,道:“还有高桥呢” 司行霈稍微用力,咬了下她的肌肤。 顾轻舟低呼,捧起了他的脸:“你是属狗的吗?” 司行霈道:“难道不是?” 顾轻舟笑起来。 司行霈就滚到了旁边,将她搂在怀里,两个人依偎着。 “这次一到太原府,就有几个尾巴明目张胆的盯梢。我想处理干净了再去找你,不成想你倒是先来了。迫不及待了是不是?”司行霈摩挲着她柔软的腰肢。 夏衫单薄,哪怕隔着衣裳,他掌心的炙热亦能透给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 “每次都有人盯梢吗?”顾轻舟问,丝毫不理会他的手掌,声音却略带喘息。 她咬了咬唇。 司行霈的手掌,沿着她腰侧的曲线,缓慢上滑。 口中的话不停,他说:“每次都有,却没这次厉害。” 这次的盯梢,简直是急切到了一定的地步,似乎很想知道司行霈一到太原府就做什么。 “谁的人,你知道吗?”顾轻舟问他,手轻轻搁在他的手背上,试图按压住他的。 然而,她没有司行霈力气大。 司行霈一寸寸的攀爬,勾勒上了锋端,手指略微聚拢,却又不肯用力,轻轻撩拨。 “估计是那个老妖婆的人。”司行霈道。 说罢,他吻了下顾轻舟的耳垂。 只是一下。 顾轻舟浑身轻颤,心里的火都被点燃了般。 她的气息微乱,半晌才稳定了声音,说:“平野夫人?若是她的人,那么派出来的应该是蔡长亭。” “蔡长亭?”司行霈低笑,手下却猛然一紧,用力握住了她的柔软,“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他对我的女人也有了兴趣?” “他?”顾轻舟几乎想笑,同时又忍着意动,“蔡长亭的心思,可不是你我能猜透的。把他想得那么纯情,就太轻敌了。司行霈,他的心是黑的,你别以为你的女人能入得了。” 司行霈俯身,轻轻啄她的唇,动作似羽翼滑过:“怎么,你这样看得起他?” 顾轻舟从来不轻视蔡长亭。 只是,司行霈的手和唇,这样轻轻柔柔的摩挲,将顾轻舟的情念全部勾了起来。 她用力按住了司行霈的手,道:“够了,别这样!” “真够了吗?”司行霈凑在她耳边问,呼吸的炙热,让她耳根发烫。 顾轻舟咬了咬唇。 她一下子拔了头上的梳篦,让满头青丝垂落,翻滚着压倒了司行霈:“混账,你惹我!” 司行霈惊喜搂住了她的腰,扶她坐稳:“这么不经惹?” 顾轻舟俯身,用力咬在他的胸膛。 司行霈悄然褪了她的衣衫,将她的腰按坐了下去。 她的头发,飘飘洒洒满肩头,似一件黑稠,随着动作蹁跹,有华采灼目。 情到深处时,司行霈道:“轻舟,你真是妖精,拿住了我的命!” 那时候的顾轻舟,已经累得浑身无力,汗出如浆。 待一切结束时,她先睡着了。 程渝回来的时候,见屋子里没动静,松了口气。 她敲门,问:“顾轻舟,你走了没有?” 屋子里没回答。 良久之后,司行霈穿戴整齐出来了,关了门说:“轻舟睡了。” “哦。”程渝有点失望。 她又问司行霈,“那件事,你告诉她了吗?” “什么事?”顾轻舟披散着头发,睡眼迷蒙站在门口问道。 第843章 泄露的秘密 第843章 泄露的秘密 顾轻舟立在门口。 司行霈开门的响动,惊醒了她。 “坐下说。”司行霈招招手,让她出来。 顾轻舟拿了把梳子,一边打理自己的长发,一边听司行霈说话。 “什么事想要告诉我?”顾轻舟问。 “岳城有了风声,可能知晓了你在太原府的行踪,督军不相信,派了人来查。”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手顿住。 梳子卡在头发里,她似乎没力气往下梳。 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她的动作奇慢。 司行霈接过了梳子,让她转过去,亲自为她梳发。 程渝看着这一幕,惊呆了。 她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感情深厚,却不知司行霈“贤惠”到了如此程度。看他们俩的态度,似乎很随意,足见这种事司行霈没少做。 谁能想到外头霸道阴险的司行霈,对妻子这般疼惜? 程渝看着出神,都忘记了正经事。 “太原府的百姓,多半不会关心你的身份,甚至不知晓司家的少夫人是何许人也。 关心你身份的,都是那些权贵和富商。也许,你的身份很快就要被拆穿。”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吟。 司行霈又道:“督军派过来的人,很快也会查到我常跑太原府,哪怕找不到你,也能推断一二了。” 顾轻舟的心,再次紧紧提了起来。 司行霈就摸了下她的头,笑道:“傻孩子,担心什么?” 顾轻舟微微咬唇,沉默不语。 程渝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两口子恩爱,既羡慕又失落。 若她不试探自己的丈夫,也许他就不会背叛自己,那么他们也可以 不不,既然他一试探就出轨,意味着所有的恩情都是虚假的,他内心深处仍是不甘寂寞,这跟司行霈和顾轻舟不同。 听到司行霈的话,程渝插嘴:“对啊,顾轻舟你担心什么?你又没犯法。你炸死了还是没炸死,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怕岳城军政府作甚?” “我不是怕”顾轻舟终于开口。 司芳菲和司慕的死,跟顾轻舟无关,此事司督军也明白。 况且,司督军也跟她说过,以后不会善待她的。 可她心中仍是难过。 督军是唯一给过她父爱的人,虽然短暂了些,却是很难得的。 如今顾轻舟的死遁,明明是逃避流言蜚语,在司督军看来,也许是对司家的戏弄吧? 她在司督军心中,更是一落千丈了。 她又叹了口气。 “不怕?不怕为何要担心?”程渝问。 顾轻舟道:“你不明白的。”再叹了口气。 她的经历,程渝是绝不会明白的。 程渝茫然看着她:你都不说清楚,能明白才有鬼咧! 司行霈扶了下顾轻舟的鬓角,笑道:“再叹气可就要老了。” 他将她的头发梳理顺滑,像一段流瀑披散肩头,有淡淡清辉,心满意足吻了下她的头顶。 “走吧,去园子看看。”司行霈道,“争取明天能搬过去。” 顾轻舟说好。 她和程渝、司行霈连夜去看了司行霈新买的园子。 新宅比不上太原府望族们的豪宅,却也是独立一栋小楼,三层,上下十来间房,有个高大的院墙,把外界阻隔。 前后都有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约莫十平米,种满了花草树木,盛夏的时节郁郁葱葱,花木繁盛。 “挺不错的。”顾轻舟道。 “我要三楼。”程渝道。 司行霈拒绝:“一楼都是你的,二楼三楼我有用处,你平时没事不要上楼。” 程渝翻了个白眼。 她觉得司行霈苛待她。 不过,她已经接到了她哥哥的电报,司行霈派了八千人马,开了重武器大车,护送程夫人和程艋兄弟回云南。 这些兵士和武器,价值远胜过司行霈偷的飞机。 这么说起来,司行霈还算有点良心的。 只要部队开到了云南,总有旧部会投奔,夺回昆明的督军府指日可待。 没有司行霈,程家母子四人,都是死路一条。 从这方面说,司行霈帮助了程家,程渝就不得不帮司行霈。 “小气的男人。”程渝嘟囔,然后下楼一间间寻找适合的房间。 顾轻舟就跟司行霈到处逛逛。 司行霈牵了她的手,两个人走得很慢,一间间房间的看,似乎看自己的家。 “真不错。”顾轻舟道,“这房子采光很好。” “选了很久,当然不错。”司行霈道。 他环住了顾轻舟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顾轻舟微微侧过脸。 司行霈就能亲吻到她的唇。 “是不是想带我回平城的家?”顾轻舟摸了摸他的头发。 短短的,有点扎手。 她将手指伸进去,触及他的头皮,又有点温热。 温热的肌肤,凉滑的头发,让顾轻舟心中格外踏实。 “不是。”司行霈道,“想和你退隐田园。从前说过,去苏州置办一处宅子,青砖墨瓦,你给我弹琴,我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也很想过这样的生活。 “太原府的事落定,若是顺利的话,南北统一的进度就会加大,到时候你舍得放下成功后的基业和荣耀,我们就走。”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轻舟,我什么都舍得,只舍不得你。” 顾轻舟抿唇微笑。 他们立在窗前,任由夜风徜徉,从他们身畔滑过。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花香。 司行霈一再叮嘱顾轻舟,当心那个蔡长亭。 “轻舟,我至今还没有查到他的底细。一个人能藏得这样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司行霈道。 “我知道。”顾轻舟笑道,“当初险胜了他一局,现在再想赢他就难了。司行霈,我可以赢任何人。” 司行霈笑起来。 他就喜欢她这么臭美的样子。 顾轻舟素来是低调内敛的,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会什么话都敢说。 “除了你。”顾轻舟凑在他耳边,“至今还没有赢过你。” 司行霈道:“不是赢了吗?我的人和心都归你,这还不算胜利?” 顾轻舟笑起来。 她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贴在他怀里。 两个人在阳台上说了很久的话,一直到忘了时间。 顾轻舟又想起一件事。 她顿了下,问司行霈:“这次回平城,可有什么收获么?” 司行霈就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第844章 小情人 第844章 小情人 顾轻舟想问司行霈,杀死司芳菲和司慕的凶手,找到没有。 司行霈道:“还没有什么收获。” 其实,司行霈已经有了点进展。 这点进展,除了让顾轻舟担心,没任何作用,顾轻舟需要的是结果。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 在蛩吟阵阵的夏夜,他的沉默格外明显。 顾轻舟轻轻拉了拉他的无名指,像个孩子似的,低声道:“不该问的,让你伤心了。” 司行霈一把搂过了她。 “你有玉藻的消息吗?”顾轻舟问。 玉藻是司慕的女儿,如今归颜太太养活。 顾轻舟算了算,玉藻才半岁,能有什么消息? “挺健康的。”司行霈道。 “也是,姆妈养她,我不应该担心。”顾轻舟道。 她说到这里,有句话就到了唇边,犹豫再三才问:“那督军和夫人呢?督军身体还好吗?” “最近不太好,时常生病,他上次还打电话让我去南京,做他的副将。”司行霈道。 顾轻舟心里很难过。 她甚至自作多情想,也许她的死,对督军来说可能也是个打击。 虽然说了要划清界限,督军那时候太伤心了。他有段时间将顾轻舟视为亲人,若不是关心顾轻舟,为何要派人到太原府寻她? 她又没杀司慕和司芳菲,督军知道的。 “那司夫人呢?”顾轻舟又问。 “她挺好的,倒是能扛得住,她还有琼枝。”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不想提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 “对了,霍钺有了霍拢静的消息。”司行霈突然想起这件事。 顾轻舟连忙回神,问:“她在哪里?” “在新加坡。”司行霈道,“不过,霍钺派人去找,拍回来电报说没有找到,霍拢静自己溜了。” “溜溜了?”顾轻舟错愕。 她脑子里快速转动,然后明白了过来,问司行霈:“她是不是被人控制了?阿静是绝不会放弃岳城的生活的,我了解她。” “不会被人控制。”司行霈道,“得了失忆症,倒有可能。我曾经有名参谋,他受过重伤,很长时间记忆都是模糊的。” “失忆症?” 顾轻舟细细咀嚼这句话,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除非不记得,否则霍拢静一定会回来的。 对于霍拢静而言,她哥哥和颜家,是她的娘家和婆家,那是她的家。 她对家庭的向往,几乎到了卑微的地步,这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我想去新加坡找她。”顾轻舟将脸贴在司行霈的后背,“我想要治好她。” “颜一源已经去了,你不用去新加坡,过段时间就可以在岳城看到她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声音嗡嗡的。 到了晚上九点,顾轻舟和司行霈告辞,她要回平野四郎的府邸去。 司行霈拉住她的手,半晌都没有松开。 顾轻舟环住他的腰。 依依惜别,顾轻舟这才回去,程渝亲自送她。 司行霈没有来,怕难舍难分。 “真羡慕你,能找到司行霈。”程渝道,“我若是早点出现,也许他就是我的了。” “别妄想了。”顾轻舟道。 “哼哼。”程渝不服气。 其实,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就是看顾轻舟和司行霈太要好了,不甘心非要弄点幺蛾子,刺激刺激顾轻舟。 “还记得那一枪吗?”顾轻舟问。 当初程渝用枪逼迫司行霈,要么杀了她,要么娶了她,结果司行霈打了她一枪。 想到这里,程渝缩了缩肩膀,说:“你们俩都不是好人!” “彼此彼此。”顾轻舟笑道。 走了一半,程渝突然又说:“那个日本男孩子,人倒是很英俊,我挺喜欢他的。你要不要他?不要归我了。” “你离婚了吗?”顾轻舟问。 程渝道:“还没有办手续。” “你有点道德好不好?”顾轻舟说她,“高桥荀虽然傻了点,却是个不错的人,你别玩弄人家。” “我可以找个小情人。”程渝说。 顾轻舟道:“那万一高桥荀想要天长地久呢?” “天长地久做小情人啊?”程渝问。 顾轻舟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 “我认真的。”顾轻舟端正神色,“程渝,你可以离了婚,然后再过自己的日子,何必拖着?” “我现在又回不去香港。”程渝翻了个白眼,“我们分居半年了,他也有了同居对象。依照香港的法律,分居三年就是离婚。” 顾轻舟对这件事,有种很诡异的执拗。 她坚持要程渝离了婚再找男朋友,然而程渝似乎是听不进去的。 程渝的观念是,既然她丈夫背叛了她,找了个情妇,那么她也可以找个小男朋友。 他们两口子的事,根本不需要向其他人通报。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道:“我的思想太古老了,我没有念过新时代的书,说到底还是个旧时代的人,我接受不了你的爱情观念。” “所以呢,你也要进步啊,旧时代都被推翻了顾轻舟。”程渝道。 她不以为意。 看着她的意思,俨然是要把高桥荀钓上钩。 高桥荀从来没谈过恋爱,只是对顾轻舟有过懵懂的好感,顾轻舟不知他能否敌得过程渝。 程渝哪怕勾搭不成,催眠也要把人家弄到手吧? “高桥荀是我要定了,除非你也想要,否则就不要阻止我。顾轻舟,你惹急了我就不配合你了。”程渝道。 顾轻舟表情微敛。 程渝又说:“你又不是高桥荀的爹娘,又不是他的前任,你对他没责任,你不许出卖我!” “你积点德。”顾轻舟道。 这个瞬间,顾轻舟发现,程渝也是蔫坏的。 “要你管!”程渝道,“再说了,我又不害他。将来他想要结婚,想要离开我,我再找别人就是了,不会拖累他的。” 顾轻舟再三说,请程渝不要做这样的事,程渝根本听不进去。 她想跟高桥荀谈谈,可惜又没有立场。 顾轻舟明知高桥荀喜欢他,然后去告诉他:“程渝想跟你玩玩,你别上当”,只怕会引起高桥荀的误会。 她这样的立场去提醒高桥荀,难道不是给高桥荀一种错误的暗示吗? 她这种更像是勾引。 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顾轻舟就决定保留意见,装作不知道。高桥荀是成年人了,顾轻舟最多提醒他程渝还没有离婚,其他的,都靠他自己选择。 第845章 脉象 第845章 脉象 司行霈来到了太原府,顾轻舟依旧安心学习日语。 她最近的进度还不错。 期间,她去了两次司行霈的新宅,两次都遇到了高桥荀。 高桥荀眼神躲闪,却愿意帮顾轻舟校对学习成果。 司行霈则很忙。 他常在金家出没。 为此,程渝很不高兴:“他居然还跟金家来往!顾轻舟,他是不是看上了金千鸿?金千鸿如今声名扫地,金家肯定愿意出巨资将女儿陪嫁到江南去。” 想到,程渝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可靠。 司行霈最近时常去金家,也许就是跟金家做了交易呢? “你想想看,你拿什么跟金家比?”程渝又道。 顾轻舟笑了笑:“你还学会了挑拨离间,看把你能耐的!” 程渝气得半死。 顾轻舟又道:“我可以怀疑司行霈任何事,却独独不怀疑他对我的忠诚。程渝,我和司行霈是夫妻,他们是刻在彼此血液生命里的,他不会背叛我。” 程渝微愣。 她心中又酸又涩,同时也微微发暖。 人世间的真情,哪怕跟自己无关,也能让人动容和温暖。 程渝看到顾轻舟和司行霈,似乎又对婚姻有了点信心。 晚夕司行霈回来,浑身酒气。 他将顾轻舟按住,低声问她:“小东西,你上次答应我的事,你居然没有做!” “什么事?”顾轻舟装傻。 “你让我放血,然后说找个地方,跟我过一晚。”司行霈轻咬她的耳垂,“你忘记了?” “又不是没给过你。”顾轻舟双颊微烫,咳了咳道,“司行霈,你别得寸进尺。” 说罢,顾轻舟又想了想,他的性格就是得寸进尺啊。 顾轻舟避开了他的唇。 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顾轻舟又问他:“去哪里喝酒了?” “金家。”司行霈道。 “怎么,金家还真想把女儿价格你呀?”顾轻舟笑道,“真是不厚道,你现在还是程渝的未婚夫。”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面颊。 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太多了,曾经显赫一时的云南督军都没有做到,何况小小金氏? 比起金千鸿,程渝就强太多了,而且曾经真的爱过司行霈,司行霈都丝毫不为所动。 “是缺德,且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问:“那还跟他们来往密切?” “他们有军火的路子,而且他们能弄到飞机,这条线很重要。”司行霈道,“他们是直接能买到,不同于程家的。” 顾轻舟了然。 司行霈又说:“轻舟,金千鸿敢对你下手,我不会饶她。” 顾轻舟心头一动。 她沉吟了一瞬间,说道:“还是别惹事了,犯不上和金家交恶。我到太原府来,自有我的安排,金家说不定很重要。” 司行霈低喃,用气声在她耳边说:“轻舟,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妻子!” 顾轻舟心中酥酥麻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离开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顾轻舟坐在汽车里,浑身像被碾过似的,到处都是酸软。 她无力依靠着座椅,进入了梦乡。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顾轻舟下车,在门口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看了她几眼。 顾轻舟道:“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刚回来。”蔡长亭道,“今天很热吗?” “还好。” “我看你头发都汗湿了。”蔡长亭略有所指。 顾轻舟笑了下:“帮程渝收拾屋子,弄了满身的脏,洗了个澡。” 洗了个澡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的歧义。 顾轻舟的确像是洗了澡的,这点她不隐瞒。 亦或者说,对于蔡长亭、平野夫人,顾轻舟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叫人弄不清楚。 蔡长亭面无表情,继续往里走。 顾轻舟跟着他。 他用日语对顾轻舟:“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没有假期了。” “好。”顾轻舟也用日语回答了。 不肯放假,不愿意她多跟司行霈接触,不想她再回江南去做司家的少夫人,顾轻舟都能理解。 毕竟,江南不是他们的目标,而顾轻舟这颗棋子,还没有发挥完预热。 顾轻舟对于此事,有足够的耐性。 她果然稳定心神,跟蔡长亭学习日语。 只不过,有件事让她既开心又担忧:她的月事延迟了两天。 她自己给自己把脉,尚未查到喜脉,又怕自己看不准,“医者不自医”,这句话顾轻舟是信奉的。 “万一有了孩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顾轻舟躺在床上,慢悠悠想着。 司行霈肯定很开心。 她都能预见他的喜悦。 但是,保皇党这边怎么办?要么跟他们彻底撇清关系,要么将他们彻底收服,否则顾轻舟一世难安。 他们为了复国,就需要皇家血脉来招揽声势,他们不会放过顾轻舟的。 顾轻舟可不想自己一辈子被保皇党骚扰。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汉人,并非满人。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让她无法信任平野夫人。 顾轻舟是奔着“收服保皇党”的目的来的。既然无法躲开他们,那么就让他们听话。 这件事不办好,顾轻舟甚至顾轻舟的孩子们,都无法躲开保皇党的骚扰。 “一旦有了孩子,我如何跟平野夫人说?”顾轻舟问自己。 若是怀了,孩子她肯定是要的。 可到底如何说、如何处理,甚至如何安心待产,这些都需要估算清楚。 顾轻舟将手放在腹部。 她又给自己把脉。 “不是喜脉。”她再次确定。 虽然不是喜欢,月事的推迟,还是让她上课的时候走神了好几次。 蔡长亭不满意。 “阿蔷,请你认真一点,我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抱歉。”顾轻舟笑了笑。 一转眼,十天就过去了。 程渝常打电话给顾轻舟:“你什么时候来陪我啊?我男朋友最近和金家不清不楚的,我好生气啊。” 过几天又打电话,来说,“我男朋友回平成了,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啊?” 蔡长亭都监听了到了这些电话。 程渝成了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的线人,她负责传递消息。 过了几天,程渝又打电话过来,说司行霈回来了。 与此同时,太原府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846章 第四个条件 第846章 第四个条件 太原府最近的大事,茶余饭后、街头巷尾谈论的,莫过于叶督军的飞机。 金家送了叶家两架飞机。 其中一架应该给王家的,只是王家觉得自己用不上,而且保养和维护极其昂贵,就跟叶督军商量了,得到了一条铁路的专属运输权。 飞机归了叶督军府。 “咱们终于也有飞机了。” “飞机什么时候能跟火车一样,让咱们也坐坐?” “那是不可能的,是战略机械。” 大家都想目睹督军府飞机的风采。 叶妩却打电话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去了一趟叶督军府。 顾轻舟到了之后,叶妩告诉顾轻舟:“昨晚,王家、金家和叶家,三家碰面,签署了一些条约。照片还给了金家。” 顾轻舟道:“两架飞机呢,太值得了。” “可是我不甘心啊。”叶妩叹了口气,“这么轻易饶恕了她,实在不舒服。” 顾轻舟笑了笑。 她们俩正在说话,叶督军突然脚步匆匆走进来。 他一袭军装,挺括整齐,衬托得他身材高大英武。 他走到了顾轻舟面前,对她道:“阿蔷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何事?”顾轻舟微笑,“督军请讲。” “阿蔷小姐移步书房说话。”叶督军神色端肃。 叶妩紧张看了眼自己的老师。 顾轻舟则是不以为意。 她颔首,道:“督军先请。” 她跟着叶督军,到了叶督军的外书房。 彼此坐下,叶督军让副官端茶。他端着茶盏,慢吞吞喝了一口。 顾轻舟也轻轻撩拨浮叶,茗香四溢,她品了一口对叶督军道:“是铁观音。” “喜欢铁观音?” “很喜欢,只是有点寒,不太敢多喝。”顾轻舟道。 叶督军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观察顾轻舟的神色。 这女人从来都是表情清淡,神色安静的。 不管面对谁,她鲜少露出情绪。这份本事,叶督军是罕见的,心中对她既防备又欣赏。 这段日子,叶督军也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很喜欢顾轻舟。 特别是次女叶姗,那可是刁钻狠辣的,居然也把顾轻舟当朋友,足见顾轻舟的厉害。 这样厉害的女人 可惜了,若她不是平野夫人的女儿,若是她再平庸一些,叶督军倒也不介意她嫁过两次人,给她尊荣富贵。 “阿蔷小姐,太原府住得还习惯吗?”叶督军问。 顾轻舟微抬眼帘。 她墨色青丝映衬着,眼睛就格外的明亮,似一汪清湛的泉水,望着他:“督军,您不必绕圈子,有话直说。” 叶督军道:“就是关心关心阿蔷小姐。” “督军,飞机到了太原府,您此前找我,多半是想跟司行霈做交易,却又想避人耳目,对吗?”顾轻舟问。 她一语点破叶督军的意图。 叶督军眼底闪过几分欣赏。 “那么,司少夫人愿意帮忙吗?”他改了称呼,“少夫人是聪明人,知晓我不会亏待你们两口子。” “我曾经嫁给司慕,他们叫我‘司少夫人’,后来我离婚了。我再嫁给司行霈,他们叫我司太太,后来我又死了。如今我是个没有面目的幽灵,您还是叫我阿蔷小姐,更加贴切些。”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道:“也好。” 顾轻舟轻轻摩挲着茶盏圈口金边的纹路,略有所思般。 叶督军道:“那阿蔷小姐意下如何?” “你想要从司行霈那边借人过来,帮您培养飞行员?”顾轻舟问。 叶督军颔首。 此事,他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忙引荐,而且要保密。 叶督军训练的飞行员,决不能被其他势力安插人手。 飞机一旦上了天,飞行员就是叶督军的老天爷,此事要万分慎重。 日本人提出,为叶督军训练飞行员,叶督军拒绝了。 他的其他老朋友,也纷纷提出帮忙,叶督军一概没有采纳。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司行霈。 远在江南的司行霈,和叶督军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且司行霈性格桀骜,却不失信用。 顾轻舟在太原府,司行霈应该更需要叶督军对他女人的庇护。 既然有所求,就能合作。 只是,他们的合作不宜公开,更不宜被外界知晓,否则其他势力会想方设法弄进探子来。 顾轻舟才是最适合的接洽人。 “我会帮您。”顾轻舟道,“我只是第三方联络,具体什么条件,您要自己和司行霈谈。” 叶督军颔首。 她同意帮忙。 叶督军松了口气,终于把一杯热茶喝完了。 顾轻舟喝了两口,放下了茶杯,起身离开了。 她去见了司行霈。 她不是直接去司行霈的新宅,而是通过她自己的情报人员安排,在茶楼见到了他。 这个见面,是避开所有人耳目的。 她把叶督军的意思,告诉了司行霈。 “帮助他。”顾轻舟道,“然后,跟他提条件。”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条件,悄声说给了司行霈听。 司行霈搂了她的腰,笑道:“是,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边谈拢,程渝和司行霈就公开拜访了叶督军府的三小姐,从而见到了叶督军。 司行霈把条件说了,同时又加了一条。 叶督军对最后一条有点为难。 “给我两天时间。”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辛苦叶督军。” 两天后,叶督军拿到了司行霈要的东西,亲自递给了他。 司行霈拿出来看了眼,微笑放了回去。 于是,他的随从里挑出一个人,送给了叶督军。 叶督军的秘密训练基地,也正式开了。 顾轻舟问司行霈:“我听阿妩说,你提了四个要求,怎么多了一个?” 司行霈含笑不语。 “最后一个是什么?”顾轻舟又问,“能否告诉我?” “暂时不能,不过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司行霈偷偷吻了她一下,疾步离开了。 顾轻舟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平野夫人那边吃饭,然后跟平野夫人闲聊几句。 不成想,顾轻舟一进门,蔡长亭和阿蘅、平野四郎都在。 他们的表情挺奇怪的。 “怎么了?”顾轻舟暗忖。 顾轻舟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进去,就瞧见了饭桌上没有碗筷,却多了几份报纸。 第847章 好戏开锣 第847章 好戏开锣 顾轻舟一进门,就瞧见平野四郎等人皆在。 他们都看着面前的报纸。 “早安。”顾轻舟用日语道。 那么长的一句,她从发音到咬字,都带着蔡长亭的习惯,故而说得标准又好听,最后一个发音略微拖了下,有点软萌。 她说日语的时候,像个纯真的孩子,口吻不沾染任何世俗,这可能是声音的魅力,几乎能掩盖她的心机。 初学者的纯粹,是其他人伪装不了的。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喜欢听顾轻舟说日语,只感觉用日语的她像换了个人。 阿蘅则微微垂眸,不看顾轻舟。 平野四郎抬头,简单说了句ohayo,就对平野夫人道:“我先出去了,早课要拉练。” 平野夫人起身送他到大门口。 顾轻舟趁机拿起了桌上的报纸。 头版头条,就是不堪入目的一张不雅照:女子上身无衣物覆盖,被男人轻薄时拒绝,故而欲迎还拒,头微微后仰,姿态撩人。 女子的身体,其实被男人的头挡住了,可她的面容一清二楚,姿势更是妙曼。 这种半遮半掩的,比直截了当的更加勾人,因为这张照片的整体结构是动态的,暗含更加明显。 “金千鸿?”顾轻舟看到照片,脑子里瞬间想到了司行霈。 他向叶督军提了四个条件,前三个是顾轻舟授意,后一个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顾轻舟不用想都知道,他的条件就是拿到另外的照片。 而且,这份报纸也不是太原的,而是北平的。 “哪里弄来的?”顾轻舟问。 蔡长亭微笑:“门口的小摊子上卖的。虽然是北平的报纸,却是前天的晚报,有太原府名媛的头条,故而太原府的人贩到了太原府,听说销量极好。” 顾轻舟摇摇头。 她就知道,司行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安心跟蔡长亭学习日语,下午放学之后,她立马就去了趟司行霈的园子。 见到了司行霈,顾轻舟拿出报纸,问他:“你做的?” “对。”司行霈笑道,“轻舟,这只是计划的开端,好戏在后头呢。” 程渝也看到了报纸。 顾轻舟一整天闷在家里,不知太原府已经炸了锅,大家都在传阅这份报纸,不少人将它贴在街头。 军警不许,与学生们起了冲突,不少学生把警备厅围起来了。 程渝说到这里就哈哈大笑:“司行霈太缺德了,你知道他前些日子在做什么吗?他把程渝的日记偷了出来,印出来贴到各处学校的门口。 程渝那篇日记,都在骂学校的学生和老师,说他们都是贱奴,学生们气死了,都说金家小姐恶毒。 他们心中又恨又屈辱,纷纷写文章骂金家,可惜这种声音金家从不在乎。没想到,这次的报纸,金千鸿名声扫地,学生们大出一口恶气。 军警这个时候去拦他们,这叫扬汤止沸,没用的,只会激化矛盾。学生问题最让人头疼了,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怕学生闹事。 叶家收了金家的好处,想要压制,简直是自寻死路。现在学生们都闹了,自己印了这份报纸到处散。” 顾轻舟看着司行霈。 假如她想要整垮金千鸿,她也会这样做的。 司行霈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脑子里一个激灵,她问司行霈:“所以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司行霈的性格,只有顾轻舟最清楚。 这样不痛不痒的损害声誉,根本不是司行霈的目的。 这一切,都是铺垫。 “你很快就会知道。”司行霈依旧卖关子,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头。 顾轻舟似乎明白了。 她咬了下唇。 程渝好奇问:“什么目的?” 顾轻舟就连忙转移了话题,问司行霈:“你怎么弄到照片的?王家报社拍到的照片,已经还给了金家。” “对啊,是不是叶督军私藏的?”程渝也问。 司行霈笑了笑,道:“不是。我跟叶督军提出的第四个条件,就是看一看照片。依照我的了解,王家肯定是保留了一份。 因为和金家、叶家的协议,他们是永远不会让这张照片从他们家泄露出来,除非他们要和金家开战。 我说有,叶督军不信,我就让他想个办法去逼问。我不要照片,只是想看一眼。” 程渝听了,直呕吐:“你真恶心。顾轻舟,他想看金千鸿的”她往自己胸前比划了下。 司行霈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有点见识好嘛?我如果想看,亲自去看她本人的都能看到,还要看照片?” 顾轻舟重重在胳膊上打了一下。 司行霈很夸张的嘶了一声。 程渝哈哈大笑。 “说正经事。”顾轻舟蹙眉道。 司行霈先搂住了她,在她脸上亲了下。 程渝只当自己瞎了眼看不见。 “我要到了照片,是想看看四周的环境,然后我就发现,照片的左上角,有一点痕迹,像是被曝光了。 这种曝光,应该是另一个相机拍照时镁光灯反射的。也就是说,现场除了报社的记者,还有第二个人有相机,而且拍下了相同的场景。”司行霈道。 于是,他花时间去找到了舞厅。 经过一系列的收买和逼供,司行霈问到了一名侍者,当天的确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照。 那个人是个英国女人,在舞厅出现过两次,好似是什么游历记者。 他再三打听,才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那是英国报纸的记者,她来到华夏,记录整个华夏的风土人情,然后将资料一个月传回英国一次。 英国人对神秘的东方很有兴趣,故而她的报纸销量很好。 司行霈花了重金,请这位记者把照片和底片都给他,同时跟她说了北方危险,请她去南边或者干脆离开华夏。 女记者在北方有半年了,正好准备南下,故而她神秘消失了。 她去了香港,再从香港去新加坡。 司行霈拿到了照片。 “你们看这个。”司行霈指了照片的另一角。 程渝拿了个放大镜给顾轻舟。 顾轻舟放大一瞧,果然看到了王家报社的三个记者。 他们只有一台相机,而且正在照。 “这张照片,既能让金千鸿得到她应得的报应,同时也能让王家和叶督军摘除干净。”司行霈道。 原来,他早已计划妥当了。 第848章 不雅 第848章 不雅 司行霈早已安排妥当了。 金家高价买的,是王家的照片和底片。王家的确留了一张,如今也被叶督军销毁。 私藏这张照片的,是王家的一位少爷,叶督军大骂了他一顿,王家的家主王游川也教训了子侄。 照片再次被毁,他们与金家的协议没有毁约。 故而,叶督军睁只眼闭只眼。 “你的目的,是不是我想的那样?”等程渝离开后,顾轻舟悄声问司行霈。 司行霈颔首:“是的。” 她没有问他的目的,他也没问她的想法,然而他们的眼神,都能确定彼此心思一致。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 “用不雅照来攻击女人,总是会让我很难过。”顾轻舟道,“我不太喜欢这种事,你知道的。” “以后不会。”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耳垂,“轻舟,我答应过永远保护你。” 顾轻舟笑了笑。 说完了话,顾轻舟就要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她想起自己迟到四天的月事,心中有点忐忑。 她差点就告诉了司行霈。 可把脉又不是。 “月经不调很正常的。”她如此对自己道。 这么想着,她还是想去找个医生看看。 顾轻舟什么也没说,想问确定了再讲,故而她离开了。 司行霈亲自目送她的车子,消失在街头的尽头。 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时,远远听到了隔壁叶督军府门口的汽车声音。 一个穿着黑色短袖旗袍滚金边的女人,疾步进了督军府的大门。 “金太太?” 金太太之后,还有另一辆汽车,下来的是王游川。 正好这几个人,顾轻舟都认识。 “金家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的。”顾轻舟想,“不知叶督军会不会出卖司行霈?” 应该不会,叶督军还要求司行霈为他训练飞行员。 一旦他泄露口风,司行霈的人训练时稍微一点差池,叶督军将来的安全就留下了隐患。 顾轻舟想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洗澡睡觉,神态安静。 叶家的外书房却是剑拔弩张。 “你再看看这张照片,我们家的记者就在这个,看到了吗?”王游川拿着放大镜,递给金太太。 王家完全可以撇清。 这张照片不是王家报纸拍的。 而金太太气晕了,哪里会仔细去看?这种照片,金家任何人都不会仔细去瞧。 如今听闻了这话,金太太拿过了放大镜。 她果然看到了几个身影,其中一个人拿着相机。 这就是王家的记者。 这三个人的位置,和这张照片拍摄者的位置,正好是相对的。 也就是说,王家不可能把自己拍进去。 “那”金太太一时间语塞。 早上看到了报纸,金太太就找了叶督军,让叶督军帮忙去撤掉。 叶督军拿了金家的飞机,报纸虽然不是他们约定的,可帮帮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故而叶家出面了。 军警到处缴获报纸。 这件事,弄得街头巷尾哀声遍地,骂叶督军是封建军阀的也不在少数。 叶督军顶着压力,为金家做这件事。 不成想,学生们却自发组织起来,将报纸印了重新贴。 至于学生们为何如此落井下石,叶督军也知晓了。 原来是金千鸿辱骂学生和老师,甚至教育系统的事,犯了众怒。当时学生们要求金千鸿道歉,还被金家的下人给打了。 这么一来,学生们更恨了。 叶督军的军警围堵了一上午,彻底激化了矛盾,学生们下午就阻止游行了。 游行是反对金家和叶家勾结,妄图控制言论自由。 军警一见这个状况,立马禀告了叶督军。 叶督军不想发生大规模的学生游行,故而派人去跟学生主席议和。 督军府素来注重教育,也尊重学生,两下没有太多的积怨,学生们就打算取消游行,但是政府要给他们言论自由。 叶督军同意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叶督军下令撤回军警,学生游行也游行结束。 可金千鸿那张报纸的印制版,却贴得满大街都是。 从三点到五点,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金家都惊呆了。 金太太一边派人去撕,一边来跟叶督军和王家谈判。 也是直到此刻,金太太才知道,王家的记者也在照片的角落里,这张照片栽赃不到王家头上。 金太太的呼吸不稳。 既然没王家什么事,金太太果断转移了风向,对准了叶督军:“督军,您可是答应处理这件事的。” “我已经处理了,这是第二件事。”叶督军提醒金太太。 金太太道:“督军,您不要哄我们妇道人家,这是同一件事。” “不,我答应是拿回王家的照片。当时有几个人在场、多少人拍了照片,你并未问过,我们也未曾协商过。 若是这样的话,就不止两下飞机了。从早上到下午,你知道学生游行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你知道我废了多少人力财力?”叶督军站起来,态度强悍。 金太太的脸色都青了。 她冷冷笑了:“叶督军,您只是吃了就不认账啊。” “金太太再三思量下,到底是谁要求过分?”叶督军反问。 他不认,而且没有半分愧疚,金太太就知此人轻易无法攻破,需得换个法子。 金太太就服软了。 “督军,别说咱们两家关系密切,就是普通人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求您帮帮忙,总是可以的吧?”金太太声音柔和了几分。 却没想到,叶督军依旧强硬:“金太太,此事我已经帮过了。该做的,我都做完了。你女儿若是不惹学生,根本就没这档子事。 事情的影响已经造成了,如今要做的就是疏流、服软、认错,而不是一味去跟学生们对着干。” 金太太想了想,深以为然。 民愤是越堵越深。 如今要做的,就是装可怜,让学生们自己取消这场活动。 况且,这样的照片不雅,学生们也要承担“有辱斯文”的骂名。 金太太被叶督军的话说动了,她立马离开了叶督军府。 只是,临走前她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旁边的府邸。 平野四郎的官邸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瞧见了金太太,举步走了过来。 金太太微讶:“是你?” 第849章 激怒 第849章 激怒 金家主动向学生们赔罪,称金千鸿懵懂无理,金家教导不力,同时愿意捐赠五千本书给政府的公立图书馆。 这样,学生们都能去看书。 学生们也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闹下去。 太原府平静了。 然而,大家私下里还是会传看那张照片,还是会议论纷纷。 别说金千鸿,就是整个金家,一时间也沦落不堪。 金家大少奶奶有个募捐的宴会,邀请到的贵妇名媛们纷纷拒绝。 “暂时闭门不出。”金太太道。 最生气的,莫过于金千鸿。 她简直是气疯了。 金太太叫人看住她,她却跑到了大学的操场,用喇叭大骂全校师生,说他们斯文扫地。 “我才是受害者。”金千鸿大骂道。 她用最恶毒的词,羞辱师生们:“你们都是一群猪狗烂人,念几天书也是穷鬼贱种! 你们毕业了,还不是得到我们家的银行、报社、工厂和学校去做工?一个个都要看清楚自己的分量,想做我们金家的狗都没资格。” 当时群情激愤。 学生们再次被她气死。 金家的少爷把她拉了回去,不成想学生们却把她围起来,甚至主动去砸她。 这件事,又被报道了出来。 叶督军怕再次引发学生活动,主动联系了学生会主席,承诺安抚他们。 叶妩把此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诧异:“她怎么又失控了?” “是啊,好不容易安抚了下来。我要是她,我都不敢出门了,没想到她如此彪悍。”叶妩道。 金千鸿的羞辱感并不强烈。 亦或者对她来说,露出自己的身体是她自己的事,根本不用承受世俗的辱骂。 凭什么啊? 她这样好看,被人看到,那应该是他们的福祉,怎么就成了她的错? 她就没有错,也没有丢人。 “她的思想比咱们开化。”顾轻舟只能如此解释了。 叶妩点点头,深以为然。 顾轻舟则觉得,这些可能是司行霈在背后推波助澜。 司行霈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呢。 当天晚上,学生们还是发起了游行,讨伐金千鸿,让金家和金千鸿滚出太原府。 闹了一整夜,学生们甚至到了叶督军们门口抗议。 顾轻舟和叶妩从二楼也看到了外头黑漆漆的人头。 “金家门口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叶妩道。 “肯定比这里的人多。”顾轻舟道。 再闹下去,只怕真的要出事。 学生们静坐了一夜。 顾轻舟和叶妩也没有去睡觉,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 快要天亮的时候,学生们却开始撤退了。 叶妩微讶,问顾轻舟:“怎么走了?夜里都熬过来了,怎么天亮反而要走了?” 顾轻舟就知道,事情差不多成功了。 她道:“可能是金家道歉了。” “不可能吧?学生们这次可不会被金家糊弄,他们是要金千鸿道歉。金千鸿能给他们道歉吗?”叶妩摇摇头。 顾轻舟的意思,并非如此。 她咬了下唇,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先去睡两个钟头,上午还要上课。”顾轻舟道。 叶妩颔首。 两个人下楼。 正好碰到了叶督军身边的夏参谋。 叶妩连忙拉住了他,问:“夏参谋,学生们为何要撤离?金千鸿道歉了?” “没有,三小姐。”夏参谋欲言又止,“您别问了,别吓着您。” 叶妩立马就拦住了夏参谋的袖子:“很严重吗?” “也不是。”夏参谋沉吟了下,尽可能委婉道,“就是金小姐她她自己畏罪自尽了,没有救过来。” “什什么?”叶妩一时间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畏罪自尽? 金千鸿会有这样的羞耻心? 不可能! “别是搞错了吧?”叶妩道,“她怎么会畏罪?” “是真的,三小姐。”夏参谋道,“金小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上吊自尽了,还留下了遗书,说她憎恨这个世界。” 叶妩睁大了眼睛。 顾轻舟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夏参谋还要去开会,说完就走了。 叶妩难以置信愣在原地,对顾轻舟道:“这这怎么可能呢?老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顾轻舟是知道的,然而她不会告诉叶妩。 这件事,不能被更多的人知晓。 “我不知道。”顾轻舟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叶妩还是不敢置信。 她问顾轻舟:“老师,您觉得我现在能去金家看看吗?” “还是不要去了。”顾轻舟道。 金千鸿是自己上吊的,她的房间没有任何问题,的确是从里面锁紧了,还是金太太觉得不对劲,叫人砸开了门。 门窗紧闭,屋子里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金千鸿的字,就是她自己写的,也是她日常的口吻。 她自尽了。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想要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躺了半个小时,她起来更衣,去了蔡长亭那边学习。 顾轻舟刚到,阿蘅也到了。 她神态倨傲,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对蔡长亭道:“长亭,跟我出去,今天放假。” “是。”蔡长亭对阿蘅百依百顺。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那正好,我也想出去玩玩。” 阿蘅就转过脸,问顾轻舟:“阿蔷,你知道金小姐自尽了吗?” “我从叶督军回来,能不知道吗?”顾轻舟道。 “我们要去看看情况,你呢?”阿蘅问。 “不了,我要去看程渝。”顾轻舟说。 阿蘅表情微敛,道:“你什么时候跟程渝这样要好了?” “我在火车上救了她,她就答应感激我,所以跟她很好。” “她不是抢了你的丈夫吗?”阿蘅蹙眉。 “不是,是司行霈不记得我了,跟程渝好上了。我天天去看看,也许他会想起我。”顾轻舟一本正经回答。 蔡长亭就发现,她每次调侃阿蘅的时候,眼睛都是微微弯曲的,似新月般。 她这样调皮。 阿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又被顾轻舟戏弄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带着蔡长亭走了,没有再理会顾轻舟。 顾轻舟果然就去了程渝那边。 第850章 得意洋洋 第850章 得意洋洋 顾轻舟离开之后,阿蘅问蔡长亭:“她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 “阿蘅,她和司行霈有来往,又不是秘密。你故意问她,她当然也故意回答你。”蔡长亭道。 阿蘅明知顾轻舟和司行霈接触,却故意问她那些话。 既然阿蘅先开始,那么顾轻舟也顺着她的话调戏她,礼尚往来而已。 阿蘅看了眼蔡长亭,表情微敛:“长亭,你偏袒她?”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蔡长亭道。 阿蘅心中不悦。 她似乎记得,蔡长亭从小就奉承她、讨好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跟她说实话了? 实话让阿蘅不高兴,这是蔡长亭从前绝不会做的。 阿蘅心中咯噔了下,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温柔含笑,笑容绚丽至极,无平常无异。 阿蘅只感觉自己想多了,收回了视线。 他们去了金家。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到了司行霈的园子。 司行霈出门了,只有程渝在家。 “如何?”程渝问顾轻舟,“这出戏好玩吗?” 顾轻舟总以为,程渝心思哪怕恶毒也是有限的,却忘记了一件事:程渝从小就没受过磨难。 一旦有人欺负了她,依照程渝的性格,她是不死不休的。 “你杀了金千鸿?”顾轻舟问。 “我还以为你会说:‘司行霈的计划,你竟然知道?’”程渝时刻不忘挑拨离间。 她对司行霈早已没了想法,但是能攻破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壁垒,让他们俩相互猜疑,程渝也觉得挺有趣的。 比如这件事,顾轻舟还以为程渝不知情。 不成想,程渝才是司行霈的合作者。 “你知道又如何?”顾轻舟问,“司行霈是因此而高看你一眼吗?” 她的表情内敛,看不出情绪。 程渝只知道一件事:金千鸿死了,顾轻舟并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 她甚至不太高兴。 傻女人! 金千鸿可是想要对付她、害死她的呀,金千鸿又不是程渝一个人的仇敌。 “你怎么了,应该高兴的时候阴阳怪气的?”程渝白了她一眼。 顾轻舟道:“我不想逼得金家对我们下手,我还有自己的计划。” 程渝懒得理她。 这个计划,其实程渝也是昨晚才知道。 司行霈那个狠戾恶毒的男人,一早就在安排。 他先用金千鸿的日记去惹恼学生,然后有放出金千鸿的照片,进一步激怒金千鸿。 他这段时间常去金家,除了和金太太接触,就是摸透了金千鸿的性格。 他利用了学生。 那些照片,会给学生们一个发泄的出口,而金家和学生的行为方向,一直都是司行霈在操控。 金家道歉了,学生们高兴了,金千鸿一定会发疯。 她再次去闹,就是情理之中的。 闹完了,学生们把她家围起来了,她自杀了。 她为什么自杀?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照片让她生无可恋。 不管是哪一种,闹到这个程度,她自杀都有理由。 没人会怀疑她的动机,除了金家。 “只怕督军府也不会多管,社会舆论也不会认为她是被杀。”顾轻舟道,“你们俩这件事倒是办得不错。” “那是。”程渝笑道,“昨晚学生们闹得厉害,我就混进了金家,到了金千鸿的院子里。 我催眠了她,让她自己写了遗书,然后把自己挂上了。我可没杀她,我只是让她自己挂上去。 若是她不该死,金家早就会发现她的。不成想,金家没人知晓。她自己死了,与我们无关。” 昨晚太乱了,是司行霈的下属探子们,带着程渝去了金宅。 若是没有那样的闹腾,他们进去肯定会惊动金家。 一连发生了那么多的坏事,金太太精疲力竭,同时也觉得事情都发生完了,她在考虑如何收场,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尚未结束。 占了这样的便宜,司行霈派人将程渝送进去。 程渝见到了金千鸿,说是金太太接她过来陪伴她的。 金千鸿也是又生气又疲倦,放松了对程渝的警惕。 “我的催眠术,可以让你忘记这些不快,你要不要试试?”程渝这样告诉金千鸿的。 金千鸿不是不担心程渝害她,而是根本看不清程渝的催眠术,她觉得那是骗子。 故而她没有反对。 程渝的催眠术,需得对方同意,而且放松身心才能成功。 “她也不想想,她原先要杀我,然后又想剥光我的衣裳让我被人羞辱,我岂能善待她?她连这点防备也没有,合着她该死。”程渝不以为意。 顾轻舟沉默。 她没有再接程渝的话。 程渝道:“你以前的心狠手辣都哪里去了?” “我没有可怜金千鸿,我是在考虑,这件事金家会怎么猜疑。”顾轻舟道。 她考虑是结果。 她和程渝交谈了片刻,司行霈回来了。 他去了趟金家,想看看金家现如今是怎样安排的。 “如何?”顾轻舟问他,“金家那边怎样了?” “叶督军去了,和金太太叹了很久。估计还是不相信金千鸿是自杀。”司行霈道。 他轻轻勾起了顾轻舟的下巴,“我说过了,谁也不可以欺负你。” 顾轻舟笑了笑。 程渝立马就看出了差别。 “司行霈做坏事,你还高兴;我杀了人,你就板着脸,是不是?”程渝说顾轻舟,“你们两口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也是吗程小姐?”顾轻舟道。 程渝哈哈笑起来。 她非常高兴,任何事都不足打击她。 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对此事的结果谈不上欣慰,也谈不上生气,只觉得这件事的解决,并不是真正解决了一个仇敌,可能是点燃一场战火的开端。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回到家,蔡长亭和阿蘅还没有回来,顾轻舟就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看金千鸿那个火爆的脾气,一怒之下自杀,也是可能的。”平野夫人道。 看来,金家绝大多数的人没有怀疑。 平野夫人能如此说,意味着她也没有怀疑。 “金太太太娇惯女儿了。”平野夫人不屑道,“姑娘家不好好培养,这样的丑闻发生,毁了金家的声誉,可惜了。” 她们说着话,蔡长亭和阿蘅就进来了。 “额娘,打探出了一个消息。”阿蘅一进来,就对平野夫人道。 第851章 快要赶上第一神医了 第851章 快要赶上第一神医了 阿蘅疾步走进来,说打探到一个消息,并没有避开顾轻舟。 平野夫人亦没有让顾轻舟回避之意,问:“你打探到什么消息?” “金家说,找到了金千鸿被害的证据。”阿蘅道。 平野夫人表情微顿。 蔡长亭则在观察顾轻舟。 顾轻舟淡淡看着阿蘅,神态柔婉,脸上的线条是放松的。 她丝毫没有因此而担忧。 蔡长亭就挪开了目光。 平野夫人思量这个消息,对阿蘅道:“假的。” 阿蘅微讶:“额娘” “金家号称找到了蛛丝马迹,那么凶徒就会蹦跶。只要凶徒试图毁掉证据,就能正中金家的下怀。”平野夫人云淡风轻道。 阿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可阿蘅的愚蠢却是明显的。 她那么小心翼翼过来传递消息,此刻显得可笑。 她眼底闪过几分怨怼。 “为何要当着阿蔷的面说出来?”阿蘅心中不悦的想。 她也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丝毫没有诧异,从头到尾表情都未动一下,阿蘅顿时就明白,心道:“阿蔷知道!” 和顾轻舟相比,阿蘅再次暴露了自己的短板,只怕夫人心中已经有了衡量。 两个女儿的价值是不同的,阿蘅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顾轻舟取代。 她不能束手就擒。 阿蘅看到了旁边的顾轻舟,静静站在那里,心中就窝火,她压抑着情绪,对平野夫人道:“我明白了夫人。” 平野夫人颔首。 阿蘅又问:“出了这么大的事,阿蔷怎么不关心?还是说,这件事就是你做的。” 平野夫人那淡然的面容微微一沉。 她看了眼阿蘅,却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我怎么不关心呢?只是没有阿蘅你关心而已。昨晚,你不是还单独找过金太太吗?” 阿蘅的瞳仁一下子就收紧了。 平野夫人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她收敛了情绪,眉梢却略微下垂。 屋子里一下子就没了呼吸声。 大家都屏住了一口气。 “我我没有找金太太,只是正好回家时遇到了她,就交谈了几句。”阿蘅解释。 平野夫人打断了她:“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散了吧,都去休息休息,别太累。” 阿蘅心中发慌,叫了声:“额娘” 平野夫人却没有单独留她说话,挥挥手道:“去吧。” 蔡长亭也给阿蘅使了个眼色。 阿蘅无法,只得暂时退出了平野夫人的院子。 一出门,她就走到了顾轻舟面前,声色严厉:“阿蔷,你为何总是要挑拨离间?” “谁挑拨离间了?”顾轻舟笑了起来,“实话不给说吗?” “我何时说过你的坏话?”阿蘅眼风锐利,似乎想要在顾轻舟脸上割开口子。 顾轻舟却笑了:“你可以说啊。我相信,你肯定没少说,只是不敢当我的面说罢了。” 她说罢,不待阿蘅回答,就绕过她往外走。 阿蘅脸色全变了。 她紧紧攥住了手指。 蔡长亭隐没在树梢底下的阴影里,看着顾轻舟远去的方向,良久没有开口。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金家在苦苦挣扎,其实没意义,金千鸿的死已经无法翻盘了。”顾轻舟想。 金家的试探,毕竟是要竹篮打水。 果然,两天之后金家正式发丧,要金千鸿办了个丧礼。 顾轻舟也去了。 金太太哭得眼皮微肿,那么美艳雍容的妇人,此刻露出了老态。 顾轻舟跟随在平野夫人和阿蘅、蔡长亭身后,带上了几分真诚的哀伤,给金千鸿上了香。 从金家出来,正好遇到了王家的人——叶督军的长女叶妍,也就是王家的五少奶奶。 叶妍道:“小十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阿蔷要不要去看看他?” 之前敌意十足的态度,全部改变了。 叶妍此人最痛恨溜须拍马、夸夸其谈的人,却最欣赏能力出众的人。 她以为顾轻舟是靠巴结她两个妹妹而出头时,对她充满了恶意。 然而,顾轻舟用事实彻底改变了她的看法。 顾轻舟让王璟站了起来。 那么严重的痿痹,真的让顾轻舟治好了。 经过漫长的服用药物,王璟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虽然走得比较慢,而且动作僵硬,可到底没有一辈子瘫痪。 再假以时日,王璟就能恢复如初。 王家一致称赞:“督军府的神医,真是厉害。” 叶妍此人,就喜欢旁人夸她娘家。这份荣耀,是顾轻舟带给叶家的,叶妍如何能不喜欢她? “阿蔷,今天去看看,正好坐我的车去!”叶妍热情邀请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也好,该到了复诊的时候。十少爷如何了?” “他可好了,天天念叨着感谢你。”叶妍笑道,“就是西医也说,这病救得及时,没有落下病根,现在就是靠药物调养即可。” 顾轻舟笑了下:“那挺好的。” “家里提到你,没有不称赞的。阿蔷,你这手医术了得啊。”叶妍道。 她眼底感情真诚,对顾轻舟既有感激,也有崇拜。 “多谢五少奶奶。”顾轻舟笑道。 叶妍就很大方说:“见外了不是?你是阿妩的老师,师者为尊,我都应该叫你老师的。若是你不嫌弃,就叫姐姐吧,我叫你阿蔷。” 顾轻舟对诚挚的结交很欣喜,果然顺着叶妍的话,叫了声“大姐”。 叶妍高兴极了,又跟顾轻舟赔罪:“我性格比较急躁,之前还不知你的本事,说了话不中听,不知阿妩那小蹄子告状了没有,你莫要往心里去。” 顾轻舟就说没有。 车子到了王家。 顾轻舟去看了王璟。 王璟如今和平常无两样,只是他走路的时候比较小心。 顾轻舟给他把脉,告诉他说:“不用担心,该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不会摔伤的,差不多全好了。” 王璟对顾轻舟也是感激至极。 谁能这样,这样年轻的女人, 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 “谢谢蔷小姐。”王璟感激道,“蔷小姐,你快要赶上江南第一神医了。” 顾轻舟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第852章 不能言的秘密 第852章 不能言的秘密 最近常听到有人提起江南第一神医,就好似顾轻舟刚刚到岳城时,人们提到了慕宗河那样。 顾轻舟的心情,无疑是非常欣慰,甚至有点得意。 当然她也知道,是世事成全了她。 她张扬,故而她出名,不像她的师父,默默无闻救助了乡民十几年,拯救了无数的患者,却也只是个乡野小郎中。 顾轻舟也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像师父一样的大夫。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徒有虚名。 顾轻舟没有接王璟的话,只是默默为其诊脉。 这次的诊脉是复诊。 复诊之后,顾轻舟确定这孩子没什么大碍,药物都不需要再服用了,就道:“再慢慢调养即可。” “蔷小姐,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王璟迫切问,“以后会不会复发?” “不需要担心,以后哪里不舒服,及早就医,别拖到病发就可以了。依我的估计,你好好吃饭、运动,调养自己,就不会再有大问题了。”顾轻舟道。 王璟彻底松了口气。 王璟的五嫂叶妍在旁边笑道:“小十,嫂子娘家这神医厉害吧?” “那当然,督军府什么不厉害?”王璟真诚又肯定道。 惹得叶妍笑起来,很是得意。 叶妍极力邀请顾轻舟吃饭,还打电话让她两个妹妹也来,算作陪顾轻舟,也算作自家姊妹团聚。 叶妩说太热了,不想来,叶姗却来了。 “我还以为,叶姗会极力躲避王璟和王家的,没想到最愿意过来的,竟然是她。”顾轻舟心中疑惑。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按说,顾轻舟不需要旁人的陪伴,王家也有自己的女眷,阿妩都能不过来,叶姗就更加没必要了。 再加上王璟喜欢叶姗,叶姗避之不及,怎会对王家这样热衷? 她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 “少奶奶,你们家那个表小姐呢?”顾轻舟问起了于阑歌。 上次,于阑歌可是跃跃欲试想要害得王璟瘫痪。 一提到这点,叶妍就冷了脸孔:“她呀,她堂叔来接她回去了。这么大的姑娘,也该接回去嫁人了。” 王家上下都知道于阑歌的阴谋。 对待养育之恩的王家四房,于阑歌如此回报他们,简直是狼心狗肺。 王游川公开了此事,另外联系了于家本族的亲戚,寻了个老实靠谱的人家,把于阑歌送回去。 这一回去,吃点苦是免不了的,以后的婚嫁也估计没什么大起伏。 当时王游川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王家给于阑歌太多了,多到她不知感激,反而处心积虑想要更多。 既然是这样,王家以后就跟她恩断义绝,谁也不许接济她,就当从前在她身上的恩情全部喂狗了。 于阑歌在王家那么多年,王游川和王璟父子俩将她当至亲,一直很维护她,导致她横行霸道,引得其他各房对她都有不满,故而也没人求情,都巴不得她倒霉。 “人心难测。”叶妍告诉顾轻舟,“若不是遇到了你,你想想小十的下场!到时候于阑歌随便弄点小动作,换掉了药,小十这辈子就要瘫痪在床。 于阑歌再出面,只不过是嫁给小十,又不需要她近身服侍,王家请得起佣人,就这样还得对她感激涕零呢。” 顾轻舟笑笑。 她大概是不太想再提此事,接话不热衷了,叶妍也打住了。 叶姗也来了。 吃饭的时候,王璟对叶姗很热络,叶姗却很冷淡。 叶姗进来时,看到饭桌上的人,露出一点失望神色。 顾轻舟当时就想,叶姗并不是想陪顾轻舟,也不是想见王璟,她想见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是谁,顾轻舟隐约能猜到几分。 顾轻舟没有表露半分,慢条斯理吃饭,饭后就和叶姗一起离开了王家。 “这病终于好了。”叶姗舒了口气,似乎很关心的样子。 她是真的很关心,然而却不是为了王璟。 “是啊。”顾轻舟笑了笑。 叶姗又跟她说起了王家的种种,话题一下子就到了王家家主王游川身上。 “王家能有今天,全靠四叔撑着。人家称百年望族,王家却是千年望族,自古琅琊王氏、太原王氏就显赫一时。到了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门阀贵族? 王家心比天高,若不是四叔力挽狂澜,哪有王家这庞大的实业?实业比金融难做,费心费力的。”叶姗道。 她提到王家的家世,神态非常骄傲,然而她又贬低王氏其他族人,独独抬举王游川。 顾轻舟笑了笑:“王四老爷着实了不得,年轻有为。” 叶姗点头,耳根莫名染了红潮。 顾轻舟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爱情真奇怪” 叶姗分明就是爱上了王游川。 她若是跟王璟好,和她姐姐做妯娌固然不符合叶家嫁女儿的策略,却也无可厚非。 可她爱上了王游川。 顾轻舟见过王游川,他身体健康,看上去不过三十一二岁的模样,可他到底是王璟的父亲。 王璟痴恋叶姗多年,叶姗的姐姐又是王游川的侄儿媳妇,姊妹嫁叔侄,那就是乱了辈分。 这中间掺杂的流言蜚语,足以淹没叶家和王家。 “阿姗,你对王四老爷很推崇嘛。”顾轻舟笑了下。 叶姗突然一梗。 她生生打住了话题,似乎怕顾轻舟看出端倪。 看来,她也知道此事艰难,而且不愿意被叶督军知晓。 顾轻舟装作不知情。 她知晓不能言的秘密,最是不能戳破。 顾轻舟保持着她的理性,和叶姗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就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等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吃饭。 “王家那孩子如何了?”平野夫人问顾轻舟。 “没事了,能自如活动。”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颔首。 同时她又道,“既然这样,请他们过来吃饭吧,多结识一点朋友。” 顾轻舟笑了笑:“我会请他们的。” 言下之意,要跟平野夫人分清楚。 平野夫人无奈笑了笑,觉得这孩子很警惕,故而不再多言了。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突然,屋子里跳出来一个人,把顾轻舟吓得魂飞魄散。 第853章 两个男人的较劲 第853章 两个男人的较劲 顾轻舟刚回房,还没有开灯,就瞧见一个黑影扑向了她。 她当时差点吓疯了。 这种最简单直接的伤害,顾轻舟往往无法抵御。 然后,她就听到了小女孩子的笑声。 似银铃般。 是康家的小姐康晗,那个被顾轻舟治好的小女孩子。 扑向顾轻舟的,则是她的师弟二宝。 “姐姐,你被吓到了吗?”康晗歪着小脑袋,问顾轻舟。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伸头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同时也打了二宝两下。 “两个小东西,吓死我了,以后切不可这样胡闹!”顾轻舟道。 她把二宝拉过来,问二宝:“今天能看到吗?” 上次康家的姑爷介绍顾轻舟去找道士。 顾轻舟去了,请来两个人,似乎太过于高深莫测,高深到像骗子的地步,故而顾轻舟这等凡人给钱送佛。 效果自然是没有的。 这天地间,哪有那么多高人? 人是康家姑爷介绍的,顾轻舟钱财方面没有亏待那两个道人,而且很恭敬,就算全了她和康家的关系。 二宝的眼睛,丝毫不见起色。 “看不到。”二宝道,同时又跟顾轻舟说,“师姐,我不需要看到,听到声音我就知道谁在那里,有拐杖探路我就不会摔倒。” 二宝从来不知愁苦为何物。 他开开心心的做瞎子。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脑袋。 康晗凑过来,问顾轻舟:“姐姐,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骑马?” “怎么想起骑马了?”顾轻舟问。 “我想去,可是我爹爹说会摔断脖子,二宝说不会的。姐姐,会摔死吗?”康晗问顾轻舟。 “有危险是肯定的。”顾轻舟笑道,“不过,骑马没有那么可怕,听话就不会摔伤。” 康晗大喜。 顾轻舟问二宝:“你也想骑马?” “晗晗想什么,我就想要什么。”二宝道。 顾轻舟失笑。 康晗连忙点头:“是的,我想去骑马,二宝也想去。姐姐,你带我去吧?” 顾轻舟道:“那我先问过你父母,再请假。等我的消息,好么?” 康晗很懂事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不早了,康家的佣人来接康晗。 康晗却嘟起嘴巴,拉着二宝的手不放。 二宝傻傻的,任由她牵着。 “乖,要听话。”顾轻舟道。 康晗这才松开了二宝的手,跟着她家的佣人回去。 顾轻舟给康家打了电话,说起此事。 康太太道:“既然晗晗想去,那就去吧。蔷小姐,您照顾他们,我是最放心的。” 非常开明。 康太太已经学会了如何做继母,就是该怎样就怎样,不再令眼看康晗,吃力不讨好。 况且,康太太自己终于怀孕了,她还指望以后遇到了问题,顾轻舟能帮帮她。 这样的神医,去哪里找? 故而,顾轻舟提出带康晗和二宝去玩,康太太自己是同意的。 “爹爹,母亲,我以后能嫁给二宝吗?”吃宵夜的时候,康晗突然问。 康太太一个酒酿圆子卡在喉咙里,差点憋死了她,半晌才咽下去。 康家老爷则是哈哈大笑。 “行啊,你喜欢就嫁。”康老爷说。 康太太使劲踢了丈夫一下。 “二宝是个瞎子。”康太太低声道。 康老爷笑道:“你太较真了,童言无忌嘛。” “晗晗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孩子,你别乱许诺。”康太太微微蹙眉。 康老爷却不以为意。 “我闺女知道要嫁人了,长大了啊。”康老爷没心没肺的。 “爹爹,我真的可以嫁给二宝吗?”康晗眼睛亮晶晶的。 “嫁啊,怎么就不能嫁?”康老爷大笑起来,只感觉小不点的丫头说这种话,太有趣了。 康太太则是忧心忡忡。 这点忧心,很快转移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康太太也懒得管。继母还是应该和原配的孩子保持距离。 信任是很难的。 没有信任的基础,继母任何的好心,都可以带来最反面的效果。与其讨好康晗,还不如冷漠些,这样康家其他人反而对她放心。 康晗说了这样的话,康太太应该阻止她继续和二宝见面的。 可康老爷不当一回事,还念叨着要见女婿,一副小孩子的做派,康太太就睁只眼闭只眼,以后哭的时候,她又心疼。 康家同意了康晗跟二宝去玩,顾轻舟就联系了程渝。 她要去司行霈的马场,请程渝告诉司行霈一声。 同时,她也告诉了蔡长亭。 蔡长亭沉吟了下:“这么热的天,你们要去骑马?” “跑起来不热的。”顾轻舟道,“带孩子玩玩嘛。” “我和阿蘅也很久没出去玩了,一起如何?”蔡长亭笑了笑。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像一只狐狸——美艳勾魂的狐狸。 “可以。”顾轻舟大方道。 故而,翌日司行霈和程渝来接顾轻舟时,平野四郎府邸出来一大串的人。 蔡长亭仍是一袭黑衣。 他的衣裳面料极佳,哪怕是黑色的,也不会让人感觉他是保镖,反而觉得他尊贵极了。 他立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遮蔽阳光,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也看他。 彼此目光一撞,蔡长亭微笑。 司行霈也笑了,走过来和蔡长亭握手:“蔡先生,久闻大名啊。” 他们遇到过很多次,这是司行霈第一次和蔡长亭打招呼。 蔡长亭也伸出手。 司行霈的掌心是铁箍,几乎想要捏碎蔡长亭的手。 蔡长亭也略微用力。 司行霈眼底,闪过几分惊讶,笑容越发的邪魅英俊:“蔡长亭也是南边人,算老乡吧?” “算,我原是岳城蔡家的。”蔡长亭笑道,“司少帅,我们蔡家为何万劫不复,您最清楚吧?” 司行霈哈哈大笑起来。 他跟霍钺联合,算计蔡家的老爷子,夺了蔡家的码头,那老头气得元气大伤,后来就一命呜呼了。 蔡家的女儿,也就是蔡长亭的妹妹蔡可可,想给司行霈做妻子的,也被司行霈戏弄,听闻她郁郁寡欢而亡。 这份血海深仇,算起来的话,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我当然最清楚了,岳城的事没什么我不知道的。”司行霈道。 他慢慢松开了手。 蔡长亭也放松了手劲。 第854章 一家人 第854章 一家人 七月下旬的太原府,暑气已经散了两成,今天又是细风,故而并不酷热。 顾轻舟带着二宝和康晗,乘坐一辆汽车。 到了跑马场,蔡长亭走过来,为顾轻舟拉开了车门。 瞧见是他,顾轻舟微露笑容。 “多谢。”顾轻舟道。 蔡长亭说:“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好个一家人! 顾轻舟的笑容更加明媚,只是那笑容下的眼睛里,不起波澜。 程渝撑了一把伞,跟司行霈朝这边走过来。 司行霈挤到了顾轻舟身边,问她:“热吗?” “不热。”顾轻舟道。 司行霈嗯了声,附身在她耳边道:“这个姓蔡的,倒是有点能耐,回头我收拾他。” “相安无事。”顾轻舟只说了这几个字。 说罢,她牵了二宝的手。 二宝不需要旁人帮助,只要给他一根拐杖,他就能如履平地。 “师姐,晗晗牵我。”二宝把手从顾轻舟手里抽出来,递给了康晗。 康晗喜滋滋接了,两个小人儿欢喜往里走。 顾轻舟愣了下,莫名其妙想起“儿大不由娘”这句话。 同时,她又有点担心,二宝和康晗的关系这样好,康家会不会多想? 别说二宝已经看不见,哪怕是健全的,财阀门第的康家也看不上二宝这个铁匠的儿子吧? 顾轻舟是二宝的师姐,她也是没军队、没地盘,空手套司行霈罢了,根本无法给二宝撑腰。 她心思一转,就瞧见司行霈立在旁边,问:“想什么?” “想二宝和康晗。”顾轻舟道,“你看他们多要好。” “小孩子的事,有什么可想的?”司行霈不以为意。 前头,程渝终于收了伞,挤到了蔡长亭和阿蘅之间,同阿蘅攀谈了起来,非常热络。 若是蔡长亭想要回头,程渝就立马跟蔡长亭说话,让他们无瑕旁顾。 顾轻舟从前觉得,程渝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性格谈不上多好,有仇必报,甚至有点白痴。 如今再看她,越发觉得她腹黑狠辣,狡猾多端。 将门虎女的手段,程渝如今展露无遗,这是司行霈和顾轻舟给她的机会,让她的才能更好的发挥。 “她不错。”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她跟高桥荀如何了?” “那小日本根本没有过女人,能逃得过她?”司行霈嗤之以鼻,“昨晚被那女人折腾,还没十分钟就不行了,我都替他不好意思。” 顾轻舟错愕看着司行霈。 感情司行霈和程渝都有偷旁人房事的乐趣? 至于程渝和高桥荀,顾轻舟倒也不是特别惊讶。 程渝没想过天长地久,甚至都没打算结婚。对于这样的露水红颜,男人都把持不住,无需承担责任。 况且高桥荀年纪大了,他的兴趣转移到了女人身上,岂会不好奇? 当这等好奇很容易得到满足的时候,高桥荀肯定会被程渝拿下。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顺便在她腰上掐了下,问:“唉声叹气?你替那个小日本难过?怎么,你还真想养他做小白脸?” “什么呀!”顾轻舟啼笑皆非,推荐司行霈,让他往旁边去,别叫蔡长亭和阿蘅看到。 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要掩耳盗铃。 顾轻舟也把自己叹气的原因,告诉了司行霈:“程渝不是还没离婚吗?” “她男人外头有人了,还要她守活寡?”司行霈道。 顾轻舟错愕看着司行霈。 她还以为,司行霈跟她一样,都是旧时代的人,思想会保守。 不成想,司行霈居然这样看得开。 司行霈笑了,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顾轻舟连忙打开他的手。 司行霈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顾轻舟转念又想,并不是司行霈的思想更开化,而是他没什么道德概念。他从最基本的人性出发。 的确,程渝的丈夫有错在先,那么程渝做什么,都是她合理的报复。 “没、没什么。”顾轻舟笑了笑,“你说得都对。” 司行霈说什么,顾轻舟都觉得言之有理。 顾轻舟又问司行霈:“那程渝结婚了的事,高桥荀知道吗?” “知道啊,我前几天回家,还看到程渝拿了香港的结婚证给高桥荀看。”司行霈道,“要不是这样,他们能如此随意睡到一起?日本的社会文化,跟咱们差不多。” 顾轻舟想到这里,顿时就了然。 高桥荀和程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想养小白脸,一个想尝尝女人的滋味,一拍即合,管顾轻舟什么事? 顾轻舟就彻底放松了。 “不要提这些无关的人事了。”司行霈道,“你答应我的事呢?” 还在那件事——能让司师座念念不忘的,就是顾轻舟答应主动跟他过夜的事了。 顾轻舟忍不住伸手,往他脸上掐了一把:“就记得这些,是不是?” “是。”司行霈道。 他们俩往旁边的小径上走过去,走到了旗楼的后门,已经看不见蔡长亭等人了。 蔡长亭一回头,不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表情微敛。 “找谁啊?”程渝问。 “找阿蔷。”蔡长亭道,“她怎么不见了?” 程渝和阿蘅也停下来,的确不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阿蘅脸色阴沉。 程渝则笑道:“我男朋友也不见了,被她勾走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程渝不停调侃蔡长亭。 蔡长亭原本就是美人,程渝听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过他很危险,故而勾搭他越发卖力。 阿蘅在旁边,脸色更加难看。 程渝看戏不怕台高,问蔡长亭:“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蔡长亭道。 阿蘅心中一紧。 这句话,让她特别的难受。从前旁人误会她和蔡长亭是一对时,都是阿蘅否认,蔡长亭每次都是笑笑默许。 第一次听到他肯定又果决告诉外人,阿蘅并非他的女朋友。 阿蘅真的不是蔡长亭的女朋友,可这话让她难受。 “长亭看上了这个女人?”阿蘅心想。 她觉得不可思议。 在阿蘅眼里,程渝简直庸俗。程渝像她母亲,生得高挑美艳,丝毫不输给阿蘅,阿蘅就觉得她可恨。 阿蘅去看蔡长亭,却瞧见了蔡长亭眼底的不耐。 他很少这样露出情绪。 他丝毫很不高兴。 阿蘅的心,重新放回了原位,蔡长亭今天的不悦,不是因为阿蘅,而是讨厌程渝而已。 想到这里,阿蘅的心情稍微安静。 第855章 比试 第855章 比试 顾轻舟和司行霈绕到了旗楼的后面。 司行霈就牵着她的手,尽量让她走在阴影里。 顾轻舟跟他说:“前几天听平野四郎和夫人谈话,九成是能听懂了。” “学得这么快?” “蔡长亭很用心。他跟我说,要我永远不要对夫人和阿蘅出手,这是他的条件。我答应了,故而他很认真教我。”顾轻舟道。 蔡长亭担心顾轻舟害死平野夫人和阿蘅? “他倒是有点眼光。”司行霈骄傲道。 知道顾轻舟的厉害,的确很有眼光。 顾轻舟抿唇微笑。 “他教的对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说:“高桥荀帮我检测过几次,不管是语法还是词句,蔡长亭都是老老实实在教。” “他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司行霈沉吟了下,“教会你日语,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谁说的?”顾轻舟笑了起来,“万一哪个日军高官看上了我,将我送出去,岂不是能就一段美人计?” 司行霈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他有这个主意?” “你觉得平野夫人对我是有母女感情?”顾轻舟几乎笑出声,“旁的不说,单单丢下我在乡下十几年,就不是一个母亲能做得出来的。 既然接了我回来,自然不会让我吃白饭了。笼络权贵就是手段之一,要不然你以为为何要破坏我的婚姻?” 江南不是平野夫人要的,司家的兵力和财力,平野夫人更是看不上眼。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处心积虑要毁掉顾轻舟的婚姻。 蔡长亭的目的是什么,顾轻舟也许猜不到,可不安好心却是真的。 “我要宰了他。”司行霈冷冷道。 顾轻舟抱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宰了他容易,可杀了他,就是断了平野夫人的左膀右臂,到时候保皇党和日本人双方袭扰,你苦不堪言。 再说了,我是自愿跟他们来到太原府的,并非胁迫。如今哪怕后悔了,也不全是他们的责任。” 司行霈的表情并未好转。 他神色阴冷。 顾轻舟更加靠近他:“司行霈,等我把保皇党一窝端了,你再杀人。现在嘛,保持理性。” 司行霈勾起她的下巴,亲吻了下。 他心情稍微好转。 顾轻舟和他慢慢踱步,转到了马槽。 司行霈挑中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对顾轻舟道:“等会儿你骑这匹。” 顾轻舟却满马槽溜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一匹棕色马道:“这匹漂亮。” 司行霈拍了拍马背脊,又看看牙口和眼睛,对顾轻舟道:“不及我挑选的强壮,中看不中用。” 他们议论着,程渝就带了蔡长亭和阿蘅进来,身后还跟着康晗和二宝。 司行霈再次看到了蔡长亭,主动走上前,态度挺和蔼,问他:“蔡先生,会打枪吗?” “会一点。” “等会儿来个比试,如何?”司行霈问。 顾轻舟笑了,问:“有赌注吗?” “当然有。”司行霈道,“赌注是十根大黄鱼。” “这我可赌不起。”蔡长亭笑笑,“我没钱。” 他的笑容很美丽,哪怕他说出这样的话,亦叫人不忍心低看他一眼。 “别谦虚了。”司行霈道。 阿蘅站出来,为蔡长亭整了下领口,道:“既然出来玩了,就跟司督军赌赌无妨。” 蔡长亭温柔道了声“是”。 “看你们甜蜜的,都要腻死我了。”程渝在旁边笑话蔡长亭和阿蘅。 她故意用夸张的话调侃阿蘅。 阿蘅表情微落。 顾轻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不作声。 她为康晗和二宝挑线马。 她不顾那边热火朝天的比赛,只是问二宝:“你也要骑马?” “二宝要骑。”康晗忙道。 “我要骑。”二宝接康晗的话,反正康晗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我给你们俩挑选比较温顺的马。只是要记住,切不可跑得太快,要由马夫牵着。”顾轻舟道。 康晗忙不迭点头。 管事的带着两名驯马师过来,给康晗和二宝各自挑选了一匹小马。 康晗高兴极了,当即就要爬上马背。 顾轻舟叮嘱驯马师,不可以让两个孩子的马跑得太快,就让他们去玩了。 康晗和二宝的马,牵到了跑马场上。 虽然兴致勃勃要骑马,可真坐到了马背上,康晗还是很害怕的,紧张兮兮抓住了马鞍,并没有乱动。 顾轻舟就放心了。 她安顿好了孩子们,走过来瞧司行霈和蔡长亭时,他们的赌已经打好了,现在正在挑线战马。 顾轻舟就走到了司行霈身边:“别使诈啊。” “我用得着使诈?”司行霈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的。”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她又走到了蔡长亭这边。 阿蘅和程渝已经去了旗楼上,准备观战。 “怎么会想要比赛?”顾轻舟问蔡长亭。 依照蔡长亭的性格,是不可能被司行霈激怒的。 “奖金丰厚。”蔡长亭道。 他修长匀亭的手指,轻轻拂过马毛,手背上有点伤痕。 “你也图奖啊?”顾轻舟笑道。 “当然了。”蔡长亭道。 “不怕输?”顾轻舟又问。 “不怕。”蔡长亭笑了笑,“输了也不过一点钱财而已,若万一赢了呢?” 顾轻舟淡淡微笑。 她看着蔡长亭,表情莫辩,同时暗中给司行霈递了个眼色。 司行霈冲她眨眨眼。 “轻舟,等会儿我赢了,咱们去喝酒?”司行霈牵了马过来,问道。 他丝毫不避讳蔡长亭。 蔡长亭知道他没有失忆又能如何? “你若是能赢,自然要为你庆贺。”顾轻舟笑道,“加油。” 然后又对蔡长亭道,“长亭,加油。” 蔡长亭颔首。 司行霈牵了马走到了马场上,顾轻舟则到了旗楼。 她一进门,就听到程渝在问阿蘅:“他这样漂亮,你们母女是要养他做面首吗?” 阿蘅脸色紫涨:“长亭是幕僚。” “真的?幕僚就不能睡吗?”程渝问。 “恶心!”阿蘅神色骤然发狞,“你还是女人吗?这样放荡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第856章 紧张 第856章 紧张 阿蘅气得半死。 顾轻舟从未见她这般动怒过。 她那炙热的怒焰,似外面升起的日光,想要将天地燃尽。 “问个实情就是放荡了?”程渝不在乎阿蘅的怒意,笑嘻嘻问道,“你没有想过吗?他那么漂亮” 阿蘅似乎被戳到了最痛处,猛然站起来。 顾轻舟这时候才走过来,安抚阿蘅:“清者自清。” 这顶帽子压下来,阿蘅果然收敛了怒气。若是她再发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轻舟也给程渝递过去一个眼风——锋利的眼风,似刀刃迎面,像极了司行霈。 程渝缩了下肩膀,也不再挑衅了。 顾轻舟坐下,阿蘅坐到了她的左边,远离程渝。 思量一番,顾轻舟觉得程渝如今的性格,有了不少的变化。 而后她明白,程渝被司行霈带坏了。 程渝的性格,估计原本就跟司行霈这种人性格相似。只是她父母兄弟多半是儒雅之辈,尤其是她母亲,高贵冷艳。 遇到了司行霈之后,就好似找到了同类,程渝性格里的相似点,一下子就挖掘了出来。 顾轻舟瞧见她,俨然瞧见了一个女版的司行霈了,一样的无耻,甚至连那狠辣劲儿都出来了。 顾轻舟无力扶额。 他们俩,倒像是亲兄妹! 程渝凑到了顾轻舟身边,低声对顾轻舟道:“你这个姐姐,挺好玩的。” 顾轻舟瞪她:“不许胡闹。” 程渝这才坐正了身姿。 远处的场地里,管事们已经准备好了靶子,并分为两排。 司行霈和蔡长亭的靶子,是相交间错的,若是错了靶子就算输。若是都没有错,就以环数取胜。 顾轻舟看了眼距离,对阿蘅道:“这比赛难度有点大,长亭输了十根大黄鱼的话,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她说话的时候,口吻是随意的。 阿蘅气不打一处,当即冷冷道:“你怎么知道长亭会输?” “他跟一名十岁就上战场的军官比骑马放枪,还有赢的可能吗?”顾轻舟朗声笑起来。 程渝也跟着大笑。 阿蘅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她气急中,话就脱口而出:“怎么赢不了,长亭他可是” 话到了这里,阿蘅戛然而止。 顾轻舟和程渝都听到了。 阿蘅不看他们,目视前方,低声骂了声句什么,不再多言。 程渝暗中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心中明白,冲她点点头,两个人很有默契。 “轻舟,等会儿赢了钱,我请你们吃饭,还再给你们做旗袍。”司行霈大声道。 “行嘞!”顾轻舟没回答,程渝则站起来,大声回应司行霈,“等你赢钱,快点啊!” 顾轻舟抿唇笑了。 阿蘅的脸色微白,唇瓣紧抿。她知道刚刚说错了话,幸而顾轻舟和程渝没追问,看来她们没有发现什么,阿蘅心中稍安。 一声鸣枪,司行霈和蔡长亭各自扛了长枪,坐到了他们挑选的战马上。 今天比赛的是放枪,而不是马术,故而枪术更加重要。 司行霈和蔡长亭一前一后,两个人各自放出了子弹。 靶子一阵阵被打穿。 顾轻舟和程渝一丝不苟看着,阿蘅心绪则是难宁。 她知道蔡长亭会输的。 “若是不比赛,司行霈那厮还不知会怎么想长亭。”阿蘅心道。 蔡长亭必须答应,否则就显得可疑。 然而,蔡长亭是不会赢司行霈的。等他舒了,旁边这两个女人还不知是什么嘴脸。 想到这里,阿蘅又心有不甘。 她真想蔡长亭能赢,哪怕不赢,也要少输一点,堵住这两个女人的口,让她们明白蔡长亭并非出卖色相来获得地位。 顾轻舟还好,程渝的嘴巴恶毒极了。 阿蘅掌心捏出了汗。 这么片刻的功夫,她心路已经转了好几趟。 枪声不过片刻就结束了。 司行霈和蔡长亭第一轮比赛也结束了。 他们的比赛是三轮。 管事去数把枪痕,很快就举了一个牌子:平。 阿蘅听到程渝吸了一口凉气,被震惊了。 “他居然能跟司行霈打个平手?”程渝震惊道,“他什么来历啊?” 顾轻舟看了眼阿蘅。 阿蘅只感觉压抑在胸口的那点浑浊,全部烟消云散,她痛快极了。 “没什么来历,就是我们家的仆人而已。”阿蘅下巴微扬,露出倨傲之态。 混世魔王的司师座,也不过如此嘛! 想到这里,阿蘅越发得意。 顾轻舟暗中瞥了程渝一眼。 程渝心知肚明,不再说什么,她们继续看着场地。 第二轮开始了。 结果,还是“平”。 阿蘅这时候,有点糊涂了。 “长亭真的是丝毫都没有藏拙。”她心道,“为什么?” 这不像是蔡长亭的作风。 十根大黄鱼,蔡长亭还是能输得起的,况且还有夫人嘛。 怎么,他今天为何这样好胜? 一连平了两局,蔡长亭的枪法肯定会引起司行霈的怀疑。 同时,阿蘅也瞧见了顾轻舟和程渝疑惑的目光。 顾轻舟干脆就问了:“长亭也在军中混过吗?怎么他枪法这样好?” “有的人就是天赋异禀。”阿蘅冷冷说,心中却莫名紧了下。 她有点生气。 长亭显摆个什么劲? 阿蘅觉得,在场的这些人,包括司行霈,都没有必要让长亭展露他的真实能耐。 长亭今天格外好胜,源于什么? 阿蘅想不通,她应该亲自问问长亭。 “不过也没事,平了两局,输了第三局,也不会有什么的。”阿蘅想道。 她看了眼场地上的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看他们,不似司行霈那样,冲程渝和顾轻舟招招手。 第三轮的比试正式开始了。 司行霈的枪法稳且狠,马蹄极快,出枪如闪电,的确是射击高手,然而这样蔡长亭都能与之持平。 阿蘅的脸色全变了。 “长亭,你到底在做什么?”阿蘅心中一阵阵的发闷。 蔡长亭最不需要的就是展露自己。 很多时候,人要各司其职,蔡长亭的任务就是他的漂亮美丽吸引目光,让人自动忽略他其他能力,从而做好隐蔽。 可现在呢? 第三轮开始了,阿蘅身不由己走到了窗台口,想要仔仔细细看看。 她掌心湿濡了一大片。 第857章 男人的好胜 第857章 男人的好胜 顾轻舟一直在观察阿蘅。 蔡长亭跟司行霈能打成平手,阿蘅从开心到紧张,说明了很多问题。 顾轻舟也站起身,走到了阿蘅身边。 她笑着对阿蘅道:“别担心,长亭不会输的。再说了,十根大黄鱼,夫人不会怪他的。” 阿蘅怕的,就是蔡长亭不输。 虽然阿蘅很骄傲,有时候被顾轻舟刺激会失态,可她很清楚大局。 她跟夫人、蔡长亭一样,都有很明确的目标,只有顾轻舟还不受平野夫人的信任。 阿蘅的手指攥紧,没有回答顾轻舟的问题。 顾轻舟也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蔡长亭从第三轮一开始就发挥失常。 枪法错了两处。 等到结束的时候,蔡长亭远输给了司行霈。 他揉了揉手臂,笑道:“三轮太吃力不起了。” 这样欲盖弥彰。 司行霈笑,一脸得意洋洋道:“以后多练习,你太文弱了。知道我的园子在哪里吧?钱后天之前要送到。” 蔡长亭愿赌服输,说了句是:“不会赖账的。” 司行霈就把枪丢给了管事,朝旗楼走了过来。 有侍者端水,司行霈洗了脸。 他的身上全部汗湿了,外头日头逐渐炎热。 他道:“我去换身衣裳。” 等司行霈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蔡长亭和阿蘅已经走了。 司行霈神色凝重,对顾轻舟道:“那个蔡长亭,枪法老练,不像是小白脸能打出来的。” “我也怀疑他有军方背景。”顾轻舟道。 最后一轮,是蔡长亭故意输的。 然而,他前面两轮又为什么要平局呢?他已经暴露了自己。 精明如狐狸的蔡长亭,为何会暴露自己? 顾轻舟有点想不通。 她求助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表情微敛,继而笑起来:“管他什么背景!走吧,我们去吃饭。” 说罢,他就搂住了顾轻舟的腰。 程渝震惊道:“不带我?” “你为何觉得会带你?”司行霈也震惊。 顾轻舟觉得,他们俩互损的样子,有点像颜洛水和颜一源姐弟俩。 她已经笑出声。 司行霈偷偷托住了她的胳膊,手很不规矩。 顾轻舟这才收敛了笑容。 “你带康晗和二宝吧,回头送他们回家。对了,康晗是康家的小姐,康家不仅有钱,而且漂亮的男人也很多。”顾轻舟道。 程渝啐她:“我要那么多漂亮男人做什么?” 她无可奈何答应了。 蔡长亭回去的时候,一言不发。他不再是往日的温柔,表情阴冷。 阿蘅从未见他这般,竟不敢说话了。 她回过神,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怕他,就清了清嗓子。 她清嗓子,意味着要说话。 蔡长亭却不像以前那边知情识趣。哪怕听到了阿蘅的声音,蔡长亭依旧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转过脸。 他看着前方的路,双手紧紧攥住方向盘,青筋都突出了。 他很生气。 阿蘅更加生气。 “长亭,你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阿蘅问他,“你为何要在司行霈面前显摆?” 蔡长亭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很多时候,他的理由阿蘅想不到,他可以跟阿蘅解释。 可他没有。 听了阿蘅的话,蔡长亭眼角眉梢都未动一下,仍是看着面前的路。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里。 阿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感觉他此刻被阴霾笼罩。 这样的蔡长亭,特别陌生,阿蘅心中顿时生了怯意。 她口吻不由自主一软,问:“长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蔡长亭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态。他想要赢,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光明正大的赢。 这种的冲动,几乎毁了他的自制力。 他从第一轮比赛就告诉自己,要失误两次。 可他看到了司行霈那完美的射击。这样的射击,需得常年联系,蔡长亭也能做到。 他能做到,但是不应该让人知晓,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他胸腔的热血在激荡。 一直古井无波的心,在那一刻他渴望胜利。 他想让旗楼上的人瞧瞧,他不输给任何人。 第一轮结束,他跟司行霈打了个平手时,他已经后悔了。 他这次的锋芒,可能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司行霈和顾轻舟可是两个精明百般的人。 第二轮再次开始,他似乎听到了旗楼上喊加油的声音。 竞赛的气氛是热络的,它可以把人心中的渴望全部勾起来。 蔡长亭应该失误的,可他没有。 他一连两局下来,已经就瞒不住了。 到了第三局,他才能真正控制自己的冲动。 这样的失控,对蔡长亭来说是陌生的。他的失控,是由愤怒造成的,可他不知愤怒从何而来。 “没事。”蔡长亭道,“我今天是特意表现给阿蔷看看的” 阿蘅的心,猛然被什么扎了下。 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紧紧交叉握紧,几乎要把指甲捏得发白:“做给她看?” “对。阿蔷对我们没有信心,她甚至瞧不上我们。只有她知道我们的厉害,才会更加用心跟随我们。”蔡长亭道。 阿蘅回味过来,道理她都懂,心里却难受极了。 她觉得心爱的玩具被旁人夺了去。 不管是额娘还是蔡长亭,都想要得到顾轻舟的肯定。 凭什么? 顾轻舟到底有什么能耐? 阿蘅心头涌动着酸涩,她的心被嫉妒的怒焰熊熊燃烧。 “可是你暴露了自己。一旦暴露太多,司行霈就会清楚你的底细。还有顾轻舟,她是怎样机灵的人,你知道的。”阿蘅冷冷道。 她怀疑了蔡长亭的解释。 从小到大,蔡长亭的解释再荒诞她的都相信,今天却怀疑了。 女人的敏锐,让阿蘅觉得不简单。 当一个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强悍时,多半是想要吸引她的目光。 难道蔡长亭喜欢上了顾轻舟? 顾轻舟和阿蘅长着一样的脸,所以这件事就有可能。 “长亭,你是不是怕顾轻舟小瞧你?”阿蘅问。 蔡长亭道:“是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蘅道,“长亭,你为什么想要和司行霈比?” “我自有安排。”蔡长亭道。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不耐烦,以及愤怒。 第一次,他第一次对他从小崇敬和仰慕的固伦公主,露出了他的不耐烦。 第858章 孩子 第858章 孩子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离开了跑马场。 他亲自开车。 当两个人成了夫妻,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两个人靠在一个空间里,就很幸福了,无需特意去哪里寻找气氛。 司行霈和顾轻舟便是如此了。 “饿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点点头。 “想吃什么?” “凉粉。”顾轻舟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就把车子往旁边一停,在路边的小摊子上买了凉粉。 他开车,故意开得比较慢,又稳,顾轻舟有一下没一下吃着凉粉。 吃完了,司行霈的车子已经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高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投下大片阴凉。 司行霈停下车子,摇下车窗,也开始吃凉粉。 这是一处胡同,对面就是破旧的街道。 现在的时间段不早不晚,孩子们还没有放学,大人们还没有下班,只有老人和婴儿藏在屋子里,生怕染了暑气。 司行霈停车之后,端起另外一碗凉粉,也吃了起来。 顾轻舟问他:“吃得惯吗?” 司行霈摇摇头:“老子一江南人,吃得惯才有鬼。” 顾轻舟失笑。 她的笑声格外爽朗,宛如细风吹过,赶走一点暑热,沁入丝丝缕缕的凉意。 司行霈心情很好。 和顾轻舟在一起,心路总是明媚的。 “怎样,有收获吗?”顾轻舟又问司行霈。 他和蔡长亭的比试,应该能看出一点端倪吧? “军伍出身。”司行霈道,“我说怎么查不到他,感情他是日本军方背景。军方素来严密,没有精密的日本探子,是打探不到的。” “那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顾轻舟又问。 “能被日本军方保护的,一定是日本人。轻舟,国籍不重要,立场才是重点。”司行霈道。 就是说,哪怕蔡长亭是中国人,他能在日本军方混得这样深,他也早已是日本军方的人。 所以,他是“日本人”。 顾轻舟听了,点点头。 司行霈停下了筷子,道:“你的处境,比我想象中更加危险。” “谁危险?”顾轻舟笑着问司行霈,“你是说蔡长亭吗?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司行霈就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好,这才是司太太,有本事、有胆魄!” 顾轻舟最受感动的,也莫过于此。 司行霈从来不墨迹,他对顾轻舟的疼爱,更多是尊重和信任。哪怕有危险,他也不会畏手畏脚让顾轻舟躲起来。 他会尽可能保护顾轻舟,且不让顾轻舟掣肘。 “因为有司师座给我撑腰。”顾轻舟低声道,她声音绵软,神态温柔。 司行霈心中一动。 将碗筷扔到后座,他要发动车子离开,却见旁边破旧小门处,冲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钻到了司行霈的车底。 顾轻舟大叫:“司行霈!” 车子刚刚发动,轮胎不过前挪半寸,司行霈立马刹车。 顾轻舟已然一身冷汗。 车子尚未停稳,她就推开了车门,俯身趴在地上。 地面炙热,几乎要烫伤她的肌肤,她瞧见两三岁的幼童圆溜溜的小眼睛,充满了惧意,使劲盯着她。 顾轻舟紧绷的后脊梁,一下子就松弛了,她差点爬不起来。 司行霈将她拉起。 “小鬼,滚出来!”司行霈厉喝。 破门的缝隙处,又跑出来一个孩子,哭着喊“丑辛”,是个约莫六岁的女童。 女童的哭声,让车顶的幼童一骨碌爬出来,似泥鳅般身手灵活。 “丑辛!”女童抱紧了幼童。 顾轻舟这时候才看清楚,是一对姐弟,非常的瘦弱单薄,衣衫褴褛。 幼童叫丑辛,不会超过三岁,不太懂人事;女童看着也小。 司行霈无奈笑了笑:“原来是两个小鬼。” 他走过来,问女童,“是不是你爹娘让你照顾弟弟?” 穷苦人家,都是长姐照顾幼弟幼妹,父母在外工作糊口。 司行霈虽然肌肤幽深,却生得英俊邪魅,不是那种孔武粗鲁的,女童并不怕他。 听到他问,女童点点头。 “别偷懒,好好照顾弟弟,别让他再往汽车底下钻,危险。”司行霈笑道。 他走近几分,却突然脚步微停。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司行霈眉眼深邃,对顾轻舟道:“看好这里两个孩子,我进去瞧瞧。” 顾轻舟不明所以。 见司行霈这样慎重,顾轻舟担心:“出事了吗?” “没有。”司行霈低声,把腰上的配枪取下来上膛。 这还叫没事? 顾轻舟心里咯噔,走到了这对姐弟跟前,半蹲下来问:“小妹妹,你叫什么?” “子寅。”小姑娘道。 顾轻舟又问:“你认识字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小姑娘犹犹豫豫的,抱着弟弟往后躲,半晌才点点头。 她把自己的名字和弟弟的都写给顾轻舟瞧。 顾轻舟一边看孩子写字,一边用余光往屋子里瞥。 “你爹爹是不是喜欢五行八卦?”顾轻舟问。 她发现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带着天干地支。 “没有爹爹。”子寅道。 顾轻舟微讶。 她准备再问什么时,司行霈出来了。 他附耳跟顾轻舟道:“只有一个女人,已经死了,都有尸臭了。” 顾轻舟脸刷得惨白。 司行霈之前就是闻到了尸臭,故而要进去看看。 她难以置信,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司行霈轻轻搂了她的腰,对她道:“先把这两个孩子弄到汽车上,我来找找邻居问问怎么回事。” 顾轻舟颔首。 她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对两个孩子道:“饿吗?” 女童立马流口水。 男童怯怯的说:“饿。” 顾轻舟想到,司行霈的车子上还有早上程渝买的点心,故而拉开了车门。 她的面容和善,两个孩子对她没有芥蒂,在美食的诱惑下,上了司行霈的车子。 顾轻舟把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女童一把抓过,递给了弟弟。 弟弟抓起来就吃,狼吞虎咽,像是饿坏了。 顾轻舟满腹心事,朝那边的司行霈望过去。 “好吃。”男童嘟囔着说。 顾轻舟的心,似被什么烫着了,滋滋冒着疼。 第859章 打探 第859章 打探 司行霈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是一位六旬妇人开门的。 妇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司行霈怕吓到这种平头百姓,故而指了指自己的汽车:“老太太,我是来寻亲的,这家原先住着的人呢?” “您是找孟家吧?”老太太问。 司行霈点头。 “他们早就搬走了。”老太太说。 “那如今这房子是什么人住的?”司行霈问,“我只看到两个孩子,主人家哪里去了?” “如今是胡家住着。胡家太太是去前带着孩子搬过来的,她男人住了两个月就再也没见过。 胡太太不怎么跟我们街坊走动,她男人不知去向,大家都猜测他们是私奔出来的,男人回家了。”老太太道。 “那这位胡太太她现在在哪里?”司行霈又问,“是做工去了,还是走亲戚去了?” “没有亲戚,她就算是过年都没人拜访她,我就说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会儿不在家?”老太太有点惊讶,“她从来不做工啊,身上有钱用呢,谁知道她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言外之意,这位胡太太是近几年新来的,跟街坊们都不熟。 她没有丈夫,没有亲戚朋友,就连邻居也不来往了。 司行霈谢过了老太太,走到车上把这件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涌起一阵怜悯。 “我进去看看,这位胡太太挺神秘的,瞧瞧她有什么来历。等我查清楚了,再去告诉叶督军,让他派人来收尸,别弄得街坊们人心惶惶。”司行霈道。 顾轻舟拉住了他的胳膊。 “死人的东西你也翻?”顾轻舟不太忍心,“算了,直接去告诉叶督军吧。” “你傻了吧?”司行霈笑了笑,“你等着我。” 顾轻舟执拗不过他。 司行霈就进了屋子。 他把屋子里里外外翻遍了,足足翻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顾轻舟不停的和子寅、丑辛姐弟俩说话。 汽车后备箱里还有汽水,顾轻舟拿出来给他们。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了,问顾轻舟:“能不能拿给我妈咪吃?” 叫妈咪? 难道他们是华侨,亦或者香港人? 顾轻舟笑容温婉:“你妈咪哪里去了?” “睡着了。”女孩子说,“妈咪说她好累,要睡一会儿,让我们别吵她。” “睡了多久?” 女孩子掰着手指算了算:“两天了” 顾轻舟的心中,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 这两个孩子跟去世的母亲一起过了两天。 她这边安慰好了孩子们,司行霈终于出来了。 他把一个小包袱放到了汽车里。 “走吧,去报官。”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他:“找到了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拿回去慢慢研究。”司行霈说。 车子开到了叶督军的府邸。 司行霈下车,径直去了叶督军的书房,将此事告诉了督军,顺便把这两个孩子扔给了叶督军。 叶督军蹙眉:“这点小事,送到警备厅就是了。” “那你送吧。”司行霈道,“你是一方之主,这是你的百姓,你自己安置吧。” 叶督军气结。 他立马给警备厅打了电话。 顾轻舟去见了叶妩,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叶妩的反应跟顾轻舟差不多。她沉吟了下,就去外书房找她的父亲。 正好叶督军要把两个孩子扔到警备厅去。 “父亲,我能否照顾他们几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叶妩问。 叶督军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叶妩就把两个孩子带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顾轻舟还在。 女孩子终于知道不对劲了,哭着要去找她妈咪。 “妈咪在哪里?”女孩子哭道。 她一哭,男孩子也跟着哭。 顾轻舟和叶妩一起,再三安慰这对姐弟。 “你妈咪睡着了,她只怕醒不过来,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们了。”顾轻舟如实道。 女孩子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叶妩轻轻戳了下顾轻舟:“老师” “他们总要知道的。”顾轻舟道。 叶妩没了办法。 两个孩子衣裳都很破旧,身上却没有什么油污,只是最近几天弄得脏兮兮的。 叶妩哄了半晌,把他们哄好,然后给他们弄了点吃的。 顾轻舟让叶妩照顾他们,自己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她打电话给程渝。 司行霈的别馆没有佣人,只有几名副官和随从。 随从接了,说:“程小姐还没有回来,她去了康家。” 顾轻舟就知道,程渝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程渝刚到太原府的时候,看上去很颓废,也很文弱。那时候,她处在失恋中,又担心她的母亲和弟弟,更提心吊胆司行霈会好过来。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小白脸,爱情的伤口慢慢修复了;她母亲和弟弟回到了云南,她已经收到了捷报,他们已经快要攻下昆明了;她和司行霈的事彻底解决了,做朋友比做恋人更加适合。 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让程渝恢复了从前的自信。 她可是程督军的爱女,整个云南最尊贵的大小姐,她还是香港督察的太太。 不管是哪个身份,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名流,故而与人结交时气质高华,言谈有物,深得众人青睐。 她恢复了自信,登门拜访康家。 顾轻舟去康家的时候,才知道康家的姑奶奶康芝留了程渝吃饭。 顾轻舟接到了二宝,和程渝一起去了司行霈的园子。 司行霈已经回来了,正在派人去香港。 “找到了什么?”顾轻舟问他。 “还不知道,这是一间仓库的钥匙。”司行霈道,“地点在香港,我派人去看看。” 顾轻舟哦了声。 程渝也好奇想看,被司行霈推开了。 “他们是香港人?”顾轻舟又问司行霈,“肯定吗?” “肯定,我找到了那个女人的护照。”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 叶督军派人去查那间破房子,警备厅的人认真办案。 仔细检查了屋子,询问了街坊四邻,才知道那个女主人一直在生病,她的孩子们也是如此肯定的。 没有凶案,那个女主人是病逝的。 “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叶妩问叶督军,“父亲,您打算如何处理他们?” 叶督军道:“送到孤儿院去吧。” 叶妩心中不忍。 这两个孩子都太小了。 第860章 奇遇 第860章 奇遇 顾轻舟翌日去上课。 蔡长亭却不见了。 顾轻舟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才知道蔡长亭有点事出门了。 “长亭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平野夫人道,“这段日子,我来教你吧。” 顾轻舟笑笑:“夫人,学习是有体系的。一旦体系乱了,教学就会变得复杂。我这段日子温习功课就成了,不敢劳烦您。” 平野夫人点点头。 她又问顾轻舟:“最近在忙什么?” “没有忙什么,就是和司行霈、程渝偶然出去玩。”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愣。 她倒是没想到,顾轻舟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 平野夫人又问顾轻舟:“阿蔷,你有什么打算?” “和司行霈吗?”顾轻舟笑了笑,“我在江南臭名昭著,暂时是回不去了,故而我打算跟着您。 等您复国成功了,我做了最尊贵的固伦公主,有了万人景仰的封号和地位,再回去耍耍威风。 所以呢,我暂时不再考虑儿女私情,一心辅佐您。夫人,我需要为您做什么吗?” 她这番话,说得看似合情合理,平野夫人却不信任她。 平野夫人有着极佳的耐心,一点点打磨她的利牙。 “你好好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却知道,平野夫人最近在谈叶督军和阿蘅的婚事。 叶督军似乎在考虑。 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巨大,叶督军不可能轻易答应什么。 “夫人,我先出去了。”顾轻舟道,“等会儿还要去看程渝。” 平野夫人没有阻拦。 正如司行霈查不到蔡长亭的底细一样,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查不到司行霈到太原府的行动。 司行霈身边带着的人,个个都是反侦察的高手。 所以,他们也想通过顾轻舟,来窥探司行霈的行踪,对顾轻舟不再加以阻拦了。 他们打他们的主意,顾轻舟打顾轻舟的主意,两边都敞亮,也都不担心,故而目前的关系很融洽。 “阿蔷,我知晓你最近无所事事。”平野夫人道,“额娘答应你,等过了中秋节,会交给你一些事情做。” “多谢。”顾轻舟道。 “那你去玩吧,早去早回。”平野夫人说。 顾轻舟就跟她作辞。 到了司行霈的园子,程渝说司行霈一整天都在书房里,钻研一封从香港发过来的电报。 电报很长,而且是密码电报。 他的人昨天乘坐飞机去香港,已经拿到了东西,目前正在往回赶。 顾轻舟去敲门。 司行霈听脚步声,都知道是顾轻舟而不是程渝,就道:“轻舟进来,程渝滚下去。” 程渝翻了个白眼。 顾轻舟推门进了书房,程渝没占到便宜,自己下去了。 顾轻舟看到他伏案写字,手边一个瓷缸,写一点烧一点。 满屋子都是烟火气。 顾轻舟吸了下鼻子,帮他推开了窗户,问:“得到了什么?” “宝贝!”司行霈将笔丢下,一下子就把顾轻舟抱起来。 顾轻舟问他:“什么宝贝?” “飞机核心组件。”司行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道:“那个女人,是一位美国商人的情妇。她在跟美国人之前,还有一位唱戏的情郎。她的孩子没有遗传到美国商人的容貌,那商人怀疑她,她就席卷了钱财带着孩子跑了。” 之前她自己的情郎,后来去了哪里,已经是寻不到了。 “那美国人会不会来找?”顾轻舟又问。 “他们逃走的时候,那女人的孩子才三岁,如今美国人只怕是认不出他们了。”司行霈道。 同时他也说,“那两个孩子呢?” “在叶督军府。”顾轻舟道。 “若是被人知晓了蛛丝马迹,查到了叶家,那么叶督军就要承担盗窃组件的罪名。”司行霈道。 顾轻舟愣住。 “你去告诉叶妩,那两个孩子不能留,最好依照程序走。”司行霈道。 “什么程序?”顾轻舟不由攥紧了手,“司行霈,我不同意你对孩子下手。” “我是禽兽吗?况且,我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为何要对孩子下手?我的意思是,把孩子和叶家摘清。”司行霈道。 顾轻舟慢慢冷静下来。 她真没想到,司行霈的运气如此之好。 不过,好运气往往带着敏锐。若是司行霈当那是普通人家,不去搜查人家的屋子,亦或者没有搜查的本事,到处乱翻却不认识仓库的钥匙,也得不到那些组件。 司行霈的运气只是一部分,他的精明和细心,才是他真正的能耐。 “我知道了,我得赶紧走。”顾轻舟道。 司行霈拦腰搂住了她。 在她唇上亲吻了几下,这才放她离开。 一下楼,顾轻舟就看到程渝拿着一张纸,泪流满面。 顾轻舟吓一跳。 难道出事了吗? “怎么了?”顾轻舟问,“是不是” 程渝挂念的人太多了:她的母亲和兄弟、她的丈夫等。 顾轻舟走过来,程渝就捂住嘴痛哭,同时把电文递给了顾轻舟。 拿过来一瞧,顾轻舟忍不住眉梢飞扬:“太好了!” 电文是程渝的哥哥程艋发的,司行霈的将士已经帮程家夺回了昆明的督军府,程家重新入主昆明。 家,回来了。 怪不得程渝哭成这样,真真喜极而泣。 “恭喜!”顾轻舟轻轻搂了下她的肩膀,“你又是云南尊贵的千金大小姐了。” 程渝破涕为笑。 她又是哭又是笑,也把司行霈惊动了。 司行霈收拾好了书房,该烧的都烧了,这才下楼。 听闻此事,他淡淡说:“我昨天就知道了。” 程渝一下子就睁大了泪眼。 顾轻舟打了下司行霈:“你不早说?” “忘了。”司行霈无所谓道。 程渝就恨不能将司行霈万马分尸。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忘了? 顾轻舟也顾不上陪程渝高兴了,就匆匆去了叶妩那边。 她一进门,就对叶妩道:“阿妩,那两个孩子呢?” 叶妩指了指旁边的侧厅。 “阿妩,你得把他们送走。”顾轻舟道,“最好不要留在家里,现在就得送走。” 叶妩愣住。 她一向慈悲温柔的老师,今天是怎么了?两个半大失怙的孩子,能有什么危险吗? 第861章 不要哭 第861章 不要哭 顾轻舟握住了叶妩的手。 她耐心跟叶妩讲述,不应该多留这孩童住在叶家。 “司行霈寻到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他们的父亲是一位在香港经商的美国人,而且跟军方有点瓜葛。 他们的母亲曾经是美商的情妇,卷款私逃,还偷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旦那边听到风吹到了太原府,就会怀疑那女人是叶督军的密探。 你把孩子接到家中,无端会给叶督军招惹麻烦。司行霈已经取到了东西,会惊动很多人。”顾轻舟道。 叶妩愣了又愣。 “不是两个可怜的孩子吗?”叶妩道。 她还以为,这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在路边捡回来的两个穷苦可怜娃。 不成想,背后竟有这等令人惊叹的身份? “不是。”顾轻舟道。 叶妩心中如明镜,问顾轻舟:“司行霈得到了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你真想知道?”顾轻舟反问她。 叶妩想了下,觉得秘密知道多了就是惹祸上身。 她连忙摇头:“别告诉我,跟我没关系。” 看到子寅和丑辛姐弟俩,叶妩又不忍心,有点担心问顾轻舟,“那怎么办呢?” “他们的母亲是病逝,而且他们没有至亲。司行霈也打听过,他们的母亲曾经是歌星,是舞厅老板从小培养的歌女,原本也就是无家无族。 司行霈会跟督军商量,抹去这两个孩子的痕迹。就是普通贫困人家,母亲病死在家,邻居报警,警备厅查到无凶案,将妇人下葬,孩子送孤儿院。”顾轻舟道。 叶妩很听顾轻舟的话,点点头。 她已经给丑辛和子寅换了衣裳。 这是两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特别是丑辛,只不过三岁,却会说几句很流利的英语。 虽然可爱,叶妩却也没打算多留。 她的慈悲之心,往往都是很理性的。她应该如何做,而不是她想如何做。 若是依照叶妩的性格,她是不会关心旁人的。 “佑慈孤儿院是政府开的,我们每年都会捐赠。学校常会安排学生去教课,我也会去给孩子们弹琴,教她们认字。可以把这两个孩子送过去。”叶妩道。 “先送到警备厅吧,由警备厅的人去送。”顾轻舟道。 叶妩颔首。 喊过小女孩子寅,叶妩告诉她,要送她去其他地方,小女孩一下子就吓哭了。 姐弟俩嚎啕大哭。 叶妩被他们哭得手足无措。 “我要妈咪。”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道。 他们要往外走。 顾轻舟道:“阿妩,你去打电话给警备厅的人。” 她抱了抱丑辛,又把子寅拉到怀里,仔细跟他们解释了。 顾轻舟没有隐瞒什么。 她告诉子寅,他们的妈咪已经沉睡了,十年内不会再醒过来,她给他们找到了新的家。 “那十年之后呢?”子寅问。 十年之后,子寅已经十六岁了,那时候她会明白生死。 故而,孩子需要一个期盼。 “十年之后,你妈咪会醒的。”顾轻舟道,“这十年里,你能照顾好弟弟吗?” 女孩子似乎看到了希望,她咬牙点点头。 她弄清楚了,甚至跟她弟弟解释,妈咪不会再照顾他们了。 孩子的理解能力并不弱。 叶妩打了电话,很快就有军警来,把两个孩子接走。 顾轻舟对叶妩道:“你不要露面,我去送吧,我会把他们安排好,到时候你再去孤儿院看他们。” 叶妩点头。 顾轻舟也跟着军警一块儿过去。 因为有她在,两个孩子没有更多的害怕,安安静静缩在顾轻舟身后。 女孩子偶然还会问顾轻舟:“我妈咪现在睡在哪里,还在家里吗?” “官府不容许她睡在家里,所以给她挪了地方。”顾轻舟道。 “那我们何时能去看她?”女孩子又问。 “你们不可以去,等她睡醒了,会去看你们的。”顾轻舟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女孩子的头发枯黄,瘦小的胳膊不及一根大葱粗。 她因为虚弱消瘦,眼睛大而无神,看得人心中发酸。 “我们想去看她。”女孩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顾轻舟道:“官府不容许,律法就是律法,不讲道理的。你知道律法吗?” “我知道,妈咪说要守法。”女孩子道。 顾轻舟颔首。 男孩子缩在姐姐怀里,又因吃得饱,迷迷糊糊睡着了。 幸而他还不懂事。 到了警备厅,顾轻舟一直没有离开。有叶家的电话,军警不敢轻待顾轻舟,也以为顾轻舟是日本人,对她格外客气。 顾轻舟沉默不语。 手续办得很顺利。 妇人的尸体已经火化了,骨灰也扔了,如今什么也没有。 军警登记在册,就同意让顾轻舟把孩子们领走。 “长官,您误会了。”顾轻舟道,“我不是家属,也不是亲眷,我没有安排这两个孩子的权力。” 军警不解。 他看顾轻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依照规矩,把无父无母的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警备厅留下记录。 顾轻舟全程陪同,却没有帮忙签字。 到了孤儿院,管事的问顾轻舟:“您是蔷小姐吗?” “我是。”顾轻舟柔婉而笑。 女管事就道:“叶三小姐打过电话了,您这边请。” 因为叶妩的电话,孤儿院特意给两个孩子安排了最好的床位,也会优先帮他们挑选领养的家庭,还让他们姐弟俩住在一起。 “我得走了。”顾轻舟道。 女孩子拉着顾轻舟的衣袖,泪眼婆娑。 顾轻舟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姐姐教你一句话:不要哭,一旦你哭了,其他人都会欺负你。” 女孩子似懂非懂。 顾轻舟把身上的一些钱,没有交给院长,而是交给那位领路的女管事,低声对她道:“多照顾一点,我和叶三小姐专门承你的情。” 女管事喜不自禁。 顾轻舟就离开了孤儿院。 她走的时候,女孩子带着弟弟目送她。女孩子立在窗口,紧紧咬住了唇瓣,愣是没有哭。 顾轻舟冲她微笑。 她也冲顾轻舟笑。 一笑,眼眶里蓄积的泪水就夺眶而出。顾轻舟加快了脚步,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862章 努力的司师座 第862章 努力的司师座 出了孤儿院,来接顾轻舟的是司行霈。 看顾轻舟满脸伤感,司行霈问:“这么短的时间,就跟那两个孩子处出了感情?” “没有,只是心酸得厉害。”顾轻舟道。 她并非良善之辈,让她多喜欢两个陌生的小孩子,甚至想要养活他们,顾轻舟做不到。 她自己的生活已经够艰难的,况且她将来也要抚育自己的儿女。 抚育的责任太重大了,没有满心的爱,根本无法支撑。 “孤儿院那么多孩子呢。”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 不止顾轻舟,叶妩也没有抚养这两个孩子的打算,她大概是想等孩子的亲人来接。 顾轻舟只是有点恻隐之心罢了。 她问司行霈:“那些组件,对你来说有用吗?” “有用,当然也有限制,我现在在一项项的克服。”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不需要为司行霈担心,他总是能做好所有的事。 顾轻舟想到那两个孩子,手就不由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前段时间,月经推迟了八天。 那八天里,她每天都给自己把脉,隐约是有喜脉,又隐约没有,她每天都沉浸在喜悦和担忧里。 若是有了孩子,自然是一大喜事了;同时,她又担心不是真的。 最后,好事没有发生,担忧却成真了。 顾轻舟来了月事,她并未怀孕,只是月经不调。 经历过那样的期盼,她才知道自己多想孕育司行霈的孩子。 “怎么了?”司行霈见她突然沉默,手还放在自己的小腹处,不由一惊。 他心差点跳了起来,“轻舟,是不是” 顾轻舟回神,无奈笑了笑:“不是,我没有怀孕。” 这句话没什么错的。 司行霈却停了车。 他笑眯眯看着顾轻舟:“是不是嫌我不够努力?” 顾轻舟只感觉自己落入了狼口里。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说过了吗,要等南北统一了再生孩子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将她抱过来,轻而易举坐到了他腿上。 轻轻撩过她脸侧的头发,似乎要把她看得更清楚。 司行霈吻了下她的额头,说:“轻舟,若是能怀上就最好了,没必要等。你知道我盼望有个孩子,有个家。” 顾轻舟嗯了声。 她俯身,吻了他的唇。 司行霈身上的火,全部被点燃。 他用力将顾轻舟压在方向盘上。 “不行,这是路上。”顾轻舟喘着气,声音已然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 她用力捧住了司行霈的脸:“司行霈,这里不行,会被人看到的。” 司行霈意乱情迷。 “轻舟,我轻一点。”司行霈哄诱着她。 顾轻舟一再拒绝:“真的不行,司行霈!” 司行霈深吸一口气。 不远处就有一栋酒楼。 司行霈按了两下喇叭。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汽车,就有人下车,先进了饭店。 约莫五分钟,那人站在门口,冲司行霈比划了两个手势。 顾轻舟没看懂,司行霈却明白了。 他道:“走,下车。” 顾轻舟跟在司行霈身后,直接进了饭店,上三楼的客房。 刚走两步,司行霈嫌顾轻舟太慢,将她抱了起来,轻若无物,三两步上了楼。 顾轻舟只感觉他动作很快,自己在他手里颠簸,晕头转向的。 落入枕席间,她闻到了饭店客栈被褥的气息,汗味是洗不透的,直往人的嗅觉里钻。 尤其是夏末时节。 顾轻舟屏住气,又被司行霈吻住。 司行霈的欲念一起,就别指望他温柔轻缓了。 “司行霈,混账”顾轻舟只感觉被他拆散了架子,有气无力骂他。 他却丝毫不停,反而笑着加快了速度。 顾轻舟彻底不行了,差点在极致的感觉中昏死过去。 她浑身大汗。 司行霈额头的汗珠,也滴在了她脸上。他俯身,亲吻她的面颊,低声说:“不混账,你就愿意给我?” 顾轻舟昏昏沉沉的。 她也不知时间,似乎自己是昏死了过去,却又知晓司行霈抱起她,为她洗澡,一点点擦拭掉她身上的汗。 顾轻舟对自己说:“睡一会儿,别睡太久了,还要回去呢” 可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她猛然坐起来。 旁边的男人,呼吸均匀,在她惊醒的瞬间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又缓缓合上,表情舒缓,低喃了一句“轻舟”。 顾轻舟慢慢躺了回去。 她和司行霈都不知道,对面的茶楼,有雅间放下了竹丝帘幕,一个身影立在帘幕后面,久久没有动。 夕阳透过缝隙照进来,璀璨的阳光映在他绝艳的脸上,他面无表情。 蔡长亭站了很久。 双腿麻木了,他仍是一动不动。他想要看着,看看司行霈和顾轻舟何时离开。 这么一等,就是三个小时了。 他心里木肤肤的,好似任何的酸甜苦辣都没了滋味。 直到夕阳西垂,他淹没在黑暗里。 有人进了他的雅间。 蔡长亭没有回头。 来人是日本人,说日语很流畅,咕哝说了一大串。 蔡长亭听着,仍是面无表情。 “收工吧。”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 可能是站得太久了,他坐下之后就没有在起来。 晚上七点,司行霈和顾轻舟离开了饭店,蔡长亭的人已经离开了,而他自己也没有继续跟踪。 他依旧坐在幽黯中,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蔡长亭也不知在想什么。 伙计告诉他,已经打烊了。 蔡长亭打开手电,照了下自己的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他起身离开。 司机问他:“回将军府邸吗?” 蔡长亭没有回答。 司机又问了句。 “不了,出城吧。”蔡长亭道,“去射击场。” 城外有射击场,那是金家经营的,不少爱好玩枪却又置办不起的,经常会光顾。 金家是保皇党,他们家的生意,平野夫人都有参与,蔡长亭自然可以随时进出。 他一个人玩了很多的器械。 长枪、短枪,这么不停的放枪,一夜就过去了,他脚下的弹壳也堆积如山。 东方一缕骄阳升起时,蔡长亭这才放了枪,对司机道:“回去吧。” 他这一夜的动向,早有人告诉了平野夫人和阿蘅。 阿蘅有女人天生的敏锐。 她听闻此话,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第863章 心情由谁掌控 第863章 心情由谁掌控 蔡长亭累了一夜,应该很疲倦的。 可是他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 他盯着高高的屋顶,日间阳光从瓦缝隙里透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望着那光束,心思不知飘向了哪里。 眼前是光景,慢慢重合成了一个人的脸。 而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刚落下第一声时,蔡长亭的心一缩,然而他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毫无波澜,他知道来者是谁。 是阿蘅。 蔡长亭坐了起来。 “长亭!”阿蘅直接到了他的卧房。 蔡长亭没有下床,也没有拉开窗帘,只是捻亮了床头的灯。 光线很淡,屋子里影影绰绰的。 阿蘅一下子就撕开了窗帘,阳光铺天盖地,有点刺眼。 蔡长亭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才慢慢睁开。 阿蘅逆光,她的面容只有淡淡轮廓,蔡长亭倏然痴痴望着她。 他素来温柔、英俊,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君子,此刻他看阿蘅的目光,却带着贪婪,像个饿极了的人瞧见了美味。 他的痴迷中,带着一种狠戾,似势在必得。 阿蘅看明白了,心中满腹的怒火,竟无影无踪。 她的心,鼓鼓乱跳起来。 蔡长亭有种野兽夺食的神色,反而让阿蘅心乱如麻,她问蔡长亭:“你昨晚去了哪里?你这次办事,提前了十二天回来,额娘很担心,你却不亲自到家。” 这次的事,蔡长亭办得很快。 他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办完,然后回到太原府。 这样仓促,平野夫人怕没做干净,心中忐忑,频繁派人去问蔡长亭何时回府。 不成想,平野夫人等到了凌晨两点。 平野夫人在等,阿蘅也在等。 一夜的失望,让阿蘅气急败坏。她知道蔡长亭要休息,却不管不顾冲了过来。 “我心情不好,去射击场放松了一下,却不小心打了一夜的枪。”蔡长亭笑笑,恢复了从前的神色。 他再也没有露出那等痴迷和贪婪。 阿蘅却是一愣:“为何心情不好?” “心情不受我自己控制,若是我能掌控它,我也不想它不好。”蔡长亭叹了口气。 阿蘅却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死了几个人。”蔡长亭说。 死亡不是常见的吗? 哪一条的帝王路,不是由枯骨铺就? 阿蘅觉得问不出自己想要的,就不再多问了,对蔡长亭道:“是不是一夜未睡?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 蔡长亭点头说好。 阿蘅吩咐佣人端了早点进来。 热腾腾的早餐上桌,在夏末的清晨,并不能让人胃口大开。 原本就热,吃了这些更热了。 蔡长亭对食物兴致乏乏。 阿蘅也不太想吃,用雕花银勺一下下挖着碗里的米粥。 她和蔡长亭闲聊,说起了最近几天的安排。 “额娘和叶督军又提到了联盟的事,这次叶督军答应娶我了。”阿蘅道。 她说起这件事,态度平淡极了,毫无姑娘家嫁人前的娇羞或者忐忑。 她冷漠得不像是说自己的事。 “谈拢了吗?”蔡长亭问。 “还没有。额娘想要大肆操办,叶督军不同意。”阿蘅道,“他说续弦而已,没必要弄得天下皆知。” “他还是在犹豫。”蔡长亭放下了勺子。 阿蘅点点头。 她在等蔡长亭问她什么。 然而,等了半晌,却见蔡长亭走神了,并未问起阿蘅想让他问的事。 走神只是一瞬,蔡长亭继续道:“需得尽快把这件事落实。” “额娘也这样说。”阿蘅道。 她叹了口气。 蔡长亭终于问了阿蘅最想让他问的问题:“你后悔吗?” 后悔? 不,阿蘅并不后悔,她心中是向往叶督军那样成熟稳重的男人的。只是,这场婚姻注定不会长久,阿蘅也懒得投入感情,故而懒散极了。 “没什么后悔的,这是我的路。这条路,你们原本想让阿蔷替我走,可到头来还是我自己走。”阿蘅道。 蔡长亭不言语。 阿蘅也慢慢舀了一勺米粥喝。 米粥还是有点烫,入腹温热,养胃顺肠。 阿蘅心中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她想了很久,直到一个念头浮上来,她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 她问蔡长亭:“长亭,你跟几个女人睡过?” 蔡长亭呛了下。 他半晌才把口中的米粥全部咽下。 “说呀,睡过几个?”阿蘅问。 蔡长亭道:“没有。” 阿蘅有点惊讶,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那你亲吻过女孩子的唇吗?”阿蘅又问。 蔡长亭仍是摇摇头:“没有。” 阿蘅就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捧起了他的脸。 她微微俯身。 蔡长亭略微将头一偏。 阿蘅愣住,尴尬似潮水般涌上来,她难堪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蔡长亭也站起身。 “阿蘅,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下午还要跟夫人回禀事务。”蔡长亭道。 阿蘅不发一言,快步出了屋子。 蔡长亭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很多压抑在他心中的情绪,更加沉重了。 他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顾轻舟。 “阿蔷,我回来了,准备上午的课。”蔡长亭道。 顾轻舟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惊讶:“你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有半个月吗?” “你有事?” “对啊,夫人说了休息半个月,所以我做了其他安排。”顾轻舟道。 “没有其他安排。”蔡长亭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请你过来。” 顾轻舟倒也没抬杠,道:“好,这就来。” 她挂了电话,就打给叶妩。 她今天约了叶妩,去孤儿院看望子寅和丑辛姐弟俩。 不成想,蔡长亭突然回来了。 顾轻舟昨晚都没有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 “你不去?”叶妩挺失望的。 “蔡长亭回来了嘛。我这次的学习只有三个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了。”顾轻舟道。 叶妩想了想,说:“学习更重要。” 顾轻舟不去,叶妩也不太想去了。 结果,天气特别闷热,阳光并不炽热,却热得钻心。 屋子里放了两个冰盆,叶妩还是受不了。 家里待不住,叶妩决定还是去趟孤儿院。 她刚到孤儿院门口,就遇到一个人——一个她不太想见到的人。 叶妩脚步微顿,想要转身回去,对方却已经看到了她。 她尴尬停住了脚步。 第864章 变化 第864章 变化 叶妩在孤儿院门口遇到了康昱。 太原府各大世家,都常接济这家佑慈孤儿院。 康家送钱粮,是情理之中的。 叶妩和康昱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自从她救了康昱,康昱倒也没有继续刻薄。 可自从他说要出国,叶妩心里格外的别扭,她心中的那份疏离,怎么也遮掩不住。 见躲不过去了,叶妩就走上前,笑盈盈和康昱打招呼:“七哥,你也来了?” 康昱微愣。 这个瞬间,他的表情是怪异的,好似对叶妩的出现难以置信。 叶妩之前也常来孤儿院啊。 她不解,却不会表露出来,笑容恬柔。天气太热了,她双颊就红扑扑的,格外可爱。 “对,今天要送捐助。”康昱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对叶妩道。 面对叶妩,他很少有笑容。 “你也是送捐助的?”他又问叶妩。 叶妩道:“不是的。” 说罢,她就把子寅和丑辛姐弟俩的事,简单告诉了康昱。 “你也会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康昱的话脱口而出。 叶妩脸上有点尴尬。 这话,除了让她尴尬,倒也提醒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关心其他人了? 她想了想,这大概是她的老师顾轻舟带给她的改变。 叶妩的生活和心情,都在慢慢变化,她很喜欢这种变化。 “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昱说罢,面上讪然。 叶妩摇摇头笑了:“我知道的。” 气氛仍是很尴尬。 之前他们的关系略有缓和,叶妩喜闻乐见。不成想,又陷入僵局,康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攻击叶妩了。 态度是比从前好了点。 只是,康昱每次看到叶妩,都会略微蹙眉,好似极其痛苦,这让叶妩也难堪。 两个人沉默站了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幸而院长出来了,迎接了二人。 叶妩就去看子寅和丑辛,跟康昱分开了。 “有没有人欺负你?”叶妩问子寅。 她不能问子寅吃的好吗、睡得好吗、习惯吗,因为她解决不了这两个孩子的这些问题。 叶妩自己还是孩子呢。 “没有,就是太热了。”子寅道。 子寅软软说着,心情却是不错的。 叶妩不明所以。 后来听子寅说,才知道院长告诉子寅,要等她妈妈来接她,就要乖乖听话,吃饭和睡觉。 不能往外跑,一跑妈妈就找不到她了。 姐弟俩满怀期待,等着妈妈。 而且,孤儿院的饭菜,居然比子寅自家的饭菜油水大、好吃。 叶妩摸了摸孩子的头:“再过几天就不热了,乖。” 叶妩今天来,除了看姐弟俩,也是教孩子们唱歌。 她和她的同学们常做这件事。 孤儿院如今有四十多个小孩子,他们看上去还不错,除了瘦一点、黄一点,倒也没有病歪歪的。 叶妩叫他们站成三排。 课上到了一半,叶妩看到康昱从窗前走过。 他没有停留,继续离开。 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她留在孤儿院吃了午饭,下午又陪孩子们画画。 天气太热了,叶妩后背早已汗湿了,孩子们也是。 “今天是不是有暴雨?”叶妩问院长。 院长道:“估计是有。” 没过多久,果然电闪雷鸣,下去了暴雨。这大概是夏末最后一场雨了,下完了就凉爽了。 叶妩和孩子们躲在屋檐下看雨,还时不时用手撩起水花。 这场暴雨,没完没了的。 叶妩也兴致勃勃。 暑热全部散去,叶妩心情极好,又教孩子们唱歌。 一转眼就到了下午五点。 雨天没有日落,也不清楚时间长短,院长来催促:“三小姐,时间不早了,您也累了一整天。” 叶妩感觉嗓子有点干。 她清了清嗓子,喝了两口茶,才道:“我的司机呢?” “就在门口。”院长道。 叶妩出了门,乘坐司机的车子准备回家。 从佑慈孤儿院到城里,有一段路非常不好走。 雨天泥泞,叶妩的汽车就抛锚了。 天上的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司机急得满头大汗,下去看了两次,都回来对叶妩道:“三小姐,只怕是发动机坏了。” “你别急。”叶妩安抚他。 司机非常着急,因为这会儿已经天黑了,往前无法到城里,往后要走很久才能回到孤儿院。 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司机正怕督军回去会毙了他。 “三小姐,要不咱们还是下车往回走吧?”司机当机立断,“趁着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送您到孤儿院稍等,再打电话让督军府派车子过来,您意下如何?” 叶妩道:“也好。” 他们刚刚下车,就看到了一道光线划破了幽黯。 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妩眯了眯眼睛。 太原府用得起汽车的人家,肯定都认识叶三小姐。 让他们带一程,就可以解决目前的困境。 车子到了他们跟前,司机拦车。 结果,从车窗里露出来的脸,居然是康昱。 “怎么了?”康昱问他们俩,“车子坏了吗?” 司机大喜。 叶妩脸上也轻松了不少。 熟人,自然是最稳妥的。 “是啊,可能是发动机的问题。”叶妩道。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康昱道。 叶妩见他这么晚还从城里过来,就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丢了一样文件在孤儿院,院长打电话让我来取。我反正没事就来了,不急,我明早派人来取也是一样的。”康昱道。 康昱的话里,充满了漏洞。 当然,康昱也没必要跟叶妩说实话,他们又不是挚友。 叶妩不在乎这些漏洞,她很清楚康昱不会害死她,故而上了汽车。 司机留下来,徒步到孤儿院去打电话,然后等人来把汽车弄回去。 叶妩先上了汽车。 她虽然打了伞,身上还是全淋湿了。 康昱从后座拿了条薄毯子,递给了叶妩。 叶妩感激披在身上。 “冷不冷?”康昱问叶妩。 叶妩笑起来:“不冷,这个天能有多冷?” 康昱微微抿唇。 叶妩就知道,自己哪怕是开玩笑,都让他不开心了。 她有点尴尬,早知道就不该乘坐他的汽车了,宁愿走回去。 沉默弥漫了片刻,康昱突然开口道:“金千鸿已经自杀了” 叶妩心中咯噔了下,不知这话何意。 第865章 考虑下我吧 第865章 考虑下我吧 叶妩心中咯噔了下。 虽然金千鸿的死有理有据,几乎没人怀疑她非自杀,叶妩却知此事没那么简单。 康昱也说过,他爱慕过金千鸿,因为求而不得才想要杀了她。 想到这里,叶妩就下意识想往旁边挪一点。 “金千鸿爱吃蛇肉,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寄生虫?”叶妩想,“康昱若是她和近距离接触,是否沾染了她的虫病?” 叶妩就不太想用这个毯子了。 心念百转,她揣测康昱说话的用意时,康昱道:“她已经死了,不会再伤害你的。” 叶妩松了口气。 好歹还有良心,记得自己救过他一命,没有怀疑或者指责她。 “我从未惧怕过她。”叶妩道,又试探着,“你难过吗?” “难过什么?”康昱不解。 叶妩就抿唇不语。 康昱沉默了下,似乎想明白了怎么回事,道:“我不难受,她罪有应得。” 叶妩嗯了声。 这个话题,怎么说都有点敏感,还是不要多说微妙。 四周都是漆黑的,就连车厢也是。 路过的路灯,光线撒入,又慢慢归于寂静。 车厢里沉默着。 康昱轻咳了下。 他清了清嗓子,问叶妩:“督军给你选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叶妩听父亲说过很多次,目前还没有具体的人选。 她自己也幻想过很多次。 她将来的丈夫,像谁比较好?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像她父亲那样高大伟岸、聪明睿智,对她很好,就足以让她满意了。 只是,父亲肯定不会挑选这样的女婿,怕女婿夺了他的权。 她的丈夫,是用来稳固叶家人心的,不是振兴家业的。 “是个小参谋,念过很多书。”叶妩随口道。 康昱的呼吸屏住。 “你喜欢他吗?”他问叶妩。 叶妩道:“我还没见过,不过听父亲说他很优秀,应该会喜欢的。” 康昱的呼吸,略微粗重了起来。 他吸住气,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可他的汽车速度越发慢了。 他好似经历了一次酷刑,良久才问:“假如让你自己选择,你会选什么样子的男人?” 叶妩总感觉,今天的话不太适合,康昱的不高兴,她能感受到。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康昱讨论这种问题。 “我没有想过。”她道,“我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将来是要招婿入赘的。” 换来的是康昱的沉默。 车窗外还下着雨。 一串串的雨珠,沿着车窗滑落,再被窗划拂去。 叶妩放松了精神。 她不了解康昱,康昱的喜怒从何而来,她也拿捏不准。 叶妩之前会为此失措,现在她看透了——总会有她不知道的性格,总会有当面讨厌她的人。 康昱只是其一罢了。 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叶妩从未想过。 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她希望自己的婚姻可以像顾轻舟和司行霈那样。 “我呢?”康昱问。 叶妩正在想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婚姻,以顾轻舟为楷模,就听到了康昱如此发问。 “你什么?”叶妩不好意思反问。 “如果你可以自己选择婚姻,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康昱问。 叶妩细嚼这句话。 她斟酌再三,道:“如果我可以自己选择,当然会喜欢你的。” 没有这个如果。 既然前面就是一句荒谬的话,后面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叶妩不想和康昱闹翻脸。 康昱送叶妩回家,表达了他的善意。他有善意,叶妩也有。 “真的?”康昱声音微沉,“为什么?” 又不高兴了吗? 难伺候,就不用伺候。 叶妩笑笑,如实道:“我不会自己选择婚姻的。” 车厢里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康昱握紧了方向盘。 车子猛然停住了。 刹车很急促。 叶妩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又差点撞到了玻璃上,堪堪抬起头,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抱住。 她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在她身边男人颤抖的话:“从现在开始,考虑下我吧!” 叶妩脑子里一下子就空了。 她的心跳得更快,让她失去了所有的镇定。 她愣愣的。 车子回到了叶督军府的门口,叶妩才猛然回神,推开了车门。 她不顾依旧磅礴的大雨,冲过了门槛。 康昱没有下车。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流下了眼泪。他抱到了她,甚至唇碰到了她的面颊,一切如他所愿。 “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一进门,就碰到了父亲,父亲问他。 康昱停下脚步。 他表情很奇怪,似乎有狂喜,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冷静。 他对他父亲道:“我不会出国留学。” “不会啥?”康老爷没听懂。 “留学,我不想去了。”康昱道。 康老爷听明白了,顿时怒不可遏:“你当这是儿戏?为了你留学,我们” “留学的名额是我自己考的,不是你们花钱买的。我不去了,你少了个吹嘘的名头,没有其他损失。”康昱道。 康老爷气得发抖。 他们二房有了康昱,光耀门楣。这孩子聪明好学,考上了官费留学生,将来回国到自家的钱庄做事,肯定能为二房挣得一席之地。 康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康老爷自己是不行了,从小不喜欢念书,又不会算账,得不到老爷子的喜爱,几乎将他排挤出了康家的生意。 正是因为如此,康老爷才更需要康昱,他的后半辈子都寄托在康昱身上。 “什么吹嘘?你这个不孝子!”康老爷气得想要打他。 康昱已经一溜烟跑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一半似放在火里,一半在冰里。 他怔愣愣坐了半夜。 话说明白没有?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清楚了。 然而,她能明白吗? 顾轻舟准备休息了,却被匆匆来访的叶妩打搅了。 叶妩冒雨前来,浑身湿透,人呆呆的全无神色,把顾轻舟吓得半死。 问了半天,才弄明白,顾轻舟也是哭笑不得。 “就因为这个?”顾轻舟问她。 叶妩点点头,一副泫然欲泣。 顾轻舟将她拉进来,安排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坐下来说话。 第866章 意想不到 第866章 意想不到 叶妩失魂落魄。 顾轻舟叫人煮了姜汤给她。 “傻孩子。”顾轻舟心疼又无奈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妩又叹了口气。 “老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叶妩又问顾轻舟,“他是不是调戏了我?” 顾轻舟道:“不是,他跟你表白了。” “可是,他讨厌我!”叶妩迷茫道,“司行霈一开始也讨厌你吗?” “不,司行霈不同,他从小就成熟。年轻的男孩子表达感情,往往是相反的。”顾轻舟说。 叶妩沉默。 她一口一口喝着姜汤。 姜汤是热的,天气也是热的,可是她觉得冷。 她心里的战场,一寸寸后退,一下子就把她逼到了角落里。 曾经有个人,外人都觉得她爱叶妩,可是她往死里折磨叶妩,叶妩现在全身上下的伤疤,都是她造成的。 那就是她的母亲。 叶妩从小的心里阴影,让她很害怕这种感情上两面三刀的人。 “他真可怕。”叶妩瑟缩着肩膀,牙齿开着打颤。 康昱讨厌他,叶妩觉得没什么,反正他是陌生人。 可现在他说他喜欢她,叶妩却怕了。 感情的复杂,让叶妩无法明白好与坏之间的界限,她只知道康昱跟她母亲一样表里不一。 这样的人,她都憎恨。 “阿妩,不是这样的,他并不可怕”顾轻舟将手搭在叶妩肩膀上。 叶妩却猛然甩开了她的手。 她情绪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憎恨,让顾轻舟微愣。 顾轻舟试图让她冷静下来,都被她推开。 最后,叶妩一个人抱着胳膊,缩在顾轻舟房间的角落阴影处。 顾轻舟不敢打扰她。 夜色越发深了,顾轻舟试探着把叶妩搀扶到床上。 叶妩没有之前的情绪,乖乖任由顾轻舟。 顾轻舟跟她说:“阿妩,你以后也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 叶妩连忙道:“老师,我能睡在你这里吗?” 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叶妩不喜欢,顾轻舟不再说了。 半夜的时候,叶妩做了噩梦。她在梦里尖叫、哭泣,顾轻舟推了她半晌才把她弄醒。 见她这样,顾轻舟彻底断了帮康昱一把的心思。 哪怕康昱再喜欢叶妩,他的行为都让叶妩受到了实实在在的伤害。 若是这样,顾轻舟宁愿叶妩嫁给一个不伤害她的男人, 哪怕爱少一点也没关系。 这才是叶妩需要的。 “老师,我好害怕。”叶妩靠在顾轻舟怀里,“以后,我们不要再提了。” 顾轻舟道:“好,老师答应你。” 沉沉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起时,叶督军居然来了。 顾轻舟微讶,叶妩也很不好意思。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叶妩低下了头,小声问道。 “我听说你昨天困在孤儿院了,想着早起去看看你,不成想佣人说你睡在这边,就过来了。”叶督军道。 他的几个女儿中,叶督军最爱的是叶妩。 这份爱里,还包含了浓浓的愧疚。 他觉得叶妩承受了很多。 “你没事吧?”叶督军仔细打量她。 “父亲,我有件事正好想问问您。”叶妩却答非所问。 叶督军问她何事。 “您选女婿,如今怎样了,有眉目吗?”叶妩问。 叶督军心中微讶。 虽然吃惊,仍不改他的慈父温柔:“当然” “我想见见他。”叶妩道。 叶督军心中又是一讶。 他看了眼顾轻舟。 这一眼,包含了很多,既像是问怎么回事,又像是问顾轻舟,她是否教坏了叶妩,暗含责备。 顾轻舟笑笑,装作看不见。 叶督军清了下嗓子,这才道:“现在尚且过早,你们都还年轻。” 叶妩道:“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难道不是说好了毕业之后结婚吗?哪里就早了?结婚前先认识一年,应该不出格吧?父亲,您是要我盲婚哑嫁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没有半点激动,也无半分惧意。 她冷静又矜贵,带着督军府小姐特有的自信,问叶督军。 叶督军很喜欢这样的女儿:从容、勇敢又自信。 “没错。”叶督军道,“这样吧,中秋节我们吃个团圆饭,正式定下人选,你意下如何?” 叶督军在他的十万大军中,选中了三个人。 他的挑选是秘密进行的,没人知晓。 一开始,他是选了十个,而后慢慢淘汰,现在就剩下了三人。 “多谢父亲。”叶妩微笑,笑容明媚,有种儿时的欢乐。 她好像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婚姻定下来。 叶督军不明所以,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仍是装傻。 叶督军动不动就怀疑她把叶妩领上了歧路,这点让顾轻舟恼怒。故而现在叶督军的招,顾轻舟都不接,免得自找不快。 “阿妩,你先回家吧,我跟阿蔷小姐说几句话。”叶督军又道。 原来,他不止是来找叶妩的,也是顺道找顾轻舟的。 叶妩道是。 顾轻舟是不会吃亏的,这点叶妩很清楚,她放心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叶督军和顾轻舟谈了很久。 顾轻舟整个人陷入沉思里。 一个小时之后,叶督军才从顾轻舟的屋子里离开。 他走的时候,正好和进门的蔡长亭遇到。 “督军。”蔡长亭微笑。 叶督军面无表情,只当没听到从他面前走过。 他对蔡长亭有点意见,是因为蔡长亭太过于漂亮,有次叶督军视察驻军,几名将领就在拿一位少将开玩笑,说他可以睡到蔡长亭。 叶督军当时就把那少将降级。 想要找女人,妓院多得是,军饷够他们玩的,甚至还有军妓。 女人唾手可得,居然想玩男人,就罪不可恕。 叶督军恶心那位少将,同时也恶心蔡长亭,觉得他是罪魁祸首。 他冷冷瞥了眼蔡长亭。 这一眼,似有利箭。 蔡长亭好像没看到,依旧有笑容,直到叶督军离开,那笑容才缓缓收起。 他进去看顾轻舟,却见顾轻舟正在从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她在思考很为难的问题。 蔡长亭咳了声。 顾轻舟抬眸,看到是他,就连忙看了看手表:“又迟到了,对不起长亭。” “无妨,现在开始吧。”蔡长亭道,示意她跟自己过去。 顾轻舟却没有站起来。 她道:“长亭,你坐下,我这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第867章 我要结婚 第867章 我要结婚 顾轻舟想听蔡长亭的意见? 此事滑稽,甚至暗含阴谋。 蔡长亭的笑容却充满了欣慰,道:“什么事?” “你说,我能嫁给叶督军,和叶督军联姻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眼珠子倏然静了下。 他心湖的水,涟漪一笑而过。 “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件事?”蔡长亭笑了笑,“你不是处心积虑要毁了这门联姻,让阿蘅取而代之?” “阿蘅是你的心上人。”顾轻舟道,“假如她真的嫁给了叶督军,她不高兴,你不高兴,叶督军迟早也不高兴。 我们才这么几个人,大家都不高兴的话,夫人的大计何时能成功?我就不同了。” 蔡长亭静静看着她。 他眼底的情绪涌动着,故而他握紧了拳头,用力压住这些。 顾轻舟有了新的秘密。 她为何改变了主意,又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蔡长亭想,是不是自己的跟踪已经被戳破? “我现在没有面目,没有地位和身份,又跟阿蘅不同。若是我嫁给了叶督军,那么我就是叶督军府的女主人。 飞上枝头,而且改头换面,正是我最需要的。我是很好的人选,对吗?”顾轻舟又道。 蔡长亭已经恢复了平静道:“的确不错。如此一来,对大家都好。” 顾轻舟微笑。 蔡长亭又道:“司行霈知道吗?” “他不知道。”顾轻舟道。 “不打算告诉他?”蔡长亭又问。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他厮混了很多年。他有点厌倦了,我也是。既然这样,还不如我选择叶督军” 蔡长亭脑子里飞快运算。 顾轻舟想要什么? 试探蔡长亭,能得到什么结果? “你有这样的意向,也不错。要不要我帮你告诉夫人?”蔡长亭又问。 “可以。”顾轻舟道。 蔡长亭嗯了声。 他从顾轻舟的院子离开,去见了平野夫人。 而顾轻舟,则把自己掌心的东西摊开,重新陷入了沉思里。 她一动不动,宛如泥塑。 最后,她把掌心的东西收起来,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她和蔡长亭说完,蔡长亭去帮她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派人过来叫她。 这期间,阿蘅也知晓了。 阿蘅一下子气得发抖。 “顾轻舟!”阿蘅攥了攥手指。 老实说,阿蘅从未想过和蔡长亭结婚,蔡长亭的身份和地位,是配不上她的。 这段日子,她以为自己会嫁给叶督军,原本就对叶督军很满意的她,现在甚至生出了几分期盼。 这种期盼,如今竟然要落空了,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傻眼之余,阿蘅也气疯了。 “你说,阿蔷到底想干什么?”平野夫人问蔡长亭。 蔡长亭道:“她说了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怀好意。” “她不是真的想嫁给叶督军?”平野夫人又问。 蔡长亭摇摇头。 她应该不想。 司行霈在太原府长期活动,顾轻舟的心思更加活络,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不再信任她,故而她在找事。 到底想要找什么事,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那可是顾轻舟。 蔡长亭时常会想起自己栽在她手里的那天。 她一步步的布局,每一步都看毫无关联,却把蔡长亭差点送到了阎王殿。 若不是日本军方,蔡长亭已经死在顾轻舟手里了。 “她消停了两个月,终于又不叫我省心了。”平野夫人叹了口气。 平野夫人很谨慎。 她是不会信任顾轻舟的。 当初派人去找顾轻舟,就是怀揣着目的。这样的目的,不能对人言。失去了抚育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平野夫人失去了掌控她的绳子。 “夫人,也许我们应该把她送到日本去。”蔡长亭道,“亦或者把她交给我。” “交给你?”平野夫人道,“你是想” 蔡长亭颔首,肯定了平野夫人的话。 平野夫人沉吟:“她是我的女儿,是公主,这个身份很重要。一旦交给了你,她就没什么价值了。” 蔡长亭沉默了下。 他的沉默,让平野夫人有点糊涂。 旋即,平野夫人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把她嫁给你?” “嗯。”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笑了下:“你娶了她,就能保护阿蘅么?不要这样想,女人的心思你弄反了。” 蔡长亭又沉默了下。 顾轻舟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平野夫人问她,到底打什么主意,顾轻舟也一一告诉了她。 她说:“夫人,我来到太原府很久了,在您身边也快半年了,我却什么事也不知道。我知道,您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平野夫人道:“阿蔷,你连额娘都不肯叫,又跟平野将军划分得清楚,你叫我怎么信任你?” 今天,大家都要敞开了谈一谈,平野夫人也不再遮掩了。 顾轻舟道:“那您确定自己做好了母亲的责任吗?夫人,您是希望我巴结您,主动跟您示好吗?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阿蘅,她有没有做到姐姐的责任。那您反思过没有,您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吗?” “阿蔷,不得无礼。”蔡长亭站在旁边,声音微抬。 顾轻舟从善如流,低声说了句抱歉。 平野夫人摆摆手,对顾轻舟道:“你继续说” “您不信任我,我也不会想哈巴狗一样巴结您。既然如此,我就想做出一个姿态,让您看看我的诚意。”顾轻舟道。 “什么诚意?” “嫁给叶督军。”顾轻舟说,“我知道您和叶督军谈起阿蘅的婚姻又失败了。叶督军的问题太多,您的问题更多,你们既然没办法调和,干脆重新洗牌,您意下如何?” 平野夫人蹙眉。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平野夫人问。 “是叶督军。”顾轻舟道,“他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他知晓我在江南的事。他说,叶督军府如今内部很乱,他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女主人,而不是” “蠢货”两个字,顾轻舟咽了下去。 蔡长亭的后背,莫名有点发僵。 平野夫人听着她如此说,倒也不再怀疑她的动机。 只是,这样做适合吗? 她甚至忘了,当初把顾轻舟接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她联姻。 叶督军是个难以攻克的骨头。 他们在太原府也快一年了,做了很多的准备,如今万事俱备,就等叶督军的东风了。 “顾轻舟!”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打断了屋子里的沉默。 第868章 玉和瓦 第868章 玉和瓦 屋子里谈论得热火朝天。 阿蘅的一声厉喝,打断了顾轻舟的话。 她叫顾轻舟“阿蔷”,直到此刻,终于又把顾轻舟打回了原型。 她就是顾轻舟。 “顾轻舟,你凭什么这么做?”阿蘅厉声道,眼眶差点红了。 阿蘅从小缺失父爱,她经过了长时间的了解,她现在对嫁给叶督军很有期待。 叶督军虽然四十多了,却因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体态很年轻结实,比普通三十岁时的男人都有精神。 阿蘅就看中了他这点,满心等待着大婚,不成想顾轻舟竟然横插一脚。 “你不是不愿意嫁给叶督军吗?”顾轻舟眨巴着大眼睛,问她。 当初为了不嫁给叶督军,阿蘅不惜害顾轻舟,差点要了她的命,转眼就忘记了吗? “你” “怎么,你还真爱上了叶督军?”顾轻舟又笑道。 阿蘅莫名心虚,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顾轻舟,似乎在看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我没有,但这是我的婚姻,不容许你插足!”阿蘅道,“顾轻舟,请你自重!” “够了!”平野夫人倏然出声。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平野夫人看看阿蘅,又看看顾轻舟,道:“姊妹俩要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吗?” 然后又骂阿蘅,“她是你妹妹,什么顾轻舟不顾轻舟的,可有做姐姐的样子?” 她声色俱厉。 平野夫人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做一个皇后。她从声音到神态,该温柔的时候端庄柔婉,该严厉的时候肃然严肃。 面对这样的她,任何人都不敢违逆。 顾轻舟没有再说什么。 阿蘅忍不住道:“额娘,她没有把我当姐姐,我也不稀罕她这个妹妹。她如此包藏祸心,还不知打什么主意呢!” 平野夫人问顾轻舟:“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别折腾来折腾去。” 这是她第一次对顾轻舟失去了耐心。 顾轻舟的执拗,让平野夫人头疼极了。蔡长亭跟她接触这么久,仍是没找到她的死穴。 这个女孩子不好拿捏。 “我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想嫁给叶督军,完成我们两家的联姻。”顾轻舟道。 “这是阿蘅的婚姻。”平野夫人最终表态,“是你自己不要的,推了出来给阿蘅,如今你没有后悔的余地。” 顾轻舟哦了声。 她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叶督军更加喜欢我。” 阿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说罢,顾轻舟反身往外走。 平野夫人道:“站住!” 顾轻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快步出了屋子。 蔡长亭去追。 他小跑几步,这才追上了顾轻舟。 拦在顾轻舟面前,蔡长亭略微叹了口气,道:“阿蔷,你在激怒阿蘅吗?是不是阿蘅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啊” “别瞒我。”蔡长亭道,“咱们就四个人,应该是一体的。” 顾轻舟斜斜打量他,笑道:“蔡长亭,若平野夫人和我的身份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复国是为了报仇和重建家园,你跟着我们,是图什么?” “自然是图荣华富贵了。”蔡长亭道。 “可是,你这样的容貌,随便去哪个政府做事,都能得到重用吧?”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知道她在挑衅,却不动怒:“你也说了,我这样的容貌,总是容易得到旁人的青睐。阿蔷,我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政府做事的男人们,却时常忘记了这一点。” “所以,你希望能自己做主?”顾轻舟问。 蔡长亭颔首。 “你会不会最终想取代夫人?”顾轻舟笑问他。 “不会,夫人像我的母亲。”蔡长亭道。 顾轻舟颔首,不再说什么,往外走去。 蔡长亭见这里无法攻克,就去看了阿蘅。 阿蘅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陷入了沉思,就连蔡长亭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蔡长亭坐到了她对面,问她:“阿蘅,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蘅顿时就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 “阿蔷不会无缘无故出手。”蔡长亭叹气道,“阿蘅,玉不可与瓦碰,这还是你从前告诉我的,如今你怎么自己糊涂了?” 阿蘅是高贵的玉,顾轻舟是低贱的瓦。 “长亭,你自己想想自己的话,你到底要偏袒她到什么程度?”阿蘅冷眼看着他,“长亭,你对她动心了,是吗?” 蔡长亭的瞳仁,有轻微的收缩。 他微笑,笑容明媚而真诚:“我没有” “撒谎,那天我吻你,你拒绝了我!”阿蘅道。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阿蘅从未试图去亲吻过蔡长亭,蔡长亭亦然。 特殊的身份和容貌,让他格外害怕与人亲昵,包括阿蘅。 阿蘅自诩高高在上,从来不肯放下姿态和蔡长亭平起平坐,故而她不知道蔡长亭内心的想法。 直到她想要亲吻蔡长亭。 “不是这样的,我不能玷辱了你。”蔡长亭道,“阿蘅,你可是尊贵的固伦公主。” 阿蘅猛然将桌子上的茶几拂到了地上。 她站起来。 蔡长亭还以为她要大发雷霆时,她浅浅含笑。 她道:“对不起长亭,我有点失控了。你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蔡长亭从不违逆她,这才离开。 离开之后,蔡长亭立马派人去查阿蘅到底做了什么。 阿蘅似乎没什么举动。 平野夫人也在查。 她头疼极了。 顾轻舟则出门去了。 她坐在车子里,也陷入了沉思。她从江南带过来的暗哨,已经潜伏多时,他们平日里是摸透太原府,等顾轻舟的消息。 顾轻舟用他们的时候比较少。 今天是个例外。 “找到这个人。”顾轻舟拿了一张照片给自己的情报人员,“明天这个时候,要给我结果。” 众人道是。 顾轻舟让他们离开。 她回到了官邸,却睡不着,时时刻刻都在等消息。 叶督军塞给她一副钻石耳坠,顾轻舟很熟悉。 她悄悄起身,猫身到了后面的假山里。 她一动不动蹲在暗处。 黎明的时候,她有点昏昏欲睡,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顾轻舟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准备跟上去,却感觉身后有人。 顾轻舟一个回身,就落入了结实的胸膛里。 第869章 训妻 第869章 训妻 顾轻舟吓了一大跳。 回身一看,竟然是司行霈。 她诧异不已。 司行霈捂住了她的唇。 “你不能来,最近平野四郎和蔡长亭都很警惕。”顾轻舟用气声道。 司行霈摇摇头:“没事。” 他对顾轻舟道,“回去睡觉,明天去我那边,人我替你跟踪。” 顾轻舟咬了咬唇。 司行霈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下:“我还有麻烦要找你!” 说罢,他身影一闪。 顾轻舟从假山里走出来,已经看不见半点人影。 黎明时候,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树枝宛如鬼魅。 顾轻舟轻手轻脚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旁边,确定无人跟踪,她这才回了房。 翌日,顾轻舟去见了司行霈。 一进门,就见司行霈面沉如铁。 “坐下!”他表情阴沉。 顾轻舟便知晓,她昨天炸阿蘅的话,已经被司行霈知道了。 “做了什么混账事,先交代清楚!”司行霈的双腿搭在茶几上,解开两粒纽扣,头发略微凌乱,落在他的额头,顿时就有种邪魅。 他是顾轻舟见过最英俊的男人,蔡长亭和他相比,总少那么一份阳刚。 顾轻舟咬了下唇。 程渝咚咚跑过来,坐到了司行霈旁边的沙发上,一副看热闹生怕错过的模样。 司行霈瞪了她一眼。 “干嘛呀,让我看看怎么训老婆嘛。”程渝道。 顾轻舟也瞪她。 程渝立马蹬鼻子上脸:“你瞪什么呀?瞅瞅你做的那些事,还好意思瞪我?” 司行霈一伸胳膊,就把程渝给推了下去。 程渝跌了个踉跄。 天哪,这是什么混账男人?就没见过这样不风度的。 程渝气得半死,爬起来站在旁边。 反正她是不会走的,她就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说啊!”司行霈不顾程渝,对顾轻舟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似暴雨前的层云,压得人透不过来气。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对司行霈道:“你抓到阿蘅了么?” “抓到了。”司行霈道,“说正经事。” “正经事就是我需要阿蘅。”顾轻舟说。 “谁问你阿蘅?”司行霈的眼眸似覆盖了一层寒霜,“老实交代,再耍滑头你试试?” 程渝在旁边翻白眼:真威风啊,敢这么训自己老婆,就不怕跪搓衣板? “叶督军找我谈了。”顾轻舟如实道。 这次,她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 叶督军带来一个消息,同时也跟顾轻舟谈了一件事。 他说,司行霈在找他合作。 “利用岳城和山西的资源,你们可以研制出属于自己的飞机,从而先占领航空领域。 你一直在打这个主意,更想和叶督军联盟,我都知道。只是,叶督军提出要我做人质,你没同意。”顾轻舟道。 “对,我没同意。”司行霈道,“然后呢?” “司行霈,你总是为我牺牲了很多。当年如果不是我,你就娶了程渝,那么合岳城和程家的兵力,如今早已打过了长江。 如今机会来了,我只需要撤掉自己的暗哨,在叶督军的监护之下,你就可以得到一个强悍的盟友。”顾轻舟说,“也该我为你付出了。” “所以呢,他没说怎么做人质吗?”司行霈又问,语气越发的冰凉。 顾轻舟抿唇。 当然说了。 婚姻是最好的牵绊。 叶督军提出这个要求,当然不是一个单纯的目的。 他是既想和司行霈结盟,又想跟平野夫人结盟。 既然要跟平野夫人正式结盟,何不一石二鸟? 顾轻舟嫁给他,他就能达到这个一石二鸟的目的。既能让司行霈不敢轻举妄动,又能得到保皇党的资助。 他是准备一口子吞下两股势力的。 顾轻舟答应考虑。 “说!”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道:“他说了,他想要我嫁给他。” 司行霈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隔着茶几,几乎将顾轻舟拎起,怒极咆哮道:“混账东西,我为了娶你等了那么多年,就等这么个结果?老子想要一个和平盛年,还不是为了你?若没了你,老子实现了理想做什么,蒸着吃吗?” 顾轻舟怔怔看着他。 司行霈将她拎起来,让顾轻舟无法呼吸。 她憋得面红耳赤,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这个小混账,你是想要折磨死我?”司行霈气到了极致。 “我错了。”顾轻舟道。 她一认错,司行霈那杀人放火的心思,顿时就全没了。 他松开了她衣领,反而将她牢牢抱住。 他深深叹气,道:“轻舟,你以后做了一次选择,你假死离开了我。不要再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没了你,任何事对我都没有意义吗?” 顾轻舟的眼泪,簌簌滚落。 她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程渝在旁边,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尴尬咳了咳。 两个矫情的人! 虽然矫情,倒也有点让人羡慕。 程渝悄悄回房了。 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楼上。 顾轻舟对他说:“我答应考虑,不仅仅是为了你和他的结盟,也是为了我自己。” 司行霈将她压住:“再敢考虑,我先揭了你的皮!” “你听我说,其实这件事我们获益是最多的啊!”她话音未落,司行霈就重重咬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衣裳,被他粗鲁剥了去。 “放心,我已经有了主意。”司行霈道,“此事你不准搀和,更不准说什么获益不获益!” 顾轻舟挣扎:“那我不说了阿蘅在哪里?” 司行霈哪里容得她挣扎? 将她按到,司行霈逞足了狠辣,这次是把顾轻舟折腾得半死不活,他心里才好受点。 顾轻舟还要说什么,司行霈道:“轻舟,我不是卖妻求荣的男人。” 顾轻舟心中一痛。 她所有的念头,就因这句话,彻底打消了。 “那我们还要再等。”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我已经有了主意。你放心吧,我担心的那些事,我会一次性办妥。” “怎么做?”顾轻舟爬起来。 司行霈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嘀咕。 第870章 杀伐 第870章 杀伐 顾轻舟和司行霈缠绵良久。 司行霈的一席话,彻底打断了顾轻舟的念头。 她也跟司行霈说:“我并未冲动。” 她仔细解释,“平野夫人一直不信任我,我也不愿意用我的民族立场去换取她的信任。 老是拖着,对我没有好处,我至今还不知他们的核心秘密,只知道金家是保皇党之一。 我嫁给了叶督军,为了拉拢叶督军,一定会让我进入他们的核心,也断了你的念头。再加上你和叶督军的盟约,若是没有我在太原府,他不会跟你交底。” 为了她自己,更为了司行霈的大计,顾轻舟觉得嫁给叶督军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司行霈不同意,顾轻舟不想看见他眉宇间的凝霜,故而打消了念头。 “轻舟,你为我着想,我都知道。”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也没了之前的愤怒,“以后的事,都交给我来安排。我保证,你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壁垒,很快就可以打破。” 顾轻舟嗯了声。 她起身梳洗,更衣。 下楼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高桥荀。 程渝坐在他腿上,让他剥松子给她吃。 瞧见顾轻舟,高桥荀猛然站起来,手里的松子撒了满地。 他震惊看着顾轻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程渝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对他道:“她什么都知道,你怕什么呀?再说了,你又不需要对她忠诚。” 高桥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空负纨绔名头,在情场上生涩极了,要不然也不会轻易落入程渝的圈套里。 “高桥,好久不见。”顾轻舟娴熟和他打招呼。 “是啊。”高桥荀却突然用日语道。 他紧张的时候,会用日语。 程渝在旁边乐不可支:“下次教我说日语,好不好?” 高桥荀说好。 司行霈就下楼了。 程渝在背后冲顾轻舟挤眉弄眼,口型无声骂她:“小妖精。” “彼此。”顾轻舟还击。 两个人斗嘴,斗得热火朝天,正好被司行霈看到了。 司行霈狠狠刮了程渝一眼。 顾轻舟失笑。 程渝气得半死:这个不要脸的男人,瞧他那护短的劲儿! 司行霈送顾轻舟回去,路上顾轻舟又问了司行霈的飞机计划。 “可行么?”顾轻舟问。 “当然,我们要造自己的飞机。我搜集了这几年,差不多万事俱备了。”司行霈道。 他跟顾轻舟说,他还网罗了一大批的军火专家,其中高桥荀的父亲,就是司行霈的目标之一。 “如何了?”顾轻舟问起高桥荀的父亲。 “成功了。”司行霈淡淡道,“你以为程渝那小白脸是白睡的吗?” 顾轻舟微愣。 继而她突然明白过来,程渝去勾搭高桥荀,是司行霈授意的。准确的说,程渝先看上了高桥荀,司行霈鼓励她去接近。 怪不得他上次帮程渝说话。 “你早就准备好了?”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点点头。 他将车子停稳,摸了摸她的头发:“对,我什么都有打算,要不然我白在太原府耗功夫?轻舟,别担心我。” 顾轻舟展颜而笑。 她下了汽车,和司行霈作辞,就沿着街道往回走。 尚未进大门,又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蔡长亭抱着阿蘅下了汽车。 看到顾轻舟,他微微一愣。 顾轻舟笑道:“阿蘅这是怎么了?” 蔡长亭道:“她遭了暗算,昏迷不醒。” “谁暗算她?”顾轻舟问。 温柔亲切的蔡长亭,眉宇似笼罩了一层阴霾,他声音亦如寒冰:“你心知肚明!” 这就发火了。 他生气的样子,也如雪莲圣洁美丽。愤怒或者高兴,他都是美的。 顾轻舟带着这种羡慕,转身往回走。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换了身衣裳,准备去看二宝。 佣人却说,二宝去了康家。 康晗最近跟二宝很亲近。 顾轻舟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师弟,就去了阿蘅的院子。 平野夫人也在。 “阿蘅没事吧?”顾轻舟颇有猫哭耗子的慈悲,上前询问道。 “我没事,多谢你来看我。”阿蘅态度柔婉,并不想和顾轻舟兵戎相见。 “没事就好。”顾轻舟道。 她就坐在旁边,听平野夫人和阿蘅说话。 “我一出院门,就被人打晕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阿蘅跟平野夫人描述她被绑架的经过。 平野夫人问:“那是什么时间?” 阿蘅梗住。 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她不能说。 “六点多吧。”阿蘅撒谎道。 平野夫人顿时就沉默了。 她不再说什么,站起身道:“你多休息。” 阿蘅心中很紧张,并未松一口气。 平野夫人离开了,顾轻舟也跟着离开了。 蔡长亭跟随平野夫人出来。 平野夫人对蔡长亭道:“你的责任是保护她,这次她的过错,算在你头上。” 然后她又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 他们想要避开顾轻舟谈话。 “夫人,我先回去了。”顾轻舟笑道。 她步履平缓。 心中有个小小的涟漪,正在一点点扩大,顾轻舟微微笑了下。 “很快,我就可以见到老朋友了,真不错。”顾轻舟想。 不知老朋友见面,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对方还记得她么? 也许记得,但对她的感激之情,如今还有吗? 顾轻舟从不相信人性。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往正院走去,路上蔡长亭就把阿蘅的事,仔细向平野夫人禀告。 “她是去见金太太。”蔡长亭道,“夫人,阿蘅越过您,暗中跟金太太接触,已经好几次了。” 平野夫人用力攥紧了手指。 皇家前半辈子的生活,让平野夫人明白了一个道理:亲情是淡薄的,一旦至亲觊觎自己的权力,就要杀无赦。 对阿蘅,平野夫人第一次产生了杀念。 这个念头一起,她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和阿蘅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和阿蘅的关系就变差了?”平野夫人扪心自问。 大概,是从接了阿蔷回来开始的。 阿蔷在离间平野夫人和阿蘅之间,做了很多的努力,如今,她终于成功了吗? 第871章 要顾轻舟好看 第871章 要顾轻舟好看 平野夫人反思最近的事。 说顾轻舟挑拨,有点牵强,她可是什么也没做啊。 她什么也没做,就成功挑拨了平野夫人和阿蘅母女失和,这更让平野夫人毛骨悚然。 自己玩了一辈子的心术,最后倒在一个小丫头手里,那半辈子的心血岂不是成了笑话? “看住阿蘅,不许她在胡闹,否则别怪我心狠。”平野夫人回神,对蔡长亭道。 “是。”蔡长亭道。 只不过,蔡长亭想要看住阿蘅,那是妄想。 阿蘅是不服他的管束的。 “你不用再教阿蔷日语了吗?”阿蘅问他。 蔡长亭道:“还要教。” “那赶紧教,教完了就别和她再有往来。”阿蘅吩咐道。 顾轻舟那边,也派人过来问,蔡长亭何时上课。 蔡长亭就先去教学。 阿蘅自己出门了。 又过了两天,阿蘅对平野夫人道:“我想出资重新翻修城南的教堂。” 平野夫人道:“此事不妥。” “额娘,人都需要信仰,教堂就是百姓的信仰,有信仰的百姓更容易管束,督军喜欢的。”阿蘅道,“咱们原本就说了,最近要做点好事,拉拢百姓的心。” 平野夫人在找寻一个机会。 假如太原府遭受什么大灾难,那么她出资帮助,百姓们自然感激她。 拉拢人心很重要。 只可惜,在叶督军的统治之下,太原府目前局势安稳。 有几次打砸商店或者袭扰学生的“破坏”行为,都被叶督军的人压制住,平野夫人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重修教堂,倒也是一件善事。 甚至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重修吧,顺便跟诸家打声招呼,让他们也出点钱。”平野夫人道。 阿蘅最近太闲了,又对顾轻舟不满,她和叶督军的婚事更是让她忧心,假如能找点事给她做做,她大概就不会再犯浑了。 如此一想,平野夫人答应了。 太原府的各大世家,都爱惜自己的名声。 阿蘅若是修教堂,一呼百应,大家看着她是平野府邸的,自觉把她当军政府高官家的女儿。 有了这个身份,阿蘅的募捐会很顺利,平野夫人只需要出二成的钱就足够了,剩下的其他世族会给。 谁愿意得罪军政府的人? 不需要太破费,又能让阿蘅转移注意力,平野夫人觉得这个计划不错。 亦或者说,平野夫人此刻是没有怀疑阿蘅的。在她心中,阿蘅才是她的至亲,这是顾轻舟再努力也无法超越的。 “是。”阿蘅笑起来,一张妩媚的小脸,轻盈又明亮,像个高兴坏了的孩子。 平野夫人也松了口气。 她还想除掉阿蘅,如今越发内疚了。这是她的女儿啊,她为何想要害死阿蘅? 阿蘅就去准备了。 平野夫人让蔡长亭帮她。 阿蘅很不屑,道:“不要跟着我!长亭,从此之后,我不再把你当朋友。” 她坚信蔡长亭的心偏向了顾轻舟,这让阿蘅怒火中烧。 “阿蘅” “走开,不要让我羞辱你!”阿蘅道,“我不喜欢羞辱人,也知道你不愿意被人羞辱。” 蔡长亭退到了旁边。 他目光依旧温柔安静,情绪没有半分波动。 阿蘅远去,蔡长亭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沉吟良久,最终做了决定,故而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蘅重修教堂,在破旧的教堂里,准备开一个简单的募捐晚会。 七月底八月初的天气,破旧的教堂并不会冷,点上蜡烛和灯火,反而别有风味。 阿蘅给太原府各豪门大族都下了请柬。 平野夫人没有为她出头,接到请柬的人家,都在观望。 夜深了,太原府处处宁静,只有一处的宅子灯火通明。 金太太揉了揉太阳穴。 她最近消瘦了很多。 金千鸿死了,她唯一的小女儿香消玉殒,除了金家,没有外人为她哭泣,甚至悲伤。 他们觉得她罪有应得,觉得她自寻死路。 可她不是。 只有金太太肯定,金千鸿是被害的。 到底谁害了她、怎么害的,金太太还没有眉目,只是隐约猜到,跟顾轻舟有关。 “知道怎么说吗?”金太太问面前的女人。 她面前跪着一个女人,瑟瑟发抖。 “是,我知道。”女人声音颤栗。 “很好,你再重复一遍。”金太太道。 “她不叫平野蔷,而是顾轻舟。她害死了自己的祖母、继母、姊妹和父亲;嫁给司督军府的少帅后,先给二少帅戴了绿帽子,和司行霈勾搭不清,后为了嫁给司行霈,暗杀了二少帅司慕。”女人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金太太的脸上,露出久违的舒缓。 “很好,就照这样说。”金太太道。 女人唯唯诺诺应是。 金太太把话题对完了,让佣人把这女人带下去。 她的儿子和儿媳妇等人,纷纷进了房间。 “明天,你们拿着我的帖子,就说重修教堂是我和平野小姐的主意,请他们都出席,特别是康家和王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叶督军也要到场,记者更是不能少。”金太太道。 众人道是。 金太太最后道:“最重要的,就是在教堂外的空地上,摆上二十桌,免费请百姓去围观。” 她的孩子们再次道是。 吩咐完毕,已经是凌晨了,而金太太,丝毫没有睡意。 金家的三少爷金千潼道:“娘,狙击手已经准备妥当, 一共安排了三位,在不同的地方,枪口都会对准顾轻舟。子弹上的名字,写得是岳城司家。” 司家的祸家精,被司家派过来的杀手当场暗杀,这大概也是很合理的死法吧? 跟金千鸿一样。 金太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 “去吧。”金太太对儿子的行事很放心,就让他走了。 第二天,整个岳城的上流社会,都接到了邀请函。 “四叔,您听说了吗?”叶妍拿着邀请函,去找了王家当家做主的王游川,“我听到消息说,金家想要揭阿蔷的老底。” 王游川蹙眉,问侄儿媳妇:“阿蔷小姐?她能有什么老底?” “我不知道,我派人去问了我父亲,父亲也说不知道。”叶妍道。 王游川想了想:叶妍都能听到消息,叶督军不可能不知道。叶家没说,意味着阿蔷小姐的身份不可见人,一旦曝光对她影响极大。 想到这里,再想到阿蔷小姐救了王璟的命,王游川就觉得,王家怎么也要帮帮阿蔷小姐。 “宴会是什么时候?”王游川问。 “明天晚上。” “我正好没事,也去看看。”王游川说。 不能任由金家欺负阿蔷小姐。 金家和阿蔷小姐的矛盾,王家也是知道的。 与此同时,康家也听到了相同的消息,说金家要让阿蔷好看,请他们去围观。 “金家这么下功夫对付阿蔷,可见阿蔷下场有多惨。爹,咱们得帮帮她,她可是救了晗晗的命。”康家的姑奶奶康芝对老爷子说。 顾轻舟治好了康晗的恶疾,对康家来说,她就是恩人。 康家的姑爷立马道:“还是别跟金家作对。” 老爷子重咳一声,对女婿道:“糊涂!蔷小姐的医术神出鬼没,这样的人才你不维护,将来你有个三长两短,谁跟阎王争你的命?” 转过脸,老爷子又对康芝道,“你去吧,帮帮蔷小姐。金家行事狠辣,跟一个女孩子过不去,也是可笑。” 康芝道是。 “这个蔷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老爷子又问。 康芝摇摇头:“不知道。看金家这动静,估计来头不小。” “不会是江南那个第一神医司少夫人吧?”老爷子灵光一闪。 康家的姑爷骇然,笑道:“爹,那个少夫人死了。再说了,那样的传奇人物,怎么会是那么个普通女人?” 老爷子没有接话,陷入沉思。 这种消息,只有在各大望族家的家主间传播,并不是人尽皆知。 至少,平野夫人就就没听到丝毫的风吹草动。 蔡长亭是知道的,他已经监控了半个太原府,但是他没有回禀平野夫人。 康家、王家和叶家,都回应了阿蘅的邀请。 王家和康家甚至会有大人物去捧场。 阿蘅听到此消息,满面红光:“天助我也!” 金太太的面子果然大,这些大族家中有实权的人物,都会去,这对阿蘅的计划来说很有助益。 若不是金太太,怎么能请动他们? 当一个人想要做大事,老天爷都会帮忙,阿蘅越发投入了。 第872章 反常则妖 第872章 反常则妖 八月初五,阳光明媚,天气却没了那般炎热,金芒照在身上,暖暖似锦裘般。 空气里有木樨的浓香。 不远处的木樨树,浓密枝头开展了碎小的花蕊。 顾轻舟穿了件绯红色净面旗袍,一条雪色长流苏披肩,同色的高跟鞋,跟随着平野夫人下了汽车。 长流苏摇曳,似水纹荡漾。 “慢一点,额娘。”阿蘅跟在他们身后,也下了汽车,过来搀扶平野夫人。 城郊的教堂位置偏僻,没有柏油路,全是铺着石子的小径。 高跟鞋踩在上面,人很难维持平衡。 顾轻舟也怕摔了,就缠住了平野夫人的胳膊。 左边的胳膊被顾轻舟缠住,右边被阿蘅扶住,平野夫人心情难得愉悦。 她很多年没这样高兴过。 尤其是顾轻舟的主动亲昵,让平野夫人更是惊喜。 “等款项筹好了,我先把这路给修修,这样我们每周末都过来做礼拜,好不好额娘?”阿蘅柔声问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笑容端庄。 她的笑容和愉悦只是一瞬间的,心中就生出几分警惕。 今天的阿蘅,格外巴结她! 依照阿蘅的性格,不应该如此的,再激动兴奋也不会这样,这中间肯定是平野夫人疏忽了什么。 可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平野夫人看了眼顾轻舟。 “怎么了,夫人?”顾轻舟的态度,倒是跟从前没什么变化。 平野夫人笑道:“长亭呢?” 顾轻舟知情识趣,放开了平野夫人的胳膊,后退两步,把位置让给了蔡长亭。 蔡长亭上前,平野夫人递给了他一个眼色。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见他并无异样,似乎也没什么要禀告的,道:“我瞧见外头摆了桌子,等会儿还有人在外面吃饭吗?” “额娘,这是金太太的意思。”阿蘅插嘴,道,“金太太说她家想做点布施,附近的百姓都会过来。” 这样,就能拉拢人心,在百姓中树立威望。 平野夫人一直想做这件事,可惜效果微微。 她颔首,挺满意的,心头警惕之意稍减。 此刻才下午四点半,尚未日落,破旧的教堂沐浴在暖阳里,墙上斑驳的痕迹,以及青苔,都充满了岁月感。 它像一座古董,肃穆矗立。 “这里地理位置很好,离城里也近,如果修建妥当,人气肯定不会小。”顾轻舟感叹道。 阿蘅笑道:“阿蔷,你很有眼光嘛。”她态度格外亲切。 平野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她们姊妹如此和睦,右眼皮跳了下:反常则妖,这可不是好预兆。 平野夫人没说什么,几个人进了教堂。 此刻除了她们母女和蔡长亭,教堂里只有几个佣人在忙碌,其他的权贵们还没有到。 晚宴订的是晚上七点。 教堂很破旧,四周的大窗户全没有玻璃,阳光就从四面八方涌入,轻尘似精灵般,在光束中起舞。 虽然破旧,教堂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上垂了风铃,风铃的枝盏是用驱蚊草做的,既美观又能防止蚊虫入侵。 教堂很宽敞,已经布满了桌椅。 穹顶也坏了,甚至塌了一角。 在阿蘅的布置之下,整个教堂变得奢华生动。 “花了不少钱吧?”顾轻舟边走边问。 平野夫人脚步微顿。 阿蘅还没有开始募捐,平野夫人给她的钱财,还不够支撑这些器皿和桌椅,更别说等会儿的酒水和肴馔了。 金太太下了血本。 金家无利不起早,金太太如此帮阿蘅,肯定不是为了这个教堂,或者平野夫人的面子,而是另有其他。 平野夫人想到了顾轻舟:“金千鸿是为了害阿蔷,才落得那样下场,金太太是否在报复她?” 阿蘅不满顾轻舟多时了。 平野夫人又看了眼蔡长亭。 若是有风吹草动,蔡长亭为何不禀告? 可蔡长亭并未瞧见她的眼风,而是参观整个教堂,赞不绝口。 平野夫人收敛心神,才听到阿蘅对顾轻舟说:“我哪有那么多钱?是金太太置办的,她家更需要上帝的垂怜,她更需要教堂。” 顾轻舟哦了声。 走了一圈,就连设在旁边的后厨,他们也去看了。 确定无误,平野夫人才说不错。 顾轻舟也把属于她的事,给摸清楚了。 第一位到场的客人,是下午五点四十到的。 然后,陆陆续续来满了人,门口的官道旁,停满了各种豪车。 夕阳尚未落下,教堂里却点满了灯火。在夕照的映衬下,那些灯火微弱。 顾轻舟还看到了程渝和司行霈。 “是我邀请他们来的,阿蘅你不介意吧?”顾轻舟笑着问阿蘅。 阿蘅笑道:“我也给程小姐下了请柬,你不知道吗?” 说罢,转身去招待客人。 阿蘅私下里打量,看到了康家的姑奶奶康芝。 康家真正的继承人,不是康老爷子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是康芝和她的丈夫朴航。 康芝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是康家的实权人物。 王家来的,则是王游川。 除此之外,叶督军也来了。 果然是满堂贵客。 “好,金太太的面子好用。”阿蘅愉快的想。 众人积聚一堂,阿蘅还请来了乐队。 整个教堂都欢声笑语,不亚于城里任何一场豪奢的晚宴。 顾轻舟一直坐在平野夫人身边。 她对其他的没兴趣,就是对自己的老朋友很期待。 那个老朋友,算是帮过顾轻舟的,不知她最近过得如何。若能在太原府再见到她,顾轻舟也觉得缘分不浅。 “快要开始了吧?”顾轻舟想。 平野夫人犹自感觉不妙。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心中略感惶惑。 她再次看蔡长亭。 得到的回应,依旧是若无其事。 平野夫人是相信蔡长亭的,见蔡长亭没有警示,她又放下心来。 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野夫人重新坐好。 宴席就开始了。 阿蘅走到了前台,开始说祝酒词。 她说了大约两分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时,突然有个女人,跌跌撞撞跑进了教堂。 所有人都望过去。 顾轻舟亦然。 看到那女人的面容,顾轻舟就站起身,她的老朋友终于来了。 第873章 震惊的身份 第873章 震惊的身份 门口的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满头大汗。 她气喘吁吁。 她叫周烟,曾经做过顾圭璋的五姨太,是顾轻舟除掉顾圭璋的盟友。她也是南洋商人的姨太太,因为杀死丈夫而逃亡到了岳城,好赌如命,才甘心被顾轻舟驱使。 顾圭璋死了之后,顾轻舟分了家当,也给了周烟一笔钱,让她北上自谋生路。 几年不见,周烟改变了很多,似乎苍老了些。 因为阿蘅的停顿,所有人都留意到她进来了。 她仓惶四顾,就看到了顾轻舟。 “轻舟小姐!”她踉踉跄跄奔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似乎很激动,嘴唇微启,眼底就涌上了一层轻雾,视线迷蒙看着跑向她的五姨太周烟:“五姨太!” 她不顾周烟的狼藉,紧紧抱住了她。 阿蘅心中,再也忍不住浮动得意之情,心情愉悦。 众人都看过来,其中就包括金家的人。 金太太没有动,她的儿子媳妇们,纷纷观望,恨不能凑近。 康家的人对视一眼,心知不好;王游川略有所思。 叶督军坐在平野四郎那一桌,却回过头,光明正大给叶妩递了个眼色。 叶妩立马站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和周烟一番契阔,两个人都泪眼婆娑。 “老师,您要不要先回去?”叶妩道,说罢就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想要给顾轻舟一个借口,先把人弄出去。 阿蘅却从主台走了过来,挡在周烟和顾轻舟面前:“阿蔷,这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众人小声议论。 阿蘅和阿蔷不是亲姊妹吗?听这话的口吻,倒像是找茬的。 “阿蘅小姐,您怎么没见过我呢?您安排我吃喝了好几天,说带我来见轻舟小姐的,您怎么忘了?”周烟疑惑看着阿蘅。 众人都听到了,全部一愣。 怎么回事? 阿蘅心中猛然一跳。 这话不对劲。 怎么听周烟的意思,是想把阿蘅给卖了? 阿蘅在街上走,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村妇。她看到了她,激动拦住了她,叫她轻舟小姐。 当时,阿蘅就知道,这个女人认识顾轻舟。 从那个时候开始,阿蘅心中就有了个主意。她带着周烟去见了金太太,请金太太严刑逼问周烟。 周烟这才知道,阿蘅不是顾轻舟。 为了少挨打,周烟什么都招了,也什么都答应了。 如今,周烟却说了不该说的话,难道是金太太搞鬼? 阿蘅心中恨得紧,面上笑容却不改:“你是不是把我和阿蔷弄反了?” 不等周烟回答,阿蘅又问,“你叫阿蔷什么?轻舟小姐?” 再试探一次。 周烟若是再说错话,阿蘅就不打算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平野夫人这个时候站起身,笑容端庄慈祥:“好了,今天是阿蘅操持大事的日子,阿蔷你带着你的朋友出去吧。” 说罢,她瞥了眼阿蘅。 这一眼,充满了警告的味道。 然而,开工没有回头箭,阿蘅哪里把平野夫人的警告放在眼里? 她心中只想着,杀了顾轻舟之后,额娘就她一个女儿了,到时候还能怎么办?再生气也是有限度的。 顾轻舟才是横在他们中间的毒瘤,需得及早拔除。 照如今的趋势,蔡长亭是偏向了顾轻舟,额娘迟早也要偏袒她,到时候阿蘅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顾轻舟不仅抢走了阿蘅的亲人,还要毁了阿蘅的婚姻,夺走她根本不喜欢的叶督军。 阿蘅心中,全是仇恨。 “娘,既然来了就是客人,阿蔷的客人也就是我的客人,只是别被人骗了。”阿蘅拦住了顾轻舟,没有退让,又问周烟,“你真的认识阿蔷吗?” 周烟看了眼顾轻舟,道:“认识啊,这是轻舟小姐。” “什么轻舟小姐?” 人群里开始小声议论。 他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阿蔷小姐的朋友,她自己的姐姐和母亲都不认识,这中间充满了蹊跷吧? 有八卦,让在场的贵妇名媛都兴奋了起来。 她们的生活,多半都是逛街打牌,其实无聊透顶,如今有了新闻,岂能错过? “轻舟小姐是谁啊?”阿蘅问出了大家都想要问的问题。 阿蘅知晓周烟会怎么回答。 顾轻舟在江南的事迹,随便一扯就是臭名昭著。 “在江南的岳城,你知道岳城吗?”周烟问阿蘅。 阿蘅道:“我当然知道,江南的大城市,仅次于上海,比南京和苏州都要繁华富饶。” 太原府的人,没有不知道岳城的。 他们甚至还知道,岳城有个“第一神医”的司少夫人。 “岳城的顾公馆,轻舟小姐就是顾家的原配嫡女。我是老爷的第五房姨太太。”周烟如实道。 众人顿时了然。 他们还是不知道,顾轻舟就是司少夫人。这个年头,女人的名字很少直接传扬,多半就是知晓“司少夫人顾氏”。 “胡说了,她是我妹妹,是平野四郎的继女,怎么成了顾家的小姐?”阿蘅道。 “真的是,我是顾家的五姨太,我能认错吗?”周烟急道,“轻舟小姐,您说是不是?” “当然是了。”顾轻舟笑笑,握住了周烟的手。 众人再次哗然。 既然是顾家的小姐,那么这位平野夫人,也是改嫁的吗? “不过,我并不是顾家的原配嫡女,我是顾家的养女,直到半年前,我的生母和姐姐才找到我,我才清楚自己的身份。”顾轻舟笑道。 众人点点头。 王游川微微蹙眉:顾公馆的小姐?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康芝也有相同的感觉。 叶妍和叶姗姊妹还不知顾轻舟的底细,也在揣摩这话的意思。 金家的大少奶奶,这时候猛然站起来,道:“顾公馆那你不就是岳城督军府的少夫人吗?” 有点嘈杂的教堂大厅,倏然安静。 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不清楚“顾轻舟”,却对司家的少夫人的名声如雷贯耳。 司家少夫人,那可是传奇人物。 王游川也站起来,满眸震惊。 顾轻舟治好了王璟,王家还猜测过,她和第一神医司少夫人谁更厉害,不成想,她竟然就是! 众人也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第874章 反水 第874章 反水 教堂的大厅里,过了最初的安静,众人嘈嘈切切,乱哄哄的。 司家少夫人? 这个来头可就很有话题了。 特别是司行霈和程渝还坐在那里。 不少人去看司行霈,又看程渝和顾轻舟。 金家的大少奶奶走过来,问顾轻舟:“你是不是司家的少夫人?” 顾轻舟如实道:“金少奶奶,若是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和司家已经离婚了” “对,你后来嫁给了你丈夫的兄长——就是司行霈,对吗?为了顺利结婚,你还杀了司家二少帅,是不是?”金大少奶奶声音很高。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谣言,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不成想金大奶奶居然当着顾轻舟的面问。 他们再去看司行霈。 司行霈脸上有笑容,神态慵懒随意,似乎在看热闹。 到底是不是呢? 怎么看司行霈的表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顾轻舟则笑了笑:“不是。” 态度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惧意或者忐忑,笑容亦轻盈柔婉。 和司行霈如出一辙。 金大奶奶就给周烟递了个眼色。 依照约定,这个时候周烟就应该发挥她的作用了。 金家毒打了周烟,让她知晓厉害。金大奶奶说完这席话,就会退下去,剩下都交给阿蘅和周烟。 周烟就假装替顾轻舟反驳,然后就说“轻舟小姐不会那么做的,哪怕真是她做的,她也绝不会留下痕迹,就像当初她杀了老爷,就是安排了老爷远走他乡的假象”,这样“失口”说出顾轻舟杀了顾圭璋。 顾圭璋是顾轻舟的亲生父亲,一定会引起众人口诛笔伐。 到时候顾轻舟害怕,反驳,周烟假装更害怕,说出更多秘密:顾轻舟杀了祖母、继母、姊妹等等,总之是个不择手段的恶魔。 说完了,金家再引导众人充当正义,批判顾轻舟,然后一枪结束她的性命。 狙击手埋伏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不管从哪个方向,都可以打爆顾轻舟的头。 打完了,假装惊惶一下,发现了杀手,杀死自认是岳城司家的,来取顾轻舟的命。 这样,叶督军没办法,只得把杀手送回岳城。 在送回去的路上,杀手失踪,太原府其他人不知道。 恶魔顾轻舟得到了惩罚,众人伸张了正义,不会再去深究杀手的去向。 一切安排的严丝合缝。 金大奶奶指责顾轻舟杀了司慕,是个开端。 原本此刻应该忐忑开口辩驳的周烟,却没了动静。 金大奶奶再次看了周烟一眼,主动问:“五姨太,你也是从岳城来的,是不是你家小姐杀了司少帅?” 给了周烟辩驳的机会。 只要周烟开口,就会用顾圭璋的死来做例子。 不成想,周烟却道:“这位太太,所有人都知道,轻舟小姐是跟二少帅离婚之后,再嫁给大少帅的。 司家公开了离婚书,还给了轻舟小姐赡养费,您觉得轻舟小姐有错?轻舟小姐再嫁给大少帅,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里不妥? 若是您觉得不妥,那您去问问督军,当时督军可是亲自带了全家去参加轻舟小姐和大少帅的婚礼的,二少帅也去了。 大婚在前,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想象,督军和夫人认同她,二少帅放弃前嫌去祝福她,她这个时候杀了二少帅,她是糊涂了吗?” 司家的事,众人知之不详。 亦或者,谣言总是捡最恶毒的传播,到了太原府已经变了味。 很多人都以为,顾轻舟是为了嫁给司行霈而杀了司慕。 不成想,竟是这样的内情么? “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相信呢?”有人问。 金太太和金家其他人、阿蘅,此刻心里全乱了套。 周烟为何会反水? 明明许给了周烟荣华富贵,甚至拿住了周烟的命脉,为何她还要帮顾轻舟? 这不可能! 尤其是阿蘅,现在怎么收场? 平野夫人看到这里,若是再不明白就是愚蠢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阿蘅和顾轻舟,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是司家的离婚书,您看看。”周烟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一个岳城的旧报纸,递给了说话的人。 从报纸上看,顾轻舟的确是正大光明和司家离婚了。 顾轻舟一介孤女,司家是当地权阀,若是顾轻舟有错,司家一定会秘密处死她。这样公开和她离婚,甚至给她赡养费,不言而喻的,司家同意她嫁给司行霈,甚至主动为她铺路。 司家很器重她。 至于为什么,外人哪里知道? “这是平城的报纸,是司行霈结婚时,司督军和夫人出席的照片。”周烟又拿出一张。 这份报纸,是司行霈临时叫人编的,照片也是他提供的,因为他当初和顾轻舟结婚,没有记者入场,只有自己的副官拍了些照片,司行霈留做记念。 两份报纸摆在面前,众人纷纷传阅。 报纸到了王游川手里,王游川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又到了康芝手里,康芝比王游川更仔细;然后也到了叶妍和叶姗姊妹手里。 众人还在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叶妩看到了顾轻舟的镇定自若,看到了司行霈和程渝从头到尾的不动声色,就明白他们是黄雀在后。 报纸还没有传完,叶妩就开口了。 她站到了金家大奶奶面前,问她:“金家奶奶,我的老师正常离婚,再正常改嫁,你是有什么不满吗?我父亲去年下令,鼓励寡妇改嫁。您到底是对我老师不满,还是你们家对督军府不满?” 北边常年征战,山西虽然没有战事,却也有防御,故而男人战死无数,很多寡妇孤苦无依。 政府为了照顾这些寡妇,就出了政策,鼓励她们改嫁,给予田地上的补助。 这一政策,的确活跃了山西的人口增长。 这是叶督军得意之作。 叶妩这样一问,众人都低下头,怕除了叶督军的霉头。 金家这是要作死吗? 生意再大,也大不过叶督军吧?在山西跟叶督军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金大奶奶彻底慌了。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明说好了的呀,为何才开头,就完全变了味? 金大奶奶急忙去看阿蘅。 她需要阿蘅的帮忙。 阿蘅知道周烟反水了,只得靠自己,故而她清了清嗓子,站出来道:“叶三小姐,金家奶奶真没那个意思,只是对顾轻舟很好奇罢了。 别说旁人了,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对她充满了好奇。你们听说过顾公馆的事吗?轻舟在娘家,也是一段传奇呢。” 既然周烟不肯编,那么阿蘅就要自己来了。 什么脏水先泼过去,毁了她的名声,这样她死了,外人也会说她罪有应得。 反正顾轻舟是要死的,说不过又如何? 第875章 四面楚歌 第875章 四面楚歌 阿蘅没打算放过顾轻舟。 她的计划还在进行。 四周的宾客,却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再恶劣的指责,顾轻舟都泰然处之。而这个衣着破烂的女人,闯进来的时候,却准备了报纸,意味着倒戈向顾轻舟了。 “有好戏看了,大家都莫要轻举妄动。”康家的姑奶奶对子侄们说。 子侄们点点头。 她见孩子们全看热闹去了,又加了句:“机灵点,若是阿蔷小姐吃亏了,就帮帮手。” 康家这桌的人,纷纷点头。 王家那边,也是心知肚明,几个眼神交换下来,就知晓了自己的使命。 “就说顾公馆的太太秦筝筝,她是如何去世的?”阿蘅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容恬静:“你真想知道吗?” 平野夫人温婉的面容,已经不见了。她浑身似裹挟了风暴,眸光阴沉。她没有开口阻止阿蘅,因为来不及了。 现在不说,将来的流言蜚语更多。 平野夫人对局势总是很敏锐,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善后。 “当然想知道了。”阿蘅道。 金家的大奶奶后退了一步。 失去了周烟这个棋子,阿蘅任何的话,都没有了说服力。 “给。”顾轻舟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阿蘅。 阿蘅看罢,面目微狞。 旁边的叶妩,立马抢了过来。 这张报纸上,写着秦筝筝害死了自己的婆婆,在狱中畏罪自尽。 “来,给您也看看。”叶妩给了旁边金家奶奶。 金家大奶奶接过,面色不太好看。 众人传阅了起来。 阿蘅的表情已然是一阵青一阵白。 顾轻舟拿出一份报纸之后,就没边了,转身又拿出几份,全部递给了叶妩。 顾家的人,到底是什么下场,岳城的报纸皆有报道,有头有尾,并非悄无声息。顾轻舟有报纸为证。 “你”阿蘅唇微微发抖,“你从哪里准备这么多报纸?” “这些跟我家人有关,我当然得保留,以后孩子们问起,我也能回答。”顾轻舟道。 这话,众人颔首。 的确如此。 只是,顾家也太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正在思虑,就听到顾轻舟继续解释说:“顾公馆的悲剧,都是因为我的继母秦筝筝失手将老太太推下了楼梯。 从此之后,我父亲怀疑她有意谋杀,而孩子们偏袒母亲,和父亲对着干,故而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就没办法消停。此事,五姨太可以作证。” “是,那个家就是被太太秦氏毁了的,老爷和我逃走之后,他也是悔恨不已,一倒南洋就染病死了。”周烟轻声叹息。 有人就安慰顾轻舟,节哀顺变。 这等惨事,自然不愿意过多提及。 “你放在身上,自然没什么的,可你为什么要带到这里来?难道你天天随身带着吗?”阿蘅大声,想把场面救回来。 顾轻舟道:“我派人去找五姨太周烟,然后就听闻她被金家抓了。既然你们抓了我家五姨太,自然是想要栽赃我,我为了自证清白,把这些报纸拿上,不是应该的吗?” 屋子里沉默了下。 宾客们都想起了,之前跳出来则问的,就是金家的大少奶奶。 这教堂的布置,也是金家和阿蘅一起牵头。 “哦,我明白了!”康家的姑奶奶康芝,走上前冷笑道,“金太太,平野小姐,你们想要募捐教堂是假,想要害阿蔷小姐才是真的。 你们怕担下杀人的罪名,故而设了圈套,让我们全部做你们的帮凶,跌倒黑白,是不是?” 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财阀门第,姑奶奶康芝更是说得上话。 一般来说,事不关己时,大家族都会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 康芝这样公开站队,甚至厉责阿蘅,还带上了金家,俨然是要跟金家撕破脸。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太太脸色更难看,道:“朴太太,你这话严重了。” “严重不严重,大家心知肚明!金太太,您自己把事情翻过去回想下,可是不是这样?若不是阿蔷小姐早有准备,如今是什么局面?”康芝丝毫不让。 这种情况下,吵起来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此刻都退避三舍,怕引火烧身。 没人帮康芝。 顾轻舟对康芝道:“朴太太,多谢您仗义执言。您说得不错,有的人就是包藏祸心。您看那边” 顾轻舟指了一处的屋顶。 屋顶是破的,初五的夜晚没有月色,故而昏暗无光,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一声轻响,一条胳膊半垂了下来,一杆长枪就从屋顶掉落。 “死死人!”坐在那边的人大叫起来,往人群深处挤。 “是杀手!” “快,保护督军!”军政府的副官先有了反应。 整个教堂都乱了。 远远的,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叶督军的一千人马,将教堂团团围住。 众人看这个架势,就知道:“这哪里是募捐?分明是鸿门宴!” 叶督军的人能密密麻麻涌上了,个个带着武器,肯定是早有准备。 阿蘅已经面无人色。 金太太和她的孩子们,双腿也略微发颤。 “怎么回事,只不过是收拾一个小女人,怎么弄得如此大动静?”金太太低声问长子。 金家大少爷却答不上来。 “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金家二少爷又问。 他们不知道。 金太太还以为,这是小事,结果却闹大了。 叶督军的人,已经搭好了梯子。 他们从房梁上抓到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两个被折断了手脚,又堵住了嘴巴,放在屋檐上。 他们都有枪。 “说,你们的目标是谁?”叶督军拿着枪,对准了一个杀手。 杀手咬牙,不肯说。 叶督军顿时一枪打穿了他的头。 另一个活着的杀手,吓得裤裆立马就湿了,他道:“是这位小姐!”他指了顾轻舟。 他们的目标,是杀了顾轻舟。 杀手的两个同伴都死了,故而他也吓得差点疯了,不停解释说:“等平野小姐的信号,一旦平野小姐下令,就要杀了她妹妹。” “平野小姐什么时候下令?”叶督军又问。 “大概是等所有人都骂这位小姐恶毒的时候。”杀手战战兢兢道。 第876章 阿蘅被杀 第876章 阿蘅被杀 所有人都骂顾轻舟? 众人哗然。 “太过分了吧,你们不管如何害人,我们都管不着,为何要拉我们下水?”有人怒斥金太太。 金家的人立马反驳道:“又不是我们拉的。” “怎么不是?若不是你们家的请柬,谁会来?”有人直接道。 金家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他们七成的人是冲着金太太的面子来的,阿蘅还没这么大的号召力。 康家的姑奶奶说得对,他们哪里是来赴宴的,分明就是送上门被人利用的! 其心可诛。 “金太太,您也太缺德了吧,跟一个孩子过不去!”有心直口快的人道。 “收买人来诬陷就算了,还安排杀手,这是想要害命啊!”有人巴结叶督军,顺杆子爬,“督军,这是不是要警备厅立案?” 众人七嘴八舌。 王家的当家人王游川也站出来,走到了金太太面前,对金太太道:“您太让我失望了,今后王家就不与你们金家来往,免得玷辱了我太原王氏千年基业!” 金家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少人纷纷说,以后与金家断绝生意来往。 他们也就是过过嘴瘾。 金家是军火商,跟他们普通人家的买卖不沾边。 王家是做实业的,金家的钢铁都要依靠王家,王游川的话才有分量。 金太太的手指,已经深深掐入肉里,面色土灰。 “你们做什么?主谋明明是平野小姐!人家姊妹俩厮杀,你们凑什么热闹?”也有人站在金家这边。 众人又看阿蘅。 阿蘅往后退。 这么乱的场面,再也不是她能掌控的,她知道自己完了。哪怕叶督军不抓她,额娘也饶不了她。 阿蘅在心里怪金家。 若不是信任金太太,跟金家合作,阿蘅也许会准备得更加充分,不至于一败涂地! 她想要跑。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 众人还在看,想找出是哪里放枪,却毫无头绪。 几秒钟后,阿蘅噗通倒地。 她后背的衣裳破了,一个黑黢黢的枪口,正在汩汩往外淌血。 教堂里的人,全部都往外跑。 “阿蘅!”平野夫人肝胆俱裂,奔过去将阿蘅的头抱了起来。 她之前很生气,也知道现在不能对抗民意,所以她没有出声。 她想把影响降到最少,然后将阿蘅带回去收拾。 不成想,阿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中了暗枪。 平野夫人的第一个女儿,她对阿蘅更加偏爱,哪怕阿蘅的能力不及顾轻舟万一,她也给她委以重任。 却没想到,她的偏爱放纵了阿蘅,让她酿成这般大祸。 平野夫人喊声凄厉。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这才挤到了平野夫人和阿蘅身边。 众人都在往外走,顾轻舟也跟着其他人,出了教堂。 门口就有汽车。 顾轻舟拉着周烟的手,立马上了汽车。 开车的人是司行霈,副驾驶座上是程渝。 “还好,有惊无险。”程渝拍了拍胸口。 司行霈笑了下。 “谁放的枪?”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我的副官,他躲在帘幕后面,没人看到他。” 顿了下,司行霈补充道,“他已经顺利撤退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周烟则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被她捏得有点疼,回过神来对她道:“别怕,别怕!” 周烟是被金家抓了,吃了很多的苦头。 司行霈的人混进去,找到了她,让她顺从。司行霈自从来到了太原府,就在金家混,故而对金家的地牢很熟悉。 另外,金家不知道周烟在乡下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女儿。 司行霈找到了孩子。 周烟原本就把顾轻舟当恩人,司行霈又拿住了她的孩子,她岂敢被金家胁迫? “你的孩子很安全。”顾轻舟又对周烟道,“她叫什么?” “奕秋。”周烟道,“她是秋天出生的。” “那她父亲呢?” “跑了。”周烟道,“我们是赌场认识的,说好了一起金盆洗手过日子,他熬不住,又不知去哪里赌了。” 她又跟顾轻舟说,她女儿的父亲是个地主家的儿子,老子娘死了,留下几千亩的良田。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周烟留了个心眼,藏了几百亩的田契。 后来,那个男人离开了之后,周烟就把田地卖了,和女儿换了个地方再生活,故而从北平跑到了太原府。 母性刚强的她,果然没有再赌了,一分钱她都不敢作贱,只求把女儿平安养大,饱食暖衣。 “他改不掉的,我们跟着他,还不如自己过日子。”周烟道。 顾轻舟连连点头:“你想得很对,周姐姐。” 她不再叫周烟五姨太了。 常年混迹赌场的周烟,最清楚赌徒的秉性。她也试图去相信,结果这点盲目的信任,很快就被打破了。 她如今是不会再相信赌徒的。她自己就是赌徒,为了赌还杀过人。 “轻舟,哪怕没有司师座,我也不会害你。”周烟道,“你是我的恩人。” 顾轻舟也握了下她的手。 她们沉默了下来。 车厢里气氛有点尴尬,程渝就开口笑道:“顾轻舟,没想到你还积德行善了。” “轻舟做的善事多不胜数。”司行霈道,“她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顾轻舟抿唇微笑。 程渝不屑道:“是是是,知道你媳妇好,不用天天挂在嘴上吹。” “没有吹,实话实说。”司行霈表情四平八稳,“天天挂嘴上,那是我乐意,你管得着?” 程渝气死。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笑声,感染了周烟。 周烟道:“我没想到,轻舟你嫁给了司少帅。” “我也没想到。”顾轻舟道。 司行霈重重咳嗽。 什么叫你也没想到?自从遇到了我,你属于我不是板上钉钉的吗? 司行霈觉得,自己家教不够严格,回去要好好教育下这个小女人! 车子很快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顾轻舟也看到了周烟的女儿奕秋。 奕秋还不满一周岁,软萌可爱,一双大眼睛明亮,眸光柔软,能把人的心看化了。 顾轻舟忍不住想要抱她。 周烟看在眼里,笑着把女儿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感叹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戒赌了。有这么好的女儿,我连命都愿意给她。” 周烟忍俊不禁。 司行霈不知何时,凑到了顾轻舟身后,也在看奕秋。 他的手,一手搂住了顾轻舟,一手放在孩子的后背。 他们,竟像是一家三口。 第877章 轻舟的身份 第877章 轻舟的身份 司行霈在看孩子。 孩子稚嫩的小手,拉住了司行霈的食指,柔软得不可思议。 “轻舟”司行霈的声音,略有点迷蒙,又带着梦幻,“看她的眼睛,像不像宝石?” 小孩子眼白比较少,故而眼眶里那黑黝黝的眼珠,能倒映出人影,似墨色宝石,珍贵又富有光泽。 “像。”顾轻舟道。 司行霈吻了下她的鬓角。 程渝重重一咳。 她走上前,直接从顾轻舟怀里夺走了奕秋:“你们俩见好就收啊,顾虑下旁人的感受好不好?若无其事的恩爱,我看得牙齿都酸了,那是人家的孩子。” 程渝把孩子还给了周烟,又对她道,“赶紧捂好了,瞧见这男人没有?简直就是土匪,他要是看你女儿可爱,估计就要抢走做自己闺女了。” 顾轻舟笑得前仰后合。 司行霈眼角微微抽搐。 当然,他是不屑和程渝斗嘴的,也不屑于威胁程渝,他只爱跟顾轻舟说些俏皮话。 程渝也知道,故而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了。 周烟眼底,闪过几抹欣慰。 安顿好孩子睡下,顾轻舟拿了些日常所用给周烟,然后要告辞回去。 “轻舟小姐,你总算数熬出头了。”周烟道,“他对你真不错,你运气好。” “他不好的时候你是没看到。”顾轻舟笑起来。 周烟抿唇而笑。 顾轻舟也问周烟:“接下来要怎么办?看这个架势,你是不能呆在太原府了。” “我想去湘地,我曾经在湘地生活过两年,那边多山区,气候又适宜。随便往山地一躲,谁也找不到我们娘俩。”周烟说。 顾轻舟道:“也好,司行霈会派人送你。” 周烟颔首。 顾轻舟出来,上楼把周烟的意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道:“可以,湘地是不错的选择。” 顾轻舟点点头。 同时,顾轻舟又说:“送她一些钱财吧?” “没必要,她是个赌徒,钱财多了不是好事。”司行霈道,“她如今有自己的安排,不要打乱她的计划,改变她的心志。” 顾轻舟深以为然。 “她脱胎换骨了。”顾轻舟道。 “这不是好事吗?”司行霈笑道,“人都是会变的,越变越好,自然叫人欣慰了。” 他说罢,又搂住了顾轻舟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她的孩子真漂亮,将来咱们的女儿,肯定更漂亮。” 顾轻舟第一次神思天游。 她也动了心思,故而用手一推司行霈,她道:“要不要生一个?” 她几乎要推倒司行霈。 司行霈微愣,继而大笑。 暧昧的气氛,被他全笑没了。顾轻舟身上,越发有了他土匪的气质,司行霈笑得不能自已。 他的笑,伤害了顾轻舟的自尊心,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司行霈拦腰搂住了她,将头埋在她怀里,仍是笑了半晌。 顾轻舟轻轻敲他的头盖骨:“混账东西!” 气氛是温馨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厮闹了片刻,这才从他的园子离开,准备回平野四郎的府邸。 阿蘅已经死了,回去肯定是狂风骤雨。 司行霈做了些准备,顾轻舟自己也做了些,可到底略感不安。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她面对的,即将是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猜疑,以及他们的报复。 “假如我真是平野夫人的女儿,那么我就会取代阿蘅。假如我不是,也可以借机弄清楚我到底是谁。”顾轻舟想。 迎接她的,是另一个局面,她一直都想要打开的局面。 她一路沉思。 平野四郎的府邸,此刻正寂静无声。 平野夫人在帮阿蘅沐浴。 阿蘅的身体逐渐僵硬了,平野夫人需得在蔡长亭的帮助下,才能顺利为阿蘅装殓。 她给阿蘅换了寿衣,又重新涂抹了脸,让她死后更加安详。 平野夫人没有半滴眼泪,她只是愣愣看着阿蘅。 装殓的时候,平野四郎和叶督军也在,将阿蘅放入一口棺材里。 叶督军见状,退了出去。 他回到了督军府,喊了参谋过来,对他道:“咱们在平野四郎府邸的人,启动几个,保护顾小姐。” 经过方才的事,顾轻舟已经不是阿蔷了。 这个太原府都知道,她姓顾。 参谋道是。 叶督军看平野夫人的样子,大约是气得到了极致,这才生出了平静。 他对顾轻舟没有男女之情,却对她这个后辈很喜欢。况且,顾轻舟是叶妩的精神支柱,没有了她,叶妩的状态会很差。 再加上,叶督军打算跟司行霈合作,共谋天下大事。若是顾轻舟出了事,估计司行霈也没心思留在太原府了。 于公于私,都应该保护好顾轻舟的安全。 不管是为了大计划还是为了叶妩,叶督军都要帮帮顾轻舟。 顾轻舟是夜里十一点才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官邸。 她刚回来,电话就响了。 顾轻舟微愣。 接了电话,才知道是叶妩,顾轻舟就想:叶家在这里有眼线。 “老师,我马上过去,您别轻举妄动,等着我。”叶妩道。 顾轻舟沉吟了下,说:“阿妩,我知你担心我,不过,现在你不适合过来。放心,我不会有事。” “老师” “听话。”顾轻舟道,“我自有安排。” 说罢,她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去了灵堂。 阿蘅的灵堂很简单,设在偏堂,此刻布满了白幡。 顾轻舟进来时,平野夫人坐在旁边,,双目无神,蔡长亭半跪在灵前烧纸。 “夫人。”顾轻舟开口。 平野夫人眼眸微抬,看了眼她。 她伸手,让顾轻舟拉住她的。 顾轻舟就将手递了过去。 平野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你姐姐走了,以后就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说罢,她开始泣不成声。 直到这一刻,顾轻舟才确定,自己真是平野夫人的女儿。阿蘅一死,她不是报仇,而是迫不及待示弱,拉拢顾轻舟。 平野夫人做过皇后,她将皇家的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像一位母亲,更多的是像政客。 “皇家无父子”,平野夫人也深谙此道。她当然希望两个女儿都帮她,如今死了一个,剩下唯一的一个,她要牢牢抓住。 和平野夫人相比,顾轻舟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她的血脉更有号召力。 没有这点血脉,平野夫人如何号召那些保皇党为她做事? “郭老先生曾经说过,顾圭璋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这到底算什么身份?”顾轻舟问自己。 她有点糊涂了。 第878章 蔡长亭的心思 第878章 蔡长亭的心思 平野四郎的府邸并没有大乱。 蔡长亭很平静。 平野夫人在痛哭,却是拉着顾轻舟的手,不像是悲伤,反而像是打悲情牌。 至于平野四郎——这个日本人对华夏辽阔的土地充满了热情,对于他的两个继女,他就最基本的感情也没有。 阿蘅死了,死得格外安静。 “我会找到放黑枪的人,给阿蘅一个公道。”平野夫人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点头应和。 平野夫人又说:“阿蘅太过于任性,她居然联合金家想要杀你” 这是安抚顾轻舟的。 对于金家,平野夫人目前还没有说出任何话。 她会不会和金太太交锋,那是她自己的事,不会告诉顾轻舟。 “她已经走了, 你就不要再怪她,她也付出了惨痛的教训”平野夫人声音忍不住又哽咽了。 说不痛苦是假的。 中年丧子,这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吧? 顾轻舟道:“夫人,我从未怪过她。今晚阿蘅的位置,从帷幕的角度来看,正好对准了叶督军,她也许是替督军挡了枪。” 平野夫人低头抹泪。 叶督军的人都进入了教堂,还有刺杀潜伏,这就意味着,是叶督军故意放水。 平野夫人还不知司行霈和叶督军的计划,只当是太原府的其他世家。 这个仇,平野夫人估计算在金家头上。 “人死如灯灭,你姐姐这一辈子过去了。”平野夫人心灰意冷道。 她不想再谈论。 她只想给阿蘅一个葬礼。 平野夫人眼前发黑,有点撑不住,顾轻舟就让蔡长亭送她回房。 顾轻舟接替了蔡长亭,跪在阿蘅灵前的蒲团上,给阿蘅烧纸。 到了平野夫人的正院,一进门,平野夫人就狠狠掴了蔡长亭一个耳光。 蔡长亭唇角有血。 樱红的血落在他的唇角,他像个食人的妖精,没有半分恐怖,反而美艳得无与伦比。 平野夫人则是气到了极致:“我如此信任你,你竟敢背叛我!” 阿蘅的计划,蔡长亭不可能不知道。 平野夫人的消息,都是靠蔡长亭来传递,他是夫人最信任的人。 结果,蔡长亭封锁了这道消息。 他没有把阿蘅的行为告诉平野夫人。若是平野夫人知晓,绝不会让阿蘅自寻死路。 阿蘅的死,蔡长亭要负三成的责任。 “你为何知情不报?”平野夫人脸色铁青,唇微微颤抖。 她一次又一次的怀疑,向蔡长亭求问。 蔡长亭都给了她错误的提示,让她误以为是自己多心。 “夫人,阿蘅求我的,我”蔡长亭声音低沉而悔恨。 “你到底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平野夫人大怒。 蔡长亭不敢再多言。 他沉默跪了下去。 平野夫人将桌子上的茶盏全部砸了,心口的那口恶气和浓郁的悲伤,还是无法宣泄。 又气又悲,几乎要击垮了她。 她喘气坐下,声音也毫无力气,问蔡长亭:“她跟你说了什么?” 蔡长亭道:“她想要阿蔷离开太原府,她说,您是她一个人的母亲。” “嫉妒!”平野夫人无力扶额,心绪似波涛翻滚,让她无法自持,“她的嫉妒心,到了这样的地步,害死了她!” 蔡长亭挨了半晌的骂。 她最终道:“你去给她守灵吧,不枉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蔡长亭道是。 他半边脸颊已经红肿了。 他进了灵堂,顾轻舟就看到了,问他:“挨打了?” “是。”蔡长亭面无表情。他的温柔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他冰山一样的冷漠。 “为何会挨打?”顾轻舟又问。 “知情不报。”蔡长亭道。 顾轻舟道:“你没把阿蘅的事告诉夫人?” 蔡长亭点点头。 “为何不说?” “阿蘅不许我说。”蔡长亭道。 顾轻舟倏然而笑:“撒谎。” 蔡长亭烧纸的手略微一顿。 顾轻舟看了眼外面,见有几个佣人站着,旁边还有其他佣人,就压低了声音:“阿蘅根本没有和你商量过她的计划,是不是?” 蔡长亭抿唇。 他没有回答。 顾轻舟道:“若是跟你商量过,她不会制定那么愚蠢的办法。金家想要的,就是阿蘅飞蛾扑火,用她来毁了我,是想让我们两败俱伤。” 蔡长亭继续沉默。 “你知道阿蘅的计划,她却没有要求你保密,她肯定以为你不知情。既然如此,为何不提早告诉夫人?”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依旧在沉默。 顾轻舟道:“你想她死?” 蔡长亭猛然转过脸。 他们的蒲团很近,蔡长亭转颐,他的眼睛似乎凑在了顾轻舟的眼前。 烛火葳蕤,他双目映衬着烛光,有种昏黄的光晕。 这光晕格外妩媚。 他把身子略微后缩几分,道:“阿蘅要求我保密的,不要把你的猜测乱说。” 顾轻舟就站起身。 她猜对了。 顾轻舟甚至会想,阿蘅和她的鹬蚌相争,得到好处的到底是谁? “阿蘅一旦死了,平野夫人最信任的人绝对是蔡长亭,而不是我。”顾轻舟心道。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利用有限的资源,达到他们最想要的目的。 包括顾轻舟,也包括蔡长亭。 顾轻舟是胜利了,她赢得了这次的战役。平野夫人那边,局面很快就会打开,她会慢慢让顾轻舟进入核心。 至于蔡长亭,他估计也会得益。 顾轻舟一直觉得,蔡长亭并不爱阿蘅,他的爱是虚假的。如今,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蔡长亭,你节哀——如果你有哀思的话。”顾轻舟道。 说罢,她把蒲团往旁边挪了挪。 这个晚上,顾轻舟一直跪着给阿蘅烧纸。 阿蘅的棺木只停灵两晚,后天就要送到庙里去,然后念四十九天往生咒,就再送往日本。 当然,是否送往日本,这是后话了,平野夫人的话,不能对其他人言。 夜里起风了,揣着白幡乌拉拉作响,像是阿蘅的咆哮。 她一定不甘心这样的失败吧? 这几天,太原府各家都很热闹。 比如康家,他们就全部聚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凌晨一点多也没有散去。 他们在讨论顾轻舟。 第879章 震动太原府 第879章 震动太原府 康家的人,连夜找到了岳城的报纸。 在司慕死之前,岳城的报纸多是对顾轻舟的歌功颂德。 “父亲,您看看这份。”康芝把一份旧报纸递给了康老太爷。 这份报纸,算是顾轻舟功业的顶峰。 “岳城之母?”康家老太爷念叨着这四个字,脸上感慨万千。 这篇报道,没有谈论顾轻舟的丈夫,单说顾轻舟,挽救了整个岳城的局势,岳城百姓对她爱戴有加。 在这个年代,女人能越过丈夫,自己挣得如此盛赞,可见她的能耐。 “这可是个人物!”康家老太爷感叹道,“乱世出妖孽,这个女人是天纵奇才!” 康家老太爷聪明果决,偏偏他的三个儿子,都让他失望透顶。 听到老爷子赞顾轻舟,康家大老爷就说:“爹,一个小女人而已,能有什么天纵奇才的?” 康老太爷白了儿子一眼,道:“蠢货!奇才能借天势、运人气,翻云覆雨,岂是你这等蠢材能非议的?” 看样子,这老者对传闻中的“顾轻舟”,已然是钦佩万分了。 康家的姑奶奶康芝笑了笑。 “爹,要和她多来往吗?”康芝问。 “多来往没什么坏处,良友多多益善。”康老太爷道。 康家二老爷,也就是康昱的父亲,是个虚荣心很重,又比较自私的人,他问老太爷:“那位顾小姐,她可是得罪了金家!” “金家是做军火生意的,各地军阀巴结金家,咱们不用巴结。叶督军看来,咱们离金家越远他越放心。如今有叶督军庇护,山西几十年不会有大动乱,咱们不怕得罪金家。”康老太爷道。 然后,康老太爷又对康芝道,“你下次请顾小姐到家里喝茶,我想问问她医学上的事。这样的中医,现在已经是不多见了,我想问她讨要一些安宫牛黄丸,将来好保命。” 康芝道是。 康家三老爷不太懂这些,问老太爷:“晗晗跟顾小姐的师弟关系很好,她能否拜在顾小姐门下?” 康芝心思微动。 康家老太爷更是心中打起了盘算。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不止是康家在查顾轻舟的底细,王家也第一时间把顾轻舟翻了个遍。 江南声名赫赫的“司少夫人”,天下何人不知? 只是,她如今不能再叫司少夫人了,应该是顾小姐。 “小十是被天下第一神医治好的,我就说嘛。”叶妍笑容里满是得色。 顾轻舟的才谋、医术,都是当世一绝。 她去世的时候,消息何等轰动?铺天盖地的报纸,都在讲述她的惨案。 不成想,她竟然还活着。 “的确是个厉害的。”王游川道,“想想她对付金千鸿的那两次,哪一次不是漂亮的反击?” “是是是。”王家的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他们这边乱七八糟的喧嚣,那边有人拜访王游川。 王游川出去了。 来拜访的是一名西医,当初他给王璟看病,就是他建议王家给王璟请中医,还说了江南的神医司少夫人。 这位医生脚步匆忙而来,问王游川:“四老爷,我听说神医司少夫人没死,是不是真的?就是上次来的那位蔷小姐吗?” “你怎么知道?”王游川微惊。 医生道:“前夜教堂外,有一百多名普通百姓看热闹,早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原来如此。”王游川几乎快要忘记了当时趴在窗口看戏的那些人了。 他们原本就是游荡市井的混子,哪里有便宜就去占,故而去吃摆在教堂外的饭菜。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关于那场枪战的,早已被描绘得失去了原本的面目。 “是不是?”医生追问。 “对,就是她。”王游川肯定道。 医生大喜:“太好了,她原来没死。” 王游川好奇看着他:“您可是西医啊,中医的事,您高兴个什么劲?” “四老爷,西医固然可以拯救我们百姓的身体,可中医是我们的传统啊。我们骨子里的传统,能丢掉吗?哪个医者没有这样的情怀? 司少夫人是天下医者的楷模,是中医的尊严,也是民族的尊严。她去世的时候,那些中医行的人痛哭流涕。”医生道。 王游川愣住。 一时间,他竟有点尴尬。 他拍了拍医生的肩膀。 医生强烈恳求王游川:“四老爷,能否引荐我们去见见司少夫人?” “首先呢,她已经离婚了,你们最好叫她顾小姐;其次,她姐姐刚刚去世,尚未下葬,此刻去拜访,多有失礼。”王游川道。 医生就悻悻离开了。 太原府的中医行,如今只有不到三十人,半年才会有一次聚会。参加聚会的中医,多半是面容凄惨。 他们如今过得越发差了。 而今天,他们却聚在了一起,谈论起第一神医。 “第一神医”是众多中医一起推举的,不是自己冠,在中医行非常有威望。 “没死,就住在叶督军府,是叶家三小姐的老师。听说,她还治好了康家的小姐,还有王家快要死了的少爷。” “这当然,神医药到病除。” 众人议论纷纷,决定去督军府门口等顾轻舟。 他们都想要见见顾轻舟。 医学界对顾轻舟的到来,可谓欣喜若狂;而街头巷尾,也在谈论此事。 顾轻舟的身份,可以有很多说辞。 骂顾轻舟的肯定有。 然而,却有人故意引导,说顾轻舟是什么“神女”。 这是故意的,因为他听到的是神医。 神医跟普通百姓关系不大,毕竟他们生病了也请不起神医,况且谁没事就生病? 然而,神女就不同了。 神女是信仰。 “她嫁到司家,岳城风调雨顺,一次次挽救岳城于水火。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没有兵灾。” “真的?”这下子,似凉水掉入了热油里,顿时就炸开了花。 这个年头,大家最害怕的就是兵灾了。 神女到哪里,哪里就没有兵灾,这简直是百姓心中最期盼的神了。 这样的谣言,是司行霈派人去传播的。趁着这个机会,把谣言散开,以后顾轻舟在太原府就会更加安全。 所有人都要供奉她,而不是占有她。 在百姓的心中,神女就应该圣洁,哪怕结过婚,现在成了神女了,也必须圣洁。 叶督军是没机会了。 顾轻舟的馊主意也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最近百无聊赖的太原府,被这件事掀起了舆论的浪花。 很快,风声就传到了岳城。 司督军也终于确定,顾轻舟没有死,她去了太原府。 第880章 我的第三个孩子 第880章 我的第三个孩子 司督军接到消息,在书房静坐了两个钟头,谁也不许打扰他。 岳城如今的公务,他都交给了颜新侬处理,自己仍在南京任职。 偶然他也会回岳城。 这次刚回来小住,顺便祭拜母亲,给司慕和芳菲上香,就听到了久违的消息。 顾轻舟没有死。 八个月了。 终于确定了她没死,司督军坐在书房,心念百转,眼角竟然湿了。 他匆忙摸了眼角,咳了咳,换了个姿势坐稳。 他想了很多的事。 直到他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声,由远及近,不停喊“总司令”。 是他的夫人蔡氏。 蔡氏只晚了几个小时,也知道了顾轻舟身在太原府,还活得很滋润,顿时就崩溃了。 她不顾体面,大哭着跑向了叶督军的外书房。 “是不是真的?”司夫人哭着把情报甩向了督军,“她还活着?” “是。” 司夫人的哭声,更加凄厉无比,似刀刀割在她的心头。她几乎全身瘫软了下去,无力扶住书桌。 司督军起身,搀扶住了她。 “她还活着慕儿却再也活不了”司夫人泣不成声。 这话,似一根钢针,实实在在扎在司督军的心上。 两个孩子的去世,一下子击垮了司督军。他不过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花了半头的青丝。 他总以为自己壮年鼎盛,在司慕和司芳菲去世之后,却突然感觉力不从心,好似一瞬间都老了。 “杀了她!”司夫人用力攥紧了她丈夫的手,“否则我们如何对得起慕儿和芳菲?” “不是她杀了阿慕和芳菲。”司督军纠正司夫人。 司夫人却发狂了起来。 她用力捶打司督军:“你还在帮她说话?你的儿子、女儿都死了!” 司夫人瘦得厉害,拳头根本没什么重量。 她已经没了从前的风华绝代。 司慕的去世,也抽走了她的光阴。她的肌肤失去了光泽,面颊上布满了皱纹。她如今看着像司督军的大姐。 司督军不嫌弃她,只是心酸得厉害。 若不是司督军家规严格,司夫人就要染上鸦片的赌瘾了。 她对顾轻舟的恨,是支撑她唯一活下去的借口。 司夫人没有看到顾轻舟的尸体,就坚持顾轻舟没死。 司督军素来不认为夫人有高见,如今才知道,她们婆媳真的是仇人,司夫人只有对她的仇人了如指掌。 “杀了她,杀了她!”司夫人涕泪纵横,咆哮着扑向了司督军。 司督军将她抱在怀里。 她很瘦,又没什么力气,挣扎也是有限的。 司夫人扑腾了半晌,终于疲倦了。她软软躺在丈夫怀里:“求你了,替我们的儿子报仇!” 她的眼泪似掉了线的珠子。 这段时间,司夫人和司督军也查过司慕和司芳菲的死因,只查到了司行霈处理掉的那个杀手,却没有再查到主谋。 司夫人坚信是顾轻舟,因为她觉得司行霈遮掩了消息。 假如不是顾轻舟,司行霈为何要遮掩? 司督军却不怎么想。 他说,没有铁证说明是轻舟杀的,就不会是轻舟。 行凶,自然要有利可图,司慕和司芳菲的死,最不利的就是顾轻舟,所以她没有杀人动机。 谁愿意毁了自己的生活? “轻舟不是凶手。”司督军道,“我会报仇的,等我查到了凶手,你不要着急。” 司夫人眼泪再次打湿了衣襟。 “不管什么理由,先杀了她总不会错的。督军,若是你错杀了,我将来抵命给她。”司夫人软声哀求。 司督军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的眼眶红了,对夫人道:“景纾啊,我现在只剩下三个孩子了” 三个孩子? 三个? 司行霈,司琼枝,还有顾轻舟吗? “夫人,我这么大年纪了,再也经不起折腾。轻舟进过司家的门,她就是我的女儿一样。没有铁证,你让我如何下手?”司督军声音微哽。 司夫人震惊看着他。 “夫人,一个孩子能长大成人,需得经历各种磨难。这个世道,迟早有一场大战,我现在不肯再添儿女,就是不想他们长得乱世里。 我已经无心再抚育孩子,剩下就只有这三个了。你看在我一把年纪,司家有人口单薄的份上,不要再说杀了轻舟这样的话。”司督军道。 他站了起来。 司夫人却无力跌坐在沙发里,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 她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重锤击中。 司督军说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不会杀顾轻舟,而司夫人自己,根本没能力去杀司行霈的女人。 这就意味着,自己儿子的仇永远报不了。 司夫人只感觉被抽干了最后一分力气。 她快要活不下去了。 司督军出去了,不想再跟夫人争吵,派人去喊了司琼枝,让她搀扶司夫人回去。 司琼枝泪眼婆娑的来了。 司夫人当着女儿的面,大哭起来,把司督军的话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的眼泪也忍不住。 “姆妈,算了吧,咱们别再跟阿爸作对了。哥哥没有了,我们不能连阿爸也没有了。”司琼枝哭道。 司夫人怔愣看着她,没想到她是这番口吻。 重重抬手,司夫人掴了司琼枝一个耳光。 司督军出门散散心,就去了颜家。 他到颜家的时候,颜新侬从内院出来。 “你早就知道吗?”司督军问颜新侬。 颜新侬摇摇头:“阿霈怕走漏风声,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是刚刚知道。” 见司督军略有所思,颜新侬又道:“督军” 司督军挥挥手:“她在那么大的爆炸里活了下来,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命。天命如此。” 颜新侬松了口气。 “我希望她能和阿霈一起回来。”司督军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颜新侬眼眶微热。 “督军,我这就给阿霈发一封电报,把您的话告诉他。”颜新侬道。 司督军却摇摇头:“等他们回来吧,他们会想着回来的。” 顺其自然最好了。 内院的颜太太和颜洛水,已经哭成了一团。 “轻舟都有了消息,怎么阿静还没有消息?”颜太太叹了口气。 第881章 张九爷的哀伤 第881章 张九爷的哀伤 对于颜家人来说,悲伤并没有那么大,因为他们早已猜到顾轻舟还活着。 司行霈常往太原府跑,此事颜新侬知道,司督军不知道。 颜家更了解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感情,断定顾轻舟就在太原。 如今消息传来,几个人喜极而泣,也只不过是将心中猜测落定了。 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霍拢静。 因为霍拢静踪迹全无。 颜一源为了找霍拢静,沿着航线去了新加坡,甚至去了澳洲,已经五个多月了,再也没回来。 不过,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家里拍电报。 他的电报,七天一次。 除了霍拢静,颜一源还有母亲和姐姐,他一样爱她们,怕她们太过于担心。父亲还好,毕竟父亲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男人,心里强悍。 “姆妈,等我家两个小子满了一周岁,我也把他们交给您养,我要去看轻舟,再去找阿静。”颜洛水道。 颜太太拉了她的手:“别糊涂了。你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还得再去找你。我们留在岳城,轻舟会回来的,阿静也会回来的。” “太遗憾了,我家老大长牙了,我应该第一个跟轻舟和阿静炫耀的”颜洛水道。 说到这里,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滚将下来。 颜太太搂住了她。 母女俩哭泣了半晌。 顾轻舟的消息落定,总归是一件让人兴奋的消息,颜洛水又摸了摸眼角,说自己晚上要开心一下。 佣人又把玉藻抱了出来。 司慕的女儿玉藻,如今还是颜太太养着。司夫人的精神太差了,她根本没法子照顾孙女,而且她不承认这孩子是司慕的。 依照司夫人的想法,玉藻既不是孙子,又不是正室所出,谁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故而,颜太太一直照顾她。 玉藻很乖,才八个月,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比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强。 颜太太疼得不行。 颜洛水更疼她,故而每次出门,偶然会忘记给自家小子们买衣裳吃食,却独独不会忘记玉藻。 有次去上海,给玉藻带了数不尽的美国奶粉回来,全部给了玉藻,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罐也没有。 “玉藻,来,姑姑抱。”颜洛水张开了手臂。 玉藻蹒跚着小步子,奔向了颜洛水。 颜洛水将脸贴在孩子脸上,莫名又想哭。 玉藻还不会说话,在颜洛水怀里乱蹦跶,依依呀呀的。 “她真可爱,又健康活泼,真该抱给她姆妈看看。”颜洛水道。 司慕把玉藻托付给了顾轻舟。 从那时候起,顾轻舟就是玉藻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会看到的。”颜太太安慰颜洛水。 颜洛水抱着玉藻,望着远处的庭院,陷入沉思里。 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儿时的伙伴,才能重新团聚? 远在上海的张家,张太太正在打儿子。 十二岁的张辛眉,收拾了一个皮箱,买了去北平的火车票,这就要准备逃走了。 张太太只当他是为了逃学,拉住一顿好打。 “再敢胡闹,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做一辈子瘸子,我养你一辈子。”张太太道。 张庚笑盈盈看着,自己妻子平素温柔娴静,只有教训儿子的时候,才尽显母老虎的本色。 什么打断腿,完全是土匪婆的做派。 “你还敢逃学?”张太太继续揪住张辛眉的耳朵,“没出息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书都念不好!” 张辛眉在他母亲跟前,就是只温顺的小羊羔。 他狡辩道:“谁逃学?” “不逃学?不逃学你带着行礼和你的狼要跑?”张太太气结,他还敢狡辩和顶嘴。 张辛眉道:“不是,是要去找轻舟。” 张太太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张庚看好戏的笑容也略微收敛。 “谁?”张太太轻轻捂住了胸口,“你要去找谁?” “轻舟啊,我的女人。”张辛眉道,“我要去把她找回来,和她结婚。” 张太太照着张辛眉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张辛眉委屈:“我没有撒谎,喏!” 他把一份情报,递给了张太太看。 情报其实很简单,就是说太原府出现了顾轻舟的踪迹,而且得到了太原府百姓的欢迎。 “你哪里弄来的情报?”张庚也吃惊,上前问道。 张庚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老婆把他儿子揍得跟孙子似的。 此刻,他才收敛看热闹的表情。 “上次您不是给了我两个人嘛,我派出去的。”张辛眉道。 “这都能有收获?”张庚微讶。 “嗯。”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的?”张庚错愕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想难道不是个草包吗? 张辛眉如今展露出来的特质,就是手特别快,将来做个小扒手估计不差。 其他的,倒也没有。 “一个人派到平城,不需要其他,就是监视司行霈的飞机,统计他出行的次数,以及打听到目的地。”张辛眉道。 然后,张辛眉又道,“我的人不能靠近,所以查了四个月,上个月才查到司行霈的去向,就是太原。 于是,另一个人派往太原。为了避免被发现,就藏在客栈,监视司行霈的飞机即可。不成想,那边自己爆出来了,说轻舟就在太原。” 张庚和张太太目瞪口呆看着自家的小混蛋。 他们夫妻对这孩子的期盼,就是将来能认识几个字。 指望他能有大出息,估计很难。 不成想,他只是学问不太好而已,看看他这手段,连张庚都要称赞。 不急躁、不冒进,有多少人做多大的事,简直是智谋无双。 “好,好,好。”张庚一口气说了三个好。 张辛眉道:“那我能去太原府接我媳妇回来吗?” “那不是你媳妇,是司行霈的媳妇。”张太太纠正他,“你一天天大了,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可是司行霈的媳妇死了,墓碑就在平城呢,您可以去看看。”张辛眉道。 张太太作势要打他。 张辛眉往父亲身后躲,又说:“爷难道打不过司行霈吗?哪怕她是司行霈的媳妇,爷也要让她做寡妇,然后嫁给爷。” 张太太气得把他两个耳朵都拎了起来。 张庚也发现孩子孺子可教,以后要更加用心教他,指定一系列的教育计划,亲自操刀,不能让他到处乱跑。 张辛眉去太原找顾轻舟的想法,彻底落空了,哀怨不已。 第882章 揽才 第882章 揽才 早起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钟就停了,骄阳从层云里透出了脑袋,碧穹就金芒万丈。 远处的屋脊被雨水冲刷,露出了崭新的青黛色,树木越发的葱郁。 墙角的秋菊,已悄然盛绽,白的黄的,花骨朵富饶而充盈,有的被雨水沾湿了,竟是晶莹剔透。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 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电报。 电报是颜洛水发给叶妩的,让叶妩转交给她,这是司行霈给岳城的电报里明言的。 “我很好,三个孩子都好,你可好?” 几个字,重复用,却让人心酸得厉害。 顾轻舟翻来覆去看了一整夜,她真的很想念颜洛水。 “不知玉藻长成什么样子了。”顾轻舟想。 她想到了玉藻,就想到了孩子。 顾轻舟的思路,慢慢沿着孩子这条线,滑到了岳城。 那是她曾经生活过几年的地方。 如今想起来,所有的缠绵和惊心动魄,都是在岳城发生的。虽然不是顾轻舟的故土,却牢牢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也想起了督军。 甚至还想到了司夫人。 她也很担心霍拢静,听闻霍拢静至今还没有消息,颜一源也很久没回家了。 最后,她竟然想起了张辛眉——那是她见过最顽皮的小孩子。 想到他当初非要司慕把玉藻给他做媳妇,顾轻舟就差点落下泪来。 往事那么远,却又如此近。 “二小姐,您不起来吗?”佣人站在窗口问。 顾轻舟这个院子,三间正屋是不准佣人进的,这是阿蘅去世后她新立的规矩。 已经到了早上十点,顾轻舟还未起床,佣人有点担心在窗下喊了一声。 佣人都是中国人,喊顾轻舟的女佣还是叶妩的眼线,顾轻舟对她们就多了份耐心。 思绪被打乱,顾轻舟只是蹙了下眉头,就坐起身。 她没必要把自己永远沉浸在往事里。 以后的路还要走。 阿蘅已经去世了,顾轻舟、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之间的平衡也被打破,接下来就是重任。 “我马上起来。”顾轻舟回答女佣。 女佣很高兴,转身去准备洗脸水和早膳。 顾轻舟匆匆用了早膳,时间还是到了十一点,一早上已经毫不留情的过去了。 她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说了,要给顾轻舟交代一些事。 蔡长亭的教学也停了,他说,等阿蘅过了五七再上课。这是委婉的说法,意思就是不再教了。 顾轻舟在蔡长亭面前,是隐藏实力的。 当年背诵医经,顾轻舟就展露了她强悍的记忆力和推断能力,所以她对学习有自己的章法,除非她不太愿意深究。 在学校里英文一般,只不过是没把心思花在英文上。 顾轻舟要跟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打交道,日语可能会是她的保命符,她是下了狠心的,故而已经学会了七成。 蔡长亭却以为她只是学会了三成。 天气凉爽,小径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仲秋的太原府,天格外的高远幽蓝,空气也舒爽宜人。 平野夫人却病倒了。 她是重感冒。 顾轻舟这才知道,平野夫人这几天晚上都在庙里。 庙里给阿蘅念四十九天往生咒,夫人就坐在旁边陪同。 秋夜露重,她原本就纤瘦单薄,又受到了沉重打击,故而染了风寒。 风寒猛烈,她又是咳嗽又是发烧。 蔡长亭守在旁边。 “阿蔷,你出去吧,你身体也不好。”平野夫人道,“风寒是小疾,我修养几日即可痊愈。” 蔡长亭却略微沉吟:“夫人,让阿蔷给您把把脉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病,免得我们担心。” 平野夫人无奈。 她颔首。 同时她又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怕传染给顾轻舟。 顾轻舟上前把脉。 平野夫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重风寒,依照西医的说法,叫病毒性感冒。 “请西医来打些盘尼西林吧。”顾轻舟建议道,“否则更难痊愈。” 平野夫人刚刚想说不用,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虽然用手捂住了口鼻,仍是很狼狈。 顾轻舟拿了巾帕给她。 蔡长亭道:“阿蔷,你去打个电话,拜托了。” 顾轻舟就出了里屋。 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把平野夫人的病情准确无误说明白了。 很快,就有了三名医生到了,其中一名五十来岁,另一名二十出头,都不像是来看病的,而且老些的一进门就问:“您是顾小姐吗?” 顾轻舟被他们看得毛骨悚然。 “是,我是。”顾轻舟道。 一位中年医生进去给平野夫人看病,另外两位一老一少就围着顾轻舟,相互自我介绍。 然后姓秦的医生说:“某不才,医院原本是教会办的,我从小在牧师手下学西医。如今教会撤资回国,我接手了医院。我想在医院开设一个中医科,不知顾小姐可愿意去医院就职?”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没想到,人家这么迫不及待来揽才了。 “秦院长,这个我恐怕” “不不,顾小姐您别着急下决定,为了中医界的前途,您再考虑半个月好么?若是半个月之后,您还是无心此职,我也就不敢打扰。”秦院长道。 说罢,他又给顾轻舟见礼,说今天冒失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 同时,她又感觉不太对劲。 总感觉今天秦院长来得匆忙,而且急切。 顾轻舟道:“多谢院长厚情,我会好好考虑。” 秦院长道谢。 彼此客气了一番,秦院长再三夸奖顾轻舟医术了得。 蔡长亭送医生从里屋出来。 他瞧见这架势,微微蹙眉。 秦院长很不好意思,和蔡长亭打招呼,蔡长亭脸上没什么表情。 “您也是医生吗?”蔡长亭甚至问那位年轻人。 顾轻舟和秦院长说话,年轻人一直在旁边听着,表情和善,顾轻舟都没怎么注意到他。 “我是。”年轻人道,“在下姓秦,少爷。” “他是我儿子,将来要继承医院的。”秦院长跟顾轻舟解释。 说了半晌,都忘记了介绍自己的儿子。 顾轻舟笑笑。 蔡长亭的表情略微阴沉。 送走了医生,蔡长亭问顾轻舟:“那两位是什么人?” 顾轻舟如实相告。 蔡长亭却脚步微顿。 “你不要去医院任职。”蔡长亭道。长久以来,他第一次非常强势表达他的立场。 第883章 风寒 第883章 风寒 知晓了对方的来意,蔡长亭不高兴了。 他的不高兴是罕见的。 “以后,莫要再打电话到这家医院。”蔡长亭道,“也不可去他家医院就职。” “为何?” “我们有大事要做,夫人需要你。”蔡长亭眼眸微凝,似乎有寒光,“你的时间,不是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小事?救死扶伤,我觉得这是天地间最大的事了。”顾轻舟道。 蔡长亭表情更加紧绷了几分。 顾轻舟没理会他,进去看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打了针,此刻昏昏沉沉的,看到顾轻舟进来也没有睁开眼。 她在休息。 顾轻舟就从里屋出来。 已经到了中午一点,过了午膳的时间,蔡长亭对顾轻舟道:“去我那里吃饭吧,我们聊一聊你的功课。” “好。”顾轻舟笑道。 她去了蔡长亭那边。 一桌饭菜,顾轻舟专门挑一道凉拌莲藕吃,吃得很香甜。 “喜欢吃莲藕?”蔡长亭用日语问顾轻舟。 顾轻舟点头,又问他:“莲藕在日语里,有几种说法?” 蔡长亭就一一告诉她。 饭后,他跟顾轻舟聊起了以后的事,又说到了叶督军。 平野夫人需要叶督军的辅助。 太原地理位置重要,而且山西兵强马壮,物资富饶,可以定天下局势,无奈叶督军心智不坚,就想要一方太平,不愿意问鼎天下。 顾轻舟笑了:“我倒觉得,叶督军是这天下最有良心的人。” “良心?” “对,良心。一动兵灾,千里民不聊生。为了虚无的权势,弄得生灵涂炭,这就是你所谓的远大抱负?”顾轻舟问。 蔡长亭轻轻咬了下筷子。 他这个动作,做得很娴熟,顾轻舟这才发现,他有咬筷子的习惯。吃饭的时候,他若是遇到了难题,就会咬住筷子头,几乎要咬破。 顾轻舟将他这个习惯记下。 想要胜利,就需要了解对手。 顾轻舟说完,蔡长亭不说话了。 他不太想评判顾轻舟的软弱和短视,也不愿意虚伪夸奖她善良。 古语说“义不理财慈不掌兵”,顾轻舟这般慈善,在军家而言是大忌,所以她推崇的叶督军的作法,也是故步自封,不出五年,山西就会有大祸。 蔡长亭不想扭转她的思想,故而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交谈了片刻,最后一道汤端上来。 顾轻舟喝完了汤,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准备午睡片刻。 这一觉睡了大约两个钟头,顾轻舟起来的时候浑身乏力,嗓子眼疼得厉害。 她喝了水,仍是觉得疼。 起来准备看会儿书,顾轻舟就连连打喷嚏。 “夫人的风寒传染给我了。”顾轻舟心想。 风寒很讨厌,止住很难,需得慢慢调养才会好转。 像夫人那种病毒性感冒,在西医的盘尼西林出现之前,体弱的人可能会扛不住。 顾轻舟自己写了个清单,让佣人去抓药。 她先阻止病情恶化。 到了傍晚,顾轻舟打喷嚏就越发严重,而且带着咳嗽,人也发热了起来。 她知晓不好了,必然会像平野夫人那样发烧。 她打电话给叶妩,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了她。 “帮我请个军医吧,普通医生我不放心。”顾轻舟道。 叶妩很焦急:“老师您现在发烧了吗?” “还没有,你不要过来。”顾轻舟道,“热天的病毒感冒,最是要命的,我也是被夫人传染的。” 叶妩道:“不行,我得去。” “我就叫佣人挡住门。”顾轻舟道,“乖,这个时候不是讲义气的,你后天不是要开学了吗?” 叶妩点点头。 “你自己病了,再带着病毒去学校,传染给老师和同学,那我得多大罪过?”顾轻舟道。 叶妩说:“我隔着窗户看看你,不行么?” 顾轻舟心中发暖,同时又忍俊不禁。 她道好。 军医很快就来了,叶妩也来了。 “一连三天,每天打一针,就没什么大问题。”军医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道谢。 打了针,顾轻舟抬眸就看到了窗台上的叶妩,忍俊不禁。 军医也笑了,对顾轻舟道:“可以请三小姐进来,带上口罩就没事的。” 说罢,他拿出军用的口罩。 叶妩带着口罩进来,瓮声翁气道:“搞得跟进了病毒所似的。” 顾轻舟失笑。 她没什么力气,笑起来也软软的。 “你想吃什么吗?”叶妩又问顾轻舟。 顾轻舟口中干涩,味觉退化,什么胃口也没有,道:“什么也不想吃。” 叶妩很难过。 顾轻舟明明只是小病,叶妩却生出多愁善感。 当年她母亲也是生病,然后就 “老师,快点好起来。”叶妩说着说着,就哭了。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很害怕,然后又很担心。 顾轻舟道:“别哭别哭,我明天就好了。” 安慰了半晌,叶妩才停止掉金豆子。 顾轻舟打趣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叶妩破涕为笑。 顾轻舟催促她:“快出去吧,过两天再来看我,感冒很容易传染的。” 叶妩无奈离去。 她想,养病的顾轻舟肯定也很寂寞。叶妩和顾轻舟一样,身子骨不够硬朗,但是有人强壮结实,不怕的啊。 于是,叶妩给程渝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说,顾轻舟生病了很严重。 程渝挂了电话,立马问司行霈的副官:“你家长官去了哪里?” “程小姐,师座说您不要过问。”副官道。 程渝气得要踹人:“你以为我想过问啊?我丑话说前头,你不告诉我,回头你家太太不好了,你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副官精神一震。 “哟,你这会儿知道怕了?”程渝打趣道。 副官说:“太太是师座的半条命,太太怎么了?” 程渝微愣。 她心中说不出的羡慕。 司行霈身边的人都知道,太太是师座的半条命,可见司行霈把顾轻舟看得多重要。 程渝心中羡慕极了,嘴上却是故意酸溜溜的,刻薄道:“死不了,就是小感冒。” 副官一溜烟跑了。 程渝准备打个盹,半个小时后司行霈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对程渝道:“梳妆一下,我们要去接轻舟回来。” “接她,我干嘛要梳妆?”程渝不解,总觉得司行霈是故意折腾她。 第884章 接人 此章节信息为空 第885章 与虎谋皮 第885章 与虎谋皮 两个男人的对峙,让程渝看得激动不已。 她真想知道,是司行霈会赢,还是蔡长亭会赢。 她几乎要拍掌鼓励,让他们赶紧打一下瞧瞧。 叶妩却很着急。她往前一站,挡在蔡长亭和司行霈中间。 “长亭先生,我的老师是贵府的奴隶吗?”叶妩板起脸,声色俱厉。 蔡长亭略微低下头,看了看叶妩。 “若她不是府上的奴仆,为何不能离开?再说了,现在已经不是前清,没有奴隶只有佣人。哪怕是佣人,也有出入自由。长亭先生,您是囚禁了我的老师吗?”叶妩声音低沉,气势却不减,像极了发怒的顾轻舟。 蔡长亭的手,不由自主放在了腰侧。 那里,放着蔡长亭的手枪。 司行霈现在抱着顾轻舟,根本腾不出手来,如果自己开枪的话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驰而过,蔡长亭就听到了平野夫人的声音。 “长亭,不许胡闹。”平野夫人道。 平野夫人的重感冒尚未痊愈,鼻子还不通气,故而说话瓮声瓮气的,竟有点亲切。 她咳了两夜,嗓子已经哑了,说话需要用极大的力气。 她走到了司行霈身边,道:“司少帅,你先把阿蔷接过去,请你七日之后再送她回来。如果你能做到,这就可以走了。” 司行霈笑笑,没回答。 平野夫人让开了路。 她的动作,让屋顶上的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司行霈抱着顾轻舟,从蔡长亭身边走过。 一阵风,蔡长亭闻到了淡淡的清香,似玫瑰的味道。 不知是他自己身上的,还是阿蔷身上的。 他站立原地,没有回头去看。 听着脚步声,司行霈他们已经远去了。 平野夫人站了片刻,就头晕脑胀的,对蔡长亭道:“回去吧。” 蔡长亭搀扶了她的胳膊。 “您不应该让阿蔷走,咱们好不容易把她接了过来。”蔡长亭道。 “不可逆转了。”平野夫人每一句话,都用气声再说,嗓子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挑拨他们,根本起不了奇效。” 她一边走,一边说,“司行霈杀了她的亲人,她原谅了他;顾轻舟杀了他的弟弟和妹妹,他也不怪她。最极端的两件事,都无法让他们生罅隙,其他的半分不可能管用了。” 蔡长亭的手,略微收紧。 平野夫人继续道:“既然没办法将他们挑拨开,那么就好好利用。也许,我们会有更好的收获。” 更好的收获,就是得到司行霈的帮助? 司行霈难道就没有征服天下的狼子野心? 对于问鼎天下,司家的岳城地理位置太过于鸡肋,不够重要;同时,司家的兵力和财力也有限,资源更是稀少。 南边不少军阀掌控三省、五省,司家就掌控那一个省,而且幅员不够辽阔。 就整个南边的军阀而言,司家好似没什么财力。 平野夫人也派人调查过,司家的赋税的确不算多。 地盘小、兵力少、钱财匮乏的司家,实在太过于弱小。况且江南是鱼米之乡,少矿藏,根本无法满足平野夫人的要求,就连三分之一都达不到。 如今,平野夫人改变了策略。 司行霈的太太已经去世了,顾轻舟和他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可以用这点一直勾着他。 “夫人,咱们想利用司行霈,无疑是虎口夺食,与虎谋皮。”蔡长亭道。 他一口气说了两个虎。 他觉得司行霈是一只猛虎。 “既然他是虎,你就不能做一只雄狮?”平野夫人道。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出不来,有气无力,却让蔡长亭沉默良久。 平野夫人不再理会他,自己回了正院。走这么久的路,又有日头,让平野夫人头晕眼花的。 她得快点好起来。 这场病,来得快,也来得突然,还传染给了阿蔷,颇为恐怖。 蔡长亭却凝神站在日光里,阳光照在他脸上,有种别样的金芒。他似乎不知炎热,一直没有挪脚。 他陷入了沉思里,眼珠子快速转动。 可能是转得太快,他也自知,就微微阖上了双目。 来往的佣人看到了,还以为俊美无俦的长亭先生,正在日头底下睡着了,故而佣人们都放轻了脚步,怕打扰他。 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雪茄清冽,就莫名心安。 那些噩梦,都慢慢远离了她。 她靠在结实的怀抱里,睡得香甜。 “司行霈,我看那个很漂亮的男人,对轻舟有意思。”程渝突然道。 司行霈眸光狠戾,看向了程渝。 叶妩坐在前排,回过头来说:“程小姐,你别胡说了,长亭先生喜欢的不是老师,而是阿蘅。” 程渝噗嗤笑了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呀?” 叶妩只不过比程渝小五岁,也没有到小丫头的程度。 “闭嘴。”司行霈声音不疾不徐。 程渝却不饶他,说:“你自己没看出来?你抱着轻舟出来,他瞳仁都收缩了,恨不能抢过去,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司行霈道。 况且,有的人就是擅长做戏。 “他那么漂亮,你就不怕轻舟被他抢了去?”程渝笑嘻嘻的。 叶妩回头,看了眼司行霈。 她觉得老师不会被抢走。 蔡长亭很漂亮,比仙人更美,可司行霈也漂亮,而且他结实英武,男子汉气概更足。 真要比起来,叶妩觉得女人更偏爱司行霈这种的。 司行霈正要发作,却想起什么,唇角一勾,露出坏坏的笑:“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程渝敬谢不敏:“可算了吧,那等谪仙一样的人物,我无福消受。我要是有顾轻舟那样的本事和能耐,才敢去啃他。现在么,我就跟高桥混混” 说罢,她自己哈哈笑起来。 叶妩恨不能捂上耳朵。 他们大人的世界,有些话特别不堪,叶妩一点也不想知道。 叶妩又一次回头,看了看司行霈怀里的顾轻舟。 顾轻舟还在熟睡,脸上有安心的表情。 “老师睡着了,都知道自己很安全。”叶妩突然道。 程渝微愣。 她看着司行霈和顾轻舟,再次升起羡慕。 他们这样要好! 顾轻舟哪怕熟睡了,躺在司行霈的怀里,她都能感觉到安全。 这是何等的信任。 司行霈的眸光,顿时就温柔了,细细摩挲着顾轻舟的脸。 他那幸福的臭屁模样,又刺激了程渝。 程渝觉得,此生是难以寻到这样的有情人。 见识过了这样的,其他的爱情她大概都看不上眼,就似由奢入俭难。 既然如此,她就不打算委屈自己了,也不去追求纯粹的感情,她要把这天下的漂亮男人都睡一遍。 除了司行霈。 也除了蔡长亭。 漂亮可以,太妖孽或者太变态的,还是算了吧,程渝啃不下那么硬的骨头。 第886章 故意的 第886章 故意的 顾轻舟再次醒过来时,房间里光线昏淡,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从窗棂印入,融融晚霞盘旋,缭绕在窗前大炕的青石摆件上。 司行霈正在扣袖口的纽扣,态度认真。 这让顾轻舟恍惚,依稀回到了岳城。 “司行霈”她低喃,生怕吵醒了自己的梦境。 司行霈抬眸。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司行霈坐在她床边,用力弹了下她的额头。 顾轻舟吃痛。 这一痛,更加清醒了。 “原来不是梦。”她笑道,声音却没什么力气。 司行霈道:“看到我就是做梦?” “嗯,美梦。”顾轻舟顺杆爬。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面颊,说:“算你乖!” 顾轻舟笑起来。 她浑身发软,高烧之后的虚弱,让她格外柔脆。 她又躺了回去。 司行霈俯身,想要亲吻她。 顾轻舟捂住了口鼻:“不行,热风寒呢,真是活受罪。万一传染给你,你也顶不住。” 司行霈在她手背上吻了下,拨开她的手,又亲吻了她的唇。 他不怕热风寒。 司行霈身体强壮,一般的风寒是无法入体的。 顾轻舟就弱了太多。 “不听话。”顾轻舟嘟囔。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面颊,总感觉她瘦了。明明才病了一天,司行霈愣是感觉她吃尽了苦头。 他问顾轻舟:“想吃什么?” 有一道菜,顾轻舟一直很想吃。可自从司芳菲出现,她再也没问过了。 此刻,她心中对那道菜的芥蒂早已不见了,只记得它的美味。 她软软道:“想吃鲜虾馄饨。” “好。”司行霈道。 他出去喊了声,让副官赶紧去买鲜虾。 程渝在楼下听到了,高声道:“多买些,还有鱼和螃蟹,今天有客人呢。” 副官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道:“去吧,每一样都买些,螃蟹也要多买几只。” 副官道是。 顾轻舟就问:“谁来了?” “叶妩。”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了起来,道:“她也不听我的话。明天她就要开学了,万一感染了我的风寒,可怎么了得?” “你别管她,她又不是三岁毛孩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管也管不了。 她依旧躺着。 她依稀记得,司行霈将她抱出来,还遇到了蔡长亭。她当时知道是司行霈,又一直被噩梦缠绕,好不容易能安睡了,就懒得睁开眼。 “你跟蔡长亭吵了起来?”顾轻舟问。 司行霈点了下她的额头:“再提不相干的人,你就不要吃饭了。” 顾轻舟好委屈。 她道:“行吧,我不操心了。” 她又睡了一觉。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一个人在房间里吃。她发烧得失去了味觉,鲜虾馄饨也味同嚼蜡。 她仍是吃了一碗,对司行霈道:“明天还吃这个” 叶妩吃了饭,隔着房门问顾轻舟:“老师,我能进来吗?” “别进来了,这病最容易传染,还是要当心。你早点回去吧,学校的功课不能落下。”顾轻舟道。 叶妩无奈:“老师,你给我打电话。” 顾轻舟说好。 司行霈处理完一些事,就进来睡觉,顾轻舟让他去隔壁,被他拒绝。 快十点的时候,高桥荀来了。 程渝带着他上来看顾轻舟。 顾轻舟照例不准他们进来,免得被传染了。 “小病而已,看这矫情的。”程渝不乐意了。 顾轻舟道:“我是医者,才知道谨小慎微。万一传染了,你们岂不难受?” 高桥荀还想说什么,就被程渝拉走了。 回到了程渝的房间里,程渝准备去洗澡。 高桥荀却道:“我今晚不住在这里,就是来看看你。” 程渝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我有几个朋友来了,打算去喝酒,估计要玩得很晚。”高桥荀道。 程渝道:“好。” 她催高桥荀快走,又道:“下次这种事,打个电话就行了。” 高桥荀却一把抱住了她。 程渝娴熟开始解他的衣衫。 高桥荀捉住了她的手,道:“我我也不是为这个来的,我就是想看看你。” 程渝一愣。 她心中突然发涩,甚至有点苦。她不爱高桥荀,却喜欢他年轻强壮的身体,她也没指望高桥荀喜欢她。 可这么直接明了,她还是不太痛快。嫉妒是不会的,吃醋更没必要,自己不甘心,这倒是真的。 程渝露出很妩媚的笑容。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缺陷,精致的五官,玲珑的身段,就连那媚笑也能勾魂。 “知道了,以后也要常想着我。”程渝贴在他耳边,轻轻舔他的耳垂。 她把他的耳垂含在嘴里,慢慢吮吸。 高桥荀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行。这样的手段,让他血脉贲张。 他猛然将程渝推倒。 不过片刻,顾轻舟就听到了程渝的声音,那叫一个婉转激烈。 顾轻舟很尴尬。 她和司行霈之间,从未这样过。哪怕有动静,也是不小心弄到了家具。 程渝这叫声 顾轻舟尴尬看了眼旁边的司行霈,他正在翻阅一份文件,恍若未闻。 “你常听到?”顾轻舟问。 “没有,她故意的时候才会这样。”司行霈道。 “故意?” “是的。你一来,高桥荀就得到消息来了,她自然怀疑高桥荀是来看你的,故而宣扬自己的权力来了。”司行霈不紧不慢道。 他的态度,始终是无动于衷。 顾轻舟则啼笑皆非。 “她真是的” “当然,她也是故意气我,她知道你生病了我不会做禽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更加忍俊不禁。 程渝天天被他们俩刺激,一逮住机会就不放过。 顾轻舟道:“高桥荀不是来看我的吧?” “应该不是。”司行霈道,“没多少人知道你生病了,也没多少人知道你到了我这里。” 顾轻舟哦了声。 “看程渝这样,倒是挺在乎高桥荀的。”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女人不是常会这样吗?对于自己的男人,多少会有点感情。男人只是动念,女人容易动情。” 顾轻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司行霈只是鼓励程渝去勾搭高桥荀,并不是强迫,是程渝自己看上了高桥荀。 程渝的婚姻太憋屈了,她也需要缓解,她和高桥荀一拍即合。 这是她自己选的。 顾轻舟仍是有点难过。 第887章 我不接吻 第887章 我不接吻 楼下的激战,四十分钟才结束,顾轻舟的耳朵都被玷污了。 她真想把耳朵给洗洗。 程渝那叫声,充满了节奏感,高低起伏一刻不落,顾轻舟整个人都不好了。 司行霈也不行了。 当然,他没做什么,只是默默忍着。 结束后,高桥荀满身的汗,抱住了同样是汗的程渝。 他心情极好,从未像今天这般有成就感,也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淋漓。 简直是一场酣战。 他低头,想要亲吻下程渝的唇。 程渝把头一偏。 高桥荀微愣。 他看着程渝,只见程渝把脸撇过脸,笑着捧住了他的脸,笑道:“我不接吻。” “接吻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只是不跟你接吻而已。”程渝笑道。 高桥荀的好心情,似乎垂落了大半,问:“为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跟程渝厮混了很久,从一开始她勾引他,他多半都是从后面抱住她。 好几次是前面,当然他也没顾上去亲吻她。 至于平时,他们更没有主动去亲吻彼此。 他跟程渝睡了这么久,却从未吻过她。 程渝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像逗小狗:“哪里来这么多问题?” 说罢,她拥被坐起,又拍了下高桥荀的背,“晚上不是要去喝酒吗?快起来,都十一点了,你的场子几点啊?还来得及吗?” 高桥荀正要开口。 程渝就去了洗澡间,不想听他编故事。 什么赶场子,想看顾轻舟直接说,真是没出息的男人! 程渝这点情绪,素来是不留心间的,她洗澡是给高桥荀离开的时候,这是她之前教他的,让他在她洗澡的时候赶紧溜。 高桥荀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这样溜走的,到了第三次才鼓起勇气和她谈谈。 确定了自己不需要负责,不用娶她时,他当晚留下,又折腾了程渝两次。 年轻人刚刚开荤,体力好得不行,程渝那几天的确有点合不拢腿。 后来,每次都是程渝先洗澡。 他想走,就可以先走;不想走,等程渝洗好了自己再去洗。 程渝故意洗得很慢。 等她洗好出来,房间里果然没有了高桥荀。 她换了被单,躺在软软的被褥里,疲倦得只想大睡一觉。 她在心里想:“那个蔡长亭更漂亮算了他也喜欢顾轻舟,换一个王家有位少爷,对我眉来眼去的,生得也不错” 她迷迷糊糊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就进入了梦乡。 而出门的高桥荀,的确是去了一家舞厅 舞厅的雅间里,四五个日本人正在叽叽咋咋的。 他们兴奋极了。 高桥荀来晚了半个小时,被他们罚酒。 这几个人都是军中高干子弟,跟高桥荀是儿时伙伴,他们从军校毕业,打算去东北历练。 他们千里迢迢绕道太原府,就是想和高桥荀见个面。 他们谈及自己的成绩,以及未来,夸夸其谈。 有舞女过来陪酒。 只有高桥荀,显得闷闷不乐。 “高桥,你有心事?”同伴问他。 高桥荀素来藏不住事,道:“我想问问,女人不肯跟你接吻,意味着什么?” “不肯”同伴哄堂大笑。 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不需要了解女人。这个不肯,换下一个就是了。若是再不肯,就把她杀掉,反正家族会替他们善后的。 高桥荀的困扰,让他们发笑。 他们轮流取笑高桥荀。 高桥荀突然就寡然无味,这场他期待了很久的团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这群朋友,和他成长的环境不同,思想和他已经格格不入了。 高桥荀看重的东西,在他们口中是如此的可笑。 他闷头喝了几口酒,突然就很想念颜一源。 他想,真正能理解他的,大概只有颜一源吧? 顾轻舟发了两天的烧,终于退烧了,咳嗽却止不住。 她给自己开药。 喝了两剂药之后,终于压住了咳嗽,人也精神了几分。 她知道司行霈和平野夫人谈过了,暂时就不打算回去,安心住在司行霈这边。 早起时,她和司行霈一起去了趟百货公司,因为她要买一件崭新的床单。 司行霈用的床单,居然是行军的,特别粗糙。 两个人挑挑选选的,就听到有人问她:“你是顾小姐吗?” 顾轻舟微讶。 她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妻,正在打量顾轻舟。 他们在报纸上见过顾轻舟的照片。 顾轻舟道:“是,我姓顾” “那你就是江南来的第一神医了?”中年女人喜道,“神医,你什么时候问诊呢?我家小儿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西医又查不出什么” “这位太太,改日再来问好吗?顾小姐今天不太舒服。”司行霈挡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说了句抱歉。 中年女人道:“哎哟,你这是热伤风吧?顾小姐,你得保重啊,多少人盼着求你救命呢。” 顾轻舟勉强笑了笑。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两位,顾轻舟和司行霈挑选好了床单,连准备去吃饭的念头也打消了。 回到家中,仍是司行霈做饭。 他做饭一身汗,却丝毫不狼狈,好似他天生就应该多流汗。 做好了,他先去洗澡。 顾轻舟等他一块儿下去吃。 结果,自己就被他先吃了。 等两个人折腾够了,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程渝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似笑非笑翻杂志。 “饭都不吃啦?”程渝问他们俩,“司行霈,你手艺不错嘛,给我家做厨子去?” “滚犊子。”司行霈道,这是他到北边之后学的,瞬间就爱上了。 顾轻舟抿唇微笑。 程渝也凑过来,亲手做了榨西瓜汁,端给顾轻舟,问:“新买的床单这么诱人?” 顾轻舟脸上发烫,尴尬对程渝道:“房内事,那都是不能对人言的,你天天把它挂在嘴上,诚心找茬是不是?” 程渝就捏了下她的脸蛋,说她:“矫情!” 她起身,婀娜多姿的走了。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司行霈道:“别听她的,你矫情我也喜欢。” 顾轻舟笑出声。 关于矫情这点,顾轻舟倒是不否认,她就是很矫情,这点都是司行霈宠的。 第888章 教学的打算 第888章 教学的打算 顾轻舟开始置办自己的房间。 她添了一整套的新家具,全是最好的花梨木。 司行霈问:“不选西式的?” “老式的好看,可以存一辈子,越用木头越是油亮;西式的不行,用几年就坏了。”顾轻舟道。 “可西式的好看啊。”司行霈笑道。 “好看有什么用?我们的老祖宗注重的,乃是传承。”顾轻舟道。 提到了传承,她似乎有话告诉司行霈。 司行霈见她拿着抹布一遍遍擦拭家具,故而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终于又找到了过日子的感觉。 他宁愿此刻永恒。 “司行霈,夫人生病的时候,我打电话给诺普医院的医生,他们院长亲自来了,邀请我去坐堂,另外交给我一个科室。”顾轻舟低声道,“你说,我能考虑下吗?” 昨天那位太太的眼神,激发了顾轻舟内心的情绪。 那是一位绝望的母亲,把最后一缕希望交给顾轻舟。 “西医院?”司行霈蹙眉。 “对,西医院里的中医科。”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你要知道,这几年的风气让中医变得不成样子了,普通人都不会相信中医。去找中医的,多半是西医治不好的、重病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 你不是神仙,病人一多,很多时候你治不好,就会产生自我怀疑。特别是其他科室和你一对比,更让你自己怀疑自己。这种自我怀疑,会让你陷入绝望,那才是中医的末日。” 顾轻舟失笑。 仔细想想,这话也有道理。 “我是想利用西医院,教几个徒弟。现在,有天赋的人都去学西医了,谁愿意学中医?若是我进了西医院,学生们就会觉得,这是两手准备,也许我能招到几个徒弟。”顾轻舟道。 她是本着治病和教学去的。 传播自己的医术,就是传承中医的文化。她在岳城也做过,何氏药铺也出了些学生,可远远不够。 “到底是想去看病多,还是教书多?”司行霈低声问她。 顾轻舟想了想:“教书。” 她一个人的能力,只能救活几个人。若是她教会了一群人,不过三五年,他们会救活更多的人。 “那我跟叶督军商量,让他在太原大学的医学院,设一个中医科,你直接过去任教,岂不妥善?”司行霈道,“上次叶督军还说,叶妩即将毕业,他不想叶妩早早嫁人闷在后宅。” 顾轻舟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我来办。”司行霈道,“至于治病,就不要和西医院搀和了。早年骂中医的时候,那些西医没少出力” “他们骂中医,和他们救死扶伤,不相冲突。我还是非常尊重他们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直直看着她。 顾轻舟不解,问:“看我做什么?” “提到医生,你这份情怀简直是慈悲到家了。不过,对医生之外的其他人,你没这种软弱,我很欣慰。”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说,这是大医精诚教的,她师父教的。 “我这辈子唯一的善良、仁慈和耐心,都用在医学上了。幸好我会有点医术,否则真跟屠夫无二。”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就咬她的颈项:“觉得我是屠夫?” “你不是?” 司行霈的手,顿时就不老实起来,顾轻舟被他弄得痒痒,自己先笑软了。 换了家具,顾轻舟又添了一个小沙发,换了台灯。 她把房间的窗帘,换成了翠绿色的绒布,很有质感,只是看着有点热。 床头的柜子上,除了几本书,她还放了两束花。 整个房间就生动温馨了起来。 司行霈望着房间,又将顾轻舟搂在怀里,道:“真不错!” 他很感动,同时又说,“可惜住不了多久,白布置了。” 顾轻舟捧起他的脸,道:“没有什么可惜的。我们不管住在哪里,哪里都是家。现在住在这里,就要把这里布置好。等以后回去了,我还是会替你布置的。”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会做这些事,对他而言是很新奇的。 他印象中的顾轻舟,是个心术过人,医术高超,其他方面五谷不分的女人。 她不会洗衣做饭。 不过,能把房间布置得如此漂亮,已经很能干了。 司行霈什么也不图,反正他什么都会做,顾轻舟在他身边即可。 “太太说什么都对。”司行霈笑道。 两个人嬉闹了片刻。 叶妩放学之后,就直接过来了。 “上次那个醉虾,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份?”叶妩问司行霈。 “你喜欢吃吗?”司行霈却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很喜欢。” 司行霈这才对叶妩,道:“那可以,晚上你有醉虾吃。” 叶妩哭笑不得。 司行霈又问:“你一个西北人,吃得惯我做的饭菜?” 顾轻舟的口味是偏甜的,司行霈亦然。所以,司行霈做菜,糖是必不可少的。 “吃得惯,很好吃。”叶妩道。 她觉得鲜美异常。 当然,也可能是海鲜味道鲜美罢了。 司行霈颔首。 他让副官去挑选海鲜。 太原府不靠近海港,故而海鲜不容易买到,而且价格高昂,副官去了很久才回来。 司行霈收到了一些电文,趁着还有时间,就先上楼了,留下顾轻舟和叶妩在楼下说话。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去住啊?”叶妩问。 顾轻舟道:“过几天吧。” “你会回去吗?” “当然了,我来太原府的目的,就是要靠近平野夫人和蔡长亭,我不回去岂不是白来了?”顾轻舟道。 只是她生病了,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脑子也转得慢,她怕被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害了,故而愿意住在司行霈这边。 叶妩就松了口气:“那你还继续陪我念书吧?” “这个估计不行。”顾轻舟道。 叶妩正要问为什么,却见司行霈重新下楼了。 他把一份电报,递给了顾轻舟。 “轻舟,给你的。”他笑道。 他的笑容很温柔明媚,叶妩从未见他这样笑过,故而就知道是好消息。 顾轻舟也立马接过来。 她仔细看电报。 第889章 吾儿 第889章 吾儿 电报不长,简单几个字,顾轻舟却捂住了唇,眼泪溢满了眼眶。 叶妩看着顾轻舟喜极而泣,接过来看了眼。 电文很普通,开头写着:吾儿轻舟,盼早归。 很普通的一句话。 然后,叶妩就看到了一个电文编码,这是军方用的。 “谁的电文?”叶妩问。 “是司督军,我的我的公公”顾轻舟眼泪又忍不住。 她一边哭一边笑,样子非常古怪。 笑得很开心,哭得也是真伤心。 叶妩不明所以。 司行霈上前,抱紧了她,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舟” 顾轻舟缩在他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的情绪很失态。 叶妩不明白,却能感受到顾轻舟的激动,故而她也挺激动的。 顾轻舟在司行霈怀里哭了半晌,又稀里糊涂说了很多话,这才放开了司行霈,认真把电文装好。 她仔细收起来。 叶妩跟着她上楼。 副官买了海鲜回来,司行霈就顺便去做饭。 顾轻舟把电文放好,这才跟叶妩说了很多她的事。 在这个世上,给过她父爱的,除了她的师父,就是司督军。 在那段日子里,司家给了顾轻舟立锥之地,让顾轻舟在岳城建立了自己的名气和声望。 “司慕去世后,督军跟我决裂了。”顾轻舟道,“我没有想到,他竟然重新接纳了我。” 叶妩叹了口气。 她对顾轻舟道:“人老了就是如此,越发渴望亲情。” 顾轻舟颔首。 现在的电话,还不可能通到那么远的岳城。离得太远了,消息又不灵通,哪里还能再打个电话? 顾轻舟突然就很想回家。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面目,不知根底,如今这一刻很清晰:她是司家的人。 将来死了,她也要埋入司家的祖坟。 她的丈夫是岳城人,她的家在岳城。 留下叶妩,顾轻舟下楼,抱紧了司行霈的腰。 司行霈纠正剁虾仁,被她吓了一跳。 “轻舟乖,我很快就做好饭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并没有松手。 司行霈继续剁虾仁,没有打扰顾轻舟。 顾轻舟的愉悦,让司行霈很心酸。 司督军可是老油条,他的话真真假假,顾轻舟就如此全盘相信了,可见她多渴望司督军的认可! 当然,司行霈也了解他老子。 司督军对敌人很狡猾,却不会无缘无故来骗一个女孩子。 他既然称呼“吾儿”,还是把顾轻舟当儿媳妇的。 司行霈也挺感动的。 他从未孝顺过父亲,直到接到这封电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老了。当一个杀伐果断的英雄老了,他就会开始关注儿孙和家庭。 有点英雄迟暮之感。 司行霈在心中叹了口气。 “司行霈,阿爸一直对我很好。”顾轻舟低喃,“阿爸他肯定很伤心。” 司慕死了,司芳菲死了,紧接着就是顾轻舟死了,司督军的伤心,是可想而知的。 现在顾轻舟死而复生,他那种欣喜,大概就是下了两个月的梅雨,阳光突然冲破了层云,投下光束。 这是司督军此前最大的安慰了。 “但是找到了你,他就会不再伤心了。”司行霈道,“轻舟,你很重要,对大家都重要。” 顾轻舟依旧紧贴着司行霈。 “当然,对我最重要。”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她心中暖融融的。 直到程渝回来,在后面痴痴的偷笑,顾轻舟才不好意思放开了司行霈。 “哟,哭了?”程渝好笑道,“你们俩这样好,也吵架?” “谁吵架了?”顾轻舟道。 程渝也不点破。 她知道叶妩也在,就立马来了精神:“阿妩也来了?” “对啊,你干嘛如此热情?”顾轻舟狐疑道。 程渝挤眉弄眼:“在哪里?” 顾轻舟指了指楼上。 程渝立马就快步上楼,顾轻舟怕她捉弄叶妩,也跟着上去了。 叶妩正在翻书,很乖巧没有下去打扰顾轻舟和司行霈。 程渝进门就道:“我听说,中秋节督军府要大肆宴请,还要介绍你的未婚夫,是真是假?” 叶妩双颊酡红,言语倒也爽利,道:“是有这么回事” 她脑子里飞快转着,准备好说辞来应付程渝的话,却听到程渝欢喜说:“能邀请我吗?到时候隆重介绍我,就说我是云南督军的妹妹。” 在司行霈的帮助下,程渝的哥哥程艋已经占领了督军府。 程夫人是个精明果断的女人,军法丝毫不输给她丈夫,比她儿子程艋高出数十倍。 有了司行霈的强兵利器,程夫人很快就把昆明攻下,如今整个云南八成的城镇,都回归了程家麾下。 每天都有好消息传过来。 程渝若不是念着和司行霈的约定,要在太原给顾轻舟当靶子,这会儿早飞回昆明享福去了。 她从前就是雷厉风行的程大小姐,如今她又恢复了她的尊贵。 “啊?”叶妩有点懵。 她求助看着顾轻舟。 她知道程渝是云南的,可云南程家不是败了吗? 叶妩还记得,程渝的母亲和兄长才回去不久,怎么如此快就收复了云南? “可以这么说了。”顾轻舟道。 叶妩这才肯定,果然是打了胜仗,故而道:“恭喜你程姐姐。既然你赏光,那我肯定隆重介绍你。” 顾轻舟心中隐约觉得不好,就试探着问了句:“你想要大出风头,不会是” “对,我想再找个小白脸。”程渝如实道。 叶妩尴尬咳了咳。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就不能消停些吗?我可是听说了,司行霈已经争取到了高桥教授,你确定这个时候要跟高桥荀翻脸?” 若是这个时候,程渝搅合了司行霈的计划,和高桥荀翻脸,挤走了高桥教授,司行霈肯定会撤走云南的驻军。 程家刚刚收复家园,军心不稳,一旦司行霈撤掉人手,程家母子会重新陷入危险里。 程渝气急败坏对顾轻舟道:“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说罢,上来就要揍顾轻舟。 可怜顾轻舟生病初愈,哪里是程渝的对手,很快就被她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程渝专门找顾轻舟的腋下下手。 顾轻舟怕痒,笑得喘不上来气,又是笑又是叫的。 叶妩帮忙,也没把顾轻舟捞出来。 司行霈抬眸,听了听楼上的动静,唇角微翘:他的轻舟,从小就装老成,这样玩闹可不多见。 程渝的确是个不错的帮手。 能让顾轻舟开心,司行霈就觉得程渝人很好。 第890章 你想当皇帝? 第890章 你想当皇帝? 顾轻舟在司行霈这里住了七天,一直住到了中秋节前夕。 她要回平野四郎的府邸。 程渝难得担心她:“孤身入狼窝,我觉得你可能在犯蠢。” 顾轻舟笑道:“别瞎说,那个女人是我娘,我只是回家而已。” 程渝又看司行霈。 见司行霈不说话,程渝急了:“真让她回去送死呀?” 司行霈不紧不慢道:“你这种蠢人才送死。轻舟出手的时候,一般都是其他人死。” 顾轻舟爽朗大笑。 程渝气得差点要晕过去。她顶着一口气,道:“随便你们吧,俩混蛋东西!” 她一甩袖,回自己房间了。 司行霈就搂住了顾轻舟的腰,低声问:“害怕吗?” “有点。”顾轻舟道。 司行霈眼神微紧。 “怕平野夫人真是我母亲。我已杀了顾圭璋,若是她弑父弑母,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了起来。 顾轻舟还真是无所畏惧。 “不怕,有我。”司行霈道,“我的罪孽更深。” 作辞之后,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她这次没有遇到蔡长亭,平野夫人说他去忙了。 “阿蔷,你总说我不交给你任务,如今有任务给你,你可能做好?”平野夫人问她。 顾轻舟却笑了:“夫人,我是您的女儿,还是您的下人?” 平野夫人道:“当然是我的女儿。” “如此,我为何要做任务呢?我就在您身边,不可以吗?”顾轻舟笑道,一副懒散娇憨模样。 “你得帮额娘。”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沉思,然后说好,她愿意帮助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问她:“你不愿意帮忙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帮小忙。”顾轻舟道,“我知道,我们暂时还没有相互信任。”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 阿蘅死了,她对顾轻舟应该更防范,可她只剩下顾轻舟了,又应该对顾轻舟更亲近。 这让平野夫人很矛盾。 顾轻舟的谋略,十个阿蘅也跟不上,平野夫人觉得自己和顾轻舟可以更好相处。 但是,顾轻舟至今不肯叫一声“额娘”,让平野夫人忧心。 平野夫人从小就被人捧着长大。她是家中高贵的嫡女,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所有人都要求着她。 哪怕落难了,皇帝私藏的巨大财富,忠心耿耿的奴仆,也让平野夫人顺利渡过了汪洋大海,去了日本。 她至今都很顺利。 无法驯服的人,她要么收买,要么杀掉。 面对顾轻舟,她却无从下手。顾轻舟很有主见,想要驯服她难于登天,而收买只会让她们俩的关系更疏远,达不到效果;杀掉,平野夫人不想,也不敢。 顾轻舟是唯一的皇家血脉,至少外人是这么认为的。 想要真正起事的时候,没有皇家的血脉,平野夫人根本没办法一呼百应。 从前,这个重任是阿蘅的,平野夫人也相信阿蘅能做好。 阿蘅乃中人之姿,不管是智谋还是心术,都不够出类拔萃,受平野夫人的控制。 顾轻舟却不同了。 和她较量,平野夫人自己也没把握。论起谋略,顾轻舟是平野夫人见过最厉害的。 经过深思熟虑,平野夫人最终做出了决定:她应该往下走,做出讨好的姿态。 顾轻舟不肯叫额娘,也没办法强迫她叫,就只能讨好她了。 平野夫人笑了笑:“阿蔷,我们迟早会相互信任的。” “那从这一步开始,好吗?”顾轻舟道。 “哪一步?” “你别叫我阿蔷了,叫我轻舟吧。名字原本就没有意义,只是一个称呼罢了。”顾轻舟道。 她在争取她的权力。 她顾轻舟,是天下闻名的,这是她的地位,她需要平野夫人肯定她,甚至将她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平野夫人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好,轻舟。” 说完了,平野夫人开始交代她的任务。 她希望顾轻舟和康家多走动。 “太原府显赫的财阀世家,一共有六家,我们已经得到了两家的资助。康家是其中最大的,若是能拿下康家,以后的钱财就不愁了。”平野夫人道。 康家一直很想资助叶督军,被叶督军拒绝了。 接受财阀的资助,就要受他们的操控,叶督军如此果断雷利之人,他无法忍受有人对他指手画脚。 故而这些年,太原府的兵力是有限的,装备也不是最好的。 叶督军所有的钱,都用在防务和军需上,一架飞机还是从金家索取的。 “康家肯资助您吗?”顾轻舟问。 “很难。他们都看不清楚世道,以为革命可以走很远,这其实愚蠢。一国兴旺,最忌讳分权,而国会和副总统等,会削弱总统的权力,这是政治大忌。”平野夫人道。 平野夫人觉得,革命党的政府只是玩玩而已,再过几年,必定会产生极大的纠纷。 皇权统治,才是世上最成熟的政治体系。 “夫人,我没有念过多少书,却也知晓列强都比咱们强大,而且他们也是总统制。”顾轻舟反驳道。 “要说明白这个,不是两三句能说完的。”平野夫人笑道。 意思再明显不过,问顾轻舟可有长的时间,慢慢听她道来。 顾轻舟道:“愿听夫人教导。” 平野夫人让佣人端了茶。 这一整天,从上午到黄昏,中间都没有吃午饭,只是吃了些点心。平野夫人都在谈论时下政治。 她认为,国人痛恨的,不是皇权,而是清廷的腐败。任何一次改朝换代,都意味着皇权才是最适合我们的。 她说了很多,顾轻舟最后为她总结:“夫人的意思,就是您想当皇帝?”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璀璨的晚霞从天际照入,落在平野夫人的眸子里。 她的眸子被霞光染上了一层黄金色,故而她的面容格外明艳。 她声音微低,问顾轻舟:“有何不可?” 她又道,“轻舟,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将来额娘的一切,都是你的。” 顾轻舟喟然道:“夫人,您志向高远,我怕是无法匹及。” 平野夫人神秘微笑。 顾轻舟见她这般笃定,心想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康家,是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试探,还是真的跟保皇党不沾边? 第891章 来客 第891章 来客 丹桂又开了。 今年雨水多,庭院的木樨树枝繁叶茂,盛绽的碎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浓香。 顾轻舟从平野夫人那边回来,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却见桌上摆着一支薄翠小花瓶,花瓶里斜插一枝木樨。 花香自然又好闻。 顾轻舟笑着对佣人道:“谢谢你给我摘花。” “二小姐,这不是您自己摘的吗?”佣人诧异问。 顾轻舟愣了下。 佣人道:“我我没有给您摘啊,而且咱们院子里也没这样的花瓶。” 顾轻舟拿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想起司行霈说,他接走自己那天,自己院子屋顶上布满了暗哨,顾轻舟心中了然。 她对佣人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佣人一走,顾轻舟开了窗户。 窗台上有个脚印,鞋码比司行霈要小些,不怎么辨认也看不见。 她不动声色。 平野夫人想让顾轻舟多跟康家走动,并不是说说而已。 首先,平野夫人叫人送了一叠资料给顾轻舟,全是康家众人的喜好和脾气,重点是老太爷和姑奶奶康芝夫妻。 然后,平野夫人送了顾轻舟三十根小黄鱼。 这是给她的经费。 顾轻舟拿到了小黄鱼,立马去银行换了现金。 太原府的货币跟岳城不同,这边是山西银行自有的货币,一根小黄鱼能兑换一百二十块银元;一个山西银元,也能换一千元纸币。 太原府的纸币叫晋元,一块晋元的购买力,大概等于岳城货币的一角。 银行系统不同,货币就不同。 “银元能直接流通,您可以兑换成银元。”银行的经理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点头:“也行。” 兑换完毕,顾轻舟让人直接送到平野四郎的府邸,然后直接拿了支票,去了百货公司。 她给叶妩买了一条长裙,是意大利的进口货,上次叶妩就看中了样裙,因断货等了两个多月。 顾轻舟运气还不错,正好前几天才新进的裙子,有叶妩的尺码。 买到了,她就去了叶妩的学校,接她放学。 叶妩看到裙子,自然是高兴极了。 “这是送给你中秋宴会上穿的。”顾轻舟道。 叶妩的情绪略微低落。 顾轻舟笑道:“怎么了?” 叶妩又摇摇头。 再三询问,才知小姑娘是担心中秋节见到她的两个未婚夫人选。 顾轻舟抱住了她的肩:“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在吗?到时候,我帮你看看。” 叶妩道:“还是很别扭。一想到要跟一个陌生人过日子,我就不寒而栗。” 她又问顾轻舟,“你当初认识司少帅的时候,害怕不害怕?” “当然了。”顾轻舟道。 原来,少女都有这么一遭,除非是自己喜欢的人。 “那你如何克服的?”叶妩睁大了眼睛,满怀希望看着顾轻舟,“你和司行霈很圆满。” 顾轻舟揉了下她的头发:“我的经验,不足以传授给你。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更何况是人? 既然没有两个相同的人,那么夫妻俩的组合,更是无法复制。任何人的经验,都不足以支撑你的感情。 你要靠自己,只要自己摸熟了你感情的脾气,你才能驾驭它。再说了,两个人的感情更大,它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主的。” 叶妩更泄气。 顾轻舟笑:“别愁眉苦脸,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无师自通。” 叶妩这才点点头。 小姑娘满心的忧愁,回到家中换上心爱的裙子,立马烟消云散,高高兴兴和顾轻舟去找了她姐姐叶姗,要明天宴会的安排表。 “你都要相看丈夫了,我还没有着落。”叶姗道。 叶妩说:“父亲要帮你订婚,你死活不同意,现在又说羡慕我!” 叶姗的婚姻,叶督军不是不操心,而是每次他提到这话,或者提到某户人家,都遭到了叶姗的大力反对。 久而久之,叶督军也不想和女儿闹僵,就不再提及了。 “父亲给我选的人家,我都不满意。”叶姗道。 叶妩笑道:“那你想要什么人家?王家那样的?” 叶姗表情微怔。 顾轻舟看在眼里。她隐约猜测过,叶姗对王家当家做主的族长王游川倾心爱慕。 王游川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一二岁的模样,却是过了四十的人,而且他儿子王璟从小就喜欢叶姗。 这些呢,如果不能成为阻碍,那么叶姗的姐姐是王游川的侄儿媳妇,就成了铜墙铁壁,让叶姗无法横跨过去。 这层关系摆在这里,谁跨过去都要受万人唾骂。 叶姗估计也明白,所以一直闭口不谈。 “大姐已经是王家的人,我就不可能再嫁到王家,别开玩笑了。”叶姗板起脸孔。 对她的突然变脸,叶妩不置一词。 拿到了安排表,叶妩和顾轻舟就离开了叶姗的院子。 往回走时,叶妩问顾轻舟:“老师,你觉得我二姐是不是喜欢王家的谁?” 顾轻舟震惊,叶妩也知道? 她转过脸,看着叶妩问:“何出此言?” “没、没什么。”叶妩连忙遮掩。 既然顾轻舟没看出来,那她就不打算说了。 “是王四老爷王游川吗?”顾轻舟问。 这下子,叶妩也震惊了,话就脱口而出:“你也看得出来?” 顾轻舟笑了下。 叶妩道:“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得看旁人是否有心了。”顾轻舟道,“你二姐看王游川的时候,眼神很明显。” 叶妩立马道:“既然这样,那我父亲肯定知道。怪不得父亲不管她了,就是看看她自己可有胆量。她若是要说出来,父亲要打断她的腿。” 顾轻舟也深以为然。 别说叶家和王家这样的望族,就算是寒门祚户,弄出这样的姻亲关系,也要受人唾弃。 不管西方的文化如何入侵这片古老的土地,伦理这种传承却始终不会变。 “也是可怜人。”顾轻舟道。 叶妩用力点点头。 她姐姐实在可怜。 只是,叶妩现在也没心情为叶姗发愁,明天她就要见到自己两个未婚夫的人选了,这让她彻夜难眠。 顾轻舟和叶妩分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半夜十二点办的时候,叶妩突然打电话给顾轻舟。 “老师,不好了我感觉要出事。”叶妩道。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问:“什么事啊?” 叶妩紧张道:“我家里来了个人” 第892章 有威胁感的女人 第892章 有威胁感的女人 叶妩半夜电话,惊扰了顾轻舟的美梦。 顾轻舟虽然下床接了电话,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听说“来了个人”,并非似是而非的忧心,顾轻舟就站直了,摇了摇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道:“你稍等。” 倒了杯茶,已经凉了,顾轻舟慢慢喝着。 脑子慢慢清晰,让她精神暂时好转了几分,她问:“谁来了?” “我也不认识,是一个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了,被我父亲抱回来的。”叶妩道。 原来,这是担心她父亲带红颜进家宅。 “你父亲七个姨太太呢,多一个也无妨啊。”顾轻舟打了个哈欠,“她有什么不同吗?” “我父亲亲自照顾她,还让我先回去睡觉。若是普通人,应该是我留下来照顾吧?”叶妩道。 顾轻舟笑起来。 “不解风情的丫头!”顾轻舟笑道,“我暂时还没有见到人,明天我帮你看看可好?” “嗯。” “你在担心什么?”顾轻舟又问。 “那个女人没有十二分的姿色,被我父亲抱着也落落大方,稍微有点脸红却不失态,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叶妩嘟囔道。 叶妩觉得,对方一看就是出身高门,既不是羞涩的小家碧玉,也不是风尘女人。 出身高贵,就意味着叶督军可能娶她做正妻。 正妻和小妾之间,那是天壤之别。 家中的小妾,都要看叶妩的脸色,因为叶妩是三小姐,可继母进门的话,叶妩就要看继母的脸色。 相当于上级下属。 下属进门再多,只不过是多个被自己管束的人,叶妩不在乎。 可上级进门就不同了,自己的未来几乎捏在她手里,不得不妨。 从前还以为,父亲再婚的对象是阿蘅。 叶妩不怕阿蘅,又有顾轻舟帮忙,阿蘅翻不出什么浪。 然而这位,不知根底。 人对未知都充满了恐惧,叶妩亦然。她道:“老师,我担心” 顾轻舟似揭开了自己的面纱,第一次像个面目狰狞的恶鬼,对叶妩道:“阿妩,你的老师除了会治病救人,就只剩下会用计杀人。 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任何威胁你的人,老师都不会让她好过。你放心,不管是谁,想要让你吃亏,下场都是死。” 握着电话筒的叶妩,心中暖和极了,就像寒冬里一杯热水下肚。 她也想起来,顾轻舟是出了名的智谋无双。 有这样的老师,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叶妩笑了起来:“老师,我犯糊涂了,打扰你睡觉。” 顾轻舟也笑了。 “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样明晚就可以光彩照人了。”顾轻舟道。 叶妩用力点点头。 顾轻舟放下电话,倒头就睡着了,着实困得厉害,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后窗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她的话,那个人都听到了,唇角有淡淡的弧度。 这种恶毒的言语,那人却听得开怀欣慰。 顾轻舟睡了个自然醒。 她被叶妩打断了睡眠,翌日愣是超过两小时才补回来。 她梳洗更衣,吃了早饭,时间就到了十点半。 叶家的晚宴,叶姗只需要做出安排表,剩下的副官们都会办好。 顾轻舟到叶家的时候,佣人说两位小姐都在客房。 “督军昨晚带了位客人回来。”佣人道,眼神意味深长。 连佣人都知道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在佣人的带领下,去了客房。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有好几位佣人就在客房的门口,似乎交头接耳。 “顾小姐,您也来了?”有人和顾轻舟打招呼。 能在督军府做事的,个个都机灵。 听说顾轻舟是南边来的“神女”,她们不管信不信,都改了称呼,这样就好似肯定了顾轻舟的特意能力。 “我来找三小姐。”顾轻舟道。 佣人指了指屋子里:“三小姐在呢。” 顾轻舟就进门了。 屋子里传来女人的笑声,说话声,嘈嘈切切的好似不少人。 顾轻舟微讶:叶督军昨晚到底带了几个女人回来? 直到她进了客厅,才看到小客厅里坐满了人。 叶督军的七位姨太太,全部到齐了。 叶妩和叶姗也在。 顾轻舟忍俊不禁:叶家的这些姨太太,很守规矩,平日里从来不到前院和中院晃荡,只在后院或者从后门出入。 顾轻舟到太原府多时,常在叶家,和叶妩在中院的时候比较多,都没怎么见过她们。 她们也很少全部凑在一起。 不成想,今天全来了。 “叶督军啊,您到底是做了什么,让您的孩子和妾室们个个坐立不安?”顾轻舟心中忍不住感叹。 眼尖的人看到了顾轻舟,就道:“三小姐的老师来了” 众人都起身。 叶妩走了过来,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亲热道:“老师,您也来了,快过来” 于是,顾轻舟终于见到了昨晚被叶督军抱回来的女人。 正如叶妩电话里描述的那样,这位小姐年纪二十五六岁,正是女人的花信年华,举止和表情端庄大方,笑容恰到好处。 她并不算特别漂亮,可是耐看。 第一眼觉得不过如此,再看便觉得她处处精致,眼睛不大,眼珠子却明亮有神。 满屋子的姨太太,都比她要年轻漂亮,可却少了她这般成熟的韵致。 别有风情。 “老师,这是方悠然方小姐。”叶妩介绍道,“方小姐,这是我的老师顾小姐。” 方悠然伸出手,和顾轻舟握手。 她的手很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结果。 “顾小姐您好。”方悠然的声音,说不上动听,却也婉转可亲。 顾轻舟觉得,她这样的人,做太太很有面子。 假如她娘家显赫,也许叶督军会考虑的。 叶妩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如此忐忑不安。 “方小姐,您是哪里人啊?”顾轻舟和她寒暄。 “方小姐不是我们家的亲戚,是我父亲的朋友。”叶妩在旁边提醒道。 方悠然道:“是,我不是叶家的亲戚,我是北平人。” 北平过来的? 第893章 叶妩的猜测 第893章 叶妩的猜测 方小姐娴静,哪怕是说话也慢条斯理。 她身上,总有种柔静似水的气质,让人心生好感。 众人问起她的来历,她之前简单的说了,如今再告诉顾轻舟一遍。 “我是带着家里人去给舅舅送寿礼的,没想到在城郊遇到了土匪。正好督军视察驻军回来,遇到了我们。 我当时跳车逃跑,摔伤了腿。督军问起我的身份,我说了自己是北平政府财政部次长的女儿,督军就说认识我父亲。 他好心将我接回来。因为我行动不便,又算是年轻人,他就帮了我一把。”方小姐道。 众人这个时候,脸色都变了下。 方小姐此刻才说,她是财政部次长的女儿。 顾轻舟正好认识北平财政部的总长。 “邢总长还好吗?”顾轻舟问,“他儿子媳妇回国了没有?” 众人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认识北平的人? 方小姐微讶:“您认识邢家的人?” 顾轻舟道:“邢家少爷娶了岳城的名媛,那个名媛算是我的表姐。” 众人了然。 方小姐却高兴:“原来如此!邢家少爷还在英国,估计是不会回来了。我们家跟总长也不算特别熟。” 方家是次长,邢家是她父亲的上级,自然不会同他们结交。 邢家又没孩子,她更加攀交不上,故而她言语也很坦诚。 顾轻舟笑了下。 众人就纷纷询问,再三确定方小姐跟叶督军从未认识,慢慢放下心来。 “好了,打扰了方小姐半天,让方小姐休息休息吧。今晚的中秋节晚宴,父亲说了,诸位姨太太都可以列席,你们可要去梳妆打扮?” 众人这才散了。 顾轻舟和叶妩走在最后面。 方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暗中松了口气,被人当怪物参观,滋味肯定不好受。 出了客房的门,叶妩就悄悄问顾轻舟:“老师,您觉得如何?” “人不可貌相。暂时只能看得出,她不是肤浅之辈。她家中豪阔,她的穿着打扮是低调的奢华,不是鲁莽草包。”顾轻舟道。 叶妩很不安心。 “老师,她还没有结婚。”叶妩忧心忡忡道,“她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结婚呢?” 顾轻舟笑起来:“这个,我倒是有现成的例子:你二姐不也是拖到了现在,还没有结婚?” 叶妩的心情稍微放松了几分。 她这个人疑心重,不免猜测很多。 她甚至猜:“前些年,我父亲还听命于国会,常去北平开会,后来总统一茬茬的换,父亲这才闭门不出。 那时候,我母亲还没有去世,父亲心情常郁闷,方小姐也正好十八九岁,他们会不会” 顾轻舟揉了下她的脑袋:“你这样的猜测,到底有什么根据啊?” “我就是觉得不安。”叶妩道,“老师,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 顾轻舟低声道:“我会帮你。好事会帮你,坏事更会。一旦你不舒服,老师就会帮你善后。” 叶妩笑出声。 她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几乎要把头靠在她身上:“老师,谢谢您没有劝我放开心扉去接纳。” “为何要接纳?”顾轻舟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要说出来。虚伪如果换不来好处,那虚伪干嘛?” 叶妩又笑了。 她的心情大好。 有顾轻舟在,她的一切都安全。哪怕是不顺心,她的老师也会为她清扫。 这世上的人,别说一个方小姐,只怕是她父亲叶督军,也不是老师的对手。 老师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无所不能。 叶妩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她有依靠。 “走吧。”顾轻舟道。 回到了房间里,叶妩就准备梳妆。 顾轻舟接过了她的梳子,笑道:“吃了午饭,我们睡一会儿,下午四点多起来,我再替你梳妆。” “会不会来不及?”叶妩担心。 “今天是你的宴会,大家都会等你,你晚半个小时出现,才是礼貌。”顾轻舟说,“现在梳妆,到了晚上妆容会花,而且中午不休息人也没精神,就更加不好看了。” 叶妩了然。 两个人在房间里吃了午饭。 叶妩仍是猜测,方小姐是她父亲的情人。 “那时候我母亲还没有去世,方小姐的父亲是高官,她不可能给我父亲做小妾。”叶妩分析道。 昨晚父亲抱方小姐回来,让叶妩很受震惊,她父亲从未在人前对哪个女人亲昵。 叶妩甚至猜测,后来她母亲的去世,到底是谁下手的。 她不敢想。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乱了。 顾轻舟把一道凉拌海带递给了她。 叶妩摇摇头,不想吃。 “还在犯愁?”顾轻舟笑问。 叶妩点点头:“老师,我这下子是真的害怕了。” “阿妩,你这叫庸人自扰。”顾轻舟道,“有怀疑是好事。今晚的宴会,你父亲也会参加,我帮你揣摩他的态度,再告诉你结果,如何?” “好。”叶妩道。 同时,她又有点紧张。 万一成真了,那么 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顾轻舟心疼摸了下她的脑袋,说:“别担心,有老师在呢。” 叶妩往顾轻舟身边靠了靠。 既要担心父亲和方小姐暗通款曲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又要担心自己的两个未婚夫人选,叶妩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顾轻舟午睡睡得香甜,她却是辗转反侧。 午睡之后,顾轻舟开始替叶妩梳妆。 六点的时候,叶督军来了。 “准备得如何?”叶督军问,然后也冲顾轻舟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叶妩深吸一口气,道:“我还好,就是挺紧张的。” 叶督军哈哈笑了,让她不必紧张,平常心对待即可。 “就是让你见见,又不是现在就定亲。他们俩都是我信得过的,而且是孤儿,自愿入赘到叶家。”叶督军道。 他这么一说,叶妩更紧张了,掌心都是汗。 顾轻舟看到她额头、鼻翼两侧,妆都花了,就道:“放轻松一点阿妩,什么事也没有。” 叶妩点点头。 她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叶督军:“父亲,方小姐参加今晚的宴席吗?” 第894章 未婚夫 第894章 未婚夫 叶妩提到了方小姐。 她说完,就在后面戳了下顾轻舟,示意顾轻舟去看叶督军的脸色。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叶督军的眼睛,叶督军的表情顿时就隐含了笑意。 顾轻舟看见了,公然挑明问叶督军:“督军,您会邀请方小姐吗?” “方小姐遇到了土匪,把腿弄伤了,这个时候邀请她,只怕她左右为难。”叶督军道。 顾轻舟点点头:“的确,我唐突了。” 叶督军又叮嘱了几句,就先出去了。 叶妩立马问:“如何?” 顾轻舟哭笑不得:“你父亲老谋深算,几句话就想要套出底细,太难了。阿妩,听我的话,如果你没把握搞定此事,就全部交给我,如何?” 叶妩道:“好,老师我可就全部拜托你了。” 顾轻舟点头。 两个人装扮好,就到了晚上六点半,顾轻舟让叶妩吃点东西。 她们隐约听到了前院的乐声。 事到临头,叶妩就不再怯场,整理衣襟,跟着顾轻舟缓缓走入督军府的宴会大厅。 大厅不够奢华,却足够宽敞,普通的大理石地面,在灯光的映衬下泛出点点星芒,似步入银河。 到处都是光。 明艳的光落在叶妩和顾轻舟的脸上,似给她们涂了层亮粉,她们更显得莹白如玉。 叶妩接受了众人的注目礼,走到了主席上。 顾轻舟的席位,就在叶妩的旁边。 两人落座,就有人低声议论:“才半年不见,叶三小姐越发漂亮了。” “是长开了些,像大姑娘了。” “真可惜。” “是啊。叶家没个当家的主母,小姐们个个漂亮,却没着落。二小姐至今未嫁,都快成老姑娘了;三小姐又要招婿,依我说,叶督军赶紧定下正妻,才是要紧的。” “叶督军靠什么起家的?他们这种人,跟咱们想法不同。” 意思就是说,叶督军家底薄,没规矩,只不过是靠革命起家的,并非真正望族。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 叶妩在外面很紧张,一进了宴会大厅,则迅速镇定自若。 她一颦一笑,皆透着娴静柔婉,温柔如水。 顾轻舟跟在她旁边。 主角落席,叶督军行祝酒词,顺便感谢了他的部下们。 然后,他重点介绍了两名年轻的团长。 “苏鹏,乃是我军中神枪手,百步穿杨。”叶督军道。 一个年轻人就站起来,给众人见礼。他不算特别高大,只是有点西域人的特点,生得深眸广额,英气勃发。 “古南橡,六岁就被火头军捡到,一直在军中长大,战功显赫。”叶督军又介绍道。 另一个男人站起来。 这个人站起来时,叶妩再也忍不住错愕。 此人很高,足足有两米的样子,像山一样魁梧。 就这个样子,叶妩已经不想去看他的面容了,脸色微白。 就有人应合,说:“督军麾下猛将如云啊。” 气氛极好。 叶妩脸色就特别不好看。 叶姗也凑过来,问叶妩和顾轻舟:“这就是” “就是。”顾轻舟心知肚明,回答叶姗。 叶姗脸色顿时也很差,嘀咕道:“我父亲这是什么眼光啊?” 叶妩脸色就更差了。 顾轻舟握住了叶妩的手,凑在她耳边道:“阿妩,人不可貌相,再说这两位都不俗。” 叶妩咬了咬唇。 宴席开始,叶督军坐过来,问爱女:“如何?” 叶妩艰难道:“父亲,您麾下就没几个正常一点的吗?那个大个子,他太高了。” “他忠心,又很细心,我觉得很好。”叶督军道。 叶妩撇过脸。 有了大高个子古南橡的对比,叶妩就觉得,那个长得有点像洋人的苏鹏,勉强算正常的。 宴席结束,就是舞会。 苏鹏走过来,请叶妩跳舞。 叶妩近看他,还是觉得他像洋人,总之面相不太符合中土人的审美了,心中涩涩的,和他滑入了舞池。 一曲结束,古南橡也来了。 古南橡真的很高,长腿长脚的倒也不笨重,就是高。 叶妩身材不算小巧,被古南橡一比,简直是个小矮子。 她更加难受了,问古南橡:“咱们能聊会天吗?我不太擅长跳舞。” 因为手伸出来,也搭不到古南橡的肩膀上。 古南橡说好。 于是,他们走到了屋檐下。古南橡坐下,叶妩站着,这才能对视。 屋檐下的灯火,映照在古南橡脸上,叶妩发现,他五官很周正,浓眉大眼的,比苏鹏更好看。 “你真美。”古南橡道。 叶妩勉强笑了笑。 她太糟心了。 她父亲军营中的人,叶妩见过无数,长得正常的人多不胜数,偏她父亲弄这么两个给她,叶妩总感觉父亲有意为难她。 “真的,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丽的姑娘。”古南橡道,“我上次在军营见过你,所以我自己跟督军说了,我要娶你。” 叶妩诧异:“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去年的三月初九。”古南橡道。 叶妩想起了,她那时候的确去军营找过她父亲,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来着,具体的忘记了。 她路过校场,很多人都在看她,还吹口哨。 后来领路的人说:“你们继续啊,这是督军府的三小姐。” 那些人吓得一溜烟散了。 “原来如此。”叶妩道。 她心中的天枰,就偏向了古南橡几分,毕竟他生得好看,而且又喜欢她。 她耳根微红,低垂了头不说话。 古南橡也不说话。 两个人沉默坐了片刻,古南橡主动道:“咱们进去坐吧?” 叶妩颔首。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康昱。 措手不及的感觉,让叶妩很想逃。康昱对她,很像她母亲对她——既憎恨她,又说喜欢她。 叶妩略微颔首,就从康昱身边走过,态度很冷漠。 康昱的唇色是惨白的。 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问她能否考虑她,她给出了回答:她不考虑他。 哪怕嫁给完全陌生的人,她也不想考虑他。 康昱眼前直冒金星,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 “阿妩。”康昱突然看了叶妩。 叶妩停下脚步。 康昱走到了她面前,道:“阿妩,我能否单独和你说句话?” 第895章 不湿脚 第895章 不湿脚 叶妩受够了康昱。 对于他的态度,叶妩饱受折磨。她猜不透,心里总是惶惶的。 这种滋味很难过。 故而她拒绝了,道:“康七少,下次不必如此。” 说罢,她转身继续走了。 她不想要这种心慌的滋味。和康昱的接触,都是很奇怪,有点酸涩,有点心悸。 面对其他男人时,没什么感觉,反而很安静。 叶妩害怕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她很绝情拒绝了康昱的邀请。 康昱站在那里,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转身出了宴会大厅,直接离开了。 康暖去追,半晌也没追上。 顾轻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感情一团糟,顾轻舟素来不敢指点旁人的爱情。 她和司行霈的相爱,是不能复制的,她没多少经验可以教给叶妩。 “发什么呆?”有人坐到了她身边,长腿伸了出来,身子就慵懒得似没了骨头,坐姿随意却不失优雅。 是司行霈。 顾轻舟道:“刚才做什么去了?” 宴席撤下去,司行霈就消失了一会儿,离开的还有叶督军。 “军事机密,和叶督军商量的。”司行霈凑在她耳边道,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下顾轻舟的耳垂。 顾轻舟大惊。 她瞪了司行霈一眼,道:“你疯了?” “这有什么?”司行霈不解,“你不是我的太太?” “混账,你太太坟头草都三尺长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大笑。 笑声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顾轻舟表情不变,依旧若无其事的含笑,他们真的只是在谈天说地。 自然也有人议论他们。 说到他们,流言蜚语是有的,当然都站不住脚,毕竟顾轻舟和司行霈结婚的时候,司慕和司督军都亲自出席了。 至于司慕的死,别说太原府,就是江南百姓过了最激动的时刻,现在也觉得漏洞百出。 事情的风波,算是彻底过去了。 “他们俩,现在还算夫妻吗?”有人问。 “难说了。不过,他们又不是太原府的人,咱们跟他们结交不会太深,就当是两个客人吧。” 辽阔富饶的太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又本着事不关己,对外客充满了宽容。加上世道的变化,这些年怪事层出不穷,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那点事,着实毛毛雨,无法引发风浪。 相反,他们对顾轻舟的医术,甚至传言中的“神女”更有兴趣。 叶督军的四姨太,身姿窈窕,走到了顾轻舟跟前,端了杯红葡萄酒递给了顾轻舟。 司行霈见状,起身离开了,给顾轻舟腾出交际的空间。 “我娘家母亲中风一年多了,不知可能救治?”四姨太问顾轻舟。 顾轻舟和叶督军的姨太太们,都不太熟悉。平日里,她们也不会跟三小姐的老师往来,毕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 这位四姨太,在叶督军的七位姨太太中最属美艳,而且知书达理。 偶然听佣人们八卦,叶督军最近这半年,每次回官邸,都是住在四姨太处。 佣人们关心四姨太会不会给督军生个儿子,威胁到自家三小姐的根本,故而常跟叶妩嚼舌根,顾轻舟也听说了一些。 顾轻舟道:“若是刚刚发病,也许能减轻症状,现在一年多了,已经很难了。” 四姨太叹了口气。 她原本也没带希望过来的。 若是顾轻舟说能治好,她反而会怀疑顾轻舟的能力。 四姨太又关心起另一个问题,这是其他人都关心的,托了她来问。她道:“顾小姐,你是江南的神女?你到的地方,都没有兵灾?” “绝无此事!”顾轻舟立马端正神色,“我都不知道怎么传出来这话,实在叫我惶恐。” 神话般的流言,都是说给相信的人听。 对于相信的人,哪怕你再否认,他们仍是会坚信不疑。 而不相信的人,哪怕证据确凿也不会信的。 顾轻舟的否认,就是告诉聪明人,她不是神棍,还有理智;也是告诉迷信这种谣言的人,她深不可测,一般人问她她都不会承认。 遇到这种事,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两边不太好,非要态度肃然的否认,才是上上策。 这是司行霈教给顾轻舟的。 玩弄人心的把戏,司行霈比轻舟还要娴熟。 “军国大事,怎么能如此儿戏呢?”顾轻舟义正辞严,“一方安定,靠的是主帅英明指挥,将士奋不顾身,岂是什么鬼神能左右的?如此说辞,浴血奋战的将士岂不心寒?” 四姨太被顾轻舟大义凛然的话感动了,再三说:“顾小姐,您的确很有思想。” 顾轻舟啼笑皆非。 有思想,就成了美谈吗?难道其他女人都没思想? 这种结仇的话,顾轻舟不会应和的,她笑道:“粗鄙之谈,四姨太见笑了。” 叶妩应付了一大圈的人,回到了顾轻舟身边。 见顾轻舟和四姨太说得热乎,有点吃惊。 “我父亲呢?”叶妩问四姨太。 四姨太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就摇摇头。 见叶妩还在看她,四姨太领悟过来,道:“三小姐,我去找找督军。”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离开了,叶妩才问顾轻舟:“怎么跟四姨太聊了起来?” “你谈恋爱的时候,我就试着和四姨太示好了几句。她是个通透的人,这不就抓住了我的示好,走过来了。”顾轻舟笑道。 叶妩蹙眉不解。 顾轻舟让她附耳过来:“你不是总担心那位方小姐吗?这种事,自己出手既不光彩,还容易得罪你父亲。 如此这般,就需要盟友了。这个家里,不止你关心此事,姨太太们更关心,就让她们去做吧。 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她们以为你是她们的靠山,她们会往前冲的。到时候,你干干净净站在岸边,不湿脚。” 叶妩了然。 老师说会帮她,并不只是宽慰她,也不是无头苍蝇乱撞,而是早已有了主意。 老师去方小姐的院子,看到七位姨太太都到齐了,心中就对叶家的形式有了个估量。 有老师在,叶妩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四姨太可精明了,您跟她说话要小心。”叶妩道,“老师,您让她去做什么?” 第896章 夜访 第896章 夜访 顾轻舟没有让四姨太去做任何事,她只是未雨绸缪。 她也看到了程渝。 程渝正在跟一位年轻漂亮的绅士跳舞。 刚跳完一曲,高桥荀就走上前,好似还发生了一点口角,顾轻舟看到高桥荀推了那人一下。 程渝挽住了高桥荀的胳膊,这才止住了争端。 大家都看个热闹。 这些非太原名媛,太原府的其他人,对她们都不苛刻。 程渝如何行事,他们都觉得是南边的时髦。虽然不堪入目,却能接受。 顾轻舟正在和叶妩看着,程渝就过来了,还挽着高桥荀的胳膊。 她对叶妩道:“那个叫苏鹏的团长,生得倒是不错。” 高桥荀脸色微沉。 叶妩看了眼高桥荀,再看程渝,就只是笑笑不接话。 “对啊,我也觉得不错。”顾轻舟道,“叶督军亲自挑选的女婿人选,能差到哪里去?” 程渝说:“这个方法不错,当初我爸爸在世的时候,如何不用呢?要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多选几个,而不是远嫁到香港去。” 高桥荀的脸,已经略有发白,微微抿唇。 顾轻舟就道:“高桥先生,我们女人说话,你去喝杯酒吧?” 她觉得高桥荀要被气死。 不想他气得当场吐血,顾轻舟先支开他。 程渝却不放手。 高桥荀搅合了她的好事,像个孩子似的,对玩具露出自己的霸占欲,这样不好,需得让他认识清楚。 虽然有点残忍。 正僵持不下,叶督军走了过来。 他对叶妩道:“阿妩,你来” 复又看到了顾轻舟,冲她招招手,“顾小姐,你也过来吧。” 顾轻舟微笑,就跟着叶督军走了。 叶督军也没其他事,就是问叶妩对今晚那两个人的感觉。 苏鹏和古南橡,哪个更招叶妩的喜欢。 “古南橡。”叶妩直接道。 她直接得让顾轻舟都吃惊。 叶督军也吃惊,笑道:“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父亲,古南橡一见到我,就说他在校场见过我,很喜欢我。”叶妩道,“这样很好,他表面上喜欢我,心里也喜欢我,表里如一。” 顾轻舟顿时就知道问题在哪里。 叶妩这席话,是隐射康昱的。 康昱支支吾吾,同时又恶语相对,彻底惹毛了叶妩。 顾轻舟在心中叹了口气。 论起爱慕,谁有从小将叶妩放在心上的康昱深厚? 可两个人结婚,爱情往往只是一部分,性格才是最大的问题。 叶妩曾被她母亲虐待,她无法接受任何看似好意的恶毒。她需要一个人甜言蜜语,让她泡在蜜罐里,并非用话来考验她。 古南橡粗中有细,一下子就击中了叶妩的心。 叶妩还不喜欢那个人,但是愿意接纳他。 “还有两年的时间,再慢慢看吧。”叶督军笑道,“时间才能检验真心。” 叶妩不再言语了。 她心情似乎不好。 叶督军也不再说什么了。 舞会直到晚上十一点半才散场,顾轻舟和叶妩在大门口送宾客,其中就有司行霈和程渝、高桥荀。 司行霈偷偷亲吻了她的脸。 他们正好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故而顾轻舟没有发作。 “晚安。”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道:“好好睡觉。” 送完了重要宾客,叶妩拉顾轻舟去她的院子吃宵夜。 佣人送来宵夜,同时悄悄告诉叶妩:“督军去了客房。” 叶妩表情微敛。 叶督军去看方小姐了。 这么晚,难道是有什么公务吗?不可能,肯定是私情。 叶妩的心,火烧火燎的。 她再次想到了母亲的死。 她母亲死后,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放了火,父亲从那时候起,就更加溺爱她。 老师说了,绝不是她,那么到底是谁? 母亲的房间莫名其妙失火,总有个凶手吧? “吃饭吧。”顾轻舟把筷子递给了叶妩。 叶妩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里,却没有动筷子。 顾轻舟也不会提醒她。 她自顾吃完了。 叶妩想要开口,被顾轻舟阻止。既然说了把这件事交给顾轻舟,顾轻舟就不想她再多言。 叶妩果然保持沉默了。 只是,她这一夜又没有睡好。 顾轻舟早起时,叶妩去了学校,却让佣人送了一筐石榴给顾轻舟,同时留下了字条。 叶妩让顾轻舟去给方小姐送点石榴,就说是代替叶妩送的。 顾轻舟啼笑皆非。 “阿妩啊,你是多担心有个继母?”顾轻舟拿着纸条看了半晌。 叶妩既担心有个继母,更担心她父亲和方小姐早有首尾,为了方小姐杀她母亲。 叶妩甚至会想,为什么阿蘅一去世,方小姐就来了?说明叶督军已经排除了阻碍,想要和方小姐结婚呢。 顾轻舟更衣,让佣人把石榴分出一份,亲自送给了方小姐。 她刚刚走到客房门口,就看到几位姨太太,也各自拿了礼物,去看方小姐。 顾轻舟就知道,昨晚叶督军临睡前去探望方小姐,又给府上的女人们下了一剂猛药,让她们全部坐立不安。 进去的时候,叶姗已经在了。 顾轻舟露出了笑容。 方小姐坐在沙发上,一条腿不能动,表情却是柔婉的,丝毫没有惊讶或者不悦。 谁送她礼物,她都道谢。 顾轻舟坐了不过五分钟,见其他姨太太们纷纷来了,就起身告辞。 她以为,精明果敢的叶姗会跟她一起走,不成想叶姗竟然一动不动。 原来,只有顾轻舟才是那个事不关己的人。 “方小姐,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顾轻舟笑道。 她站起身,四姨太也忙道:“方小姐,您好好养伤,我回头再来看您。” 说罢,四姨太也要走。 顾轻舟下了楼梯,就听到四姨太喊她:“顾小姐。” 顾轻舟停下了脚步。 四姨太笑盈盈道:“顾小姐,去我那边坐坐好么?我自己新做了月饼,想请您尝尝。” 顾轻舟还需要用到这些姨太太们,自然乐意,道:“好,多谢四姨太。” 她们俩往后院去。 到了四姨太的院子,四姨太拿了月饼款待顾轻舟,同时说话的时候,话里有话。 顾轻舟没听明白,就沉默不动声色。 “顾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四姨太绕了半晌的圈子,终于要露出真意图,压低声音道。 “您说。”顾轻舟也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第897章 男人和小女孩 第897章 男人和小女孩 四姨太坐到了顾轻舟旁边,小声对顾轻舟道:“方小姐肯定是要进门的,昨晚督军在她这边逗留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 叶督军年富力强,在一个成熟端庄的女士房间里逗留那么长的时间,再没脑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方小姐自己说,她娘家是财政部的,那就是总统的亲信。有钱、有权,年纪也不小了,还有谁比她更加适合督军? 什么遇到了土匪扭伤了脚,不过是借口。督军利用这样的谎言,来试试府上众人对方小姐的态度,好一一为方小姐排忧解难。 太原府附近,好几年都没有闹过匪患。不是督军治下有方,而是富商们早已和土匪达成共识,过路交钱,两下相安。 外地人进了太原府界内,一定会收到这样的消息。提早预防。方小姐出门,不可能没防备的,她都从北平过来了,可见防备之充足,怎么会折损在太原府?” 一件件,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四姨太是读过书的,这点顾轻舟知道。 只是,这么快就听到了消息,而且把方小姐的来意说得如此清楚,顾轻舟总感觉不简单。 她略微笑了笑,心想:这个督军府,外有恶狼家有凶虎,真真不简单。 顾轻舟不接话,只是听四姨太徐徐道来。 “顾小姐,若说最不想新太太进门的,绝不是我们,而是两位小姐。三小姐招婿,这一辈子就不会离开娘家了。 有没有继母,继母是否给她生一个弟弟来继承家业,三小姐不会不操心的。您是三小姐的恩师,您肯定也会替三小姐操心。”四姨太又道。 顾轻舟这才点点头,态度明确:“当然要操心了。” “顾小姐,我也操心。不止是我,我们这七位前后差不多进门的,谁不想先生下儿子,独得恩情?哪怕做不了太太,做个管事的姨太太,也不错啊。”四姨太继续道。 她一副精于谋算的样子。 然而,顾轻舟看到了她眼底的疲倦。 她似乎是耐着性子,表演一个钻营的人。 而且,看她的面色 顾轻舟很想给她把把脉,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问题,却又不好贸然行事。 “四姨太想做后院第一人?”顾轻舟问道。 四姨太笑了笑:“谁不想呢?” 一语道尽。 顾轻舟端起茶盏,抿唇笑了笑。 她再次观察四姨太的神色。 四姨太略有躲闪。 顾轻舟心中嘀咕,不知缘故,总感觉此事不简单。 想要让顾轻舟和叶妩把方小姐赶出去,不准叶督军娶妻,这种事在从前会被批判,可如今的世道,早已没了这些顾忌,女人们为自己着想的思潮汹涌。 姨太太们不考虑才可疑。 从这方面来说,四姨太的话,也没什么大错。 顾轻舟却总感觉不太好。 她什么也没答应,就借口有事,先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下午的时候,顾轻舟去接叶妩放学。 叶妩一见到顾轻舟,就跟她道:“老师,我早上差点死了。” 顾轻舟被她说得心头一跳,问:“怎么回事?” 叶妩道:“我的司机宿醉未醒,车子差点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顾轻舟愕然。 接送叶妩的司机也敢酗酒,这是不要命了吗? 虽然此事跟方小姐和四姨太都扯不上关系,顾轻舟却觉得有根线在牵扯这件事。 “然后呢?”顾轻舟问。 “有个人路过,把孩子抱起来,他自己擦伤了些。车子撞坏了,司机也一脑袋血,我坐在后面没事。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晚上交给父亲处理。”叶妩道。 如果顾轻舟不来接叶妩,叶妩就打算和康暖一起回去,请康暖的司机送她。 顾轻舟竟然来了,叶妩很惊喜。 “那个小女孩没事吧?”顾轻舟又问。 叶妩道:“我下去检查了她,也被地面擦伤了胳膊肘,出了点血。副官会处理的。” 顾轻舟了然点点头。 没人受伤就好,没有孩子受伤也很好。 叶妩道:“我一上午心慌得厉害。要是没那个男人跳出来,司机就要从小女孩身上碾过去。” 顾轻舟道:“没事的,别自己给自己压力。” “真的,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我真吓坏了老师。”叶妩道。 顾轻舟就揽住了她的肩膀。 叶妩的精神,半晌才安定下来,又问顾轻舟:“今天方小姐她” 念念不忘的,还是方小姐。 顾轻舟笑道:“方小姐还在养病。照这个架势,她只怕是养不下去了。” “为何?” “你们一个个的,姨太太们,甚至还有你姐姐,全部围在她那边,她承受得压力多大啊。如果我没有猜测,你大姐估计都会回来看她。”顾轻舟笑道。 叶妩说:“很有可能。这种大事,大姐总要关心下。” 叶家上下这就认定了,方小姐是要嫁给叶督军的。 她们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的? 为什么顾轻舟就没这么敏锐? 当初阿蘅在的时候,也有可能会跟叶督军联姻,就没见叶家那些女人折腾阿蘅啊。 她们对方小姐的敌意,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轻舟也问了叶妩。 叶妩道:“就是感觉啊,我父亲喜欢她那样的。容貌不错,家世不错。门当户对的,有什么不好?” “你们就没想过,方小姐比你大姐还小些吗?你父亲都可以做她爸爸了。”顾轻舟道。 叶妩说:“可是我父亲乃一方督军,难道他也要去娶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人吗?” 顾轻舟哑口无言。 女人的感觉很准,顾轻舟决定拿出五成的信任——信任叶家女人们的猜测不会错,方小姐真的要嫁给叶督军了。 当然,另外五成的怀疑,她仍保留。 车子到了督军府,叶妩校服也不换了,直接去找自己的副官。 副官送那个受伤的男人和小女孩子去了医院,叶妩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摔断骨头什么的。 副官道:“没有,三小姐,他们都没事,全是擦伤。” 然后,副官又说,“是属下亲自送那位小小姐回家的,这是她家地址。她是去上学的路上,被汽车差点撞了。” 叶妩接过了地址。 她认真收起来。 顾轻舟问:“你想起看那个小女孩子?” “对,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去看看她。”叶妩道。 顾轻舟心中倏然一凛,没由来感觉奇怪,道:“我陪你去吧。” 第898章 气炸的叶督军 第898章 气炸的叶督军 女人都喜欢结伴而行。 顾轻舟主动提出陪叶妩去,叶妩自然是高兴极了。 “那好,我们明天晚点出门,大概九点半去她家。若是太早了,人家还没有吃完早饭,不礼貌。”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可以。” 叶妩又留她在督军府吃晚饭。 佣人说:“三小姐,大小姐和姑爷、童宝回来了。” 童宝是她大姐的儿子。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是哭笑不得。 “老师,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叶妩笑道。 顾轻舟笑了笑。 她们去看了眼叶大小姐叶妍,果然被叶妍拉着问了很多方小姐的事。 “我发了电报给北平的挚友,确认了方小姐的身份,甚至还有她的照片,她的确是财政部次长的女儿。她有四个妹妹,都结婚了,最小十七岁的,上个月也结婚了,独独她”叶妍叹了口气。 顾轻舟始终含笑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叶妍还问顾轻舟:“你觉得她这次,是来跟我父亲结婚的吗?” 顾轻舟道:“估计不是。” 叶妍和叶妩都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道:“假如是结婚,就应该督军去北平接她,方家也会送嫁,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的。”顾轻舟道。 叶妍仍是不放心。 顾轻舟打了个哈欠。 她原本不想理会这些事,却又感觉叶家女人的不安有点反常,怕有的人借助这件事做幌子,行不轨之事。 哪怕再乱遭,顾轻舟也要打起精神。 她听叶妍说了半晌,没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反而是自己哈欠连连。 “大姐,我们先回去了,饭还没有吃你。”叶妩道。 顾轻舟总算跟叶妩逃离了。 顾轻舟也不打算吃饭了,直接回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淡淡的玫瑰清香。 蔡长亭立在走廊上,一袭黑衣,完全看不清楚身形,只有眉眼秾艳,被暗淡的灯火映衬着。 顾轻舟笑道:“长亭,你回来了?” “是。”蔡长亭道,“你的风寒痊愈了?” “早就好了。”顾轻舟笑道,“风寒发起来厉害,不过不伤性命。” 她又问蔡长亭,“这次是忙什么去了?” 蔡长亭道:“是将军的一些事。” 顾轻舟哦了声。 蔡长亭又问:“听闻督军府的宴席,很是有趣么?” “挺有趣的。”顾轻舟道,“不用我说,你一定已经打听清楚了吧?” 蔡长亭笑笑。 他送顾轻舟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顾轻舟到了之后,立在门口等蔡长亭先走。 翌日,顾轻舟早早起床。 平野夫人派了人请她,希望她今天能去康家走动,顾轻舟就说有事,没有去见她,而是先去了叶妩那边。 和叶妩吃过了早饭,去看了昨天差点被撞的小女孩子。 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已经启蒙了,每天早上都是自己去上学,很听话。 她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了皮,医院也配了药。 “三小姐,您太仁心了。小孩子自己过马路,挡了您的车,您还这样关切她”小女孩子的家里人很感激,不停向叶妩道谢。 叶妩有点不太好意思。 说了半晌的话,留下了礼物和五块银元,叶妩要告辞。 她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力车停了下来,有个英俊的男人下了车。 看到叶妩,他略微吃惊,同时也往旁边站了站,似乎不打算攀交。 叶妩却认识他:“你就是昨天救人的那位先生?” 对方这才走过来,道:“叶小姐您好,昨天是我唐突了,惊扰了座驾。” “没有这样的话,是我的车子差点撞了人。”叶妩笑道,“多谢你仗义出手。” 女孩子的父母送叶妩出来,也笑着和这位年轻人打招呼,昨天就是他和叶督军府的副官一起送小女孩回来。 “甘先生,您也是来看孩子的?”女孩子的母亲问,口吻非常亲热。 年轻人道是。 叶妩就问:“敢问先生大名” “叶小姐,我叫甘中衾,是一命教员,在公立小学任教。”年轻人笑道。 叶妩颔首,又问他:“甘先生,您受伤了没有?昨天见您胳膊不停流血。” “我也是皮外伤。”甘中衾道。 他态度还不错。 顾轻舟站在旁边,不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发现什么。 只是回去的路上,顾轻舟把最近叶家的所有人都串联了起来。 事情越是杂乱,就越是危险。 “方小姐、四姨太,今天的甘先生和小女孩,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到底在忧心什么?”顾轻舟问自己。 见小女孩无事,甘先生也没事,叶妩就去学校了。 顾轻舟送完了她,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刚到家,平野夫人又派人找她。 顾轻舟故意躲避,就去了叶督军府。 刚路过客房,顾轻舟就听到了叶督军的骂声:“一个个都不安分!既然都有心思,明天就全部离开督军府,自己活动去!” 女人们哭成一片。 她们天天去烦方小姐,终于被叶督军知道了。 叶督军不仅丢脸,而且恼怒。 顾轻舟想要赶紧离开,却发现前后五百米都是空地,她现在跑的话,被叶督军发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叶督军气哄哄的出来了。 看到了顾轻舟,他略微一愣:“你也是来看方小姐的?” 顾轻舟道:“不是。” 叶督军却认定了她是,眉眼一沉,冷哼一声走了。 他身后,还有追出来的姨太太们。 这些姨太太们发现,叶督军连大小姐和二小姐都骂了,独独没有骂顾小姐,全部看着她,希望她能去督军面前替她们辩解几句。 她们以为,这是叶督军善待顾轻舟,却不知这是生疏的缘故。 自己的女儿和妾室,怎么骂都可以;无缘无故骂一个路过的外人,就失了督军的体面。 “顾小姐,我们真冤枉啊” “顾小姐,督军是不是生气了?您帮我说句话吧。” 就连叶姗也出来了。 “阿蔷,那什么” 顾轻舟只感觉脱不了身,就笑道:“我是来找四姨太的,昨天问四姨太要做月饼的食谱,我来过取。” 四姨太也松了口气,道:“顾小姐,您跟我来。” 第899章 祸水东引 第899章 祸水东引 叶督军气炸了。 叶妩都感觉到了,叶督军连她都迁怒。 方小姐执意要搬出去住,叶督军就道:“我答应过你父亲,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受伤是我失责在先,岂能再叫你受气?” 叶督军很坚持。 方小姐性格绵软,虽然如坐针毡,倒也没有再提出搬出去的话。 叶督军派人把叶姗和叶妩姊妹叫到跟前。 “如果三小姐的老师顾小姐在,也叫她一起过来。”叶督军吩咐副官。 正好顾轻舟在。 顾轻舟是被叶妩打电话叫过来的,因为叶妩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恐惧。 “顾小姐,督军也请您。”副官如实道。 顾轻舟脚步缓慢。 她故意拖延了在路上的时间,才把思绪理清楚了。 一见到叶督军,顾轻舟就问:“督军,方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吗?” 叶妩和叶姗紧张看着她。 这么直接问,会死人的啊。 督军已经很生气了。 叶妩赶紧往前一步,若是督军发怒,她可以挡在顾轻舟面前。 不成想,叶督军并未生气,摆摆手让三个人都坐下。 叶妩和叶姗面面相觑。 顾轻舟则率先坐下。 叶督军这才道:“你们都很想知道方小姐的身份,为何不主动问我?” 叶妩低了头,叶姗也沉默。 叶督军又道:“尤其是你,阿姗,你可是家里后院的管事者,这点小事你都弄不清楚,还搞得家中人心惶惶?” 叶姗也低了头,咬唇不敢多言。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开口,叶妩就也沉默闭紧了嘴巴,等叶督军把这股子怒火发泄完。 叶督军骂完了叶姗,就就开始骂叶妩:“你不好好念书,成天把事情放在这些小事上。我请顾小姐辅导你功课,不是教你八卦的。” 叶妩也低垂了头。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打破沉默,说:“督军,您别太生气了,阿姗和阿妩也只是想知道,您到底会不会跟方小姐结婚。” 叶督军道:“暂时还没有谈到这个话题。” 叶妩和叶姗错愕看着叶督军。 如此说来,方小姐真的是 “事情不是你们所想象的,我跟方小姐的关系也不是你们看上去那么简单。”叶督军道。 他的两个女儿,脸色更差了。 叶督军明明在说军国大事,他的两个女人却想成了男女苟且。 没那么简单在她们心中,也变成了感情的复杂。 叶督军啼笑皆非,不过也意识到了,方小姐的到来,真给家里添了巨大的压力。 这压力到底从哪里来的? 叶督军的两个女儿当局者迷,故而叶督军看向了顾轻舟。 他轻咳了声:“阿姗,阿妩,你们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跟顾小姐说。” 叶姗微讶。 叶妩则不敢违逆,站起身道:“父亲,我先出去了。” 她们离开之后,叶督军这才叹了口气,问顾轻舟:“顾小姐,您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顾轻舟道:“不知,只有有一股焦躁的情绪在迷茫,却不知道是谁先引发的。” “为何会有这种焦虑?”叶督军又问。 这个,顾轻舟倒是明白几分。 “第一,督军您亲自抱方小姐回来,这点暧昧被无限放大。”顾轻舟道。 叶督军解释说:“难道我要让副官抱方小姐吗?她腿摔伤了,又是夜里,总不能让她受伤了走夜路。” 不能让副官抱,就意味着,方小姐真有可能嫁给叶督军。 这点信号,足以让整个督军府的内宅振奋了。 顾轻舟不知叶督军如何考虑的。 “所以啊,大家都知道,方小姐对您来说,不同寻常。”顾轻舟说,“至少,她有可能做您的女人。” “就这样?这点小事,就让她们惊惶成这样?”叶督军不敢置信。 顾轻舟道:“不,真正的惊惶,是有一个人拜访了方小姐之后,再传开的。方小姐为人冷静又端庄,在女人看来,这种人深不可测。 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即将要做自己的主母,而且深得督军您的欢心,娘家又显赫,您再想想,这背后的恐慌到底有多大?” 叶督军倏然就明白了。 他微微蹙眉。 这个瞬间,他怀疑了很多人。 顾轻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您不必派人去查,我已经知道了,第一个去看方小姐的,是阿姗。” “阿姗?” “阿姗出来的时候,表情凝重,其他姨太太们肯定过度解读了她的表情,然后全部去拜访了方小姐,后果可想而知了。”顾轻舟说。 然后,这种情绪在府上蔓延,“您当天晚上又特意去看了方小姐,这又为恐慌添了一把柴禾。” 叶督军神色更加凝重,剑眉紧锁。 顾轻舟慢慢端起茶,轻轻饮了一口。 叶督军这时候也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问顾轻舟:“你觉得,有个阴谋正在酝酿?” “当然啦,否则哪有这么多事?”顾轻舟笑了笑。 “谁是主谋?”叶督军又问。 这个顾轻舟就不知道了,她至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摇摇头。 叶督军站起来,缓缓踱步。 他突然道:“顾小姐,去花园子里散散步,如何?” 顾轻舟失笑:“督军,现在整个太原府都知道,我跟平野夫人的关系没那么深,我是顾家养大了,而且嫁给了司行霈。 您想要祸水东引,把女人们的注意力分散到我身上,再浑水摸鱼,找出挑事的人,这么做既缺德又没什么效果。” 叶督军哈哈笑起来。 虽然被顾轻舟骂了,他心情却不错。 顾轻舟总是能一下子就抓到重点。叶督军和她谈话,从来没有隔阂,交流很顺畅。 “你可有办法?”叶督军问。 顾轻舟道:“暂时还没有很好的办法,不过您愿意给我一些权限的话,我应该可有帮你查清楚的。” 叶督军就问她,需要什么权限。 顾轻舟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不过,先跟您讨个口谕,家里人暂时听我的安排就是了。” 叶督军点点头。 他也想看看,家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同时,他也没打算把方小姐挪出去。 顾轻舟和叶督军谈了整整两个小时,叶姗和叶妩都焦虑等待着。 第900章 引蛇出洞 第900章 引蛇出洞 叶妩和叶姗等了两个钟头,心都等得焦灼了。 “父亲会跟阿蔷谈什么?”叶姗问叶妩。 叶妩道:“我的老师不叫阿蔷,那是她当初不能透漏身份时,随便用的代称。二姐,你叫她轻舟吧,她喜欢别人叫她轻舟。” 叶姗颔首,又说:“我以前就觉得,她很有骨气。现在的人,恨不能挖空心思跟洋人沾上关系。 轻舟是平野四郎的养女,这在太原府算是地位不错的,她却总是固执纠正,她不姓平野。” 叶妩心中暖融融的。 旁人夸她老师,比夸她自己更让她高兴。 “老师说了,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风骨,她就是如此做的。她从不忘记自己的祖宗,她也总说自己是汉人。”叶妩与有荣焉。 她们谈论顾轻舟,就暂时把焦急的心绪压下了。 叶姗又提起了顾轻舟的感情。 她的两次婚姻,虽然不能成为攻击她的利器,却也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叶姗挺好奇的:“她真的是在司家就跟司行霈勾搭上了吗?” “谣言为了污蔑她,什么不会说?”叶妩既不想撒谎否则,也不想告诉叶姗,故而她偷偷换了概念,“你看看司家对她和司行霈的婚姻的态度,就知道了。” 叶姗点点头。 顾轻舟和司慕的离婚,办得挺漂亮的。 能拿到赡养费,还有报纸公开为她澄清,登报离婚,可见她做得不错,司家对她是怀着好感的。 然后,她和司行霈结婚时,司督军和司慕都去了。 可惜,司慕就死在那边了。 这场婚姻被人诟病,就是从司慕的死开始的。 任何人的婚姻,添了这样的血案,都会被人说一辈子的。 叶姗挺为顾轻舟可惜的。 她感叹道:“若是没有司行霈,轻舟会嫁给咱们的父亲吗?” 叶妩一愣。 叶姗想了想,顾轻舟若是成了她的继母,她道是丝毫不介意。 这种信任感,让叶姗打消了对继母的抵触。 她偷偷问叶妩:“你觉得,父亲喜欢她吗?” “父亲把她看得和我一样,若是喜欢,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叶妩肯定道。 叶姗就知道,自家妹妹对这种猜测很抵触。 叶姗就不再多言了。 顾轻舟和叶督军谈了两个小时,她出来的时候,叶姗和叶妩围了过来,问她如何了。 “父亲怎么说?”叶姗问,“他骂你了吗?” “没有,督军说,府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才让恐慌在府上蔓延。再说了,他想要结婚是很正常的,这种情绪原本就不应该存在。”顾轻舟道。 叶姗和叶妩有点泄气。 她们最想知道的,就是叶督军对方小姐的态度。 “有没有说把方小姐搬出去?”叶姗问。 顾轻舟摇摇头。 叶姗一脸失望的走了。 顾轻舟却跟叶妩附耳,说了几句话。 叶妩听了,情绪微动,已经做到了不动声色,点点头。 旋即,顾轻舟和叶督军密谈了两个小时的话题,就在督军府传开了。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几分。 有两位姨太太,还到叶妩的院子里,拜访了顾轻舟,问顾轻舟:“督军他还生气吗?” “这个我哪里知道呢?”顾轻舟笑道。 她从叶家离开了。 接下来三天,顾轻舟带着自己的师弟二宝,去拜访了康家。 康家老太爷接待了她,顺便提出让康晗拜顾轻舟为师。 顾轻舟有点意外。 不过,叶家的事尚未落定,顾轻舟暂时还没有心思收徒。 “老太爷,九月初再说好吗?我最近有些忙,心思定不下来,还没想好这件事。”顾轻舟笑道。 康老太爷道:“这个自然了。顾小姐,晗晗聪明又勤奋,你可别错失良才。” 顾轻舟点头:“我会考虑。” 她觉得事情顺利得有点可怕。 平野夫人这才让她结交康家,意思是把手伸入康家内部。 还有什么比收了康家小姐为徒更适合呢? 顾轻舟知道,康家这是看中了她的医术。 如今还想学中医的,顾轻舟都很感动,故而她要思量下,如何收一个中医徒弟,同时又不至于和康家牵扯太多。 她从康家出来,也把此事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笑道:“看看,人还是得有点本事。轻舟,你的医术真不错。” 蔡长亭道:“夫人,当年若不是您见轻舟身体不好,把王治放在她身边,她也没这么好的医术。” 顾轻舟笑了笑。 他们一唱一和的,这么明显,顾轻舟自然懂得。 “往事就莫要再提了。”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说:“夫人,您见过顾圭璋吗?” 平野夫人眼底,划过几分情绪。略微酝酿了下,她道:“见过。” “您觉得他为人如何?” “那时候他还年轻,只怕没那么市侩。”平野夫人感慨道。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三天之后,顾轻舟才重新去了叶督军府,问叶妩进度。 “老师,您猜测得果然不错,那位姓甘的老师,我果然又遇到了。是我跟同学们放学之后去买书,在书局遇到了。”叶妩道。 那位姓甘的,就是上次叶妩的汽车差点撞到的那位。 他的身份没什么可疑,就是小学教员,教任两年了,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意料之中。”顾轻舟道,“你还是会遇到他的。记住了,他救了那个女孩子一命,让你免于流言蜚语,你要感激他。” 叶妩颔首。 “再遇到他,和他单独聊聊。”顾轻舟说。 叶妩说知道了。 顾轻舟道:“那我再去问四姨太要点食谱吧,上次月饼的食谱很好。”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就和叶妩,一起去看了四姨太,顺便问她食谱。 四姨太很高兴:“三小姐,顾小姐,您二位若是赏脸,我给你们做几道菜吧?” “好,有劳姨娘。”叶妩高兴道。 四姨太的厨艺,的确是很好,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弄了满桌的菜,而且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四姨太,你这可是下了苦功夫啊。”顾轻舟笑道打趣她,“你会不会想巴结三小姐?” 这种打趣的话,不成想四姨太真的接了:“是,我真的很想巴结三小姐。” 顾轻舟和叶妩的脚,在桌子底下碰了下,彼此心知肚明,脸上却全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第901章 毛衣 第901章 毛衣 顾轻舟和叶妩留在四姨太的院子,吃了四姨太的佳肴。 而四姨太自己,进食则比较少。 她不时跟顾轻舟和叶妩说话,来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没办法留意到她食欲不振。 她自然不敢在督军府下毒,况且普通的毒药或者媚药,顾轻舟都能分辨出。 顾轻舟吃得香甜,叶妩就无所顾忌。 “今天的面很劲道。”顾轻舟对四姨太道。 四姨太说:“这是新来的厨娘揉的,督军和两位小姐都喜欢。” “是的。”叶妩笑着说,“老师,这满桌子的菜,怎么你独独爱吃面?” 顾轻舟也笑起来,然后一一夸奖了四姨太的菜。 到了这里,话题差不多就可以铺开了。 四姨太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道:“三小姐,顾小姐,我我可能怀孕了,你们能陪我去医院看看吗?” 叶妩错愕。 顾轻舟心中早已明了。她之前看四姨太的面色,就觉得她有怀孕的征兆。 七位姨太太,几乎是同时进门的,时隔几年了,独四姨太先怀孕,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啊? 那其他的六位姨太太,被四姨太衬托得越发无能。 同时,她们也担心四姨太做主母,压在她们头上。 若是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嫁给叶督军,她们也能接受,却独独不能接受平等身份的姨太太突然高升。 人都会嫉妒自己同等地位却攀升的人。 这样的嫉妒怒焰,足足有六份,完全可以吞没四姨太和她的孩子。 她的坐立不安,来源于此,顾轻舟和叶妩都能理解。 只是 顾轻舟习惯了警惕,她仍保持着自己的惯性,没有全部相信。 “这是好事啊,四姨太。”叶妩心情极好。 若是四姨太能生下儿子,父亲又娶了方小姐,这样的话,可以把四姨太的儿子交给方小姐养。 方小姐为了不被世人唾骂,必定会好好照顾四姨太的孩子。 四姨太、方小姐和儿子,三方面牵制,内院会处在一种稳定当中。 也许,叶妩就可以离开家门,嫁出去了。 她还有两年,这两年里她都可以拒绝招婿。 “四姨太,你告诉督军了吗?督军会非常高兴的。”叶妩笑道。 四姨太却满面泪痕。 顾轻舟意料之中,见她这般卖力表演,就露出了关切:“你怎么了四姨太?” 叶妩也问:“四姨太?” “我害怕。”四姨太哭着道,“真的,我提心吊胆。督军常年在驻地,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而且大多数都在前院。 再说了,后院的事,男人真能明白多少?我这心里乱糟糟的,怕孩子没生下来,母子俩都没命。” 叶妩看顾轻舟。 顾轻舟就给她递了个眼色。 叶妩走到了四姨太身边,握住了四姨太的手:“四姨太,我和我二姐,都希望尽快有个弟弟。父亲给我们姊妹俩的嫁妆,已经是定好的,有了弟弟也不会减少我们的份例。 有了弟弟,我和二姐就多一分自由,少一分责任。所以呢,我和二姐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四姨太,你大可不必费周章,直接告诉我即可。有我在,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有事。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告诉我。” 四姨太眸子湿漉漉的,似只受惊的雀儿,怯生生道:“我想搬到别馆去养胎,家里乱哄哄的,又是军事重地,我” 她怕家中血孽太重,小孩子承受不住。 “好,我答应你。”叶妩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四姨太大喜。 她问叶妩:“要告诉督军吗?” 叶妩问:“您暂时想说吗?” 四姨太眼珠子微微转了下,道:“不如等三个月之后,胎位彻底安了,再告诉督军如何?万一有个闪失,督军会失望。” “可以。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您说什么都对。”叶妩道。 出了四姨太的院子,叶妩低声问顾轻舟:“老师,我这样做合适吗?” “合适,听我的没错。” “这么大的事,真的不先告诉我父亲吗?”叶妩又问。 顾轻舟道:“告诉你父亲,就先会乱了阵脚。” “可” “督军托付我处理方小姐带来的惊恐,安定督军府,并且给了我一些权限。我到时候就说,四姨太的事,还是方小姐带来的影响,督军不会生气。”顾轻舟道。 叶妩仍在沉吟。 四姨太是怀孕了啊。 拿着怀孕的女人去冒险,万一失手,父亲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 “阿妩,我不会失手。”顾轻舟笑道,好似她能听懂叶妩的腹语。 叶妩这才展颜一笑,把心思收起来。 她们果然没有告诉叶督军。 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有女佣偷偷塞了个纸条给她。 顾轻舟微讶,打开纸条,上面写了个地址。 这是司行霈的字。 顾轻舟收起来,笑笑去了督军府后面的茶楼,那边都是她的情报人员在经营。顾轻舟一直让他们蛰伏,故而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也不知情。 司行霈偶然会来。 “我要回趟平城了。这次回去,是为了和云南合兵,要拉练千里,只怕没有一个月回不来。”司行霈道,“等我下次回来,也许就要下雪了吧?” 顾轻舟道:“下次回来,就是九月下旬真有可能” 司行霈说:“那我回来陪你赏雪。” 顾轻舟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让我给你打一件毛衣呢。” “你给我打了一件。”司行霈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来。 往事很久了,久得成了一些无关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泛出破旧晦暗,有点不清晰了。 “不是没打完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了笑:“我和你这一生,难道就完整吗?轻舟,我做的孽太多了,十全十美我不敢追求,怕适得其反。” 他追求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结果出事了。 他想给她一个无忧的生活,惹了保皇党,如今他们分割两方。 这几件大事,让司行霈心生胆怯。 他的毛衣,缺少一条小臂,没有打完整,这是一种缺陷的美。他拥有了整件毛衣,小小的缺失为何非要弥补? 就像现在,他能在他的轻舟身边,何必非要天天黏在一起? “我喜欢有点缺陷的东西。”司行霈笑道,“你给我的毛衣,就是最好的,不需要再弥补。” 第902章 不难堪吗 第902章 不难堪吗 顾轻舟心中,滋味莫名。 司行霈从来不畏手畏脚,他是个连天都敢捅一捅的混蛋,却独独在顾轻舟面前,患得患失。 “你心安就好。”顾轻舟道,“正好我也不太会打毛衣。上次那一件,耗尽了我大半年的功夫。” 司行霈笑起来。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啄她的唇。 从她唇上碾过,他道:“我尽快回来。” 顾轻舟嗯了声。 她搂住了司行霈的腰,紧贴着他的胸膛。 年少不知离别苦,方知滋味,却被相思累。 司行霈则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低声亲吻了下她:“舍不得我?” “嗯。”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了起来,心情极好。 “会有危险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摇摇头:“没有,哪有什么危险?昆明已经收服,云南正在逐渐稳定,有了云南的应合,联合会轻松很多。” 顾轻舟嗯了声。 她又说:“大事重要,别囿于儿女情长。你也知道,你和叶督军是有盟约的,叶家会照顾我。” 她贴得更近,“我也会照顾自己的。” 司行霈说:“是,轻舟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女人。” 顾轻舟莞尔,说:“你又巴结我!” “我要天天巴结你。”司行霈道,“我自己的太太,我不巴结怎么行?” 顾轻舟心情莫名其妙好转了几分。 她和司行霈分开。 刚走出茶楼,她就看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坐在一楼。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旁边卖唱女子的婉转声调。 司行霈已经从后院离开了。 瞧见这架势,顾轻舟心中并无太多的惊讶。 她眉目含笑,走向了蔡长亭。 “请坐。”蔡长亭似乎才看到她,笑容里却无半分惊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 她抿了一口,问:“你何时爱到这里喝茶的?” “也就是五月份左右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家当,这茶楼,还有茶楼里的人。夫人是什么意思?想要收回去吗?” “夫人说,狡兔三窟,这是聪明人的作法。轻舟是聪明人,夫人不想把你调教得变蠢。”蔡长亭道。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早年就计划好了来太原府。 他们亲自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但过来之前,肯定做了好几年的周密安排。 而顾轻舟的探子,都是从军政府临时启用的,他们被蔡长亭发现,并不丢人。 蔡长亭不知道,顾轻舟才会吃惊。 “那多谢夫人了。”顾轻舟笑了笑,“这是和司慕结婚得到的。一场婚姻,只赚了这些。” 蔡长亭的脸,被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映衬着,面颊宛如细瓷白皙,双眸明媚,熠熠生辉。 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他笑道:“轻舟,你把婚姻当生意做?” “和司慕的婚姻,就是生意呀。”顾轻舟道,“而且,这是司慕提出来的,他自愿和我签署了协议。” 蔡长亭又微笑。 笑容却添了莫名其妙的味道。 既然被发现了,顾轻舟也不躲躲藏藏,这些情报人员,最多给司行霈暗中传个信,没办法窥探到蔡长亭的秘密。 顾轻舟道:“长亭,我的人不堪大任,你能否借些人给我用?” “你想用我的人?”蔡长亭表情似乎很刻意,尽可能让顾轻舟读懂,“不怕我使坏么?” “不会的,我可是你们的筹码。没有皇家血脉,你们就算有再多的人脉和金钱,也没有复国的噱头。”顾轻舟笑道,“所以呢,你不会害我,至少暂时不会。” 蔡长亭略微抿唇。 他轻轻撩拨了浮叶,喝了一口清茶。 然后他问顾轻舟,“想要做什么?” 顾轻舟道:“帮我查一个人。他叫甘中衾,是小学教员。” 蔡长亭嗯了声。 “君子协议,查到了别告诉夫人。”顾轻舟笑道,“事后,我们再说话。” “好。”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来报答你?”顾轻舟又问。 “我希望你能叫夫人‘额娘’。”蔡长亭道。 “我有母亲。”顾轻舟笑了笑,“我的母亲有李妈,她养育了我;我的母亲有孙绮罗,她给了我身份地位,让我有归属感;我的母亲还有颜太太,她给我撑腰,给我母爱。 我已经有三位母亲了,身份、养育和母爱,大概就是母亲能给孩子的,我都有了。长亭,错过了就赶不上了,夫人懂这个道理,所以她从来不催促我。” 蔡长亭略微抿唇。 顾轻舟就站起身,问他:“回去吗?” 蔡长亭嗯了声。 回去的路上,顾轻舟打趣蔡长亭:“你是不是天天监视我和司行霈?” 蔡长亭不言语,表情也不变,依旧是满脸的温柔。 “我们夫妻行事的时候,你也看着,不尴尬吗?”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的温柔,似乎有了点裂痕。 司行霈什么都知道。 顾轻舟如今的性格,有了司行霈的无耻,她从前不会这样说话的。 司行霈的痞性,似乎传给了她。 “我听到过程渝的,真的很难堪。”顾轻舟又道,“你呢,有什么感受吗?” 蔡长亭的温柔收敛,面无表情走在阳光下。 八月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像千年难以融化的冰。 他身上的阴霾很重。 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她继续往回走。 快要走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时,蔡长亭终于开口了,声音也平缓,道:“我没有听得那么真切过。不过,应该是好戏,可惜我离得远。下次,我可以离得近点观摩。” “不好吧,这样有点变态。”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了。 他抬脚,先迈入了大门。 刚走到门口,就有几个日本人出来。其中就有军官。 看到蔡长亭,他们叩靴行礼,称呼道:“长亭先生。” 语气很恭敬。 蔡长亭则是略微颔首。 这几个人等他们走过来,这才抬起头离开。 顾轻舟似乎没看到,直接往里走。 接下来几天,到处都很安静。 程渝很安静,和高桥荀厮混得更加热切;平野夫人很安静,没有催促顾轻舟快点行事;叶督军府也很安静,女人们再也不敢去看方小姐。 只有叶妩,不太安静。 她再次遇到了那个叫甘中衾的教员。 对方每次都是恰好出现,同时又不会刻意套近乎,表现得完美无缺。 同时,四姨太也着急问:“顾小姐,托您的事” “我要选一处幽静的别馆,既不能里督军府太远,也不能太近。”顾轻舟回答她,“再等两三天,安置好了你就可以搬过去。” 第903章 绑架 第903章 绑架 顾轻舟答应了四姨太。 叶督军府也安静了不少,女人们都怕叶督军发火。 方小姐依旧在客房养病。 直到蔡长亭拿到了甘中衾的资料,顾轻舟这才放心了。 “轻舟”蔡长亭似乎有话说。 顾轻舟冲他摆摆手:“别告诉夫人,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还给你。” 蔡长亭道:“好。” 他信守承诺。 亦或者说,他不在乎顾轻舟正在做的事。谁要倒霉,都跟蔡长亭无关。 他甚至问:“我能替你们开车吗?” 顾轻舟眼波微转,道:“不行的,你是男人,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蔡长亭感觉,顾轻舟好像在钓鱼,刻意甩开保护她的人。 以身涉险,这是要干嘛? 不过,蔡长亭无所谓,转身离开了。 顾轻舟挑选好了别馆,派人去告诉叶督军,又不告诉叶督军到底做什么用的,只让叶督军信任她。 叶督军果然给了她极大的信任。 八月二十二日,四姨太正式搬离叶督军府。 她没有拿行李,似乎是跟顾轻舟出门,直接去了别馆。 到了黄昏的时候,佣人送了东西过来。 叶妩放学也来了。 “父亲最近大半个月不会回太原府,你先住下,等他回来的时候,你的孩子差不多就安稳了,到时候再告诉他,他只有高兴的份。”叶妩道。 四姨太大大松了口气。她道:“我再做顿好吃的,款待您和顾小姐。” 顾轻舟道:“不必了,四姨太,你是有身孕的人,别麻烦了。” 不成想,四姨太却很坚持,说做饭简单,不会伤筋动骨,况且她也要多运动,否则生出来的孩子不健康。 顾轻舟就不再多言。 四姨太进了厨房,很久都不出来,叶妩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顾轻舟亦然。 半个小时后,有个男人悄悄进了别馆,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推开了窗户,又去看了顾轻舟和叶妩。 推了推,两个人都昏睡了过去。 男人这才到了后院,对四姨太道:“成功了。” 四姨太握紧了男人的手:“那快走,督军府的人都知道我跟顾小姐和三小姐一起出门了,暂时不会找咱们,但明晚不回去,就会有问题了。” 男人却道:“你先走,我把她们捆起来,能拖延一点时间,我很快能赶上你。” “表弟,你别折腾了,快走。”四姨太道。 这个男人今年只不过十七岁,说是男人,其实还是个男孩子。 四姨太比他大三岁。 他们表姐弟从小就亲密,后来四姨太被叶督军看中,就进了督军府。 督军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七个女人几乎是同时进去的,谁也没资格,所以斗得厉害。 叶督军偏爱四姨太,这也为四姨太引来了无数的仇恨。 叶督军虽然强壮,心思却完全不在男女事情上,他忧心山西的稳定,忧心太原府的安全。 他常在驻地,回府的日子远不就不太多,哪怕是回来,也长连夜累牍,根本没空理会四姨太。 而且,可能是偏爱四姨太,怕其他姨太太们不平衡,叶督军对四姨太比较苛刻。 四姨太年轻的心,是热烈的,也是不安分的。 她也不想离开叶督军府的,可惜她没有把持住,和她表弟在她娘家的厨房里,有过一次不轨之事。 不过万幸的是,在那之后,叶督军去过她房里一次。 万一怀孕了,她也可以说是督军的孩子。 可惜了,她最近知道一个秘密——督军前几年受过伤,所以子嗣很艰难,谁第一个怀孩子,被怀疑不轨的可能性很大。 四姨太就知道,依照督军谨慎的性格,她很有可能会遭殃。 正好她表弟最近被朋友带着,去了趟赌坊,赢了一大笔钱。 为了生计,四姨太觉得,还是离开比较妥善。 如何逃离,四姨太计划了很多次,她原本没想今晚下手的。 不成想,她表弟迫不及待来了,打乱了她的计划。 “表弟,你不应该今晚下手的,偏你不听我的,太急切了。现在别管了,先走要紧。”四姨太道。 可她表弟却不管不顾。 他把四姨太塞上了一辆脚力车。 四姨太上了车,总感觉不太对劲,就对司机道:“我忘了拿钱包!” 车夫是她表弟找来的,问:“你没钱付?” “是。”四姨太道。 车夫骂了句晦气,这才把车子调回去。 车子回到了别馆后院,却见停了一辆汽车,好几个人正在搬东西。 四姨太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把顾轻舟和叶妩扛上了汽车;而她那个才十七岁的表弟,正在放风。 他不停的说:快点快点。 四姨太似乎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惊呆了。 “表弟。”她高声喊。 她表弟见状,吓了一跳,见她折回来,立马过来。 车夫也目瞪口呆。 有人从背后敲了车夫一闷棍,也扔到了汽车上。 四姨太想要大叫,已经被她表弟死死捂住了口鼻。 “别坏事,坏事的话我们不饶你!”她表弟恶狠狠道,然后也用力打了她的后颈。 四姨太眼前一片模糊。 她一直很信任自己的表弟,而表弟是个文静、善良、上进的好孩子,可现在这一幕,分明就是想要绑架叶妩和顾轻舟。 四姨太只是想为自己博一个生机,她没有想过害死顾轻舟和叶妩。 “不”四姨太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用力拉住了她表弟的手。 四姨太算是有点小聪明的。 她犯难的时候,正在考虑如何逃离,方小姐就进了府。 于是,四姨太利用方小姐的事,通过二小姐叶姗散步谣言。 所有的谣言,都是她误导了叶姗,让叶姗说出来的。 叶姗的话,姨太太们更加相信,所有人都觉得,方小姐心思深沉,只怕是个歹毒的,而且要嫁给叶督军。 督军府乱了,叶督军怒了。 她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搬出去,更加合情合理,叶妩为了保存她父亲的血脉,也会答应帮她。 一切都非常顺利。 四姨太是打算住三五天,等顾轻舟和叶妩放松了警惕,没人看守她时,她再偷偷溜走,谁知道她表弟今晚就过来了。 而且,事情完全出乎了四姨太的预料。 为何要绑架叶妩和顾轻舟? 第904章 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 第904章 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 顾轻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口中塞了粗布。 粗布酸臭,顾轻舟一阵阵犯恶心,偏无法挣脱。 她看到了旁边的叶妩,同样被五花大绑。 顾轻舟双手后靠,手脚也绑了起来,是半坐着的姿势。 她踹了叶妩一脚。 叶妩半晌才醒过来,口中不停的哼哼,却又无法发声。 车厢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楚,顾轻舟又推了叶妩一下。 叶妩差点大叫,却又在黑暗中转过脸,看清楚了是顾轻舟。 汽车很颠簸,开得比较快,不知要往哪里去。 “老师。”叶妩从嗓子眼里发出几个字。 顾轻舟再次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言语。 车厢里很暗,味道也奇怪。 顾轻舟看到,到处都是口袋,装了类似米和糠,空气里全是糠的粉尘。 隔着口袋,顾轻舟瞧见对面还有一个人,也陷入了昏迷,是叶督军的四姨太。 顾轻舟心中明了,她碰了下叶妩的脚。 叶妩看不见顾轻舟的眼神,只能感受到触碰,心中默默回想顾轻舟告诉她的信号。 此刻,顾轻舟是在告诉她,一切都在计划中。 车子猛然停了。 顾轻舟也很努力的,活动了手腕。 手腕的绳子编得很牢靠,顾轻舟也是学过军方绑人、松绑的手段,加上差点磨断了一根指甲,才把自己的绳子松了。 松了之后,她又把口中的阻塞拔出,活动了下牙关,很久才能合上,幸好下颌没有被捏下来。 她又去帮叶妩松绑。 “老师。”叶妩紧紧抱住了顾轻舟,跟顾轻舟耳语,“我们是不是太冒险了?我父亲知道后,肯定要打死我们的。” “无妨,没人敢伤害我们。”顾轻舟道,“再说了,我派了五十个人,一路跟随着。他们若是没动手,就意味着车子还没有出城。” 叶妩嗯了声。 就在这时,车子猛然停了。 叶妩听到了军靴的声音。 车厢是铁皮车厢,只有顶端有一些小孔,其他地方密不通风。 顾轻舟站起身,把耳朵贴在小孔上,然后对叶妩说:“是警备厅的巡逻队。” “但愿这些饭桶能起点作用。”叶妩道。 顾轻舟笑了笑:“再看看吧。” 车子停了很久,外面不停有人说话,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顾轻舟一点点数着时间。 约莫过了两分钟,有人打开了车厢的门。 顾轻舟和叶妩原本是被放在车厢里面,只要不上来,就看不见她们。 手电往这里面随便一照,顾轻舟听到很年轻的男人说:“军爷,的确是些米糠。” 车厢又被关上了。 叶妩凑在顾轻舟耳边道:“警备厅的人检查也太敷衍了。” “他们给钱了,警备厅自然就敷衍了事。”顾轻舟说。 叶妩点点头。 两个人趴在黑暗中。 叶妩心中莫名发慌。 车子重新启动,叶妩又问顾轻舟:“老师,我们真的能等到那个人吗?万一没等到,那岂不是咱们白吃亏?” “我的人和蔡长亭的人,一路跟着我们呢,怎么会叫你吃亏?”顾轻舟笑道,“我们是为了抓住证据。” 叶妩不再多言。 车子摇摇晃晃的,顾轻舟和叶妩坐起来。 一旁的四姨太,依旧在昏迷中。 “老师,四姨太好像不是同谋,而是被人利用了。”叶妩道。 顾轻舟说:“对。” “她怎么这样蠢?”叶妩问,“她给我父亲戴了绿帽子,我父亲是不会放过她全家的啊。” “人偶然会贪婪。没有钱财就想要钱财,没有地位就想要地位。等钱财和地位都满足了,又想要爱情。 当抵不住爱情的诱惑,就会误入歧途。督军常年不在府上,越是聪明的姨太太,越是误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顾轻舟道。 叶妩深以为然。 人的欲壑,果然是难以填满的。 她有点泄气,也为她父亲不值。早知道这样的话,少娶几个姨太太就好了。 顾轻舟轻轻揽住了叶妩的肩膀,让她不要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又停了。 顾轻舟再次站起来,把耳朵贴在车顶的小孔上,就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不是方才那一个。 “来了。”顾轻舟对叶妩道。 叶妩也趴过来,仔细听了几句,就对顾轻舟道:“的确,就是甘中衾。” 顾轻舟嗯了声。 她捂住了叶妩的耳朵,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开枪。 果然,车厢外响起了枪响。 一共两声。 四姨太在黑暗中,猛然坐了起来,她也是刚刚被这枪惊醒。 她使劲挣扎,想要出口,却又无法,扑腾了好一阵子。 车厢的门,被缓缓打开了。 英俊的甘中衾,穿了一件条纹上衣,白皙的面容被车厢后面的汽灯照亮,脸颊有点血迹。 四姨太见状,又不停的挣扎。 甘中衾没有顾及她,而是直接上了车。 他表情温柔,想要越过堆起来的麻布,进来救叶妩,却突然眼前一黑。 有人重重一掌劈在他的后颈处,他也昏死了过去。 等甘中衾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的暗牢里,四周到处都学血迹,而且没有光。 他愣了又愣。 “怎么”他感觉很奇怪,为何会这样? 这好像不是计划里的。 甘中衾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关节都被人下了,他无法动弹,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隔壁的牢房,传来鞭子的声音,还有男人凄厉的叫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半夜出城去玩。怎么,我半夜也不能出城吗?”男人大声道。 甘中衾认识这个声音。 他莫名开始发抖。 他知道,计划好像出现了纰漏,他没有做到十全十美。 可为什么会出错呢?甘中衾把所有事都仔细推演了一遍,仍是想不出失败的原因。 他心中还想站起来,可惜徒劳无功。 就在这个时候,牢房的门被打开,两个窈窕身影,在狱警的带领下,进入了甘中衾的牢房。 昏淡的灯火亮起来,甘中衾看到了叶妩。 他立马道:“三小姐,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问你呢,甘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妩笑盈盈问。 第905章 阴谋曝光 第905章 阴谋曝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中衾心中已经慌了,面上却要强装镇定。 “我被人绑架,结果你出现在那边,甘先生如何解释?”叶妩问。 甘中衾听着隔壁的响动,明知跑不掉了,却要把事情做足。 他忍着最后的一丝渺茫希望,对叶妩道:“我正好从书局出来,看到有军警查车。当时,我看到了你的鞋子落在车厢门口的麻布口袋上。” 叶妩看了眼旁边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叶妩的老师顾轻舟。 甘中衾深知顾轻舟的狡诈,此刻很后悔带上了顾轻舟。 他想要握紧拳头,让自己更加镇定,却发现手脚无力。 “你看到了?”顾轻舟笑着反问。 甘中衾说是的。 顾轻舟嗯了声,就对军警道:“我们没什么可说的,用刑吧,别让他死了,他可是重要的证人。” 军警道是。 甘中衾想要爬过来拉住叶妩:“叶三小姐,叶三小姐您听我说啊,我是想要救你,我” 然而,叶妩和顾轻舟却丝毫不听,没有半分停留,直接出去了。 叶妩临走前,那轻蔑的笑,甘中衾最后一点硬扛的底气,好像都被抽空了。 顾轻舟和叶妩离开了牢房。 她们回到军政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家中的副官们,把四姨太给关了起来。 顾轻舟重新给四姨太绑上了,她无法动弹。 副官们弄醒了四姨太。 “顾小姐,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四姨太瑟瑟发抖。 屋子里开了灯,白炽光照得四姨太的眼睛发疼。 她惊恐盯着顾轻舟和叶妩。 顾轻舟坐下,叶妩也挨着她坐下。 “四姨太,你是打算用刑了再交代,还是现在就说?”顾轻舟问,“你已经想了很久,该想清楚了吧?” 四姨太眼珠子快速转动。 她肚子里的孩子,未必就是她表弟的。 她和她表弟春风一度之后,又跟叶督军有过,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 叶督军至今无子,难道他不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吗?不看看,叶督军应该不会死心吧? 四姨太想,也许她有二成的希望活下来,把孩子生下来。 万一真的是叶督军的,至少她孩子会有一条命,而她也有可能活着。 人到了临死前,求生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我我交代。”四姨太哽咽着道,“方小姐进府那晚,我也看到了督军抱着她进来,我当时是想去给督军送宵夜。” 四姨太那时候就怀孕了,整个人非常不安,想去试探叶督军的口风。 知晓叶督军会回来,她自己拿着宵夜准备去外书房,结果却看到了叶督军抱方小姐进来。 同时,她也看到了叶姗。 叶姗是从外面回来,瞧见那一幕。 “我散布了方小姐和督军的绯闻,还推给二小姐。因为大家都以为是二小姐的话,所以没人怀疑,家中就掀起了风浪。 我又怀孕了,借着这个风浪,我想要逃离督军府。我先出去住几天,等你们对我没了警惕,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对佣人说是三小姐和顾小姐请我,佣人不会怀疑。 这样,我就可以偷偷溜走,然后跟我表弟远走高飞。”四姨太哭着道,“我有次回娘家,他侮辱了我,我又怀孕了,就不得不” 她已经把罪过推给了她表弟。 主动不轨和被动受辱,自然是后者更有利。 “然后呢?”顾轻舟问。 “然后,我就没想到,他居然把我们都绑了起来。”四姨太哭道,“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死了。”顾轻舟道。 四姨太这一刻,心中竟是狂喜。 他死了,死无对证,四姨太就有一条活命的机会。 四姨太为了活命,敢利用方小姐和叶督军的绯闻,敢利用顾轻舟和叶妩,自然也会利用她已经去世的表弟。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顾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四姨太哭得更加厉害。 她也被绑上了车,她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查到她身上。 她再求求叶妩,也许能圆过去。 叶妩帮父亲的小妾私奔,她和顾轻舟有什么下场,她们也应该考虑考虑。 四姨太突然发现,只要她表弟死了,她和顾轻舟、叶妩就在同一条船上。 “三小姐,顾小姐,我”四姨太想要抱住叶妩的腿。 顾轻舟却慢慢道:“你不知道你表弟为何要绑我们,我却知道。” 四姨太一愣。 顾轻舟慢条斯理道:“你表弟受了金家的恩惠,想要绑架我们,中途杀掉你。” 四姨太又是一愣。 “四姨太,你表弟想要的,是一个绑架叶妩的机会。你以为赌徒是哪里来的钱?”顾轻舟又道。 四姨太额头开始冒冷汗。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四姨太道。 顾轻舟继续道:“没有什么误会,你表弟死了,他的同党却没有死。” 她还要说什么,副官走进来,低声跟叶妩禀告了句。 叶妩又跟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站起身。 四姨太大急,想要扑过来拦住她们,让她们别走:“顾小姐,您听我解释,我没有串通金家,顾小姐!” 顾轻舟和叶妩就出了房间。 四姨太仍被绑着。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金太太却登门了。 “叶三小姐,听说你的人抓了我的儿子?”金太太气质高昂,一见面就问叶妩。 叶妩道:“是。”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金太太问。 叶妩道:“金太太,您是要问我,还是等我父亲回来再问?” 金太太道:“自然是问你。” “那我就告诉您,您的第三子金千潼,收买凶徒绑架我,同时又利用年轻漂亮的男人来接近我。”叶妩笑道,“金太太,您对叶家的家当这么感兴趣,非要安插一个女婿给叶家吗?” 金太太心中莫名发紧。 这个瞬间,她有种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的感觉。 她的小女儿尸骨未寒,她的小儿子沉不住气,又在犯蠢了! 金千潼一开始就提出,金家可以给叶家安排一个赘婿。哪怕叶督军不能接受,给叶妩安排一个情郎也好。 金太太自然不同意了。 这种方法,需要很长时间的蛰伏。 金家的确有点密探,身份很隐蔽,可是金太太不能拿他们出来冒险。 金千潼的计划,被金太太驳回。 不成想,他还是暗中进行了。如今,他已经被叶家抓到了把柄。 金太太后背沁出了冷汗。 第906章 取而代之 第906章 取而代之 金太太深夜才知,自己的儿子不见了。这还是儿子院子里的佣人来告诉她的。 “三少这几天特高兴,说要谁好看,还说君子报仇什么的,总之不太对劲。已经过了十一点,他还没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老佣人絮絮叨叨的。 这佣人在金家做工十几年了,算是看着金千潼长大的。 金家有家规,若无公务,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家,否则打断腿。 金千潼不敢亵渎家规。 等他过了十一点还未回来,老佣人当机立断去找了金太太。 金太太闻言大怒:“你怎么今时才来告诉我?” 老佣人唯唯诺诺。 金太太立马派人去找。 金家在太原府也是有根基的,不过半个小时,就打听到金千潼被警备厅的人带走了。 金太太派了管事去警备厅,结果警备厅的人说:厅长不在太原府,去北平了;副厅长也不在。 总之,警备厅管事的人,全部躲着金家。 警备厅是军警,若无督军府的命令,他们绝不敢如此造次。 金太太就来到了督军府。 督军府的人也说:督军在驻地。 金太太这会儿已经气炸,直接派人去请叶家的小姐,看看谁还没有睡。 出来的是叶妩,以及顾轻舟。 金太太要非常克制,才能不让自己露出狰狞的面容。 这两个女人,就是害死了她女儿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说,金千鸿是自尽,就连金家族人也如此认为,金太太却固执相信,金千鸿是被人杀了。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金千鸿哪怕是想死,也要咬下敌人的一块肉。 女儿的仇尚未雪恨,儿子又搭进去了。 听叶妩的口吻,金千潼最近想要对付的,的确就是叶家。 “一派胡言,他岂会想要害你?叶小姐,请你立刻停住严刑逼供,等你父亲回来。”金太太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当机立断道。 应该等叶督军回来。 金家和叶家的利益纠葛,小孩子们是不会懂的,叶督军却很清楚。 叶督军暂时还不敢动叶家。 叶妩平安无事,一切都可以挽回,若是叶家死抓着不放,反而显得他们家睚眦必报、以势压人。 “好,那就等我父亲回来。”叶妩站起身,“金太太,不送。” 说罢,她和顾轻舟就回了内院。 叶妩略微陷入了沉思。 顾轻舟笑问她:“怎么了?” “担心我父亲的态度。这件事,金家若是给予好处,父亲为了山西和太原府的安宁,肯定会不痛不痒的处理掉。”叶妩说。 顾轻舟道:“能得到好处,又不至于逼得金家闹事,不是挺好的吗?你父亲致力于一方和平,这非常难得了。” 叶妩笑了笑:“老师,我还怕你心里不舒服。” “我不会的,你忘了我是谁的妻子。”顾轻舟道。 司家,也是军阀世家。 顾轻舟跟着司行霈,她耳濡目染的不比叶妩少。 “老师,现在应该怎么办?”叶妩笑了笑,又问,“真的等父亲回来处理吗?四姨太她” “阿妩,这叫责任。自己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责任。四姨太当初敢和她表弟行不轨之事,心中就要想到后果。”顾轻舟说。 顾轻舟告诉叶妩,这世上很难十全十美。 这还是司行霈的原话。 你得到一样东西,都需要付出。 四姨太只是在偿还她没有付出就得到的爱情罢了。 “那我不管了?”叶妩问。 “你管什么呀,还不够你父亲尴尬的。”顾轻舟笑道,“没事,你不用管。” 两个人回去睡觉。 到了第三天,总参谋来找叶妩,希望叶妩能暂时放了金千潼。 “三小姐,我会跟督军谈。”总参谋道。 叶妩点点头。 金千潼就回到了金家。 叶督军当晚就接到了消息,听闻有人对他的小女儿出手,故而花了四天的时间,把半个月的军务安排完毕,就回到了太原府。 四姨太当晚就被送走了。 至于她是活着离开的,还是死了离开的,叶妩不敢想。 她不愿意多想,想多了她会难受。 同时,叶督军也去了趟叶家。 据副官说,叶督军扇了金千潼两个大嘴巴,把金千潼的牙齿全打落了。 至于那个甘中衾,他是金家的密探,原本蛰伏得不错。 依照他的话:“三少说,叶小姐不喜欢督军给她挑选的两名赘婿,若是我能取而代之,就可以入叶家的门” 叶督军拿住了这个把柄,把供词扔给了金家。 金太太双手微微发抖。 她提出补偿,叶督军拒绝了。 金家和叶家,出现了一条再也弥补不上的横沟。 不过,平野四郎很快就出面了,利用孩子们的胡闹,劝说叶督军将近一个小时,叶督军接受了金家的赔款。 那个甘中衾,叶督军也没杀,送回给了金家。 金家处理掉了他。 “他原本没有害我,只是有目的接近我,罪不至死。”叶妩跟叶督军说起了那个甘中衾。 叶督军还以为她来求情了,心情有点烦躁。 就听到叶妩继续道:“可是,他为了接近我,不惜利用一个小孩子。当时真凶险,我的司机差点就撞死了那个孩子。 一个孩子何等无辜,她只是得到了一些好处,才不过几颗糖的钱,就冒险过马路。 若真的撞死了小孩子,这是一条命;司机大概是活不成了,军政府会军法从事,这也是一条命。”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淡淡说,“所以甘中衾死有余辜。” 叶督军的脸上,慢慢浮起几分笑意。 他伸手,摸了摸叶妩的头,道:“真长大了,懂了很多的道理。” 叶妩垂眸微笑:“这些都是老师交给我的。” “嗯,顾小姐是一位良师。”叶督军笑道。 顾轻舟能亲自教导叶妩,叶督军很满意。 这半年来,叶妩几乎是改头换面。她从前的清冷、疏离,也慢慢不见了。那些伪装都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叶督军更喜欢这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我的良师还说,若是有什么问题,就要直接问,而不是猜来猜去。”叶妩笑道,“父亲,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方小姐,你们是要结婚了吗?”叶妩问。 第907章 方小姐的爱情 第907章 方小姐的爱情 叶妩的问题,让叶督军怔愣了一瞬。 女儿既然问了,他就如实相告。 “我和方小姐得看她的意思。”叶督军道,“我们有一年没联系了,我让她去嫁人,她没有嫁。” 叶妩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叶妩问,“我娘在世的时候,你们就认识吗?” “认识。”叶督军道。 叶妩的贝齿,轻轻咬了下唇。 她不看叶督军,很委屈低垂了眉目。她顿了下,又问叶督军:“你那时候就喜欢她吗?” “喜欢。”叶督军也如实道,“她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活泼可爱,又年轻有活力。” 那时候的叶督军,也差不多三十多岁了。 男人到了三十多,逐渐走下坡路。 女人靓丽的青春,似乎能挽留他日渐衰老的心。 “那时候,我娘还在”叶妩倏然哽咽。 叶督军沉默了下。 他伸手,又摸了下叶妩的头。 他没有辩解,没有修饰。他的女儿询问他,他如实相告,并没有怕损失父亲的威严而用春秋笔法带过。 他那时候,和方悠然堕入了爱河,这点不假。 方悠然提出做他的二房,他没有同意。 后来,他的妻子去世了,局势也逐渐不稳,他失去了风花雪月的耐性。 随即,他知道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让他非常痛苦,他几乎不敢面对方悠然。 他那个病重的妻子,除了打他最宝贝的小女儿,还给他下药,让他无法再生育。她生不了,也要毁了他。 叶督军不甘心,一口去娶了七位姨太太,一夜要折腾三四次,虽然威猛,可没一个姨太太怀孕。 他也和方悠然断了来往。 同时,他为自己的小女儿安排了赘婿,准备把家业都留给叶妩。 “我和方小姐,在一起是你情我愿,我们没有偷尝禁g,只是谈谈恋爱。”叶督军道。 他又说,“后来分手,也是她赌气之下先提出来,我就同意了。正好,我那段时间也有此愿。 她这次来,我们并没有和好,她也没提出要嫁给我,所以我们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会怎样,我没办法跟你保证。” 叶妩却一个劲发抖。 叶督军叹了口气。 他又摸了下叶妩的头发,这个世上,没有谁比他的小女儿更宝贵了。 叶妩唇色发白,凑到了叶督军身边,小声问:“父亲,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叶督军神色一敛:“你以为是我杀了她?” 叶妩清泪滚滚落下来。 她不言语,却转身跑了出去。 “阿妩!”叶督军喊她。 叶妩头也不回,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 她紧紧抱着顾轻舟的腰。 她一开始只是发闷,后来就开始哭,哭得似断了气。 顾轻舟瞧见了督军府的副官在门口一晃,心中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安抚叶妩,不言语。 叶妩哭了很久。 哭完了,她才把自己和叶督军的谈话,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对此沉默。 她没有发言,因为这件事超出了顾轻舟能伸手的范围。 且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单单父女感情,外人搀和只会激化矛盾。 叶督军疼爱叶妩,这点毋庸置疑的。 “我娘的死,我放不下。”叶妩哭道,“我背负了很多年的压力,这样的家庭我无法承受。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他们一个个” 顾轻舟仍是沉默听着。 叶妩可以自己说父母的不是,却未必愿意听到顾轻舟说。 顾轻舟只是叹气,时不时给她换个巾帕擦泪。 叶妩哭了好半晌,情绪彻底发泄完了,这才道歉说:“老师,对不起我失态了。” “哭完了就没事了,哪有什么失态的?”顾轻舟笑道。 叶妩嗯了声。 她没有回督军府。 顾轻舟叫人去把她的书包、换的衣裳和鞋袜都拿了过来,叶督军没有阻拦。 叶妩就暂时住到了顾轻舟这里。 金家那边,一片狼藉。 金太太又给督军府捐了六门新式大炮,这些都是金家的心血。 “你再糊涂,也别跟叶家较劲!”金太太骂儿子,“我一个女儿赔进去了,还不够惨痛吗?” “娘,我想安排一个人到叶家,从内部瓦解叶家。这些年,您安插的探子,没一个成功的。”金千潼跪在金太太面前,委屈说道。 金太太心想:傻儿子,你怎么知道娘没有成功? 这些话,若是告诉你,很快就会泄露秘密。一旦泄露了,探子又不保。 金太太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 “叶家不是咱们的仇敌,你切不可再把心思放在叶家身上。”金太太道,“你可以对付叶姗,为何要对叶妩下手?她身边那个顾轻舟,岂是你能撼动的?” “娘,顾轻舟只是个女人!” “你瞧不起女人吗?”金太太声音猛然一提。 她也是女人。 金千潼心中一震,急忙道:“不是的娘,我只是瞧不起顾轻舟,她那样年轻” “有的人天性就聪明,而且心思诡诈,顾轻舟根本不是你了解的普通人。你看看她在江南的丰功伟绩,你还敢小瞧她?”金太太恨铁不成钢。 金千潼又道:“娘,她到底是不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她为何要针对我们家?” “管好自己的事!”金太太道,“不许再提这话。” 同时,金太太也暗中去见了平野夫人。 对于顾轻舟,金太太希望平野夫人能管束她。 否则,将来顾轻舟肯定会闯祸。 “你还没资格管束她。”平野夫人轻声笑道,“金太太,你要看清楚局势。没有我,你一无是处。” “夫人,你就不担心她吗?” “我当然担心。可她是我的女儿,我才有资格说她。”平野夫人道,“去吧,以后不要和她正面冲突。” 金太太出去的时候,眼眸露出了几分狠戾。 她想,这个世上果然没有靠得住的人。 也许,她可以另辟蹊径。 金太太看到了蔡长亭。 “长亭先生,你能否去看看我的小儿子,开导开导他?”金太太问蔡长亭。 蔡长亭微笑:“可以。” 他接受了金太太的善意。 金太太心中,就有了自己的盘算。 第908章 改变 第908章 改变 顾轻舟打听过,叶督军已经处理掉了四姨太,顺便也把家中三名不安分的姨太太送走了。 叶家七位姨太太,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大半,剩下三位小心谨慎的,不怎么爱出风头,甚至姿容也不是最出彩的。 方小姐仍在督军府住着。 她言语不多,也不出门,腿伤尚未痊愈。 家里的人,再也不敢去找她,包括叶姗, 叶姗还是满肚子疑问,不敢去找方小姐,就过来找顾轻舟,问:“四姨太她们都哪里去了?” 顾轻舟总不能说,四姨太背叛了你父亲,还想利用你妹妹,已经被你父亲处理了。 于是,顾轻舟道:“阿姗,你这个问题我无从回答,你自家的事,反而问我?” 叶姗没那么好糊弄:“别作怪,快说!” “我若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啊。”顾轻舟道。 她不知道,和她不能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顾轻舟从四姨太非要逃离的态度,就明白了一个秘密:叶督军的身体估计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个秘密,那后来被处理掉的三位姨太太,肯定也知道了。 叶督军不想任何人知晓,送走了她们,顾轻舟再去嚼舌根,她嫌命长吗? “你真不知道?”叶姗还是不死心。 “真不知道!”顾轻舟肯定道。 “那阿妩干嘛和父亲吵架?”叶姗又问。 “他们提到了你母亲。”顾轻舟说。 叶姗顿时就明白了。 她立马沉默。 先去的叶太太,是叶家上下的禁忌,谁也不能多谈。 从此之后,叶姗就没有再烦过顾轻舟了。 叶督军府暂时风平浪静。 方小姐的存在,变成了众人的一根刺,却没有再去拔它,任由它刺痛着、焦灼着大家。 顾轻舟每天都去接叶妩放学。 叶妩还是不愿意回去住。 平野夫人特意叫了顾轻舟,问她:“叶三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和叶督军闹脾气了。”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道:“还是应该劝他们和好,父女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顾轻舟笑笑。 平野夫人见她听不进去,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还是建议顾轻舟赶紧把叶妩送回督军府。 顾轻舟道:“就是隔壁,不值得犯愁。再说了,阿妩跟康家更熟悉,我还打算周末带着她去康家呢。” “她不是跟康家的七少爷闹翻了吗?” “阿妩不在乎这个,她跟康七少都没好过,怎么会闹翻?是她自己提出去看康暖的。”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点点头。 顾轻舟辞别了她,想着周末去康家,估计没空,就先去了趟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已经离开了太原府,顾轻舟是去看程渝,以及住在司行霈家的周烟。 周烟和她的女儿奕秋原本是离开了司行霈的院子,打算去湘地的。可惜走了两天,奕秋发了高烧,周烟又急忙回来。 她在太原府没地方落脚,又怕金家报复,故而仍回到了程渝那边。 程渝很喜欢周烟的女儿奕秋,接纳了她们。 顾轻舟去看望奕秋。 “烧退了。”顾轻舟摸了下孩子的额头。 周烟叹了口气:“还是太原府的医生厉害,药吃下去就退烧了。” 顾轻舟点点头。 周烟道:“你别担心,轻舟,我明天会继续离开的。” “要不,暂时别走了,等奕秋完全康复了再离开,如何?”顾轻舟道,“路上挺危险的,奕秋又小。” 程渝也道:“周姐姐,你多住些日子吧,正好我一个人无聊。” “你不是有男朋友?”周烟笑问。 程渝摆摆手:“他最近发疯,常闹脾气,我是受不了他了,故而冷他一段时间,不准他来。” 顾轻舟立马看向了程渝。 程渝瞪她:“干嘛呀?我自己的小白脸,我爱怎么发火就怎么发火,你们别想管我!” 顾轻舟啼笑皆非:“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程渝这才高兴。 她很喜欢奕秋,抱着奕秋不撒手。 奕秋也喜欢程渝,看到程渝就咯咯直笑。 “你很喜欢孩子的话,将来结婚了可以生一个。”顾轻舟道。 程渝想了想:“不结婚了。” 周烟微讶。 顾轻舟冲周烟摆摆手,让她别多问,免得程渝不高兴。 不成想,程渝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滔滔不绝:“我打算回云南去。我们云南漂亮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我爸爸不在了,也没人会管束我。” 她说得非常潇洒豪迈。 “你不想找个人定下来?”周烟试探着问她。 “还不够我生气的。”程渝道,“唉,我这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 顾轻舟就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装什么深沉?” 程渝是不肯吃亏的,把孩子给周烟,就要打顾轻舟。 顾轻舟拳脚上不敌程渝,转身就跑。 周烟看着,眼眶莫名其妙就湿了。她总记得,在顾公馆的顾轻舟,是个沉稳安静的女孩子。 她那时候不过十几岁,就把所有人都算计到。 如今想想,也许打打闹闹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顾轻舟从来没这样过,因为她的朋友都没有程渝这么野。 程渝的性格也变了很多。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哪怕她父亲在世,她也没如此恣意。 司行霈影响了程渝,程渝也改变了顾轻舟,而顾轻舟,更改了周烟一生的命运。 造化特别神奇。 有人敲门。 周烟去开门,就看到了高桥荀。 “高桥先生来了?”周烟笑道。 高桥荀颔首,表情有点尴尬,问周烟:“程小姐在吗?” “在呢,快进来吧。”周烟道。 于是,高桥荀进了大门。 程渝和顾轻舟玩闹了半晌,两个人下楼。 瞧见了高桥荀,程渝表情微敛,问:“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一个月不见面的吗?” 高桥荀表情有点尴尬。 他拿了个网袋,将几本书给程渝看:“上次你要买的日语教程,我帮你买到了。” 顾轻舟冲周烟招招手。 两个人带着孩子,识趣上楼去了。 程渝走过来,接在手里,说:“你费心了。快走吧,下个月再见。” 高桥荀却不动。 他从身后轻轻拥抱了程渝。 第909章 回平城 第909章 回平城 顾轻舟和周烟坐在三楼的阳台上说话,奕秋已经睡着了。 “你还跟顾公馆的人联系吗?”周烟问顾轻舟。 顾公馆,恍若隔世。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再联系了。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都不知去向,我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 阿哥在法国,顾缨也去了法国,他们兄妹如今怎样,我更是不知道了。” “为何不跟姨太太们联系了?特别是四姨太,她的小女儿顾纭,还是跟你有血脉的妹妹啊。”周烟问。 她看得出,顾轻舟并不介意提到顾公馆。 每个人都需要怀念。 周烟发现,自己的过往一团糟,最值得回忆的,居然是在顾公馆做五姨太那短短岁月。 她一生飘零,被人捏在手里,独独在顾公馆那段日子,是她们在戏耍顾圭璋。 莫名其妙有点成就感。 而顾轻舟,她大概也需要一点回忆来滋润心田吧。 “我准备散去家财,师父和乳娘就去世了,后来这件事就是二姨太办的。她们散去的时候,我过得浑浑噩噩,故而不知她们的去处。后来,我也没安稳下来,就没有再找了。”顾轻舟道。 周烟颔首。 她们说起了顾公馆,说起了家中景致,甚至说起了所有人的结局。 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顾轻舟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愣是有过了百来年的沧桑。 她们说着话,楼梯上传来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 周烟知道是程渝,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起身开门。 程渝脸色慌乱,把一封电报递给了顾轻舟:“刚送过来的” 顾轻舟接过来。 电报是司行霈发的。 内容很短,请顾轻舟准备动身去平城,有人来接。 “他是不是出事了?”程渝问顾轻舟。 如今云南根基未稳,程渝的未来是显赫的军阀世家大小姐,还是前段时间那样落魄的可怜虫,全靠司行霈。 若这个时候司行霈出事了,程家又失去了外援。 程渝的手在发抖。 他们全家,甚至上万拥护程家的亲兵,命都在司行霈手里。 混账东西,他可千万别惹了什么灾祸啊! 程渝的脸在发白,身在微微发抖。 一旁的周烟也被她吓到了,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说:“应该无事吧?你先镇定一点。” 顾轻舟则反复看了电文。 她道:“应该没事。” 程渝立马精神一正,紧张看着顾轻舟,希望顾轻舟能再给她一点希望:“怎么说?” “若是出事了,司行霈瞒着我都来不及,岂会派人告诉我?”顾轻舟道。 程渝一想,其他男人不好说,司行霈倒的确如此,他这个人格外护短,又把顾轻舟当命。 哪怕他要死了,估计都会安排好一切,舍不得顾轻舟流泪。 程渝大大松了口气,那点颤栗终于止住了,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道:“我也要去。不管发生什么,我呆在太原府都心神不宁。”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的飞机快要到了,顾轻舟打算先回趟平野四郎的府邸,拿些换身的衣裳,还有她针灸用的银针。 另外,顾轻舟最近弄了个医药箱,她一向不背的,是准备去太原大学教书时用的,故而她也拿了起来。 医药箱里,还有她前些日子制成的成药,其中三颗安宫牛黄丸,是用来保命的,顾轻舟也带上了。 她带好了东西,告诉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我要去一趟平城。” 平野夫人失措站起身。 蔡长亭也问:“要回去?” “夫人放心,我不是一去不返。我既然答应了您,就不会离开您的。司行霈突然来信,让我去看他,我怕他出事。”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轻舟,我陪你去吧,两个人能有个照顾。” “程渝会陪着我。当然,如果不耽误你的事,你可以陪我去。”顾轻舟说。 蔡长亭道:“我陪你去。” 顾轻舟又去给叶姗打了个电话,让她转告叶妩:“告诉阿妩,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姗道:“没出事吧?” “就是回去玩一趟。”顾轻舟道。 叶姗点点头,说自己会告诉叶妩的。又说:“轻舟,你要回来啊,我们都离不开你,主要是阿妩” 顾轻舟失笑,心中暖得不可思议。 他们去了程渝那边。 司机已经准备妥当。 司行霈的飞机,停在跑马场,顾轻舟带着蔡长亭和程渝,上了飞机。 同行的还有高桥荀。 高桥荀听闻他们要回江南了,立马赖着也要去。 按照他的话说,他还想去看看颜一源。得知颜一源根本不在岳城,高桥荀也要去,说到底就是想陪着程渝。 四个人一路上都沉默。 飞机偶尔颠簸,程渝并未露出半分惊恐,而是习以为常般。 蔡长亭似乎也坐惯了飞机。 只有高桥荀,到处看看,很是新奇的样子。 顾轻舟在阖眼打盹。 路上,遇到了气流,飞机颠簸得叫人心慌,顾轻舟也没有睁开眼睛。 这架飞机的速度并不快,从太原府到平城,足足飞了八个小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司行霈的副官邓高在飞机场迎接。 “师座他没事吧?”顾轻舟单独乘坐一辆车,就问副驾驶座上的邓高。 邓高道:“师座很好,太太。他去了南京,等您到了之后,他会回来接您。” “去了南京?”顾轻舟反问。 邓高道是。 顾轻舟又问:“南京出了什么事?” “是机密,师座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发电报让您回来。”邓高道。 顾轻舟就想到,司督军全家都在南京。 会不会是司督军或者司夫人? 顾轻舟心中起了情绪,内心深处波涛汹涌。 她努力让自己克制,做出无所谓的模样,可到底心慌,故而紧紧攥住了掌心。 “太太,您别担心,师座他没事。他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声音没什么变化。”邓高又道,“再说了,一旦师座有事,平城会启用防御。这次风平浪静。” 顾轻舟道:“好,我知道了。” 到了平城,副官安排顾轻舟的朋友们暂时住到饭店。 而顾轻舟,则乘坐汽车,去了另一处的飞机场。 飞机再次起飞,往南京而去。 第910章 满足 第910章 满足 顾轻舟躺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脑海中翻腾的记忆,几乎淹没了她,于是她一直在做梦。 她梦到了司慕。 自从司慕去世,顾轻舟对他的梦境都是狰狞的,甚至常有司慕打她那一枪的回放,这次却格外安静。 司慕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含笑站在草坪上,看着顾轻舟。 阳光温暖,铺陈在他的周身。 顾轻舟醒过来时,飞机降落,天也蒙蒙亮了。 司行霈就在飞机场等着她。 仲秋的清晨有点凉,顾轻舟穿着很单薄的旗袍,司行霈脱下自己的风氅,盖在她身上,问:“累吗?” “还好。”顾轻舟道。 “走吧,先去吃饭。”司行霈道。 他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进了南京城。 城里到处都是梧桐树,这个时节的树叶开始泛黄,点缀着地面。 车子到了一处小楼。 司行霈把顾轻舟抱下来。 “到底是怎么了?”顾轻舟问他,“我辗转了大半个中国,跑这么远的路,你总得告诉我!” 司行霈道:“没什么大事,督军他受伤了。他这次很危急,一直高烧不退,清醒的时候说自己不行了,想要交代后事。 他说,让我把你叫回来,他交代的后事 里,也有你。所以,我这才急切派人去接你。” 顾轻舟大惊失色。 都要到了交代后事的时候吗? “怎么回事?” “是枪杀。他早上出门,枪击案就发生在他官邸附近。他原本可以躲开的,谁知琼枝要去上学,正好遇到了。”司行霈道,“他为了保护琼枝,就把自己的守卫分开了。中了三枪,其中一枪差点打中脑袋,把左边耳朵打掉了。” 顾轻舟死死咬住了牙关。 “真不行了吗?”顾轻舟问。 “他这些年身体不太好,司慕和芳菲去世,他这半年来时常用药。现在,西药对他产生了抗体。 这几天都高烧不退,军医也说了很危险。”司行霈叹了口气,“也是憋屈,我们司家的人,不应该是这样死的。” 顾轻舟用力握住了司行霈的手,几乎要把指甲陷入他的肉里:“带我去看他,带上我的行医箱。” 司行霈道:“你先吃点饭,我再派人去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免得她失控,让你吃亏。” 疯婆子,说的是司夫人。 司夫人若是看到了顾轻舟,非要和顾轻舟打起来不可。 顾轻舟也没想过,再跟司夫人起冲突。 重新回到司家,顾轻舟想过千万种情况,却独独没想到是这种。 她深吸一口气,就不敢再吐出来。 心里是发凉的,浑身都像被什么束缚了,让她手脚僵硬。 “嗯。”顾轻舟应了声。 她胡乱开始吃东西。 司行霈就看到,她端起一碗米饭,不用菜就往嘴巴里填,然后填完了,放下碗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 倒了杯茶给她,司行霈道:“喝了。” 顾轻舟仰头全吞了,都不知那茶有点烫。 司行霈见她食不知味,可见心焦的程度,就起身带着她,去了司督军的官邸。 司夫人已经被人劝说下去休息了。 顾轻舟一路畅通无阻。 司督军官邸的,大部分都是旧部下,看到顾轻舟都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人喊:“少夫人?” 顾轻舟没有转头。 她的手被司行霈牵着,快步去了司督军的病房。 病房在二楼,司琼枝呆呆坐在床前。 军医四五位,还在小声商量方案。 瞧见司行霈进来,众人打算行礼,就看到了顾轻舟。 所有人都呆住。 “这是我太太,她没有死。”司行霈解答众人的疑惑。 随着司慕和司芳菲的去世,司家公开了司行霈新婚妻子的秘密,所以大家都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离婚之后,就改嫁给了司行霈。 不过,那时候顾轻舟也“死”了。 如今,她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我来看督军。”顾轻舟道。 这时军医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司督军半清醒的时候,对司行霈说:“让你的媳妇回来,阿爸有事要交代你们。”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媳妇是顾轻舟。 “总司令已经睡了一夜,估计也快要醒了。”胡军医先回神,对顾轻舟道。 他们到了南京,都把司督军叫总司令。 顾轻舟颔首。 司琼枝愣愣看着。虽然知道顾轻舟还活着,可看到她,司琼枝没有走上来。这个瞬间,她竟是很高兴。 父亲一直念叨着顾轻舟。 临终的愿望被实现,父亲应该会很高兴吧?感谢顾轻舟,她出现了,没有让父亲留下遗憾。 司琼枝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下楼去了她母亲那边,她想要拦住她母亲,别破坏了父亲此刻的安宁。 顾轻舟进了病房。 从遇到刺杀到现在,不过四天的功夫,司督军已经苍老了很多。 高烧未退,他嘴唇干裂。 顾轻舟上前,坐到了小椅子上,为司督军把脉。 他受了太重的伤,一边耳朵甚至毁了,高烧袭击着他。 “司行霈,把这个化水,给督军服下。”顾轻舟道。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药丸。 司行霈问:“这是什么?” “是安宫牛黄丸。”顾轻舟道,“可以用做退烧,看看能否把督军这高烧先压下去。” 司行霈点点头。 军医们全部不说话。 顾轻舟的医术,他们是知道的。她回来了,中西结合,也许督军会救回来一条命吧? 军医更擅长化药,帮司行霈的忙,然后用针管推入司督军的口中。 司督军喝了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只当是水,咽了下去。 顾轻舟又拿出两颗:“三个小时一次,今天都给督军服下去。” 她已经诊脉了,目前她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再制出一些成药。 能帮就帮一点。 她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督军。” 不成想,沉睡的司督军却醒了。 “轻舟?”他声音虚弱无力,慢慢喊了她的名字。 顾轻舟的脚步一顿,立在原地。 “轻舟,你回来了?”司督军问,似乎想要坐起来。 顾轻舟转过脸。 她虽然笑着,眼泪却蒙住了视线:“督军,我回来了。” 司督军深深蹙眉,看着她。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狠,哽咽着说:“阿爸,我回来了。” 司督军的眉头松开,脸上用力挤出笑容:“乖,阿爸知道你孝顺。” 第911章 缓和 第911章 缓和 顾轻舟回来了,众军医都看到,督军脸上有了笑容。 他的枪伤很危险,更危险的是他的身体。 自身的免疫能力太差了,所有的药都产生了抗体。 “阿爸,您放宽心,会好起来的。”顾轻舟泣不成声。 司督军心中也伤感。 他们是一家人啊,从很久之前,他就亲手选定了这个儿媳妇,她理应是他司家的人。 如今,却逼得她背井离乡 “轻舟,你别走,等阿爸好了,咱们说说话。阿爸以前答应过你,很多东西留给你,阿爸不食言。”司督军道。 说了几句话,耗尽了司督军的力气。 他沉沉睡了过去。 司行霈这才走进来,把顾轻舟扶了出去。 顾轻舟仍是不停的落泪。 司行霈心中都清楚,酸涩得厉害,轻轻拥抱住了她。 两个人良久不说话,只是靠在一起。 司夫人想要去看司督军,却被司琼枝百般阻挠。 她眼珠子一转,厉声问道:“是不是顾轻舟回来了?” 司琼枝被她吓住了,忘了否认。 司夫人举步就要往司督军那边去。 司琼枝紧紧抱着母亲,却拦不住,最后噗通一声给司夫人跪下了,凄厉道:“姆妈!” 这一声的呼喊,让司夫人略微回神。 她扶起了司琼枝,眼泪也流了下来:“琼枝,我们得给你哥哥报仇。” “姆妈,顾轻舟她不是凶手。若她是凶手,阿爸不会善待她的。姆妈,请您不要再折腾了,至少不要在阿爸重伤时折腾了。”司琼枝泪如滂沱。 司夫人也哭,她是既气愤又悲伤。 “姆妈,我们珍惜当前吧?总有一天,阿爸会先离开我,您也会先离开我,到时候我怎么办?”司琼枝道,“姆妈,您失去了哥哥,您还有我啊!” 司夫人的脚步,似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她没办法去找顾轻舟算账了。 琼枝一句句,宛如泣血,字字打在司夫人的心头。 儿子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丈夫若也没了,她和琼枝怎么办? 司夫人掩面痛哭。 顾轻舟在病房呆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 她去了司行霈安排的别馆,要了很多的药材,和一件秘制的小房间。 她在小房间里忙碌了四个小时,终于又弄出了一些成药。 成药的效果,比熬煮的药汁更好,当然远远比不上西医的点滴。 顾轻舟很羡慕西医的点滴,它能让药效直达,起效最快,而中药就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国情和民意,都不会容许政府支援中药的发展。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再拿给阿爸。这里有紫雪丹和安宫牛黄丸,用到阿爸退了烧为止。” 司督军最近半年,对西药的抗体形成了,现在就只能靠这些中药。 他的情况危急就在高烧上。 只要退烧,其他的伤口,军医们都会用西药帮他调理好。 顾轻舟浑身是汗,灰头土脸。 司行霈把药交给了副官邓高,让邓高送过去,然后抱起了顾轻舟:“去洗洗吧,你也累了这么久。” 顾轻舟躺在浴缸里,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司行霈仔细为她洗头发。 从前,司行霈也时常替她洗澡,常会觉得,这是自己养大的女人。 顾轻舟则在发呆。 “想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回神,道:“想督军。他真的老了很多,是不是这次生病才这样,还是” 司行霈也沉默了下。 他也很久没来看司督军了。 他从小跟司督军的感情就稀薄,没想过孝顺司督军,不抢司督军的地盘,已经是司行霈最大的仁善了。 他这次回来,正好碰到了司督军重伤,一看到他,司行霈也是吓了一跳。 军医和副官们告诉司行霈,司行霈才知道,司督军这半年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头发花白,时常卧床。 那个刚强的父亲,一下子就佝偻了。 司行霈有点难过。 他能理解顾轻舟的心思,毕竟顾轻舟是把司督军当父亲的。 “芳菲和司慕走了之后,他就一直不太对劲,连你也死了。老年丧子,没什么能安慰他的,他精神就很差。”司行霈道。 精神差,身体就差。 司芳菲和司慕是真死了,顾轻舟却没有。 顾轻舟说:“我太不孝。” “这不怪你,是他先说了以后不来往。”司行霈道。 顾轻舟把头埋进了司行霈的怀里,弄湿了司行霈一身。 司行霈扶正了她的脑袋,道:“乖,先把头发洗了。” 洗澡之后,顾轻舟睡了一会儿。 她没怎么睡安稳,吃了点东西,重新去了司督军的官邸。 “太太,总司令的高烧已经退了两度,现在38度,退烧有望了。”胡军医高兴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慢慢舒了口气。 她能帮上忙,实在太好了。 “太太,多谢您。我们也想去买安宫牛黄丸和紫雪丹,却又怕不济事,耽误了总司令的病,幸好您回来了。”胡军医又道。 “这是我分内的事。”顾轻舟道。 连续的灌药,到了深夜两点,司督军的烧退了,恢复到了正常的体温。 军医重新给他上了点滴。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在外面的小客厅里,彼此沉默着。 凌晨三点的时候,司琼枝来了。 她坐到了顾轻舟身边:“阿爸退烧了,军医说是你送过来的药管用。” 顾轻舟没有否认,道:“那是安宫牛黄丸和紫雪丹,原本就可以退烧。” 司琼枝点点头,说:“谢谢你。” 顾轻舟微笑了下。 小客厅重新陷入了沉默。 凌晨五点多,司督军的体温又有点回升,不过很快就降了下去。 他在翌日六点半醒了过来。 浑身无力的司督军,非要坐起来,被军医阻止了。 “轻舟呢?”司督军问。 顾轻舟就进了病房。 她对司督军道:“阿爸,我准备多住些日子。您不要着急,我们有时候说话。” 司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司督军摇摇头,迷迷糊糊的。 他再次睡着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司琼枝也去睡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到了下午四点,司督军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能坐起来了。 他派人把顾轻舟叫过来。 第912章 精神的安慰剂 第912章 精神的安慰剂 顾轻舟走到了司督军跟前。 她又低声叫了句“阿爸”。 司督军情绪不错,让她坐下,问她:“大半年了,在太原过得还习惯?” “还好。” “吃得惯吗?”司督军又问,“他们日常吃什么?” 吃得自然跟南边不同。 顾轻舟一一告诉了司督军,介绍了太原府的饮食和美味,又说太原府天高地辽,气候舒爽。 “等我好了,也想去太原走走。”司督军听了很向往,“我这一生都没过去很多地方,哪怕是快要死了,也没看到自己的孙儿,可谓遗憾!” 他现在就剩下一儿一女了。 琼枝还没有出嫁,只有司行霈和顾轻舟结婚了。 司督军说罢,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眼底,闪过浓浓的不忍,却也有点无奈。 “轻舟,司慕刚走的时候,阿爸是气坏了,说了不中听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司督军见她不松口,就主动说。 顾轻舟连忙道:“不,阿爸,我从未生气过” 司督军就劝说她,及早回来,司家会认她的,什么掩饰都不要了,她顾轻舟就是司家的儿媳妇。 司督军曾经说过,假如顾轻舟和司慕离婚,司慕那一份的家当,全部给顾轻舟。当时是醉话,后来也没有给。 他至今都遗憾。 所以,他前不久重新分了财产,把自己的家当分成了三份。 一份给司行霈,一份给顾轻舟,剩下的一份留给司夫人。 司夫人的那一份,包括了司琼枝的陪嫁,以及姨太太们未来的生活。 他也把财产分割书,交给了颜新侬,请颜新侬保管。 “阿爸老了,只想你们都在膝下,也想看看自己的孙儿。”叶督军又道,“轻舟,阿爸就指望你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还没有做完自己的事,此前哪有闲心定下来? 天下未定,家园哪有安宁? 顾轻舟很清楚,没有国就没有家。国土分裂,家园永远风雨飘摇。 她咬了咬唇,把自己去太原府要做的事,都告诉了司督军。 她要把保皇党连根拔起。 这是初衷。 保皇党是和平的毒瘤,他们要倒行逆施,要把百姓重新代入封建王朝的水深火热,他们为的,是自己权势,而不是天下苍生。 到了太原府之后,她发现叶督军叶骁元也充满了野心,而且对山西和太原府都投入了深深的眷顾。 有了这样的主帅,顾轻舟可以成为他和司行霈联盟的纽带,为江南江北的统一出一份力气。 这些事,司行霈从未和司督军谈过,顾轻舟全部告诉了他。 司督军震惊。 他第一是想不到司行霈那个愣种,竟有如此大的志愿;他第二是想不到,顾轻舟也有这样的家国情怀。 “阿爸,国家不统一,我们的孩子将来也要生活在风雨里。如此,何不退一步呢?阿爸,您好好的,等南北统一了,我们一起去太原府看看,如何?”顾轻舟又道。 司督军深吸了一口气。 他似乎一下子有了斗志。 从前那些萎靡不振的情绪,慢慢远离了他。 他自己有大志向,可惜现实磨平了他的棱角,加上痛失一子,就丧失了一条臂膀,这让他的雄心壮志大打折扣。 如今,他知晓了司行霈的苦心经营,也知道了顾轻舟的努力。 连儿媳妇都能为了家国献身,何况是一声戎马的司督军? 司督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澎湃。 他的阴郁一扫而空,所有难以舒展的壮志,都填满了他的心房。 司慕和芳菲去世,顾轻舟离开之后,这是司督军第一次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他像是重生了。 他看着顾轻舟,感叹道:“轻舟啊,你救了阿爸的命。” 她拯救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精神。 “阿爸,我们一起活着,活到统一,活到天下太平再无战事。”顾轻舟道。 司督军满腔的炙热,道:“好,就活到那个时候看看!” 顾轻舟彻底松了口气。 司行霈一直在门口听着。 顾轻舟慷慨激昂的话,也让司行霈心中发暖。 他走了进来。 看到了病床上的老父亲,囤积在心头的怒火终于熄灭了。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对从前的种种,他都可以宽容。因为上苍已经偏爱他了,把顾轻舟给了他。 “阿爸,你得好起来,我们父子一起打过长江。”司行霈道。 司督军又是一愣。 他都不记得,这长子何时叫过他“阿爸”,他似乎一直都是叫他的官职,也是从小和他作对。 这个瞬间,司督军觉得司行霈成熟了,终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好,打过长江。”司督军欣慰道,“这天下,乱了这么久,也该太平些日子了。” 房间里的气氛好转。 司督军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司行霈的理想,他那声阿爸,都给了司督军崭新的希冀。 而顾轻舟的努力,也让司督军看到了希望。 他终于找到了摆脱丧子之痛的方法。 他的高烧,当天就没有再发了,也能吃得下一点米粥。 到了第四天,司督军就能下地走动,军医说他彻底度过了危险期。 司督军这次的伤太危急了,若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很难如此快的好转。 “司行霈,我想回一趟岳城。”顾轻舟道,“既然到了江南,总得回家瞧瞧。” 司行霈道:“好,我去问问督军。” 司督军已经在静养。 他心中也在盘算着,勾勒着未来和平的蓝图。 听说顾轻舟要走了,司督军心中不忍,又想到及早统一,一家人就能及早团圆,这才是大事。 司督军从不囿于小情绪,故而对顾轻舟道:“那你去吧,记得隔三差五回来看看你的老父亲。” 顾轻舟道是,眼中又有碎芒滢滢,几乎要哭出来。 她很容易被感动。 可怜的孩子。 司督军想到她,就没由来的心酸。 顾轻舟陪了司督军一天,到了第五天,她从南京去了岳城,司行霈开车送她。 在离开之前,她见到了司夫人。 司夫人没有搭理她,极力忍着怒气,她也知道是顾轻舟救活了司督军。 可能是近乡情怯,回去的路上,顾轻舟的心一个劲直跳,掌心也捏出了汗。 第913章 耐心是有回报的 第913章 耐心是有回报的 顾轻舟回到了岳城。 正好是九月初,岳城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细雨如游丝,斜斜密密的。 到处雾蒙蒙的,却越发彰显了岳城的繁华和干净。 从太原回到了烟雨江南,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空气,心中泛起了涟漪。 车子停在颜公馆门口。 出来迎接她的颜太太,因走得太快,女佣都不及她,故而发梢缀满了水珠。 她嘴唇微微哆嗦,一句“轻舟”却哽咽难以成声。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颜洛水。 隔着稀薄的雨幕,顾轻舟看到了曾经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眼前有点模糊,泪水早已浸湿了视线。 被颜太太紧紧抱住时,顾轻舟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归位了。 “轻舟,你还好好的,姆妈天天为你祈祷!”颜太太哭得没了腔调。 “姆妈!”顾轻舟喊了她。 原来,她对母亲的温暖和称呼,都有着强烈的渴求。 人的感觉是敏锐的,顾轻舟对平野夫人的疏离,只因她不喜欢她,而不是不想要一位母亲。 顾轻舟也不知哭了多久,颜太太和颜洛水一直围着她。 佣人把玉藻领了过来。 玉藻居然能走路了,顾轻舟惊叹不已。 “她才八个多月,居然会走路了?”顾轻舟诧异。 “是,玉藻比较强壮。”颜洛水道,“比我那两个小子都要强壮些。” 顾轻舟道:“我喜欢强壮的,闺女家也要厉害,将来才能占领一席之地。谁说女人需要依靠?” 颜洛水破涕为笑,这是哪跟哪儿啊? 顾轻舟抱起了玉藻,想着司慕生前的话,眼泪又涌上来。 颜太太教玉藻:“这是你姆妈呢。” 顾轻舟早就说过了,她是玉藻的母亲。若不是玉藻太小,怕她水土不服,顾轻舟真想带她去太原府。 “玉藻,你会说话吗?”顾轻舟也问。 玉藻搂着顾轻舟的脖子,有点害羞把头往她怀里埋。 颜太太说:“有的孩子先学会说话,有的孩子先学会走路。玉藻如今还只说叫祖母,其他的说不清楚。” “我下次回来,她肯定就会叫姆妈了。”顾轻舟道。 颜太太向她保证,肯定可以。 玉藻跟顾轻舟很亲热,顾轻舟感动极了,颜洛水却泼了顾轻舟冷水,说:“玉藻不认生,跟谁都亲。” 顾轻舟气得要打她,惹得颜太太哈哈大笑。 她们说到高兴处就笑,说到伤心处就落泪,母女三人完全没了形态。 佣人把玉藻带了下去。 顾轻舟特意问了:“五哥有消息吗?如今阿静怎样了?” 提到这话,颜太太的眉头就紧锁。 颜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才说:“还是没消息。” 屋子里沉默了下。 颜太太又说:“我常以为,小五这孩子一生纨绔风流,是我们家最享福的,却不成想,他竟是” 颜一源还在南边找霍拢静。 他去了很多地方,周转了多国,把南洋都走遍了,还是没有霍拢静的消息。 上次他发电报回来,隐约是想要去英国找了。 “我也想去找阿静。”顾轻舟道。 颜洛水道:“我走不开,两个孩子,要不然我也想去。” 直到黄昏,颜新侬回来,她们女人间的长吁短叹,这才停止。 和义父的聊天,就简单很多,都是太原府的局势。 太原扼天下之势,地理位置的重要,义父自然知道。 若是叶督军肯支持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会容易很多。 “你在太原府,安全吗?”颜新侬问,“毕竟不是岳城。” “安全。叶督军会保证我的安全,而且我自己也有人,还有司行霈的。”顾轻舟道。 颜新侬还想安插一批密探去保护顾轻舟,可又担心惹恼叶督军,破坏了司行霈和叶督军的联盟。 他也把想法和顾轻舟提了。 顾轻舟让他不要如此:“义父,叶督军此人,行事很有魄力。他不跟财阀来往,就是不想有人在耳边嘀咕。他对权势有种绝对的控制力,一旦我们破坏了他的绝对权,他就要反过来撕咬我们。” 颜新侬颔首,就打消了念头。 顾轻舟也见到了谢舜民,以及颜洛水的两个儿子。 晚饭后,他们还去看了霍钺。 顾轻舟是霍钺放走的,他知道顾轻舟未死,笑道:“回来就好。” “我只是回来看看,还是要回到太原府去。”顾轻舟解释道。 霍钺不解:“还要回去?” 顾轻舟嗯了声,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 夜里十二点,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他曾经的别馆。 别馆收拾得很干净,只是没了朱嫂的身影,和从前无二。 司行霈亲自下厨,煮了点小米粥。 他把顾轻舟压在沙发上,柔声在她耳边道,“轻舟,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差点在这个沙发上失控要了你吗?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这里,算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开端。 从前种种的惧意,如今都成了美好的回忆,顾轻舟略感惊讶。 她捧住了司行霈的脸:“谢谢你那么有耐心。” “那是我一辈子的耐心。”司行霈吻住了她的唇,“轻舟,我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你身上。” 顾轻舟是知道的。 他那般放肆纵意,独独对她,保留几分。 回想当初遇他,顾轻舟现在也没觉得他有多好,他那些行为还是令人发指。 可记忆很诡异,再不堪的往事,都被描摹得极其绚丽美好。就连那个司行霈,都是顾轻舟记忆中最英俊的样子。 顾轻舟压住了他。 她骑坐到了司行霈身上。 司行霈眼底有火,似乎要点燃顾轻舟。 顾轻舟俯身,亲吻他的唇,慢慢解开他的衣扣,说:“你的耐心,是有回报的” 她虽然逞能,可到底没有坚持到底,因为太累了,她实在受不了,就躺了下去。 司行霈却精力充足。 结束之后,司行霈抱顾轻舟上楼去洗澡,顾轻舟都懒得睁开眼。 何时进入梦乡的,她不太记得了。 只是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司行霈在推她:“轻舟,起床了。” 顾轻舟没睡饱,嘟囔道:“几点了?” “五点半。”司行霈道。 顾轻舟翻了个身:“你疯了,五点半起什么呀?” 司行霈的唇,就落在她光洁的后背,笑道:“起来,有好事。” 然后,他轻轻咬了下。 有点痛。 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914章 年轮 第914章 年轮 顾轻舟清醒过来。 天刚刚蒙蒙亮。 司行霈拿了旗袍给她换,道:“走,去看日出。” 顾轻舟心情不错,笑道:“什么怪习惯啊?好好的,看什么日出?” “轻舟,我得走了,我的事情还没有忙完,我只能今天一整天陪你了。”司行霈道。 司督军出事,耽误了司行霈的进度,他这次回平城,原本就是要联合云南的。 如今,司督军脱离了危险,司行霈也该走了。 他是打算早上走的,可怎么也舍不得顾轻舟。 下次再见她,估计要一个月后。 顾轻舟也彻底清醒了,下床道:“你什么时候走?” “晚上吧,我想多陪你一会儿。”司行霈叹了口气。 顾轻舟立马穿衣梳洗。 司行霈没有带顾轻舟走远,而是就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东边骄阳缓缓升起。 门前一整排的梧桐树,都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长高了很多。 不过三年的功夫,梧桐树几乎成了参天大树。入了秋,树叶逐渐转黄,铺满了林荫小道。 骄阳挂在树梢。 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 “我们种的树。”顾轻舟心满意足道,“你说得对,树的年轮可以见证我们的岁月。我还记得,当初种树的时候,你枪伤未愈。” 那次,司行霈为了程家的飞机,算计程艋,结果程渝跑上前,害得司行霈的计划被打乱,他原本轻伤变成了重伤。 顾轻舟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在他出门前,他还问顾轻舟想要吃什么,顾轻舟说红烧牛肉。 在他重伤没有脱离危险的时候,他口口声声念叨着给顾轻舟煮红烧牛肉,那是顾轻舟第一次下定决心。 “司行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次,我对自己说,哪怕你要我做妾,我也要跟着你。虽然愿望不太光彩,我并不为自己骄傲,可我的确是下定了决心。”顾轻舟道。 司行霈微讶。 继而,他用力将顾轻舟圈固在怀里。 他知道顾轻舟的骄傲和自尊,她能容许自己有做妾的想法,说明她爱司行霈,已经胜过了她的命。 这比一句轻飘飘的情话有分量多了。 司行霈吻了吻她的头发,更加用力抱紧她:“轻舟,我爱你!” “嗯,知道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 放开了她,捏了捏她的脸,司行霈问:“你就是这样回应我的?” “我都说了那些话,你还想听什么?”顾轻舟反问。 司行霈梗住。 是啊,还求什么呢? 听到她那番表白,此生无憾了。 司行霈也道:“轻舟,我从未想过让你做妾,这不是假话。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尊贵的。” 顾轻舟又嗯了声。 她依偎在司行霈的胸前,任由雨后初晴的骄阳,洒在她的脸上,空气里有淡淡花香。 这是家乡的气息。 顾轻舟久久没有挪脚,直到司行霈说粥快要好了,这才分开。 吃了早饭,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了趟海堤。 这次不是去玩,而是去见了几名密探。 他们去了南洋,帮霍钺找霍拢静,司行霈要去询问几句,让顾轻舟安心。 结果,听到的消息让顾轻舟很失望。 “霍拢静和她那个教头,都是保皇党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反侦察的技术太过于厉害。”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明白,司行霈这是在肯定告诉她,霍拢静是自己躲开的。 “司行霈,我感觉阿静失忆了,忘记了岳城的事。”顾轻舟道,“否则,她绝不会躲。” 司行霈不了解霍拢静,没有反驳顾轻舟。 两个人从船上下来,沿着海堤慢慢行走。 海风咸湿。 顾轻舟又深吸一口气。 司行霈就特别难过,他知道轻舟舍不得岳城。 背井离乡的痛苦,她隐藏得很深。 她这种努力想要把家乡的气息都牢记的样子,让司行霈特别心酸。 “少夫人?”迎面走过来一名中年人,试探着喊了顾轻舟。 顾轻舟习惯性停下脚步。 对方见她回头,再仔细看她,突然惊喜不已:“少夫人,你果然没有死?” 顾轻舟不知所措。 “快来,快来啊,少夫人没死呢,她还活着。”中年人大喊。 顾轻舟不知缘故,有点想跑。 人们都围向了她。 他们七嘴八舌的,全是善意的话,说什么顾轻舟庇护了岳城,岳城不乱她是不会死的。 “少夫人,岳城可不能没有你,你不要再走了。” “是啊,少夫人,你就住在岳城吧。” 顾轻舟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再也想不到,这些普通人,仍是记得曾经敬她为“岳城之母”,他们看到她欣喜若狂。 他们没有数落她的改嫁,没有相信她害死了司慕,他们感激她还活着,感激她给了岳城庇护。 似乎她就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有了她在,他们更加安心。 司行霈把顾轻舟带回了车子上。 他也高兴。 他笑着对顾轻舟道:“你在江南的声望,超过了我们司家所有人,若是你执掌岳城,不管是军心还是民意,都会服从你的。” 顾轻舟哽咽道:“我也很意外。” “没什么意外的,轻舟,你原本就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人。”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情绪很久都不能平静。 他们中午去了何氏药铺。 慕三娘看到她,差点哭晕过去,拉着她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何梦德也是唏嘘不已。 顾轻舟中午在何家吃的饭,还是司行霈亲自下厨做的,因为慕三娘腾不出手去做饭,她生怕自己下厨之后顾轻舟就不见了。 “我夜里做梦,梦到你都是好好的,我常跟你姑父说,轻舟福大命大,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慕三娘不停的抹泪,“你果然还活着。” 何梦德也劝说她,别太过伤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何梦德跟顾轻舟说起了药铺。 这半年来,药铺的生意没有降,百姓们还是挺维护中医的。 “轻舟,有个人一直念叨着你,他常说有传言你没有死,问你回来没有。你现在回来了,一定要去看看他。”何梦德道。 “谁啊?”顾轻舟问。 第915章 不让进门 第915章 不让进门 何梦德说的人,是教会医院的艾诺德医生。 “他啊?”顾轻舟想起那位老先生,也是很敬佩。 可惜,她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司行霈很快就要离开了。 “姑父,若是您见到了他,就代我向他问好。这次太匆忙了,我没空去看望他了,等我下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叙旧。”顾轻舟道。 在饭桌上,他们谈到了何微。 顾轻舟也很关心何微的近况。 然而,何微总是报喜不报忧,她的电报没什么参考价值,只知道她很好。 饭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告辞。 她的思路,也分出一点去想了下何微和霍钺。 “你说,霍爷会喜欢微微吗?”顾轻舟问司行霈,“你是男人,你更加懂男人。” “胡说,我更懂女人。好好的,我跑去懂男人做什么?”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 车子回到了颜公馆。 司行霈要送顾轻舟回南京,然后他自己先离开。 颜太太一听顾轻舟要走,眼泪又涌了上来。 一番契阔,顾轻舟和司行霈离开了岳城。 望着城墙逐渐远去,顾轻舟的手紧紧攥着,她害怕稍微松懈,就会告诉司行霈,让他调转车头回去。 她爱岳城,这里有她的亲人,朋友,还有爱戴她的百姓。 她的一切,都跟这里息息相关,就像那些梧桐树,都生根发芽了。 然而,她又很清楚,她是所谓的皇家血脉,保皇党需要她这个噱头,尤其是阿蘅死后。 不除掉他们,他们迟早要毁了顾轻舟的生活,甚至会毁了她心爱的岳城。 于是,她还是要回到太原府去,那里是战场。 顾轻舟半晌才开口,对司行霈道:“我终于明白你上战场前的心情了。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的亲人就在身后。”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车子到了南京,副官就开始催促司行霈,说部队已经集结了,需得出发。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顾轻舟。 “等着我。等事情结束,我就去太原府找你,一切都当心。”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先离开了,顾轻舟则去了司督军的官邸。 再次遇到了司夫人,依旧是擦肩而过。 司夫人没有为难顾轻舟。 顾轻舟去见了司督军:“阿爸。” 她回来,是为了让司督军安心。 “好,好。”司督军果然很满意。 顾轻舟又说,既然司督军已经无碍,她要回太原府了。 “阿爸,我明天一早也要走了。等我的事情结束,我再回来。”顾轻舟道,“以后,一家人就不再分开。” 司督军听了顾轻舟之前的一席话,如今精神头十足,笑道:“你去忙,阿爸等你再回来。” 顾轻舟点点头。 翌日早上五点,司行霈的飞机到了,顾轻舟先回到了平城。 接上程渝、高桥荀和蔡长亭, 他们重新飞回太原府。 “我都没去岳城。”高桥荀抱怨,“颜一源还在岳城么?” “他不在,他去了南洋。”顾轻舟道。 高桥荀有点伤感,颜一源是他唯一的中国朋友了。 蔡长亭则问:“司督军身体如何了?” 他在平城,通过分析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行为,都知道是司督军出事了。 他的敏锐,是程渝和高桥荀都不及的。 “司督军怎么了?”程渝还问。 顾轻舟道:“遇到了刺杀。他最近半年常生病,自身营卫太差了,对西药起了抵抗,故而重伤后高烧不退。” 程渝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问:“那现在呢?” 蔡长亭笑笑。 顾轻舟这般悠闲回来了,司行霈还不知去向,可见司督军已经稳定了。 枪伤需要修养,顾轻舟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答应过平野夫人会回去,故而跟蔡长亭走了。 “无碍了。”顾轻舟回答程渝。 程渝则松了口气。 她有点怅然。 高桥荀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想起了我父亲当年,我父亲就是被暗杀,有一枪中了要害,才” 高桥荀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把脸往她头上蹭了蹭,似安慰她。 程渝道:“军阀,左不过都是这样的下场。” 语气非常消极。 顾轻舟想安慰她,高桥荀已经开口了,说了很多劝慰的话,顾轻舟就没有插嘴。 而后,大家都沉默。 回到了太原府,顾轻舟和程渝就分开了,她跟蔡长亭回平野四郎的官邸。 “飞机倒是不错,也许咱们该准备一架。”蔡长亭突然道。 顾轻舟笑道:“要这样高调吗?” “高调点好,容易获得信任。”蔡长亭说。 顾轻舟微笑不语。 若是他能说动平野夫人,顾轻舟不介意他们拥有飞机。 蔡长亭又说:“我上次去平城,还是跟阿蘅一起的。” “对啊。”顾轻舟语气平淡而舒缓,“物是人非。” 顾轻舟还问他,怎么不去岳城,祭拜他的父母兄弟,他没有回答。 车子到了平野四郎的官邸,平野夫人早已在门口等待着。 看到了顾轻舟,她松了口气。 她也担心顾轻舟不回来。 阿蘅死了之后,顾轻舟从筹码之一,变成了唯一的筹码,她的地位不再是重要,而是必不可少。 她能自己回来,平野夫人很欣慰。 “这才去了几天啊,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说:“您是太想念我了,才有这样的错觉。” 进了正院,顾轻舟仔细说了江南的事,时间到了下午六点半,顾轻舟起身。 她要去看叶妩。 平野夫人让她早点回来吃饭,顾轻舟就说自己会在叶妩那边用膳,不必等她。 她先从甬道进去,却发现甬道上锁了。 顾轻舟微讶,转而去了大门口。 副官挡住了她的路:“顾小姐,今天家里不能进人。” 顾轻舟错愕:“为何?” “这是二小姐吩咐的。”副官道。 顾轻舟蹙眉。 她正想回去,打个电话给叶姗,问问怎么回事时,叶姗正好听说顾轻舟回来的消息,正要去找她。 见状,叶姗就骂副官:“你吃白饭的吗?让你做好守卫,怎么谁都拦?顾小姐你都敢拦?” 副官身子微僵。 他哪里知道? 叶姗还想要骂,顾轻舟见她是一肚子气,拿副官撒火,就挽住了她的胳膊:“不值得,别生气了。” 两个人一边往里走,顾轻舟一边问,“怎么了?看这个架势,是出了什么大事了,连门也不让人进?” 第916章 柿子林 第916章 柿子林 叶姗心情烦躁。 一路上走进去,站岗的副官多了一倍,佣人却不见了踪迹,整个督军府风声鹤唳。 “没出什么大事吧?”顾轻舟问她。 叶姗认真看着她。 “轻舟,你若是知道了,只怕也要承担责任,还是别知晓微妙。”叶姗道,“不是不信任你。” 顾轻舟笑笑。 秘密知道越多,责任就越大。 叶姗不告诉顾轻舟,正是让顾轻舟置身事外,不沾染腥臊。 这是对她的友善,顾轻舟又岂会不知? “那好,我不问了。”顾轻舟笑道,“阿妩何时放学?” “快了。”叶姗并未松一口气,仍是紧拧眉头,可见督军府发生的事,让她非常忧心。 顾轻舟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无从下口,只得先去了叶妩那边。 叶妩放学后,知晓顾轻舟回来了,几乎是小跑着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师,老师!”她尚未进门,就大声喊道。 顾轻舟莞尔。 眼睛里全是笑意,她站起身,去给叶妩开门。 叶妩一下子就扑到了她怀里。 “老师,你可算回来了,我最近的算数很吃力,你不在家我都学不好了。”叶妩激动说道。 她恨不能粘着顾轻舟。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你快要勒死我了。” 叶妩这才连忙松开了手。 她问顾轻舟,回去这些日子是做什么,顾轻舟也一一告诉了她。 提到司督军重伤,叶妩心下戚戚然,也想到了她父亲。 “我父亲也遭遇过很多次暗杀。”叶妩道,“很多人讨厌军阀。给了一部分人利益,就会损害另外一部分人的。” 顾轻舟点点头。 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女佣端了晚饭进来。 顾轻舟和叶妩吃饭,叶妩就对顾轻舟道:“我父亲去了北平,家里这几天又不太安生,你想必是见识过了。” 顾轻舟道:“一来就看到了。对了,你父亲是送方小姐回去吗?” “不是,是公务,方小姐还在我们家呢,她的腿是骨折,医生说三个月之内最好别坐车颠簸。”叶妩道。 叶妩咬了咬唇,对顾轻舟说:“老师,你知道” “嘘,你姐姐不让我知道,怕我受牵连,你是打算害死我?”顾轻舟笑。 叶妩也笑了,立马止住了话题,不想让顾轻舟也跟着难做。 吃了饭,叶妩说一高兴吃撑了,想跟顾轻舟出去散散步,就当消化了。 她们就沿着小道慢慢行走。 “老师,昨天苏鹏休假,他过来看我了。”叶妩对顾轻舟道。 苏鹏是她的未婚夫人选之一,叶督军看中的人。 “哦,如何了?”顾轻舟关切问。 叶妩想了想:“他虽然是个当兵的,却读过书,也是武备学堂毕业的。和古南橡一样,他没有父母,家里五服之内的亲戚,只有一个婶母。 他婶母今年才三十,听说嫁到苏家的时候十六岁,那时候苏家男人死绝了,她就独自抚养了苏鹏,还送苏鹏去念书。” 顾轻舟听了,颇有感动:“真了不起。” 叶妩深以为然。 “苏鹏说,他婶母如今住在城外,他买了地,他婶母雇人种,她自己平时种些小菜。家里还有个柿子树,这会儿有熟柿子了,想请我去玩玩。”叶妩道。 听叶妩这口吻,似乎真的很想去。 她不是好奇庄园,也不是想吃柿子,就是想去看看苏鹏的婶母。 见到了苏鹏唯一的亲人,也许可以更好的了解苏鹏。 苏鹏虽然容貌奇特,有点像外国人,可看久了并不觉得他丑陋。 特别是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初见时,有点可怕,如今再看他,就没了那种陌生感。 “你有空去看吗?”顾轻舟问。 “有空啊。”叶妩道,“就是家里” 顾轻舟道:“回去问问你二姐吧。” 两个人回到了叶督军府。 叶妩去见了叶姗,叶姗正在跟管事们训话,出来问怎么回事。 听到此言,叶姗立马道:“正好,你出去走走,周末别住在家里,我要搜家了。” 叶妩咬了下唇,问:“二姐,要不要打个电报给父亲?” “不必了,那么大的东西,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出府,一定就在家里。我要把家里翻个底朝天。这些琐事,就别给父亲天累赘了。”叶姗道。 叶姗几乎是急红了眼。 叶妩见状,有点怕她了,心想出去躲一个周末,也算好事。 于是,她就跟顾轻舟说,她这个周末要去庄子上,请顾轻舟陪同她。 “好啊,我也想去出去玩玩。”顾轻舟笑道。 叶妩打电话给苏鹏。 苏鹏听明白了,问道:“三小姐,我周六早上几点去接您?” 叶妩就用口型问顾轻舟。 顾轻舟给她比划了一个八点。 叶妩告诉了苏鹏。 挂了电话,叶妩怔愣了下,对顾轻舟道:“人家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了?”顾轻舟不解。 叶妩道:“我告诉苏鹏,我答应去看看他的庄园,他语气顿了下。虽然听着挺高兴的,我总感觉他是装的。” 顾轻舟失笑。 “会不会是你敏感了?”顾轻舟问。 叶妩摇摇头。 她对自己的感觉,很笃定。 顾轻舟没有接电话,不知道苏鹏当时是什么反应,也不好贸然说什么,就道:“那你还想去吗?” “去啊,都说好了,人岂能言而无信?”叶妩道。 放下了话筒,她有点踌躇,心中似有千斤重。 顾轻舟再三安慰她,让她别多想。 “老师,苏鹏也许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叶妩道,“我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既然都打了,就看看去。更了解他,岂不是更好?”顾轻舟道,“这是好事,你可以更清楚知道他的态度。” 叶妩对顾轻舟的话言听计从。 到了周六,叶妩早早起床了。 因为要去乡下,叶妩特意换了套简便的骑马装。 骑马装是深蓝色的,长裤长袖上衣,很简练,同时有很漂亮时髦。 顾轻舟依旧是一身旗袍。 看到这样的叶妩,顾轻舟赞叹不已:“这么一打扮,真练达!” 叶妩也笑起来:“谢谢老师夸奖。” 七点半的时候,苏鹏就到了。 看到了叶妩,他也称赞叶妩的衣裳好看,然后一行人就上了汽车。 叶妩没有乘坐苏鹏的车子,而是自家的汽车,由司机开车,苏鹏的车子在前头领路。 第917章 叶妩的敏锐 第917章 叶妩的敏锐 顾轻舟观察了下苏鹏。 他有点忐忑。 不知是像叶妩猜测的那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少男情怀的害羞。 顾轻舟不了解苏鹏,故而不发表意见,免得造成误解。 叶妩也沉默。 方才见面,叶妩把苏鹏的表情尽收眼底,此刻慢慢揣摩。 似乎没什么地方不对的。 “我一定是多心了。”叶妩暗忖道,“我居然会如此不安,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我又不喜欢他。” 她虽然是思忖,却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顾轻舟听到了,笑道:“这叫敏感。少女敏感,没什么不妥的。” 叶妩失笑。 从城里到苏鹏的家,不过两个小时的路。 出了城就是土路,非常颠簸,哪怕是叶家上好的胶皮轮胎,叶妩和顾轻舟也被汽车颠簸得生疼。 她们平日里活动都少。 到了庄子上,苏鹏过来为叶妩开车门。 苏家的家,是新盖的院落,高大的院墙磨砖对缝,朱红色的大门就掩映在门檐之下。 大门上有一对倒扣的铜钵,被擦得亮晶晶的。 苏鹏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六旬妇人。 瞧见了苏鹏,妇人大喜:“哎呀,鹏小子,你怎么今天到家了?” “外婆,我是带叶小姐过来的。”苏鹏笑道,然后转身跟顾轻舟和叶妩介绍这老太太,“这是我婶母的娘亲。” “老太太,您老健朗。”叶妩忙打招呼。 老太太则很紧张,手上弄柴禾脏兮兮的,使劲往身上擦,道:“是叶小姐,大户人家的小姐,这院子太脏了” 语无伦次的模样。 苏鹏就扶住了老太太:“外婆,叶小姐只是来坐坐,就当她是平常人家的闺女。” 他们这边说话,就从里屋出来一个妇人。 顾轻舟和叶妩都眼前一亮。 妇人看上去是有了点年纪,肌肤也不够白皙,可是五官精致,身段婀娜,一头油亮的头发完成发髻,随着素白衣裳,漂亮又干净。 一点也不像母亲辈,说她像苏鹏姐姐更加恰当。 “真好看。”叶妩在心中想。 苏鹏的婶母也拘谨,只是比老太太稍微好几分,说话也利索些,对叶妩和顾轻舟道:“家里破旧,茶也不好,两位小姐慢慢吃些,我这就去做饭。” “你陪着客人说说话,我去做饭。”老太太笑道。 苏鹏也说:“婶娘,您陪着坐坐,我去帮外婆打下手。” 这样的场合,实在尴尬。 叶妩努力寻找话题,问苏鹏的婶母,庄子上的庄稼收成如何,平日里除了种麦子,还种什么等。 见叶小姐毫无娇贵,苏太太也慢慢放松了些。 提到庄稼,她就有了话题。 当她知道顾轻舟就是那位“神女”,她又惊又喜:“我听说过,江南来的神女,听说你能保佑一方不受战火。” 顾轻舟啼笑皆非。 司行霈太缺德了,这是传得什么鬼话?偏偏不认识的庄户人家都信,顾轻舟尴尬得想要撞墙。 叶妩则在旁边哈哈笑起来。 她笑得爽朗,对苏太太道:“您误会了,我的老师就是个普通人,跟我们一样,都是以讹传讹。” “不不,我觉得是真的。”苏太太慎重道。 叶妩道:“不是真的,您相信我。” 苏太太这才放弃了仔细参观顾轻舟的打算。 吃了饭,苏太太和老太太前面领路,他们去看了柿子园。 苏家的柿子园非常大,一眼望不到头。这个时节,叶子掉了一大半,只剩下青的、红的柿子挂在枝头。 像灯笼。 顾轻舟和叶妩仿佛置身灯火的海洋,两个人都惊叹不已。 晚上,她们就住在苏家,苏太太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叶妩和顾轻舟住。 叶妩再三推辞。 最后还是没推辞掉。 晚上有点无聊,苏太太和老太太在灯下捡豆子,看意思是要明天现做豆腐招待叶妩。 “我们要不要去说说话?”叶妩趴在临窗的炕上,就能看到院子里几个人忙碌。 苏鹏也在帮忙挑选豆子。 顾轻舟道:“他很久没回来了,肯定要跟家里人说说话,我们就别去了。” 叶妩颔首。 只是,她并没有睡下,反而一直趴在那里看。 她的视线,正对着苏鹏。 她看了半晌,就对顾轻舟道:“老师,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顾轻舟不解。 “你来嘛。”叶妩道。 说罢,她把位置让给了顾轻舟,请顾轻舟趴在她趴过的地方,看看外面的场景。 一家三口,三代人,围着一盏汽灯,连夜给叶三小姐准备吃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顾轻舟瞧着那些豆子,倒是个个金黄饱满。 “看什么?”顾轻舟回头又问叶妩。 她们俩的动静,让苏太太回头。 苏太太就站起身。 她洗了手,给顾轻舟和叶妩拎了一壶茶进来。 “叶小姐,顾小姐,你们是不是睡不着?”苏太太问,“要不要煮些宵夜?” 顾轻舟道:“不用了苏太太,我们不饿。” 苏太太一笑。 她脸上有岁月的痕迹,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并不年轻。可她某个动作,有点少女的娇憨。 只是,她这些动作都自然无比,并非刻意。 顾轻舟也能想到,她不过十六岁就嫁到了苏家,然后一辈子困在内宅,对岁月的感知不深。 家中没有长辈,所有人都死光了之后,她抚养丈夫的侄儿,又把母亲接过来作伴。 生活清苦,却简单甚至单调。 这种简单,让她始终保持着年轻的心态,形容举止非常优雅,并无农妇之感。 “是啊,苏太太,我们不饿,但的确睡不着。”叶妩也笑道,“我能去帮你们捡豆子吗?” “这怎么敢劳驾?”苏太太道。 叶妩说无妨。 她就是想去。 于是,苏太太重新搬了两个小板凳,五个人就围在灯下。 叶妩偶然给顾轻舟递个眼色。 顾轻舟一开始没懂,后来就明白了,她也终于知道叶妩让她看什么了。 她心中闪过几分诧异,又感觉如此猜测,实在卑鄙。 故而,顾轻舟没有理会叶妩,她就装作没看懂。 “老师,你对苏家有什么评价?”临睡前,叶妩主动问顾轻舟。 第918章 农家 第918章 农家 叶妩眼巴巴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还记得,方才叶妩趴在临窗的炕上,正好可以看到苏鹏,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叶妩瞧了个一清二楚。 而换成顾轻舟去看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顾轻舟一开始对叶妩让她看什么的很糊涂。 她还问叶妩,到底要她看什么,现在才明白,苏鹏让顾轻舟和叶妩看到的表情,是完全不同的。 顾轻舟冲叶妩招招手,让她到自己的被窝里来。 两个人蒙着被子,用气声说话。 “阿妩,你对你父亲,到底有什么误解?”顾轻舟问。 叶妩不明所以。 说苏家的事,怎么谈起了她父亲? “我没什么误解啊。”叶妩迷糊道,“我父亲是最英明神武的督军,他能在华夏大乱的局势下,维系山西的稳定,就这一点,他都可以自称‘山西王’了。” “我也知道。”顾轻舟笑道,“英明神武的叶督军,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既然苏鹏是你父亲选定的人,那么他肯定优秀,甚至忠诚。他这般优秀,定不是草包,你觉得你随意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可靠吗?” 叶妩这才怔愣。 她突然明白:“苏鹏他他故意做戏给我看?” “是,至少他是故意让你知道的。”顾轻舟道。 “为何?”叶妩不解。 顾轻舟道:“有两个目的:要么是套牢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要么是成全他,让你帮他向叶督军求情,甚至在世人面前为他做个遮掩。” 叶妩愣住。 她们俩说话的时候,都是用气声的。 叶妩沉默了,顾轻舟就感觉捂在被子里很闷,于是把被子给掀了,给自己透透气。 透了一会儿气,叶妩也思索了半晌,她问顾轻舟:“老师,您觉得他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顾轻舟从来不敢小瞧聪明人。 聪明人的能耐,很容易就蒙混过关。 无疑,苏鹏是个聪明人,至少叶督军都认可他的聪慧。 他这样聪明,到底是什么目的,岂能一下子就被猜透? 顾轻舟对自己的事,素来敢大胆去猜测、去设想,因为后果她可以承担,但苏鹏这件事,是叶妩的。 思考、承担的人,都应该是叶妩。 顾轻舟代替她去做决定,只会让叶妩停止进步。 “我判断不了。”顾轻舟道,“阿妩,这个要靠你自己。将来,这些问题都会是你的。” 不能揠苗助长。 对于叶妩,顾轻舟要培养她的思维模式,而不是替她思考。 叶妩果然陷入沉思里。 顾轻舟见她一直不再开口,就迷迷糊糊阖眼想心思。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早起的时候,顾轻舟喝到了新鲜的豆浆,这是苏鹏的婶母连夜浸泡熬煮的。 除了豆浆,还有老太太亲手炸出来的油条。 油条酥脆,豆浆香醇,还放了农家自制的槐花蜜,顾轻舟就沉吟在美味的早餐里,不时停下来说:“真好吃。这豆浆很香醇,比我喝过的都要好喝;油条是不是用新面做的?哪怕油炸了,还是能吃到麦香。” 说得苏家众人眉开眼笑。 苏鹏介绍说,做油条的面是昨晚磨出来,今年的新麦;又说豆浆是自家的手艺。 “我们家之前卖过豆浆的。”老太太也告诉顾轻舟。 “怪不得这么好的手艺!”顾轻舟笑道,又喝了两口。 老太太很欢喜,说:“这闺女嘴真甜。” 说罢,又感觉不妥,有点拘谨: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不是乡下闺女。 她想要改口,顾轻舟却说:“您就叫我闺女吧,我从小就没有娘,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这一下子,彻底拉近了顾轻舟和苏太太、老太太的距离。 等叶妩梳洗好出来,顾轻舟都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了。 顾轻舟陪同着,又喝了一碗。 叶妩黑眼圈极重,估计是一夜未睡。 “三小姐,中午吃豆腐炖鱼,我打算去打渔,你要去看看吗?”苏鹏邀请叶妩。 苏太太在旁边道:“三小姐,鱼塘是自家的,满塘的鱼都肥了,随手就能捞到,您跟阿鹏去瞧瞧?”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她有点担心叶妩失态,不成想叶妩很自然打了个哈欠。 叶妩笑着道:“我昨晚有点认床,没睡好,上午留在家里肯定会瞌睡的,不如去看看打渔。” 这就是同意去了。 苏鹏又问:“顾小姐去吗?” 顾轻舟看了下叶妩。 叶妩略微动了下脑袋,示意顾轻舟别去,她想单独观察苏鹏的举动。顾轻舟在场,苏鹏就刻意收敛些。 “我想看看做豆腐。”顾轻舟笑道。 苏太太莞尔,似乎很开心。 这种开心,就像颜太太每次看到颜一源和霍拢静出去约会的模样,开心里带着欣慰,完全是母亲的心态。 虽然她比较年轻。 顾轻舟就挪开了目光。 她想,事情也许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做豆腐很复杂,苏太太和老太太套了骡子,先把浸泡了一夜的黄豆磨好,然后开始煮,煮好了倒入大缸中,开始放入卤水。 “点卤是最难的,一筐豆腐好不好,全靠这点卤了。”老太太见顾轻舟看得入神,就告诉她道。 顾轻舟说:“还有这个讲究?” “讲究多了。”老太太笑道。 中午吃鲜鱼炖豆腐,所以点卤稍重。 然后就是等待。 等豆腐用大块纱布包起来,然后压成块时,叶妩和苏鹏终于回来了。 苏鹏肩上背了一个箩筐,里面全是鱼。 顾轻舟中午又饱饱吃了一顿。 下午三点的时候,叶妩起身告辞,苏太太也不好挽留她,怕她再住不惯,只是叮嘱她,下次再来玩等。 回去的路上,叶妩靠着顾轻舟的肩膀打盹。 顾轻舟问她:“看得如何?” “什么也没看出来,毫无破绽。”叶妩道,“老师,我得好好想一想。” 顾轻舟也觉得棘手,需得仔细思量。 经过这么一遭,叶妩心中对自己的婚姻,更加重视了。 选择,原来并不容易。 叶妩想到这是自己的一生,稍微行差踏错就会毁了自己,甚至叶家,不由打起了精神。 第919章 蔡长亭的跟随 第919章 蔡长亭的跟随 回到了城里,叶妩并未回家,而是跟顾轻舟去了程渝那边。 叶督军府如今还乱着呢。 叶姗丢了东西,正在严查,只怕是掘地三尺了。 “程姐姐,我打个电话。”叶妩对程渝道。 程渝点点头,指了指客厅的电话,就和顾轻舟一起逗弄周烟的孩子去了。 叶妩打完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隐约听到了电话那头焦躁的声音,叶妩挂了电话,就笑盈盈讨好程渝:“程姐姐,我夜里能住在这里吗?” 程渝笑道:“当然可以,我给你收拾客房。” 她又问顾轻舟,“你要不要也住下,我们晚上打牌?” 周烟忙道:“我不打。” 她比平常人更谨慎。 赌瘾似跗骨之虫,随时就觉醒。周烟现在很幸福,她有了点财产,又有了女儿,她绝不重入赌局。 “无妨,还有高桥呢。”程渝道。 顾轻舟就答应了,她回去也没什么事。 程渝的生活很单调寂寞,添了叶妩和顾轻舟,她欣喜极了,立马让佣人去准备晚饭,打算吃了饭玩到天亮。 顾轻舟道:“你今天发疯了?是不是云南又有好消息?” “当然了。”程渝笑道,“我哥哥要订婚了。等他结婚的时候,太原府的事都结束了,我就要回云南去享福了。” 程渝的哥哥,比司行霈还要大一岁,因为从小体弱,让他看上去随时要倒下,而且摇摇欲坠。 他之前也结过婚,不足三个月,他太太就病逝了。 “那恭喜你。”顾轻舟由衷道。 不过片刻,高桥荀就来了。 再见到顾轻舟时,高桥荀已经没了之前的尴尬,又恢复了从前的坦然,和顾轻舟打招呼。 程渝则悄悄捏顾轻舟的腰:“不许勾搭我的小白脸!” 顾轻舟哭笑不得。 腰被捏得有点疼,顾轻舟就在程渝后背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有点重,导致高桥荀立马看了过来。 周烟的孩子困了,她抱着孩子回房,顾轻舟也跟着过去逗弄孩子。 孩子才睡着,顾轻舟还打算跟周烟说说话,程渝就站在门口,小声说:“轻舟,你出来,蔡长亭来了。” 顾轻舟微讶。 走到了客厅,瞧见蔡长亭,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蔡长亭笑了笑,道:“没事,叶二小姐把平野将军府邸也翻了个遍,所有人都禁止出入。我在外面办点事,想回却进不去了,只好过来蹭一顿饭吃。” 顾轻舟道:“你可以去饭店的。” “一个人吃饭无趣。再说了,程小姐欢迎我的,是不是程小姐?” 程渝是看戏不怕台高,对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爱情,总是想考验一下,故而道:“那当然了。长亭先生,我们晚上要通宵打麻将,你也来吧?” “如此好玩,我岂能错过?”蔡长亭道。 顾轻舟瞥了眼程渝。 程渝才不怕她,狠狠瞥回来,把顾轻舟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顾轻舟只得微笑:“程小姐这般热情好客,我还能作恶人吗?” 高桥荀就不开心了。 他的目光,在蔡长亭和程渝脸上来回睃动。 因程渝言语豪迈,也自称尚未离婚,对感情并不需要责任,高桥荀没有半分安全感。 他心中堵得慌。 “老师。”叶妩把顾轻舟拉到了旁边,心事重重的。 顾轻舟问怎么了。 “老师,东西只怕是丢了,我姐姐都寻到隔壁府上去了。”叶妩担心道,“我们要不要回去帮她?” 顾轻舟想了下:“你姐姐不想我知道,她怕连累我。” 叶妩也明白此理。 只是 她沉吟了下:“那明天早上,我直接去学校,你去趟督军府。假如她还没有找到,你就帮帮她。你也不是外人,我二姐太逞强了。” 对于逞强的人,提供帮助需要巧妙,否则她以为你轻瞧她。 顾轻舟早已看出叶姗的这点性格,对她保持距离。 “东西不小,想要轻而易举搬走,没有两个人不行,所以肯定还在家里,就是不知道藏哪里了。”叶妩又道。 “这么大的东西,需要找如此之久?”顾轻舟问。 她问完了,目光瞥了眼外面。 蔡长亭还在。 这段时间,蔡长亭并不在太原府,可他的手未必就伸不过来。 若是有人在督军府闹事,顾轻舟第一个会怀疑蔡长亭。 两边住得近,小门直接通过来,平野四郎那边行事很方便。 “就是这个麻烦。”叶妩道。 顾轻舟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别犯愁。 吃完饭的时候,有一道三鲜虾仁,蔡长亭站起身,将虾仁端起来放在顾轻舟那边。 顾轻舟和他对面而坐。 这盘虾仁,原本是放在蔡长亭面前的。 众人看向了他。 蔡长亭微笑:“我喜欢这盘扣肉。” 他表情丝毫不动,眼底毫无涟漪,绝美的面容温柔和善,就似做了件最平常的事。他这样的绝色人物,用男女之情来揣度他,实在玷辱了。 故而,大家都没有说话,甚至高桥荀都没调侃一句,觉得他就是因为喜欢扣肉才换的,并非照顾顾轻舟。 周烟则偷偷对顾轻舟道:“这个人好漂亮,我为何没见过?他也是岳城人吗?” “他在岳城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你已经来了北方,就没见过。”顾轻舟道。 周烟又说:“他好漂亮。” 不成想,坐在对面的蔡长亭,含笑对周烟道:“谢谢太太夸奖。” 周烟竟红了脸。 桌子上的气氛奇怪极了。 顾轻舟没有碰那道虾仁,吃饭的时候和高桥荀、叶妩说了几句话。 而程渝,似乎跟蔡长亭相谈甚欢,两个人的话题就没断过。 程渝提到了香港。 周烟曾经在香港生活过,蔡长亭竟然也对香港如数家珍。 他们三个人就越说越起劲。 高桥荀一直沉着脸。 顾轻舟和叶妩默默吃了饭,然后就去外面走一走。 远远的,看到高桥荀在抽烟。 “轻舟。”高桥荀瞧见了顾轻舟,立马把烟蒂踩灭了。 顾轻舟笑了笑。 “你们散步,我能去吗?”他问。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这才道:“可以的。” 高桥荀跟上了她们的脚步,对顾轻舟道:“轻舟,我有件事不知如何抉择,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第920章 知心 第920章 知心 顾轻舟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知心姐姐,似乎每个人都想找她诉说心事。 他们好似都以为,顾轻舟能帮他们处理所有烦恼。 面对这一变化,顾轻舟内心深处是温暖的。 被人需要,顾轻舟才会感到自己的价值,大家会让她的面目更加清晰——她是个挚友。 “什么抉择?”顾轻舟问高桥。 高桥荀道:“我父亲想让我去东北入伍,或者回日本念军校。” 顾轻舟微愣。 这就是说,高桥荀要离开了? “你要走了?”顾轻舟问。 高桥荀看了眼屋子。 远远的,他能瞧见玻璃窗上投下了的倒影。程渝短短的头发,说话时飞扬,披肩的下摆乱飞,性质昂扬。 高桥荀心中滋味莫名。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尚未考虑妥善,父亲也会听取我的意见。”高桥荀道。 顾轻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屋子。 程渝的身影,正好投在窗户上。她的剪影,单薄纤细,婀娜多姿。 “那你是如何考虑的?”顾轻舟问。 高桥荀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表情怅然。 一旁的叶妩,突然开口道:“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否则女人只会低瞧了你。围着女人转的男人,是不吃香的。” 顾轻舟立马握住了叶妩的手,想要阻止她的话。 人很奇怪,有时候自己无法承受选择的痛苦,甚至无法承担选择后的压力,就需要帮助。 一旦他得到的帮助,让他以后的处境更差,他会把责任推给那个提供建议的人,甚至会说:朋友害我。 对于非掏心掏肺的朋友,顾轻舟是不会轻易说话的,偏叶妩年轻,看出了高桥疑虑所在,就帮忙了。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然后冲她摇摇头。 叶妩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见状只是缩了下脖子,不再多嘴了,满肚子疑惑。 高桥荀则道:“对,这话不假。男人需要事业,我也需要。事业才能让我获得尊重。” 他攥了下拳头。 程渝每天都在数着手指过日子。她说,她要回云南去做她的大小姐,吃香喝辣,同时要很多的小白脸。 她把高桥荀也当小白脸。 另外,她不肯亲吻高桥。她享受床笫之欢,享受高桥荀的陪伴,驱走她的孤寂,却不愿意高桥荀雷池半步。 高桥荀也有他的尊严。 日军在东北就有驻军,高桥荀父亲的朋友有高级军官,他一入伍就能得到重用。 “高桥,你父亲不是说,就你一个儿子了,不想你冒险吗?”顾轻舟道。 高桥荀苦笑了下。 很显然,他父亲知道了他和程渝的关系,而且打听到了程渝的背景和婚姻状况。 日本的文化跟华夏相差无几,高桥荀的父亲觉得儿子很丢人,再不把他弄走,他可能真泥足深陷。 于是,高桥教授提出让儿子离开太原府。 “你是不是跟你父亲说了什么?”顾轻舟又道。 高桥荀却嗫喻了起来。 他突然心血来潮,跟他父亲提到了结婚,这才 顾轻舟的问题,高桥荀不回答。 几个人散步回来,程渝他们才吃完,撤下了碗筷。 程渝跟蔡长亭坐在沙发上聊天,距离保持得很礼貌。程渝选小白脸,其实非常有章程,蔡长亭这种她没办法掌控的,她是不会碰。 “散步好了吗?”程渝笑道,“开赌吧?” “五个人怎么赌?”顾轻舟问。 “你可以跟阿妩一方。”程渝道,“你们两个人,免得被骗了牌。” 顾轻舟就同意了。 可是没打两圈,叶妩就发现,她老师没心思打牌,因为她胡乱出主意。 经过决定,顾轻舟被推到了旁边。 顾轻舟就歪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看杂志一边听他们说话。 蔡长亭的席位,正好对着顾轻舟。 他略微抬眸,眼睛的余光都能瞧见顾轻舟懒散的身影。 他偶然会打错一张牌。 只是,打牌这种事,蔡长亭心算过人,哪怕出错了也在掌控之中,他不输不赢的,没人能看得出端倪。 “我有点疲乏了,让佣人顶一会儿吧。”蔡长亭道。 程渝输了不少钱,而且都是输给了高桥荀,让她费心不高兴,需赢回来不可! 高桥荀今晚是疯了似的,专门针对她,程渝一肚子气。 蔡长亭似乎也看出来了,才想撤离战场。 只有叶妩在煎熬。 “那好,让孙嫂来打。”程渝道,说罢就使劲摇铃。 负责打扫的女佣立马跑了进来。 这女佣是司行霈从平城带过来的,忠心耿耿,程渝很信任她。 叶妩似乎逃不开了。和蔡长亭逃离的狡猾相比,叶妩太老实了,明知牌桌上起了风烟,她还是乖乖陪同。 麻将的声音清脆,桌上重新响起洗牌的声音。 蔡长亭坐到了顾轻舟对面的沙发上。 他用日语问顾轻舟:“高桥荀莫不是吃我的醋了?” “应该不是。”顾轻舟笑道。 “他怎么气哼哼的?”蔡长亭又笑道。 顾轻舟说:“你可以问他呀。” 高桥荀果然转过脸,往这边看了眼,却没有回答。 蔡长亭就转过头,用日语对高桥荀道:“高桥,别不高兴,小心输钱。” 高桥荀气得捏紧了手里的麻将,似乎想要站起来打架,可看到顾轻舟表情疏淡,高桥荀又重新坐了下去。 他为何要被蔡长亭激怒? “你们说什么?”程渝听不懂。 顾轻舟就说没事,让程渝继续玩牌:“长亭先生给高桥加油呢。” 程渝没有多想。 蔡长亭却用日语问顾轻舟:“为何高桥荀是高桥,我却要被尊称为‘先生’?不管从哪个方面,我们都应该更加亲近吧?” “我这是尊重您啊。您可是教过我的,如今称呼您,难道不恰当?”顾轻舟道。 没有不恰当,只是太生疏了。 蔡长亭笑笑,不再多言。 他和顾轻舟聊天,天南海北随便乱聊,直到叶妩撑不下去了,差点在牌桌上睡着了,顾轻舟才取代了她。 蔡长亭也替代了佣人。 叶妩不想上楼,就在沙发上睡得香甜,顾轻舟愣是陪着他们打了整夜的麻将。 程渝和高桥荀一开始斗得厉害,顾轻舟有点烦了,就开始赢钱。 顾轻舟赢得很凶残,蔡长亭就赢得更凶残。 程渝和高桥荀输得快要当裤子了,这才没心思内斗了,一心提防着顾轻舟和蔡长亭。 提防也没用,智力上的短板,靠提防是无法弥补的。 第921章 城府深的坏人 第921章 城府深的坏人 牌局凌晨四点才结束。 结束的时候,程渝想要杀了顾轻舟和蔡长亭,因为她欠了顾轻舟两千银元的赌债,欠了蔡长亭一千七。 高桥荀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还赌气的小鸳鸯,现在抱成了一团,苦难让他们更加亲密。 “看来,赌博也是有好处的。”蔡长亭对顾轻舟道,“我手气不错。” “我手气也不错。”顾轻舟笑道。 程渝想要杀人:“你们出千!” 高桥荀抱住了程渝,因为她已经检查了三遍,并未发现异样,顾轻舟和蔡长亭也没有出千。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轻舟和蔡长亭对牌局的把握,他们俩擅长谋略。 顾轻舟的算数课不好,她此生最大的心算才能,大概都用在了赌博上。 计算麻将,她反而是娴熟无比,这偶然也让她困惑。 “别输不起啊。”顾轻舟疲倦,说话缓慢,“记得还钱。我不急一时,你们反正要还就是了。” 顾轻舟把叶妩叫起来。 两个人上楼去睡觉了。 程渝气得半死,也不给蔡长亭安排房间;顾轻舟困意十足,早已消失在楼梯蜿蜒处。 蔡长亭毫不介意,自己把两张沙发并拢,然后躺了进去。 沙发上有一条浓流苏的长披肩,可以盖住上身。 蔡长亭拿了过来,盖在脸上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是顾轻舟身上的味道,有点玫瑰花的清苦,也有点芬芳。 他一动不动。 没人知晓他是否睡着了。 等顾轻舟醒过来时,叶妩已经起床了。她梳洗走出房门,就看到楼下的大厅里,蔡长亭还在睡,一条披肩盖住了他的头脸,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 叶妩在周烟的房间里。 顾轻舟打着哈欠下楼,蔡长亭就醒了。 已经到了早上十一点半,大家随意吃了早饭,就准备各自出门。 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响起。 程渝去接,然后喊了叶妩:“阿妩,你姐姐电话。” 电话那头,叶姗声音焦虑,问叶妩:“轻舟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 “你们快回来吧,父亲发了电报,说后天到家,你们快回来帮我,我实在没办法了,都掘地三尺了。”叶姗道。 叶妩挂了电话,就把叶姗的焦虑,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道:“那行,我们回去吧。” 这个周末,大家都不轻松。叶妩对苏鹏起了重视,叶姗在家里焦头烂额寻找遗失,顾轻舟则打了一夜辛苦牌。 终于,大家都要回归原位了。 回去的路上,叶妩跟顾轻舟坦露心声,说她昨天一直不安,打牌的时候想着苏家的事,也没有睡两个钟头。 “怎么想的?”顾轻舟问。 她想要了解叶妩的思维,并不是取代她去思考。 叶妩道:“就像老师说的,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真的喜欢他的婶母。别说咱们太原,就是拉到最繁华的上海,这也是违背伦理的,他想要拉我下水,让我帮他达成心愿。” 顾轻舟点点头。 叶妩见她认可她的想法,似有了点自信,继续道,“第二,他是个极度自信自负的人,他做戏给我看。越是惊世骇俗的戏码,我越是记忆深刻。就像现在这样,他成功了,我心中一刻也放不开。我会去查证,去了解。他的自负告诉他,我越是了解他,就越是欣赏他,从而爱慕他。” 顾轻舟又点点头,同时道:“不错,阿妩,你能想得这样透彻,老师很欣慰。” “老师,我有没有想偏差?”叶妩问。 顾轻舟道:“没有偏差,这两种都不会差,其他可能性我们慢慢去发现。” 叶妩咬了下唇。 她求助般问:“老师,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你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是不是?”顾轻舟问。 苏鹏成功了。 叶妩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不管是为了自己婚姻的忠诚,还是仅有的好奇心,叶妩都会重新了解他,查探他。 苏鹏要的就是这个查探的过程。 “我虽然有了主意,可是我不甘心。”叶妩咬牙,“他耍心机,还赢了我,我不甘心。” 顾轻舟笑了下。 她也不否认,那个苏鹏是很聪明。不管他是哪一种的目的,都聪明透顶。 苏鹏的聪明,带着功利性,很多人不喜欢,顾轻舟却不能批判他,因为顾轻舟也是玩弄心术的人。 为了自己的目的,让其他人感觉憋屈,顾轻舟也常做。 他们这种人,被统称为:“城府深的坏人”。 她只是微笑。 苏鹏是否适合叶妩,叶妩会搞清楚的,这是她的功课。 顾轻舟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风水轮流转,总能赢回来的。” 叶妩嗯了声。 她还是满腹心事。 指望不上叶妩了,顾轻舟阖眼打盹,昨晚没怎么睡好,她需得补个觉。 就在她补觉的时候,车子到了督军府。 督军府门口,守卫森严。 顾轻舟和叶妩下了车,这次副官终于长了眼色,没有再阻拦她们,而是恭敬叩靴行礼。 当然不是对顾轻舟行礼,而是对叶妩。 一进门,就瞧见满院子狼藉,地上被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顾轻舟瞠目结舌。 叶妩也目瞪口呆。 她们去见了叶姗,叶姗正在外客厅等着她们。 “二姐,你还真把家里给拆了?那么大的东西呢,挖地也不用这样挖吧?”叶妩蹙眉,“父亲回来,你如何交代?” 叶姗烦躁不安:“你别说风凉话了,快帮帮我!” “咱们姊妹俩,谁的本事比谁大,你不是最清楚吗?要是你觉得我有能耐帮你,你早就拜托我了。”叶妩翻了个白眼。 她还没对她姐姐翻过白眼,这算是第一次了。 她姐姐此刻的模样,真像个白痴。 叶妩翻了个白眼,就把顾轻舟给推了出来:“老师。” 叶姗也满眼渴求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问:“是不是丢了保险箱?” “是的啊。”叶姗只当是叶妩早已告诉了顾轻舟,她叹气道,“就是我父亲书房那只,专门存放文件的。” 叶妩却诧异看了眼。 原来,每个人的智力真的不同,她的老师随便猜猜,就知道是什么。 除了保险箱,督军府任何东西丢了都不值得大动干戈。 “有内鬼,这点你同意吗?”顾轻舟又问叶姗。 叶姗也点点头:“肯定是内鬼。” “东西还在府里,你觉得呢?”顾轻舟又道。 这个,叶姗其实没什么把握。 那么大的保险箱,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的。若是在府里,一定能找到。 可叶姗把府里翻遍了。 既然都没有,那就说明东西可能出府了。 “我相信。”一旁的叶妩帮她姐姐回答。 叶姗也迟疑着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于是,看法就达成了一致,顾轻舟再三安慰叶姗,就出了客厅。 她需要到处看看。 第922章 是我们傻 第922章 是我们傻 顾轻舟跟叶家姊妹俩到处看看。 叶督军府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洞,叶姗说她掘地三尺,并非比喻。 叶妩看着心惊:“二姐,家里弄成这样,你确定找到了东西就不用挨骂?” 叶姗脸色微白:“你再气我,我就要揍你了。” 叶妩撇撇嘴,继续往前走。 叶督军最重要的文件,从来都不放在书房,而是放在密室。 书房的保险柜有七八个,好几个是用水泥陷入墙里的。 被偷走的,是一个新的保险柜,还没有焊接到墙上,父亲随意放在书房就去了北平,可见里面的东西并不是十分的重要。 当然,能放在保险柜的,还是特意新买的保险柜里的东西,也是不能丢的,必须找到。 叶妩觉得,为了那么个东西,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实在太不值得了。 二姐这次太过于本末倒置。 “你你连这株树都刨开了?”叶妩看到一株合抱的乌柏树被挖了个大洞,似乎想要从树干里找到箱子,脸色惊悚。 二姐这次闯祸闯大了。 “这树粗,而且有几处树干按一下很软,从里面烂了一点,我还以为是被”叶姗解释道。 叶妩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路上沉默的,只有顾轻舟。她的眼睛,快速从她眼前的物件上掠过,然后再看第二遍。 她既要记住整体,又要记住细节。 院子里全乱了,地面和树木逃不掉,人就更加逃不掉了。 家里仅剩的三个姨太太,正在吩咐佣人平整土地,脸上有愁容,也有怨气。 方小姐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树下看书,副官和佣人也在整理翻乱了的客房。 “二小姐,三小姐。”方小姐站起身,笑语温柔,看着她们姊妹俩。 方小姐的神态永远都是安静的,就似一朵枝头的花,不言不语,静静释放着芬芳,引来欣赏的目光。 “方小姐,您看什么书?”叶妩含笑和方悠然寒暄。 方悠然就把书给叶妩看。 竟然是一本圣经。 叶妩含笑,问:“方小姐,你信教么?” “信啊,有信仰人才能活出精气神。三小姐,您信仰什么?”方悠然问。 叶妩笑道:“我信仰和平。” 方悠然就笑了。 顾轻舟立在旁边,也微微笑了起来。 方悠然也和顾轻舟搭腔,问:“顾小姐呢?” “我也信仰和平。”顾轻舟道。 叶姗似乎不太乐意,轻轻咳嗽了声。 叶妩和顾轻舟就跟方悠然作辞,跟着叶姗继续往前走。 “我不喜欢她,你们少跟她套近乎。”叶姗直截了当。 叶妩眸光微狡:“也许,她会做我们的继母呢?” 叶姗身子一僵。 她艰难扭过脖子,问叶妩:“你听说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叶妩道。 叶姗就想要掐死她。 除了姨太太们的院子和后花园,中院叶妩和叶姗的院子现在也完全不能看了。 叶姗的院子里,被挖出了两株树,到处都是泥土。 “二姐,你不至于吧?你连自己的院子都挖?”叶妩错愕。 叶姗道:“这叫公平。就让其他人看看,我叶姗挖他们的院子,也会挖自己的,谁敢叫唤,就是有鬼。” 叶妩道:“二姐,你这招真够狠的。” 顾轻舟想要走过去,去看看那两株被挖出来的冬青树。 叶姗连忙拦住了她:“到处都是泥,别动别动,一会儿被你踩得到处都是。” 顾轻舟只得退回来,嘟囔道:“已经到处都是泥了,叶二小姐。” 叶妩失笑。 姨太太们的院子,已经在开始重新整理了,只有叶姗的院子还没有,工具等全放在墙角。 她这次是急红了眼。 叶妩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 叶督军府很庞大,一整圈逛下来,顾轻舟发现,就连叶督军平日住的院子,也被叶姗弄得满院狼藉。 卧房、书房、客房,一一被翻开。 看完了,叶姗泄气道:“看到了吧?我实实在在把家里挖地三尺了,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叶妩也觉得有点棘手,故而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在凝眸沉思。 她眉头紧蹙,却没有说话。 叶姗继续在耳边道:“保险箱啊,它那么沉,光箱子就有一百六十斤,还能飞天吗?” “是啊,那么大的东西,不管从哪里走会都留下痕迹。”叶妩也道,“况且,明知道那是只不重要的箱子,偷它做什么呢?” 顾轻舟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也是她的问题。 偷保险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妩下意识觉得,这是偷情报,可顾轻舟不认为。 能到叶家的,想要偷走情报,就不能撬开箱子吗? 把沉重的箱子搬走,这得冒极大的风险,脑残了才会这么做。 既然箱子不见了,幕后肯定有人,而且目标不是情报。 叶姗走了一圈,回到了叶督军的外书房,已经累极了,心神俱疲,说:“轻舟,你帮我想想,我要回去换身衣裳。” 说罢,她暂时离开了外书房。 顾轻舟和叶妩坐在书房里,看了看四周的摆设。 叶妩又在叹气,她问顾轻舟:“这叫什么事?” 一个小小的保险箱,就让她姐姐方寸大乱,叶妩心中滋味莫名。 顾轻舟笑了笑,然后开始看地上的痕迹。 书房的地面铺上了青磨砖,并非木板。 叶督军的外书房,常要接见外客,军官们的军靴很厚,几个来回就会把木板弄坏,故而青磨砖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也有个坏处:青磨砖的地面,很难留下痕迹。 顾轻舟慢慢蹲下来,看了看存放保险箱的地方。 她的手指,在地面摩挲着。 叶妩不太明白,也半蹲下来,问:“老师,您在找什么?” 顾轻舟摇摇头:“我就是随便看看,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砖缝。 叶妩觉得脏,道:“老师,我来找,您要找什么” 她话未说完,就看到顾轻舟从砖缝里找到了一片鱼鳞。 鱼鳞沾了灰,已经没了半分样子,至少叶妩一下子没看出来是什么,惊喜问:“是什么?” “鱼鳞。”顾轻舟用帕子擦了擦灰,递给叶妩看。 很小的一片,叶妩一下子就没了兴趣。 鱼鳞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有什么用吗?”叶妩问。 顾轻舟道:“也没什么用,我就是看看。” 叶妩大失所望。 顾轻舟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次,轮到了顾轻舟叹气。 “怎么了,老师?”叶妩问。 顾轻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对叶妩道:“阿妩,我看到了鱼鳞,就想吃天津的鱼,咱们去天津玩一趟,如何?你姨母不是在天津吗?” 叶妩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看到鱼鳞,就想吃鱼,这是在干嘛呀? 旋即,叶妩就明白过来了,问:“老师,您这是想逃跑吗?” 顾轻舟想要逃跑,说明事情非常棘手。 叶妩心中一晃,很多事一下子就浮上了心头,道:“老师,您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我没有想逃,就是很想吃鱼。”顾轻舟道。 为了吃到鱼,她不惜摸了摸肚子,“好馋啊,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 她的神态,她的语气,丝毫不像是怀孕了,就像是逃离。 叶妩从未见她老师这样,心中有点发急。 “老师,您说啊,到底发现了什么?”叶妩问。 顾轻舟想看看,叶妩对这件事到底明白多少了。 于是,顾轻舟道:“我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发现。阿妩,你如何看这件事?你也觉得是偷情报?” “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叶妩道,“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没见过这么偷情报的。” “那你觉得,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叶妩沉思了下。 她心中早已有个念头,在缓缓盘旋,慢慢落到了实处。 “对付我二姐。”她肯定道。 虽然声音里有那么一点不自信,可她没有用反问的语气说出来,意味着她有七八成的把握。 顾轻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眼中包含了肯定。 叶妩眼睛就微亮,更加有信心了,继续道:“我二姐一帆风顺,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磨难。 一点小事,我二姐就方寸大乱。你看看我们家,我父亲回来,一定会非常生气,不是因为丢了东西,而是我二姐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二姐管家的能力,被父亲质疑了,父亲就必须考虑新的管家人选” 想到这里,叶妩倏然停住了口。 她似乎是一边想一边说的,故而说到了重要的地方,她就停住了话题。 “有人想要做督军府的管家婆,所以故意陷害我二姐的!”叶妩一下子就笃定了,“我二姐也的确上当了,自曝其短。老师,怎么办?” 顾轻舟还是沉默。 叶妩紧张看着顾轻舟,她发现叶姗已经落入了圈套,心中惊恐,希望顾轻舟能替叶姗挽回局面。 父亲后天就要到家了。 家里乱成这样,连夜收拾,也许明天就能弄好了,父亲也不会太责备二姐。 “老师,您可有什么主意吗?”叶妩急忙道。 “阿妩,你得知道,是谁想要害你二姐。”顾轻舟慢腾腾道。 她眼底涌动的,是一种疲倦和无奈,而不是气愤。 这跟叶妩的心情完全不同。 “是方小姐吗?”叶妩问,同时又觉得不太像。 方小姐还没有进门呢,她这个时候下手,一旦被识破了,只怕不妥吧? 那是姨太太们? 家里三位姨太太,个个都懦软。 “是哪一位姨太太吗?”叶妩问,“是不是我们看错了,她们中有人装傻?” 顾轻舟叹了口气,道:“既不是姨太太们,也不是方小姐。没人装傻,是我们自己傻。” 第923章 成功 第923章 成功 是我们自己傻。 一句话,说得叶妩略微傻眼,至今还不明白。 顾轻舟就道:“这件事,是你二姐一手策划的。” 叶妩怔住。 她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静止的,就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直直望着顾轻舟。 她似乎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怀疑过她姐姐。 后来她又想到,她姐姐持家多年,也遇到过一些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父亲也不是第一次外出。 每次父亲外出,外书房的守卫是第一要务,这是军机。 叶姗不可能不懂。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监守自盗。 “你二姐院子里,有一辆小手推车,上面装着花坛里下来的砖。这种小推车,平日是厨房用的,从后门把才运回厨房。”顾轻舟道。 顾轻舟带着她们姊妹乱逛的时候,路过厨房看到过一样的小推车。 “那辆小推车,肯定进过厨房,又进过外书房,所以地转里有鱼鳞。这么大的鱼鳞,是不会存在煮熟的鱼身上,厨娘会刮掉,只有厨房才有。”顾轻舟又道。 叶妩仍是沉默。 她脑子嗡嗡的,除了听顾轻舟说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二姐挖地三尺,看似是找东西,其实也是藏东西。她院子里的冬青树,就专门挖了两株粗的。”顾轻舟又说。 其中一株,已经盖上了竹筐,免得把坑里晒得太干。 “我想要走过去看看,被你姐姐阻止了。家里到处都是泥,我去其他泥地里踩的时候,你姐姐没说话,只有她院子的时候,她说了。保险箱就在那个坑里。”顾轻舟道。 叶妩不明白。 她还是看着顾轻舟,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希望顾轻舟的思想能灌溉她的头脑。 这件事关乎她姐姐,她无法动用她的小心思。 她整个人此刻都有点呆。 “叶姗策划了此事,一直做出很忙碌的样子,然后还把我和你拉下水。”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沉默喝了口茶。 叶妩愣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何?” 为何会这样? 叶姗策划此事,到底有什么目的?东西在她院子里,父亲回来可能找到,她既有偷东西的嫌疑,又有失策无能的嫌疑,她到底图什么? “反其道而行。”顾轻舟道。 叶妩恍然大悟。 这层窗户纸,很容易就捅破了,叶妩的思想顿时一片清明。 “我知道了。她想嫁祸给方小姐。”叶妩立马道。 顾轻舟欣慰,点点头道:“对,她想要嫁祸给方小姐。” 出了这样的事,家中大乱,叶姗弄得鸡飞狗跳,叶督军当然会很生气,再从叶姗那边找到了保险箱,叶督军会更生气。 但是,生气归生气,他一定会考虑这件事。 为什么叶姗那么狼狈,为什么叶姗监守自盗? 叶姗的无能,叶姗的偷窃,都会让叶督军失望,那么他就需要新的人来管束他的后院。 叶妩还太小了。 姨太太们都是叶督军亲自挑剩下的,除了充盈后宅,没任何用处。 所以,能担当大任的,就是方小姐了。 “你父亲会想,方小姐完全可以取代叶姗。他只要有这个念头,就会知道方小姐才是这件事最终的受益者。 越是受益,越有动机,你父亲久经战场,他会把任何事都往深处去想。如此一来,你二姐最狼狈却反而是最无辜的。 再加上,我和你都帮忙了,你父亲就会知道,方小姐的手段比我们还要厉害,连我们都骗过了,尤其是我。 你父亲和方小姐分手过了一年,他会不会怀疑方小姐的怨气?他当然会怀疑的。再加上这件事,你父亲绝不会再娶方小姐进门了。”顾轻舟道。 叶妩沉默。 “你看,方小姐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这样干净,反而让你父亲觉得她手段太厉害了,一点脏也不沾。 你父亲曾经想过和我联姻,后来知晓我在江南颇有能耐,就立马放弃,足见他对谋算过人的女人有多提防。”顾轻舟又道。 叶妩睁大了眼睛,直直看着顾轻舟。 她再也想不到,她姐姐会来这么一出。 在叶妩心中,她二姐有点霸道 ,同时也有点能耐,却独独不是狡猾奸诈之徒,怎么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叶妩才道:“老师,对不起。” “傻孩子,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利用我们的,是阿姗啊。”顾轻舟道。 叶妩道:“我二姐她” “我不怪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概念。你父亲只是不想你嫁出去,却没想过,你二姐可能也不想嫁出去。 你们没有兄弟,这个家以后就是你们姊妹的,她在维护自己的地盘。”顾轻舟道,“当有外敌入侵,反抗才是勇敢的。” “你觉得她勇敢?”叶妩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她不择手段利用我们,让父亲怎么想你?” 叶姗真正要利用的,是顾轻舟。 因为顾轻舟聪明。 叶督军会想,连顾轻舟都没看出破绽,那么叶姗必定是清白的。 顾轻舟轻轻搂住了叶妩的肩膀,笑着问她:“怎样,你想要留下来毁了你姐姐的计划,还是跟我去天津去吃鱼?” 叶妩破涕为笑。 她道:“她在维护这个家,也是维护我。既然作恶了,那么将来我们一起承担恶果吧。 老师,我们还是避开,去天津吧,家里就留给二姐。我们不搀和了,她成功、失败了,都是她的。” 顾轻舟点点头。 叶妩立马收拾了东西,叫上两名副官,跟着顾轻舟走了。 叶姗只不过是回院子稍微休息,喝了一杯茶,副官就说:三小姐跟顾小姐去天津了。 “什么?”叶姗大惊。 是不是姨母出事了? 姨母对叶姗姊妹俩都不错,叶姗心急如焚,问了电讯处的人,收到天津的电报没有。 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叶姗怔愣了下。 旋即,叶姗想到顾轻舟和叶妩走得如此匆忙,招呼也不打,像是落荒而逃,心中顿时就一念澄澈。 她知道,阿妩和顾轻舟什么都明白了。 “真是”叶姗良久没有挪动脚。 叶姗非常清楚,顾轻舟和叶妩的逃离,其实更像是站队,她们站在叶姗这边,所以她们不拆穿她。 “轻舟这个小狐狸!”叶姗微笑,“她把我妹妹也带成了小狐狸了!” 她笑了之后,就打起精神。 父亲快要回来,即将是一场硬仗,她需得做出最惨的姿态。 果然,叶督军第三天的清晨就回到了太原府。 早上五点,叶姗就被叫了起来。 叶督军大发雷霆:“什么东西值得你把家给我拆了?” 又说她,“你一点事情也没经历过,难道就不能去问问旁人吗?” 言语中格外失望。 他越是失望,叶姗的目的就越是能达到,故而叶姗气鼓鼓的,和叶督军顶撞了起来:“父亲,是您的东西没有藏好吧?” “你还怪我?”叶督军大怒。 叶督军被叶姗气了个半死。 叶姗也就生气,说:“我难道不是为了找东西吗?你明明是让我管家的,现在是不是找到了其他人,就嫌弃我?” 叶督军气得想要打人。 父女俩先吵了一架,叶姗就被禁足了。 送叶姗回去的副官眼尖,而且经验丰富,回来对督军府说,东西可能就在叶姗的院子里。 果然,叶督军的人很快就找到了。 叶姗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又气又急,恨不能跳起来。 叶督军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道:“你好好反思,钥匙和印章交出来,最近就不要操持家务了。” 叶姗不给。 叶督军气得又想打她。 叶姗就开始撒泼,又哭又闹,就是不肯把钥匙给叶督军。 叶督军整个人都气疯了,当时用鞭子抽了叶姗一鞭子。 叶姗脸上,一条清晰的痕迹。 皮破了,血珠沁出了,慢慢的淌开,糊了她的脸,她惊呆了,叶督军也惊呆了。 叶督军后悔不已。 他是被叶姗逼到了极点,这才动手的,平日里他很疼爱自己的孩子。 “阿姗” 叶姗却跑回了自己的里屋,把管家的钥匙和印章全部扔了出来。 叶督军心灰意冷。 他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两个小时。 这么一静坐,就有了对叶姗的愧疚,同时也怀疑她的能力。 等他质疑叶姗能力的时候,叶督军才真正被叶姗带入了歧路。 于是,叶督军又独坐了半个小时,决定把送北平带给方小姐的特产,锁到库房里,同时考虑如何送走方小姐了。 这点蛛丝马迹,叶姗还是知道的。 她就明白,已经成功了。 除非方小姐立下大功,否则叶督军是不会娶她做正派太太的。 只要她不是正妻,她就不足为虑。 “轻舟,阿妩,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叶姗想到了她们,心中一酸,“我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阿妩,这是我们的家啊。” 父亲暴怒的样子,虽然是她设计的,可想想都觉得难过。 此刻,真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叶姗一个人痛哭流涕。 她非常想念叶妩,也非常想念顾轻舟。 叶督军也知道顾轻舟和叶妩离开了太原府。 于是,他给天津发了电报,让她们赶紧回来。 叶督军也需要叶妩在中间调停。 接到了电报,叶妩叹了口气,因为电报比她们早到天津。她们仍还没有到,叶督军的电报就到了。 “老师,咱们回去吗?”叶妩问。 “不,我们不回去。现在回去,会毁了你姐姐的心血,我们要多留一段时间。”顾轻舟笑道。 第924章 初雪 第924章 初雪 顾轻舟和叶妩愣是在天津玩了半个月。 中途叶妩的功课也没有落下。 顾轻舟才毕业不久,尚有能力教她。 叶妩的姨母很热情,带着她们把天津卫逛了个遍。 除了天津,她们去乘坐火车去北平。 离得近,来往方便,叶妩爱极了,都不太想回家了。 半个月后,叶督军再次发电报,催促叶妩回去,这次是让她回去上学。 叶姗也有电报传来。 “回家吧,下次再来玩。”姨母也这样劝叶妩。 她还以为叶妩是跟父亲和姐姐闹脾气了。 叶妩没办法,这才跟着顾轻舟回到了太原府。 是叶姗来接她们的。 一见面,叶姗开口想要说什么,不成想眼泪就掉了下来。 叶妩和顾轻舟顿时手足无措。 “真够狠心的,你们俩倒是轻松,一转身就把我丢下,你们俩跑了。”叶姗哭道。 顾轻舟说:“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下手在前。” “我下手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将来?”叶姗哭着道,“阿妩不嫁出去,叶家有我们姊妹俩,你靠山还不够硬吗?明明是三个人的事,你们俩倒好,没看穿就算了,看穿了拒绝不帮忙。” 她一边哭一边说,好像没有乖乖被她算计,就是犯了大错。 顾轻舟和叶妩啼笑皆非。 她们再三安慰了叶姗,才把她的哭泣止住。 这次再回来,叶督军府已经恢复了原貌,一切如常。 庭院干净整齐。 到了叶妩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之后,叶妩问起了结果。 “父亲后来怎么说?”叶妩悄声问。 叶姗道:“父亲自然是有所怀疑。他既怀疑我,也怀疑方小姐。依照父亲的性格,他对怀疑的人就不会委以重任。哪怕他以后不信任我了,至少也不会再信任方小姐了。”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叶妩评价道,“你做干净了吗?” “没有留下证据。”叶姗道。 叶妩叹了口气,说:“二姐,如果父亲和方小姐真心相爱,你这样可是作恶。” “糊涂!”叶姗立马骂妹妹,“难道他们是十几岁吗?他们结婚,牵扯两个家族的利益”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我支持你的。”叶妩立马道,“若是我不支持,我就不会逃走了。” 叶姗这次满意点点头。 叶妩又看她的脸。 她被叶督军打破的面颊,只是一条浅薄的红痕,如今结痂了,不会破相。 顾轻舟也看了看,说:“这伤痕修养半年,就完全看不见了,而且用粉也能遮住。你要是信任我的话,我给你配点药膏,能好得更快,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叶姗大喜。 她最近顶着这个伤疤,让她父亲内疚了很久。 谁不在乎自己的容颜? 叶姗觉得,事情成功了,她父亲心中会有计较。 事情尘埃落定。 方小姐的腿已经能下地了,拐杖协助下可以走路,叶督军没有赶她走,却也没有特意照顾过她。 每次回来,叶督军不会再去单独看方小姐。 这样算是冷漠了。 然而,方小姐并未提出搬出去。 这些事,比较让叶姗恼火,却又因为和叶督军赌气,谁也不理睬谁,故而没去抱怨。 叶姗脾气极大,和叶督军水火不容。 叶督军在外杀伐果断,在自己闺女面前,却是没多少暴脾气。 顾轻舟觉得,他比较溺爱孩子。 故而,叶督军让叶妩去劝劝叶姗。 叶妩就笑道:“父亲,您何不请我老师去说说?其实呢,二姐把我当小孩子,她更加听我老师的话。” 叶督军一想,深以为然。 因此,叶督军找到了顾轻舟,希望顾轻舟能调和一下他的家庭矛盾。 同时,他也问顾轻舟,对于上次家中鸡飞狗跳之事,有什么见解。 “督军,您见识比我深,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问我?”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说:“我不了解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女孩子。” “我也不太了解,我少年老成。”顾轻舟道。 哪有人说自己少年老成的? 叶督军见顾轻舟死活不肯搀和家务事,故而就放弃了追问,只是让她去劝劝叶姗,别再闹脾气了。 叶督军还说:“北平有点事,我可能过几日又要去一趟。家里不能乱,一乱就不成体统。” 顾轻舟想了下,说:“您自己找阿姗谈过了吗?” 叶督军摇摇头。 “我可以去说项。”顾轻舟保证道。 于是,她去了叶姗的院子。 叶姗把一切都把持得很好,既没有过度冷漠,也没有过度松弛,顾轻舟一登门,她就去找了叶督军。 叶姗又在叶督军面前哭诉了一番。 她哭诉很带技巧,字字句句都在说叶督军对不起她。 叶督军愣是生出了无限的惭愧。 叶姗又说:“家里最近不安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风水,我真想请个人来作法。” 这话让叶督军哭笑不得,同时也明白过来,这是暗骂方小姐。 再三考虑之后,叶督军这次去北平,就主动去问了方小姐,她可愿意回家。 这一问,就是逐客之意,方小姐岂能不懂? “好,我也该回去了。”方小姐哭泣道。 叶督军觉得,送她回家才是上策,故而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只要她离开,叶姗和叶妩就满意了。 两个人很高兴。 等叶督军和方小姐离开之后,叶姗请顾轻舟喝酒。 顾轻舟就去了。 这天正好下雪。 十月初的太原府,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 洋洋洒洒,到处都是白皑皑的。 顾轻舟穿着一件银红色风氅,把帽子戴在头上,就站在雪地里不肯挪脚。 督军府的炕和地龙都烧起来了,屋子里温暖如春。 叶姗姊妹俩看了窗户,看到顾轻舟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就喊她:“别冻了,快进来吧。” “我好几年没见过下雪了。哪怕是下雪,也没有这么大。”顾轻舟惊喜道。 叶姗失笑:“这叫大雪?你们南方人真可怜。” “在江南来说,这就是很大的雪了。”顾轻舟道。 叶妩来说:“老师,您别冻了,以后下雪的日子多着呢,进来看也是一样的。” 顾轻舟却没有动。 她扬起脸,任由雪花落在双颊上,她想起了司行霈。 快到他的生日了。 然后,顾轻舟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袭铁灰色军装的男人,走在漫天大雪里。 地面和树梢铺满了雪,视线被无限的拉伸,到处都是空荡荡般,只有他的身影,填满了整个世界。 顾轻舟笑了起来,快步跑了出去,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 “真没眼看。”叶姗和叶妩都很嫌弃,姊妹俩在背后嘀咕。 第925章 新欢 第925章 新欢 司行霈停住了脚步,张开了双臂,迎接扑过来的顾轻舟。 她面颊有点冷了。 落在羽睫上的雪,已经融化了,她的唇和脸,都湿漉漉的。 司行霈亲吻了她一下。 顾轻舟立马绕开,然后踮起脚尖搂紧了他的脖子,将唇凑在他耳朵后面。 耳后很暖,暖得温柔缠绵,顾轻舟贪恋着这点温暖,久久不肯松开。 “生日快乐,司行霈。”顾轻舟低喃。 生日其实三天前就过了。 他是十月初二生日,如今都十月初五了。 “还记得?”司行霈笑道,“算你有良心了。” 他不在乎生日。 顾轻舟念念不忘,这就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漫天的雪花,在他们俩周身飞扬,两个人的身形,逐渐要和这茫茫雪地融为一体了。 叶姗趴在窗口喊:“顾小姐,屋子里还有人呢,你到底要不要进来喝酒啊?” 顾轻舟这才松开了司行霈。 司行霈却没有松开她,笑道:“走,回我那边去?” “答应了叶姗,今天喝她珍藏的佳酿,还有上好的牛肉呢。”顾轻舟笑道,拉了他的手,“吃完了再回去。” 司行霈没有拒绝。 进了屋子,彼此一番寒暄。 叶姗姊妹俩对司行霈很敬重,言语也格外礼待。 叶姗说起她父亲不在家,没办法招待司行霈,很是失礼。 “无妨,叶督军去了北平,这件事我知道。”司行霈道。 叶姗随口道:“我父亲最近常去北平,而且这次还带了不少精锐去了。” “不少精锐,是带了一万人马去了。”司行霈道。 叶姗和叶妩姊妹俩微愣。 司行霈道:“北平的内阁又乱了,总统再次下台。” “我父亲,他会做新的总统吗?”叶姗颤颤巍巍问。 不知为何,她竟然非常害怕。 离开了山西,一切都不安全,就好像失去了最强悍的庇护。 她不想父亲远去北平做官,她和叶妩也不会去的。 “如果你父亲还有理智,他不会做的。”司行霈笑道,“北平如今是烂泥滩,谁搅进去,谁就一身脏,甚至丢命。” “我父亲知道这点吗?”叶姗紧张问道。 司行霈笑道:“你觉得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 叶姗愣住。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叶姗这才知道,自己犯蠢了,被顾轻舟拿了个笑柄,亏得她还那么紧张! 叶妩也跟着笑了。 叶姗就要打顾轻舟。 顾轻舟这次学得聪明了,往司行霈身后藏。 男女有别,而且跟司行霈不熟悉,叶姗就不好意思越过司行霈的肩膀去打顾轻舟,只得恨恨骂了几句:“你们竟敢都取笑我!” “我们早就知道了,就你还不知情。”顾轻舟道,“你随意问问你父亲的参谋们,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叶姗又想打人。 火锅已经开了,用牛骨熬成的高汤,因为香料的缘故,没什么腥味,反而香味浓郁。 司行霈把薄薄的牛肉丢进来,又立马捞出来,蘸酱吹凉,送到顾轻舟口中。 顾轻舟最先吃到了软滑多汁的牛肉,心情极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吃!” 汤是熬煮了一夜的,牛肉也是最好的,就连高粱酒也是成年佳酿。 雪还在下,搓绵扯絮般,洋洋洒洒不知停歇,屋檐下很快就落满了,青石地面完全看不见了。 一坛高粱酒也喝完了,顾轻舟和叶家姊妹都微醺。 司行霈搀扶了顾轻舟:“还能走吗?” “能。”顾轻舟道,“只是有点头晕,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这么说着,司行霈还是将风氅脱下来,罩在她身上,然后一把抱起了她。 两个人出了院门,留下一整排深而大的脚印。 叶妩突然对她姐姐感叹道:“我也想找个这样的男人。” 叶姗半躺着,一动也不动了,只是看着雪景出神,半晌才道:“父亲给你选择的两个人,都是行伍出身,将来未必就输给司行霈。” 叶妩则问她:“二姐,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叶姗叹了口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不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更加不可能。” 叶妩错愕看着她。 她不想知道她姐姐的感情,因为太糟糕了,她没办法跟她父亲交代。 叶妩立马沉默。 叶姗则有点奇怪,她妹妹为什么不好奇呢?念头也只一闪而过,她就睡着了。 叶妩则叹了口气,拉过一个引枕,靠在她姐姐身边也睡了。 佣人进来,给她们姊妹来盖好被褥,倒也没吵醒她们,就轻手轻脚出去了。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怀中,逐渐进入梦乡。 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铺里,被窝里很温暖。 空气里却是清寒的。 厚厚的窗帘外,似乎还有亮光,顾轻舟只当天色尚早,就拉开了窗帘。 天已经黑了,雪也停了,雪光却映衬着玻璃窗,撒入几缕光明。 这是司行霈的院子。 顾轻舟披衣出门,站在走廊上往下看,就瞧见了司行霈和程渝。 他们俩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程渝情绪非常激动,不时大笑。 “我跟你说,我们程家男人个个都英武。”程渝吹牛道。 司行霈鄙视她:“可算了吧,你那哥哥软绵绵的,骨头都没有三斤重。不过,他兵书读得多,而且能运用到实际处,你爸爸在世的时候,轻瞧了他。” “那是,我哥哥叫将才,谁家将军自己扛枪去冲锋?合格的将领都是足智多谋,就像我哥哥那样。”程渝更加骄傲了。 司行霈又不屑摇摇头。 “我弟弟程逵呢,则是勇猛无畏!”程渝又大肆吹嘘。 顾轻舟轻咳下了声。 程渝笑道:“醉鬼醒了。快过来,云南又有好消息了。” 顾轻舟走下楼,知道司行霈在跟程渝谈起云南,就坐到了司行霈身边。 程渝神秘对顾轻舟道:“你知道我们云南,屯兵多少了吗?” 她眼睛里都放光。 顾轻舟对军事不算特别陌生,只是不了解云南,眯了眯眼睛,往大处说了个数目:“二十万?” 程渝哈哈大笑,然后伸出手指:“五十万!” 顾轻舟大吃一惊。 “云南有那么多人吗?”顾轻舟问,“不是说你们云南地广人稀?” “都什么年头了还地广人稀?”程渝笑道,“这还得感谢司师座,让我们程家发得起军粮,配得上军需。” 顾轻舟又错愕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哪来这么多钱? 瞧见了她的惊讶,司行霈附耳对她道:“江南一半的银行是我的,或明或暗,随便发点债券,就有钱了。” 顾轻舟彻底惊呆了。 她愣了半晌,说:“你你吹牛!” 司行霈哈哈笑了起来。 顾轻舟又说:“你又没念过书,怎么知晓操控金融?” 司行霈道:“我不懂,我身边的人也不懂吗?我懂得识人用人,就足够了。” 顾轻舟这才想起,当初他常让顾轻舟在圣母路的银行门口等着他,也让她把东西存在那家银行,他甚至还在那家银行的保险室里吻过她。 如今想来,一切都清楚了。 司行霈想要建飞机场就建飞机场,想要军火库就建军火库。 他的确抢了很多东西,当然他在不知不觉中,几乎要抢光所有人的钱。 “司行霈,你真的很富足啊,你父亲知晓你给程家钱吗?”程渝问。 “什么叫给?你哥哥和你母亲签了字,那是借。”司行霈道,“你们家给了抵押的。” 其实,给和借,区别并不大。 再说了,只要能维持云南的稳定,这笔钱程家还得起。 程渝自然不相信司行霈有那么多钱,他说都是他的,程渝觉得他在吹牛。 司行霈是没有底线的,他怎么吹牛程渝都不意外。 所以,程渝认定,司行霈是说动了岳城军政府,帮了程家的大忙。 “那你父亲愿意借我们这么多钱?”程渝问。 “借都借出去了,你管呢?”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直没说话,她已经被震惊了。 她和司行霈耳语:“咱们有多少钱?” “不少。”司行霈笑道,“够咱们过日子的。” 顾轻舟就笑了起来。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司行霈去煮了宵夜,主要是给顾轻舟熬点米粥。 电话响起时,程渝接了,然后笑得咯吱咯吱的。 她一直用英语说话。 看着她那模样,对面应该是个让她心动的男人。 高桥荀不会说英语。 挂了电话,程渝就回房了。 顾轻舟坐在客厅等米粥熬好,就看到程渝光彩照人的,打算出门。 “去哪儿啊?”顾轻舟随口问。 “约了人。”程渝笑道。 顾轻舟问:“新欢吗?” “对。” “高桥呢?” “他走了,回日本去了,你不知道吗?”程渝问,然后就快步出了门。 顾轻舟站在门口,看着程渝坐上了汽车,汽车逐渐驶入黑夜里,她久久没有挪脚。 司行霈走过来:“站在这里吹风?” 顾轻舟回神,道:“高桥荀真的抛弃了程渝?” “什么抛弃?他们不是露水鸳鸯吗?程渝又找了个英国人。”司行霈无所谓道。 第926章 单调的幸福 第926章 单调的幸福 司行霈许久未见顾轻舟,程渝又出去了,故而一把将顾轻舟扛上了楼。 折腾起来,无休无止。 顾轻舟翌日四点多就醒了,浑身酸软,就推醒了司行霈。 司行霈则是饱睡,安逸舒服的他,翻身就将顾轻舟压住,问:“还想?” “什么还想?”顾轻舟嗓子里都冒火,“我好渴。” 司行霈起身,从暖壶里给顾轻舟倒了半杯热水,又掺了点凉水,递给她。 顾轻舟一口气喝完了,说:“有点烫,再倒一杯。” 司行霈倒了半杯,递给她道:“慢慢喝。” 喝水的空隙,司行霈已经上床了,轻轻拥抱住了他。 顾轻舟喝得饱了,就把水杯递给了他。 司行霈接着喝完,然后很顺手把杯子放到了地上,抱着顾轻舟重新进入被窝。 他身上很暖和,熨帖着顾轻舟。 “等会儿起来,咱们去野外看雪景,如何?雪都停了,今天肯定要放晴,外景非常好看。”司行霈说。 江南的十月,很少下雪。 顾轻舟说好。 还没有睡着,顾轻舟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程渝在敲大门。 敲了两声,没人应答,她就大喊孙嫂:“孙嫂,快开门啊,你睡死了吗?” 喊了几句,想到顾轻舟还在,立马道:“顾轻舟,给我开门!”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却要起身。 司行霈按住她,不让她动:“孙嫂会给她开门的,她不知发什么疯!” 顾轻舟还是推开了司行霈。 司行霈也想起来,顾轻舟道:“我们女人之间,说话比较方便,你就别起来了。等我回来,被窝还是暖的。” 然后又在他额头亲吻了下,“睡一会儿吧。” 司行霈颔首,只是对顾轻舟道:“别跟她客气。” 顾轻舟笑了下。 等顾轻舟下楼时,门已经开了,程渝裹挟着满身的寒气进了屋子。 程渝抖了抖身子,笑着对顾轻舟道:“我就知道你没走,昨晚过得逍遥快活吗?”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程渝没有喝醉,也没有受伤,只是冷得厉害,一进门就大喊佣人和副官们,赶紧帮她烧炉子。 顾轻舟担忧看了眼她:“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醒了,睡不着,心中空落落的。饭店正好对着马路,这个点就车来车往,怪烦人。”程渝笑道。 她昨晚和那个英国人在一起。 “真的混了个英国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沾染英国人了。”顾轻舟说。 “要不然呢?”程渝有点伤感。 顾轻舟欲言又止。 程渝就有点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正常交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吗?虽然我内心把他们当小白脸,可是我对他们,不存在任何的欺骗,他们也没有结婚。 我既不是插足,又不是欺诈,你情我愿的来往,又有什么不对?虽然更换得有点频繁,可这能怨我吗?高桥那贱人自己跑了。” 顾轻舟倒了杯水给她,说:“我没有指责你。” 程渝接过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说:“心里想想也不行。” 顾轻舟就坐着,保持沉默。 程渝不是她的姊妹,也不是她的学生,不管站在哪个立场,顾轻舟都没资格教育她。 再说了,世道变了,思想是多样化的,顾轻舟也不能强迫所有人信奉她那一套。 顾轻舟没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评任何人,她也没打算这么做。 她只是想给程渝一点安慰,亦或者说陪伴。 “高桥荀跟我说过,他想要新的机会。”顾轻舟道。 程渝说:“我早知道了。” “那你们是怎么谈的?” “他问我,如果他要离开了,我是否接受,我告诉他,这是他的自由。他就走了,临走前给我打了个电话。”程渝道。 佣人拿了个暖炉过来。 程渝立马脱了靴子,把脚放在暖炉上,舒服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不知为何,我心中不太舒服——应该是我先走才对。” 没等顾轻舟安慰她,她继续道,“不过,我不舒服也是短暂的,很快我就想到,自己还可以结交其他的男朋友,倒也不介意。” 顾轻舟见她无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却响了。 是司行霈从楼上房间打过来的,对顾轻舟道:“上来睡觉,别冻了自己。看到她没死就行了。” 程渝也听到了。 她接过电话,大骂司行霈没良心,还说别惹恼了她,否则催眠了顾轻舟,让顾轻舟离开她。 话说完,程渝就一骨碌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锁上了房门,因为司行霈气得摔了电话,已经追下来要枪杀她了。 顾轻舟哭笑不得。 她挽住了司行霈的胳膊,道:“她没事,我们再睡一会儿去。” 程渝没事,顾轻舟就完全放心了,重新回到了她的温柔乡。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司行霈还没有醒,紧紧搂住了她。 顾轻舟总在梦里幻想,两个人相拥到天明,什么也不做,只吃饭、看书、弹琴,闲聊。 她没有动。 司行霈这一觉睡得厉害,直到下午一点才起来。 一起来就饥肠辘辘。 佣人煮了饭,顾轻舟和司行霈吃过,屋檐下的阳光明媚璀璨。 天格外的高远,湛蓝澄澈。 阳光则没什么温度,外面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 “我想去看雪景。”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好。 他们开了汽车。 汽车一路出了城,一望无垠的田野,此刻全部被白雪覆盖,浮华全部敛去,整个田地素净整洁。 司行霈拿了一副墨镜给顾轻舟:“戴上,别多看雪,要得雪盲症,眼睛酸疼得厉害。” “是吗?”顾轻舟一边接过墨镜一边问。 戴上了墨镜,雪就没什么意义了,她又拿了下来。 司行霈执意让她戴着。 车子到了跑马场,顾轻舟说想要骑马,在到处是雪的原野里奔袭。 “很冷的,太太。”副官告诉她。 司行霈却笑道:“没事,把风氅披上。” 他们俩果然骑马而行。 的确冷,比顾轻舟预想中要冷上百倍,她很快就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 她忙对司行霈道:“快下来,一会冻上了,这个冬天就难捱了。” 冻伤的部分,就不停的流黄水,然后发痒。 司行霈笑了笑,勒住了缰绳,问顾轻舟:“这下子,都满足了吧?”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她就是喜欢这样。 司行霈什么条件都满足她,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让她尝试一下。 他的宠溺,让顾轻舟心中温暖。 马儿骑不成了,司行霈略感遗憾,觉得扫了顾轻舟的兴头,说:“要是昨晚的话,我还能给你堆个雪人,现在雪都冻结实了,下一场雪估计还要等。” 顾轻舟笑笑,说她不在乎。 两个人又到处去逛逛。 他们还去了舞厅跳舞。 认识顾轻舟的人并不多。 对于普通人来说,八卦只是个谈资,等这个话题过时了,话题中人物的名字和模样,大概就记不起来了。 谁有空天天惦记着别人? “司行霈,那边有人打架。”顾轻舟推司行霈看。 舞厅的二楼,有两个年轻公子哥打得不可开交。 “没事,舞厅的人会管束的。”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却眼尖,紧张对司行霈道:“那个人,他有枪。” 司行霈瞥了眼,果然见其中一个人带枪。 他放下了酒杯,了无兴趣道:“走吧。” 免得被乱枪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出了舞厅。 刚走出来不久,顾轻舟就听到了枪响,还有尖叫声。 司行霈发动了汽车。 顾轻舟则从窗户玻璃后面,使劲看了眼。 他们的车子走远了,舞厅里还有人涌出来,顾轻舟问司行霈:“你觉得会不会死了人?” 司行霈笑道:“两个纨绔子打架,死了不值什么。不在战场上,死不死人不是我要考虑的事。” 顾轻舟有点担心。 她又道:“枪不是随便能弄到的,对吧?” 司行霈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说:“这么担心?” 顾轻舟道:“也不是。” 司行霈说:“晚上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好吃的。” 顾轻舟的心思,立马就转移了出来,不再多想。 她笑道:“你知道吗,我上次吃过的虾仁,特别糟糕,一直耿耿于怀。不是你做的,怎么都不太对劲。” 司行霈大笑:“行,给你做虾仁。” 然后又问她,“你怎么就喜一道菜?这么久了,也没换口味。” 顾轻舟笑笑不语。 回家的时候,程渝不在,佣人说她去了朋友家。 司行霈开始进厨房忙碌。 顾轻舟站在门口,不时和他说几句话,气氛很温馨。 司行霈则问她:“会不会有点无聊?” 他这话问得很广泛。 他和顾轻舟聚少离多,感情上是非常单调的,不像其他两口子吵吵架,搞点浪漫。 他们不是吃就是睡。 司行霈总想把最好的都给顾轻舟。 可一想到他们的婚姻,他又觉得自己太乏味了,很对不起顾轻舟。 “要看怎么算了。”顾轻舟笑着,贴在她的后背上,“心里充实,怎么都不会无聊。” 司行霈笑起来。 顾轻舟却轻轻叹了口气,说:“司行霈,我有个困扰” 第927章 好坏相依 第927章 好坏相依 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的背,他体温很高,气血充沛,温暖就透过衣衫,引入顾轻舟的面颊。 她紧紧贴着。 司行霈在剥鲜虾,见顾轻舟长久不语,问:“说啊,什么困扰?” “我一直没怀孕。”顾轻舟道,“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司行霈,我的葵水十七岁才来,我会不会不太正常?” 司行霈倒是很重视这个问题。 他弟弟死后,他父亲这一脉可就他这条独苗了,血脉是需要延续的。 司行霈不认为人一定需要子嗣,也不认为婚姻就是为了生育,可他和顾轻舟已结婚了,他们盼望自己的硕果,此乃人之常情。 晚年没有儿孙绕膝,未必就孤单,却会留下遗憾。 至少司行霈会的。 “你想要认真钻研下这个问题吗?”司行霈问她,“你是神医,你若是想知道,肯定能弄明白的,你确定要生孩子了?” 顾轻舟沉思了下,摇摇头:“现在为时过早。” 司行霈转过身,捧起她的脸,问:“要不要给我把把脉?” 顾轻舟笑了起来。 笑罢,她认真想了下,说可以先为司行霈把脉。 “把脉也未必看得出来。”顾轻舟又道,“最好去西医院用仪器做个检查。” 司行霈为了宽太太的心,说:“今天就去?”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说他不够正经。 这点让司行霈费解,问:“看病不正经,还有什么正经?” 顾轻舟笑得发软。 她只是困扰,并不是此刻就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她记得司行霈说过,不想让他的孩子生活在乱世里,这也是顾轻舟的理想。 “我好饿。”顾轻舟撒娇道。 这个话题就揭过去了。 司行霈做好了饭,周烟也闻到了菜香,顾轻舟邀请她过来一起吃饭。 “一起用饭吧。”司行霈也如此说。 周烟就坐了过来。 顾轻舟吃了饭,逗弄了一会儿周烟的孩子,就上楼睡觉去了。她睡不着,就是窝在司行霈的床上。 司行霈则在看一些文件。 下午四点,司行霈还出门了,他要去见一些人。 他还问顾轻舟:“你要不要一起去?” “外头太冷了。”顾轻舟拒绝道,“我就想在家里躺着。” 司行霈亲吻了下,就出门了。 他离开之后,周烟上楼来问顾轻舟,要不要她搬出去。 “司师座回来了,我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我想等明年开春再走,要住很长一段时间呢。”周烟道。 顾轻舟让她不必多想,说:“这院子如此大,安置得下你们。再说了,你得罪了金家,搬出去会吃亏的,太原府不是岳城。” 周烟问:“真没事?” “真没事,你安心住下。这么大冷的天,入了冬会更冷,你自己折腾,也别折腾奕秋啊。”顾轻舟道。 周烟彻底心安了。 她不再说什么,抱着孩子下去了。 电话响起时,女佣上楼禀告顾轻舟,说:“是一位姓平野的太太打电话给您。” 顾轻舟兴致阑珊。 她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批了件厚厚的风氅,就去接电话。 “轻舟,你该回来了。”平野夫人语气难得严肃,“夜不归宿不是很好的习惯,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顾轻舟和叶妩之前去天津,没有跟平野夫人打招呼,已经激怒了她,如今又跟着司行霈鬼混。 平野夫人不想用力管束顾轻舟,她想做个慈母,却不成想顾轻舟越来越过分。 “我已经嫁出去了,跟我丈夫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吗?夫人,您连嫁妆都没有给我准备一份,若说有错,也应该是您的吧?”顾轻舟笑了笑,就挂了电话。 平野夫人双手略微发抖。 她用力把电话放下去,手按在电话上,按得很用力,才让自己更加平静。 直到此刻,平野夫人才惊觉自己失去了阿蘅,是多么可怕! 血脉从两个变成了唯一,顾轻舟就打不得骂不得,平野夫人太被动了。 她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 独坐良久,平野夫人让蔡长亭过来,和他商讨。 顾轻舟的心思,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能知道,只是该如何管束她,才是大难题。 “夫人,我们不可能管束顾轻舟了。司行霈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她最大的羁绊就没有了。”蔡长亭道。 假如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在手,平野夫人就能随心所欲操控她。 顾轻舟是把他们当至亲的,比司行霈都重要。 “长亭,司行霈当初下手的时候,他是真的知道什么秘密,还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平野夫人问。 司行霈这一手,彻底让顾轻舟解脱了,让保皇党没有掌控她的资本。 顾轻舟现在这样嚣张,还不是因为她无所牵绊? 哪怕是她的师弟二宝、她的学生叶妩,都不足以牵动她,让她乖乖就擒。 想到这里,平野夫人就恨极了司行霈。 “当初他应该是无意的。”蔡长亭道,“却在无意间,给我们制造了大麻烦。”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他大概以为,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会撺掇顾轻舟去复国,同时联系保皇党,却不知保皇党一直都有领袖。 “多说无益!”平野夫人道,“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再给她一个兄弟姊妹!” 蔡长亭没有接话。 任何事都有意外。 顾轻舟原本不应该嫁给司慕的,司家都要退亲了;顾轻舟也不应该遇到司行霈的,更不应该和司行霈相爱。 可事情是不会受人控制的。 若是司慕,对保皇党绝没有如此大杀伤力,也不会有司行霈那么敏锐的当机立断。 司行霈的凶狠,在于他能嗅到任何的危险,哪怕是让顾轻舟伤心欲绝,他也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 从现在的结果看来,司行霈做对了。 如果不是他,顾轻舟绝不会这样轻松,也不敢如此放肆。 “夫人,牵住马儿的缰绳已经断了,她如今唯一在乎的是司行霈,我们却没办法操控他。”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也知道。 若是阿蘅还在 第928章 请客 第928章 请客 阿蘅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阿蘅再也不能成为平野夫人的依仗了。 想到这里,平野夫人就恨恨对蔡长亭道:“你当时应该保护好阿蘅!若不是你知情不报,阿蘅何至于惨死?” 对于阿蘅的死,平野夫人心中充满了怨恨。 但是她不能说。 她知道蔡长亭有了自己的私心,一旦戳破,她连蔡长亭也要失去。 用得顺手的人,如今只有这么几个,就像是猎人豢养猎犬,明知猎犬咬死了自己养的羊,却也要依靠猎犬。 因为,打猎的时候,猎犬比羊更加重要。 平野夫人不知蔡长亭为何要借助顾轻舟的手至阿蘅于死地,她至今都没有看出端倪,但是她不准备挑明。 “是我的错,夫人。”蔡长亭低声道。 除了上次,他再也没有狡辩了此事,他没有再用谎言说是阿蘅让他隐瞒的。 事情到了今天,平野夫人再生气也于事无补。 “你已经错了一次,我不希望你错第二次。轻舟,她一定要回到我身边,你也知道她的重要性!长亭,她不是鹰犬,也不是宠物,她是门面。 没有她,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无法名正言顺。轻舟太过于聪明,这一点我十分头疼,我至今不知她想要什么。”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沉默了下。 平野夫人轻轻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蔡长亭道:“夫人,我想去跟轻舟谈一谈。” 平野夫人沉吟了下,摇摇头:“等她回来吧。她既然喜欢司行霈,就让她多温存几天。她享受够了,才知归巢。” 同时,平野夫人又在想:司行霈能不能放弃岳城,到北方来? 江南的领土,平野夫人跟日本人是有盟约的,这点不能动摇。 一旦司行霈眷恋故土,他就是平野夫人的仇敌。当初既瞧不上岳城那点势力,也不想招惹麻烦,才让顾轻舟离开的。 如今看来,这件事到底没有办妥善。 平野夫人一生与人打交道,此刻才心生悔意,只因她从未遇到司行霈这么难缠的人,也从未遇到顾轻舟这么厉害的人。 司行霈来往太原府,平野夫人多此想要阻拦,都失败了。 哪怕是蔡长亭亲自出马,也无法掣肘司行霈。 他若不是这般能耐,平野夫人又何必发愁?顾轻舟想跟谁睡,是她的自由,平野夫人根本不会气急败坏。 平野夫人无法安宁,顾轻舟同样。 她没有再回房睡觉,而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陷入沉思。 周烟没有打扰她。 司行霈回来时,正值黄昏,屋子里的水晶灯亮起,他就看到顾轻舟孤零零站在窗前,长发披肩,她拢在墨色的阴影里,情绪莫辩。 他上前,轻轻搂住了她。 察觉到她的面颊和双手都冰凉,司行霈微讶,问:“怎么了?” 顾轻舟似回神般。 微笑似涟漪,慢慢在她的脸上荡开,笑靥如花的她,看上去并无心事,笑着说:“等你回来呢。” 司行霈将她抱上了楼。 他不好糊弄,再三询问顾轻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轻舟道:“是平野夫人,她催促我回去。” 司行霈脸一沉:“明天,我们去拜访她。” 顾轻舟失笑:“干嘛要拜访她?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司行霈错误的以为,顾轻舟把平野夫人当娘。 顾轻舟却道,她只是把他们当敌人。 他们不死,就会无休无止的纠缠顾轻舟,也会为祸世间,总要弄出点动荡。 顾轻舟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都应该接近他们,除掉他们。 “司行霈,保皇党内盘根错节,我至今还没有得到平野夫人的信任,故而我不知道核心在哪里。”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 “契机。”顾轻舟道。 她需要一个契机。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都知道,顾轻舟谋算过人。不管她是积极主动服从,还是被动抵抗,都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 他们时时刻刻都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顾轻舟。 他们筹划了十几年的大业,岂能轻易交付给顾轻舟? 顾轻舟回到平野夫人身边不过半年。 亲情是需要培育的,是时时刻刻的陪伴中获得。把你生出来的人,未必就对你有母爱。 顾轻舟的“父母”,就是她的师父和乳娘,这点毋庸置疑。 司行霈害死了他们。 顾轻舟会想,一旦顾轻舟和平野夫人发生了冲突,乳娘和师父到底站在哪一边呢? 她不敢深想。 很多时候,她也会用逃避的办法来麻醉自己。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遇到什么都不能退缩,也没有后悔药。 “契机就很难说了。”司行霈道,“机会是靠运数,有时候等很久也得不到。” 顾轻舟深以为然。 所以,她没有急躁。 她还年轻,司行霈的事业也需要不疾不徐的慢慢筹划。 她在等。 初雪之后,天气又逐渐升温,没了之前的阴冷。 司行霈还是坚持要带顾轻舟去买衣裳。 这次,他们去买了貂皮。 一件貂皮大衣,毛的质感上佳,瞧上去就似有墨圈。 司行霈给顾轻舟买了一件。 “很好看。”司行霈笑道,“如今穿大衣,就有了点贵气。” “以前没有?” “以前你才多大?年轻的女孩子穿,只有俏皮的份儿,哪有什么雍容?”司行霈说。 顾轻舟立马就抓到了重点,沉了脸问:“你觉得我老了?” 司行霈没想到,他的猫要炸毛了,只因一句话。 “别多心,我是说你长大了。”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吗,我一直盼着你长大。”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衣裳很暖和,顾轻舟想到从前在顾公馆,秦筝筝和顾缃为了这么一身衣裳,设计毁了顾轻舟的学业,顾轻舟就恍惚了下。 往事隔经年。 “买下吧。”顾轻舟道,“我喜欢这身。” “还有一件短款的。”司行霈指了指那边。 他拿过来,非要顾轻舟试一下。 短款的皮草,少了些累赘,添了几分俏丽活泼,更适合她这个年纪。 于是,衣裳就买了好几套。 顾轻舟瞧着这家的货不错,而且经理热情会说话,就给程渝、周烟、叶妩、叶姗甚至平野夫人,各买了一套。 经理都惊呆了。 一件皮草价格惊人,这位年轻的太太,一口气买了十几件,经理只感觉晕眩。 这一次赚的,足够他吃半年的了。 高高兴兴把衣裳包起来,副官负责送到各处,顾轻舟就跟司行霈回去。 她离开的时候,就穿着那件皮草。 出门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的汽车,一直停在马路对面。直到顾轻舟和司行霈出来,他才下车:“司少帅,轻舟,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顾轻舟笑盈盈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眼底有狡狯一闪而过,道:“有人请吃饭呢,去不去,轻舟?” “去啊,有饭局干嘛不去?”顾轻舟笑道,“谢谢你的厚待,长亭。” 第929章 伏低做小 第929章 伏低做小 蔡长亭请客,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去了。 饭桌上,他们谈了片刻的局势,司行霈就把话题引入岳城,提到了蔡家。 司行霈常跟洪门的蔡龙头打交道。他还小的时候,蔡龙头觉得他好欺负,想利用他来占点军政府的便宜,却在暗中吃了很多的亏。 “若是你从小在岳城长大,我们兴许是朋友。”司行霈道,“你为何会被送到日本?” “长辈的决定,我哪里会知道?”蔡长亭笑道。 司行霈又道:“应该是你祖母的意思吧?你们家老太太很厉害。” “估计是了。为长者讳,我很少过问。”蔡长亭道。 司行霈点点头。 一切如常。 司行霈还谈起了蔡长亭的妹妹蔡可可,提到这点,司行霈还有点内疚,说自己的不小心,害得蔡可可郁郁寡欢。 蔡长亭就说,各有天命,不怪其他。 顾轻舟沉默坐在旁边,听着他们寒暄,没有插嘴。 “轻舟,你小时候也去过岳城的吧?”蔡长亭突然道,“也许,我们三个小时候见过呢?” “我比轻舟大八岁,你比她大六七岁,若论起来,她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我们就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见过也未必有印象,说不定真见过。”司行霈道。 顾轻舟含笑。 不管话题如何,她都不接腔,听司行霈和蔡长亭说。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喝了好几瓶酒。 司行霈微醺。 顾轻舟道:“长亭,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就是偶遇。” “那我先送司行霈回去,他喝醉了。”顾轻舟道,“你帮我告诉夫人一声。” “夫人说了,你尽管从容。她甚至想邀请司行霈去将军府邸住,却又担心你多想。这话,你考虑下,如何?”蔡长亭道。 顾轻舟心中微敛。 她笑容不变,说:“好,我会考虑的。” 上了汽车,司行霈眼底就一片清明,再无之前的醺态。 他没有喝高,一点洋酒而已。 “蔡长亭今天很老实。”司行霈道,“轻舟,你掌控了主动权。” 蔡长亭的态度,让司行霈明白:如今的蔡长亭,以及他身后的平野夫人,都不想惹恼顾轻舟。 他们有求于顾轻舟。 “没用的。他们在耗,而且计划长久,我真怕耗不过他们。这点主动权,时间久了也无效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对顾轻舟道:“可以做一件事,来加速他们的进度,搅乱他们的筹划。” 顾轻舟问什么事。 司行霈眼底,闪过几分嗜血的狂意:“杀掉一个人。” 车子回到了司行霈的别馆,两个人下车休息。 顾轻舟买回来的大衣,已经送到了。 程渝和周烟正在试穿。 “顾轻舟,你还挺有良心的,这种皮草价格可不低,值一套房子呢。”程渝笑道。 周烟则道:“我这套要压箱底,将来没钱吃饭了,拿出去当掉,也许就能救一条命。” 程渝心中一酸。 她经历过落魄,特别是她父亲去世后,她的娘家散了,她丈夫又背叛了她,公然养情妇,让她格外心酸。 那个时候,钱就是命,一件衣裳都要省下来。 “你别说得心酸。假如你不介意,将来跟我去云南如何?有程家在,就不少得你们母女一口吃得。 其他的不说,单说你穿衣打扮有品位,又会交际,替我做个管家婆,我也很放心。”程渝道。 周烟连忙摇头:“那可不成,我这个人,还是习惯过苦日子。” 周烟曾经很富足。 富足让她心生不稳,于是她开始豪赌,还杀了丈夫。 那些日子让她心悸。 贫穷和动荡,才能克制她内心的膨胀,故而她拒绝了程渝的好意。 顾轻舟见一件衣裳引得她们如此伤感,就道:“这是过冬的。等冬天过了,你们还给我,我再卖出去就是了。” 两个女人都抱怨顾轻舟小七。 司行霈微笑,拉着顾轻舟先上楼去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嘀咕了一阵子,程渝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然后,顾轻舟就下楼了,对程渝和周烟道:“我得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周烟问。 “过几日吧。”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亲自送顾轻舟出门。 瞧见了他们离开,周烟突然问程渝:“轻舟不在这里,我们俩住在司行霈这边,轻舟不会多心吧?” 程渝笑道:“你想多了,司行霈在太原府的时候,住在这里少。况且,他早出晚归,你根本见不到他。 顾轻舟其他毛病不少,对司行霈却是十二分的信任,你不用担心毁了你和她的友情。” 周烟不好意思笑笑,感觉自己小人之心了。 同时,周烟又问程渝:“司少帅他,你说他时常早出晚归,他在忙什么?” 程渝心中,莫名升起一点警惕。 司行霈的行踪,不应该被人知晓的,这是秘密。 程渝比任何人都希望司行霈能混得好,甚至超过了顾轻舟。 因为,司行霈混得好,程家就有后盾,程渝的哥哥和弟弟就有个强大的盟友,程渝的荣华富贵也有着落。 故而,程渝格外小心。 她微笑了下,随便编了个借口,说:“他在联系铁矿。山西媒铁冠天下,现在哪里离得开铁?制造武器需要,发展经济也需要。” “对,山西的媒铁很多。”周烟笑道。 程渝微笑,继续和周烟说起了铁矿。 周烟却不太懂,只是含笑听着程渝说。 程渝心中那没由来的警惕,一下子就放松了。 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先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司行霈没有进来。 只是,顾轻舟一路上都在思考,她在考虑司行霈说“杀掉一个人”的可行性。 一旦动手,失败之后就会牵连甚大。 顾轻舟沉默着,到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的心情并不好。 她让佣人都出去,温婉的眉眼笼罩了一层愁云。 “轻舟,你到底要我做一个怎样的母亲?”平野夫人声音哀伤,“我们母女之间,何时能消除隔阂?” 顾轻舟羽睫低垂。 她收敛了下情绪,才道:“夫人,您想怎样?”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 她说:“我们相互不信任,这点我是知道的。不怪你,这是做母亲的失职。我想给你一点弥补。” “如何弥补?” “我想替你补办一个婚礼。我听说,当年因为司家的缘故,你是借用了新加坡华侨的名义,嫁给了司行霈。 额娘想弥补你,让你用自己的身份,再嫁给司行霈,光明正大,你以为如何?”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 原来,阴谋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笑了笑,问:“夫人,我如何光明正大?” “你是皇族后裔,先帝的遗腹子,如今在满洲的皇帝,算起来是你的堂兄。宗族虽然不知你们姊妹俩的存在,可是我还活着。 我要给你们正名,让你上族谱,得到公主该有的封号。我们一起去趟满洲,请皇帝通电全国。”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也许,那时候更多的人希望我死。现在做这件事,是不是太仓促了?” 平野夫人顿了下。 的确是仓促。 她如此建议,不过是在巴结顾轻舟,向顾轻舟表明她的态度。 “夫人,我知您对我的善意。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作为顾轻舟而存在。这是我唯一认可的身份,也是我唯一有归属感的身份。 如果您心中还有我,真心替我考虑,就别夺走我这个身份,让我有个面目。”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愣,忙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话题就暂时打住了。 平野夫人也收起了她的伤感,问顾轻舟,上次交代给她的事情,如今办得怎样了。 顾轻舟笑道:“康家吗?” “是啊。” “康家的老太爷很欣赏我的医术,甚至想让康晗跟着我学医。”顾轻舟说,“我给他们一点时间考虑,过些日子会频繁登门的。” 平野夫人舒了口气,说:“如此甚好。轻舟,额娘以后就依靠你了。” 顾轻舟笑了笑。 两个人说着话,顾轻舟似乎听到了声音。 她侧耳倾听了下,似乎又没有了。 顾轻舟不动声色。 快到黄昏的时候,顾轻舟去看叶妩,然后去跟司行霈吃晚饭。 司行霈还要在太原府逗留一段日子。 这段时间,顾轻舟会尽可能每天都陪着他吃晚饭。 顾轻舟打算出门,却遇到了叶家的姊妹俩。 “轻舟,轻舟!”叶姗立马喊顾轻舟,“你快过来。” 叶妩忙道:“二姐,你又麻烦我老师。” 说罢,叶妩就对顾轻舟道:“老师,你去忙吧,没事的。” 她知道司行霈来了,顾轻舟和他聚少离多,应该多点时间相处。 叶督军最近常去北平,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参谋们。 这些事,叶姗和叶妩姊妹都插不上手,顾轻舟更加帮不上忙。 “真没事?”顾轻舟问。 叶妩道:“就是两个纨绔子打架,吵了起来,参谋们在商量如何处理,军方的事,没关系的。” 顾轻舟就想起之前在舞厅看到的那两个人。 第930章 顾轻舟的先机 第930章 顾轻舟的先机 顾轻舟跟司行霈去吃饭。 她也把平野夫人的话,都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很想说,轻舟你如今是铁板一块,平野夫人攻打不下你。幸好我替你斩断了牵绊。 养大你的人,就是你的枷锁,是平野夫人从小套在你脖子上的。当然,你习惯了,那些枷锁长在你肉里,你把它们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我斩断了你很难过。 但是,唯有他们死了,你才是真正的无畏。 司行霈知道,他保护了他的轻舟。哪怕他要回平城,他也不担心。 他没觉得自己了不起,他不觉得自己很善良,可他从来不会错。 司行霈行事,不考虑感情,只考虑效率,他做到了。 “怎么了?”顾轻舟打断了司行霈的思路,觉得他在发呆。 司行霈笑了笑,说:“我在想,他们想方设法对你,你那个师弟还在他们那边,要不要将他挪出来?” “二宝是个傻子,又是个瞎子,对他们而言是没什么用的。不过,可以把他接出来。”顾轻舟道。 她决定回去就跟平野夫人说此事。 晚饭之后,司行霈领着顾轻舟,沿着街道散步。 很冷,夜风宛如刀子,能割开皮肉,把寒意往身上灌。 顾轻舟拢了拢大衣。 她缩在大衣毛茸茸的衣领里,笑着对司行霈道:“这身衣裳真暖和。” “多穿一点。再过几天,太原府会更加冷。”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说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回到家中,顾轻舟就去看了二宝。 二宝的眼睛,至今都没有好转,仍是看不见的。 顾轻舟每次替他把脉,都心存狐疑,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也许,这是新的病症,以后就会遇到。”顾轻舟安慰自己。 她拉住了二宝的手。 “二宝,你明天换个地方住,好不好?”顾轻舟问他。 二宝道:“好。” “不问问去哪里住?”顾轻舟笑了起来。 二宝说:“师姐,晗晗家的佣人说我是傻子。晗晗说,傻子没关系,听她和师姐的话就可以了,你们会照顾我。” 顾轻舟微愣,继而心中一阵酸一阵暖的。 “师姐,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二宝喜滋滋道。 顾轻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想,她对二宝的疏离,让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觉得她对二宝没什么感情。 可这也是她的软肋啊。 “明天就走,好不好?”顾轻舟问。 她没有连夜送走二宝,也没有急促安排。她要做出一份随意的模样,这样更有说服力。 二宝没办法自保,顾轻舟不想蔡长亭利用他来做文章。 翌日,顾轻舟吃过早饭,就带着二宝去买衣裳,然后又去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把他送到了司行霈那边。 顾轻舟拿了一条围巾,去给平野夫人:“在街上看到的,不知您喜欢不喜欢。” 平野夫人微讶:“送给额娘的?” 顾轻舟点点头。 平野夫人感激不已,唇微微抿着,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立马就围上了。 顾轻舟在旁边道:“颜色不太好看,可是很暖和啊。” 平野夫人起身,站在镜子前,仍是一脸的情绪,似乎很激动又极力克制般,左右照了照。 “怎么今天去逛街了?”平野夫人问她。 顾轻舟就解释了。 她是带着二宝出去买衣裳,顺便逛了逛。 “二宝力大无穷,程渝想要研究下,留下二宝暂住了,过几天再去接他。”顾轻舟又道。 平野夫人微笑。 事情说完,顾轻舟就出了屋子。 她一离开,平野夫人满面的笑容,全部敛去了,面色冷漠,将围巾取了下来,放在旁边的炕几上。 她心中,无端生了火气。 二宝不会再回来了。 “情报上说,二宝是个傻子,而且跟顾轻舟关系不深。如今看来,我低估了二宝。他大概就是顾轻舟为数不多的牵绊。”平野夫人的手指攥起,关节捏得发白。 她一直在观察顾轻舟。 然而,就算是这么严密的观察,她也错过了。 顾轻舟对二宝的感情,并非表面上那般清淡。 她把二宝弄走,就说明了一切。 可惜,平野夫人和蔡长亭没有过亲情,不太懂顾轻舟,他们错失良机。 黄昏的时候,蔡长亭进来回禀事物,平野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长亭,我怎么感觉,轻舟的运气比我们好?”平野夫人道,“你不觉得吗?” “她心算过人。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之内,精准无比。夫人,运气也可以计算,只要我们足够聪明。”蔡长亭道。 顾轻舟每次看问题,都会综合考虑一切。 她这点能耐,是天生刻在她骨子里的,旁人学不来。 “太可惜了,她那个师弟,原本可以利用的。”平野夫人道,“他只是个傻子,我们忽视了。” 蔡长亭道:“夫人,您也说了,既然他只是个傻子,不管他住到哪里,都是可以利用的。” 平野夫人心头一动。 不过,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平野夫人道:“已经晚了。现在再去布置,就失了先机。” “夫人,您交给我。”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就默许了。 顾轻舟无事一身轻,看着时间尚早,就去了趟康家。 她答应了平野夫人,要跟康家多走动。 在大门口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康家的姑奶奶康芝和姑爷朴航。 康家一大半的生意,竟然是有女婿和女儿掌管,三个儿子被排挤出来,顾轻舟每次想到这里,就特别敬佩康老太爷的魄力。 一般人都不敢这么干。 “顾小姐,您这么晚了,是要出门还是刚来?”康芝和顾轻舟打招呼。 他们两口子是刚刚回来。 顾轻舟笑道:“我是刚来的。二宝搬到程小姐那边去了,我跟晗晗说一声,免得她下次去看二宝,跑错了地方。” 康芝笑道:“晗晗几乎是黏上了二宝。顾小姐,你跟我三嫂去说说,让她把晗晗许配给二宝。” 顾轻舟笑了笑:“这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现在不嫁,再等两年就高攀不上了。二宝可是顾小姐的师弟,我三嫂有眼力的话,就知道这是一门好婚事。”康芝道。 康芝说得很真诚,她丈夫却在旁边撇撇嘴,唇角有一抹轻蔑。 第931章 青梅竹马 第931章 青梅竹马 顾轻舟不敢奢望。 二宝从前傻一点没关系,如今他眼睛看不见了。不管是世俗还是医学上的定义,二宝都算“残疾人”。 顾轻舟若是去提这话,就是臭不要脸了。 她不嫌弃二宝,可康家三房会觉得她这是瞧不起人。 康芝这席话,虽然没什么恶意,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觉得康晗和二宝关系很好,可以下嫁。康晗又不是她女儿。 如今这世道,非要找一门好婚姻,难于登天。 什么是好的?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这是康芝的理解。 当然,如果换成了康芝自己的女儿,她未必舍得。 “我先进去了。”顾轻舟笑着,就去了三房那边。 康芝摇摇头,对朴航道:“顾小姐不够勇敢,脸皮也不够厚,可惜了晗晗。” “有什么可惜的?”朴航不悦道,“她那个师弟,既傻又瞎,你让晗晗嫁给这么一个人?你失心疯了?” “你才失心疯。”康芝道,“我观察过二宝,他憨厚有余机敏不足,可不傻。旁人吩咐他,他都是傻笑,只对晗晗唯命是从。 眼睛是看不见了,但他灵敏,一根拐杖就不会迷路,比你们正常人都厉害。咱们家和顾小姐,难道还指望晗晗和二宝去谋生吗? 二宝不用谋生,整日守在晗晗身边,这样的丈夫简直不要太好了!你们想不通,全是傻子!” 朴航懒得理她,快步往里走。 这样的话,若是去告诉了他三舅哥和嫂子,说不定会被人家打出来,朴航不想听康芝出馊主意。 他还以为,康芝是故意让三房和顾轻舟难堪。 康芝却是认真的。 她叹了口气。 这样透彻的心思,她三嫂肯定没有,真可惜了。 顾轻舟到了三太太那边,彼此热络寒暄,也见到了康晗。 把二宝的新住址告诉了康晗,康晗立马就要去看二宝:“我要给二宝买一床花被单。” 三太太为难道:“都这么晚了” “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带着晗晗。”顾轻舟道。 三太太的为难一扫而去,笑容就爬上了眼角,道:“顾小姐,我自然很信任您了。晗晗就拜托您照顾,她最近几天闷闷不乐的。” 康晗的确不开心。 这个缘故,三太太也告诉了顾轻舟:一个从小照顾康晗的老佣人,因为偷窃被辞退了。 “交给我吧。”顾轻舟道,“我明天送她回来。” “多住几天也无妨,她高兴就行。”三太太说。 顾轻舟含笑点头。 领着康晗出去,直奔司行霈的别院,康晗的情绪一直很好。 她非常盼望着见到二宝。 果然,瞧见了二宝,康晗的笑容就再也没消失过。 她一直拉着二宝的手。 程渝在旁边嘀咕:“这丫头喜欢二宝呢!”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道:“你一天到晚操心旁人的爱恨情仇?” 程渝道:“是真的。你这个做师姐的迟钝,还不许旁人眼睛明亮?” 顾轻舟败下阵来。 周烟也在旁边道:“他们还小啊” “不小了,都十几岁的人了。我妈十一岁就和我爸爸定亲了,正跟康晗一般大。”程渝道,“顾轻舟,你不信的话去问问康晗的父母,看看他们有没有张罗康晗的婚事。” 提到这些,程渝就夸夸其谈。 顾轻舟也喜欢听她说。 每每这个时候,程渝才极有活力。 康晗一见到二宝,就不肯走了,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二宝什么都听康晗的。 顾轻舟就留在这边住了一夜。 司行霈不知顾轻舟今天过来,他很晚才归。 “是北平的一些秘密。内阁分裂,可能要打仗了,我听说总统想要跟日本人借一大笔钱。”司行霈道。 “借钱,都需要抵押的,用什么抵押的?”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鼻子。 顾轻舟敏锐聪慧,一下子就击中了问题的根本。 “不是土地,就是矿山了。”司行霈道。 “消息属实吗?”顾轻舟有点担心。 叶督军为了位置山西的稳定,付出了很多,顾轻舟不想山西也遭受动乱。 可一旦起战事,很多时候就不可避免了。 “还没定下来。”司行霈道,“我准备插一脚,帮帮叶督军。” 顾轻舟点点头。 她又道:“司行霈,这个时候提防蔡长亭和平野四郎,他们好像很有钱。” 司行霈说知道了。 他睡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哪怕是在太原府,司行霈也是忙忙碌碌的,不得停歇。 顾轻舟知道他离开了,却没有睁开眼睛,继续睡觉。 醒来时,床畔果然空荡荡的。 翌日,康晗知道自己要回去了,就问顾轻舟:“我能不能带着二宝去我家里玩?” “当然可以。不过,别让其他人带走二宝,好吗?”顾轻舟道。 康晗连忙说好。 两个孩子欢天喜地的去了,顾轻舟也跟程渝和周烟告辞,送完孩子就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她一回来,佣人就说三小姐找她。 “顾小姐,三小姐让您回来就去她那边。”佣人道。 今天才周四。 “三小姐今天不上课?”顾轻舟问。 佣人道:“应该是,三小姐今天告假在家。” 顾轻舟换了身衣裳,重新梳头洗脸,就去了叶妩那边。 叶妩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外书房。 外书房堆满了文件,叶妩姊妹俩和诸位参谋正在翻阅,似乎想找到什么。 顾轻舟进来,没人阻止。 有参谋瞧见了她,叫了声“顾小姐”,就继续埋头翻阅。 叶妩百忙中站起身。 “找什么?”顾轻舟站在门口的地方,没有往里走。 这里乱成了一团,顾轻舟深知自己跑不掉了,有点后悔想要逃离。 叶妩道:“找从前一份修正法律的文件,如今不知放在哪里了。” “什么法律?”顾轻舟问。 叶妩道:“关于杀人罪的。以前我父亲签署过一道法令,适合军中子弟的,却没有送入市政厅备案,如今找不见了。” 她说话的时候,其他人还在到处翻阅。 顾轻舟震惊:“谁杀人了?” 第932章 青春这饭碗 第932章 青春这饭碗 叶妩和顾轻舟走到了屋檐下。 经过叶妩的讲述,顾轻舟才明白:两个纨绔子互殴,一个是军方子弟,一个是省长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叶督军回来,还不知会如何处理。 “被杀的是舞厅的经理。石青是石师长的儿子,石海是石省长的儿子。他们俩在舞厅起了冲突,两个人持枪互击,却把经理给打死了。”叶妩道。 顾轻舟问:“都姓石?是不是亲戚?” 叶妩摇摇头:“石乃大姓,他们两家无亲戚,甚至没什么往来。” 顾轻舟沉吟了下。 叶妩继续道:“两边斗殴,杀死了经理,这是要偿命的。可他们俩的手枪一样,子弹一样,如今已经无法分清楚打中要害的到底是谁的枪。” 这下子,顾轻舟就明白了。 叶妩和军方想要把石师座的儿子石青捞出来,正在找一条没启用的法令。 “那条法令,是前年一桩命案时我父亲签署的,不过后来找到了另外的证人,就没有备案。”叶妩道。 同时,叶妩又很担心,“此事闹上了法庭,市政厅那些人都偏袒省长,想要让石青背锅。我父亲又不在,一旦闹起来,市政厅找到了乱七八糟的法律条文,我们就被动了。” 顾轻舟知道,在此前的华夏,法律条文还没有形成体系。 特别是政府分割成三家,太原府到底遵从哪边的法律,又不触及根本,成了头疼的事。 现在就需要唇枪舌剑了。 “怪不得你们这几天忙得厉害。”顾轻舟道。 她想起自己上次和司行霈出门,在舞厅看到了斗殴。 当时,两个纨绔子打了起来,后来响起了枪声。 对于纨绔子,顾轻舟是没有好感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顾轻舟道,“那经理已经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走了。 留下叶妩,表情微讶。 叶姗放下文件出来,只看到了顾轻舟的背影,问:“轻舟呢?” “走了。”叶妩指了指。 叶姗微讶:“她怎么走了?我们还指望她帮忙呢。” “老师觉得,杀人应该偿命。咱们这是明摆着偏袒石青,老师却不能肯定石青无辜,所以她不会帮忙。”叶妩道。 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叶妩最了解顾轻舟了。 她知道顾轻舟的脾气,明白顾轻舟的性格,没有多加阻拦。 “这种时候,需要什么无辜不无辜?”叶姗蹙眉道,“立场就是信仰。石青是军方子弟,偏袒他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可我的老师不是军方人。”叶妩说。 叶姗诧异看了眼叶妩。 瞧叶妩这样子,隐约是生气了。 叶姗就觉得,在叶妩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军方和团体,她信仰的只有她的老师。 顾轻舟做什么都是对的。 “走吧,继续去找。”叶妩道。 说罢,叶妩重新钻入了文件堆里。 叶姗叹了口气。 顾轻舟从叶家离开之后,就去了趟舞厅。 自从经理被杀,舞厅就封了。 这条街却依旧热闹,旁边的店铺生意不绝。 顾轻舟瞧见了一个卖炒栗子的摊子,就走上前买了一份。 糖炒的栗子很暖,香甜,顾轻舟剥了吃,和卖栗子的一对老夫妻说话。 “这舞厅不开了吗?”顾轻舟问道。 “死了人!”一旁的老妇很热络,和顾轻舟聊了起来,“听说是两个大官的儿子,开枪了。” “那些舞女和歌女,她们都被关起来了吗?”顾轻舟又问。 “没有呢,她们全缩在家里,不敢出去了。”老妇说,“后街有一栋红色屋子,就是她们住的,平日里都住在那边。” 顾轻舟拿着栗子,一边吃一边往后街走。 的确有一栋红色的房子。 房子很像女校宿舍,屋檐下七零八落的衣裳,走廊上有人说话,有唱歌练嗓子的,还有说话和吵架的。 四处都是仓库,这一栋房子就显得格外醒目。 顾轻舟站在门口看了看,然后敲了门。 “您找谁?”有位二十来岁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晾被单,问顾轻舟。 顾轻舟一身皮草,价格不菲。 这些舞女见惯了富豪,对人的衣着很有鉴赏力,知晓顾轻舟是一位贵客。 “我就是随便看看。”顾轻舟道,“对了,小妹妹,前几天杀人的事,你知道吗?” 这位舞娘看上去比顾轻舟大,可她听闻旁人叫她妹妹,心中没由来一喜。 舞女就是吃青春饭的,谁不想自己看上去年轻? “这个,您别到这里问,市政厅和督军府下了令,不许我们乱说。谁开口了,谁就要做证人。”舞娘悄声,然后把顾轻舟往外推了下。 顾轻舟就道:“你当时在场吗?” 舞娘摇摇头。 顾轻舟叹了口气,很是失望的样子,拿着栗子往外走。 不过片刻,那舞娘就追了出来,塞了个纸条给顾轻舟,又急匆匆跑回去。 顾轻舟摊开了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顾轻舟拿到了地址后,没有立刻去找人,而是去了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正好在家。 他打电话给顾轻舟,佣人说顾轻舟不在,司行霈还准备去叶督军府寻找顾轻舟时,顾轻舟就来了。 “派人去帮我查查这个地址。”顾轻舟把纸条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问她怎么回事。 顾轻舟如实告诉了他。 “那天啊?”司行霈眯了眯眼睛,想了下当天的场景,“假如把舞厅的侍者都叫过来,我可以辨认出一个人。 当时,那人的位置是最佳的,他一定看到了致命那一枪是谁开的。” 然后,司行霈又对顾轻舟道,“其实,督军府的作法更加可靠。去查,万一真是石青,难道要他们放弃吗?与其去找证据,不如去找法令。” 顾轻舟道:“我懂的,就是想帮帮忙。外书房里全是人,那些文件虽然不绝密,我还是不看为妥。 叶妩姊妹对我不设防,叶督军却未必。人家信任我,我更应该避嫌。可叶妩遇到了麻烦,我又不能不帮忙。 既然不好呆在外书房找文件,索性到现场看看。” 当然,如果能证明石青无辜,就更好了。 顾轻舟总感觉,冥冥中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933章 巴结 第933章 巴结 顾轻舟逛了一天,有点疲倦。 半躺在司行霈的床上,她阖眼想着心思。 司行霈端了一杯燕窝进来,轻柔叫了声:“轻舟?” 顾轻舟没有睁开眼,道:“我还没睡,就是有点疲乏。” 司行霈道:“程渝煮了燕窝,我替你抢了一碗。” 顾轻舟唇角微翘。 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端过燕窝,顾轻舟一边喝一边想心思。她对太原府不熟,哪怕是长时间的接触,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很多隐晦的风俗不了解。 况且,纨绔之间的嬉闹,顾轻舟也不懂。 “司行霈,会不会有人在逼迫叶督军下决定?”顾轻舟道,“你不觉得事情出现得很蹊跷吗?” 司行霈略微沉吟。 顾轻舟的话,似乎打开了他的思路。 司行霈知晓,北平政府内阁,有人提出了“武力统一”这个概念,遭到不少人的反对,日本人却在推波助澜。 山西乃天下咽喉,只要山西不动,武力统一的进度就难以推进。 叶督军没有问鼎天下的雄心,他的理想就是固守山西,死活不肯让他的家乡兴起战火。 司行霈很敬佩他,顾轻舟也觉得叶督军可敬。 可总有败类。 这个当口,若是太原府一乱,那么叶督军就格外被动。 顾轻舟的考虑,很有道理。 司行霈道:“我会跟叶督军再通电报,估计叶督军更清楚内情。” 顾轻舟嗯了声。 一碗燕窝,她喝得很慢,似乎脑子在快速转动时,嘴巴就忘记了吞咽。不知不觉喝完了,司行霈却似变戏法一样,又端了一碗给她。 “今天的燕窝味道不错。”顾轻舟说。 司行霈也尝了一口,道:“是新加坡的血燕。” 谈起燕窝,司行霈倒是挺熟悉的,因为他曾经常买来孝顺老太太。提到了燕窝,不知怎么的,两口子就说到了新加坡。 说到新加坡,司行霈又说起一处海岛。 “足足有三个台湾岛那么大,离新加坡不过十余天的航程。岛上多毒蛇,英国人开发过,后来损失惨重就放弃了。”司行霈道。 “你有什么打算吗?”顾轻舟好奇。 “我想弄下来。”司行霈道,“将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去住。” “跟毒蛇为伍?”顾轻舟不解,“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做野蛮人,冒着被毒蛇咬死的危险?” “每一样生物,都有它的天敌。”司行霈笑道,“英国人其实对远东没有太多的控制欲,故而放任自流。过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替我们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岛。” 顾轻舟对海外荒岛没兴趣。 台湾如今被日本租用。 三个台湾岛那么大,又没有人烟,日本人估计会想着去开发。 顾轻舟就喜欢岳城。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老死岳城。 “轻舟,我真想有朝一日和你去荒岛上生活,就我们俩,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我们。”司行霈道。 “你这个决定,是认真的吗?”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司行霈点点头。 顾轻舟立马爬起来。 “做什么?”司行霈不解。 “写离婚书!”顾轻舟道。 她尚未爬下床,就被司行霈按住了。这次,他极其不客气。 “反了你!”他怒道,“那两个字你也敢说?” 顾轻舟道:“你想要让我去做野人,我唯有出此下策!” 她急得哇哇大叫。 顾轻舟气息凌乱,提醒他楼下有很多人,都被司行霈无视了。 这一番云雨,耗时特别的久。司行霈在初冬的天气里,浑身薄汗,贴在顾轻舟也汗湿的鬓角,问她:“还敢说糊涂话吗?” “不敢了”顾轻舟早已无法掌控自己,似乎把命都交在他手里。 拼体力的时候,顾轻舟只有丢盔弃甲的份了。 司行霈一开始,只是想转移她的思路,让她别纠结太原府的局势,这不是她能做主的。 他觉得荒岛的设想,非常美好:试想,两个人在一片无主的荒岛上,建筑自己的房屋,生儿育女。 后来,他就是想消耗顾轻舟的精力。 他如愿以偿了。 看着她睡得安详,司行霈也感觉疲倦了,将她搂在怀里,就慢慢睡着了。 等他们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午夜。睡得太多了,顾轻舟精神饱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司行霈也醒了。 他披衣,走到阳台上抽烟,顾轻舟也批了件风氅,站在他旁边。 “司行霈,我也想学抽烟。”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对身体不好。” 顾轻舟抿唇笑了。 “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说女人抽烟不优雅。”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了笑,轻吐云雾:“你跟别人不同,哪怕别人再不优雅,你也是优雅的。” 顾轻舟忍不住,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她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自从你认识我,就没少巴结我,这是为何?你总说我这样好、那样好。” “我是真心的,不是巴结。”司行霈道,“就是因为你样样都好,我才爱你。” 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 有雪茄的清冽。 顾轻舟问他:“你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想过戒烟吗?” “没有。” 顾轻舟又笑起来。 司行霈问她:“你若是要我戒,我就会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婚姻是让我们彼此依靠,虽然婚姻天生就带着一点束缚,却不是用来让我们勒得透不过气。”顾轻舟笑道,“我尊重我们的婚姻,我不会强人所难。” 司行霈又在她额头亲吻了下。 两个人午夜站在阳台上,西北的寒风刺骨,片刻功夫浑身就沐浴在寒流里,顾轻舟双颊生疼。 进了屋子,司行霈去洗一把脸。 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一点。 剩下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如何打发? 她有点无聊,盘腿坐稳了。 “身上有点乏。”司行霈从洗手间出来,道。 顾轻舟道:“再睡一会儿?” “不是这种乏,是骨头缝里都沉重的疲乏。”司行霈道,“应该去泡个温泉,再请人松松筋骨。” 顾轻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如今很冷,泡温泉是不错的选择。 “明天去吗?”顾轻舟问他。 第934章 温泉 第934章 温泉 顾轻舟对泡温泉,也充满了期待。 “干嘛明天?”司行霈眨了眨眼睛,“现在就去。” 顾轻舟又看了眼时间。 她反正是睡不着了,干耗时间着实无聊。 还有四五个小时才天亮呢。 想想这么长的时间,就叫人绝望。 “好,现在就去。”顾轻舟笑了起来。 二人更衣,轻手轻脚下楼。 司行霈开车,一路出城。 太原府夜里城墙有人把守,普通人深夜无法进出,可军政府的人不在此例,毕竟现在无战事,一些优待是可以给的。 司行霈和叶督军早有合作,拿到了军政府的通行令,很顺利就出城了。 “我们要去哪边的温泉?”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道:“往西边走大约三十公里,有一座山叫玉龙山,山下的小镇子就是靠温汤池子发展起来的。山上有很多温泉眼,盖了数不尽的温泉山庄,其中就有叶督军的。 上次叶督军还邀请我,我没有来,记得他说过的地方。叶家的温泉山庄,肯定有人打理,咱们直接去。” 顾轻舟失笑:“会不会吃闭门羹?” “无妨,全太原府的人都知道你是叶妩的老师,他们不会拒绝你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感情你是靠着我?” “对,以后就靠着你了。一旦我失势了,你赏我一口饭吃?”司行霈笑问她。 顾轻舟说:“那当然。我哪怕是乞讨,也要给你一口吃的。”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车子到了镇子上,顾轻舟瞧见了店铺。 居然还有好几家店铺开着门。 “生意不错的样子。”顾轻舟道。 “的确是。” 司行霈寻了一家客栈,停稳了车子,给了伙计一块银元的赏钱,就得到了一盏汽灯。 点燃了汽灯,司行霈交给顾轻舟。 “你拎着,我背着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忙说不用:“我能自己爬上去。” “你平时活动量不大。这一趟爬上去,你这腿就别想要了,回头酸痛难当,够吃苦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特别不好意思。 山路难走,让他背着,她心中过意不去。 自己的男人,当然要靠自己心疼了。 司行霈又道:“我平日常做负重训练,一百斤的负重都不算什么。背着你,就跟玩似的。我以前有没有背你上山过?” “有啊,那时候是去看灯海。”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肩膀。 两个人步行到了山脚下,开始要登山的时候,司行霈就背起了顾轻舟。 这条路是直通山顶温泉山庄的。 顾轻舟不知道,这山顶有十几处温泉山庄,还有饭店,这条山路早已被修葺得完善了,两旁拦了铁链,等闲掉不下去。 司行霈一边走路,一边和顾轻舟说话,气息平稳如履平地,顾轻舟自叹弗如。 半个小时的山路,他们就到了山顶。 司行霈脚步很快。 山顶很平坦,依稀又是一个镇子,入口处还有人守着。 司行霈给了赏钱,问哈欠连连的守门人:“四号山庄往哪边走?” 对方一听是叶督军府的客人,立马打起精神。 他亲自把顾轻舟和司行霈领了过去。 司行霈敲门。 看守叶家山庄的人,就凶恶多了,一看不是叶督军和小姐们,就破口大骂,说这么晚了搅人清梦等。 司行霈拿出一把钥匙,给他看了下。 钥匙是山庄大门口的。 “这是叶督军给的。”司行霈道。 下人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 叶督军经常犒赏部下,不时会有军中高级将领过来玩。正因为如此,叶家的温泉山庄是最大的。 正巧有一个温泉眼,故而叶家修建了七八个小池子,盖了十来间房舍。 “您是” “我姓司,是督军的朋友。”司行霈道。 “司先生,您怎么这么大半夜的上山啊?”下人没话找话的套近乎,“您打个电话,小人可以下去接您。” 司行霈不理睬,只吩咐收拾客房。 下人又道:“司先生,石师座昨日也来了,正好的正院和池子给了他,您看” 一直没发话的顾轻舟,突然开口问:“哪个石师座?” 下人愣了下。 顾轻舟又问:“军中姓石的师长多吗?” “不多,就这一位。”下人道。 顾轻舟立马明白,这是石青的父亲。 他儿子犯事了,叶姗和叶妩等人找条文证明石青清白,怎么石师座还有空上山消遣? 为了避嫌,也不必如此吧? “我们就要南边的房间吧。”顾轻舟悄声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说:“如此甚好。” 下人不知他们的身份,又见司行霈拿着督军给的钥匙,说不敢怠慢,其实也不够热情。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了房间,推开后面的门,小院子里就有个温泉池子。 只是,这个池子不在泉眼上,需得引水而入。 下人忙碌了一通,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终于泡到了温泉,而此刻的天,仍是黑黢黢的。 屋檐下的电灯,把后院照得明亮。 这是敞开的院落,顾轻舟是穿着一件丝绸睡袍泡的。 水温很高,顾轻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点发汗了。 司行霈道:“转过身去,我给你敲敲后背,也给你松快筋骨。” 顾轻舟知道那很疼,疼得要命。 “我不要。”她道。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嬉闹了起来,顾轻舟让他小声一点,别吵醒了正院的人。 “离得远着呢,吵不到。”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则偷偷和他嘀咕。 “司行霈,你是不是知道石师长来了,故意带着我过来?”顾轻舟悄声问他。 司行霈道:“我就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有其他目的。” 顾轻舟觉得不对。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他不会帮顾轻舟粉饰太平,而是会帮顾轻舟处理问题。 深夜上山泡温泉,虽然很浪漫,可在顾轻舟愁眉不展的时候,司行霈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忙,而不是丢开。 “说真的,你觉得那个石师长有什么不对劲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轻舟,享受一点好日子,别太操心了。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太看重叶家了。” 顾轻舟说:“叶妩像我的孩子,我总想为她分担一点。” 司行霈就说她太操心了,根本没必要。 “等天亮了再说,现在好好泡个澡。”司行霈道。 第935章 理想的生活 第935章 理想的生活 顾轻舟泡在温汤池子里,浑身放松。 司行霈亦然。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人是温暖的,故而清寒的空气,吸入肺里,余温只剩下清新微凉。 顾轻舟精神奕奕。 司行霈则阖眼打盹。 “司行霈,我们天亮就回城吧?”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不以为意,依着木制的靠背:“都听你的。” 顾轻舟就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她上山,深夜的浪漫里,也带着目的。 他的目的,就是替顾轻舟解决问题。 顾轻舟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司行霈说过,他要栽培顾轻舟,故而他授人以渔,不替顾轻舟思考,不为她做决定,只是在她思路稍微不顺畅的时候,点拨一番。 比如上山。 司行霈教会了顾轻舟,让顾轻舟一日日成长起来。 顾轻舟要做的,也是如此。 她也需要教会她的学生。 现在如此,将来教育孩子亦然。 “司行霈,多谢你。”顾轻舟道,“我已经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司行霈会心一笑。 他没有睁开眼,依旧阖眼斜倚着,冲顾轻舟勾了勾手指。 顾轻舟就滑到了他身边。 他搂住了她,在她微湿的头发上亲吻了下:“既然心中有数了,就好好休息。轻舟,我们放松一会儿,等下午才回去,如何?” 顾轻舟嗯了声。 水温慢慢下降,清寒的空气席卷了热度,露出狰狞面目之前,顾轻舟和司行霈回房了。 重新洗澡更衣,屋子里的炉火明媚温暖。 顾轻舟坐在火前烤头发。 司行霈也在旁边,翻阅一本书。 外间有个小书架,上面放了几本书,司行霈随意拿了一本。 他不喜看书,不过这本是讲述军械的,司行霈就读了起来。 他看得入神,顾轻舟也想得出神。 到了凌晨五点多,顾轻舟终于感觉疲倦了,司行霈也放下书。 两个人进入梦乡。 等他们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顾轻舟更衣之后,进洗手间梳洗,司行霈就摇铃让佣人进来。 “把午饭端进来吧。”司行霈吩咐道。 佣人道是,然后道:“石师座知晓您来了,想要见见您。” “我不认识他。”司行霈态度傲慢,“我是叶督军的客人,不是他石师座的,不见。”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整理好了仪容。 她没有开口。 佣人见他们俩的确是不想见石师座,就出去吩咐了。 石师座也很快知晓了。 他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有点不安,莫名其妙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吃了饭,就起身下山了。出门之前,他们看到了旁边回廊上的石师长,那人还冲他们微笑。 司行霈微微蹙眉,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然后就下山了。 他们的确跟军政府没关系。 司行霈的态度,也是在告诉石师座,他连跟军政府打交道的心思都没有,故而他不会广结人脉。 当然,司行霈的傲慢无力,显出他毫无教养,让石师座更加放心了。 悬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石师座哼了小曲,回去泡温泉了。 下山时,就有山上的脚力夫抬架子,赚取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顾轻舟就上了一架,照顾脚力夫的生意,也免了自己下山之累。 司行霈也很大爷的享受,坐在竹椅上被人抬下山。 他给了一大笔赏钱,那些脚力夫感激不已。 “司行霈,你昨天说荒岛”顾轻舟笑道,“你真想去荒岛度日啊?” 一提到这个,司行霈就很兴奋。 “带八百亲兵,二百作坊的手艺人、两百农人,把荒岛上的野人都积聚起来。不过十年的光阴,就是一处富饶美丽的岛屿。 那是我们的,彻彻底底的,不沾染先人的痕迹。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天下,也是留给孩子的万世基业。”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等天下太平了,治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更有挑战性,你为何非要走?” “太平?”司行霈眯了眯眼睛。 他到了这一刻,有点悲观,“轻舟,统一了未必就能太平。我适合开疆扩土,不适合守成,到时候的杀戮,惊心动魄。”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脑袋,说:“见好就收,轻舟,这才是上上之道。” 同时,他又说,“开辟新的岛屿,将来也是国家的后备力量,难道不好吗?” “可很快就要是飞机大炮的天下,穷困的岛屿是没有活路的。飞机几天就能赶到的地方,没有净土。”顾轻舟说。 司行霈沉吟了下。 一切都要重新规划。 他握紧了方向盘。 “司行霈,你从前说想去苏州隐居,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顾轻舟问他。 “最近。”他道。 司行霈告诉顾轻舟,他之所以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的计划越是推进,他越是知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裁军喊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如今统一了就能集权? 这是做梦! 接下来的浩战,是漫长而血腥的,司行霈似乎看不到头。 他从小就盼望着自己的百姓能在和平的环境里生存,孩子们的家园没有炮火洗礼,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避免。 当司行霈发现,短暂的和平不可能迎来真正的曙光时,他就知道炮火是无法避免的,非要去阻止,也是违背发展,和保皇党一样倒行逆施。 司行霈不想阻拦滚滚前进的时代车轮。 他渴望和平,但是要经过无数血腥之后,甚至还要无穷无尽的权力争夺,他突然就乏味了。 一个人,无法挑起整个时代的进步,而司行霈并非合格的领导者,他这个人太过于任性。 政治的妥协和隐忍,不适合他。 “轻舟,我突然看透了很多。”司行霈笑道,“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做违背时代进程的事。你不要做,我也不会做。”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继续道:“所以,我们去过我们曾经计划的好日子。我带着你,去一对野人夫妻!” 顾轻舟倏然心中微动。 她笑了起来:“这么一想,我也很期盼了。” 第936章 保护 第936章 保护 一路上闲聊,时间过的很快。 车子回到了城里。 身子里的沉重,好似都宣泄而出了,顾轻舟神清气爽。 泡温泉没有这样的效果,但的的确确给身子放了个假。 顾轻舟像只猫,用最舒服的姿势半坐着,完全没了仪态。 司行霈问她:“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顾轻舟笑道,“我精神很好,能应付得来。” 司行霈就摸了下她的面颊,说她很乖。 顾轻舟在茶馆后面的那条街下了车,自己慢慢踱步,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已经去上学了。 叶姗还在家。 顾轻舟问她:“文件找到了吗?” “好几年前的文件了,而且不重要,当时是如何分类的都没人记得,只有总参谋一个人说签署了。 发了电报给父亲,父亲也回电说印象模糊。浩如烟海的文件堆,想要翻到也难,况且只有那么几个人能进来。”叶姗道。 能帮忙翻文件的,都是军政府里机要人员,只有四五名。 可那么多年的文件,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寻到的? 顾轻舟没有多言,只是问:“能否让我瞧瞧律法?” “你对律法感兴趣?”叶姗问,“我们用的,是督军府自己拟定的律法,跟北平、南京的都有点出入。” “我知道,我们岳城也有自己的律法。有军政府,就有律法权。”顾轻舟道,“你给我瞧瞧。” 叶姗点点头。 她带着顾轻舟去看了军政府的律法书房,满满一架子。 “我看看刑法。”顾轻舟说。 叶姗也不喊人了,自己攀上梯子,就替顾轻舟找到了。 顾轻舟坐下来翻阅。 中途,她又要了两次文档。 叶姗也没事,就一直陪同她。 一直到了叶妩放学,顾轻舟也没看完。 “老师,您找到什么了吗?”叶妩问。 顾轻舟就把自己寻到的一些文档,递给了叶妩,笑道:“阿妩,你看看这个,这个也许对你有利。” 叶姗凑过头来。 姊妹俩一起研究。 顾轻舟又道:“我去了趟舞厅,然后找到了那些舞女。其中有个舞女,给了我一个地址。 司行霈派人去找了,那个地址原本是当红歌女住的,出事之后她就搬走了,你们知道吗?” 叶妩和叶姗都说知道。 “警备厅的人审问过了,她什么都不知,也有人证明她那天没见到两位贵客,一直在后台化妆和准备。”叶妩道。 两个纨绔为何起了冲突,大家众说纷纭。 于是,当红的歌女就成了众矢之的。 可是一番审查下来,发现这歌女跟两位石少纠缠都不深,故而就放她离开了。 不成想,顾轻舟居然把这件事重提了起了。 “她怎么了?”叶妩又问。 顾轻舟道:“我觉得她是很重要的人证,为何你们不上心?” 叶妩狐惑道:“她没什么用处啊。” “未必吧?”顾轻舟笑了笑。 她说罢,就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看这些文件。” 说罢,顾轻舟就离开了。 叶妩和叶姗看了半晌,都毫无头绪,直到叶妩瞧见其中一条时,脸色微变。 “二姐,你帮我找一找经济法。”叶妩道。 叶姗就去找了。 她们姊妹俩忙碌了一通,弄明白之后,就来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这会儿刚梳洗完毕,尚未睡下。 “轻舟,你是说这是个圈套?”叶姗道,“是石师长和省长联合起来的圈套?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当口太过于敏感了。你父亲在北平,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家里却出现了如此大事。”顾轻舟道。 她的敏锐,让她总觉得不是普通纨绔仇杀那么简单。 那个死掉的经理,他的家里人已经离开了太原。 而石师长,一副避嫌的模样,好似事不关己。 他做的,无非就是当叶督军问责起来,他好推脱,而且他确定自家儿子无碍。 这里面就暗藏蹊跷了。 顾轻舟让叶妩等人去找文件和律法,最终她们俩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晚上我们再去找找。”顾轻舟道,“一定有一套文件,是军政府内部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这中间,就有圈套。” 叶妩连忙点点头。 她和叶姗能想明白,也是不容易。 到了晚上,她们果然找到了。 拿到文件的时候,再对照一下律法,叶姗和叶妩一身冷汗。 律法是一条条相互牵连的,动了其中一条,就会导致其他的无效。 “太可恨了,我要叫人把石连忠和石青父子抓起来,这两个内鬼!”叶妩气急。 这个时候,叶妩和叶姗就全明白了。 顾轻舟摇摇头:“叶督军不在,你们没资格扣押军方高官。阿妩、阿姗,这个时候,你们的电报都可能无法发出去。 一旦他们找到了这些文件,就会先把你们姊妹俩关押起来,说是你们找出来签发的,然后事情成功了,叶督军也无可奈何。” 叶姗和叶妩浑身大汗。 她们俩吓坏了。 亦或者说,她们俩第一次知晓了军中的阴谋,从前叶督军把她们保护得太好了。 “老师,我们要怎么办?”叶妩和叶姗问。 顾轻舟道:“把文件全部烧掉,你们俩现在就不要再回督军府了。” “那” 顾轻舟看了下时间,对她们道:“走吧,司行霈派人来接你们了。” 叶妩和叶姗双腿都有点发软。 特别是叶妩,忍不住又问道:“老师,其他人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顾轻舟道。 果然,等她们三个人到了后门的时候,司行霈的汽车就到了。 见顾轻舟还没有上来,司行霈就关了车门,准备发动汽车时,叶妩问:“老师,您不上来吗?” “我要留在这里。”顾轻舟道。 “太危险了。”叶妩和叶姗都道。 顾轻舟说无妨,因为她不是叶家的女儿,对叶督军府没有任何用处,她才是最安全的。 司行霈连夜把叶姗和叶妩送出了城。 他和叶督军有合作,身上带着叶督军给的无数通行证,去哪里都方便极了。 “我们要去哪里?”叶姗见司行霈想要把她们送到城外,心中发怯。 “北平。”司行霈道。 叶妩错愕:“你要开车送我们去北平吗?你不在,我老师怎么办?” 司行霈就觉得,这孩子很善良,虽然蠢了点。 “我的机长会送你们去北平。”司行霈道,“飞机等着,你们的父亲也等着,我就不去了。” 第937章 气急败坏 第937章 气急败坏 叶姗和叶妩一离开,顾轻舟就开始到平野夫人那边混日子了。 她等于把自己藏起来。 借助平野夫人,顾轻舟得到了极佳的庇护。 蔡长亭也在。 他们用日语聊天。 说起叶家姊妹,平野夫人问顾轻舟:“军方子弟和政界闹了矛盾,她们为何要躲起来?” 顾轻舟笑笑。 蔡长亭道:“大概是她们发现了不妥吧?” “什么不妥?” “轻舟可能知道吧?我看之前的督军府,还在积极帮助石连忠和他的儿子石青,后来就听之任之。”蔡长亭道。 他们一问一答。 顾轻舟道:“我知道一点。”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会告诉您的,这是秘密。”顾轻舟微笑,“夫人,您希望我是个大嘴巴的人吗?” 平野夫人心中一阵阵泛起怒意。 顾轻舟的性格非常难对付,她似乎学会了司行霈的油盐不进。 厚脸皮、腹黑深沉,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掌控她了,就是和她平等对话,都需要耗尽心神。 平野夫人每次看到她,就极其后悔:应该从小养在身边的。 若她把顾轻舟养在身边,那么如今她就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亲情是最稳固的牢笼,顾轻舟绝对逃不开。 平野夫人不会像顾轻舟的乳娘那么没用,被司行霈杀掉的。 而阿蘅,看似聪明能干,在顾轻舟面前就像个白痴。 平野夫人当然不会记得,她的侍女——也就是顾轻舟的乳娘,是有何等的才智。虽然出身卑微,那女人却精明百倍。 她更加不会明白,孩子是需要栽培的,不是天生的睿智。 平野夫人的能耐,就是栽培出阿蘅那样的女儿。若她从小养育顾轻舟,顾轻舟大概也就是那样吧? 如能这么想,平野夫人心中的郁结会减轻,可惜她转不过来弯,故而她深深锁眉。 “夫人,很抱歉让您不高兴了。”顾轻舟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告辞了。” 平野夫人又急忙让她回来。 她笑笑:“别胡思乱想了,额娘怎么会不高兴?你能保守秘密,对朋友忠诚,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顾轻舟就把自己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不动声色。 很快,她就听说了督军府戒严了。 两天之后,顾轻舟听说,市长的儿子和省长的儿子,当时并没有火并,他们是一起朝经理开枪的。 好好的纨绔斗殴,变成了有目的的杀人。 “这种话,是怎么传出来的?”平野夫人有点诧异。 顾轻舟道:“肯定是找到了证人,想要把两个石家一举拿下。” 蔡长亭点点头:“应该是军政府下手的。” 平野夫人沉思了下,说:“照这么说,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在督军府?有人想要害督军府?” 顾轻舟摇摇头。 蔡长亭就道:“夫人,我去查查。” 不过一刻钟,蔡长亭就回来了。 这件事太容易查了,因为当时找文件动用了好几个机要人员,根本没保密。 “早在五年前,叶督军签署过一份抵押十九座铁矿和煤矿的合约,后来因为对方下台,合约无效。 当时为了补救,叶督军又补充了一项律法:任何铁矿和煤矿都不能作为抵押品,只属于山西军政府。 但是,这条律法里有很大的漏洞,军政府的参谋和市政府的人修补之后,才形成了后来的格局,限制死了解释权。 有一份文件,里面有条款可以将这条律法废除。当时是叶督军的弟弟出事,叶督军无奈之下签署的。 再后来,叶督军的兄弟去世,条文就没起到作用,也没备案,更没有后续针对这个条文的解释和限制律法。”蔡长亭道。 听到这里,平野夫人一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她终于知道,有人想要把山西的铁矿和煤矿,以政府的名义抵押出去。 叶督军不在,他自然来不及再签署新的律法来约束。 一旦成了事实,就难以更改了。 那么大的铁矿和煤矿,足够掏空了山西的。 铁可以炼钢,有钢有煤,就可以扩张武备。 叶督军为什么能在北方群魔乱舞中保持山西的稳定?因为自身的装备充足,甚至到了傲视天下的地步。 一旦这后备被掏空,山西的稳定就成了泡影。 只要打开了山西的大门,南北交通便捷,“武力统一”的政策就不可避免,整个天下彻底大乱。 多好的机会! 平野夫人脸色沉如锅底。 “轻舟,你先回去!”平野夫人极力忍着她的愤怒。 她真想一巴掌拍死顾轻舟。 这个机会,是平野夫人梦寐以求的。她无数次想要施展这样的手段,可惜都被叶督军识破。 为何平野四郎会到太原府,就是平野夫人想要从军中入手。可叶督军对外人防范得太紧了,让平野四郎无从下手。 叶督军收买人心的本事一流,他身边的高级将领,被腐化的人特别少。 军中高级将领,他们全是山西人。山西的稳定,就是他们家庭的稳定。叶督军挑选的,多半都是家庭庞大、重情重义的汉子。 有了这样共同的目标,军中叛乱很少见。 好不容易出了个石连忠,利用亲生儿子打开了局面,却生生被顾轻舟给扼杀了。 顾轻舟没有情报,单单靠着她的敏锐,就替叶督军化解了危机。 “长亭,她是人才,她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一定要除掉她!”平野夫人脸色惨白,几乎透不过气。 她是气极了。 顾轻舟从未想过帮衬她,哪怕固伦公主的封号,都没有让顾轻舟动容。 “夫人,您消消气。”蔡长亭劝道。 平野夫人实在难消气,她问蔡长亭:“那件事,可还有转机么?” “没有了,夫人,已经无从下手了。事情暴露,军中的总参谋逮捕了石家父子。”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她想要打顾轻舟,用鞭子狠狠教训她,让她知晓轻重。 “长亭”平野夫人唇角哆嗦,“你这么多年,挑选的女孩子,可有能用的吗?” 第938章 恩师 第938章 恩师 蔡长亭一直在替平野夫人找寻二十岁左右的女人。 她们的容貌,要跟平野夫人相似。 天下容貌相似的,总有那么几位。 蔡长亭网罗七八年了,才找到三位,其中一位有七成像。 “只有她了。”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的心情稍微舒缓,问:“她叫什么?” “她没有名字,夫人。名字对于她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您想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您想让她是谁,她就是谁。”蔡长亭道。 这个瞬间,蔡长亭想到了顾轻舟。 他教过顾轻舟日语,除了教学,他们偶然也聊天,有次顾轻舟提到了自己的身份,就觉得她是个没有面目的人。 她觉得这是最惨的。 当时,她是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了那么一段话。 蔡长亭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却是一紧。 五官明明那么清晰,思想明明那么独特,甚至才智过人,可他们没有意义。 顾轻舟如此,蔡长亭亦然。 他难道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他心中莫名泛起的情绪,没有外泄半分,故而平野夫人没注意到。 “很好。”平野夫人道,“让她来见见我。” 蔡长亭道是。 房间里无人的时候,平野夫人仍是没办法让自己放松。 这次,平野夫人是气狠了,气得差点吐血,因为最好的机会在眼前溜走,让她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蔡长亭带了那个女孩子给她看,平野夫人不满意。 她最得益的杰作,是阿蘅和顾轻舟,这个女孩子太次了。 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平野夫人不放心,冷淡道:“带她回去吧,不到逼不得已,她不能叫人知晓。”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蔫蔫的,依靠着引枕,哪怕是平野四郎的安抚,都无法让她提起精神。 她太受伤了。 她也不想见顾轻舟。 蔡长亭的感觉,却跟平野夫人完全不同。 这么好的机会失去了,他应该非常生气,可他气不起来。 每次想到她的机敏,蔡长亭心中就有点情绪在发酵。 “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就从未赢过她。”蔡长亭想,“虽然那时候做事畏手畏脚,可说到底,还是她太过于聪明了。” 蔡长亭有种感觉。 他觉得司行霈是配不上顾轻舟的,顾轻舟这等人物,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顾轻舟等到了几天,督军府终于解除了戒严,同时她接到了电话。 “老师,我们回来了。”叶妩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顾轻舟微笑,立马去了叶督军府。 到了叶妩的院子,叶姗和叶督军也在。 再次看到顾轻舟,叶督军的表情很复杂。 他一直很讨厌聪明的女人,觉得她们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他的亡妻,最终会弄得所有人狼狈。 直到顾轻舟出现了。 顾轻舟一再出手,尤其是这一次,稳定了山西的局势,让石连忠的计划落败。 “顾小姐,多谢你为山西出力!”叶督军倏然站得笔直,冲顾轻舟一叩靴,标准行了礼。 顾轻舟吃惊。 叶姗和叶妩姊妹也惊呆了。 她们还没见过父亲以督军的身份冲谁敬礼呢! “督军,您太客气了,我没有出力啊。找到文件的是阿妩和阿姗,找到证人的是您的参谋们;当机立断抓人的,也是您的总参谋。 您的孩子们聪颖果断,部下忠心且睿智,再有您的雄才伟略,家国大志,山西何愁不太平?”顾轻舟道。 说得叶督军哈哈大笑,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还是很感谢顾轻舟,是顾轻舟找到了事情的可疑之处。 “顾小姐,你自谦了。”叶督军道,“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次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想了想,又道,“司少帅也帮了很多忙,军政上的恩情,我就感谢他,顾小姐不介意吧?” “如此甚好了。”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又把自己两个女儿叫过来,对她们道:“以后,顾小姐就是你们俩的老师。你们要一生铭记。” 叶家的两姊妹心服口服,自然没得话说。 叶姗也不再叫轻舟,而是改口叫了老师。 顾轻舟则感觉压力好大。 她对叶督军道:“为人师者,应该言行皆为表率。我行事偶然会刻薄,心狠手辣也有之,但愿您将来别怪我,带累坏了您的女儿们。” 叶督军笑了起来。 他再三说不会,还说把女儿们都交给了顾轻舟,顾轻舟这才放心。 她这个老师,已经不再是具体的职务了,而是一个尊称。 “顾小姐,您以后就是军政府的座上宾了。”叶督军道。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顾轻舟,整个军政府都会特别被动,叶督军也要吃瘪。 叶妩和叶姗连夜到了北平,只有叶督军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份恩情,是实实在在的,他需得感谢。 “顾小姐,我想办一个晚宴,让太原府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两个女儿的老师。”叶督军道。 顾轻舟忙说不用了。 “这太破费了。”顾轻舟道。 “不,这个是必须的。你这次的功劳,不止对于叶家,更在整个督军府,甚至整个太原。”叶督军高兴道。 顾轻舟脸微红。 老实说,她没觉得有这么大的功劳。 不过,叶督军愿意提携她,顾轻舟也会接受他的好意。 “我要开个盛大的晚宴,告诉世人。”叶督军道。 “别虚套了,轻舟”叶姗道。 叶督军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非常严厉。 叶姗立马收敛了说笑的心思,认真道:“老师,这是我父亲的心意,也是我们姊妹的心意。” 顾轻舟道:“多谢督军,也谢谢阿姗和阿妩。” 皆大欢喜。 叶督军府的宴席,特意说明是拜师宴,聘请顾轻舟为他两个女儿的老师。 顾轻舟一时间又成了太原府的焦点,大家都在谈论的是:叶家的两位小姐,是不是都要学中医了? 在各个头衔中,顾轻舟“第一神医”的名声,可是最响亮、最传神,而且最有说服力的。 叶督军也邀请了司行霈,甚至也把司行霈列为贵宾。 第939章 贤伉俪 第939章 贤伉俪 顾轻舟成了督军府的坐上宾。 叶督军亲自设宴,邀请了政要名流。 这次受邀请的,多半是太原府望族家长,以及他们的妻儿。 人数不多,却个个极有分量。 宾客身份贵重,很多人被拒之门外。对于自己无法进入的宴席,大家都充满了好奇。 猜测有很多。 “拿下了一位师长,军中人心不稳,这次宴席是借口‘拜师宴’,把军中聚集起来,巩固人心的吧?” 这个论调一出,立马得到了追捧和认同。 大家纷纷打探。 “一位师长、一位省长,利用自己的两个纨绔儿子,杀了一位经理,然后想要把山西给卖了。” 这个秘密,一开始只是在军方和政府高层,后来就慢慢渲染开了。 群情气愤。 经过了解,太原府的其他人都知道,是两位叶小姐力挽狂澜,极力阻止了此事,还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北平,给叶督军报信。 “顾小姐在背后帮了两位叶小姐,指点了她们,故而叶督军要隆重拜师!” “对,那位顾小姐是岳城之母,她的能力卓越。” “如此说来,咱们这次也要感谢她?” 这种话,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他们把顾轻舟捧到了极高的地位。 同时,也有人说实情:“顾小姐做不到这样吧?要拿下一位省长、一位师长,都是军中参谋们冒了极大风险做到的。” 这也的确是实情。 顾轻舟在太原府军中没有人脉,让她去和一位师长碰,就是鸡蛋碰石头。 她躲起来了,把叶姗和叶妩送走了,同时点明了问题,剩下的都是军政府其他高层处理的。 这几天,他们是刀风剑雨中滚过来的,最终决定了事态胜利的,也是这些军方高层。 然而,他们的身份高贵,在太原府的百姓心中,这些都是他们分内之事。 而顾轻舟,她看似是出身平民,却能在权势的浪潮中呼风唤雨,把功劳按在她头上更有故事性、传奇性。 普通百姓的生活,需要这些故事和传奇来调剂。 随着这些八卦,顾轻舟的声名鹊起,在太原府有了极好的声望。 权贵们知晓内情,心中非常鄙视她,觉得她占了大便宜,却不敢表露出来,当面还要称赞她。 叶姗和叶妩也听说了。 她们姊妹俩有点尴尬。 有功表功,但这些传言,对顾轻舟而言类似“捧杀”。 “是不是有点过了?”叶姗性格直爽,又怕顾轻舟误会,解释道,“老师我不是说你没能力,我是说,如此占了其他人的功劳,他们肯定不舒服的,对老师你不是好事。” 顾轻舟笑道:“这是督军的意思。” 叶姗不解。 叶妩亦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想要营造一个神话,既分解军中压力,又分担了你们姊妹的压力,同时又能给我赚取名声。” 叶妩立马就明白了。 她情绪骤变,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 她父亲利用了顾轻舟。 顾轻舟连忙拍了下她的手背:“傻姑娘,这是我自愿的。没有这些名声,我更难立足,我需要这种东西。” 叶姗慢了一拍,也反应过来:“石师长的亲信,对处理掉石师长的参谋没那么大意见,又因为你是局外人,不好意思对你进行报复; 你是我们姊妹的老师,有如此名师,我们的才华也会被人赞颂,却又不会处在风口浪尖。我家老爷子这算盘打的,真真了不得!” 叶妩诧异看了眼叶姗,她总感觉父亲正当年富力强,怎么都跟“老爷子”这三个字不沾边。 而后又想,她大姐的儿子都五岁了,父亲也是做了外祖父的人。 “可是坑苦了老师。”叶妩回神,对叶姗的兴奋很是不悦。 顾轻舟笑道:“各取所需罢了。督军如此做,肯定了我在太原府的尊贵地位,这是我需要的,再多的嫉妒我也不怕;又维护了他的军队和孩子,那是他需要的,他宁愿把功劳全部让给我。” 叶姗和叶妩便不再多言了。 宴席在晚上六点半准时开始。 这次是老式的宴席,没有歌舞,偌大的花厅里烧了地龙,墙角摆放了水仙和腊梅。 这个时节,还没有到花季,能工巧匠却愣是让一盆盆的腊梅傲然盛绽,满室浓香。 顾轻舟和叶妩、叶姗姊妹一起进了宴席大厅。 众人纷纷起身,和顾轻舟打招呼。 一路花团锦簇般,热闹非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轻舟身上,这是叶督军希望给顾轻舟的。 功劳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是雪中送炭,有的时候是烈火烹油。对于顾轻舟而言,是前者。 主席位上,除了几名高级将领和政府高级官员,还有司行霈。 顾轻舟冲他微笑。 彼此坐下,宴席正式开始。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只青花瓷酒杯,有点大,装满了白酒,散发出特有的清香。 “今日盛邀贵宾集聚一堂,有两件事要公布:其一,特聘顾轻舟小姐为叶姗、叶妩二姊妹的老师,从此师者为尊,教授二人人生课业,极望成才。 其二,特意请众人来,亦是为了欢迎贤伉俪司行霈和顾轻舟,客居太原府。叶家的贵客,少不得劳烦诸公谦让礼遇,热情盛待。”叶督军大声道。 他说罢,自己先将酒一饮而尽。 满室先是一愣,继而众人才知道陪饮。 顾轻舟则是惊呆了。 贤伉俪 她的身份被公布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司行霈的关系,却都是暗地说道,没人公然将他们视为一对。 顾轻舟嫁过司慕,后来又离婚了;顾轻舟嫁给司行霈时,用的是颜小姐的身份;司行霈的妻子去世了,墓碑就竖在平城。 大家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故而都装聋作哑。 当然,他们也没觉得顾轻舟身份重要,只当是个路人,无法融入太原府的上流社会。 如今,叶督军把这层关系给挑明了。 他借用一方之主的权威,告诉太原府上流社会的所有人:顾轻舟和司行霈是一对夫妻,他们是叶家尊贵的客人。 叶家的客人,其他人哪怕不把他们当贵客,也要礼让他们三分,这是对叶督军的尊重。 顾轻舟常说,自己面目模糊,叶督军一下子就把她的面目给清晰化了。 叶家姊妹的老师、叶督军的贵客、司行霈的妻子,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隐藏在平野四郎府邸的鬼魅。 司慕的事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如今说这席话,时机刚刚好。 顾轻舟眼眶发热。 司行霈就站起来,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然后举起酒杯,向众人道:“带着太太叨扰了,多谢叶督军的款待,多谢诸位和太太们的款待。” 说罢,他也一饮而尽。 顾轻舟也跟着喝了。 他们两口子喝完了,其他人纷纷举杯,也一饮而尽,表示接纳了这两位贵客。 顾轻舟偷偷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眼底有浓浓的愉悦,他的心情好到了极致。 顾轻舟坐下来,端了酒杯敬叶督军:“督军,您的盛情,我感激不尽。” “你是我叶家的贵宾,又是我两个女儿的恩师,不必客气。”叶督军道。 顾轻舟情绪涌动。 叶督军给了她盛情,和给她功劳一样,都是把视线转移给她,可却实实在在弥补了她的短板。 他给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立足的根本。 他们是叶督军邀请而来的客人,他们是夫妻。 岳城的人如何描述他们的婚姻,这不是叶督军考虑的,也不是太原府这些人应该考虑的。 他们可以在背后评论她,唾弃她,但是他们都要承认,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太太。 “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就修建了一处庭院,再有两个月你们可以先搬过去。”叶督军道。 顾轻舟再次被震惊。 她满心的感激,情绪一点点的澎湃着,反而不知该说什么,讷讷的看了眼叶督军,又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则跟叶督军碰杯:“多谢叶督军的美意。您赐予的宅子,跟我们自己置办的意义不同。感激之情,我铭记于心。” 顾轻舟也连连点头。 中途去休息室,顾轻舟重新补妆,叶妩陪同着她。 叶妩问:“老师,您高兴吗?” 顾轻舟道:“非常高兴,我都没想到会这样。” “你高兴,我的内疚就轻了一点,我父亲到底没有恩将仇报。”叶妩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脑袋。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又去了宴席上。 有人过来敬酒。 大家拿着酒杯,四下里说话,大厅里彻底热闹了起来。 几位师长和旅长的太太、政府的其他高层的太太,也纷纷过来和顾轻舟打招呼,请顾轻舟改日去他们家做客。 宴会非常热闹。 顾轻舟一一和他们寒暄,也接下了她们的邀请,承诺改日登门。 没有人问起她和平野四郎的关系,大家不再将她视为日本人的继女,而是将她视为司太太。 虽然顾轻舟还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 可能是情绪太好了,顾轻舟当天有点醉意。 “去我那边?”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有点醉了,我喝多了容易晕车,坐过去太辛苦了。” 司行霈就没有说什么。 顾轻舟看着他先离开,这才转身往回走。 第940章 朋友是不是太多了? 第940章 朋友是不是太多了? 宾客散去,顾轻舟的酒意也消散了。 她没有回去,而是和叶妩住。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地的琼华,宛如薄霜。 疏疏郎朗的树枝下,漏下点点银芒,寒风就从缝隙中穿插而入。 顾轻舟浑身发热,就端了杯水站在屋檐下喝,叶妩也跟了过来。 “阿妩,我今天很开心。”顾轻舟对她道。 叶妩抿唇微笑了。 老师为她们做了很多,若只是利用她来转移仇恨,叶妩会非常难受,虽然她的老师口口声声称自己愿意接纳。 如今,看到老师真正得到了她想要的,叶妩的心情明媚起来。 让她开心的,不止是老师求仁得仁,还有自己父亲的重情重义。 若父亲一味坑害恩人,叶妩会非常瞧不起他,甚至心中父亲高大的形象会轰然倒塌。 如今没有。 “老师,我很开心你能开心。”叶妩道。 她这话说得拗口,而且稀里糊涂的,顾轻舟却听明白了。 顾轻舟微笑:“今天是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叶妩连忙点点头。 提到好日子,叶妩又想起一些事。 她压低了声音,问顾轻舟:“老师,你还住在这边吗?” 既然父亲挑明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贤伉俪,那么顾轻舟是不是要搬去和司行霈一块儿住? 顾轻舟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和叶家一墙之隔,就好似住在一家似的,让叶妩很有安全感。 顾轻舟在,叶妩就感觉所有的依靠都在。 “当然会住在这边,我还要教你们啊。”顾轻舟笑道,“我至少要保证你顺利毕业。 督军介绍我的时候,首先说了我是他爱女的老师,然后才说了我是司行霈的妻子,是太原府的贵客。” 叶妩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顾轻舟也笑了。 她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牙齿。 叶妩从未见过顾轻舟这样笑,像个孩子似的,极其纯真。 “老师,你今晚好像不太一样。”叶妩道。 “因为我高兴。”顾轻舟笑了起来,“阿妩,我非常感谢叶家。” 叶妩心中澄澈。 原来这就是开心到了极致的老师。老师太高兴的时候,就会像个孩子似的。 叶妩常常会忘记,她的老师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并不大,是和她一样的妙龄女孩儿。 她的才智,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视为理所当然。 “是叶家非常感谢您。”叶妩道。 两个人突然就开始客套了起来。 然后,她们俩开始傻傻的笑。 初冬的寒夜,寒意驱散了酒意带给她们的燥热,两个人像两个傻子似的,站在屋檐下。 良久,顾轻舟打了个喷嚏,她们这才回房梳洗。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 司行霈则没有睡,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城外。 叶督军也跟着去了。 程渝在家里等了大半个晚上,不见顾轻舟过来,也不见司行霈回来,有点焦急。 “叶督军宴请,轻舟应该会跟司行霈一块儿回来的吧?”程渝问周烟,“怎么还没有到呢?” 周烟摇摇头。 同时,房间里想起了孩子的哭声。 周烟会去逗弄孩子,然后给孩子喂奶,却被孩子一口口吐了出来。 程渝就问她:“奕秋的麻疹不是已经退了吗,怎么还不吃奶啊?” 周烟的女儿前几天发麻疹。 当时,督军府遇到了大麻烦,顾轻舟躲在平野四郎的府邸闭门不出,叶妩和叶姗不知去向,司行霈也没回来过。 程渝想请顾轻舟的,周烟却说不必麻烦,抱到西医院也是一样的。 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麻疹,而且发了两天了,应该及早救治。 周烟吓坏了。 “不碍事,打一针,慢慢调养就好,这不是大病。”医生又宽慰周烟。 周烟这才点点头。 孩子抱起来,麻疹虽然好了,却总是不停的哭,甚至不再吃奶了,让周烟心急如焚。 抱着孩子再去医院,医生说:“这是麻疹的后遗症,病气上攻了,孩子牙龈有点发炎。” 奕秋还小,医生给大人开了药方,意思是周烟吃这些药,通过奶水再传递给孩子。 可谁能想到,孩子不吃奶呢? 周烟很担心,再次看了下孩子的牙龈。嫩红的牙床上,长了两颗牙齿,却红肿得厉害,一碰孩子就大哭不止。 “去借一根针管,强行塞到喉咙里试试?”程渝给周烟出主意。 周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一试,故而真的去了趟医院。 医生觉得这是馊主意。 “你把孩子抱过来,我再打一针。”医生道。 周烟没办法了,只得回家去抱孩子。 程渝有点担心,对周烟道:“要不,打个电话给轻舟吧?孩子的病,可不能耽误了。” 周烟心中莫名其妙泛出酸涩。 她很难受。 想到顾轻舟对她的帮助,想到以往的种种,她心头千斤重。 顾轻舟对她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涌上了心头,让她有点窒息。 周烟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漏,只是个焦急的母亲,道:“还是看西医吧,西医更快些。” 程渝不知缘故。 自己的女儿,当然要给她最好的,而且西医的确很快,程渝就没有深想,道:“也对啊。” 这次,程渝跟周烟一块儿去了趟西医院。 程渝提出多叫两个西医,过来瞧瞧这孩子的病,把医生气得不轻。 “多个人瞧瞧,总归不错嘛。”程渝道。 在程渝的无理取闹之下,果然来了一名老一点的儿科医生。 诊断之后,医生给出的答案是一样的,就是这孩子是麻疹的余毒上攻,导致牙龈红肿。 “打一针就行了,多大点事,闹腾什么?”老医生声色俱厉。 程渝不敢跟老医生玩花哨,低声道是,就和周烟一起带着孩子去打针。 见周烟愁眉不展,程渝安慰她:“没事的,你看那个老医生那么横!如果孩子有大事情,他是不敢那么横的。” 周烟被她逗乐。 她心中发紧。 程渝陪同着她们娘俩打了针,送周烟和孩子回家,程渝就借口买东西,出了趟门。 她来到了叶家。 程渝来的时候,顾轻舟和叶妩刚起来。两个人宿醉初醒,脑壳都疼,正在喝米粥。 今天是周末,叶妩也不用上学了,睡衣都没换,就盘腿坐在炕上。 程渝的到来,让顾轻舟略微不安,打起精神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还以为是司行霈出事了。 程渝却嗫喻了起来。 她顿了又顿,然后说:“没事。” 顾轻舟脑壳疼,喝了半碗米粥就去梳洗,等清醒一点再来跟程渝说话。 等她出来的时候,程渝的表达就清楚多了。 她犹豫再三,对顾轻舟道:“我总感觉,周姐姐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是吗?”顾轻舟诧异。 每个人的精力有限,顾轻舟对她的朋友素来是不疑的。 一旦她将对方化为亲人,她就会无条件信任他们。 直到此刻。 “她上次问起司行霈,就挺奇怪的。前些日子,奕秋发麻疹。这算是小病了,可孩子余毒未清,牙龈发肿,我让她来找你,她支支吾吾的,不知缘故。”程渝道。 顾轻舟心中略微一顿。 她的朋友从未背叛她。 顾轻舟在想,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多了点? 从前选朋友很慎重的,如今她算是过得开朗。 “我去问问她。”顾轻舟道。 程渝大惊:“当面问啊?” 她连忙拉顾轻舟,不让她去,说:“万一弄错了,多伤人心啊!你等我慢慢查访,找到了原因再告诉你。” 顾轻舟却摇摇头:“猜来猜去,毫无意义。我们常会有自己的逼不得已,我要当面问清楚了,免得自己误会了她。” 程渝就感觉,顾轻舟行事太过于畅快淋漓。 她道:“这是我的猜测,我去问她吧。万一是我猜测了,我跟她赔罪,别让我成了挑拨离间之人。” 顾轻舟的态度,感染了程渝。 对待朋友,就应该有对朋友的姿态,哪怕是错了也要清楚明白。 程渝从前不懂,如今豁然开朗。 “那好吧,我们去看看奕秋。”顾轻舟道。 叶妩问:“需要我去吗?” “不用了,你改日再去。”顾轻舟道。 路上,程渝告诉顾轻舟,司行霈昨晚没回来,到底去了哪里,让顾轻舟自己去查。 “叶督军昨晚也没住在府里,他们有自己的事。”顾轻舟说。 每次提到司行霈,顾轻舟那笃定的语气,丝毫不质疑的态度,总是让程渝气结,她也很想要这样的爱情啊!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程渝直接去了周烟的房间。 远远的,顾轻舟就听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进门,就看到周烟抱着奕秋流眼泪,母女俩痛哭流涕。 顾轻舟吃惊,连忙去抱了孩子。 掰开孩子的嘴,顾轻舟看了下奕秋的牙龈,脸色微变。 程渝也凑上前。 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异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 然后,她就看到了奕秋通红的牙龈上,开始发出了灰白色,有的地方已经隐约发黑。 臭味就是从孩子口中发出来的。 程渝脸色全变了:“这怎么变得如此严重了?那个庸医,还说没大事,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第941章 走马牙疳 第941章 走马牙疳 程渝非常疼爱奕秋。 她也结过婚,也盼望过孩子。奕秋生得可爱,又乖巧安静,最符合程渝心中孩子的幻想。 看到奕秋病得如此严重,程渝先急疯了,跳起来要骂人。 “庸医,都是庸医误人!”程渝道,“我非要砸了医院不可。” 顾轻舟对医者,总有种本能的维护,因为程渝骂旁人的话,顾轻舟也经历过,她知道是什么滋味。 顾轻舟安慰程渝,道:“你别急,我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不瞧周烟,走上去抱哭啼不止的奕秋。 周烟瞧得分明,把孩子给了顾轻舟。 小孩子腑脏不全,身体柔脆,一点小问题都可能导致夭折。 目前的华夏,西医是新盛的,但西药未必跟得上医学的发展。 顾轻舟也听说过西医院的磨难,无疑有时候不合格的西药把医生和医院都坑惨了。 这点,中医更甚。 “是小儿的走马牙疳,无大碍,都放心。”顾轻舟看完了孩子,道。 程渝和周烟同时松了口气。 抬眸看周烟时,周烟早已满脸的眼泪,眼睛哭得红肿,几乎看不见光了,她是多么疼爱女儿。 程渝拍了拍胸口,郁结的担忧和怒气,随着顾轻舟一句“无大碍”,就彻底放松了。 程渝没听说过“走马牙疳”,好奇问:“什么是走马牙疳?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就是牙疳,牙齿被余毒攻击,红肿疼痛,腐烂发黑,甚至流出紫黑色的血水。因为它发病急速,不过短短时间就恶化了,宛如走马般,才叫‘走马牙疳’。”顾轻舟道。 程渝顿时就懂了:“就像西医说的,肠炎和急性肠炎的区别。你就说是‘急性牙疳’不行了吗?非要咬文嚼字。” 急性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比慢性病更加容易治疗,程渝彻底放心了,开始和顾轻舟抬杠。 周烟也破涕为笑。 “胡闹吗你,中医有自己特定的称呼,就是走马牙疳,不是急性牙疳。”顾轻舟纠正程渝。 程渝撇撇嘴,心想:就是急性牙疳,不跟你争了。 顾轻舟一直抱着奕秋,仍是不看周烟,只对程渝道:“帮我写药方。” 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梳理孩子的经络,让小孩子慢慢沉睡,暂时可以忘记疼痛。 果然,奕秋的哭声慢慢止住了,趴在顾轻舟怀里,打了下哈欠。 她口中牙龈溃烂,一打哈欠,全是恶臭味,程渝和周烟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说吧,我来写。”程渝道。 顾轻舟一边抱着孩子踱步,一边对程渝道:“壁钱四钱、人中白四钱,让药房替我炮制,烧存性,冰片一钱。” 程渝问:“什么是壁钱?哪两个字?” 顾轻舟就告诉她,壁钱就是壁钱蜘蛛。 程渝恶心了下:“要给奕秋吃蜘蛛啊?”她搓了下胳膊,有点恶心。 顾轻舟道:“你只管写。” 程渝写完了壁钱,又问什么是“人中白”,当顾轻舟告诉她,人中白就是尿干子,健康的人尿自然沉淀后风干的。 程渝听完,差点吐了。 她非常认真教导顾轻舟:“老祖宗从前物资匮乏,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代替药材。如今,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都发展起来了,再用这些,不觉得恶心吗?你看看,人尿、蜘蛛” 她说着说着,就想要吐。 顾轻舟脸色沉入水。 说其他的,她都没什么意见,独独不能接受任何人拿中医开玩笑。 “周烟,如果你还想救奕秋,就去抓药,要不然我不管了。”顾轻舟这才抬眸,安静看着周烟。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浑身的安静里,散发出淡淡冷意,让周烟不寒而栗。 她不再叫“周姐姐”,而是直呼其名。不仅如此,她也不看周烟,只有逼不得已。 连程渝的玩笑,她也不接话。 顾轻舟平日里常跟程渝闹腾,今天却出奇冷漠。 周烟心中一阵阵泛起凉意,她终于明白:顾轻舟什么都知道了。 “还是我去吧。”程渝抢先道。 程渝原本想要质问周烟,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背叛她们,背叛顾轻舟和司行霈,可话到了嘴边,特别是看着周烟的眼睛,她说不出来。 于是,她想要逃离,把难题抛给顾轻舟。 程渝也知道自己这点性格不讨喜,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什么是烧存性?”程渝又问顾轻舟。 她要弄明白,免得买回来的药不管用。 “这是一种炮制成药的办法,我一般情况下都会自己炮制,今天是来不及了,让药铺炮制好,他们懂是什么意思。”顾轻舟说。 程渝就知道,这个问题很复杂,于是程渝不再多言,带着药方出门了。 等程渝走后,奕秋也慢慢安静下来,软软趴在顾轻舟怀里。 “轻舟”周烟尝试着开口。 顾轻舟就看向了她。顾轻舟的眼神深邃,眼珠明亮,似有碎芒撒入眼底。有种洞彻心扉的光,直逼周烟。 周烟心底发怯。 “如果你有话,就告诉我。”顾轻舟开口,声音轻柔极了,生怕吵醒了奕秋,“如果我查出来,咱们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周烟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有很多的秘密,都想要告诉顾轻舟。 就在这个瞬间,周烟倏然绝望了,她什么都想要说清楚。 她心中很难受。 她对顾轻舟道:“轻舟,奕秋她父亲,他没有跑,而是而是被人抓了起来。” 顾轻舟眼底的冷漠,慢慢收敛了些。 周烟却哭了起来。 “那个人是康家的下人,说我先生欠了他很多钱,被抓了起来。他说,他不会夺走我藏起来的那些田契,也不会抢走我的孩子。 但是,若我想要我先生活命,就要替他们做事,听从他们的吩咐。我到太原府来,就是听了他们的话而来的。”周烟哽咽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才知晓周烟并非逃离她的丈夫,而是想要救他。 沉默片刻,顾轻舟才问她:“你说过,他是个赌徒,你和奕秋跟了他,未必就有好日子。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周烟道:“轻舟,我快四十岁的人了,我想要个家。奕秋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丈夫。” 顿了顿,她又说,“我都能戒赌,他被关起来吃了那么多苦,也许他也能轻舟,我想救他出来” “不惜出卖我?”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情绪复杂,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感情。 此刻的顾轻舟,像一樽石像,带着高深莫测的神秘和冷静。 “那个人最近没有给我消息,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是要出卖你,我不会做的。”周烟保证道。 顾轻舟喟然而叹。 她没有说她相信,也没有表示不相信。事情还没有发生,任何猜测都无法评估人心。 顾轻舟不敢贸然去试探人性。 “上次,那人让我偷司少帅书房里的一些文件,我说没找到。”周烟立马道,“我没有去尝试。” “他们如何说?” “他们让我不要着急,没找到也没关系。”周烟哭道。 这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很有远见了。 顾轻舟抱着奕秋,手温柔抚摸着孩子的后背。 她柔声细语告诉周烟:“我没看出你的谎言” 周烟的心,似被什么刺穿了,寒风就顺着窟窿往里灌,又冷,又疼。 她明白顾轻舟之意。 对于朋友,顾轻舟是不设防的,她总是用她最大的包容去对待她的朋友。 她也把周烟视为朋友。 所以,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顾轻舟的敏锐和机智,是全天下闻名的,太原府的人、岳城的人,无不称赞她。 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并非周烟表演得很好,藏匿得很深,而是她当她是朋友。 周烟从前觉得,人都需要家庭,需要丈夫。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朋友。 除了顾轻舟和程渝,她没有其他朋友,如今更是一无所有。 “我至今也没有看出来,是你全部告诉了我。”顾轻舟道,“周烟,你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只是我不能再留你了。” 周烟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她道:“我明白,我马上就走。” “七天之后再走。奕秋的身体很不好,这是天生的,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你丈夫的身体也不好。以后,你要用心照顾奕秋。”顾轻舟道。 周烟道是。 “七天之后,奕秋的牙疳就能痊愈,到时候再离开吧。”顾轻舟说。 她们说着话,程渝回来了。 顾轻舟把孩子还给了周烟,然后开始研制药粉。 她把壁钱、人中白和少许的冰片,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涂抹在奕秋的牙龈上。 “走马牙疳是急性病,所以病去得快,最迟明天就能得到遏制。”顾轻舟道,“我就不再来了。” 她看了眼程渝,“你到时候送送周烟吧。” 周烟还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程渝很伤感,点了点头。 等顾轻舟一走,程渝见奕秋睡着了,就把周烟拉到了外头说话。 四目相对时,程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直到这一刻,程渝竟不恨周烟。 第942章 缘分这东西 第942章 缘分这东西 程渝无法憎恨周烟,除了她把周烟当朋友之外,也因为周烟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轻舟并未怀疑过你,是我起了疑心。”程渝道,“我并不是那么信任你。” 周烟颔首,她也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 “你有什么打算?”程渝道,“你从前说得慷慨,什么不要男人了自己养活奕秋,我挺佩服你的,没想到你” 周烟一瞬间羞愧难当。 在程渝面前,她无地自容,之前的种种豪言,如今都成了讽刺。 周烟没想到会这样的。 她还以为,等事情爆发时,自己会被关起来打死。 可顾轻舟没有,程渝没有。 在她们心中,周烟是犯错了。家里人犯错,虽然会指责,会难过,却不会要了对方的命。 周烟从小被卖到戏班,挨打挨骂是常事,谁也没有给过她机会,除了顾轻舟,以及现在的程渝。 她很久之前,就没有想过害司行霈和顾轻舟,要不然她如何偷不到文件? 偷窃可是周烟最擅长的啊。 然而,现在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没有真正伤害司行霈和顾轻舟,但是她带着这样的目的来了,她辜负了善待她的人。 “我会走的。”周烟道。 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程渝就非常伤感:“我还想将来带着你去云南,你替我做管家婆呢。” 周烟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你不等你男人了吗?你不惜背叛轻舟,也想要救他,现在就放弃了?”程渝又问。 周烟道:“我救不了他,他是自己欠下了巨额的赌债,才被抓了起来。我需要出卖朋友去救他,我也尽力了。 如今我被抓住了,再也救不了他。他曾在我危难的时候给我家庭,让我享受到一点人世间的温馨,我也算仁至义尽还给他了。” 程渝就问:“是谁抓了他?” 周烟知道,一旦说出来,她丈夫可能性命不保。 然而,不说的话,又能真正保住他吗? “对方姓康。”周烟道,“是康家的人。” 程渝大惊。 顾轻舟跟康家关系不错,而且康家的十小姐康晗,还常到这边来玩,跟顾轻舟的师弟关系不一般。 没想到 程渝沉默良久,才说:“轻舟肯定很难过。这件事,我会告诉她的。” 周烟问程渝:“你不怕我害你?” “不怕,你是我的周姐姐。”程渝道,“我虽然小人之心,却也清楚厉害关系。” 周烟整个人就趴在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因为程渝这句话,哭得惊天动地。 她努力想要压抑住哭声,却怎么也忍不住。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让程渝一阵阵心酸,再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 两个女人哭得伤心。 心情太沉重了,她们都没顾上吃饭,直到奕秋醒过来。 给奕秋用药,第二天孩子就不怎么哭了,哭起来也没那么凄厉,可见是疼痛减轻了。 程渝松了口气,说:“果然是走马牙疳,好得挺快的。” “是啊,轻舟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周烟道。 到了第四天,黑色就慢慢褪去,奕秋能吃东西了,也不再啼哭,口中异味也散去了六成。 程渝说:“轻舟肯定也挂念着奕秋的伤势,我去给她报个信。” 周烟咬了咬唇,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你以后再去。”程渝道。 周烟也觉得,只能如此了。 程渝去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在家。 司行霈回来了,直接到平野四郎的府邸找她,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就一块儿去吃饭了。 周烟的事,顾轻舟也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说,干脆毙了周烟,如此狼心狗肺。 “我挺喜欢这样的。”顾轻舟道,“什么也没发生。非要发生点什么,就太过于沉重。 她若是出卖了情报,我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我更加伤心;她若是扛住了威逼利诱,对我忠诚,没有给任何东西,我又欠下一个巨大的人情。 但是我天性薄凉,上当过一次,就会永记她曾经心思动摇过。我不知该信任她,还是该怀疑她,我会特别为难。 现在就很好,程渝先发现了,周烟承认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以做朋友,可以做路人,大家都不至于伤心伤肺。” 司行霈就摸了下顾轻舟的头发,说她想的不错。 过了片刻,司行霈道:“谁是她背后那个人?敢打我的主意,我要去杀了他。” 顾轻舟笑笑,让他勿要动怒:“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呀?” 副官就跑过来禀告,说程渝去了平野四郎的府邸,找顾轻舟,平野夫人留下她说话了。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你去忙吧,别跟周烟为难了。我不是看在她,而是看在她的女儿。孩子需要自己的亲娘,这点我深有体会。 司行霈,孩子不止是她周烟的希望,也是我们民族未来的希望。我们都是旧时代的人,会过时的,孩子们弥补上来,薪火才能永远不灭。” 司行霈又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说:“好,我听你的。” 顾轻舟先离开了。 她去了平野夫人那边,果然见程渝和平野夫人聊得不亦乐乎。 谈起社交,程渝比顾轻舟练达,毕竟是程督军的爱女。有程夫人那等妖孽的母亲教导,程渝没学会精髓,皮毛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平野夫人很喜欢她,不停夸奖她。 “夫人,我们有几句私密话要说。”顾轻舟笑着对平野夫人道。 平野夫人道:“你们去吧。轻舟,留程小姐吃晚饭。” 很喜欢程渝的样子。 程渝从平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就对顾轻舟道:“你娘真不错诶,跟我娘一样厉害。” 顾轻舟蹙了下眉头。 她转移了话题,问:“奕秋好了吗?” 程渝就是为此事来的,道:“已经好了,今天就能自己吃奶了。” 顾轻舟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了,情绪莫辩。 程渝就期期艾艾,半晌才道:“轻舟,你能不能原谅周姐姐?” “我不怪她。”顾轻舟道,“但是,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来往了。” “为何?”程渝下意识问。 顾轻舟道:“我性格尖酸,没那么宽容。” 程渝就尴尬不已。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轻咳一下,不再接话了。 到了顾轻舟的院子,关上了房门之后,程渝才把周烟告诉她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我和她聊了很多。老实说,顾轻舟,我觉得是你毁了她的生活。”程渝道。 顾轻舟眉眼未动,示意程渝继续往下说。 程渝就滔滔不绝起来:“她原本过得挺好的,大概是四月份的时候,她丈夫说出她曾经有个岳城之母的继女,这才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旁人当她是你的继母,不知她只做过姨太太,于是找上了他们。她丈夫吹牛,就招来了祸端。 可真正的祸端,不还是因为和你有关系么?所以,那些人绑架了她丈夫,她带着私藏的钱财逃走,又被抓住。 她原本是有家庭的,突然散了之后,正常人都应该会想着迂回,救救自己的丈夫,挽救家庭,是不是? 周烟在家里久了,一直没有情报,对方也开始频繁和她接触,她才尝试着去找找,结果她到底还没有去偷,不就是念着跟你的感情?” 程渝一口气说了很多。 顾轻舟慢慢听她说完,就道:“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为何会救奕秋?” 程渝眼睛一亮。 顾轻舟又道:“你希望我怎么说?我在这边的局面太乱了,她丈夫又生死未知,难道要我留下她,全心全意相信她?” 程渝就明白,顾轻舟是口上说得绝情,心中并未恩断义绝。 对于周烟,她始终保存着她的善意。 程渝得到了这个信号,就可以大开手脚了。 “她肯定是不会留在太原府的。我想,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送到云南去?轻舟,周姐姐挺对我的脾气,我希望将来她能陪着我打打牌,混混日子。 你说我怎么办?我将来不可能再结婚了,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我会很寂寞的。有周姐姐和奕秋,我到底算是有个伴。”程渝道。 顾轻舟沉思了下,如实道:“可是人家有家庭,你若是把你的生活寄托在她身上,将来会不会失望?” 程渝嗤之以鼻:“周姐姐根本不想要那个家,要不然她也不会迟迟不动手偷情报了。女人嘛,她图个名声呢。” 顾轻舟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她和周烟的缘分已经尽了,不可能再做至交,但程渝和她的缘分不浅,顾轻舟没必要阻拦。 “那好,等奕秋彻底好了,让她去云南吧。”顾轻舟道,同时又说,“程渝,要不你也回去吧。我和司行霈已经公开了,不需要你再做遮掩了。” 程渝一时间,竟不是欣喜,而是心酸。 她曾经多么盼望可以回家,去享受程大小姐曾经风光的生活。 可如今快要实现了,她突然一阵阵的酸涩难当。 她也不知自己舍不得谁。 舍不得司行霈?呸!舍不得顾轻舟?呸呸! 程渝有点茫然,一时忘了接话,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好,我回去了。”程渝想了很久,才怅然道,她总归是要走的,这不是她的生活,“临走前,我会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顾轻舟问。 第943章 送别 第943章 送别 程渝最近学得敏锐了,她觉得自己猜透了顾轻舟的心思。 对于周烟,顾轻舟的生气和疏离,都是自保。 顾轻舟害怕背叛,也仅仅如此,她并非对周烟心灰意冷了。 就像程渝所言,周烟尚未酿成悲剧,仇程渝对她恨不起来,顾轻舟亦然。 程渝就想做个和事佬。 “顾轻舟,我想给周姐姐催眠,你站在旁边,听听她的心里话。”程渝道,“看你是否自愿,也看她是否自愿。” 顾轻舟宛如站在寒冬的夜里,月照残雪后,点点白光映衬着,指引着,让她想要靠近。 要不然,她心中会很空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点点头:“我愿意去听听。” 程渝大喜。 顾轻舟愿意去,意味着她对周姐姐的恨意并不深,可以和解。 于是,程渝先回家了。 她一到家,就把此事告诉了周烟。 周烟眼眶微湿:“轻舟愿意来听?”她也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她愿意的,周姐姐你呢?”程渝问。 周烟哽咽道:“我我当然愿意了!” 这几天,周烟总是哭哭啼啼的,足见她多么伤心。 和顾轻舟闹翻,对周烟来说是最遗憾的事,会让她抱憾终身,而顾轻舟也是如此想的。 “那我现在请她过来?”程渝高兴问。 周烟含泪点点头。 事情很顺利,程渝请了,顾轻舟就来了。 彼此见面,周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讷讷站在旁边。 顾轻舟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程渝在此刻,就显得比她们俩练达,请她们坐下。 她先问顾轻舟:“你相信我的催眠术吗?” 顾轻舟回答:“我当然相信。”金千鸿就是被程渝的催眠术鼓动,从而自杀,顾轻舟深信不疑。 程渝的催眠术限制性很大,可对方自愿的情况下,她很少失手。 “那周姐姐,不管说出什么,你都自己负责吗?”程渝又问周烟。 周烟亦颔首:“我可以负责。” 程渝就开始了。 顾轻舟看着程渝,忙碌了约莫半个小时,周烟慢慢陷入沉睡,又从沉睡中缓缓醒过来,却没有睁大眼睛。 周烟始终半眯着眼睛,像是半梦半醒间。 “周烟,听我的声音。”程渝轻轻柔柔喊了她。 周烟回应了声。 “我是谁?”程渝问。 “玫瑰。”周烟回答。 程渝就对顾轻舟道:“可以开始了,她已经被催眠了。” 顾轻舟点点头,没有出声,怕吵醒了周烟。 程渝一开始,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周烟的出生、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及她的财产。 周烟一一告诉了她。 “顾轻舟是什么人?”程渝问她。 周烟道:“恩人。” “如果顾轻舟要你死,你会死吗?”程渝问。 周烟说:“不会。” “如果旁人要顾轻舟死,她会死吗?”程渝要问。 “不会。” 顾轻舟微微舒了口气,心中的郁结终于解开了。 周烟从未想过害她,顾轻舟是如此判断的,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直到程渝把她的判断给肯定了。 顾轻舟挺感激程渝的。 “你和顾轻舟,如果要死一个人,谁会死?”程渝问。 “我。”周烟毫不犹豫。 程渝唇角有了笑容,她就知道,周烟并非无可救药。 “为何?” “我笨。”周烟道。 程渝又无声笑了下。 她回头,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唇角微翘,也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周烟很清楚,假如她和顾轻舟作对,只有自己失望的份儿,顾轻舟是不会被她打倒的。 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敬畏,周烟都不会害顾轻舟。 “是康家的谁收买了你?”程渝又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男人。” “什么样子的男人?” “胖,三十出头,方脸,走路快。”周烟道。 周烟就是被康家的人,弄到了太原府,假装来寻找顾轻舟,却被金家抓了。 众人都以为,她是金家找过来陷害顾轻舟的,却不知道她背后另有康家。 这件事,就连抓住她的金家也不知道。程渝若是没察觉,大家都看不出来。 “他叫什么?”程渝又问。 周烟说:“不知。” “为了救你丈夫,你会害顾轻舟的丈夫吗?”程渝问。 “不会。” “为何?” “程渝给我饭吃。”周烟回答。 人在催眠中,每句话都是最真实的。周烟的思路是,救回自己的丈夫,是为了让他养活自己和孩子。 现在,程渝承诺养活她和奕秋,她就不再需要那个赌徒丈夫了。 来的时候,带着康家的密令,如今早已发生了改变。 程渝很满意,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表示她也很满意。 于是,程渝用力一摇旁边的铃铛,一阵悠长刺耳的铃声响起,周烟顿时就挣扎着坐起来,慢慢恢复了清明。 程渝有点疲倦,可能是耗费了心神,而顾轻舟眼神清澈,一如从前。 从她们的脸上,周烟没办法看出这次催眠的结果。 是好,还是坏? 周烟急切去看程渝。 程渝冲她点点头,到底是说很好,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顾轻舟就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奕秋,也该给孩子复诊了。” 她走进了周烟的房间。 奕秋睡着了,顾轻舟动作轻柔,抚摸了下孩子的面颊,又轻轻掰开她的唇,看了看她的牙龈。 已经没有大碍了。 而楼下,周烟正在紧张问程渝:“我说了什么?” “你说,假如生死之间选择,要你死还是轻舟死,你选择了自己死。”程渝笑道,“轻舟没有再生气了。” 周烟心头的重石,缓缓落地了。 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咿呀声。 她们说话的空隙,奕秋已经醒过来了,顾轻舟正抱着她逗弄。 “已经无碍了。下次遇到问题,别惊慌失措。”顾轻舟对她们道。 程渝颔首。 她上前,抱过了奕秋,对顾轻舟道:“周姐姐有话跟你说。” 顾轻舟就和周烟到了二楼的小会客厅。 “轻舟”周烟先开口了,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轻舟则伸手,轻轻拥抱了她。 周烟身子微颤,然后也拥抱了顾轻舟。 她听到顾轻舟低声道:“周姐姐,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对待朋友,我的刻薄太多,宽容太少。” 周烟道:“不,是我错了。” 顾轻舟半晌才松开她。 两个人眼睛都有点发涩。 经过这件事,顾轻舟亦有成长。她的人生,总在磕磕绊绊中经历很多,然后领悟很多。 从前的顾轻舟,对待敌人心软,放任她们,然后就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反击,于是她学会了把敌人一棍子打死。 可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人就有了苛责,别说敌人了,就连朋友,她也少了包容之心。 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迷茫和犹豫,包括顾轻舟自己。 周烟被人家胁迫,到了太原府。她尚未潜入顾轻舟身边,又被金家抓住,吃了很多的苦头。 她却没有埋怨过顾轻舟。 正如程渝所言,她若不是认识顾轻舟,哪里来这些磨难?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想过真正害顾轻舟和司行霈,想的只是如何跟康家周旋,把她的丈夫救出来。 对待她,顾轻舟的刻薄,让她看到了自己卑鄙的一面。 “周姐姐,我和程渝都希望你能带着奕秋去云南。程家已经稳定了局势,云南不会大乱。 你是程渝的朋友,程家的夫人和大帅,都会欢迎你。我在太原府,什么也没有,还要依靠叶家,什么也不能给你,程渝却不同。你愿意去吗?”顾轻舟问道。 周烟颔首:“我当然愿意去了。你不怪我?” 顾轻舟拉住了她的手:“是我行事太过于尖刻。对不起,周姐姐。” 周烟眼泪滚落。 七日之后,奕秋的牙疳彻底痊愈了,口气也恢复正常,周烟和程渝就把行礼都收拾妥当了。 司行霈的飞机会送她们到云南。 正好,司行霈也有点事,想要和程艋谈谈,故而他也同行。 程渝问顾轻舟:“要不要把你的傻师弟带上?” “他眼睛还没有好,我正在盼着他痊愈。一旦离开了我,错过了治疗时机,我担心”顾轻舟道。 程渝就懂了。 她不再说什么。 临走时,程渝心中莫名发酸。 她轻轻捶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说:“你快点把乱七八糟的事理清楚,然后就到处去玩。有空了,给我发电报,我就来看你。” 顾轻舟斜睨她:“舍不得我?” “滚犊子!”程渝啐她。 离别的伤感,到底还是太浓烈了,有点化不开。 顾轻舟就立在跑马场,看着飞机离开,整个跑马场都被尘土扬起的尘雾笼罩,她久久没有挪步。 程渝走了。 短短数月,程渝的确是给了顾轻舟很多帮助。 她插科打诨,让顾轻舟在太原府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 而程渝,也在司行霈和顾轻舟的影响下,脱胎换骨,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收获。 她终于要回家了。 顾轻舟从内心深处,生出无限的惆怅。这个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到底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并非七老八十心如枯槁。 飞机早已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灰尘也逐渐坠地停歇,一切都安静了,顾轻舟这才转身回去。 第944章 叶妩的强悍 第944章 叶妩的强悍 程渝和周烟离开了,顾轻舟回到平野四郎的府邸,情绪低落。 叶妩放学来找她。 问起前因后果,也没什么只得隐瞒的,顾轻舟就如实相告了。 得知周烟虽然被金家抓获,可背后真正主使她到太原府来的,竟是康家时,叶妩大惊:“康康家吗?” 叶妩跟康家的孩子们关系都不错,康暖更是她的至交。 “这种话,没什么参考性。”顾轻舟道。 叶妩不解:“老师,你是说周姐姐还在撒谎?” “不是,我的意思是对方未必说了实情。假如你去威胁一个人,你何必说出自己的身份?”顾轻舟道。 周烟说,对方直接告诉她,他是康家的。 这反而说明,对方是想要害康家。 顾轻舟不排除他就是康家的人,毕竟想要整垮自家的家族败类也是存在的。 要么是康家的败类,要么是其他敌对势力,总之对康家不怀好意就是了。 “原来如此。”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顾轻舟嗯了声。 她斜倚在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山西地域志,是明代版本的,故事都是旧式的,被新时代的学子们唾弃。 顾轻舟是旧时代的人,故而她读起来津津有味。 叶妩却感觉她心情不佳。 “老师,我们去听戏,好不好?”叶妩道,“实在不行,咱们再去天津卫吃鱼,好吗?” 顾轻舟放下了书。 她微抬眼帘,道:“阿妩,你别担心我,我就是有点寂寞。你去看书吧,或者你就在这里写作业,我看着就行。” 叶妩道:“那我在这里写作业。” 顾轻舟颔首。 顾轻舟开了电灯,又捻亮了床头的台灯,让叶妩的视线更加明亮。 叶妩一会儿就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把作业写完了。 电话响起。 顾轻舟去接了电话,是叶姗打过来的,问:“阿妩哪里去了?父亲刚刚问起,说她不在院子里。” “她在我这里。”顾轻舟道。 叶姗道:“也没什么大事,父亲估计是想找她唠点家常。对了轻舟,周末去听戏?” 虽然叶督军让叶姗和叶妩都叫顾轻舟老师,可叶姗总是改不了口。 她心中尊敬顾轻舟,也没必要放在口上。 和顾轻舟协商之后,顾轻舟同意她直呼名字,彼此都很愉快。 “怎么都想起听戏?”顾轻舟不解,“是有什么名角吗?” “聂老板啊。”叶姗道。 顾轻舟这时才知道,北平的名角聂老板,这个周末要到太原府来,演一场《桃花扇》。 大家都很热络。 挂了电话,把意思告诉了叶妩,顾轻舟就问她:“我只听过越剧的《桃花扇》,昆曲也有《桃花扇》吗?” “有的,原本就是昆曲啊。”叶妩道。 顾轻舟不太懂戏曲,又因和她理解得有出入,故而愿意一观,请叶姗为她和叶妩买好票。 可能是有了点盼头,顾轻舟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周五的晚上,顾轻舟和平野夫人吃晚饭,平野四郎和蔡长亭也在。 他们用日语交流,顾轻舟偶然也插一句。 她说得磕磕绊绊,却没人在意。 平野四郎说了他朋友的调任,意思就是他想离开太原府,仍去东北任职。 “在这边都没有一年,如今就调任,实在熬不出阅历。”平野夫人劝丈夫,“再等两年。” 平野四郎对夫人的话,言听计从。他性格沉闷,寡言少语。除了跟平野夫人,他跟蔡长亭的交谈也不多。对于继女,更是没半句话。 他对顾轻舟非常冷漠,顾轻舟反而挺喜欢这样。 饭后,佣人上了茶。 平野夫人就说:“周末有一场大戏。” 平野四郎道:“我听不懂,你们自己去看吧。” 说罢,他就站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就改用了中国话,提到了周末的戏曲。 听他们的意思,也想去看一场,因为这场戏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 “我不跟你们一起,约了叶家姊妹。”顾轻舟道。 “你们三个女孩儿?”平野夫人笑道,“还不如跟我一起。” “夫人,年轻的女孩子都怕约束。长辈在场,她们不自在,也扫了您的雅兴。”顾轻舟笑道。 再说下去,顾轻舟仍是会拒绝。 她绝不跟平野夫人一起,这是她的态度,平野夫人也听出来了,故而不再多言。 到了周六,顾轻舟吃过早饭,和平野夫人打了招呼,就去了叶家。 叶姗正在化妆。 每次出席重大的场合时,叶姗都要盛装打扮。 瞧见她这样,顾轻舟问:“你很喜欢那聂老板?” “对啊。”叶姗道。 叶妩跟顾轻舟咬耳朵,意思是并非如此,叶姗另有隐情。 顾轻舟抿唇笑了。 叶姗道:“知道你们俩编排我,我才不在乎呢。” 然后她还想帮顾轻舟和叶妩化妆。 顾轻舟已经化了淡妆,叶姗就抓住了叶妩,非要给她描出一条纤细的眉,需要把原本的眉毛拔去些。 叶妩吓得魂飞魄散,躲到了顾轻舟身后。 她们厮闹了片刻。 戏曲晚上才开始,叶姗装扮妥当,就出了趟门。 下午回来,重新梳妆。 到了晚上六点,叶家的汽车才缓缓出发。车厢里,有脂粉的甜香,香的发腻,让顾轻舟只顾抵抗这股子气息,再也没空去想其他难过的事。 到了戏院,门口早已车水马龙,香车宝马停满了。 叶家的汽车在侍者的带领下,领到了最前面空留出来的场地。 下了车,叶姗带着顾轻舟和叶妩,径直上二楼的雅间。 结果,楼梯上人来人往的,就有人撞了顾轻舟一下。 顾轻舟穿着高跟鞋,若不是抓住了栏杆,就滚落下去。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迫掉下一个楼梯。 叶妩走在她身后,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了顾轻舟。 一抬眸,顾轻舟瞧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似笑非笑看着她,正是金家的三少爷金千潼。 自从阿蘅去世,顾轻舟好些日子没遇到金家的人了。 公然想要把她撞下楼梯,金千潼只怕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你干什么?”叶妩声色俱厉,质问金千潼。 叶家三小姐娴雅温柔,此刻大声吼叫,四周安静,纷纷望过来。 叶妩并不觉得自己失态了,继续大声道:“金千潼,你想把我们推下楼梯吗?” 旁边的人,又看向了金千潼。 金家和叶家的矛盾,似乎只是暗地里的,众人能猜到,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步,直到叶妩喊了这么一嗓子。 金千潼满腹怒意,大势之下,只得换上了他俊美至极的面容:“三小姐,我是不小心,唐突了啊。您不会抓住这点小事不放吧?” 叶妩冷笑,道:“金少爷,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啊。你想要谋杀我们,反而怪我小题大做?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这般歹毒?” 一席话,抢占了先机,众人就侧目看金千潼。 金千潼气炸了。 他再也没想到,文静寡言的叶三小姐,这样得理不饶人。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逞一时痛快了。他这般撞人,不过是发泄怒气,根本伤不了对方,当然对方也拿不住把柄。 如今被叶妩一番呵斥,金千潼得不偿失,脸色紫涨。 “三小姐,您消消火。”旁边有金千潼的同伴,纷纷劝慰叶妩,又说金千潼的确不对。 他们再也不敢说金千潼是不小心,否则叶妩会没完没了。 “走吧,阿妩。”顾轻舟拉住了叶妩的手。 叶妩这才停住了教训,上楼去了。 围观的人,对叶妩改观不少。 “毫无懦弱之气,叶三小姐不同往日了。” “叶督军特聘了名师,岂能白费心血?那个顾小姐,就是她的老师。” “金千潼那纨绔,也有今天,真真痛快!” “对,除了叶家,整个太原府的人,也没人敢如此骂金千潼。堂堂男子汉,想要把女人家撞下楼梯,手段拙劣。” “哪里是拙劣,简直下作。” 众人议论纷纷。 叶妩平素好名声,性格谦和,突然发怒,肯定是金千潼惹恼了她,故而舆论的风向在叶妩这边。 叶姗满脸是笑,对叶妩道:“阿妩,没想到你如今这样厉害了!” 叶妩叹了口气。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别生气,我没事的,根本没撞到我。” 叶妩点点头,同时又说金千潼恶毒。 “没见过他这样的。”叶妩道,“万一老师你从楼梯上滚下来,到底算谁伤的?谁也说不清。” 叶姗也觉得。 凝神了一瞬,叶姗道:“金家实在过分,应该及早收拾掉他们。” “他们暗地里势力庞大,要不然督军早已下手,何必等到现在?”顾轻舟笑道。 叶姗和叶妩微愣,她们姊妹不知这茬异口同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轻舟道,“你们居然不知?” 姊妹俩都摇摇头。 她们的确不知。她们的父亲,从来不将社会黑暗的一面告诉她们,这是父亲下意识对女儿们的保护。 “是什么势力?”叶妩问。 “督军没告诉你们,只怕是暂时不好说。我也是略知皮毛,万一说错了就尴尬了。”顾轻舟道。 叶姗和叶妩就不再追问了。 第945章 妖孽 第945章 妖孽 金千潼回到了自己的雅间,气得想要砸东西,却又担心隔壁的人听到,再添口舌,故而用力灌了好几口酒。 入冬的太原府,一场雪之后,没有继续变冷,而是返暖了,有了点仲秋的燥热。 金千潼穿着很厚的大衣,几口酒下肚,整个人燥热不堪,将衣裳狠狠脱下来扔在地上。 “三少,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啊?”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未经敲门就敢走进来的,身份不低。 金千潼一转头,就瞧见一个道士——这是北平白云观的玄冲真人。 玄冲真人属于麻衣一派,念经超度不太擅长,可是阴阳八卦、算命风水,那是个高手。 金千潼的母亲非常信任这道士,常请他算卦,金千潼认识他。 和其他坑蒙拐骗的道士不同,这道士的确有真本事,就连北平的总统、副总统也对他信任有加。 金千潼一瞧是他,和几个纨绔兄弟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称呼:“玄冲真人。” 玄冲性格不错,摆摆手笑道:“小友都客气了,坐吧。” 金千潼就坐到了老道的下首,之前的郁结一扫而空,笑盈盈问:“真人,您这是” “聂老板的祖祠在河北,他常说最近不太顺,想要请老道去他家祖祠看看风水。路过太原府,承蒙故友邀请,这才唱这一出。”玄冲真人笑道。 原来,他是陪同聂老板的。 几个纨绔就知道,聂老板在北平是有大背景的,连玄冲真人都要伺候着。 金千潼似乎抓到了救星:“真人,能否在太原府多逗留几日?” “哦,三少有什么为难之事么?”玄冲笑问。 “真人,您可是活神仙。我们太原府来了一位妖女,收买人心、为祸百姓,无恶不作。若是真人能揭开她的面目,金家感激不尽。”金千潼道。 玄冲真人笑起来:“三少,莫不是你追求人家吃了闭门羹,恶意报复?” 金千潼没有半分羞赧,神色慎重道:“真人,真不是玩笑,我妹妹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他神情凄苦。 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垂了头。 玄冲真人前些日子还见过金太太,也给金千鸿超度过,听闻此言,就知晓缘故了:“是顾轻舟顾小姐么?” “正是她!”金千潼道,“真人,我们金家屡次栽在这个妖女手里,就连我妹妹的命都葬送了。 如今,她已经蛊惑了叶督军。真人,我绝非污蔑她,您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她在江南可是血债累累。” 玄冲真人听说过顾轻舟。 顾轻舟原本是司家二少爷的妻子,后来和二少离婚。 离婚这件事,没什么蹊跷,司家给了她赡养费。 离婚没过多久,她转而嫁给了司家大少爷,司督军还带领全家去参加婚宴。 光这一项,足以震惊世人,玄冲真人也不知司家到底是什么门庭,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新婚没过三天,她的前夫和小姑子惨死,司家这才跟她决裂,她也被人炸死。 明明炸得血肉横飞,转眼却出现在太原府,又成了叶家的座上宾。 这女人的手段,远远超过了常人能理解的。 玄冲真人觉得,顾轻舟要么是绝顶聪明,对司家施恩太重,要么就是会点妖术。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算是“妖孽”这一类的,不是正常人。 “三少莫急,待我见过了太太,再做计较。”玄冲真人笑道。 金千潼当即戏也不听了,带着玄冲真人急匆匆回家。 临走的时候,他还看了眼顾轻舟的方向。 顾轻舟也看到了他们。 她瞧了眼,就默默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 玄冲真人到了金家,金太太惊喜不已,叫人收拾客房。 “那位顾小姐,还令太太烦心么?”玄冲真人问道。 金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太太这叹气,全是不得意,可见顾小姐还是令太太愁肠百结。”玄冲真人道。 金太太道:“此女太过于狡猾。赶不走,打不死,无计可施。如今她更是和叶家公开结盟,成了叶督军两个女儿的老师,动了她,就是和叶家彻底撕破脸。 真人,我不怕叶家,只是军政府扛枪的,太过于强势。我想着以和为贵,不想和叶家起纠纷。” 她一提到顾轻舟,脸上就流露出凄苦。 好好的人,都要被顾轻舟逼疯了。 玄冲真人很是吃惊。 他没想到,顾小姐竟然让心思灵敏、手段狠辣的金太太为难至此。 “太太,您就没想过其他办法?”玄冲真人问。 金太太曾经多次求助过玄冲真人,都被玄冲真人拒绝。 他是道士,有自己的原则,他不会害人犯下罪孽。 他说,这样会遭到天谴。 至于什么是天谴,金太太哪里知道? “没有办法。别说我,就是整个金家,都拿她毫无办法。真人,您能否指点一二。”金太太哀切道。 一旁听了很久的金千潼,也开口道:“真人,您帮我们出个主意吧?您老出手,任何妖女都无处遁行。” 玄冲真人想到,金家每年都要孝顺他上万银元,也介绍无数的人脉,是他最大的香主之一。 金太太也不是第一次向他求助了。 若总是端着,这曾关系只怕维持不了多久。 玄冲真人和他的道观,需要人供养。 他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窗外琼华如霜,空气里却无寒意,只有淡淡的檀香。 这几日不冷。 太原府的冬天,偶然会有如此回暖的天气。 玄冲真人看了看天。 认真观察天象,他心中已然有了个主意,就对金太太道:“太太,贫道造孽了,有一计可行。” 金太太大喜。 —————— 在戏院的时候,顾轻舟刚刚收回目光,叶姗和叶妩就凑了过来,她们都看到了金千潼和一个道士离开。 “玄冲真人!”叶姗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你认识他?”顾轻舟问。 叶姗点点头:“他非常厉害。他是麻衣一派的,推演之术出神入化。一手洛书大阵,娴熟无比,这天下就没有他不知的事。” 叶妩道:“哦,原来是他,我听父亲说过。父亲说,算命那都是假的,但是仙人决找根源,却是真的。” 顾轻舟听她们姊妹的意思,玄冲真人很灵验,而且声望很高。 他跟着金千潼走了,顾轻舟心想:这道人只怕会对付我。 她心中这样想完,叶姗就出声了:“他跟金家交情匪浅,他不会” 叶妩脸色微变。 顾轻舟笑道:“怎么了,你们还真当我是妖怪,怕我被道士收走?” 叶姗和叶妩并没有笑。 她们都知道,玄冲真人是有真本事的,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顾轻舟不是妖怪,可玄冲真人若要将她视为妖怪,其他人会相信的。 叶妩道:“老师,我们不如暂时去天津卫吧?” 叶姗也道:“对对,去姨母家再住些日子,天津卫有那么多好吃的。” 顾轻舟知晓她们的善意,只是遇到事情就躲避,并非她的行事风格。 躲是躲不掉的。 任何的危机,都需要去处理掉它,而不是躲避它。 “你们俩瞎操心。好好听戏吧,聂老板可只唱这一场。”顾轻舟笑道,“你们若是不听,也别打扰我听戏。” 叶妩和叶姗都沉默下来。 一场戏,叶妩和叶姗全部在沉思,只有顾轻舟认认真真听聂老板唱。 她不是很喜欢戏曲,故而她听来有点费力,看上去专心不已。 戏曲结束,顾轻舟就回家了。 翌日,玄冲真人就到了叶督军府。 玄冲真人跟总统和内阁都有关系,叶督军也格外善待他,亲自接待了他。 “督军,贵府有妖孽。”玄冲真人一进门,就直接对叶督军道,“妖孽作祟,会损害山西二十年的气运,不得不除。” 叶督军蹙眉。 这道士是从金家来的,一开口就是妖孽,不就是冲顾轻舟的吗? 叶督军心中不悦,想要发火,却又不得不压抑住。 “真人,我府上好好的,哪有什么妖孽?”叶督军道。 不成想,玄冲真人不留半分情面,眼神冰凉,面色庄肃:“督军,你能作保吗?山西若是动乱二十年,你能负全责吗?” 叶督军闻言,有点生气。 这叫什么话? “玄冲,你是来挑事的吗?”叶督军沉了脸,“督军府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说罢,就让副官送客。 玄冲真人冷笑,当即甩袖离开了。 这天晚上,岳城有份小报,专门报道了此事。 有人觉得好笑,可大部分的百姓却是相信了。 “玄冲真人?他可是活神仙啊。” “真有妖孽在督军府?是不是那个顾小姐?” “就是他啊。” 顾轻舟也看到了报纸。 她对玄学不通,一时间竟不知金家这次会如何对付她。 利用舆论? 顾轻舟更加擅长,金家打不倒她,小小的流言蜚语起不到实质性的伤害。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对平野夫人道:“夫人,咱们去金家,拜访一下玄冲真人,如何?” 平野夫人也在生气,打算去找金太太的麻烦。 见顾轻舟打算议和,平野夫人欣慰叹了口气,说:“轻舟,你越来越懂事了。” 第946章 骗子还是术士? 第946章 骗子还是术士? 平野夫人带着顾轻舟,去了趟金家。 金家门房瞧见了顾轻舟,双目都冒火,隐约要吃人的模样。 平野夫人和顾轻舟都瞧在眼里,各自想到:金家恨极了顾轻舟,就连门房上的佣人,都将顾轻舟视为仇敌。 顾轻舟含笑,一派坦然。 她们进了内宅,在金太太的院子里,见到了玄冲真人,还有那个风头无二的当红戏子聂老板。 “平野太太,稀客啊。”金太太笑容璀璨。她依旧是满身富贵,一袭黑色绒布长袖夹棉旗袍,旗袍上用金线绣了牡丹;头上戴着金簪,耳朵上坠了长长的金耳坠。 一颦一笑间,金光熠熠,衬托得她雍容华贵,却毫无俗气。 顾轻舟每次瞧见金太太,都要赞叹她的好容貌、好气度。 这样大片的穿金戴银,平野夫人也撑不住,只有金太太相得益彰,别有神采。 “我再不来,我女儿就要被打成妖孽了!”平野夫人面目冷峻,妩媚温柔的眉眼,此刻凝聚一层寒霜。 她眼波清冷,看着金太太。 然后,眸光一转,看向了玄冲真人,气势咄咄。 玄冲真人微愣。 金太太这才介绍道:“这是平野太太。” 一听就是日本人的姓。 玄冲真人和聂老板不知金家底细,见金太太礼遇一位日本妇人,不太理解。 金太太却也不介绍。 “你就是玄冲么?”平野夫人问道。 玄冲真人道是,起身要给平野夫人见礼。 平野夫人冷淡:“白云观到了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你师父去了哪里?” 很不客气。 玄冲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头不快。 金太太笑道:“平野太太,您别生气啊。” 平野夫人这才收敛了神色,端起茶喝了一口。 顾轻舟坐在平野夫人的下首,悄悄打量了玄冲几眼。 然后,她就听到了金太太的话。 金太太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玄冲真人的确看出了顾轻舟有问题。 平野夫人又气结。 顾轻舟则好奇,问:“我有什么问题?” “你是煞星。你所到之处,都需要鲜血来祭祀。顾小姐,你自己想想,你身边死了多少人?”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可是没有枉死的啊。” 玄冲真人一愣。 他没想到,这小女孩子如此残忍麻木,对于死亡没有半分敬畏。 “你想要诬陷我?”顾轻舟笑道,“说我是妖女,又有什么用?” “顾小姐,你别生气。”金太太这时候开口了,“真人乃是偷窥到了天机,才如此一说,并非针对你。 真人也说了,既然天机如此,他也不能隐瞒。你若是不信,何不跟他一起,接受老天爷的考验?” 顾轻舟眼眸微亮,问:“如何考验?” 玄冲真人接腔了:“贫道作法,引来天罚。若是你乃妖女,天罚降落在你头上;若你不是,就罚贫道好了。” “何为天罚?”顾轻舟又问。 玄冲真人就觉得,顾轻舟对此事的兴趣,远胜过恐惧。 一个不敬天地鬼神的女孩子,的确不好对付。 “天罚有很多种,贫道法力较浅,偶然请来风雨、偶然请来雷电。”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抿唇莞尔。 短短几句话,她就明白这道士所依仗的是什么了。 平野夫人则道:“混账,你竟敢用江湖骗术来蒙我们?” “太太,是不是江湖骗术,您到时候一看便知了。”玄冲真人道,“三日之后,我就在三清观的紫微阁作法,顾小姐可有胆量?” 顾轻舟道:“我若是没有胆量,那么接下来的风言风语就会不断,是不是?你们登报的目的,就是逼迫我接受。” 同时,顾轻舟又看了眼金太太,“报纸只是手段之一,你们肯定想了其他的办法,一定要我答应接受天罚,验证我的身份,我猜得不错吧?” 金太太不答。 她的笑容,像是附在脸上的一层皮,那笑无法达至眼底,故而金太太眼中寒芒锋利,宛如出鞘的利箭。 “顾小姐,你不敢么?”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我当然敢。” “轻舟!”平野夫人低声呵斥,然后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别胡闹!” “无妨的,这件事挺有趣。”顾轻舟笑道,“夫人,我可不想背负害得山西动荡二十年的骂名。 这天下的局势,已然见了分晓。没有一场大战,很难持久稳定的。动荡是局势所驱,并非人力。” 这个时候,就由不得顾轻舟不应战了。 金家想把这顶大帽子扣在顾轻舟头上,着实打错了算盘。 顾轻舟没什么远见,却也常听司行霈念叨,想要和平统一江南江北,无疑是做梦。 山西在叶督军的维持下,免了军阀混战,这是叶督军爱民如子的魄力。 可局势所驱,叶督军又能抵挡几时? 显而易见的局势,百姓却未必知道。若冠上了这样的骂名,顾轻舟就无处安生,跟死也无两样了。 “顾小姐,你所言差矣。天下大乱,看似很合常理,实则乃天象所致。”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说:“不管是神佛还是上帝,都是一种信仰。我不怀疑真人的信仰,也不否定您所言的真实性,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为祸之人。” “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嗯了声。 她站起身,对平野夫人道:“夫人,我先走了。” 她需得有点安排,不会坐以待毙。 等顾轻舟一走,平野夫人就变了脸,对金太太道:“金太太,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如何?” 金太太却懒洋洋站起身,说道:“平野太太,我今天有点乏了。” 平野夫人大怒:“金太太,上次阿蘅的死,我还没有追究,你如今又想作祟么?” 金太太却起身,回到了里屋。 平野夫人脸色阴冷。 既然金家不识好歹,她就要让他们尝点苦头。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佣人说顾轻舟尚未回来,平野夫人就知道,她去找叶妩或者叶姗了。 平野夫人把蔡长亭叫了过来。 “金家太过于肆无忌惮。”平野夫人道,“需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蔡长亭沉默听了,道:“夫人,金家可是咱们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们想要轻舟死。”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表情一敛,立马改了口风,道:“我这就去安排。” 他走出院子,就瞧见顾轻舟依靠着墙角,似乎在沉思。 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她满头长发飘逸,在暖阳映照之下,有淡墨色的光泽,宛如一段上好的墨锦。 蔡长亭脚步微顿。 顾轻舟笑道:“长亭,夫人吩咐你去做什么?” “夫人要给金家一点教训。”蔡长亭笑道,“轻舟,你不用担心,咱们对付金家还是绰绰有余。” 顾轻舟倏然一笑。 她的笑很浅,一笑即收,道:“风声已经出来了。短短半日,太原府已经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处罚了金家,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夫人是想毁了我的名声吗?” 蔡长亭道:“我们自然能为你澄清。轻舟,夫人和你是亲人。” 顾轻舟再次微笑。 她没有动,依靠着墙壁,似乎在沉思。一瞬之后,她说:“那个道士,和北平的总统关系匪浅。” “我们不会杀他。”蔡长亭道。 “那你们要如何处理?收回报纸,重新为我洗刷?”顾轻舟笑了笑,“长亭,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我死,要么其他人死;要么是我身败名裂,要么那个道士身败名裂。 你觉得,单靠你们和金家的协商,就能拯救这次的谣言吗?如果这样的话,我承受的污秽就白受了。” 顾轻舟竟是不想要和解。 蔡长亭道:“轻舟,你知道玄冲真人道法高深么?” “我听说了。” “不,轻舟,他可不是江湖骗子。”蔡长亭道,“他是真正的术法大师。” “我也知道。” “如此,你还非要较劲么?”蔡长亭问,“轻舟,这件事你处理不了。” 顾轻舟笑了笑:“你知道那个道士会如何对付我吗?” 蔡长亭摇摇头。 “我能猜到。”顾轻舟抬眸,用手遮了遮视线,望向温暖明媚的太阳。 入冬了,这样的暖阳实在不正常。 天气是变化莫测的,顾轻舟也不太懂,可她知晓入冬不冷的情况是有的,却不常见,而且持续不了多久。 那个道士有真本事,顾轻舟也相信。 她就要赌一下。 顾轻舟缓缓站直了身姿,反手拍了下身上的灰,道:“长亭,告诉夫人,想要报仇的话就等事情结束,再名正言顺的报仇。” 同时,她又莞尔一笑,“夫人不会孤注一掷,哪怕是我死了,夫人也不会措手不及,是不是?” 蔡长亭瞳仁一缩。 顾轻舟摆摆手:“我走了,你去告诉夫人一声吧。” 蔡长亭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景渐渐远去。 他转身,回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将此事如实告诉了平野夫人。 “轻舟野性难训”平野夫人只说了这句话,就陷入沉默里,让蔡长亭出去了。 她没有说到底要不要帮顾轻舟。 在这个瞬间,平野夫人的心思是极其复杂的。 第947章 气象学 第947章 气象学 顾轻舟往外走,并未留在平野四郎的府邸,而是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和叶姗姊妹俩,正在房间里弄几根铁条。 铁条很长,横放在客厅里,从屋前一直延伸到屋后,也不算粗。 在靠近尾部的地方,叶姗和叶妩正在绑铁线,把铁线紧紧缠绕上去,然后在铁线的另一端,又放上几块小铁条。 “可行么?”顾轻舟问叶妩。 叶妩道:“书上是这样介绍的,可到底行不行,我也没尝试过。” 顾轻舟吸了口气。 “老师,您确定要冒险吗?万一不行,那”叶妩忧心忡忡。 叶姗也道:“是啊,看着就可怕。” 顾轻舟微笑:“不冒险,如何置人于死地?” 叶妩眼中顿现寒芒,叶姗也略有所思。 “阿妩,书再给我瞧瞧。”叶姗一咬牙。 叶妩给她的,是一本英文书。 书上的每一个词,叶姗都重新翻了词典查阅,标注出来。 旁边还有一本书,是叶姗手里书的翻译本。 对照自己的理解,再对照翻译本,叶姗咬咬牙:“我们没有理解错,书上就是这样说的。至于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了,书上说会成功的。轻舟,你要记住,千万别靠近这铁条。” “好。”顾轻舟道。 叶妩也鼓励道:“老师,会成功的,咱们就赌了这一次,叫那些混账东西都死无葬身之地。” 顾轻舟倏然发现,叶妩长大了,她逐渐有了点泼辣,也有了点狠劲,像顾轻舟了。 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一件事,有了五成的成功可能,就要奋力尝试,这也是司行霈信奉的原则。 叶督军最近在整顿军火库。 修整这几天,他都在城里。 回到督军府的会议厅,听到几位将领和参谋们,议论着什么。 叶督军一进来,他们又闭口不谈。 “什么事?”叶督军直接问。 几个人犹豫了下。 总参谋先开口了,问叶督军:“您看这两天的小报了吗?” 叶督军就知道,这是谈论顾轻舟呢。 “没看。怎么说?”叶督军好整以暇,解下自己的枪匣子,松了松腰带,一副听八卦的轻松姿态。 几位参谋和将领们,都有点不好意思。 总参谋挣扎了下, 才道:“玄冲道士,他说顾小姐会损害山西二十年的气运。” “胡扯。”叶督军道。 玄冲道士和金家交好,金家每年捐上万的银元,这件事参谋们不知道,叶督军却是一清二楚。 如此庞大一笔钱,都够鬼推磨的了,何况是驱使吃五谷杂粮的玄冲? 叶督军很清楚的知道,金太太还是把她女儿的死,算在了顾轻舟头上。 他们尝试过暗杀顾轻舟,不成功;尝试过陷害顾轻舟,亦不成功。 最后,连道士都搬出来了。 玄冲道士是有点本事的,连大总统都信他。 他曾经给叶督军算命,就说过一些往事,说得真真切切。叶督军知道术士中,有的人术法高深,玄冲就算其一了。 玄冲说顾轻舟是妖孽,可信度很高。 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参谋们也坐不住了。 “督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参谋道,“这件事,您能不能别管?” 叶督军扫视了众人一眼。 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半晌叶督军才问:“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众人纷纷道:“督军,甭管真假,这都是授人以柄。既然玄冲想要作法,不如让他试试。” “清者自清,顾小姐若是无碍,也解了百姓和咱们的担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们的意思是,让叶督军别帮顾轻舟,任由顾轻舟和玄冲真人去斗一斗。 说心里话,妖孽斗道士,普通人搀和吃力不讨好。 “胡言乱语!”叶督军一拍桌子。 会议厅顿时鸦雀无声。 “咱们和司行霈结盟,司行霈提供了多少资金,你们心中有数。他太太受仇人刁难,你们袖手旁观?将来我出事了,你们是不是也一个个明哲保身?”叶督军厉喝。 这话就太严重了。 几个人想要解释,叶督军用力踢开了椅子,大步流星出去了。 留下满屋子的将领和参谋们面面相觑。 “按说,咱们是扛枪杀人的,听道士的话,岂不可笑?”有位师长开口道。 众人又七嘴八舌。 叶督军去了后院,直接去找叶妩,打算让叶妩请顾轻舟来,商量个对策。 报纸上说,顾轻舟乃是妖孽,玄冲真人要在三清观的紫微阁,给顾轻舟引下天罚。 不成想,他一进门,就看到顾轻舟和叶妩、叶姗,正在弄一根极长的铁管。铁管很细,故而轻轻巧巧的,竖起来却比屋顶高。 “如何?”叶妩和顾轻舟扶着,叶姗正在刨土,还在问叶姗刨得如何了。 “可以了,你们放手吧。”叶姗用力踩了踩自己埋好的土。 三个人后退,铁管竖立着,却因为太长又细的,东倒西歪。 “行不行啊?”叶姗有点担心,“会不会太细了?” “无妨,到时候再埋深一点。”顾轻舟说。 “细的好,效果更佳。”叶妩道。 叶督军看得满头雾水,问她们:“你们作甚?” 三个人不防备身后有人,统一的被吓了一跳。 叶督军看着这铁管,又见叶姗白皮鞋覆盖了泥土,又问:“竖个铁管做什么?” “引天罚。”叶妩道。 叶督军不解。 “你们知道玄冲道士的天罚?这个我还没听过,却不能大意。”叶督军道。 三个女孩子笑盈盈的,一脸狡猾。 叶督军大感兴趣:“说说,要不然这铁管你们就自己扛到三清观去,别指望副官帮你们。” “父亲,您怎么落井下石呢?”叶姗不满。 叶督军哈哈笑。 顾轻舟和叶妩也笑了。 叶妩就看了眼顾轻舟,让顾轻舟跟叶督军解释。 “督军,这是阿妩的主意。”顾轻舟如实道。 阿妩不能总是躲在后面,该是她的功劳,顾轻舟不能冒领。 四个人进了屋子,重新洗手,佣人端了茶,叶妩这才慢慢道来。 “父亲,老师觉得金家发小报消息,手段有点低端,不像是要对付她的,故而她去了趟金家。”叶妩道。 叶督军颔首,顾轻舟这一手很厉害。 “如何,问到了什么?”叶督军问。 叶妩道:“老师去和那道士对峙,道士说老师是灾星,他会请下天罚,请老天爷惩罚老师。 父亲,这件事城里传遍了,大家都会去看。只要没天罚,老师的身份就清白了,那道士也要落个‘妖言惑众’的骂名,只怕再也没人信他。 他自视甚高,跟老师交谈的时候,说到了自己的本事,就说他能呼风唤雨,请来雷电。” 叶督军表情微讶。 他想到了一件事:玄冲真人好像真的能请来雷电,这个还是叶督军亲眼所见。 见他表情有异样,叶姗连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父亲,您别被那道士蒙骗了。雷电是天然的气候反应,不受人力控制,那道士擅长的,是通过星宿观察气象的。” “气象?”叶督军问。 叶姗道:“对,气象!父亲,有一本西方的气象学说,冬天也可能打雷闪电。” 叶督军回忆了下,道:“冬天的雷电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过。远的不说,我记得三年前就有过一次。” “是,当冷热气碰撞,就会冬雷滚滚。这几天太原府出奇的热,而北边已经下雪了。冷气下移,等它到了太原府,与如今的温暖气一碰撞,就是电闪雷鸣的天气。 那老道有气象学的本事,这算是科学了,他却拿来装神弄鬼。他算出最近有雷电,三清观的紫微阁因为地势最高,常遭雷击。 他算准了,于是打算装腔作势,弄几个时辰,等冬雷到来,然后把老师放在紫微阁上,雷电就直接往老师头上浇。 父亲,别说老师了,就是把那道人放在紫微阁,他同样会被雷劈。他就是用这一招,想要杀了老师,又弄鬼收买人心,获得名利还不用承担责任。”叶妩接着道。 叶督军半晌没说话。 他内心深处,情绪是很激烈的。 天象这种东西,高深莫测,非钦天监术士不能察觉,然而他的两个女儿,因为念过西学,说起来头头是道。 那些玄而又玄的秘密,就成了科学。 叶督军非常的骄傲,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比金家那个纨绔儿子强多了。 “原来如此了。”叶督军道。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什么天罚,实实在在落下来,顾轻舟在劫难逃。 玄冲道士是个气象能人,他这手本事,为他赢得了声望,只是从来没人看破。说到底,他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本事用来谋杀,就是大罪了。 “你们在院子里弄铁管,就是要对付雷电么?”叶督军问。 叶督军生活经验丰富,他知道打雷的时候,却不能躲到树下,因为树的位置比较高,容易引来雷电。 顾轻舟和叶姗、叶妩弄的铁管,大概也就是同样的作用吧? “对,我们要做一个引雷针。”叶妩道。 “引雷?”叶督军骇然。 第948章 天罚 第948章 天罚 “引雷针”三个字,让见多识广的叶督军也吓了一跳。 顾名思义,就是要把雷电引过来,这些孩子太过于顽劣了。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雷电烧焦。 “你们胆子太肥了!”叶督军道,“都不许胡来!既然清楚了原委,我会把那玄冲抓起来。” 叶姗和叶妩异口同声道:“不!” 顾轻舟抿了口茶,没接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太恰当。 叶督军又扫了她们俩一眼。 叶妩肩膀缩了下,不太敢违逆父亲,而叶姗则挺身而出。 “父亲,玄冲道士盛名在外,金家也料定轻舟必死无疑,放出了风声。这个时候把玄冲抓起来,谁相信您的解释? 到时候,您包庇妖女、关押高道,就会引起民愤。民愤一起,太原府少不得动乱,更应了那道士的话,又添了他的高明,您何必如此?”叶姗道。 这些,叶督军当然也知道了。 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必须得死一个人才能收场。 玄冲道士品德败坏,被金家收买,可他查看天象的确很有本事,算一个能人了,叶督军不忍心人才凋零。 同时,金家和顾轻舟的矛盾,也不适合越结越深。 这次彼此退后一步,叶督军做个和事佬,倒也不错。 只是,流言蜚语如何消除,也是叶督军头疼的。 再说了,叶妩和叶姗做的这个什么引雷针,看上去极其不靠谱,颤颤巍巍的,万一不起效果,真把顾轻舟给打死了,司行霈那边叶督军也交代不了。 不管是为了人才,还是为了顾轻舟,这件事都不太适合去做。 他沉吟了起来。 “督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能疏通,不能强堵。”顾轻舟终于开口了,“督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金家张开了这张大弓,对准了顾轻舟。说出什么妖女动乱太原府,这也是要把叶督军拉下水。 他们已经瞄准了,这个时候再也没有和谈的余地,因为三清观的道台已经搭建好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由不得叶督军和顾轻舟后退了。 叶督军想到,自家的参谋和心腹将领们,都担心顾轻舟是妖孽,这个时候息事宁人,别说百姓不安,就是军心也不安。 唯有把挑起流言蜚语的人祭祀,才能平息这次的事端。 叶督军的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问她们:“这个引雷针,可能保证你们老师的安全?” 叶妩和叶姗都支吾了下。 这个很难说。 “父亲,没发生的事,不可能是一定成功的。”叶姗道,“我们不敢保证。” 叶督军看着这三个女孩子:如此不肯定,就敢冒险,这是傻大胆,还是勇气? 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种孤勇,应该被肯定、被鼓励。他的女儿,乃是将门虎女,如此英气勇敢,才是她们的天性。 叶督军高兴多过于担心。 “既然如此,就试试吧。”叶督军道,“是妖孽还是神女,谁赢了谁说了算。” 叶妩和叶姗都听出了父亲的话外之意。 两个人开心极了。 “父亲,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叶妩道,“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叶督军微笑,伸手摸了摸叶妩的头发。 这件事,叶督军没告诉自己的部下和参谋们,却同意他们明天上三清观,亲眼看看玄冲道士如何缉拿妖怪的。 金家没有人登门,却在第三天的早晨,派了佣人请顾轻舟。 “顾小姐答应的。”佣人道,“请顾小姐。” 平野夫人慢慢抚摸着手上的玉石戒指,微润的质感一下下落在她心上。 她抬眸,对蔡长亭道:“轻舟想要自证清白,如今她的机会到了。长亭,你陪着她去吧。”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又道:“不许带枪。” 蔡长亭心中,涌起一缕寒意。平野夫人让他找几个容貌相似的女孩儿,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昨天,平野夫人又问起了那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有几分像平野夫人,虽然不及顾轻舟真实,却很听话乖巧。 如今看这意思,平野夫人可能会用其他人来取代顾轻舟。 “是。”蔡长亭把枪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这才走出去。 顾轻舟并没有等蔡长亭,也没有等金家请她。 她一大清早,就带着叶妩和叶姗出门了。 早起时刮风了,今天的天气终于变了。 一路上山,三清观的道路上,络绎不绝的人,全是看热闹的,熙熙攘攘宛如赶集。 还真有商家挑了担子。 顾轻舟和叶妩、叶姗在副官的簇拥下,也是徒步上山。 瞧见这一幕幕,顾轻舟忍俊不禁。 “大家都爱看热闹。”顾轻舟笑道,“回头别吓到他们。” 叶妩和叶姗也失笑。 到了三清观时,就看到了最高处的紫微阁,已经幡旗招摇,玄冲道士正在手舞足蹈。 “开始了,真人开始作法了。” 人群里兴奋不已,大家纷纷加快了脚步。 在道观的门口,却需要排队,一个个进入,大家都被堵住了。 顾轻舟不需要排队,和叶妩、叶姗从旁边的小门先进入。 等顾轻舟爬到紫微阁时,玄冲真人的道场上,已经坐满了三清观的道士。 “顾小姐。”玄冲真人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施法。 就有道士走过来,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请您上紫微阁。” 所谓的紫微阁,是一处露天祭坛,处于最高位置,四周无遮无掩的。 顾轻舟却没有上去,而是走近道场,问玄冲真人:“既然要降天罚,任何人力都阻挡不了,对吗?” 玄冲真人对雷电的威力一清二楚,故而道:“这个是自然。” “那么,我带了铁管防身,真人容许么?”顾轻舟又问。 玄冲真人目瞪口呆。 任何人都知道,铁管是最招雷电的。顾轻舟身上若是有铁管,只会死得更快。 见过送死的,没见过如此送死的。 玄冲真人只感觉,自己对付这么个蠢货,实在有点掉价,故而挥挥手,道:“请便。” 顾轻舟颔首。 军政府的副官,从后山的小径上爬了上来,避开了人群,把一根极长的铁管放在山道上。 玄冲真人看了眼,了无兴趣。 副官们开始挖坑。不是在紫微阁,而是在祭坛旁边的土地上,开始挖坑埋铁管。 铁管被竖立,因为细长,故而晃晃悠悠的。 尾部还有铁丝,铁丝上另有铁条。那些小铁条,全部被督军府的人埋入土中。 那根铁管,高耸入云霄般,立在那里。 挖开的土,又被踩得结结实实。 “找死。”玄冲真人在心中骂了句,继续作法。 他的作法,其实都是遮掩。借助遮掩,他在等待今天气候的变化。依照他的经验,今天一定会有一场雷阵雨。 不是他非要跟顾轻舟作对,而是老天爷不留顾轻舟。 冬天很难有这样雷电交加的天气,正好赶上了,就是天意要收走这个女孩子了。 竖一个铁管,根本无法庇护她。 而山门口的道士,开始放行了。陆陆续续有人挤过来,在不远处的云霞阁观看。 还有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人。 金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也纷纷到场了。 片刻,顾轻舟俯身,跟一个小道士说着什么。 很快,小道士就来了。 “金太太,顾小姐说既然金家认为她是妖女,那么请金家到紫微阁附近观看,可瞧个仔细。”小道士道。 金太太微愣。 旁边的人,纷纷看着他们。 此刻,最不能露怯,故而金太太道:“我们都要去?” “也可以是三少爷单独去。”小道士道。 金千潼立马道:“我去!” 不等金太太阻拦,他已经跨过了围栏,通过竹子和绳索搭建的天桥,到了紫微阁旁边的道场。 他站在道场的外围。 金太太松了口气。 顾轻舟瞧见,督军府的一名副官,正全身穿着可笑的塑胶外衣,带着塑胶手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存在,让顾轻舟心生笃定。 道士拿了个蒲团给她。 顾轻舟席地而坐,尽可能远离那根铁管,然后感觉山顶的风拂面。 叶妩和叶姗姊妹,也在云霞阁坐下了,默默看着这边。 叶妩掌心捏出了汗。 万一引雷针不行,她的老师今天只怕就要变成一句焦尸了。 叶姗也同样紧张,额角居然沁出了汗。 记者不停拍照。 这样的重要时刻,大家都纷纷记录。 顾轻舟虽然是坐着,她的位置却是最高的,故而她可以俯瞰苍生。 在这个瞬间,她突然也想:若今天逃不掉,死在这里了,如何跟司行霈交代呢? 她想到了司行霈,心中发虚。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洋洋得意的金千潼吸引而去。 顾轻舟突然就开口了:“真人,若我不是妖孽,天罚打不到我头上,那么谁在这里被打死,谁就是妖孽,对吗?” 她身处的紫微阁是最高的,故而声音往下,又被山谷回荡,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她不是妖孽的话,那妖孽是谁? “对。”玄冲真人没有停下来,却高声回答顾轻舟。 “既然如此,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妖孽,都必须接受天罚,是不是?”顾轻舟又道。 顾轻舟已经无怨无悔坐到了这里,等着天罚。 若她不是,那么其他人有什么资格不上去? “是。”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就指了指金千潼:“好,假如我不是妖孽,那么我指认他。到时候,请他也接受天罚。” 玄冲真人想到:要么没有雷电,要么一定会劈死顾轻舟的。 不可能顾轻舟活下来,还能把后面的金千潼劈死的。 “好,我接受!”玄冲真人还没有回答,金千潼就高声,情绪激动不已。 见状,玄冲真人也只能答应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天慢慢变了,山顶的风越发大了。 第949章 神女 第949章 神女 紫微阁地势较高,盛夏也清凉,如今入了冬,虽然最近天气反暖,可一阵阵风刮过,顾轻舟浑身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她很冷,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她心中想起到了司行霈。 这引雷针并未经过尝试,就直接用过来,若失败了,自己被雷电劈成焦尸,司行霈该多伤心啊! 这媳妇养了这么久,追了这么久,花了数不尽的心思,还没有给他一个安稳的家,就被雷劈死了 顾轻舟觉得,他一定要懊恼而死,唇角微翘,竟忍不住笑起来。 想到司行霈,心情就是愉悦的。 不远处的云霞阁,与道场和紫微阁只有一桥之隔,众人昂头,看着顾轻舟,生怕错过了她的表情。 “顾小姐在笑。” 大家都看到了。 顾轻舟看上去很高兴,众人不解。 叶妩和叶姗姊妹很紧张,此刻更紧张了,不知老师何故发笑。 蔡长亭晚了众人一步,这时候才赶到三清观。 他一眼就瞧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那里,一缕青丝被风吹散,徜徉在她的面颊旁,衬托着她纤长的颈。 她神态悠闲,笑容柔媚,宛如静坐华堂。 蔡长亭微微眯了眯眼睛。 风越来越大了。 “起风了?” “山顶原本就有风。”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个小时,顾轻舟也坐了三个小时。 云霞阁往下,围观的人也不耐烦了,有的不停叫喊,问什么时候降下天罚;有的则三三两两说话,声音也不刻意降低。 三清观门口的场地上,已经有数不清的小贩,挑着饮食和茶水。 有人来来回回的。 只有云霞阁里的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很有耐性等待着。 顾轻舟不习惯盘腿坐,脚一会儿就麻了,然后像针扎似的,现在逐渐麻木了,她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足。 她除了衣物,身上没有任何金属,也不知时间。 “有点饿。”她暗自心想。 无聊的时候,她也四下瞧瞧。 不远处的道场,那个道士全部静坐,口中念念有词,而玄冲真人,居然毫不停歇跳了这么久。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好看又繁复。哪怕是跳了三个钟头,也丝毫没有缓慢或者凌乱之感。 光这份体力,就叫人称赞。 “这道士真有耐力。”顾轻舟心中赞道。 玄冲真人不仅有耐力,而且擅长观察天象。假如在天平盛年,他一定会被供奉在钦天监,接受万人膜拜。 可如今的乱世,他只得靠坑蒙拐骗混日子。 顾轻舟心中倏然就无怨气。 在这苍天之下,人都如蝼蚁,谁不是为了生存而呕心沥血? 顾轻舟转移了目光,继续往下看,就瞧见了金千潼。 他不时站起来,抖动抖动双足,已经是不耐烦了。 看向顾轻舟时,他眸光是阴毒残忍的,像一条吐了信子的蛇。 顾轻舟从他身上,看不到值得尊重的地方,甚至没看到值得原谅的地方。 她慢慢回收了视线,不再和金千潼对视。 不止顾轻舟在观察,其他人亦然。 玄冲真人在祈祷的过程中,也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安静,让玄冲心中微动,对她生出了几分惋惜。 而金太太的儿子金千潼,着实不成器,和顾轻舟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这女孩儿厉害,若能好好活着,将来会有一番作为,不输给金太太。”玄冲真人想。 金太太也是女中豪杰,可惜心思都在家业上,反而疏忽了对儿女们的教育,导致金家的孩子个个乏善可陈。 心思凌乱之间,天色逐渐黯淡了,风也慢慢停歇,远处的层云间,闪过一缕白芒。 白芒很亮,刺破了天际,熙熙攘攘的山道上,倏然就安静了。 所有人精神都一震。 “哎哟,真有闪电!” “神仙,玄冲真人是活神仙,竟然真能请来天罚。” 围观的人,几乎要跪下磕头了。 三个多小时的道场,等到了天气的变化,等来了闪电。 顾轻舟也正襟危坐。 她看了眼旁边的引雷针,心想:“司行霈,若我这次没死,以后一定不涉险了。没有我,你也是可怜。” 她也不知司行霈哪里可怜,可心中愣是生出无限的伤感,以及不忍。 她心中愁肠百结,面上却毫无表情。 闪电之后,一声闷雷就在众人的耳边炸开。 山下爆发一阵骚动,声音嘈杂,顾轻舟的耳膜都震痛了。 她也不知是雷太响,还是山下太吵。 玄冲真人终于停歇下来,和他的其他道友一样,开始坐下来打坐,将手里乱舞的宝剑也丢开。 开玩笑么,这个时候谁站起来比旁人高,都有被雷劈的危险。 玄冲真人坐稳,就开始念诵着什么,目光闲闲落在紫微阁上。 紫微阁上的顾轻舟,眉头微蹙,表情有了点变化,不过正在慢慢收敛,没有露出惊惶。 “真有雷电。”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人群里爆发,所有人亲眼见活神仙作法,谁不吃惊? 除了这句话,其他任何词都没了意义。 金家的人满脸兴奋。 “娘,玄冲真人怎么如此神通?”金家的大奶奶问金太太。 她们也惊呆了。 金太太是信仰玄冲真人的,她也不知对方的本事从何而来,只知道他很厉害。 “他术法高深,不是凡夫俗子。”金太太闲闲道。 这雷电一起,顾轻舟今天必死无疑了。 一声闷雷过后,天地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 这一等,时间有点长,天气也变得越发厉害了。 金家的人,脸上的喜色从未敛去,哪怕努力克制,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金千潼不停的搓揉手掌,心想老天爷要替他妹妹报仇了! “好,这次请对了帮手。”金千潼高兴道。 等了如此久,大家都在盼望第二道雷电时,有一个闪电由远及近,就在另一个山头劈开了。 那山头的树,隐约是遭殃了。 这道闪电之后,就开启了什么雷电的水闸,那电闪雷鸣就开始不知停歇,使劲往山头招呼。 一道闪电,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就在众人的头顶炸开。 顾轻舟眼睁睁看着那闪电,朝她而来。 她的手指,用力捏紧,背后紧绷着,牙关也要得死死的。 闪电几乎是直扑她的门面。 然后,闪电奇怪拐了个弯,打在那条摇摇晃晃的细铁管上。 铁管被闪电笼罩,一路游走,没入地下,逐渐消失不见了。 “成功了!”顾轻舟彻底松了口气。 叶姗和叶妩姊妹看过的书,是很正确的西方科学,没有诓骗她们,引雷针的确很简单,而且很有效果。 山下的人,则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又是轰雷。 轰雷无妨,可怕的是闪电。 雷电滚滚间,又有闪电疾驰而来,直接奔向了顾轻舟,然后落到了铁管子上。 “看到了吗?”叶妩还是非常紧张,生怕铁管不经用,使劲掐了她姐姐叶姗。 叶姗早已瞧见了。 “起效了!”叶姗则兴奋不已,几乎要跳起来。 好像一个实验,她们成功了。 引雷针可以推广,成为一件商品,消除被闪电袭击的灾难。 她们姊妹在兴奋中,就看到漫天轰雷中,闪电一道道往紫微阁跑,然后被铁管吸到土地里。 所有的闪电,好像都长了腿,直接往那边奔。 “天罚,天罚!”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人大声叫了起来,同时害怕得趴在地上。 半晌见身边没有其他人趴在,他才慢慢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闪电如游龙般,缠绕着那根铁管。 因为距离和视线的缘故,其他人看到的,都是铁管就在顾轻舟身边,而那些闪电统统避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那里,阖眼打坐,神态安静宛如一樽神像。 没有闪电落在她身上。 “神女!” 平头百姓,哪怕是没有亲自见过,也听说过被闪电打死。在广袤的平原上,假如雷电的日子里,有个人单独下田劳作,他比四周所有的建筑都要高,就有可能被雷电打死。 这满天的闪电,应该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此刻却全部聚集。 在那茫茫闪电中,顾轻舟独坐。 闪电特意避开了她。 没有人有这样的能耐。 这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假如玄冲真人是活神仙,能引来闪电,那么顾小姐也是活神仙。 能引来闪电、躲开闪电的,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凡人岂有这等本事? “神女!” 这样的声音,一开始只有寥寥几声,然后就越演越烈。 围观的人,统统跪下,匍匐在地上跪拜,口中大呼神女,包括正在拍照的记者们。 他们似乎疯了。 顾轻舟坐在闪电中,不敢睁开眼,因为她耳边总是能听到霹雳巴拉的声音,让她担心真有一道闪电落在她头上。 于是,蔡长亭就看到,在那紫微阁上,光芒万丈,闪烁轰鸣,顾轻舟独坐热闹之中,安静而肃穆。 她周身仿佛有光。 此刻,就连蔡长亭都有点恍惚,这不是神女,又会是谁呢? 明知没有鬼神,蔡长亭此刻却糊涂了。 不知是他糊涂了,道场上的那些道士,也彻底糊涂了。 只有金太太,面如死灰。 第950章 冲动的年轻人 第950章 冲动的年轻人 蔡长亭看着这一幕幕。 他确定,顾轻舟身后高高竖起的铁管,虽然摇摇晃晃不牢靠,却非常实用。 所有的闪电,皆被那铁管吸引而去。 站在外面瞧,那些闪电就像是被顾轻舟吸引的,反而又不伤及顾轻舟。 蔡长亭若不是有十足的睿智,他的心神也要动摇了。 看到这一幕,再聪明的人都会觉得是天神降临了。 “这铁管,是有什么用吗?”蔡长亭在漫天轰雷中,安静想着心思,“轻舟一开始就非要计较,原来她早已有了方法。” 这个方法,蔡长亭不懂,回头可以请教顾轻舟了。 顾轻舟今天是不会死的。 蔡长亭也看到,叶妩和叶姗姊妹俩激动不已,两个人满面喜色。 “叶家的姊妹也知道,她们可能还帮忙了。”蔡长亭心想。 蔡长亭再转移目光,看到了那些道士。 他们个个都吓呆了,全部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甚至有几个道士坐不稳了,瘫软在蒲团上。 那个叫玄冲的道士,则是紧紧抿唇,下颌的曲线变得僵硬。 他的震惊,是最强烈的。 玄冲真人很清楚,这是真的闪电,是大自然最威猛的闪电,而不是戏法。 这样的闪电,他召唤不来,顾轻舟也没有本事躲开才是。而那些招来雷电的铁管,居然把闪电全部吸到土地里。 一阵阵轰鸣中,玄冲真人已然说不出半句话了。 而旁边的金千潼,几乎要吓得尿裤子了。 一阵阵闪电之后,那些闪电终于停歇了片刻。 顾轻舟就站起身,高声道:“我是否通过了天罚?” 回答她的,是众人匍匐高呼,一声又一声的“神女”。 她当然通过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绝不是什么妖孽。若她不是凡人,就是活神仙了。 “真人,您如何说?”顾轻舟又问玄冲。 玄冲的下颌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他努力想要张口,偏偏每句话都塞在喉咙里,让他像个哑巴般,愣在哪里。 “真人,我是否通过了天罚?”顾轻舟再次开口,隐约是咆哮,而就在此时,一声滚雷猛然炸开。 其他人和道士们几乎同时在想:神女发怒了。 是的,被人诬陷成妖孽,她发怒了。 故而,天雷为她添了威严。 “通过了!”玄冲真人回答。 顾轻舟就站起身。 哪怕她站起来,也没有铁管高,故而她不用太担心,却也小心翼翼。 她小心翼翼往下走,在众人看来,这是极其端庄的。 同时,军政府的一名副官,躲在紫微阁的后面,用一根橡胶绳子,套住了铁管。 这名副官穿着连体的橡胶衣裤,又带着橡胶手套,装扮非常奇怪。 等顾轻舟走下了紫微阁,位置比那些道士们还在低的时候,副官用力一拽,然后火速跑向了对面,那根铁管就倒了,然后直直朝山涧里滚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为何要弄丢那根铁管?” 众人看着这一幕,似乎很好奇。 顾轻舟则走到了场地里,见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又对铁管很奇怪,顾轻舟解释道:“那是我的护身铁管。我既然通过了天罚,我的护身铁管自然不会留在哪里了。 现在,铁管上都是闪电,才将它推入山涧,免得不堪重负而折断,从而伤了无辜之人。” 听到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在世人的眼里,若降下天罚,任何人都不可能避免的。 顾轻舟能用护身铁管躲过去,意味着老天爷不想惩罚她。 没听到的人,都询问说了什么,于是听到的人就转身告诉了他们。 一下子就传开了。 天上的闪电不及方才那般密集,也不再使劲往紫微阁上积聚了,这个山头的雷声也逐渐小了。 顾轻舟就问:“金家的三少爷呢?既然我接受了天罚,他也是自愿接受天罚的。” 金千潼此刻,正吓得浑身发软,趴着绳索桥,要挤到云霞阁去。 顾轻舟看到了,就对军政府的副官们耳语了几句。 副官立马要去抓。 金太太早已上前,大声呼喊儿子:“快过来,快过来!” 金千潼奔命一般,爬向了金太太。 金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儿子去紫微阁上。 现在雷电虽然少了,偶然会有一点打过来,已经开始下雨了。 这个时候,金太太早已明白:能让顾轻舟幸免于难的,是那个铁管。 铁管被推到,金千潼只要上去,就是一个死。 雨越下越大。 冬天的雨,打在身上冷极了,淋雨的人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去找避雨的地方。 紫微阁上,空空荡荡的。 雨水一遍遍浇下来。 顾轻舟走到了云霞阁。 能在云霞阁里的,除了金家众人和叶家姊妹,还有其他一些名流贵妇。 “顾小姐,您真是有天神保佑。”他们都上前,和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结果叶妩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侥幸而已。” 他们说着话,玄冲真人也下来了,走到了云霞阁内。 大家看玄冲真人的眼神,有点复杂。 他能引来雷电,这无疑非常了不起了。哪怕不是他引来的,他能预测到,也是能耐。 可他说顾轻舟是“妖孽”,这就彻底得罪了叶督军府,如今证明顾轻舟不是,这个人只怕没活路了。 到底是该恭维几句,还是该讽刺几句,让众人拿不定主意,他们就默默站在旁边,都不言语了。 云霞阁内,安静得吓人。 玄冲真人面色煞白,犹豫了下,他走到了顾轻舟身边,故意高声道:“顾小姐,你接受了天罚,的确是贫道看错了天机。你绝非灾星妖孽,乃是天生福运昌盛之人。”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现在说顾轻舟有福气,带着巴结和讨好的意味。 同时也证明,顾轻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人精一样的名流们,依旧和顾轻舟寒暄,说:“顾小姐,方才您真像是神女莅临。” 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不太好意思说什么鬼神之说,故而他们只用了像。 那景象,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非常像! “过誉了。”顾轻舟笑道。 她上前几步,走到了玄冲真人面前,低声道:“真人,督军说您有些本事,以后就别装神弄鬼了。这天下,照样有你一碗饭吃。对了,别再和我作对,曾经有个术士,说我天生富贵命。” 她顿了下,继续道,“他叫郭七,你认识他吗?” “郭”玄冲真人立马屏住一口气,似乎接不上来,下巴再次僵化,舌头亦不能灵活。 他愣住。 在这个瞬间,他的心神激烈碰撞,让他无法言语。 郭七郭老先生他还活着吗? 顾轻舟见他被震惊的样子,问:“你还认识他?” 玄冲真人却不言语,猛然转身往外走。 他几乎是冲了下去,冲入茫茫雨幕里,脚步快速往山下走,哪怕是撞到了人他也不停歇。 他像是逃命般。 在云霞阁里,除了顾轻舟和叶家姊妹,还有金家的人。 雨越发大了,金家众人也走不了。 “金太太,真不让你儿子去接受天罚?他可是亲口答应的。”有人看不惯,问道。 金太太眼神阴冷,扫视过来。 “金太太,您别生气啊,又不是我逼迫您的。”这位说话之人,根本不怕她,继续笑呵呵调侃,“什么妖孽、天罚,不是你们府上提出来的吗?” 众人都不由自主离金家远了几分。 那些人中,还有两位军方团长,正在冷嘲热讽,意思是金千潼不是男人,金家包藏祸心。 他们七嘴八舌,将金千潼骂得狗血淋头。 激将法终于起到了作用,金千潼双目赤红,大叫道:“老子不是妖孽,也不是懦夫!好,你们想要看热闹,就看个够!” 说罢,他跑了出去。 外头的闪电,以及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天边炸开,暴雨倾盆,山涧似起了烟雾。 金千潼到底年轻,抵挡不住那些闲言碎语,而且他见顾轻舟没事,就不把这些闪电放在眼里。 他脚步速度,走过了天桥,到了紫微阁上。 金太太和金家众人急忙追出去。 还没有过天桥,就看到金千潼激动爬上了紫微阁,张开双臂大呼:“贼老天,你若是有种” 一道亮光。 闪电劈将下来。 云霞阁里的众人,震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看金千潼被闪电击中,瘫软倒地。 其他躲雨的人,也瞧见了这一幕。 顾轻舟站在云霞阁的窗棂后面,寒冷的雨水都浇到了她身上。 她也清清楚楚瞧见了。 她想:“金千潼死了。” 顾轻舟不知该如何形容,若是她,绝不会受了那些无谓的闲言碎语,就如此冒险。 金家的人哭天抢地,却不敢靠近。金太太想要去紫微阁,被她的长子死死抱住:“娘,那里有天罚!” “娘,您不能过去!” 整个云霞阁里乱了,整个三清观也乱了。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她立在窗前,黑发被风撩拨着,摇曳生姿。 他又看了眼,似乎牢牢记住了,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雨还在下,蔡长亭脚步稳健,踩着湿滑的青石山路,下山而去了。 第951章 迟到 第951章 迟到 叶督军在傍晚时分,见到了自己的两名副官、一名师长和两名团长。 他们是上山去围观的。 他的女儿们也回来了,三个人围着炉火取暖,叶督军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把副官和下属叫了过来。 他问起情况。 “的确是天雷滚滚。”师长先开口了,“看来二小姐和三小姐说得不错,那个道士擅长天象。” 叶督军道:“如此,倒也是个人才。” 师长点点头。 他开始讲述。 讲到顾轻舟立在天雷之下,黑发舒展,浑身洁白,又被电光衬托得光芒万丈,师长的声音有点轻。 “很受震动?”叶督军听出来了,问他。 师长点点头:“不止属下,那些百姓更受震动,他们当时都跪下磕头,口称神女了。督军,您是没瞧见” “的确,当时的样子,真像是神仙。”团长插话。 副官也说:“顾小姐实在勇敢,那么近的雷电,谁不害怕呢?她镇定自若,眉头没皱一下,确实有天人之姿。” 听他们的形容,对顾轻舟推崇不已。 叶督军就顺势教导自己的下属:“顾小姐她是知道引雷针的作用。她一直说,若有五分把握,就要拿出十二分的信心,这天下的事,哪有十分肯定的?” 众人思索这话,只感觉顾小姐勇敢得很,纷纷点头。 顾轻舟接受完了天罚,回到了云霞阁。 云霞阁里,几乎是太原府全部的上流社会代表,每家都有人去看热闹了。 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中,金千潼只看到了自己地位相等的人,找不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些和他地位一样的人,全部鄙视他,顺便鄙视金家,他年轻的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承受那么巨大的压力,就跑了出去。 “当时那些人说话难听,不过金少爷实在撑不住事。他跑上了紫微阁,可能是老天爷想要他的命,正好一个雷过来。”师长有点惋惜。 金千潼后来变成了焦尸。 他被闪电集中,一点余地也没有,金家的人当时还不敢去救他。 等金家的人过去时,他的整个头颅已经被烧焦了,毫无生还可能。 “督军,金家的人够狠的。”副官道,“从金千潼的遭遇就可以看得出,那个紫微阁是极容易招惹雷电的。 顾小姐若是不答应,就要背负灾星、动乱的骂名,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只要答应,就必死无疑。” 团长和师长点点头。 在雷雨天上紫微阁,没什么可侥幸的,就是必死。 金家通过舆论,逼得顾轻舟就范。 “顾小姐肯定也知道,却敢如此冒险。”副官又道,“她果然很勇敢。” 叶督军笑了笑:“是阿妩和叶姗帮她做了引雷针。” 几个人对那个引雷针,是赞不绝口。 引雷针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不少的地方,常年遭受雷劈,如今终于有了转机。 叶督军听完了这些话,只是点点头。 顾轻舟又赢了。 蔡长亭也把山上的情况,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大喜过望。 “这下子,没人再怀疑她神女的身份了。”平野夫人道,“长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号召力。 顾轻舟既是皇室公主,又是神女,她复国是天命所驱,这种噱头足够招来无数的追随者。 平野夫人一开始非常恨金太太,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我真应该感觉金太太,她花了巨资请道士,又赔上了自己的儿子,替轻舟赢得神女的名头,简直是太无私了。”平野夫人道。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下。 这件事,实在可笑得很。 顾轻舟赢了,赢得轰轰烈烈。当时看过她的人,心中对她的崇敬,轻易无法撼动。 蔡长亭说,他当时都受到了影响。 平野夫人是不忍心见顾轻舟惨死,要不然她也去了。 可惜,她错过了那么精彩的一幕。 太原府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有好几位记者,都拍到了照片。照片无法复原当时情景的万一,那些照片,看上去还是那么震撼人心。 “绝对是神女,要不然你打雷的时候拿铁管去山上试试看?” “金千潼他不信啊,他以为那些雷电无用,结果他就被打死了。” 有人则反对这句话。 他神神秘秘道:“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雷电都不在这个山头了。等金千潼上去,雷电突然就来了,你知道因为什么?” 听的人一脸紧张。 “因为他就是灾星了。” “这么说,灾星除了,动荡也就消了?”有人低声问。 “是的。” 大家在谈论这个神秘的话题,同时又欣赏那张照片。 照片上,闪电把镁光灯给刺花了,其实不太清楚,到处都是白点,可经过无数的渲染,他们都知道那就是闪电了,故而这照片更加神秘。 有人甚至放大了顾轻舟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祖祠里。 各种夸张的传闻都有。 金千潼却是是死了,死得人心所向。 金太太一直不言语。 她还记得,把金千潼抱下来,她去找玄冲真人,玄冲却指天保证,自己也不敢跟顾轻舟作对,否则就不得好死。 “你知道什么人给她批过命吗?你们不知道,你们这些凡人没资格知道。”玄冲真人神秘,又有点癫狂。 “不要和她斗,你们都会死的,因为她福运厚。”玄冲真人恶狠狠警告金太太。 “我要去找寻我的大道。这个世间是有大道的,他成功了,我也可能会成功。”说罢,玄冲真人就离开了金家。 跟着玄冲真人一起来的聂老板,再也没找到他。 发电报回北平,北平的人也说不见了真人。 玄冲真人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说什么自己要成仙去,就没了踪迹。 金太太回想起这些,就面无表情。 悲伤过头了,她整个人像雕像般,失去了神采。 到了冬月初,太原府再次下雪了。 关于那天的传说,从来没有消失,反而是越演越烈。 顾轻舟在下雪的第一天,就在暗中祈祷,希望司行霈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结果,司行霈并没有回来。 他还在云南。 这次的雪,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一连下了七八日,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屋脊都快要压断了。 不少地方受灾,军政府拿出钱财赈灾。 到了冬月初八,是顾轻舟的生日,她还在想司行霈会不会回来,结果收到了司行霈的电报。 电报很简单,是通过军政府发给顾轻舟的,写着“生日快乐”。 于是,叶督军等人,都知道了这是顾轻舟的生日。 平野夫人倒好像挺意外的,她不知道顾轻舟的生日。 一听说是初八,她就让蔡长亭去买了礼物,同时准备了宴席。 她怕顾轻舟看出破绽,故而解释道:“你在我身边的第一个生日,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单独过。” 这就是为何她没有大肆操办的原因了。 顾轻舟笑道:“冬月初八,是真正的顾轻舟的生日,应该不是我的。夫人,这些我都知道,您不必遮掩。” 同时她又道,“不是大生日,我准备和叶妩、叶姗两姊妹一块儿过。我们自己随意些,不讲究。” 平野夫人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把礼物给她,道:“那好,你开心就行了。” 她的礼物,是一串蓝宝石的手链,其中还有一颗大的,宛如鸽子蛋,在灯光下光华流转。 这一串的蓝宝石,价格昂贵,平野夫人是下了血本的。 顾轻舟就知道,神女的身份,让她的地位更高了,平野夫人更要求着她了。 “多谢。”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表情有点伤感,道:“你不是今天生的,可是我常常会想起生你的那天当时” “都不容易。不过,我不懂,我又没孩子。”顾轻舟笑嘻嘻的,把平野夫人试图打感情牌的心思全搅合了。 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平野夫人气结。 顾轻舟真的非常像司行霈,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无论如何用力,也抓不牢她。 她简直无懈可击。 拿到了礼物,顾轻舟去了叶妩和叶姗那边。 “真漂亮!”叶姗眼睛都亮了。 顾轻舟笑道:“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叶姗忙道:“这可不行,这是平野夫人送给你的。” “既然是我的,我就有资格处理它。”顾轻舟道。 叶姗和叶妩都看得出,顾轻舟对平野夫人很有意见。 不过,礼物太过于贵重,叶姗没有收,劝顾轻舟好好保存,将来可以换钱。 叶家的酒菜很对顾轻舟的胃口,顾轻舟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她还梦到了司行霈。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叶妩的床上,司行霈并没有回来。 顾轻舟开始有点担心了。 司行霈错过了她的生日,该不会出事吧?依照他的性格,不至于这样啊。 她在忧心中,给云南发了封电报,问司行霈什么时候来看她。 电报的回复很短,说:冬月初十。 顾轻舟拿到电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判断。 她就熬到了冬月初十,司行霈终于回来了。 顾轻舟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 “你吓死我了。”顾轻舟搂紧了他的脖子,“你怎么才来?” 司行霈也抱紧了她,道:“很抱歉轻舟。” 第952章 抱我 第952章 抱我 司行霈抱紧了顾轻舟。 她的头发里,仍有玫瑰香波留下来的淡淡清香,闻起来心旷神怡。 他心中有愧,错过了她的生日,不知她是否难过。 她背井离乡的,生日只怕更加凄苦。而如此重要的日子,司行霈却不在。 带着这样的忐忑,司行霈迟迟不肯松开她。 顾轻舟被他越抱越紧时,就透不过来气,用力推开他。 司行霈顺势松了手臂,却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一番激情的吻,点燃了火苗。 火不停的加剧,两个人就顺势滚到了床上。 顾轻舟亦不知过了多久。 她随着司行霈折腾,浑身薄汗,搂着他汗湿的鬓角。 他吻了下顾轻舟的唇,笑道:“轻舟,你真甜” 刚刚熄灭的火焰,倏然又涨了起来,司行霈重新压倒了顾轻舟。 顾轻舟大惊,同时又疲倦,道:“歇会儿吧?” “歇什么?”司行霈似不知深浅,用力探了探,双手抱紧了她的头,手指也深深没入她的黑发中。 床吱吱呀呀再次响起。 顾轻舟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就会惊觉自己不是对手。 体力敌不过,耐力也敌不过,在司行霈身下任由他予取予求。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顾轻舟恍惚了下,她记得司行霈回来时正值午后,后来他们就鏖战不休 睡了十几个小时么? 绒布窗帘外,明媚阳光筛过疏疏虬枝,一簇簇落在梳妆台上。 顾轻舟下床,浑身酸痛,她忍不住又缩回了被子里。 “混蛋司行霈。”她低声抱怨,这才慢慢起身,一步一挪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摆放在旁边的暖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润,双颊秾艳,还是盛年光景;而锁骨及以下,零零散散有很清晰的吻痕。 顾轻舟喝了水,披衣下楼,浑身就像散架了。 这种情况她常遇到,需得多走动,一味躺着更加难受。 千辛万苦下楼,就看到司行霈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张脸黑得不能看,已然没了半点好神色。 顾轻舟一瞬间似醍醐灌顶:昨天他那么卖力,半句不提天罚之事,感情是根本不知道,并非不在乎? 她恨不能拔腿就跑。 司行霈慢悠悠抬了眼:“过来。” 语气冰冷,两个字像两座冰山,直接压倒了顾轻舟。 顾轻舟总感觉落荒而逃不优雅,故而笑着走向了他。 司行霈不动,万年冰山一样的阴冷,指了指报纸:“解释一下。” 报纸上,既有照片,也有文字描述。 看似玄乎的表达,让司行霈胆战心惊,整个人都僵持在沙发里,半晌没有知觉。回过神来,恨不能掐死那小女人,免得她真被雷电劈死了。 这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放肆胡为? 不能拒绝吗,不能逃走吗? 当然可以! 但是她没有,可见她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从前敢走过大爆炸,如今就敢玩雷电。再这么下去,她就敢用肉身去堵大炮筒了。 司行霈心慌得不行,气得不行,额角冷汗都流出来了。 想起她还活着,活生生躺在自己的床上,司行霈才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他伸手触摸了顾轻舟的鼻息,她还嘟囔了句别闹,然后软软缩在被褥里,司行霈彻底放心了。 他当时眼眶都湿了。 如今这幅冰冷模样,是他刻意而为,因为那股子撕心裂肺的惧怕都过去了。 “就是想试试引雷针的效果。”顾轻舟笑着,向牛皮糖一样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他们各有对策。 司行霈决定生一场气,让她长点见识;顾轻舟就决定撒撒娇,保不齐她还可以哭一场。 总之,两个人都拿定了主意。 可顾轻舟坐到了他腿上时,司行霈这毫无原则的男人,顿时就没了主意。 搂住了她的腰,用力在她后面打了两下,他气愤问道:“还敢不敢?” 顾轻舟道:“真不敢了。司行霈,我当时就后悔了,我想到了你。万一我没了,你肯定懊恼死了,取个媳妇还没享用几回呢” 司行霈忍俊不禁。 他掐她的腰:“临死了都觉得我是个色鬼?你这个坏东西!” “你不是吗?”顾轻舟挑起柳叶眉,看着他道。 司行霈哈哈笑了起来。 “还真是。”说罢,司行霈又将她按在沙发上。 顾轻舟这会儿彻底完蛋了,连散步的心思都没了。 等司行霈酣畅淋漓结束之后,顾轻舟似浸在汗水里,浑身骨节都酥软了,道:“抱我” 司行霈将她抱上楼洗澡。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被窝,司行霈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他之前并不知这件事,因为消息是传回了云南,而他不在云南。 他回到云南后,立马乘坐飞机到了太原府,没有去见程家和自己的人,直到今早醒过来,才知道顾轻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不在昆明?你回平城啦?”顾轻舟抓住了他这句话,问道。 司行霈摇摇头,道:“我去了香港。” 顾轻舟又问去做什么。 司行霈道:“程渝的丈夫听说程家又起来了,而他遭到了上司的排挤,隐约是要调他回英国。 他在香港享福惯了,不太愿意回去,又念着和程渝的旧情,想要夫妻和解,依旧接程渝回去过日子。” 顾轻舟诧异。 程渝不会答应了吧? 长辈们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顾轻舟每次想到这句话,都毛骨悚然。 两个人组成家庭,可以产生感情,也可以产生怨气。一概而论,简直不负责任。 程渝和她丈夫感情破裂,顾轻舟很担心她迫于母亲和兄长的压力,以及社会的流言蜚语,真的回到她丈夫身边。 这不是程渝想要的,她会非常憋屈。 “然后呢?”顾轻舟问,“你去做什么?” “程渝让我处理掉此事。除了我,没人愿意帮她。”司行霈压低了声音,“我和她商榷了一番,达成了协议,我就去了趟香港。” “处理掉了吗?” “嗯,离婚书办好了,程渝彻底自由了。”司行霈道。 他搂紧了顾轻舟,亲吻了下她的面颊,又问她,“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岛屿吗?我这次去香港,也顺便安排了探险队。就是这件事,耽误了我的行程。” 那个岛屿,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最后的退路。 他想要收拾回来,不管做什么用,都能为他们谋一处栖身之所。 “你真想去做野人啊?”顾轻舟犹豫着问,“司行霈,这样不太好” 顿了下,她又道,“万一其他军阀以为你是占山为王,将来反攻华夏,你岂不是要落个千古骂名?” 司行霈顿了下。 顾轻舟又道:“那边离新加坡很近,干嘛不派人和英国商量商量?变成了英国的领土,我们再去经营,就消除了外界的疑心。” 司行霈眉头蹙起。 顾轻舟又道:“这是我的见识。你也知道,我对局势把握不够通透。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若是真去做野人了,我也只能跟着你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下。 顾轻舟在他身边,总像是睡不够似的,不过片刻又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想到,她不管是在从前的顾公馆,还是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夜里睡觉都是用心的,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醒过来。 那个时候的她,非常自保。 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会彻底放松,完完全全把性命交给了他,故而她睡得香甜。 司行霈又亲吻了下她的面颊。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司行霈其实没那么生气。可不生气的话,又显得太纵容她胡闹。 司行霈骨子里爱极了冒险,他也欣赏顾轻舟的这股子狠劲。 只是,他不能说。 他们以后就是两个人了,生命不再只属于自己,也属于对方。顾轻舟死了,他司行霈活不成,反之亦然。 他们都应该学会收敛,学会自保。 顾轻舟这一觉很浅,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她就清醒了。 外面极冷。 太原府的冬天,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加寒冷。 她习惯性缩在炕上,不肯冒头。 “我觉得自己像蛇,一冷脑瓜子都僵住了,别说行动,思考都成问题。”顾轻舟依偎着司行霈,说道。 司行霈立马来了精神,道:“等我们去海岛的时候,那边没有冬天。” 顾轻舟就笑了。 他念念不忘的海岛,顾轻舟竟生出真和他去做野人的心思来。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会毫无立场。 “那真好。”顾轻舟道,“你如此一说,我迫不及待想去了。司行霈,我要研制一些驱走蛇虫的药粉。” 司行霈搂紧了她。 顾轻舟在闲暇时,问起了周烟。 周烟去了昆明,她是否习惯。 “她挺好的,程夫人将她视为程渝的恩人,自然会礼遇她。况且是我带过去的人,程家会好好照顾她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彻底放心了。 他们磨蹭到了下午,起来吃饭后,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散步。 路过一条街道,看到一户人家穿戴整齐,还拿了不少的工具,似乎要开车出去玩,司行霈停下了脚步。 顾轻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瞧见什么,就好奇道:“你看什么呢?” 第953章 滑雪 第953章 滑雪 司行霈饶有兴趣。顾轻舟问话,他也没回答,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顾轻舟再次朝那儿看过去,瞧见了一家四口,穿着新式的外套,尼龙布料,防雨防风,像是去骑马。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大的约莫十岁,小的七八岁,全是兴奋不已。 女人生得温婉可亲,男人带着眼镜,有点时髦派。 “爸爸,快点儿。”坐在后座的男孩子,不停催促。 男人则一趟趟回屋,把几根木棍搬出来。 司行霈就对顾轻舟道:“你等一下。” 他大步跨过马路,和男主人闲聊了起来,甚至还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院子,说他是新搬过来的,算是这条街上的街坊。 男人也很热情,和他攀谈。 然后,男人从驾驶座上掏出纸笔,写了个纸条给司行霈。 司行霈接了,和对方作辞。 顾轻舟再次问:“是谁啊?” 司行霈就把地址给顾轻舟。 是一个很普通的地址。顾轻舟偶然跟叶妩逛街,知道这个地方多是商铺,就问司行霈:“是什么铺子吗?” 司行霈则道:“你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么?” 顾轻舟摇摇头。 “他们是去滑雪。”司行霈笑道,“连日的大雪,城西的滑雪场开了。那边比较安全,适合全家去玩。” 顾轻舟诧异。 她回想起来,那男人搬上车的,好像就是滑雪橇。 顾轻舟拉了下司行霈的袖子,未语先笑:“我们也去玩吗?” 很期盼,像个孩子似的。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当然了,要不然我跑过去问人家那么多作甚?” 他又问滑雪场在哪里,又问买滑雪橇的地方,又问场地是否安全,就是想带着顾轻舟去玩。 “你会吗?”顾轻舟不着痕迹推开了他的手,问道。 这是街头,被人看到了有伤风化。在家里可以亲昵,在外搂搂抱抱就不成体统了。 “我可以学。”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听他也不会,顿时就来了精神。 “还有你不会玩的?”顾轻舟道。 “当然了。”司行霈说,“难道我全能么?” 他顿了下, 道,“轻舟倒是挺全能的。”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佯装板起脸:“又来挤兑我?雷电劈的,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她的面颊冰凉,虽然围着围巾,仍是被寒风吹得发红,司行霈又伸手捂了下。 顾轻舟最受不了他这样了,跟逗猫似的:“哎呀!” 她往后退了几步。 那户人家的汽车,掉了个头,路过顾轻舟和司行霈时,突然刹了车。 女主人伸出头,仔细看了顾轻舟,然后笑道:“你是顾小姐?” 顾轻舟道:“我是。” “顾小姐很厉害,连避雷针都会用,也很勇敢。”女主人笑道。 他们夫妻是留过洋的,满腹学问,故而知道满城沸沸扬扬的“神女”是怎么回事。 不过,顾轻舟那般勇敢,他们也是敬佩的。 “您过誉了。”顾轻舟笑道。 “咱们也算是街坊,下次一起喝茶。”女主人道。 汽车走远了,司行霈转过头,去看顾轻舟的时候,表情有了几分异色。 顾轻舟知晓不好,转身就跑。 残雪未消,顾轻舟跑了几步,足下就打滑,差点摔了个底朝天,是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司行霈扶稳了她,又捏她的脸:“看把你能耐的,再跑啊?” 顾轻舟笑。 司行霈又道:“最后一次,知道么?” 最后一次冒险。 顾轻舟心想:挑战是来源于外部,而不是她自愿的。是否最后一次,根本轮不到顾轻舟做主。 不过,漂亮话还是要说的,故而她认真道:“知道了,先生!” 她第一次叫他先生。 司行霈随手就想要搂她,顾轻舟又跑,这次很稳当,一路跑回了自家的院子。 进了门,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他用力将她抵在门上,亲吻着她,半晌停歇,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上,呢喃:“再叫一声‘先生’!” “有什么好听的?”顾轻舟面颊微烫。 司行霈却不依不饶,非要她再叫一句,给他听听。 顾轻舟就凑在他耳边,低低喊了句“先生”,司行霈回应了句“太太”,两个人就像傻子似的。 还想要说什么,二宝下楼了。 二宝眼睛看不见,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早已将屋子里的一草一木探寻清楚了。 他有点疑惑对顾轻舟道:“师姐,你们昨天晚上打架了吗?” 顾轻舟只感觉一阵热浪,澎湃着袭向了她的面颊,她从双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喃喃道:“没事” 二宝却往前走了两步,问:“师姐,我听到你哭叫了,要我帮你吗?” 顾轻舟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二宝,我们没有打架。你过来,我告诉你,两口子”司行霈一副坦然。 顾轻舟急忙阻止:“司行霈!” “这么大的男孩子,若是他眼睛好好的,都可以逛窑子了。他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你真把他当傻子养啊?”司行霈睥睨她。 二宝接话:“我不是傻子,晗晗说了,不许叫我傻子。” 司行霈哈哈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你跟姐夫过来,我告诉你。” 顾轻舟想要阻拦,又感觉这种事忒奇怪,整个人愣在那里,任由司行霈把二宝带走了。 她心中只想着司行霈和自己,竟把二宝忘了。 顾轻舟感觉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司行霈一边说教,一边吩咐副官,去一趟店铺,买来滑雪用的外套,以及滑雪橇,另外去场地瞧瞧,是不是真的安全。 顾轻舟就上楼躲起来了。 一个小时后,司行霈拿了见外套上楼,是之前他们见过的。 司行霈把外套放在床上:“过来试试。” 顾轻舟坐在壁炉前,不肯动一下。 “还羞着?”司行霈从背后搂住了她,笑道,“这有什么呢?” 顾轻舟道:“我没你那样的厚脸皮。” 司行霈就磨蹭着她,说:“那不行,脸皮得赶紧练厚一点,要不然吃亏的。” 顾轻舟莞尔。 那点尴尬,很快就消弭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心情都很雀跃。 司行霈会说很多的甜言蜜语,这些话他张口就来。虽然顾轻舟听着挺假,司行霈却是发自内心的,自有一股子真诚。 厮闹了一会儿,顾轻舟就靠着他,开始看书了。 她很享受此刻的安静。 司行霈则下楼,处理一些事。 他回来告诉顾轻舟:“明日还是晴天,我们早上就去滑雪场,我找了一名熟练的,他会教我。” “那我呢?” “我教你啊。”司行霈道,“怎么着,你还想跟别人搂搂抱抱?” 练习滑雪时,需得有人在身后扶着,的确很亲昵。 顾轻舟笑道:“那你好好学。” 她期盼不已。 这天早早就睡了。 翌日醒过来,瞧见旭日东升,将璀璨的金芒投入大地,天空湛蓝,没有一缕云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顾轻舟很开心。 司行霈早已起床。 等顾轻舟梳洗好下楼,楼下已经做好了早膳。 顾轻舟看到二宝时,没了昨天那股子尴尬。 她还问司行霈:“带二宝去吗?” “有点危险,二宝又看不见,不太妥当。”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二宝也乖乖听话,说:“师姐,我不去,晗晗会来找我玩。”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头。 吃了饭出门,顾轻舟和司行霈直接到了滑雪场。 看到滑雪场时,顾轻舟突然愣住。 司行霈不解,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眼眶微热,微微咬了下唇,笑容却明媚,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多人。” “你不喜欢人多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她扬起脸,看着司行霈:“我从前跟你出去玩,总是我们两个,我一直盼望着可以和你融入人群里。” 司行霈心头微痛。 他曾经带给她屈辱,带给她不安定,那些都是存在的。 他也不会道歉,若重新来过,他仍是会要她的。 “以后不会,我们结婚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滑雪场是个天然的陡坡,坡上很多人,坡下亦然。 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墨镜,穿着防风衣,带着精致的滑雪橇,其实很异类。 在场的人,多是半大的孩子,他们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根破板子绑在脚上,嗖得一声滑了下去,很是轻巧灵便。 顾轻舟看得眼馋。 也有中年人,似乎是在教孩子滑雪。他们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生计,冬天需得走雪路的地方多。 也有人摔倒。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的地方,就是高处,她看了眼坡下,问司行霈:“等会儿如何上来?” “我背你。”司行霈轻轻巧巧道。 顾轻舟的任何顾虑,在司行霈看来都不叫事儿。 “好。”顾轻舟抿唇微笑。 顾轻舟没有过去,而是先在旁边等。 司行霈请过来的人,也已经到了,和司行霈握手之后,就带着司行霈先滑了下去。 顾轻舟等待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行霈就上来了。 他的动作,比其他人都要快,故而四周不少人在看他。 他已经浑身冒汗了。 “轻舟,我再尝试两次。”司行霈道。 他学了一遍,就开始独自往下滑,顾轻舟瞧着胆战心惊。 第954章 夫妻约个会 第954章 夫妻约个会 顾轻舟是关心则乱。 司行霈学东西很有技巧,他独自往下滑,中间差点翻了,停的时候也没停稳。 他又爬上来。 爬上爬下的,像只猴儿般灵巧,顾轻舟在心中赞许,同时又觉得好笑。 一连滑了四次,司行霈就彻彻底底跟那些娴熟的老手一样了,可以自如掌控。 他走到了顾轻舟身边,先脱了外套,又开始脱里面的毛衣。 顾轻舟瞧见,他穿了件很丑的毛衣,袖子还残了半支,想要说:“这是谁的旧” 毛衣二字未出口,她就想起,这好像是自己给他织的。 顾轻舟哪怕再自吹自擂,也觉得这毛衣丑死了,针脚都不整齐,袖子还没有完整,顾轻舟不太想看。 司行霈笑道:“好看吗?” 顾轻舟回答不了。 太丑了,丑到说好看二字,都像是反话。 司行霈身上在冒汗,不等顾轻舟回答,他对顾轻舟道,“先脱下来,免得被汗浸湿了。毛线浸了汗,就洗不干净了。” 顾轻舟心中忒惭愧。 她满怀内疚对司行霈道:“我再给你织一件吧?” “行。以后要过一辈子呢,你也不能指望我一件毛衣穿一辈子。”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内疚之意,稍微转轻。 她想赶紧把新的毛衣织好,送给司行霈换上,免得他穿着这件招摇过市,被他的下属们瞧见。 这多损害长官威严啊! 顾轻舟不知道,司行霈的下属们,该见识的人都见过了,很清楚知道这是师座的心爱之物。 没人敢嘲笑。 司行霈把衣裳脱下来,交给副官,让他拿好了,弄丢了要副官的脑袋云云,重新把外套穿好。 他又半蹲下,给顾轻舟绑好滑雪橇。 顾轻舟说:“我自己来。” “等下一趟。你要是绑不紧,半路上掉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任由他。 她低垂着眉眼,静静去看他。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有一缕贴着面颊,越发的俊朗。 顾轻舟伸手,替他扶了下鬓角。 司行霈帮顾轻舟穿好了,自己又去穿自己的。 到了山坡上,顾轻舟瞧着蜿蜒向下的地势,心中莫名兴奋。 也许,她内心深处也是爱冒险,也许她是被司行霈带坏了。 “准备好了没有?”司行霈在身后问。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把棍子给顾轻舟,让她捏在手里,用来掌控身形,然后就扶住了她的腰,两个人一起滑了下去。 风从耳畔而过,带着呼啸般,顾轻舟内心深处的激动,全部被勾起来,她越发快了。 在他们面前,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在学滑雪,却不小心栽倒了。 司行霈道:“避开她。” 顾轻舟的动作不娴熟,心中又发怯,在避开的过程中,把自己和司行霈就带到了旁边的堤坝上,两个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司行霈立马爬起来,检查顾轻舟:“摔疼了吗?” 有点疼,但是疼得有限,无关紧要。 顾轻舟抿唇笑了,对司行霈道:“没有,真好玩。” 司行霈拍了下她身上的雪,啼笑皆非:“你还摔美了?” “我小时候看着其他孩子在田埂里跑来跑去的,摔得满身泥,可羡慕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走神,然后被师父打手板。”顾轻舟笑道。 提到了她师父,司行霈精神一凛,不知她是否会再次怪他,然后又伤心。 顾轻舟的情绪,却只是微动了下,张开手臂对司行霈道:“再上去,这次我要当心点。” 精神很好的样子。 司行霈背起她,她背着滑雪橇,又上了坡。 这次,司行霈亲自握住了她的手,换了个姿势。 中途又有人跌倒,司行霈避开了,他们顺利到了山底。 上去的时候,仍是司行霈背顾轻舟。 饶是这样,顾轻舟也出了满身的汗。 下午回到家中,顾轻舟洗了个澡,居然没觉得累,反而是兴致勃勃。 “太辛苦你了,要不然更加尽兴。”顾轻舟道。 司行霈刮了下她的脸,说:“你还没有麻袋重呢,辛苦什么?” 洗了澡,顾轻舟和司行霈依偎着炉火,说起滑雪的趣事。顾轻舟精神抖擞,司行霈又开怀。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打断了顾轻舟。 接了电话,是叶妩打过来的。 “老师,你这几天都在司少帅那边么?”叶妩问。 顾轻舟不在平野四郎的府邸,肯定就在司行霈这边。 顾轻舟道:“对啊,怎么了?” “无事,就是不见了你,我有点担心。”叶妩笑道,“老师,那个” 她欲言又止。 顾轻舟笑了笑:“你说啊,无妨的。” 叶妩深吸一口气,道:“老师,苏鹏约了我吃晚饭,我要去吗?” 那个苏鹏。 顾轻舟对他印象深刻,叶妩亦然。 “为何不去?你反正是要选一个人的,除非你确定不选他,否则就应该多接触。”顾轻舟道。 叶妩又道:“老师,你能陪我吗?” 顾轻舟想了下,笑道:“我陪着你不适合。不过,你们约会的餐厅,我和司行霈也可以去约个会” 不坐在一起,却也能鼓励到叶妩。 叶妩高兴了起来,道:“如此就太好了。” 挂了电话,顾轻舟问司行霈,明晚要不要约会,司行霈欣然同意了。 听说叶妩的未来赘婿,司行霈八卦之心顿起,笑道:“我也想瞧瞧,看看叶督军到底什么眼色。” 他又问顾轻舟,“你不是说,叶三小姐和康家的孩子” “那个啊?”顾轻舟也觉得一言难尽,“我也说不好。这种事,我能有什么经验吗?你倒是很有经验,可以教教阿妩。” 司行霈就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下,道:“混账话,我有什么经验?我就和你谈过恋爱而已。” 然后他又说,“我追求你的经验,你觉得可以帮到叶三小姐?” 顾轻舟打了个哆嗦。 想到她吃过的苦头,顾轻舟就磨刀霍霍扑向了司行霈,说他在她小时候虐待他。 司行霈笑哈哈的,任由顾轻舟上下其手。 两个人从打架变成了厮闹,最后双双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夜,如此静谧。 第955章 贤惠 第955章 贤惠 顾轻舟一大清早起来,就拖着司行霈去逛街。 司行霈乐忠于陪伴顾轻舟,哪怕是再无聊。 “要买什么?”坐在汽车里,司行霈打着哈欠。 昨晚又是一番忙碌。 忙了私事又忙公事,顾轻舟睡着之后,他还去处理了一些事,见了几名下属,到凌晨三点多才睡。 顾轻舟在他身边,毫无警惕,他何时起床何时回来,她都不知,反而问他怎么没睡饱。 “买毛线啊。”顾轻舟回答他。 那件半成品的毛衣,让顾轻舟汗颜。当初打成的时候,也没觉得那么丑。如今再看,简直是不能见人了。 她想要多练习。 身在太原府,她难得有空闲,若不赶紧学起来,司行霈真要天天穿那件丑不拉几的毛衣招摇过市。 这是打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从不以“贤惠太太”自居,关起门来过日子,她是否能干,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毛衣却实实在在能提供口舌。 司行霈还得意着呢。 顾轻舟想一想:他对我的要求到底有多低啊? 一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满头黑线,有点想撞墙。 她一辈子的贤名,都被司行霈给毁了。 司行霈却不在意,觉得像顾轻舟这样的女人,跟内宅、贤惠这些词都不沾边的。她是他的妻,是他心尖上的宝贝,他供奉在心中神坛的仙女。 仙女都给你织毛衣了,还敢嫌弃么? 总之,两个人对“太太”这个身份定位完全不同,第一次矛盾无法调和,想要打架。 “去吃西餐好么?突然想吃牛排。”司行霈问,一边说话,手一边利落穿过她敞开的貂皮大衣腰侧,环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道:“先买毛线。晚上要去餐厅陪阿妩,那边就是西餐厅,到时候给你点两份牛排,好不好?” 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了句好,又道:“打毛衣急什么?慢慢来。” “不行,我得赶紧把你那件毛衣换下来。”顾轻舟道。 她的神态,非常励志。 司行霈忍俊不禁,阖眼打盹:“这样疼我?” 他说着话,声音就轻了。 车子穿过了半个太原府,终于到了百货公司。 司行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太原府阴寒的空气,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回头就见顾轻舟恨不能把自己缩在貂皮大衣里。 她非常怕冷。 司行霈又想去搂她,被她拒绝了。 百货公司也冷,好歹没风,两个人去了卖毛线的柜台,顾轻舟买了天青色的毛线,又买了灰色的。 司行霈道:“我喜欢黑色。” 顾轻舟想了下,顿时就想到了蔡长亭,那人总是通体的黑色。 她立马摇头:“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挺庄重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你织,还是我织?” 司行霈就彻底没了脾气。 顾轻舟又补充道:“我成天见蔡长亭穿黑衣,总感觉黑色不太友善。” 司行霈彻底释怀,道:“天青色也挺好看的。” 他看到天青色,总是能想到霍钺。 霍钺就爱这么一身。 顾轻舟一开始欣赏的男人,好像就是霍钺那种斯文人。 司行霈倏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穿衣偏好。 看来,以后只能任由顾轻舟折腾他了。 买好了毛线,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家了。 她理毛线的时候,让司行霈帮忙,伸出两条胳膊。 司行霈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就觉得无聊,故而把毛线套在自己两只脚踝上,把脚踝搭在茶几上。 顾轻舟觉得不成体统,应该生气的,可想着这样做事,他既能看文件又不至于冷落顾轻舟,一举两得,就不说什么了。 佣人进来时,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好笑,对司行霈道:“师座,还是我来吧。” 家里的佣人,都是从平城带过来的,忠心耿耿。 在佣人眼里,太太是不同俗务的,师座则是把太太惯得像宝贝一样。 “不用了,你去忙吧。”司行霈道,“中午饭要有鱼。” 佣人道是,出去买鱼了。 顾轻舟把毛线挂在他的脚踝上,一圈圈的整理好,团成一个个小毛线球,整整齐齐码在旁边的笸箩筐里。 到了中午,顾轻舟就把毛线都理出来了。 她问负责打扫的辛嫂:“您会不会织毛衣?” “会,太太。”辛嫂笑道,“您想要个什么?我给您织,我手快。” “不,我想请您教我。”顾轻舟笑道,“我先尝试着织手套,再学织毛衣。” 她用小东西练手。 上次那件毛衣,织了大半年,这次顾轻舟也是做了旷日持久的准备,不仅是要成衣,还要美观。 “太太,您还要学这个?”辛嫂挺好奇的,“买一件不就可以了吗?如今机器织出来的,又好看又暖和。我们是为了省下一些钱,这才要自己织。” 成品毛衣比较贵,毕竟算是新鲜物件儿。 自己织成的毛衣,若是刨去了时间成本,根本不比买来的便宜。只是妇人们时间不太值钱,故而看上去很节省。 顾轻舟笑道:“我想给师座织一件。” 辛嫂心领神会,笑道:“太太最是疼师座。” 顾轻舟莞尔。 下午时,顾轻舟坐在壁炉前,还是学着织毛线。 二宝去见了康晗,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他坐在顾轻舟身边,默不作声,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轻舟给他盖了件薄毯,又把炉火拨得旺些,满屋子暖融融的。 司行霈吃完饭就出去了一趟,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已经织好了一只手套。不好看,也不够整齐,顾轻舟却高兴极了。 这只手套很小,只有顾轻舟自己能戴。 司行霈笑道:“你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啊。” “那当然,我答应了你。”顾轻舟说,“我说话算数。” 下午五点半,顾轻舟和司行霈穿戴整齐,去了叶妩说过的那家餐厅。 叶妩已经订好了席位,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位置,就在她的斜对角。 顾轻舟落座,眼观八方看了下,就瞧见了康昱。 她有些日子没遇到康昱了。 康昱身边,也有个年轻的女郎,两个人看上去很热络。 叶妩和苏鹏还没有到。 第956章 醉意 第956章 醉意 司行霈顺着顾轻舟的目光,也看到了康昱和他的女伴。 他饶有兴趣,道:“今晚这顿饭有意思。” 完全是看戏不怕台高。 顾轻舟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道:“收敛一点,我们就是来吃饭的,别说话。” 司行霈道:“我们是来约会的,司太太。” 顾轻舟抿唇笑了。 两人坐定,开始点菜。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每次点菜先上一桌子,这次却格外节省,只点了两个人份,然后要了一瓶威士忌。 司行霈对顾轻舟说:“你也喝点酒,驱驱寒气。你最近冷得都不能动弹,像冬眠的蛇。” 顾轻舟道:“什么比喻!” 司行霈笑道:“那就是像一只冻傻了的猫。” 顾轻舟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司行霈皮糙肉厚,顾轻舟踢上去,他根本没反应。 他们这桌酒上来了,叶妩和苏鹏才到。 叶妩穿着顾轻舟送给她的那件貂皮大氅。貂皮毛茸茸的领子,衬托出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 她薄妆浅黛,比往日学生装扮要成熟些。 双颊红扑扑的,眼睛明亮。 叶妩一进来,在侍者的帮衬下脱了大氅,露出一件天水碧的长款夹棉旗袍,清新淡雅。 她的目光直接找寻顾轻舟。 看到顾轻舟的确来了,她心中稍安,冲顾轻舟微笑。 顾轻舟亦冲她微笑。 司行霈瞥了眼,然后对顾轻舟道:“倒也般配。” 顾轻舟的审美里,苏鹏还是挺像外国人,深眼窝高鼻梁的。她道:“这个人脑子灵活。” 司行霈又看了眼。 他倒了酒,跟顾轻舟碰杯,说:“谢谢太太请我吃饭。” 顾轻舟诧异:“不是你请?” “胡说,分明就是你请。”司行霈淡淡道,然后将一口威士忌抿入口中。烈酒似一团火,烧灼喉咙,点燃了胃,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般。 司行霈满意点点头,又说:“酒不错,谢谢太太。” 顾轻舟道:“钱包给我。” 司行霈就掏出自己的钱夹子。 顾轻舟拿过来数了数,的确是厚厚一叠子钱,足够吃饭的。 “那好,我请客。”顾轻舟笑道。 她不太明白,司行霈计较这个干嘛?感觉司行霈不怀好意,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顾轻舟也抿了一口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酒气直直往头上冲。 幸好她只喝了小半口。 “这洋酒好烈,不如白酒。”顾轻舟道,“以后喝白酒。” 司行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你不是常说,我们俩是旧时代的老派人吗?想跟你赶个时髦,你又不乐意了?” “老派人就老派人吧,是时代局限了我们,又不是我们不肯上进。”顾轻舟道。 两个二十来岁的人,说起话来,愣是像七老八十。 像他们这么大,不追求时髦,不跟上潮流,把自己埋在旧时代的废墟里,就是不求上进。 顾轻舟还描补。 她一描补,司行霈就笑了:“都听太太的。” 他们这桌,两口子开心唠起了家常。 那边却有了动静。 顾轻舟一抬眸,就睁大了眼睛:原来,康昱带着他的女伴,去和叶妩、苏鹏打招呼,然后要求并桌。 侍者正在帮他们,把桌子合并在一起。 康昱的女伴不是很乐意,低声道:“这样不好吧?会打扰旁人的。” 她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旁人会打扰他们俩。 康昱却不以为意:“没什么打扰的。你不想认识我的朋友么?” 谈话需要技巧,一句话说得女伴心花怒放。 叶妩也在跟苏鹏低语。 苏鹏不介意,叶妩则有点尴尬。 司行霈看了眼,了无兴趣收回了目光。他一开始还觉得有趣,看了几眼就又觉得乏味。 年轻人谈恋爱,有点滑稽。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是不会如此行事的,他会直接上手去抢,甚至会把竞争者弄死。 “你紧张什么?”见顾轻舟一动不动看着,司行霈好笑,将她的视线拉回来。 顾轻舟回神:“会打起来吗?” “难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我在看阿妩,看看她是否跟我求助。” 司行霈道:“没必要,这是很私人的事,谁插手都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心神微敛,深以为然。司行霈看似没什么文化,思想却是有深度的。 他们这桌的菜先上了。 顾轻舟还在看,就见切成一小块的牛排,递到了她面前。 “吃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看着这个,表情略微变了下。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则摇摇头。 “真不说?”司行霈声音低了几分,似有威胁。 顾轻舟道:“我想起了司慕” 司行霈脸色微沉。 顾轻舟继续道:“那时候,魏清嘉请我吃饭,司慕也在。他一上来,就帮魏清嘉切好牛排。” 司行霈的脸色微霁。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那时候我不在,你受了委屈。” 顾轻舟就是想起这一幕,故而想到了司慕。 想到司慕时,再想到他惨死,神色才不好看的。 “没有,只是想到了这一幕,印象很深刻。”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想批评司慕,毕竟他去世了。死者为尊,这点司行霈也遵从。 他问顾轻舟:“要不,这牛排还是我吃?” 顾轻舟摇摇头,自己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既然提到了司慕,温馨的气氛也全毁了,顾轻舟就打算问问心中疑惑。 她时常想问,司行霈有没有查到芳菲和司慕的死因。只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顾轻舟总不忍心破坏了司行霈的好心情。 现在,她可以问了。 “有眉目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切好一块牛排,丢入手边的酒杯中:“轻舟,你看” 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道:“凶手得逞之后,就彻底沉入水底。凶手不动,我就很难抓到,就像这沉入酒杯中的牛排。 我能做的,是等这块牛排发酵,变味,然后慢慢浮上来。到现在为止,我只能查到一个凶手。”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她微微咬唇:“是我吗?” “是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眼底,闪动着水光,她的情绪似无法自控,问:“都这样了,你不怀疑我?” “不怀疑。假如是你出手,我应该查不到你才是。”司行霈道。 “也许我反其道而行呢?”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笑道:“我不蠢,轻舟,我从未怀疑你。” 两行清泪,沿着顾轻舟的面颊滑落。 司行霈伸手,替她抹泪:“你是不是醉了?” 第957章 我们的日子 第957章 我们的日子 顾轻舟无法控制情绪。 她站起身,对司行霈道:“我去下洗手间。” 司行霈则陪同她。 两个人并没有去洗手间,司行霈带着她,出来透口气。 他认定顾轻舟是喝了那半口酒,有点醉意了。 寒风一吹,顾轻舟果然精神了不少,情绪也慢慢平息。 司行霈和她站在餐厅的走廊尽头,有两张椅子。 顾轻舟坐下,司行霈则立在她身边,抽出了雪茄。 “你是不是很难过?”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很少谈论这件事,我相信你可以查出真相。但是,我从未关心过,你内心深处的痛苦。司行霈,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凑近她。 顾轻舟果然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 司行霈就轻轻摸她的头发。 他又吸了一口雪茄,问顾轻舟:“想抽烟吗?”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抬起脸,顺着司行霈的手,深深吸了一口。 烟温暖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吐出烟雾之后,又把头埋在司行霈的身上。 司行霈道:“我很难过,轻舟。” 顾轻舟身子微僵。 “那是我的亲人,他们年轻,哪怕会犯错,也有改过的机会。死亡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却提前到了他们身边。我非常难过,不是惋惜,是悲伤。”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更加用力搂紧了她。 “我会查到真相的。轻舟,我最近都没空去查。悲伤可以存在,却不能耽误我的生活。我和你,才是过日子。”司行霈道。 他停止了说话,默默把一根雪茄抽完。 扔了烟蒂,他才道:“轻舟,死亡让司慕和芳菲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真相不会逃走,他们也不会溜走。 而生活却是瞬息万变的。我实在没空,天天蹲在平城查这件事,我还有你,还有前途。”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再次摸了下她的头发,说:“以后不问了,好吗?我会查到的,报仇不会晚的。” 顾轻舟再次嗯了声。 司行霈的手,搁在她的头顶,良久又问了句:“还吃饭吗?” 顾轻舟抬起脸,站起来道:“还是挺饿的。” “那走吧,进去吃饭。”司行霈道。 等他们回来时,司行霈放入牛肉的那个酒杯已经被撤下去了,牛排也被盖上了。 侍者见他们进来,这才重新倒酒、撤走玻璃盖。 肉尚未变冷,司行霈叉了一块,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顺着他的叉子就吃了。 她吃饭的空隙,看了眼叶妩那桌。 四个人拼凑的,那桌倒是笑语嫣然,叶妩和苏鹏面对着顾轻舟,顾轻舟看到苏鹏的微笑。 叶妩的笑容,似乎也有点得意。 顾轻舟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对司行霈道:“他们聊得不错。” 司行霈扭头看了眼。 “年轻人。”他不太懂,就收回了目光。 他们俩吃完了,都没有吃饱,又叫了牛排。 新的牛排刚上来,顾轻舟准备切开吃时,瞧见叶妩猛然站起来。 她阔步往外走,外套也没拿。 追她出去的,竟然是康昱。 有人去追了,顾轻舟就没动。 她甚至问司行霈:“你觉得,康昱能追到阿妩么?” “他愿意入赘吗?” 顾轻舟骇然。 “不愿意入赘,谈什么感情?难道他以为叶妩爱上了他,就可以和他私奔吗?”司行霈嗤之以鼻。 顾轻舟也不知接什么。 他们吃饱了,叶妩还没有回来,苏鹏已经付账了,然后吩咐侍者给康昱的女伴叫车。 他走到了顾轻舟这边。 “顾小姐。”苏鹏和顾轻舟打招呼,“我先回去了。若是三小姐回来了,您替我转告一声。” 顾轻舟说好。 看着他离开,双肩略微低垂,顾轻舟就挪开了目光。 正如司行霈所言,叶妩的婚姻关乎叶督军府的传承,叶妩自己做不了主,顾轻舟这个外人更做不了主。 顾轻舟和司行霈吃完饭,又叫了甜点,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叶妩还没有回来,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结账离开了。 付账的时候,司行霈说:“谢谢太太请我吃好吃的。” 顾轻舟道:“你以后跟着我,就吃香喝辣的吧。” 司行霈大为感动:“是是是,太太慷慨。” 两个人都笑了。 心中的沉重稍微减轻,上了汽车,司行霈将顾轻舟搂在怀里。 车子回到了家中,顾轻舟脱了外衣,和司行霈在炉火旁烤火,顺便说着些琐事,转移内心的情绪。 关于司慕和司芳菲,提起来只有浓浓的伤心。 顾轻舟不让自己多想,只问司行霈:“阿妩不知道回家没有。” “你去打个电话问问。”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下楼打电话,直接打到了督军府。 接电话的是佣人。 佣人说:“三小姐还没回来呢,她今天跟苏团长约会去了。” 顾轻舟道:“等三小姐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我一直等着呢。” 佣人道是。 顾轻舟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叶妩才回了电话。 “没事吧?”顾轻舟问她,“怎么跑了,饭也没吃完。” “老师,我当时情绪失控了。”叶妩道,“我已经没事了。对了,我还要打个电话给苏鹏道歉,我先挂了。” 非常害怕顾轻舟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轻舟拿着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谈恋爱,好像都挺麻烦的,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颜洛水跟谢舜民,也是别别扭扭了好几年。 就算是她和司行霈,不也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么? 这个过程,是不可能避免的,旁人也帮不上忙。 顾轻舟把话筒放回去,准备上楼时,却见副官邓高进来了。 “太太。”邓高给顾轻舟见礼。 顾轻舟微笑:“邓副官,有些日子不见你了。” 邓高裂开嘴笑。 顾轻舟又道:“师座在楼上,你直接上去吧,就说我回房了。” 邓高忙道:“太太,师座让我去查周烟周小姐的事,有了回复,您要不要亲自拿给师座?” 说罢,他将文件递过来。 邓高非常有眼色。 顾轻舟道:“你回去吧,我拿给师座。” 邓高道是,叩靴行礼出去了。 顾轻舟拿着文件,上楼交给了司行霈。放到司行霈手里,算是按规矩办事了,然后她又抢过来,自己先拆开看了。 司行霈哭笑不得。 第958章 入赘的女婿 第958章 入赘的女婿 顾轻舟拿到的文件,是关于周烟的。 周烟的丈夫生死未卜、周烟背后有人指使,这些若是不弄个清楚,司行霈坐立难安。 太原府不是他司行霈的地盘。自从和叶督军结盟,司行霈收敛了不少,有些消息都是拜托叶督军帮忙。 叶督军的下属办事利落,却不及司行霈的人。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信。 顾轻舟一个字不落,看完才递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随意扫了眼,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顾轻舟则沉思了下。 叶督军的人没有查到来历不明的私人监牢,只是查到康家的姑爷朴航,跟北平一位叫曲三爷的人关系密切。 而曲三爷,也常到太原府做生意。康家是开钱庄的,一旦做大宗买卖,就跟康家脱不了关系。 曲三爷身边有个人,就很像周烟描述的那样。 周烟出现的赌场,也常有曲三爷的人出没。可周烟两口子消失后,那人就再也没去过。 “叶督军的人推断,朴航授意曲三抓走了周烟的丈夫,利用周烟做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按说,大买卖人跟钱庄管事的人来往,这没什么可疑的吧?哪怕去告诉康老太爷和康芝,他们也未必相信。”顾轻舟道。 叶督军是如何判断,顾轻舟有点糊涂。 情报上说了,曲三爷不止跟康家有交情,也跟太原府其他买卖行当有关系。 司行霈则笑了。 他道:“不怪你疑惑了。上次我跟叶督军见面,拜托他处理此事时,他就说过了,曲三其实姓胡,是朴航的舅表兄。” 顾轻舟微讶。 原来还有这层隐情。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这层关系,朴航处理得很隐秘,若不是叶督军偶然查曲三的老底,也想不到。他们私底下没什么接触,康家也想不到。”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心中微沉。 朴航绑架了周烟的丈夫,利用周烟,还主动给康家惹祸,让人言明就是康家行事不端。 “朴航,他很恨康家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想了想,道:“也看怎么想了。朴家早年也是做钱庄的,后来逐渐落寞,康家几番资助也无力回天,最后还是康家接纳了朴家的资产,才免了朴家破产。 朴航的父母去世,叔伯兄弟分家离开了太原府,各自去发展了。他跟康芝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康家长大。 康芝的母亲很喜欢这孩子,朴航在康家吃饭、在康家私塾念书,十七岁就跟康芝结婚了。 都说斗米恩、担米仇,康家如此厚待朴航,朴航生出了其他心思,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顾轻舟愣了半晌。 此刻间,她竟是无言。 心中有点寒意,丝丝缕缕往外冒,让她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人心最是复杂,难以估量。 司行霈把世事看透,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顾轻舟听起来,却字字沉重。 康家算是把朴航当儿子抚养长大,老太爷更是将他视为接班人。 然而,朴航心中会怎么想? 他的舅表兄成了北平有头有脸的大买卖家,却隐姓埋名,不与他公然接触,又常年跟太原府众世家做生意,这里头的隐秘,不言而喻了。 光凭这一点,朴航就不可能清白。 这样的机密,只有叶督军如此手眼通天的情报机构才能查到,康家乃至商户,做不到如此。 “康家的姑奶奶康芝人不错,她上次还建议把康晗嫁给二宝,我和金家起冲突的时候,她也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顾轻舟半晌讷讷道。 司行霈搂过了她的腰,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亲吻了她的面颊,司行霈笑道:“生活又不是童话,你当康芝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呢?既然觉得康家不错,就帮他们,提点一二。” 顾轻舟不想朴航为祸康家,却又不忍心破坏了康芝幸福美满的美梦。 这种美梦被打碎,康芝的生活会灰白一片,也许她那个时候,宁愿自己稀里糊涂。 司行霈却告诉顾轻舟,这世上没有水晶一样透明脆弱的人,康芝也是干练的,焉知她心中没有起过疑惑? “我见机行事。”顾轻舟道。 此事当然要告诉康家。 怎么告诉、告诉谁,这个需要斟酌,不能把将自己的好心变成别人的负担。 她和司行霈商量了很久。 临睡前,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叶督军给我们准备了一套房子,就在军政府的后街,位置比较好。” 顾轻舟当时迷迷糊糊的,困意似潮水铺天盖地,她问:“什么好?风水好,还是安静?” “是方位好,和军政府形成局势,架上大炮就可以成为军政府第一道屏障。”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了。 “叶督军到底是要感谢我们,还是要害死我们?”顾轻舟道,“这是谁的馊主意?” 司行霈笑,将顾轻舟按在床上亲吻,同时从喉咙间发问:“我的馊主意。” 顾轻舟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又考虑到司行霈的行事风格,不会让她处于危险中,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军事顾轻舟不懂,她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嘟囔道:“原来是我家先生的主意。既是你的主意,就是大愚若智的绝妙好主意。” 司行霈又吻她,说:“嘴上真抹了蜜,甜的” 这么甜的吻,司行霈不知餍足,没完没了的折腾。 顾轻舟彻底软在他怀里,把自己交给他做主了。 司行霈会巴结顾轻舟,顾轻舟也尝试去巴结他。 真如此做了,发现自己的心情也不错。 翌日上午,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看了院子。 院子就在平野四郎府邸的正后方,是那条街道上拐角的位置,视野最宽阔。虽然可以作为堡垒,却也是视线最灵敏的地方。 一旦太原府大乱,这条街上,司行霈的院子不失守,这条街就无碍。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容易掌控局面的地方,亦是最容易逃脱的地方。 “享受最大的自由,就要付出最大的心血,这点我懂。”顾轻舟道,“我很喜欢这里。” 她搂了司行霈的腰,道:“我要去平野夫人那边打个罩面,好些日子没去了,叶妩那边也要去看看。” “好,晚上我来接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顾轻舟瞧见门口换了赞新的面孔,心中一顿。 这段日子,平野四郎府邸的守卫,一共二十人,轮流换班。 顾轻舟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相貌,以及换班的规律。 每次进门前,她都会看一眼。 她立在门口,没有往里走,门里却有人出来了。 黑色大风氅,随着他快捷的步子扬起,风采咄咄,正是美艳绝伦的蔡长亭。 “回来了?”蔡长亭微笑。 看到顾轻舟,就好似她每天都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顾轻舟道:“是啊夫人在家么?” 蔡长亭笑容微敛,那谲滟的脸上浮动几分黯然:“夫人去给阿蘅做法事了,她最近总是梦到阿蘅。”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你要去看看吗?就在城外的庙里。” 顾轻舟颔首:“嗯,去看看吧。” 平野夫人住到了庙里的厢房,临时换了衣裳,穿着一件素麻长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 她的肌肤,是有种几乎透明的白皙,让她看上去依旧有华采。 眼睛明亮,而且四周的肌肤紧致,说她是顾轻舟的姐姐,可信度更高。 “夫人。”顾轻舟声音轻柔,脚步也放缓了,慢慢走到她身边。 平野夫人正在抄写经文。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她的手仍是冰凉。 “轻舟,你来,也帮我抄几页,回头请高僧念给你姐姐,让她安息。”平野夫人放下了笔。 顾轻舟走上前,看了眼案几上的经文。 平野夫人写了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字个个秀美。 而顾轻舟,毛笔字一塌糊涂,专门练习过了也无济于事。 “夫人,我怕写不好。”顾轻舟如实道,“阿蘅看到我那些糟心的字,只怕更加不安宁了。” 她没有写。 当天夜里,高僧又替阿蘅超度,平野夫人写好的经文,一页页烧给了阿蘅。 顾轻舟问她:“夫人,您是对她有愧么?”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我没有教好她,没做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我非常内疚。” 说着话,她就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道:“您的手很冷,我去拿个小暖手炉给您。” 说罢,她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她对平野夫人的抵抗,是刻意的、明显的,不加遮掩的。 这样的亲昵,顾轻舟很不习惯。 平野夫人悻悻然收回了手。 顾轻舟出门,瞧见了蔡长亭。他没有更衣,平日里的衣裳就是黑色,足以寄托哀思。 顾轻舟去了趟小厨房,要了两个小暖手炉,重新回到了大殿里。 “轻舟,你今晚也住在这里吧,明天有你姐姐的大法事,我原本还打算明天去请你。”平野夫人接过了暖炉,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小暖炉,一边拨动一串佛珠,半晌不置可否嗯了声。 第959章 吃斋 第959章 吃斋 顾轻舟行事,始终慢条斯理,对平野夫人亦然。 她出门时,特意留下了记号,司行霈的人会知道她的去向。 她没有问为何府上换了守卫,更没有问突然给阿蘅念经是在做什么妖。她似乎很感性,跟随着平野夫人吃斋念佛。 当天晚上,司行霈上山了。 瞧见顾轻舟穿了件素色的麻布长袄,头发也温顺低垂,浑身素净,没有任何装饰,他眼前一亮。 这样的顾轻舟,真好看,就像除去杂质后的宝石,美得纯粹。 平野夫人也瞧见了他。 “司少帅,你可要观看明天的法事?”平野夫人问他。 司行霈道:“既然上山了,当然要尽一份心,我也是信佛的。” 平野夫人手下一顿。 司行霈行事狠辣,与屠夫无二,竟敢自称信佛,也不怕佛祖降罪? 平野夫人虔诚一拜。 顾轻舟也跟着拜了一拜。 司行霈拿了蒲团,坐在顾轻舟身边,半晌才悄声问她:“怎么回事?” “阿蘅的邪祟缠上了我们,念念佛没什么不好。”顾轻舟语气清淡,始终不太上心。 司行霈不解。 这种事,顾轻舟怎么可能相信呢?她突然这般不动声色,叫司行霈很是好奇。 “要我陪你么?”他又问。 顾轻舟摇摇头,冲他萃然一笑:“不用了,山上安静,我正想修身养性呢,你在这里我静不下来。” 司行霈就笑了。 顾轻舟越发大胆随意,不像从前那么别扭。 这样甚好。 当天晚上,司行霈的副官偷偷从后山摸进来。 一共三组,一组人和住持沟通,混日俗家杂役弟子中;一组人检查庙里的和尚们,一组人则检查佛像。 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的干净透明,寺庙亦然。 查到一些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几乎要毁了佛门清净,却不会伤害到顾轻舟。 于是,天亮之前,司行霈的人只留下两位,其他的默默下山,就好似从未出现。 早起时,骄阳明媚,司行霈和顾轻舟一块儿吃素斋。 平野夫人先吃完,跟蔡长亭去了前头大殿,顾轻舟和司行霈磨磨蹭蹭的。 司行霈低声问她:“真不走?” “我答应了嘛。”顾轻舟道,“真的,吃斋、打坐,让我的心空灵很多。我偶然也需要另一种放松方式,你别担心,好么?” 司行霈这才点点头。 他确定了无碍,参加了早上的法事,中午又吃了一顿素斋,这才下山去了。 顾轻舟则很虔诚。 下午的法事继续,顾轻舟一直跟在平野夫人身边,态度比平野夫人还要虔诚,一心一意替阿蘅祈福。 平野夫人就问她:“你也梦到过她吗?” “没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一顿,心中莫名就烦躁了起来。 她面对顾轻舟,总无法淡定自如。顾轻舟随意几句话,总是能极其她心中的怨气和愤然。 就像此刻。 平野夫人知晓,这是顾轻舟的策略。 “我以为你会常梦到她。”平野夫人这句话,淡淡说了出来。 顾轻舟则很认真,摇摇头,似惋惜道:“阿蘅一开始以公主自居,对我并不友善。 我和她接触时间不长,对她的印象很模糊。” 同时她又道,“她临死时还想要害我,我不敢想,怕自己想起她就恨她。她都死了,我也决定原谅她了,所以很少想她,如今终于心平气和了。” 平野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 她还想利用阿蘅的死,来加重顾轻舟的负担,从而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不成想,阿蘅从未是顾轻舟的心魔。 话经过她一说,反而是阿蘅千万个对不起她。 平野夫人转念一想,的确如此,阿蘅的确盘算着杀掉顾轻舟。 可她都死了,死者为尊,而且阿蘅是因为算计顾轻舟而死的,难道顾轻舟不应该内疚吗? 可顾轻舟不。 平野夫人在这一刻,总感觉顾轻舟像极了她:她狼心狗肺,自私自利。 这种品格很难得,平野夫人进攻之前,她娘家派人专门训练她。 宫廷是魔鬼炼狱,心若是有一丝软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连累家族。 为了自己,为了家族的繁盛,平野夫人学会了那些手段,心性也被打磨得无坚不摧。 她甚是得意,直到她在顾轻舟身上,看到了相似的性格。 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如此性格的女人,是有多讨厌! 顾轻舟怎么会有朋友呢? “轻舟,你小小年纪如此薄情,额娘很吃惊。”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道:“薄情?” “对你姐姐,你太薄情了。”平野夫人心痛不已。 顾轻舟沉默了下,良久她道:“哦。” 一个字,似冰水兜头泼下,几乎要挤垮平野夫人。 顾轻舟就是这样,再多的指责她都无动于衷,你耐她何? 平野夫人不想再跟顾轻舟说话了。 晚上依旧跟住持一块吃斋饭,住持和几位高僧都在。 他们都高深莫测,不随便开口,让顾轻舟误以为这就是简单的晚膳,以及简单的法事。 直到饭后,住持请顾轻舟母女去了前殿,在万盏灯火映衬的佛堂里,住持问顾轻舟:“顾小姐,你信佛么?” 顾轻舟心知问题来了,表情却丝毫不动,淡淡道:“我信仰的东西太多了,杂而繁,不是个纯粹的信女,故而不敢回答您这话。” 推脱得干干净净。 住持道:“顾小姐信得不深。法事是二十一天,顾小姐愿意在庙里住上二十一天,请贫僧讲解佛法么?” 顾轻舟摇摇头:“我尘心太重了,只怕住不了这么久。” 住持又道:“那三五日呢?” “这个可以。”顾轻舟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住持松了口气。 顾轻舟此刻,仍是不太明白平野夫人的用意。只是,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和清净,来思考最近遇到的问题。 寺庙是极好的住所,顾轻舟昨天思路就挺通畅的,今天亦然。 寂静并不能让顾轻舟集中精力,反而是在四周嘈杂,她独坐其中的沉思,让她的精神更加集中。 这个时候的冥思,对她很重要。 顾轻舟果然在庙里住了五天。 司行霈隔天上山一次,对顾轻舟说了几句话。 他们俩藏起来嘀嘀咕咕时,平野夫人也会和蔡长亭商议。 “夫人,真不用告诉她吗?”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她不愿意帮我们。这次,就算是她作为我女儿的回报吧。” 蔡长亭道:“不如和她说清楚。万一她不同意,弄巧成拙。” 平野夫人也知道顾轻舟厉害,厉害得邪门。 “你看牢她。”平野夫人道,“长亭,这是你最次唯一的任务。” 蔡长亭颔首。 平野夫人又道:“长亭,我们计划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他们准备用五年来筹划,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进展是有的,阻力也是有的。 蔡长亭私下里觉得,如今的进度最好,可平野夫人不满意。 她心急了。 到底是阿蘅的死让她心急,还是她自己的苍老让她着急? 欲速则不达,这是平野夫人教了蔡长亭十几年的人生格言,如今她却要自己打破了。 蔡长亭心中澄澈,对顾轻舟只拿出了三分的提防。 老实说,他对这次的事不报希望,甚至觉得夫人在做一件有害无益的事。 夫人有自己的远见,蔡长亭不敢违逆她,只得依言行事。 顾轻舟答应了住持,在庙里住几天,给阿蘅诵经。 她快要下山的时候,住持找到了她。 “顾小姐,你在三清观的神通,山西无人不知。”住持道。 顾轻舟眼帘微抬,看了眼他,笑道:“大家都喜欢鬼怪传说,不是么?” 住持道:“并非如此,乃是顾小姐的神通。天下大乱,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信仰。而佛祖慈悲,太过于无欲无求,已经无法满足这苍生渴求了。” “大师,您太悲观了。”顾轻舟道,“我看您这庙里香火不错,还是有很多信徒的。” 住持叹了口气,说了句艰难。 他沉默了下,又问顾轻舟:“顾小姐,您还精通中医,是不是?” 顾轻舟颔首。 她心念一转。 住持继续沉默了片刻。 他应该说点什么的,却只是祝福顾轻舟健康,然后就离开了。 顾轻舟心里糊涂了下。 下山的时候,司行霈亲自来接她,问她:“感觉怎样?” “浑身舒泰。”顾轻舟笑道,“很多事,一下子就想通了。” 司行霈欣慰,摸了下她的脑袋。 他又问:“那群人,他们搞什么鬼,你知道吗?” 顾轻舟见他毫无担忧,甚至没有疑惑,就笑道:“你好像知道?” 司行霈道:“你先说说看。” 顾轻舟摇摇头。 她等待司行霈开口,把事情告诉她。 司行霈道:“跟你上次在三清观的事有关” 提到三清观,司行霈就气不打一处来,将顾轻舟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他再三警告她,这次不许胡闹。 “顾轻舟,你的命也是我的,你再敢胡作非为,我就把你塞回平城去。”司行霈警告道。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笑道:“不敢了,真不敢了。说三清观的事啊,怎又发火了?和尚请我吃斋,跟道观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打起来了?” 第960章 倒霉孩子 第960章 倒霉孩子 回城的路上,司行霈摘了一把梅花送给顾轻舟。 腊梅虬枝舒展,嫩黄花骨朵儿傲然盛绽,浓香四溢,车厢里全是清寒的梅香。 “哪里的梅树开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就是咱们院子的后面那株。” 顾轻舟才出来五天,她眼巴巴期待的梅树就开了花,有种“山中数月,世间千年”的错觉。 她轻轻嗅了下。 关于这次吃斋念佛,司行霈也分析给顾轻舟听了,还把三清观也牵扯其中。 顾轻舟听完了,不置可否。 她摘了一朵梅花,放在司行霈的衣袖上。若他的毛衣袖口织一朵小小腊梅,会不会太阴柔? 她在考虑,司行霈也在沉思,只是非同一件事。 “轻舟,这位平野夫人,是想要推你入火坑。”司行霈道,“你应该反击她了。” 顾轻舟手上微顿。 反击,就意味着撕破脸。一旦撕破脸,保皇党内部的机密就无法知晓。 顾轻舟虽然不跟平野夫人亲近,却也是有策略的。 她知道,现在平野夫人很憎恨她的疏离,可她若是表现得亲昵,对方更加会认为她居心叵测。 对于这样的政客,顾轻舟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行为有始有终。 最终,她必然会攻破平野夫人的防线,因为她是唯一的血脉。 这个前提是,顾轻舟不能主动进攻,让平野夫人感觉到威胁。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只是保皇党的冰山一角,他们下面藏了什么漩涡,需得深入。一旦反击,就会把局面锁死。”顾轻舟慢慢道。 她说话的时候,似有梅的清香旖旎萦绕。 司行霈则侧脸,静静看着她。 顾轻舟不解,问他:“看我作甚?” “轻舟,你这样爱冒险的性格,是一直就有,还是被我带坏了?”司行霈问,唇角微翘,有个淡淡的笑意晕开。 顾轻舟回想了下。 她越发无所畏惧,果真是被司行霈带累的。 “跟你学的。”顾轻舟叹了口气,“唉,我从前还是个好人,也想嫁给一个好人。如今,自己立场都站不稳了,就更别提” 司行霈按到她。 她说这些话,无疑是讨打。 闹了一场,两人心情还不错,顾轻舟让司行霈直接送她去叶督军府。 正好司行霈找叶督军也有点事。 叶妩尚未放学,顾轻舟也去了外书房,坐在外面的会议厅等着。 司行霈则径直往里走。 叶督军在家,瞧见是司行霈来了,叫人奉茶。 “阿妩跟苏鹏走得比较近,是么?”叶督军突然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是啊,苏鹏比较主动,他自己约的阿妩。怎么了?” “无事。”叶督军道。 顿了下,叶督军又问顾轻舟,“阿妩是什么意思?她跟康家那孩子,掰扯清楚了么?” 看来,叶督军什么都知道。 他的女儿中,他对叶妩是寄予厚望的。 顾轻舟道:“还没。” “你是她的老师,你帮帮她。这点小事,应该很容易弄清楚的,别不明不白的。”叶督军道,“拜托顾小姐了。” 顾轻舟道:“我会尽力。” 他们说着话儿,叶妩就放学回来了。 司行霈也有点公务和叶督军谈,顾轻舟就起身离开了。 去了叶妩的院子,叶妩很惊喜:“老师,你回来了?” 然后笑问,“司师座又回去了吗?” 感情她以为,顾轻舟这段日子天天是和司行霈在一起的。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她,她最近去了趟寺庙,陪着平野夫人给阿蘅超度。 叶妩有点生气:“凭什么替她超度啊?老师,她可是想要害死你!” “对啊。可是她死了,夫人就觉得我应该内疚。人的想法很奇怪,胜利者若留有余情,失败者会反扑,不死不休; 胜利者若痛下杀手,永绝后患,世人又觉得胜利者需要为失败者的死亡而负罪。我辛辛苦苦赢了她,还要背负这么多?”顾轻舟反问。 叶妩就笑出声。 她也觉得无奈。 二人说完了此事,顾轻舟就问起了她,康昱那天说了什么。 叶妩神色一变。 “你跟苏鹏吃饭,却半路杀出康昱的事,你父亲知道了。”顾轻舟道。 叶妩脸色更加难看,甚至又羞又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沉默喝了一口茶。 屋子里有点闷,顾轻舟就推开了窗棂,疏疏一树梅,开得风姿绰约,梅香伴随着寒气,涌入屋子。 满室幽香。 顾轻舟静静等待着,等叶妩开口告诉她实情。 果然,片刻之后,叶妩才道:“康昱当着苏鹏的面,说我虚情假意。我无法忍受他的尖酸刻薄,这才离开的。” 顾轻舟心中一顿。 康昱那个倒霉孩子,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我跟他吵了一架,就说以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他就”叶妩脸色更白,“他亲了我。” 顾轻舟眉头微蹙了下。 “他知道要入赘吗?”顾轻舟问。 叶妩点点头。 “他怎么说这件事?”顾轻舟又问。 “他没说过。”叶妩道,“我们从未心平气和谈过什么。老师,应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告诉父亲,把他打一顿?” 顾轻舟摇摇头:“你和他的事,是两个年轻人的事。一旦你父亲介入,就是两个家庭的事。 你既然满心疑惑,何不约了他出来,和他单独谈谈?两个人心平气和,把什么都说清楚。” 叶妩却不想谈。 面对康昱,她唯一想的就是逃避——离开他,离开那个面上羞辱她,却背后说爱她的男人。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叶妩常年被母亲虐待,心中早已将康昱视为她母亲一类人,想起来浑身发寒。 她被康昱吻了之后,却忍不住做梦,梦境里是华美而温馨的,他们俩相依相偎。 她被自己迷惑了。 顾轻舟觉得,她可以出手了。 从前出面,是揠苗助长,对叶妩没有任何好处;如今再出面,就是问题发展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叶妩需要一个长辈一样的人为她领路。 顾轻舟人生经验谈不上丰富,爱情也单调,可她看人还是很准的。 “阿妩,老师不会伤害你的,对吗?”顾轻舟问。 叶妩点点头。 “那老师的话,你要好好听。”顾轻舟又道。 叶妩再次点点头。 第961章 康昱的表白 第961章 康昱的表白 顾轻舟是叶妩的老师。 她从家教,进展到了“恩师”这个地步。 叶督军为她提供身份地位,让她借助叶家的势力,就是希望她能培养他的女儿们。 职责所在,顾轻舟义不容辞。 她开口就道:“阿妩,我们先要揭开伤疤,再来说现在的事。” 叶妩后背发僵。 顾轻舟道:“首先,你要明白:表面上疼爱你背后却下刀子,和表面上跟你作对背后却处处为你考虑,是两件事。 我记得,当初你掉到山崖下面,康昱漫山遍野找你,将你背出来。那个时候,你对他还没有施恩。 你下雨天去孤儿院,康昱担心你出事,连夜去找你,正好碰到了你的车子坏了,这也是他对你的感情。 年轻的男孩子,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没人教他,他言语十分欠揍,这不好,可这不是什么大缺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他能改正的话,我们就可以原谅他。 阿妩,感情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一枚硬币,翻过来翻过去是一样的,可感情就完全不同。 我不赞同康昱的做法,我也觉得他羞辱你应该被打死,可他的心是赤诚的,跟你母亲完全不同,你需得了解。” 叶妩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微动。 她嗯了声,却带着哭腔。 她想到了她母亲。 “老师,人可以恨自己的父母吗?”叶妩问,“是不是没有资格?” 这个问题,顾轻舟不能回答她。 顾轻舟不是好人,她可以去憎恨抛弃她的人,但叶妩不同。 心怀憎恨的人,过得并不开心。 “我不是老天爷,有没有资格我说了不算。不过,过去的事已经消失了,我只是觉得没意义去惦记着。”顾轻舟道。 叶妩用力颔首。 顾轻舟又道:“你把仇恨放在心里,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你把仇恨丢开,一天也是这样过去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叶妩听进去了这句话。 她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背负仇恨,我早已原谅了我娘。” 顾轻舟点点头。 她继续把话题拉到了康昱身上。 康昱和叶妩的母亲,对叶妩不是同样的感情,也不是同样的作风。 康昱的恶,是可以修正、可以原谅的恶,是美味果子那层可恨的外壳,剥去了那些外壳,里面是甜美多汁的果肉。 所以,这个果子不是恶果。 “他爱你,阿妩。”顾轻舟总结道,“你们青梅竹马,他一直爱着你。你送他生日礼物,和你送给其他人的是一样的,那是他别扭的开端。 他所求的,是你和他一样,彼此是唯一的、不同寻常的。他得不到这样的不同,故而跌跌撞撞想要寻找。 他用错了方法,他是个混账小子,可他爱你的心不是假的。要不要他这颗真心,你有选择的权力。” 叶妩的表情,略微缓和。 她问顾轻舟:“我还能选择吗?他是康家二房的独子,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你指望他入赘到我们家?” 顾轻舟道:“这就是你们俩之间的问题。阿妩,在你确定是否接受他这颗真心之前,这些问题都是虚假的。 你不接受他,没必要考虑这些;你接受了他,这就是你们俩的问题,你不用自己苦思冥想一个人解决,你懂我的意思么?” 叶妩是个聪明的孩子,顾轻舟的意思她当然懂。 说来说去,顾轻舟是在告诉她:她在自找烦恼。 叶妩忍不住笑了下。 她轻轻叹气,有点无可奈何。 “你有什么打算?”顾轻舟问。 叶妩道:“老师,我想和他谈谈,但是我希望你在场。” “可以,不过你别指望我开口。”顾轻舟笑道,“我喜欢做旁观者。” 叶妩点点头。 于是,叶妩给康昱打了电话。 康昱听到佣人说叶三小姐,难以置信,急忙跑过来,一下子就撞到了桌腿,整个人都痛懵了。 这点疼痛,很快就被遮掩过去了,他接过了电话。 “七哥。”叶妩这样叫他。 康昱的心,想要揪起来,却又缓缓松开,回答她:“我在。” “我明早上学之前,能否和你见个面?我们家后街有一间茶楼,是我朋友的生意,早上可以让我们坐一会儿。”叶妩道。 康昱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那早上六点见。”叶妩道。 挂了电话,叶妩发现自己掌心捏出了汗珠。 顾轻舟还想着,这件事等叶妩和康昱自己解决,却不成想最后还是要她出面,她想起来就啼笑皆非。 事情到底还是落到了她手里。 这一夜,顾轻舟就住在叶妩这边,司行霈自己回去了。 叶妩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顾轻舟睡在临窗的炕上,暖意融融间,她睡得香甜无比。 茶楼是顾轻舟的,那是顾轻舟带过来的密探们伪装用的。 她早上要去,伙计开了门,还买了丰盛的早餐。 顾轻舟喝着一碗香甜的小米粥,眼睛看看叶妩,又看看康昱,两个人黑眼圈都极重,一看就是没睡觉的。 顾轻舟抿唇笑了。 有顾轻舟在,就像有家长在,康昱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都坐立不安。 还是叶妩先开口了。 “你亲了我。”叶妩道,“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上次急救不算,那是救人” “我没有逛过堂子,我也没亲过别人。”康昱立马道,表明自己和她一样,没有玷辱她的清纯。 顾轻舟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就需要考验定力,一定不能笑或者开口。 她慢悠悠喝粥。 “你你想说什么?”叶妩问。 康昱福至心灵,道:“我爱慕你,阿妩。我们一起长大,你了解我的脾气,我不是调戏人的风流纨绔,这话是真心的。” 顿了下,他大概也想起自己平素作为,跟喜欢叶妩沾不上边,继续道,“我只是常生气,气你不知道我的心。” 叶妩心中乱跳,同时又有点心酸。 她莫名心疼起康昱来,总感觉他先动情而她懵懂,让他吃了很多苦。 叶妩不能心安理得让别人为她吃苦。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叶妩道,“我那个时候,并不太懂别人的心。” “我知道。可那时候你母亲刚刚去世,我不能说什么。”康昱道。 叶妩想起来,的确如此。 她母亲去世了,她自己的心态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康昱却以为她在伤心。 若不是顾轻舟将她扳回了正途,叶妩不知自己现在会是如何的光景。 “我有错。”叶妩道。 康昱似乎被击中。他不顾顾轻舟在场,握住了叶妩的手:“不,全是我的错。阿妩,是我不好” 看到叶妩倏然落泪,他眼眶也湿了,更加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顾轻舟这个时候就显得特别多余,于是端了粥碗,悄悄退出去了。 事情很顺利,接下来叶妩能搞定的,不需要顾轻舟帮衬。 叶妩选择了接受这份真心。 她接下来面对的问题,就是她和康昱两个人的问题。 他们是一个整体,难题应该一起克服,顾轻舟能做的,是把此事告诉叶督军,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顾轻舟留下人,自己就回到了叶督军府。 她让佣人重新给她准备了早膳。 吃了一顿美食,顾轻舟就去了叶督军那边。 正好叶督军也准备开军事会议了,正在偏厅抽烟。 顾轻舟就把此事,说给他听了。 “确定了吗?”叶督军问。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俩已经确定了。 “两个孩子会在一起的。阿妩心中也喜欢他,要不然不会接受。”顾轻舟道。 叶督军眉头微蹙。 他看向了顾轻舟。 没等他开口,顾轻舟就先说了:“督军,您最是疼阿妩。可是您要知道,以后和她最亲密的,不是您,而是她的丈夫。 康昱和她青梅竹马,感情信得过,人品信得过,阿妩幸福的一生是可以预见的。至于其他,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而是您这个做父亲的责任。” 叶督军沉思了下。 顾轻舟又道:“督军,阿妩昨天问我,做儿女的,有没有资格恨自己的父母,我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她将来也问您,您如何回答?” 叶督军心下一震。 三个女儿中,他最对不起阿妩。 阿妩小小年纪,就承受了那么多折磨,叶督军一直没发现,他没有保护好她。 如此,叶督军决不能让阿妩对他心生怨恨。 正如顾轻舟所言,他的家业谁来继承,是他的责任,不是阿妩的,他没资格推给孩子。 顾轻舟的话,让叶督军似醍醐灌顶般,一念澄澈了。 “这可要得罪康家了,康昱是康连节唯一的儿子。”叶督军道。 康连节是康昱的父亲。 有心情开玩笑,说明完全接受了这件事。 叶妩和谁相爱,叶督军都支持她。 看到这一幕,顾轻舟又想起了司督军。这样的父爱,司督军也给过她。 她很想及早回岳城去。 “任何事都有商量的余地。”顾轻舟道,“就连叶督军您,也有余地的。” 叶督军只当顾轻舟安慰他。 他没往心里去。 顾轻舟又道:“叶督军,您想要一个继承人,就从未想过我这个神医吗?有些事,您为何非要迂回去解决?” 叶督军错愕看着她。 “我不白帮忙。”顾轻舟立马又道,“佛门的事,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方便。” 顾轻舟趁机提出要求。 第962章 神女教 第962章 神女教 顾轻舟和叶督军的谈话,提到了佛门,一下子就超越了范畴。 如此一来,就不是随便说说的。 叶督军沉吟了下:“顾小姐,你上次去了趟寺庙,住了好几天。可是有人托你说情?” 顾轻舟摇摇头。 没人托她说什么,旁人只是想利用她。 叶督军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不像是撒谎,就收回了视线。 沉吟片刻,叶督军又问顾轻舟:“你是如何知晓” 他挺尴尬,咳了咳道,“我子嗣的问题” 顾轻舟道:“上次您的姨太太您不是处理了吗?我其实是猜测的,不是真知道什么。” 顾轻舟原是医者本心,什么疾病都不会忌讳。 可瞧见叶督军如此神态,就感觉此事气氛有点微妙。 “督军,您今晚有空,去司行霈那边吃饭吗?他常说要好好感谢您,一直没机会。”顾轻舟道。 邀请叶督军去吃饭,司行霈也在,饭桌上三个人有什么都可以说开。 叶督军道:“也行。” 顾轻舟就从叶督军府离开了。 她回了趟平野四郎的府邸。 顾轻舟是拿些书籍,顺便问夫人回来没有,佣人道:“没有,夫人还在庙里,要给大小姐超度。” “一直没回来吧?”顾轻舟随意道,注意力不在此事上。 佣人道是。 见顾轻舟收拾东西,佣人问她:“轻舟小姐,您还住在这里吗?” “当然啦。”顾轻舟笑了笑,“我不住在这里,去哪里?” 佣人是叶妩那边派过来的,如今算是跟定了顾轻舟,就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万一您要搬家,一定要带上我。找您这样的主家不容易。” 看来,府上都传开了。 他们觉得顾轻舟是要走的。 为什么如此觉得,顾轻舟不太理解。 她问佣人:“最近大家都在说我什么?” “说您是神女。”佣人如实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听说您要修建生祠了。”佣人道。 顾轻舟哦了声。 收拾好书籍,顾轻舟说自己这几天不住在这里,让佣人看守门庭。 佣人道是。 顾轻舟去了司行霈那边。 她打电话给叶姗,邀请叶姗姊妹和叶督军一块儿过来吃饭。 叶姗同意了。 下午的时候,叶姗和叶妩先到了。 叶妩没有去上学,精神十足,非常的快乐。 “你跟康昱好上了?”叶姗问她,一猜即中。 叶妩脸微红。 顿了下,叶妩问:“你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叶姗道,“康家老七喜欢你,除了你自己,大概没几个人不知情的。” 叶妩一时间又羞又诧。 她仔细询问,才知道她姐姐没有撒谎,亲戚朋友们都知晓康昱喜欢叶妩。 叶妩捧住了脸。 “他愿意入赘到咱们家吗?”叶姗问。 叶妩沉默了下。 他们还没有谈到这个话题,只是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现在不问,将来吵架的时候就多了。”叶姗说。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很明显不想她姐姐纠缠不放。 顾轻舟也觉得,两个年轻人谈恋爱,正是美好的时候,让他们享受一点快乐的时候,不是什么坏事。 “阿姗,让他们自己做主吧,你又不能代替你妹妹谈恋爱。”顾轻舟笑道。 叶姗点点头,不再深究不放了。 叶妩松了口气。 叶督军直到晚上七点多才来,是跟着司行霈一块儿进来的。 他一来,就开了席。 司行霈和叶督军做了主位,顾轻舟和叶姗姊妹俩坐在下首。 今天吃的淮扬菜,都是司行霈带过来的厨娘做的。 “特意去买了些面,怕你们吃不惯。”司行霈道,然后又指了桌上几样菜,都是太原府惯吃的。 菜没什么稀奇,只是做饭不同,调料也不同。 淮扬菜偏甜,颜色重,叶督军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只和司行霈喝酒。 酒到五成,话题就说开了。 “叶督军,您想要增加佛道二门的赋税,来减轻农税,这的确是善举。”司行霈道,“可佛家想借此来我太太下马,您不能不管。” 叶妩和叶姗正在分食一条鱼,姊妹俩吃得挺开心,闻言统一的停了筷子。 她们俩很诧异,问怎么回事。 顾轻舟解释给她们听:“寺庙和平野夫人达成了共识,想要利用我来对付道门,把赋税的重担丢给道门。” 叶妩和叶姗就齐齐变了脸。 “轻舟,平野夫人不是你娘吗?”叶姗诧异问。 哪有母亲如此利用自己的女儿? 顾轻舟则笑了下。 “我们不太亲近。”顾轻舟道。 叶督军咳了咳,纠正顾轻舟的话:“这只是你们两口子的猜测,佛门并未行动,事情未必如此。” 叶督军的确有增加赋税的意向。 他如此做,不是为了充盈府库,而是给了收买人心。 他想要收买贫苦农户们的心,让他们更加忠诚,从而越发维持好山西的稳定。 府库的钱,需要养兵,要不然在这乱世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如何惠泽农户? 叶督军就想到了寺庙。 寺庙和道门,都有庞大的田产。他们超脱俗世,不再五行中。 叶督军任山西督军时,跟佛门、道门都借过钱,承诺依旧尊重佛道两家的习俗。 他们不在五行中,那么他们的田地自然就不用交税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督军如今站稳了脚跟,有点卸磨杀驴之意,打起了佛门和道门的主意。 这也是参谋们商量后决定的。 乱世中,吃斋念佛保不住命,佛道两家的教化作用,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可以从他们身上汲取一点,叶督军就不打算放过。 这个消息,寺庙先知道了,道门还不清楚。 佛家知晓此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拿起武器和叶督军硬碰硬,就是造反。 他们能做的,唯有用宗教处境,拯救佛门现状。 顾轻舟被平野夫人叫到了山上,司行霈就去查了,发出有好几拨人在山西活动平凡,隐约是成立“神女教”。 神女,就是顾轻舟了。 她不畏雷电,又是活生生的人,比高深莫测的菩萨更能鼓舞人心。 神女教暗中在筹划。 顾轻舟和司行霈告诉叶督军,这件事佛门会搀和进来,而且会越闹越大,叶督军不太相信。 第963章 生病的人 第963章 生病的人 顾轻舟坚信自己的判断。 “神女教”会越演越烈,最终收拢人心,成为保皇党的利器。 叶督军一直和保皇党暧昧不清,既不跟他们合作,也不彻底和他们断绝来往,似乎是想要掌控他他们。 顾轻舟怕引火上身。 “老师,他们借助你的名头,你怎么办?哪怕你不出面,他们也会利用你。”叶妩很担心。 顾轻舟说:“无妨,我没那么好利用。” “平野夫人太恶毒了,你是她的女儿啊。”叶妩道。 想到这里,叶妩对这天下的母亲失望透了,越发和顾轻舟靠的近。 她的母亲如此,顾轻舟的母亲也如此。 那些伟大的母爱,都去了哪里呢? 顾轻舟笑道:“无妨,我没有把她当母亲,她也没把我当女儿,互不相欠,很是不错。” 叶姗有点伤感。 叶督军今天来,肯定不是听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这件事的。 他没有打扰。 等他的两个女儿说得差不多了,饭也吃了一半,叶督军就让她们去西花厅吃甜点。 叶妩和叶姗会意,纷纷离席。 等孩子们一走,叶督军才说起顾轻舟的医术,以及他自己的顽疾。 司行霈问顾轻舟:“若是治病的话,不需要一些太私人的接触吧?” 顾轻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尴尬不已。 叶督军更加尴尬。 他轻轻咳出声。 司行霈道:“我能理解医者仁心,可医者的确是有性别的。叶督军,你到底是什么问题?” 叶督军就道:“是我妻子早年给我下的药” 他妻子生病之后,他的地位一天天高升,而她却越病越重。 也许是考虑女儿们的利益,也许是单纯的嫉妒,她开始不知不觉给叶督军下药,每次都是掺杂在补药中。 她天天喝药,常跟郎中来往,要到了秘方。 直到她去世前不久,叶督军才知晓了此事。 他惊呆了。 于是,他在外头买了个风尘女子,尝试了半年,那女人怎么不能怀孕。 他也以为是那女人身体不好。 他等了一年,等他妻子去世一整年后,叶督军一口气纳了七位姨太太,各种身材和模样,就是想试试。 如今,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的妻子,让他断子绝孙了。这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她还想要害死他的两个女儿。 那也是她的女儿啊。 “久病让她的心情发生了改变,我能体谅她。”叶督军深深叹了口气。 顾轻舟看了眼他。 在顾轻舟心中,总有个念头在盘旋:到底是谁杀了叶夫人? 叶妩的母亲,总归不是自杀的。 到底是谁想要结束她的生母,结束叶家众人的痛苦? 她每次看到叶督军,都会想是不是他? 若真是叶督军,顾轻舟也能理解:一个久病的妻子,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折磨叶妩,羞辱叶姗,还给叶督军下药,想要他们全部陪葬。这样的人,已然泯灭了人性,不配做人了。 既然她不配,那么 “我没有杀她。”叶督军突然开口,认真对顾轻舟道,“那场火很蹊跷,不是我放的。” 顾轻舟的心思被戳破,尴尬笑了笑,道:“叶督军,我没说是您啊。”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叶督军冷冷道。 顾轻舟的眼神,分明就是带着怀疑。 司行霈道:“督军,哪怕是你也无妨,我们能理解。” “不是。”叶督军道。 司行霈端起酒喝了一口,对别人家的事没什么兴趣。 放下酒杯,司行霈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示意顾轻舟继续看病。 顾轻舟却好似对叶夫人的死,更感兴趣。 她问叶督军:“你觉得是谁杀了她?” “我们全家都有动机。”叶督军道,“她生病的后期,已经变得不可理喻了,你对待下人和动物的手段,比恶鬼还要可怕。” 顾轻舟又问是如何可怕。 叶督军道:“顾小姐,你是想看病,还是想听八卦?” “我就是想听八卦。分享过秘密的人,会更加信任彼此。”顾轻舟道,“我治病,需要病家的信任。” 司行霈抿唇微笑。 叶督军不觉得她无聊,却也叹了口气,说自己没什么秘密可以给顾轻舟分享的。 “您已经说了很多,我相信您是信任我的。”顾轻舟道,“我给您把脉,您把手伸出来。” 那边诊脉,隔着玻璃门的叶姗和叶妩都看见了。 她们虽然不知说什么,却看得出有点严重。 “父亲生病了吗?”叶姗声音微颤。 她母亲生病,然后就变成了另一个魔鬼,让叶姗至今都有阴影。 叶妩也看过去。 “好像是。”叶妩道。 不过,叶妩对此事的看法,跟叶姗不同。 她指点一些秘密。 “二姐,你别担心,可能不是大病。”叶妩暗示道。 叶姗则蹙眉。 “若是小病,父亲会请军医看的,只有难症,才会请到顾轻舟。”叶姗忧心忡忡,“我过去看看。” 叶妩紧紧拉住了她姐姐。 她对叶姗道:“二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姗问什么奇怪。 “父亲为何娶那么多姨太太?”叶妩问。 好色呗。 除了这点,还能有什么原因?父母感情很好,父亲为了虚名,母亲在世时修身养性。 压抑太狠了,出现反弹。 “那你觉得,为何那些姨太太们都没有生育?”叶妩又问,“父亲又不老,他今年不到五十岁。” 叶姗一惊。 “他娶那么多小老婆,就是想生儿子啊。生不出来,找轻舟看病?”叶姗问。 叶妩沉默。 “他哦”叶姗一下子恍然大悟。 她尴尬看了眼叶妩:“你不早说?” “我说了呀,是你非要往下想。”叶妩委屈。 女儿们商讨父亲这样的病情,实在太尴尬了,叶姗觉得屋子里呆不下了,起身去院子里逛逛。 叶妩也陪同她。 姊妹俩一点也不关心事情的结果,她们并不想知道此事。 “万一我们真的有了个弟弟,是不是都要嫁出去?”叶姗问叶妩,“你可以嫁出去,我怎么办?” 叶妩略有所指:“二姐,父亲知晓我的心事,也知晓你的心事。父亲从不张罗你的婚姻,你以为是为什么?” 叶姗脚步顿住。 思量下这话,她整个有点发僵。 第964章 没有医德的家属 第964章 没有医德的家属 叶姗身子微僵。 “你说什么呢?”她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她妹妹。 叶妩耳边犹记她二姐说:整个太原府的人都知道康昱喜欢你,就你不知道。 二姐啊,我们都知道你喜欢王家四叔,就你以为无人猜中罢了。 若叶姗早点告诉叶妩,叶妩不至于那般迷茫。 以己度人,叶妩就想告诉叶姗。 “你不是喜欢王家四叔么?”叶妩道,“此事,父亲肯定知晓。他不想和你闹,又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所以装傻。” 叶姗整个人愣住。 她脸色微白,问:“大家都知道了?” “反正我知道,老师她也知道。”叶妩道。 叶姗颓废坐回了椅子上。 她陷入迷惘中,沉默良久才问叶妩:“父亲他” 叶妩摇摇头:“父亲不会同意的。” 叶姗的爱情,跟叶妩的不是一个性质。王游川是大姐的四叔,是童宝的叔祖,跟叶姗隔着备份。 父亲介意王游川的年纪,可年纪不是唯一的阻力,身份才是。姻亲门庭,王游川是长辈。 乱了辈分,会被人嘲笑,甚至攻讦的。 叶姗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惨白,白得渗人。 她看着玻璃门后的父亲,正在被顾轻舟诊脉,心中念头杂陈。 “你还当不知道吧。”叶姗对妹妹道,“我们都难得糊涂,就继续糊涂下去吧。” 叶妩一时很心疼她。 “二姐,你为何会喜欢王家四叔?”叶妩问她。 叶姗想了想:“我从小就想,将来长大了,要嫁给父亲一样的男人。王游川性格斯文了些,可他的能力和品格,都像父亲。” 这是恋父。 叶妩也有恋父情结,她们的父亲实在太优秀了。 作为父亲,叶督军是无可挑剔的,他并非昏聩霸道之人,对他的两个女儿极其民主,又疼爱有加。 叶姗早熟,同龄的男孩子在她看来实在幼稚。 王游川三十来岁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二十五六岁,如今四十出头了,也不过三十刚过的模样。 爱慕他的小姑娘,又不止叶姗一个。 且王游川洁身自好,能力出众,谦和斯文,叶姗情窦初开时就迷恋他,迷恋得偷偷哭泣的地步。 她偶然夜里想起他,别说和他相恋,就是一夜风流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她是叶督军的女儿,王游川不敢造次,叶姗就偷偷抹泪。 苦恋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还以为,自己藏匿得很好,如今看来,父亲早已知晓了她的心思。 父亲如此疼爱她,都没有松口,可见此事毫无回旋余地。 叶姗也懂,她也没抱过希望。 她在绝望中苦恋着。 “我很感谢父亲。他知道我的苦楚,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为,要不然别说咱们家沦为笑柄,大姐在婆家也毫无威信,可他从未点破过,也没有想过将我嫁出去永绝后患。”叶姗道。 叶督军是个深情的人。 他把一腔的深情,付诸在他的家庭,以及他的土地上。 他看似墨守成规,毫无远志,实则他把百姓看得很重。 打仗,也许他可以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权势,更高的声望,可他的士兵就死很多,无数的家庭失去至亲,家园也变得风雨飘摇。 叶督军看似无大志,却有大爱。 “父亲是英雄。”叶妩道,“外人不这么以为,百姓也觉得龟缩山西太狭隘了,可父亲是英雄,他心中有天下人,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叶姗点点头。 叶妩就道:“二姐,我真希望有个兄弟,他能给父亲老年一点安慰。” “我也希望。”叶姗道。 姊妹俩沉默,静静看着玻璃门的那边。 顾轻舟的诊脉也结束了。 到了问诊的时候,顾轻舟就是纯粹的医者,故而她打算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叶督军,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光瞥见了司行霈,顾轻舟心神一敛:给男人看这种疾病,她师父的医案也不过七八例,说起来只怕不好听。 顾轻舟清了清嗓子,对叶督军道:“您的种子” 司行霈重咳。 他听得特别刺耳。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认真建议他:“要不,你先去隔壁,跟叶妩姊妹吃点甜点?” “顾轻舟!”司行霈则咬牙切齿。 叶督军不动声色,静静看着这对小年轻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太太,当年跟她青梅竹马,比顾轻舟和司行霈还要相爱,可 往事不堪。 “是真的嘛,我都改说种子了,你还咳什么?”顾轻舟挺无奈的。 司行霈一脸黑线。 叶督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别为难司师座了,他心里脏,想法龌龊些,这些话他受不了。”叶督军道,“你就说,能不能治,怎么治?” “能治,不过需得花费一年半载。”顾轻舟道,“过程也简单,就是吃药和针灸” “在哪里针灸?”叶督军也坐不住了。 司行霈眼底又添了风暴。 “脚底。”顾轻舟道,“这次的穴道在脚底。” 两个男人松了口气。 顾轻舟则大笑。 这还是司行霈在场呢,若是他不在场,胡乱猜疑,非要气死不可。 叶督军道:“好,多谢你。不过我最近要去驻地一趟,约莫五天后回来。” “您但去无妨,我也要准备药材。”顾轻舟笑道。 然后,她继续委婉告诉叶督军,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顿饭很高兴吃完了,叶督军和女儿们离开了。 司行霈立马抱起了顾轻舟,把顾轻舟抱上了楼。 将她压在床上,司行霈一手解自己的衣裳,一手按紧她。 顾轻舟不解:“你这么急?” 她话音刚落,司行霈的吻就铺天盖地,让顾轻舟窒息。 良久,他咬着她的耳垂,轻声在她耳边道:“轻舟,答应我,最后一次看这种病!” “我是大夫。”顾轻舟无奈。 司行霈就进入了她。 顾轻舟被他撞击,心尖微颤:“你耍心机,这样不好。” 司行霈道:“这种病,不会要人命,而且很微妙。答应了,决不许再治这种病!” 他莫名其妙想到,顾轻舟在钻研别的男人的生育能力,谈及旁人的种子,他就无法忍受。 “西医男科还有女医生呢,人家不活了?”顾轻舟翻个白眼,“你真是毫无医德的家属!” 第965章 冰淇淋 第965章 冰淇淋 顾轻舟的批评,非常不中肯。 “放屁!”司行霈大怒,“男科哪有女医生?顾轻舟,你还想不想活了?” 顾轻舟迟疑了下。 这迟疑可气坏了司行霈。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顾轻舟气息颤抖虚弱,几乎要到死亡的边缘了。 她声音破碎不堪,任由司行霈为所欲为。 最终,她还是没答应。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给叶督军配药,亲自去药铺挑选,然后自己炮制成药,把司行霈后院的小客房弄得乌烟瘴气的。 司行霈酸溜溜说:“他都五十多了,还行不行了?” 顾轻舟认真想了想,说:“依照道理,他还是有生育能力的。” 司行霈就搂紧了她的腰。 顾轻舟心思一转,问司行霈:“你心中是不是怪我?自己的生育问题犹在,却帮别人如此尽心。” 司行霈道:“怎么又提此话?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南北统一了再生孩子。” 顾轻舟莞尔。 她突然问司行霈:“第一个孩子,你是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 “肤浅!”顾轻舟道。 “长子支撑门庭,保护弟弟妹妹和母亲,顶天立地,怎么就肤浅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 晚上,他们商讨了很久,关于孩子的模样,孩子的容貌。 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个孩子。 她算了算自己的月事,好像超过了一个月没来。 她还准备高兴呢,第二天早上起床,月事如期而至,导致她心情非常差劲。 心情不佳,顾轻舟就开始闹脾气。 “我想吃冰淇淋。”顾轻舟道,“现在就想吃。” 司行霈道:“乖,大冬天去哪里弄冰淇淋?” “大冬天才有呢,做好一碗,放在外面冻一夜,第二天就能吃了。”顾轻舟道,“都不需要冰钱。” 司行霈道:“哪怕有,这几天也不能吃凉的。” 顾轻舟道:“我不怕。” “顾轻舟,你没事找事,这是欠抽呢?”司行霈威胁她。 顾轻舟就撒娇。 她就要吃冰淇淋,得不到就要哭闹。在这个瞬间,她似乎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个夏天,小孩子们都在啃西瓜,她也想吃,可师父说她大病初愈,脾胃虚弱,不能吃这种生冷之物。 不给她吃,她就非要吃,心里想着跟隔壁的小胖子一样撒泼打滚哭一场,可看到乳娘担心的面容,她最终忍住了。 在往后无数的日子里,顾轻舟时常会想,自己当年若是哭闹一番,是不是就能解解馋?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才有了答案。 司行霈将她抱上楼,在她股上抽了两下,道:“再闹,就不给饭吃。” 顾轻舟无奈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无理取闹的撒泼,以失败而告终。 司行霈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手里端了一个小碗,小碗里是很漂亮的冰淇淋,用奶油、鲜奶和石榴汁打成的,凉而艳。 “只能吃一口。”司行霈端给她,“小半口,剩下都是我的。” 顾轻舟的眼泪,倏然就不受控制。 顾轻舟只尝了小半口。 她含在口中,等它慢慢融化温暖,这才咽下去。 为何会哭,她也说不清楚。 顾轻舟童年乏善可陈,自己心中可望不可求的愿望,都被司行霈实现了。 他力所能及满足顾轻舟,哪怕是再无礼的要求。 那些爱撒泼的孩子,都是因为对自己得到的爱深信不疑,知道父母的爱经得起考验。 顾轻舟却不敢。 她小时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想来,她那时候就不太确定,自己无理取闹能否获得成功。 记忆总是挺模糊的。 顾轻舟觉得师父和乳娘疼爱她,可到了这一刻,她又不是那么确定。 “好吃!”她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小牙齿,眼睛也笑成了小小的月牙。 “这么好吃啊?”司行霈笑道,“看把你美的。” 他又把碗推过来,道:“再吃点。回头肚子疼的时候,我替你买药。难得信任一回。” 顾轻舟摇摇头。 她挺怕疼的。 “你吃吧,真的很好吃。”顾轻舟道,“司行霈,你是最好的丈夫。” 司行霈眯了下眼睛:“最好的?怎么,你还有其他好的?” 顾轻舟瞪圆了眼睛:“你这不是诡辩吗?我是指,和其他女人的丈夫相比,而不是和我其他的丈夫相比” 司行霈似笑非笑看着她。 顾轻舟也觉得越解释,越糟糕,故而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下。 司行霈的脸色,立马雨过天晴。 他不喜欢吃这甜腻腻的东西,而且是这寒冬腊月。 故而,这一碗让给了二宝。 二宝吃了一口,高兴道:“真甜。” 然后他就认真收起来。 顾轻舟不解:“真甜你还不吃?” 二宝傻呵呵笑:“师姐,我留给晗晗。” 司行霈大笑,说:“养儿无用啊!” 顾轻舟也摇头笑了笑。 她又躲在司行霈这边,哪里都不去,潜心替叶督军制药。 司行霈也会给顾轻舟传递消息。 “法事还没有结束。”司行霈道,“不过,神女教越传越神了,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顾轻舟道:“军政府那边如何说?” “叶督军提出过这个问题,他手下的参谋们都觉得,不成气候,不足为虑。”司行霈道,“没人当回事。” 顾轻舟嗯了声。 她继续制药。 叶督军内心中,是相信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法事是四十九天呢,这才不到十天。”顾轻舟道,“他们还在发力呢。司行霈,我只希望前年能处理掉,然后我们能过个好年。” 司行霈点头。 提到过年,司行霈问她:“跟我去岳城过年吗?你毕竟也回去过” 顾轻舟沉默了下。 最终,她道:“司家还有夫人和琼枝,我若是回去,她们就过不好了。” 她希望自己有个好的新年,却也不想毁了司夫人和司琼枝的。 “那去平城过?”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就在太原过吧。这一年都在这里呢,算一个小总结。” 司行霈抱紧了她,觉得这话也不错,故而就同意了。 第966章 雪人 第966章 雪人 日子慢慢就到了腊月。 这中间,司行霈回了一趟平城,住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里,太原府的天气一直很好。 司行霈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雪了。白雪密洒,片刻功夫,远处的屋脊树梢,近处的瑶阶,全蒲白上了薄薄银装。 落在窗台上的,宛如江南三月的柳絮,被晨雾打湿了,铺陈在窗前。 “回来得真巧,若在晚些,我都担心飞机出事。”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这就叫缘分,老天爷都盼着我们夫妻团聚呢。” 顾轻舟又问:“年前还要回平城吗?” “要。我这次住几天,就要在平城整顿军务,需得到腊月底才能过来。如果不巧,可能年三十还在路上。”司行霈道。 从前的年三十,他都是在军营度过。 如今有了太太,就要陪伴家庭了。 司行霈也问她,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出事了没有。 “你的人都在这边,天天给你发电报,你比我都清楚,还问我?”顾轻舟笑了起来。 寺庙的法事还在做,神女教还在暗中行动,没有摆到明面上。 顾轻舟也整日呆在家中。 她除了做对付神女教的准备,就是研制新的成药,送给叶督军,希望叶督军能有个继承人。 她一直住在司行霈这边。 平野四郎也因公务,长时间在驻地,夫人和蔡长亭在庙里,整个将军府邸寂静阴森。 “我回去看了一次,院子里空荡得厉害。明明是少了四个主人,却好像主心骨都散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主人家都不在,自然就没了人气。” 顾轻舟嗯了声。 叶妩隔三差五来看顾轻舟,跟她分享自己的学业和爱情。 她这天很激动,都没注意到司行霈也回来了。 “我们去看戏了。戏院里特别冷,他就把手套给了我。回来的时候,风好大啊,我想吃街对面的那家蛋糕铺子的点心。 我们过马路的时候呢,他就把围巾取下来,盖住我的脸,还帮我捂住耳朵,我们俩差点被车给撞了。”叶妩低声讲述。 她说这些的时候,心情飞扬而快乐。 顾轻舟从未见过这样明媚的叶妩。 她刚到太原府的时候,叶妩身上有种冷漠的暮气,就好像遭遇数月下雨的旧房子,湿漉漉阴沉沉的,还有腐朽的气息。 后来,叶妩慢慢走出了阴影,变得开朗起来。 此刻,她是开心的,是纯粹的快乐。 “真浪漫。”顾轻舟道。 司行霈立在门口,听到了几句,嘟囔道:“幼稚。” 叶妩脸色微露尴尬。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别听他胡说,爱情原本就是这样的,他这样的老古董不明白。” 叶妩走后,司行霈问顾轻舟:“我真是老古董?” “我比你还要老古董呢。”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她的脸,说:“两面讨好,顾轻舟啊顾轻舟,你如今了不得,越发厉害。你也变了很多。” 顾轻舟改变了叶妩,同时也被叶妩改变了。 她跟从前的她不太一样。 “你也喜欢那样的浪漫吗?”司行霈低声问。 顾轻舟沉吟了下,笑道:“若是我的话,大概会让副官去买。那样的浪漫,需要一颗童真的心。你没有,我也没有。” 司行霈捏她的鼻子。 顾轻舟又说:“干嘛羡慕旁人?在叶妩看来,我们的爱情更美好,你不知道她多羡慕我们。” 司行霈心满意足。 顾轻舟说话温柔,贴近他的心了。 吃了午饭,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在炉火明媚的窗前,两个人裹了同一条厚厚毛毯,女佣端了红茶给他们。 两个人就坐在窗前喝茶、看雪景。 漫天的雪花飞舞,顾轻舟说:“等黄昏的时候,我们去院子里堆一个雪人,你意下如何?” 司行霈道:“你那么怕冷” 顾轻舟想要辩解下,听到司行霈继续道,“还不是吩咐我堆?” “怎么,我吩咐不了你?”顾轻舟斜睨他。 司行霈道:“吩咐得了。太太的话,谁敢不听?” 果然,暴雪洋洋洒洒了一下午,到了黄昏的时候,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能淹没到小腿。 司行霈跃跃欲试要去堆雪人。 二宝想要帮忙。 佣人们都在从平城过来的,对大雪也好奇极了,都站在屋檐下看个新鲜。 院子里的电灯大亮。 邻居路过,正好院门没关,瞧见这一幕,好奇对他们道:“这雪今晚能停吗?” 司行霈被问得一头雾水,看到光束里依旧倾洒的大雪,道:“不知啊。” “大雪不停,你们堆雪人,明早起来就看不成了,重新变成雪堆了啊。”邻居道。 司行霈愣住。 带着佣人在屋檐下观看的顾轻舟也愣住。 邻居哈哈笑,问他们:“你们就是司少帅和顾小姐吧?” 顾轻舟是神女,旁人说起她,都会单独称呼,而不是将她视为司行霈的女人。 “是。”顾轻舟微笑,接了邻居的招呼。 “江南不常下雪吧?你们肯定堆不出好看的雪人。我家佣人哄孩子玩,堆得好看,明天让他来给你们堆几个。”邻居道。 顾轻舟说不用,笑着对这位善意的人道:“我们就是图个乐呵,不是真要堆出成绩。” 邻居知情识趣,笑呵呵走了。 司行霈还是和二宝一起,堆出一个巨大的雪人。 他和二宝手上都非常有劲儿,故而捏出了的雪人有模有样。 顾轻舟还拿了一条红彤彤的围巾,给雪人盖上。 司行霈一边忙碌,一边问顾轻舟:“你这些日子,倒是结交了不少邻居啊?” “我有时候和阿妩散步,他们看到了,主动打招呼,我也不好不理睬。”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就觉得,这才是居家的样子。 雪人堆好了,顾轻舟说真好看,二宝问顾轻舟:“师姐,是什么样子的?” “圆圆的脑袋,胖墩墩的身子。”顾轻舟描述给他听。 二宝想象了下,然后又把雪人摸了个遍,说的确真好看。 顾轻舟也欣赏片刻。 临睡前,她还趴在窗口,又看了片刻,似看不够。 然后,她就隐约瞧见了一排脚印,消失在街道尽头。 “司行霈,刚刚好像有人路过时,特意避开了我们家的房子。”顾轻舟低声告诉司行霈。 司行霈关了灯。 屋子里黑暗,两个人趴在窗口往外看,只有他们瞧见外面的份儿,外面是瞧不见他们的。 司行霈道:“我出去瞧瞧。” 脚印是在不远处的树下,那是最近可以看到院子的距离。 树下的雪有点凌乱,像是想要遮掩痕迹。 而后,足迹慢慢走到了街上,混合了其他路人的足迹,没了去向。 司行霈回了家。 顾轻舟就看到,他在街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跟踪或者偷窥,那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程府很深的人,或者是故意的。 “脚印有点小,哪怕遮掩了还是看得出,脚码不大,像个半大孩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也觉得,不是保皇党或者平野夫人的人。 “最近得罪了谁吗?”司行霈问她。 第967章 强抢民女 第967章 强抢民女 顾轻舟得罪的人可不少,到了太原府来,明里暗里的就有好几位。 听到司行霈这样问,顾轻舟笑道:“我一直与人为善啊。” 与人为善,跟顾轻舟不沾边。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捏了下她的脸,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大雪并未停歇。 昨晚堆的雪人,果然被淹没了,院墙化为一体。 顾轻舟啼笑皆非。 邻居要是看到,非要笑话不可。 而街上的脚印,全是崭新的,昨晚的一切都没了痕迹。 到处银装素裹,肃穆威严。 “今天出不去了。”顾轻舟笑道,“可以在家里打毛衣。” 她的毛衣并未开始。不是偷懒,也不是时间不够,而是她还在练习。 这些日子,她打了很多的小东西,比如手套、围巾。 昨晚给雪人的,就是她自己织的。 顾轻舟深爱熟能生巧的道理。多练习几次,总能织出一件像样的。 “是吗?”司行霈惊喜,“给我看看” 他眼底的期盼,让顾轻舟略感尴尬,笑了笑说:“我还没开始呢。” 司行霈一愣。 旋即他笑起来:“不要勉强。” 顾轻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你才不要瞧不起人呢。” 司行霈更加笑出声。 正说笑着,司行霈突然推开窗户,娴熟攀爬上栏杆,跳下了二楼。 顾轻舟被他吓一跳,急忙追出来。 在凛冽寒风中,顾轻舟就瞧见司行霈抓到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 这孩子约莫十三四岁,不停挣扎想要逃跑,却被司行霈捏住了耳朵,动弹不得被司行霈拎了回来。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 司行霈似笑非笑指了这个孩子:“昨晚就是他,鬼鬼祟祟的偷看。小鬼,你看什么呢?” “我我”小孩子又害怕又冷,哆嗦得厉害,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司行霈的客厅里烧了地龙,干燥暖和,足以驱散寒意。 小孩子颤抖了片刻,又喝了一碗慈祥佣人端给他的热姜汤,慢慢不那么发抖了。 “你叫什么?”顾轻舟问他。 小孩子绝强不开口。 司行霈笑了:“挺厉害的。” 说罢,他就要把这孩子提起来,带到后院去:“让他尝尝厉害。” 小孩子使劲挣扎,同时嘶喊:“救命!” 司行霈这才丢下了他。 他不肯说姓名,只是盯着顾轻舟,眼神从惧怕里,透出凶恶的恨意,道:“还我妹妹!” 顾轻舟不解。 她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只是轻轻摇头:“我又没强抢民女。” 顾轻舟就半蹲下身子,问跪缩成一团的孩子:“你妹妹叫什么?” 男孩子想了下,末了道:“四丫头。” 乡下人家的丫头,不给取名字,都是按照排行称呼。 这个男孩子,估计也没什么正经名字,故而他不肯说。 “我何时抢走了你妹妹?”顾轻舟又问他,“你看到了吗?” “就是你!”男孩子一下子因愤怒而激动不已,“就是你,你的人带走了四丫头!” 顾轻舟这时候,似乎明白了一点,问:“是不是神女教的人?” 男孩子使劲点头:“你把四丫头还给我!” 司行霈拉了顾轻舟的胳膊。 两个人退到了小花厅。 顾轻舟吩咐佣人,给这孩子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看他的样子肯定饿坏了。 佣人道是。 顾轻舟就问司行霈:“神女教开始抢人了吗?” “抢人不至于。”司行霈道,“你看那孩子,衣裳虽然单薄破旧,可缝补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有爹有娘的。 他家里人不来闹,只有他一个人游荡,说不定他妹妹就是被他爹娘卖给了神女教,他不知道罢了。” 顾轻舟深以为然。 她和司行霈一直在暗中避开蔡长亭的耳目,监视着神女教。 神女教刚刚起步,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断乎不会干出抢走民女的事。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见解一样,她就放心了。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 佣人做好了面条,端给了那孩子。 小孩子警惕看了眼佣人,对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用力咽下一大口口水。 顾轻舟瞧着有点心疼。 佣人眉目慈善,就像母亲似的,对小孩子道:“吃饱,我家先生太太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会害你一个小可怜娃娃。” 饥饿是痛苦的,小孩子无法抵挡这样的痛苦,故而端起面条,头也不起吃个不停。 佣人见状,又去厨房端了一碗来。 小孩子一连吃了两碗面条,精神好了很多,也没那么憎恨这家人了。 顾轻舟出来时,小孩子也站了起来,表明自己顶天立地有担当。 “你叫什么名字?”顾轻舟微笑,笑容是那样的亲切和蔼,不像城里其他人那样假笑。 吃了人家的面条,颇有点嘴短之意,小孩子咕哝了下,说:“狗子。” 他知道,城里的人听到这话,肯定要发笑的。 不成想,这位太太却没有笑。 她只是点点头,道:“好的,狗子。你再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此胡搅蛮缠,可不像救人的样子。” 狗子心中一惊。 他顿时就没了底气。 他道:“神女教抢走了我妹妹,我想要妹妹回来,她不想离开家。” “怎么抢走的?你的家里人呢?”顾轻舟问。 狗子不说话了。 “哪怕没有家里,你们族中也没人吗,怎么不阻拦?”顾轻舟又问。 狗子低垂了脑袋。 顾轻舟问他:“是不是神女教给了你家里钱,带走了你妹妹,你父母愿意的?” 狗子道:“不是,他们不会愿意的!” “真不是?”顾轻舟问,“你问过他们没有?” 狗子没有问,他很害怕听到答案。他只想找回妹妹,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想到了这个孩子的用处。 顾轻舟道:“狗子,你如果可以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听我的话,我就可以把你妹妹还给你。” “真的?”狗子猛然睁大了眼睛。 顾轻舟正在愁一个发力的点,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如今狗子送上门了,那么神女教的妖行,也该停止了。 她微笑道:“是真的。不过,你要吃很多苦,而且要在我言听计从!” “我愿意吃苦,我也听话,我要我妹妹!”狗子道。 顾轻舟就让佣人把他带下去,临时住在佣人们住的倒座里。 第968章 把自己当孩子 第968章 把自己当孩子 一场暴雪之后,天就放晴了。 司行霈带着佣人铲雪,清理道路和屋脊,顾轻舟穿着很厚的皮草大衣,捧着暖手炉,在旁边监工。 司行霈铲了一会儿雪,就浑身冒汗,故而只穿着衬衫马甲,袖子挽得老高,干起活儿来大开大合。 佣人负责把司行霈铲好的雪挑到后院堆起来。 “明年应该是好年景。雪如此大,又冷,地里的虫卵都冻死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很赞同这话,然后笑问:“司太太,你怎么操心起农务来?” 顾轻舟沉思了下。 寒风沁入她的皮草,顾轻舟感觉更冷了,就用力捧紧了暖手炉,说:“从前想着自己的小烦恼,如今总想着百姓的疾苦,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司行霈扬起一锹雪,脸颊上滴下了汗珠:“因为嫁给了我啊。”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 司行霈道:“做了太太,身上就有了责任感。” 顾轻舟想着,大抵如此吧。 她见司行霈这般辛苦,就道:“给佣人铲吧,别累坏了你。” “累不坏。”司行霈道,“歇着,筋骨就迟钝。现在还没有到我能放松悠闲的时候。” 他顿了下,拄着铁锹想了想,对顾轻舟道,“等将来统一了,我就天天喝酒吃肉,把自己养成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 顾轻舟想想那副场景,他又是如此高,俨然眼前是一座山了,大笑不止。 “到时候,我出门的时候,就可以把你扛在我的肩膀上。”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差点笑抽了。 司行霈又说:“左边肩膀坐着我的女儿, 右边坐着我的太太,招摇过市。” 顾轻舟笑得喘不上来气。 半晌她才能止住笑,说:“你还是先把雪铲了吧。就你这劳碌命,甭想变成大胖子!” 司行霈俯身抓了一把雪,朝顾轻舟的门面撒过来。 雪末子往她衣领里钻。 顾轻舟大叫,扑上去就想要打司行霈,司行霈则急忙跑开了。 佣人就看到,两个如此端庄的人,在院子里闹得像两个孩子。 “你别动,让我打一下。”太太如此说。 师座果然就站住了。 太太一巴掌打在他胸前,结果自己呼痛。 就听师座笑道:“不好意思,上衣口袋里放了怀表,疼不疼?” 说着就要帮太太揉手。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太太就没那么冷了。 师座看得出太太站在那里,都冻得发僵了,还非要陪着他,就故意逗弄太太活动起来。 这两个人,恩爱得羡煞旁人。 女佣喊顾轻舟:“太太,这么冷,您回屋吧?别冻了您。” 顾轻舟站在雪地里,原本是快要冻僵了,如今厮闹了一会儿,没那么冷了,只是脚上仍没有知觉。 冻得麻木了。 化雪的天,滴水成冰。 司行霈道:“回屋去暖和暖和” “我不冷。”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乖,听话。” 顾轻舟啼笑皆非,问他:“你哄孩子呢?难道你把我当孩子?” 司行霈继续铲雪,声音却温柔得发腻:“不是我把你当孩子,而是你在我身边时,自己把自己当孩子。你琢磨一下,是不是这样的?” 顾轻舟想了想,略感骇然。 还真是呢。 她平素在外人跟前太累了,不管是算计还是伪装,都很疲倦。 她到底只是个才满二十岁的姑娘。 于是,到了司行霈身边,她会放松警惕,她会撒泼撒娇,甚至从前没有两情相悦时,她总在他面前哭。 顾轻舟并不爱哭,却一次次在司行霈跟前哭得像个泪人。 也许从他喂她第一勺粥开始,她心中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那我回去了。”顾轻舟道。 脚底很冷,手炉也没了什么温度,顾轻舟不想逞能了。 她一回屋,感受到地龙那温馨的暖意,舒服叹了口气。 佣人端了热水,给她洗手。 “泡泡脚吗,太太?”佣人问她。 顾轻舟的脚趾冻得发僵了,此刻蜷缩在靴子里。 “泡一下吧。”顾轻舟道。 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翻阅旧书一边泡脚,浑身暖融融的时候,佣人帮她擦脚、穿上羊毛袜。 顾轻舟道谢,又问佣人:“狗子他还乖吗?” 佣人道:“可乖了!穷苦出身,就爱吃面。给了他一口吃的,他恨不能把命都给咱们,到处寻活计干,不怕冷不怕累的。” “穷苦人太多了,哪怕浑身的力气,也填不满肚子。”顾轻舟心情略感沉重。 佣人道:“像您和师座这样的东家,是满世界难寻的。我们若不是跟了师座,也跟那些人一样,唉” 两个人长吁短叹,直到司行霈进来,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佣人又连忙短热水给司行霈洗手、洗脸。 司行霈问她们谈了什么,顾轻舟如实相告。 提到狗子,司行霈就有点担心,说:“我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回平城了,你确定要年前动手么?” 这段日子,他不在顾轻舟身边,怕顾轻舟又冒险。 可他和参谋们说过了,时间也安排好了,他不能缺席。 他最近常不在平城,平城的铁路早已完工,又攻克了附近几处城镇,快要占领了浙江和安徽了。 平城隶属岳城军政府,于是岳城军政府的势力,正在越扩越大。 司行霈和司督军父子俩,疯狂蚕食四周的小军阀。 司慕和芳菲去世后,司督军想要转移内心的悲痛,就对政治和军事更加上心了,越发老奸巨猾,阴险歹毒,被他拿下的小军阀不计其数。 司行霈又跟云南那边交情极深,北方有叶督军,局势全在掌控中。 江南江北的统一,指日可待。 “司行霈,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道里,你又是如此身份,若哪天时运不济,就会被流弹打死。 我规避风险,尽可能把自己置于安全的境地。你说再有意外,那就是上苍该收了我。我不死在这次意外,也会死在其他意外上。”顾轻舟道。 司行霈愣了下:这不是他的论点吗? 顾轻舟又道:“司行霈,你是军人,我乃是军人之妻。如此乱世,我们都没有绝对的安全。 既然横竖都是危险境地,因我的付出,扫除邪恶,为更多人换来一个前途和安全,岂不是更有意义?”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 他低声对她说:“轻舟,你不是我养的娇花,你是和我一样厉害的猛兽。行事付出十二分,退路也要留下十二分,时刻想着我。”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又道:“不过,像上次雷电那样的危险,就不要再尝试了。” 顾轻舟这次要做的,没有特别大的危险,至少一切都可以掌控,没有大自然的威杀。 司行霈相信她的心机,也相信她的能力。 “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更衣,就带着顾轻舟去检查准备工作。 两个人简单吃了午饭,就要出门。 顾轻舟换了双厚厚的鹿皮靴子,把脚塞在里面。 司行霈还亲自为她裹上了围巾,又戴上了一顶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有面网,暖和极了。 顾轻舟不喜欢戴帽子,说:“压软了我的头发。” 司行霈不为所动:“别胡闹,否则我要压软你。” “流氓。”顾轻舟嘟囔。 两个人就这样出门了。 他们去了城郊一处僻静的小庙。 庙里早已没了香火,房舍也破旧,却热闹得很,似乎住了不少人,还有弹唱之声。 走进去,就会发现,这是一家戏班租赁的房子。 小庙没了香火,住持带着和尚们去投奔其他大寺庙了,这寺庙的客房就租赁出去,正好一家戏班跟住持有点渊源,低价接手了。 司行霈一进门,班主就热情招呼:“少爷。” 顾轻舟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虽然肤色幽深,可他常年锻炼,肌肤紧致,眼神炯炯,生得有极其英俊,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模样,虽然他已经快三十了。 人家叫他少爷,司行霈欣然接受,顾轻舟也被称呼了一声“少奶奶”。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司行霈问。 班主道:“都准备妥当了,您来瞧瞧。” 班主就带着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去了后院。 后院的木材,全部摊开,一根根晾晒着。 木材外头瞧着干燥,拿在手里却很沉,这是浸水的。 把木头浸发,再将它放在日头底下晒几天,表面看上去是干了,内里却湿漉漉的,很沉重值钱。 “不错。”司行霈赞许道,“你可得给我做好了,确保这些木头看上去是干燥的,里面一定要是湿的。” “您放心,您放心,不能白要您的钱。”班主道。 司行霈点点头。 看完了满院子的木头,班主又带着顾轻舟和司行霈去看了人。 戏班一共有十二个戏子,男女都有。 其中三男一女站出来。 “快,给少爷表演一个。”班主道。 于是,有个男人就开始说话了。他的声线不错,可以粗也可以细,故而模仿十几岁到三十来岁的男人,不成问题。 另外两个,一个可以模仿老年人,一个可以模仿小孩子。 最后的女人,她一个人唱所有旦角,故而年轻女人、年老女人,她都说得不错。 “你怎么看?”司行霈见他们表演完了,回头问顾轻舟。 第969章 惧内 第969章 惧内 这些准备工作,顾轻舟挺满意的。 她对司行霈点头道:“甚好。” 司行霈也看了眼班主。 班主喜不自禁。 “把这庙围起来吧,免得走漏了消息。”司行霈吩咐身边的副官,让他去行事。 同时,他又对班主道,“对你们来说,没有特别大的影响,就是不能出入。我的人会给你们送吃的,不会冻着不会饿着。” 班主好几个月没接到活了,若不是司行霈接济他,他手下这些人都熬不过冬天,不冻死也要饿死。 如今,有吃有喝,还有取暖的木炭,赶他们出去他们也不走。 “您放心吧,我们哪儿也不去。”班主保证道。 司行霈点点头。 顾轻舟四处看一看。 司行霈留在原地抽烟,顺便也观察地形,班主就凑在他身边,鬼鬼祟祟小声问:“少爷,我们班里还有两个小丫头,很是水灵,您赏她们一口饭吃!” 说罢,他身后伶俐窜出来两个小女孩子。 都是十四五岁,以后班里唱青衣的,虽然瘦得厉害,却明眸皓齿,很有点姿色。 班主贼兮兮道:“您给十块大洋,我们也能吃上饭。” 司行霈撇开了目光,静静看着远方。 片刻,顾轻舟回来了。 班主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之前还一脸笑盈盈努力讨好,此刻全部低眉顺目,乖巧怯懦。 顾轻舟一瞧这样,心里就笑开了,她故意问:“做什么呢?” “班主要送给我两个姨太太。”司行霈道。 班主诧异。 他没想到,这好模样的大少爷,看上去英武不凡,居然惧内? 你说说开了,这好丫头只怕是享受不到了。 “就这模样吗?”顾轻舟瞥了眼身后的,“太稚嫩了。” “还丑。”司行霈说。 班主腿有点软。 “既然这样,拉下去毙了吧,免得脏了我的眼睛。”顾轻舟说。 于是,两名副官上前,去把两个女孩子拉走。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大哭不止。 班主也瞠目结舌,战战兢兢的,想要求饶却又不敢,整个人猥琐极了。 “班主,您还有什么好看的丫头吗?”顾轻舟问。 班主噗通跪下,使劲磕头:“没有,没有!” 顾轻舟转身就走了。 副官们把小庙团团围起来。 司行霈说话算数,当天的肉和面就到了庙里,还有炭火。 戏班今晚可以饱餐一顿,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可没人动筷子。 他们都默默坐着。 班主把他们的小师妹卖了,原本打算换些钱粮,顺便替她们找个如意郎君,不成想那人的妻子凶恶异常。 这原本也无可厚非,他们戏子是低贱人,能给这样的小军阀做妾,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 可失败了,钱没有拿到,两个小师妹也平白送命,让他们心中沉甸甸的。 这面是白的,可看在眼睛里,愣是像染了血一样。 “去找他们拼命!”有个年轻的孩子跳起来。 然后,他就被师兄按住,不许他动弹:“你的血肉之躯,能抵挡子弹吗?” 然后,众多弟子都愤怒瞧向了班主。 班主也怒了:“看我作甚?她们俩自己也愿意的,看到那军官就挪不动脚!” 司行霈来的时候,穿着风氅,故而班主不敢自作聪明称呼他为军爷,只能叫少爷。他们心中却知道,司行霈是个当兵的。 看司行霈的手下就知道了。 其他人更加怒目而视。 “谁知道,她们这样命薄?”班主唏嘘不已。 他的弟子都是孤儿,灾荒之年他到处捡的。虽然平日里打骂不断,也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可到底是自己养大的。 他何尝不难过? 正在悲伤之际,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扛枪的军士,进了屋子。 然后他招招手,身后就有两个干净体面的丫头,也进了来。 屋子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月儿,红原,你们没死呢?”师兄师弟围着她们俩,又激动又难以置信。 军士面无表情,转身出去了。 班主摸了摸两个弟子的脸,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心也彻底放下了。 两个丫头干干净净的,头发洗了,变成了大辫子,还有点香波的清香;脸也干净,甚至抹了点粉,很有气色。 她们身上,都穿了一件水红色棉袄,一条深墨色棉裤。 棉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崭新的,而且很厚实。 两个小丫头神采奕奕的。 她们坐下来,跟众人讲述她们遇到的事。 “那位少奶奶没想杀我们,就是想给师父一点教训,免得他胡乱钻营。”月儿说,然后尴尬红了脸,“也给我们俩一点教训。” 众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屋子里沉默了下。 性子急的大师姐,打破了沉默:“你就说后来咋的了!” “后来也没咋的,那太太把咱们带回去,叫人拾掇拾掇,就说放心替她办事。事情成功了,她赏我们后半辈子的饭吃。”月儿道。 整个戏班的人,看着月儿和红原改头换面,虽然不够气派,但是穿得暖、吃得饱,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对顾轻舟和司行霈就感激涕零。 人的感情很复杂。经过过痛苦,他们才知道珍惜。 他们一开始对司行霈和顾轻舟的态度,至少内心的态度,都是挺敷衍的。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一下子就把顾轻舟和司行霈视为救命之人。只要他们好好表现,将来就有好日子。 谁不想过好日子? “吃饭,吃饭!”班主大声道,“一会儿菜凉了。吃饱了,好给人家卖命!” 众人心中就起了一股子热血,纷纷应合。 现在让他们去卖命,他们都愿意。 副官把此事,回禀给了顾轻舟,那时候顾轻舟都躺在被窝里了。 “算是意外之喜。”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他们会尽力的。” 司行霈颔首,深以为然。 “你明天就回去吧,此事不需要你帮忙。你早点去,再早点过来,我等你吃年夜饭。”顾轻舟说。 顾轻舟这几天不会出手。 她围住了小庙,此事蔡长亭还不知道呢,她要等蔡长亭知道,等平野夫人知道,等事情发酵。 她决定三天后动手。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司行霈这两天就要走,明天或者后天,都一样的,他等不到帮忙的时候。 “那行,我明天先走了。”司行霈道,然后俯身压住了她,“轻舟,万事要小心。” 第970章 布施天恩 第970章 布施天恩 顾轻舟光明正大圈了个戏班,司行霈大摇大摆离开了太原府,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平野夫人耳朵里。 平野夫人狐惑,扭头问蔡长亭:“她发现了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知道了。”蔡长亭笃定。 寺庙在山上,位置很高,风过簌簌,吹得虬枝上的积雪洋洋洒洒,宛如另一场大雪。 山上的雪不化,越发寒凉,枝头晶莹,亦似开了满树梨花。 顾轻舟是否知道,蔡长亭的态度是随意的,并不怕她。 他静静和平野夫人说话,目光却看向了窗外。隐没在那些虬枝树林下面,就是顾轻舟圈主的那座小庙吧? “她若是不知道,才蹊跷。”平野夫人转过脸,对着面前的木鱼,沉吟了下,继续轻轻敲了起来。 木鱼声响起,她不再言语。 此事,就是完全交给蔡长亭之意。 蔡长亭默默退了出去。 他站在大殿的空地上,目光往下看,就看到深深的山谷,云蒸霞蔚,俨然是仙境。 又过了一天,法事也到了尾声,蔡长亭早起时准备更衣,他的下属悄无声息走到了窗前,敲了暗号。 蔡长亭开了门。 下属把一张纸递给了蔡长亭。 这是一张宣传页,上面写着简单粗大的几个字:腊月十五,神女在清平庙布施天恩,广选使者。 蔡长亭微微蹙眉。 他把宣传单拿给平野夫人瞧:“这是轻舟那边的主意” “她想要做什么?”平野夫人问。 “依照字面意思,她想要亲自挑选神女教的使者。”蔡长亭道。 每个教派的成立,都会有各种等级制度,比如教主、护法、堂主等等。 神女教如今初成规模,除了神秘的神女,二级领导就是“使者”,他们聚拢教众,传达神女的意见。 此事,顾轻舟可以反对,但信徒是不会相信她的反对。 如今,她却反其道而行,公然支持教众,甚至要亲自任命使者。 “去阻止她,她会毁了神女教。”平野夫人淡淡道。 她稍微想了下,就知道了顾轻舟的用意。 神女教正在发展,因为有寺庙和保皇党的推波助澜,暗中已经发展到了上万人,只是军政府不知情罢了。 这样的教会,可以充当从前的白莲教角色,为平野夫人所用。 平野夫人一直想拥有一个神教,可惜她找不到好的凝聚力,直到顾轻舟的出现。 她的“神女”名声早就被司行霈传播开,经过和道士那一斗,她天下闻名,没人不信服她,尤其是那些普通百姓。 平野夫人立马抓住了这个好机会。 一万人的教众,再慢慢发展个半年,就能达到十万人。 平野夫人的五年筹划,可以提前到三年了。 她把顾轻舟弄到寺庙来,就是让和尚们安心和她合作。 “是。”蔡长亭回答,转身快步下山。 此刻的顾轻舟,正在和叶妩、叶姗姊妹逗弄一盆腊梅。 腊梅斜枝舒展,开满了嫩黄色的小花朵,幽香馥郁。 这盆腊梅,足足有半人高,是市政厅送给叶督军的礼物之一,叶姗和叶妩姊妹俩正跃跃欲试想要偷走。 叶督军回来,瞧见这一幕,哭笑不得。 “送到二小姐的院子去,再去买两盆一模一样的,给三小姐和顾小姐。”叶督军大手一挥,吩咐下去。 然后,他又喊住了顾轻舟,“顾小姐,请您留步。” 顾轻舟点点头,驻足看着他。 等两个女儿离开之后,叶督军才拿出宣传页,问她:“顾小姐,你才说神女教要闹事,怎么转眼自己就要建神女教?” “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神女教的成立,需要我的名声,可后续的维持就需要人和金钱,我恰好没这两样,怎么会妄图建立神女教?” “那” “我要给他们下点狠招,让神女教永远消失。既然是神教,打压或者抓捕,只会激起教徒的反弹。 如此呢,我就需要用神教的办法,以夷制夷,也利用玄妙的东西来对付他们,从此消除隐患。”顾轻舟道。 叶督军蹙眉。 顾轻舟又道:“督军,您知道短短一个月不到,神女教发展到了多少人吗?” 叶督军道:“上千?” “过万了。”顾轻舟道。 叶督军心头一颤。 上万人的教徒,就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团体,叶督军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怎么短短”叶督军震惊不已。 他记得半个月前,他派人去查此事,参谋回禀他,才上百人的小打小闹,不足为虑。 怎么短短半个月,就发展得如此神速? “首先呢,半个月前并不是上百人,那时候就有上千人了,是您的下属没有查到真正的内幕。 其次,乱世之下人如垒卵,百姓们没有归属。与其靠军阀庇护,不如求老天爷,这才让神女教有机可趁。”顾轻舟说。 叶督军站起身,想要派人去处理此事。 顾轻舟阻止他,笑道:“督军,您现在再派人去查,还是查不到什么。不如您信任我,给我一点支持,我把他们一网打尽,替您消除后患,如何?” 叶督军脸色铁青。 他看了眼顾轻舟,严肃说:“顾小姐,你最好处理干净。这件事可是因你而起,若有差池,我不会放过你。” 顿了下,他继续道,“你想要什么帮助,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全力配合你。” 顾轻舟淡淡微笑,说:“叶督军,此事明明是保皇党闹起来的。您跟保皇党内部暧昧不清,一直利用他们,甚至鼓励他们,才有了神女教。这么大的黑锅,我可不背。 我帮你,是不想普通百姓受灾,更不想他们捐献儿女,家破人亡。您这样说话,我就不配合您了。”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走。 叶督军连忙喊住了她。 他先说自己态度不对,又劝顾轻舟行事稳妥,一定要处理好此事。 同时他告诉顾轻舟:“不要乱说我跟保皇党的关系。” 叶督军跟保皇党暧昧不清,其实是能得到很多的好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子的目的,他不方便对他的下属交代,更不方便对民众交代,顾轻舟也没资格知道。 顾轻舟能理解,笑道:“我除了在您跟前,还有司行霈跟前,没在其他人面前说过这些话。” 叶督军满意。 顾轻舟放了宣传页,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太原府都知晓了。 沉寂太久的太原府,正需要八卦,来消磨苦寒的冬日。 “神女教”似一剂猛药,让整个太原府的人都活跃起来。 叶督军告诉顾轻舟,不要惹事。 既然开了口,叶督军也不能装聋作哑,他对顾轻舟道:“我借给你一百亲兵,配新式长枪,你可得把局面给我稳定住了。” 既是保护顾轻舟,算报答她为他治病的;同时也是想助顾轻舟摧毁神女教,及早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多谢督军。”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姊妹俩蠢蠢欲动,期期艾艾问叶督军:“父亲,我们能去看看吗?” 叶督军看了眼顾轻舟。 若顾轻舟同意,大概就没什么危险的。 “可以。”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喜形于色。 叶督军叮嘱她们:“不可涉险。”想起上次她们做的事,叶督军又叮嘱一句,“不要乱出主意。” 叶妩姊妹俩道是。 皆大欢喜。 顾轻舟也把自己的计划,私底下告诉了叶妩和叶姗姊妹俩,同时叮嘱她们保密。 叶妩即将期末考了,心绪不宁。顾轻舟就一边准备,一边帮叶妩复习。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叶妩期末发挥正常,成绩名列前茅,心情极好,一大清早就催促顾轻舟赶紧去清平庙。 顾轻舟却不紧不慢,笑道:“不急,我先给司行霈回一封电报。” 远在平城的司行霈,每天都会给顾轻舟发电报,顾轻舟也一一回复。 这是为了让他安心。 “瞧你们恩爱的。”叶姗也走进来,打趣顾轻舟道。 顾轻舟回完了电报,就换了一套雪白色长袄,里面也是雪色长裙,外面是白狐皮做成的风氅,头发披散开,只点缀了一把小巧的珍珠梳篦。 衣裳白,她的肌肤更白,整个人似仙女莅临。 “不错,不错。”叶姗连连称赞,“真是活脱脱的神女下凡。轻舟,我第一次发现你生得真好看。” 顾轻舟抿唇笑了笑:“别胡说,走吧。” 于是,一行人出门,去了清平庙。 顾轻舟算是话题人物,清平庙又不算太远,腊月里工厂活计也清闲,孩子们更是放假了。 乡下农户,到了腊月也没什么农活,故而拖家带口,来赶这个热闹。 老老少少的,把清平庙围得水泄不通。 顾轻舟远远的,就瞧见庙里的院墙上、四周的树上,骑满了孩子。 而清平庙里,有个祭坛。 祭坛面积挺小的,旁边却有个巨大的柴禾堆,柴禾堆上放着木架。 顾轻舟就在士兵开路中,慢慢走上了祭坛。 人群中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瞧着她,似乎在感受神的洗礼。 顾轻舟高声道:“谁是神女教的使者,请走上前来,我为你们布施天恩。” 人们相互看看,甚至在寻找使者。 顾轻舟继续道:“没有神女布施天恩的,都是伪使者,抓住就要活活被打死。” 第971章 推倒神女教 第971章 推倒神女教 神女教虽然有上万教众,可发展时间短,并未形成稳定的人心。 教义还没有深入人心,大家进入神女教,还是因为对现实生活的绝望,以及对顾轻舟本人的好奇。 所以,这个时候摧毁它,是最适合的。 在上百教众中,每二十人就有个“香主”,上百人就有个“堂主”,再有数位护法等。 这些香主、堂主,就是顾轻舟口中的“使者”。 他们少数是被收买,大部分都是自愿加入。 顾轻舟要布施天恩,蔡长亭就下令,任何香主及以上的负责人,都不许出现。 可神女教形成初期,规矩还不够严格,现在还只是承诺好处的时候,没有经历过血洗,这些人不够忠诚,更加不会听话。 再加上,那些香主手下的人,也会质疑他们:“你们不去接受神女的天恩,你们是不是假冒的?” 谁敢不来,以后就无法服众。 除了蔡长亭自己的人,九成负责人都到了。 他们心中没底,不知自己是否合格,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和神女接触,他们都是有他们的上一级任命的。 他们犹犹豫豫的,就有一位堂主,非常坚定站出来:“神女,请您替我布施天恩,授予神权,我一辈子都是您忠诚的奴仆。” 这位堂主约莫四十来岁,是个精壮的汉子,有点像做长工的,都是苦命之人。 “好,请这位堂主上来。”顾轻舟高兴道。 叶督军给她的亲兵,就上前把这位堂主,“请”到了顾轻舟跟前。 顾轻舟神神叨叨,在他面前念了数句,然后用手指粘了朱砂,在他脸上画了个极大的符号。 朱砂鲜红,那符号是顾轻舟利用英文改变了一点,自己前不久才弄成的。 “好了,我已经替你布施天恩了。假如你是合格的使者,你就可以经得起上苍的考验。你们不是我的信徒,而是上苍的。我也是上苍的女儿,当初雷电就没有劈我。”顾轻舟道。 那位堂主激动不已,问:神女,如何接受考验?” “被火烤。”顾轻舟道。 堂主脸色微变。 围观的人,听到了这句话,也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见他犹豫,见围观的人狐疑,立马大声喊道:“我当初可是坐在雷电中央的,你们忘记了吗?” 众人安静下来。 的确,神女就是经过了那样的洗礼,才被尊称为神的。 若这堂主不是上苍厚爱之人,如何能引导大家得到真正的庇护? “你自愿么?”顾轻舟厉色问这堂主。 堂主胆子很大,此刻又是骑虎难下,高声道:“我自愿!” 于是,他走到了柴禾堆上。 顾轻舟亲自走下祭坛,对他道:“你不要害怕,我已经为你布施天恩了,若老天爷认可你,你不会死的。” 说罢,她点燃了柴禾。 这些木材,外围的被撒上了柴油,很快就点燃了。 但是烟雾极大,似乎是没有干透的木头。 那庞大的烟雾,一刻也不消散,祭坛附近的人被熏得睁不开眼睛,远处骑在墙头的人,则只能瞧见滚滚浓烟。 就在那浓烟中,爆发出中年男人惨烈的叫声。 那叫声凄厉,一声比一声高,还带着被烟熏的咳嗽。 一开始是呼痛,后来就是呼救命,再后来就是惨烈的哀求,还不停说救命。 最后,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只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有其他的。 围观的人,全部被惊呆了,没人出声。 他们既害怕,也惊恐。 等声音慢慢弱了,顾轻舟叫人扑灭火,然后等烟雾稍微散去些,她才道:“这个人受到了上苍的惩罚,他根本就不是天使。” 其他人要么面面相觑,要么目露悲愤,而神女教这名堂主名下的教徒,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堂主没资格,他们更加没资格。 “还有吗?”顾轻舟等人群中的鼎沸过去之后,又问其他人,“还有哪位要试试?” 其他香主或者堂主,都想溜走。 没人能抵抗被火烧,刚刚活活烧死一个人,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臭味,谁敢自寻死路? 而顾轻舟,神态悠闲,继续问:“还有谁?” 没人回答。 顾轻舟带过来的亲兵,却抓了四个人进来,两男两女,都是神女教的堂主或者香主。 他们全吓傻了,哀嚎求饶:“神女,您饶命啊,我们根本就没得到过什么教义,我们是被人骗了。” “是啊,神女您别生气,我们再也不敢借您的名义行事了,神女饶命啊!” 这四个人,有三个是真的香主,却有一个是戏班的戏子,顾轻舟故意让她搀和其中,来把话题往顾轻舟想要的方向引。 故而,那个女戏子哭得最大声:“神女,我就是想混口饭吃,您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借您的幌子行骗了!” 顾轻舟脸色稍微松动。 其他三个人听到她如此说,当即也哭着求饶,说自己是受了谁的鼓动,才假装加入神女教,自称受到了庇护,其实根本没有。 “我的腿原本就是好的,根本就不是加入神女教后愈合的。”那位男香主哭着道。 顾轻舟脸色铁青。 其他的香主也纷纷说,自己是行骗,让人加入神女教。 “我从未创办神女教。”半晌之后,顾轻舟慢条斯理,声音却很大,告诉众人道,“你们既然自称是我的信徒,那么就应该知道,骑虎难下。” 于是,这四个人一起被绑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在他们脸上写写画画的,然后派人把他们推到了火堆上。 火堆再次被点燃。 木材全是湿的,再柴油的帮助下,浓烟更加浓密,遮天蔽日的,凑得越近,越是看不清楚。 顾轻舟自己用湿手帕捂住了口鼻。 火堆里又爆发惨嚎。 这次的惨嚎,持续了五分钟左右,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把这些香主烧完了,顾轻舟这才高声对众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哪怕我布施天恩,他们也没有逃过天罚。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女教,除了我是上苍庇护的宠儿,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我。” 在场的教徒们,个个脸色煞白。 “盲目的信仰,会让你们亵渎神灵。”顾轻舟道。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孩子,站出来打断了顾轻舟:“我不信神女教,是不是就不会触怒天神?” “对。” “那我会被烧死吗?”男孩子又问。 顾轻舟道:“你上前,我替你布施天恩,看看你能否通过考验。” 男孩子正是狗子,旁便就有他的族人。见狗子要上前,族人拉住他:“你这个憨狗子,你快跑!” 狗子却甩开那人的手:“四叔,我没有触怒天神,没有自称神女教信徒,上苍不会发怒的。” 他走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俯身,用朱砂在他脸上画了符咒。 然后,狗子就被推入了火堆中。 依旧是漫天浓烟。 五分钟后,顾轻舟叫人泼灭了火,狗子身上的衣裳都烧破了,只剩下满身的黑灰,从火堆中走下来。 全场寂静。 每个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狗子道:“我没事?” “当然没事,你有符咒的庇护。你没有亵渎天神,天神不会处罚你的。”顾轻舟笑道。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盲目加入神女教,并不能得到上苍的垂帘,反而会触怒老天爷。 神女从未创办神女教,都是旁人利用此事做文章。 跟着那些骗子加入,惹恼了神女,于是他们就被烧死了。 “我的钱,神女我交了五十角钱。”有位大娘匍匐在地上,痛哭道,“这些天杀的,他们谎称神女教,差点害得我们触犯天怒,还骗了我的钱!” “钱就算了,没有触犯天怒就万幸了。” 加入神女教的人,都有个小木牌子。 在场的人,全部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小木牌子掏出来,往远处扔掉。 所有人震惊不已,又非常担心自己的处境,怕自己也被迁怒,场面极其轰动。 他们丝毫不关心被烧死的那五个人,只关心自己被欺骗,又被骗钱,个个愤怒去找其他香主或者堂主拼命。 那些受人膜拜的香主们,无论如何巧舌如簧,都无法安抚信徒。 他们再也不相信了,甚至避之不及,想要赶紧和神女教撇清关系。 有个人则去索要自己交的钱。 蔡长亭在黄昏的时候,知道了此事,吩咐自己的人:“暂时去躲一躲吧,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他也把此事,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知道,顾轻舟并未杀死那些人。 可现在找到了那些人,只怕他们也不肯承认就是自己,反而说容貌相似,亦或者根本就找不到。 烧人的时候,顾轻舟派了重兵把守,平野夫人的人根本进不去。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也没想到,顾轻舟从如此野蛮的办法,就把神女教给肢解了。 “夫人,我没有办好这次的事。”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道:“不,她才是神女。她不同意此事,又被她及早发现了,人心还不稳,制度还没有建立,自然一推就倒。” 她站起身,性质阑珊,说不上失望,也没什么愤怒,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喟然道:“一个多月,白忙活了。” “也有点收获。”蔡长亭道。 第972章 无赖顾轻舟 第972章 无赖顾轻舟 蔡长亭的情绪不错,笑容也明媚。 虽然失败了,他没有太失落,哪怕是平野夫人,也未曾付出太多的心血。 他们做这件事,成功了可以牵制军政府对佛道两门的改革,失败了也跟佛门结下了善缘。 顾轻舟不好对付,这点平野夫人很清楚。 一开始和顾轻舟商量的话,她也绝不同意。 “还是有点收获的。”蔡长亭笑道,“咱们知道了两件事:第一,百姓急需一个信仰,来安抚这世道带给他们的心慌;第二,哪些人可以成为我们的爪牙。” 平野夫人沉思了下。 蔡长亭道:“夫人,这次算是一个演练,失败了,我们得到的经验和教训更多。” 平野夫人唇角微翘。 的确,这次是极好的演练。 与其求顾轻舟,还不如自己造一个“神”。 顾轻舟成为“神女”的过程,可以借鉴,也可以复制,造就另一个和顾轻舟相似的人。 甚至都不需要是具体的人,只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一个影影绰绰的存在。 这个存在,就可以成为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利器。 这次一个月,发展了一万教徒,实在惊人。 “也好,丢开轻舟才是最好的,她会坏事。”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颔首。 所以,从头到尾,蔡长亭并没有提防顾轻舟,而是放开手脚,尽可能发展“神女教”。 直到今天,“神女教”应该不复存在了,那些人都担心自己胡乱称天神的信徒而受灾,会把木牌全部丢掉。 “好了,到此为止吧。”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 离开了寺庙,蔡长亭的下属,也就是这次他任命神女教的总护法,有点不甘心,问蔡长亭:“神女烧死人的事,要不要大肆宣扬?” “人没死。”蔡长亭道。 总护法心中一动,追问道:“既然没死,不就是更好的铁证吗?” “信仰就是心中的幻想。这个幻想被戳破了,哪怕那些人没死,你也得不到民众的信任。”蔡长亭淡然。 他挥挥手,不想这人在纠缠不休,让他先退下去。 蔡长亭一个人,默默走在小径,心思一丛丛涌上来,让他的脚步不知停歇。他走得很慢,就走到了山下。 他到了城里,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而顾轻舟,此刻正在一墙之隔的叶督军府。 叶妩和叶姗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叶督军。 叶督军蹙眉道:“公然说要烧人,而且还烧死了五个,影响不太好吧?” “不会的,这些迷信行为,城里的进步人士打击还来不及。我已经把人送到了各大报纸的主编室,请他们参观。 我告诉那些主编,我用迷信的方式对抗迷信,人我没有烧,都是戏班的杰作。他们可以报道。 一旦他们诘问我,我就会拿出这些人来打他们的脸,让他们报纸声名扫地;若他们攻破我的谎话,说这些人没死,以后邪教继续发展,我就全怪在他们身上。”顾轻舟道。 叶督军瞠目结舌看着顾轻舟。 叶姗在旁边大笑:“父亲,当时那些主编和主笔,也是您这样的表情。” “你没被人赶回来?”叶督军回神,问顾轻舟。 叶姗又抢先接话:“怎么没有?她是被每一家都轰出来了。” 叶督军一愣,然后就哈哈大笑。 报纸是个媒介,在当前世道,他们会助长谣言。 顾轻舟把实话告诉了他们,而且是亲自带着人,一家家拜访的。 他们可以报道,但是真话与谎言,他们到底怎么选择,顾轻舟给了他们极大的难题。 “你这样的行径,跟土匪无二,简直就是个无赖。”叶督军评价顾轻舟。 顾轻舟道:“您过奖了。如此的世道,不无赖就会被人吃得不吐骨头。您是想此事闹得更大,太原府又掀起舆论的风潮么?” 叶督军立马沉默。 果然,顾轻舟这一招,是非常有效果的。 那些被顾轻舟拜访过的大报纸,连夜开会,商讨如何报道此事。 不能说实话,不能告诉百姓这些人没死,要不然他们会重新去信仰邪教,民不聊生,这些报纸人就是罪人。 也不能撒谎,说人真的被烧死了,因为那样的话,顾小姐会让他们难堪,损害报纸的信誉。 一旦没了信誉,报纸也就完了。 “主编,有客人来了。”一位小编译对主编道。 主编出去一瞧,对方是个体面的中年人。 一打听,才知道是金家的人。 金家的人希望报纸攻讦顾轻舟,拿她烧死人大做文章,希望政府出面。 主编都清楚顾轻舟和金家的恩怨,他们敢登这样的文章,顾轻舟就会有后招等着他们。 于是,主编拒绝了金家的人。 “我不相信顾小姐做这样的糊涂事。”主编道,然后又低声,“实话告诉您吧,根本没有烧死人,当时烧臭的,乃是猪。” 金家的管事气得拂袖而去。 一连跑了四家大报社,都是这样的结果,让金家恼怒不已。 去告状,警备厅的人说得更难听。 “烧人的时候,叶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在场。”管事告诉金太太。 金家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此事乃叶督军授意。 他们只得忍住这口气,暂时不与顾轻舟较劲。 翌日的报纸,需得报道此事,于是他们重点描述了邪教的危害,鼓励市民抵抗邪教等。 却只字不提烧人的事。 坊间有流言蜚语,相信的人不多。亲眼所见的人,大都是参加了神女教的,此刻生怕蒙受天灾,对此事闭口不谈。 “顾小姐走一步,已经算好了剩下的五步,你们多跟她学习。”叶督军感叹着对两个女儿道。 叶妩和叶姗道是。 事情更诡异的是,被烧死那些人的家属,个个眉开眼笑,丝毫没有去告官拼命之意。 乡邻问起,他们只说:“他替我们全家挡了灾祸,我们要让他走得安心。” 然后,背地里给躲在自家地窖的男人送吃的。 寒冬腊月,地窖不知多暖和了。 这样苦寒的天气,做唱戏就换来一大笔钱财,保证全家五年内衣食无忧,不笑才怪呢。 当然,闷声发大财的事,怎么能说呢?人家神女可是交代了,有外人知道,就要把钱财要回去。 谁跟自家男人的性命过不去,谁又跟钱过不去? 第973章 活路 第973章 活路 “神女烧人”之事,开场轰轰烈烈,事后却似刀过水面无痕。 似那场火,烧起来叫人胆战心惊,可火灭了,灰烬入土,烟雾散去,徒留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痕迹。 乡下没人说,大家讳莫如深,怕天神降罚;城里也没人说,因为报纸对此事毫无兴趣,而很快新的八卦就充盈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忘记了与己无关的小事。 顾轻舟见到了狗子的妹妹四丫。 四丫是被护法骗走,准备让她做小妾的。 狗子的父母当时被神女教迷了魂,真把女儿无偿献了出去,还不许狗子闹。 可见邪教蛊惑人心有多么可怕! 如今清醒了,狗子的父母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而四丫却不愿意理睬父母。 四丫跪在顾轻舟脚边:“太太,您赏我一碗饭吃吧,我再也不想回家了。” 狗子对顾轻舟忠诚无比,他妹妹也是跟他一样的憨厚人。 顾轻舟询问了狗子的父母:“孩子留在我府上做工,你们放心不放心?我在太原府的时间不长,明年或者后年,他们就可以谋其他生路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孩子。” 狗子的父母连忙磕头说:“神女,你愿意给他们一碗饭吃,那是他们的造化!” 他们愿意把孩子留在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很清楚,没有父母愿意和儿女分离,可并非每个人留在乡下就有活路,他们总得给孩子们吃饭。 于是,狗子和他妹妹四丫,就在顾轻舟这边做工。 “不要叫什么神女,那都是骗人的,以后就叫太太吧。”顾轻舟道。 兄妹俩道是。 顾轻舟叫了管事的辛嫂,让她带着这两个孩子下去,工钱跟普通佣人一样,同时给他们置办两身冬衣。 家中事情处理完毕,顾轻舟又去了趟城里。 城里一家客栈,已经被顾轻舟承包了下来。 住在这家客栈的,就是戏班那群人。客栈虽然简陋,可是有温暖的炕,热菜热饭,门窗不透风,比破庙强太多了。 顾轻舟去见了班主。 她给了班主一笔钱,说:“戏班的人都是你的,我不插手。你安排人替我做事,我也只感激你。 这笔钱给你,你可以自己租个小戏院,也可以散了这些人,自己过几年逍遥日子,都随便你。” 说罢,顾轻舟将五根小黄鱼推给了他。 班主的手,一个劲打颤,几乎要捏不住金条。 这位少奶奶,实在宽厚。 戏子都是低贱营生,班主再也没想到,事情成功后真能得到贵人的感激,以及如此巨大一笔钱。 他还以为,之前给过的钱,租下的客栈,就是全部恩情了。 班主也不埋怨,这已经很好了。 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人解开,从柴禾堆下面的门板里偷出去,再把死猪放上去,然后躲在后面哭嚎。 真正算起来,不过是简单极致的把戏。 那烟看上去厉害,不过是湿木头导致的,火力其实不猛。 “少奶奶不不,神女,您真是活菩萨!”班主感激涕零。 顾轻舟道:“别叫神女了,还是叫少奶奶吧,我听着高兴。” 班主连忙道是。 顾轻舟离开之后,也不怕旁人去找戏班,毕竟当时烧死的人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哪怕招了,找不到人证又能如何? 那些“被烧死”的人,家属拿到了一大笔钱,死活也不肯把人交出来的。谁敢去找人,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顾轻舟不是信奉钱财,而是知道这样苦寒的天气,一碗热汤、一个暖炕对人的意义。 若没有顾轻舟的钱,他们连这点基本温饱都解决不了。 普通人都善良,他们所求的就是填饱肚子,不至于冻死。 顾轻舟给了班主钱,不插手戏班的事,却也好奇班主会把她的钱花在什么地方。 于是,她派个人远远盯着。 “就是看看他们去哪里。不管他们做什么、去哪里,都不要阻拦。”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三天后,副官告诉顾轻舟:“班主给全班的人都做了新的棉衣棉鞋,又租了个大院子,还租了个戏园。” 顾轻舟微笑了下。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是善良的。 就像戏班的班主,他完全可以给那些戏子几块钱,让他们另谋生路去,而他拿着剩下的钱,足以逍遥半生。 可他没有。 他很清楚,那些孤儿戏子,离开了他就找不到生计,他们会被活活饿死。 明知梨园目前的生意赔钱居多,明知操持戏班辛苦而且没什么赚头,班主还是承担了他的责任。 他没有遣散那些可怜人。 戏班重新办了起来,以后大家都有口饭吃。 班主再也没了奢华生活的机会,可戏班十几口都不至于沦落街头,他们有个家。 打骂弟子的时候,班主从来不留情;苛责他们的收入时,班主也面目狰狞。可有了活路的时候,班主也不会抛弃他们。 顾轻舟时常觉得,人非常复杂,单单以好坏来区分,实在难以描绘万一。 “每个月都安排几个人去戏班捧个场,赏几块钱。”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不知缘故,问:“偷偷去,还是” “偷偷的,就是普通客人。”顾轻舟笑道,“若是有好听的曲目,记得告诉我,我也要去捧个场。” 副官道是。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 神女教的事,彻底结束了;而佛门和道教的改革,尚未开始。 可这些,已经跟顾轻舟没了关系,她把自己撇清了。 顾轻舟开始准备过年了。 在太原府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和司行霈结为夫妻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顾轻舟需要隆重。 她没有操持过,就去请教叶姗。 “要不,你们到我们家过年吧?”叶姗道,“人多热闹。” “你们家人够多的,不缺我们。”顾轻舟笑道,“你告诉我需要准备什么即可。” 叶姗点点头。 顾轻舟从叶姗那边,拿到了清单,心中就安定了。 她给平城拍了一封电报,像司行霈汇报平安,同时也写了一封长信,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司行霈。 腊月二十的时候,她收到了司行霈的电报:“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半个小时后,副官就进来了,说师座的飞机停在跑马场,来接顾轻舟去平城。 第974章 曙光 第974章 曙光 顾轻舟到达平城的时候,平城也下雪了。 细雪覆盖了道路两旁的垂柳,柳枝袅娜摇曳,将薄雪撒下,竟如漫天的柳絮。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官邸门口下了汽车。 朱嫂早已带着阿潇迎接她。 彻骨天寒中,阿潇的儿子小脸通红,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眼眶微热。 “太太!”朱嫂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可能是站得太久了,朱嫂的双手也冰凉——有点粗糙的凉,能贴到人心上去。 顾轻舟跟着他们往里走。 “太太,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朱嫂问。 顾轻舟为难:“还是得回去一趟,太原府的事尚未结束” 她预备仔细解释,朱嫂却道:“我懂,少帅都说了,太太如今要跟少帅做正经事。” 顾轻舟点点头。 她回来了,家里比过年都热闹,朱嫂开始煎炸烹煮,厨房里全是食物的芬芳。玉森小短腿跑进跑出,不时拿点热腾腾的小东西在手里吃,满嘴的油。 顾轻舟看着他们,心中暖融融的。 “太太,先喝汤,暖暖身子。”阿潇帮忙打下手,将熬煮好的花生猪蹄汤端给顾轻舟,里面还有姜片。 顾轻舟端起来就喝了。 很久没有吃到朱嫂炖的汤,顾轻舟此刻觉得自己跟阿潇那两岁的儿子似的,像个贪嘴的小毛孩子。 正喝得开心时,司行霈回来了。 一回来就搂紧了她,笑道:“吃独食呢?” 短短几日不见,顾轻舟愣有种旷世之感。 阿潇又端了一碗汤,跟顾轻舟那碗一样的,说:“少帅,您也暖暖身子。” “多谢。”司行霈接了。 朱嫂在其他厨娘的帮衬下,半个小时就忙好了一大桌子菜。 司行霈又派人去把阿潇的丈夫玉川也请来。 五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围坐在桌前,满室温馨。 全是岳城名菜,有樱桃肉、清炖狮子头,也有韭菜鸡丝,母油船鸭,翡翠蹄筋等。 除了家禽和家畜,还有水产,顾轻舟最爱的虾球,各种鱼,葱油鲳鱼、腌肉青鱼、红烧带鱼。 其他一些家常小菜,例如蘑菇菜心,芝麻菠菜,赛螃蟹等。 顾轻舟吃起来头也不抬。 在太原府的日子,夜里常常会犯馋,特别想念家乡菜。朱嫂会的这些,顾轻舟的乳娘全部也会。 想到乳娘努力做个江南人,学一手江南菜,顾轻舟的心情莫名发紧。 很快,她的伤感就被美食冲淡,那盆赛螃蟹她吃得最凶了,一转眼就见了底,又去夹那只庞大的狮子头。 “慢点吃,你饿成啥样了?”司行霈哭笑不得。 顾轻舟抬头,见朱嫂一脸泣容,她连忙解释:“我在太原府也是锦衣玉食,只是吃不到朱嫂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 朱嫂抹了眼角的水光:“太太,早点把事情做完回家,朱嫂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顾轻舟用力点头。 她吃得很撑,司行霈就带着她去散步。他给她围上了围巾,说:“小心吃了风,要伤食的。” 顾轻舟就尽量捂住口鼻。 她和司行霈沿着园子走,一边说一边说起“神女教”的事。 事情处理完毕了。 说到那个戏班,司行霈道:“你给的钱太多了。” “都是些可怜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搂住了了她的肩膀,亲吻了她一下,道:“行善积德,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做得对。” 他如此说了,顾轻舟心中更加踏实。 这次回到了江南,除了吃美食,还要走亲访友。 司行霈军中忙碌,他回家一趟之后,翌日又去了驻地,却吩咐副官准备好飞机,送顾轻舟去南京,又去岳城。 顾轻舟见司督军没什么感触,却看到司琼枝的时候感触很深。 司琼枝变得成熟稳重了,看顾轻舟的眼神,再也没了之前的敌意。 虽然有点别扭,她还是和顾轻舟打招呼,说:“这次是回来过年吗?” “不,就是年前回来瞧瞧。”顾轻舟道。 司琼枝点头,虽然没有称呼顾轻舟,却也露出几分难得的和善。 到了岳城,就热闹多了。 虽然颜一源还没回来,霍拢静也没消息,却不能阻挡颜家的欢声笑语。 顾轻舟在岳城住了两个晚上。 已经快满一岁的玉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顾轻舟。 晚上,顾轻舟抱着她睡,她居然没有哭闹。 看着她熟睡的小脸,顾轻舟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 待玉藻睡熟,顾轻舟和颜太太聊天,提到了颜一源。 颜太太的眼泪控制不住。 她对顾轻舟道:“你义父想要找小五回来,我不同意。小五一辈子衣食不愁,不知艰苦是何物。 他难得对一个人如此深情,对一件事如此执着。他的深情和执着,若是半路被打断,他这辈子就废了。” 顾轻舟握住了颜太太的手,说:“您所虑是对的,做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废。” 颜太太抹了眼泪:“可我担心他的健康,更担心他耗尽一辈子。” 这件事,一直让颜太太煎熬。 顾轻舟只得安慰她。 霍拢静和那个教头,曾经都是保皇党的杀手组织成员,而且是很优秀的成员,他们躲避追踪的能力很强。 而颜一源,几乎是这方面的白痴。 顾轻舟偶然会觉得,哪怕是在同一个城市,颜一源也找不到他们,除非霍拢静主动现身。 颜一源的找寻,前途渺茫。 “姆妈,您就当他跟大哥二哥一样,是出国读书,然后在国外生活工作。您看,他给您发电报的次数,比两位兄长可频繁多了。”顾轻舟道。 人有时候需要一线曙光。 这种曙光,需得正好照在那个缝隙里,否则再多的安慰也于事无补。 顾轻舟这席话,就是那曙光。 颜太太不由眼前一亮。 颜一源没有仇人,家里常给他汇钱,他所做的就是到处旅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汇报平安。 这跟其他孩子又有什么不同? “轻舟,还是你懂得我的心。”颜太太收了眼泪。 这个晚上,她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975章 您的亲戚 第975章 您的亲戚 顾轻舟接到了电报。 电报是平野夫人发的,言辞挺激烈,要顾轻舟立刻回太原府,否则后果自负。 顾轻舟的师弟二宝还在太原府,而且她和平野夫人的恩怨尚未结束,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故而她回去了。 “我先回去,也该准备过年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眼眸似敛了寒芒:“她威胁你?” “我不会接她的威胁。”顾轻舟道,“我只是计划要回去了。事情开始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若是再也不回去,你想过结果吗?” 司行霈沉默。 这是他曾经最想要避免的结果。 随着阿蘅的去世,顾轻舟是所谓“皇室”唯一血脉,她才是平野夫人最大的棋子。 没有皇室血脉,平野夫人所有的大计,都没有号召力,也出师无名。 她需要顾轻舟。 顾轻舟逃离,保皇党的人就会纷纷涌入平城或者岳城,就像当初蔡长亭那样,不停明里暗里攻击军政府。 到时候,敌暗我明,顾轻舟和司行霈更加被动,而且永无宁日。 顾轻舟得回去。 自从蔡长亭出现在岳城那天,顾轻舟此生想要安宁,只有除掉保皇党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没有逃避的资格。 岳城有她的挚爱,那是她的故土,而平城是她的新家。 她的家园,岂容他人践踏? “这是我要走的路。”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走完它,我们会赢来真正的和平。司行霈,你和叶督军的结盟还要继续,我若不在太原府,这层结盟的关系就太脆弱了,其他人可能取而代之。”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的轻舟,并非躲在他身后的柔弱女人,她心中有乾坤。 司行霈道:“路上当心。过年的话,我想要放大鞭炮。还有,一定要买很多烟火,我们守岁的时候放。” 顾轻舟说好。 飞机重新出发,顾轻舟带了朱嫂准备的各种小吃,踏上了返回太原府的旅程。 她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还是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将醒未醒,表情倒也柔和,笑道:“终于回来了。真顽皮,一出去就不知归家,你不知额娘多担心。” 担心她跑了,自己失去了噱头。 顾轻舟道:“让您担心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不耽误平野夫人睡觉,顾轻舟回自己的院子。 刚走出来,就遇到了蔡长亭。 “夫人挺担心你的,当时发电报,情绪有点激动。后来她一直自责,不知言辞是否过激了。”蔡长亭笑道。 蔡长亭总是负责善后。 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不和睦,都需要他来调停。 他这句句为顾轻舟好,实则是帮平野夫人的调子,让顾轻舟看到了他的忠诚。 他真是平野夫人最忠诚的走狗。 “后果自负都说出来了,我相信夫人是深思熟虑的。”顾轻舟笑道。 深思熟虑来威胁她。 她含笑,转移话题:“长亭,我不在这几天,太原府有什么新闻么?” 蔡长亭摇摇头,说还没有。 顾轻舟嗯了声,继续往回走。 蔡长亭送她到了门口,两人立在屋檐下。 顾轻舟觉得很冷,蔡长亭却丝毫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 他提到了神女教。 既然说到了神女教,顾轻舟也多问了几句。 她不想请蔡长亭进屋,也不想错过蔡长亭的话,故而多站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时,她浑身冰凉。 太原府的深夜,实在太冷了。 蔡长亭走后,顾轻舟叫人烧炕,然后又洗了热水澡,这才稍微舒服了几分。不过,她开始打喷嚏了。 她到底是冻着了。 打了两天喷嚏之后,顾轻舟开始咳嗽,然后有点发烧。 她又感冒了。 感冒是挺讨厌的事,顾轻舟无可奈何。 她一边拖着病体,一边去准备过年的种种。 她也无需亲力亲为,只需要吩咐下去,佣人自然会办好。 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顾轻舟的感冒也差不多好了。 司行霈是早上到的太原府。 一瞧见她,他就说:“怎么瘦了?” 顾轻舟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微微嘶哑,说自己感冒了。 “还好没有发烧,就是咳嗽、喷嚏,总之惨不忍睹。”顾轻舟笑道。 如今算是过去了。 来回奔波,让她的身体不太舒服。 司行霈又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轻舟沉思了下。 这段日子,她最想吃的,居然是上次那种冰淇淋。 上次只吃了半口。 任何东西,得不到的时候,总是挠心挠肺的想。那半口冰淇淋,怎么回味都觉得美妙极了。 “就想吃冰淇淋,其他的暂时没想法。”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你病还没好呢。” “想吃嘛。很奇怪,就是在不能得到的时候,拼了命想要。”顾轻舟道,“唉” 她好好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吃冰淇淋,偏在病中就想到了。 她能怎么办,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馋嘴。 司行霈看了她几眼,确定她的病情已经好转,道:“好,我去买冰淇淋。”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二宝一直在屋子里,不知怎么突然跑出来,对顾轻舟道:“师姐,我也要,要两碗。” 顾轻舟笑,转身对司行霈道:“你既然能弄到,多弄一些吧,我看看阿妩和阿姗她们吃不吃” 寒冬腊月里,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顾轻舟呼朋引伴吃冰淇淋,让司行霈满脸黑线。 他还是去买了。 顾轻舟也如愿吃到了。 这次,她一个人吃了两小碗,吃完鼻子就堵塞了,感冒似乎又添重了。 二宝和康晗端着冰淇淋,偷偷摸摸回房去吃了。 只有叶家姊妹陪着顾轻舟。 “等会儿吃火锅。”司行霈道,“你们都尝尝我带过来的老酒。” “什么是老酒?”叶妩不懂这种表达。 顾轻舟就告诉她:“就是黄酒。” “什么是黄酒?”叶姗又问。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温了酒。喝黄酒,自然少不了冰糖和生姜,暖胃驱寒。 叶妩和叶姗喝了两杯,一致认为是好东西,应该拿回去孝敬她们的父亲。 正在热闹中,佣人走进来,低声对顾轻舟道:“太太,您家的亲戚来了。” 顾轻舟错愕。 她哪有什么亲戚?难道是蔡长亭吗? “年轻人?”顾轻舟问。 佣人道:“不是,约莫四五十岁。要不,我打发他回去?” 既然找上门了,只怕有点渊源,顾轻舟就道:“我去看看吧。”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第976章 传染吗? 第976章 传染吗? 屋檐下结了冰柱子,被日光一照,璀璨晶莹,宛如水晶。 顾轻舟瞧见一个人,站在大门口。 他穿着素麻布的单衣,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他神态自若,只是脸色有点发黄。 “师父!”顾轻舟疾步走过去。 司行霈跟在她身后出来了,闻言去看,就瞧见一个中年人。穿得单薄,故而脸冻得蜡黄发紫。 顾轻舟有好几位师父,司行霈也知道,这位定然是齐老四无疑了。 “师父,您果然到了北方。”顾轻舟情绪很激动,就像看到了亲人般,眼中微微闪动泪光。 齐老四沉默寡言,此刻也是憋了半晌,才道:“轻舟,你还好?” “我很好,师父。” “二宝呢?” “他就在我这里。师父,您一直在太原府,还是才来不久?”顾轻舟又问。 她一边说话,一边领了齐老四往里走。 二宝看不见了,可听到齐老四叫“二宝”,他精准无比跑出来,欢喜道:“爹。” 齐老四摸了摸二宝的头,说:“长高了。” 顾轻舟很惭愧,低声对师父道:“对不起师父,我没有照顾好二宝,他的眼睛至今看不见。” 齐老四道:“各人有天命。” 叶妩和叶姗也知道,顾轻舟这边来了位很重要的亲戚,故而起身告辞。 司行霈送了她们两坛黄酒,又告诉他们如何喝,她们俩欢欢喜喜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顾轻舟就请齐老四上席,又吩咐女佣去加菜,换碗箸。 齐老四不怎么吃菜,倒是喝了几口酒。 他沉默的时候多,身上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冷漠疏离。 司行霈听说,齐老四曾经是杀手出身,后来躲到了江南,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营生。单单他寒冬里穿得如此单薄,就知他身体血液充沛。 “师父,您这次过来,还走么?”顾轻舟问。 齐老四放下了酒杯。 他沉吟了下,没有回答顾轻舟,反而发问:“轻舟,江南有个传闻,说你能治好心瘕,这是真的吗?” 顾轻舟很久没想起这个病。 心瘕非常罕见,而且治不好,容易死人。 顾轻舟靠着他师父钻研了好些年的笔记,加上自己的理解,治好了一位。 那次正好是开医药大会,故而全体同仁称呼顾轻舟为神医,甚至心悦诚服尊她为“第一神医”。 心瘕是顾轻舟誉满天下的开端。 “您”顾轻舟看着他。他刚刚来的时候,脸色是有点黄,如今暖和了,透出黧黑来。 “我没有得。”齐老四明白顾轻舟的用意,直接道。 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还准备说什么,那边二宝带着康晗过来了。 康晗一直在房间里看书,那是顾轻舟替她找到的一本话本小说。 二宝向齐老四介绍康晗:“爹,这是晗晗,我最好的朋友。” 康晗双颊微红,十来岁的小丫头,居然懂得害羞了。 她粉腮泛桃,低声道:“叔叔好。” 齐老四一时有点拘谨。 顾轻舟在桌子底下,塞了个小盒子给齐老四。 齐老四就拿给了康晗,道:“好,乖孩子。这个给你。” 很木讷寡言。 康晗开心接了,打开一瞧,是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惊喜交加。她再次道谢。 顾轻舟问他们:“过来吃饭?” 康晗有点害怕司行霈,又想着书还没有看完,就道:“我在房间里吃。” 她拉起二宝的手,回了屋子。 齐老四对俗事不上心,却疼极了二宝,故而他略有所指问顾轻舟:“那丫头” 顾轻舟道:“她是康家的十小姐,您听说过那个开钱庄的康家吧?” 齐老四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康家,那是整个西北都有名的豪商。这样门第的人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二宝? 二宝没有家世和来历,又是个小傻子,如今还瞎了眼睛。 齐老四还以为二宝有了盼头,不成想 他很失望叹了口气。 “随缘吧。”顾轻舟对齐老四道,“若是我师弟好好的,我自然上门求亲去。可二宝这样将心比心,我实在开不了口。” “嗯。”齐老四叹气,很能理解。 他又喝了两口酒。 喝得差不多了,齐老四似乎是鼓起了勇气般,重提了心瘕的话,问顾轻舟能否治疗,甚至能否保密。 “师父,到底是谁得了这个病?”顾轻舟问。 齐老四又沉默。 他还看了眼旁边的司行霈。 司行霈装作没留意到,反正他是不会走的。 “师父,您直接说啊。您不相信旁人,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吗?”顾轻舟道。 齐老四道:“不是” 他又是沉默了半晌。 “轻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们的问题。”齐老四犹豫再三,慢慢开口道,“他们不愿意出世。” 司行霈听到这里,终于站起身,道:“我先上楼,你们师徒慢慢吃。齐师父,黄酒还有”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司行霈很清楚,不管哪个朝代,都有些世外高人门派。他们追求永恒和长生,不与俗世接触。 齐老四从前是个杀手,武艺了得,他的来历又说不清楚。 听他那席话,他倒是跟世外之人有些来往。 这些人神秘莫测。 司行霈不担心顾轻舟,能伤害顾轻舟的人寥寥无几。他也知道,齐老四作为中间人,是不会让顾轻舟处于危险中。 齐老四特意找过来,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于是,司行霈给了他们师徒单独说话的机会。 他走上楼去了。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也把佣人们遣散了,只有自己和师父二人交谈。 “师父,我不愿意沾麻烦。”顾轻舟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假如病人担心我泄露秘密,大可放心。” 齐老四道:“我还不信任你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为人师父清楚。” “那好,您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顾轻舟道。 齐老四道:“说不明白的,所有人似乎都得了,到底传染与否?” 顾轻舟震惊:“怎么会所有人都得?这个病我师父才研究了一例,我也才治好了一例,我并不了解它。” 难道是传染病吗? 顾轻舟一下子就慌了。 之前她治好的那个病人,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很多人在场。 顾轻舟亲手按上那些腥臭的脓血,将它们挤出来,若要传染的话,顾轻舟会最先被传染。 “师父,我得去看看。”顾轻舟道,“我要了解此病。” 齐老四道:“那好。” 顾轻舟点点头,有点迫不及待道:“我们明天就可以动身。” 说罢,她也顾不上吃饭了,回屋去翻她带过来的笔记,那是她师父教给她的。 她每个字都不肯漏过。 师父就治疗过一次,而且失败了;顾轻舟治疗过一例,病人叫邱迥,是山东人氏,成功了。 她正在钻研时,司行霈进来了。 “怎么了?”司行霈站在书案前,看着她满脸焦虑,问道。 顾轻舟就把她的担忧,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听到她的话,心也凉了半截,但表情轻松随意,淡淡道:“别多心,不是什么病都能传染。遗传的可能性更大。” “这病罕见,若真能遗传或者传染,就不会只有那么几例。”顾轻舟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她猜测,绝不可能是传染。 假如是传染,邱迥的家里人患了,一定会再次找顾轻舟。 这个病特殊,一旦有了病例,所有中医都会听说。 那么,齐师父说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同时染上的,又是如何染上的? 这个病的诱因是什么? 这些,顾轻舟都要探个究竟。 “司行霈,我要去看看。”顾轻舟对他道,“这个病难遇到,我和我师父才有两例的记载。一旦出错了,对医学是不负责任的。 不管是为了中医的未来,还是为了齐师父,我都想跟他走一趟。明天我先去看看,争取晚夕回来。”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顾轻舟准备撒娇,跟司行霈说点好话,不成想司行霈就道:“天寒地冻的,路不好走,我陪你去,要不然我不放心。” 他同意她去。 顾轻舟颔首,却又想到了齐师父,不知他可愿意让司行霈去。 她道:“我先去问问师父。” “我去问吧。”司行霈道,“我要跟他讲明我的立场。” 齐师父正在二宝房里。 二宝滔滔不绝,齐师父静听。面对二宝时,他才难得露出几分慈祥。 司行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齐师父。 齐师父沉吟,然后说:“你去可以。不过到了地方,你得先停下来,在外面等着。” 司行霈道:“好。”又问齐师父,“一天的路程能回来吗?” 齐师父道:“回不来。明天不去,过了年再去。路很远,我们初二早上出发。” 顾轻舟问:“不是很危急吗?” 齐老四感叹般,对顾轻舟道:“我很久没有过年了” 他也想陪着二宝,过一个年。 心瘕是死症,却不是急症,耽误几天不会影响生死。真到了要死的时候,顾轻舟去了也救不回来了,那是病入膏肓了。 这次出来,正好遇到了过年,往后也不知哪年哪月还有机会。 和齐师父相比,顾轻舟更加心急,明天出发也是顾轻舟提出来的。 “初二出发,最好不过了。”司行霈突然对齐老四生出几分好感,这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 哪怕再出世,只要还有俗世的感情,就是个值得来往的人。 司行霈不喜欢世外高人,因为他们看上去高深莫测,实则冷血无情,旁观世人的生死离别而无动于衷。 他一开始对齐老四挺有意见,也是源于此。 此刻,他的芥蒂消除了。 第977章 热血 第977章 热血 洗漱后躺下,顾轻舟还在想心瘕之事,司行霈却说起了齐老四。 “我刚遇到你,你就敢偷我的枪,是不是齐师父教过你?”司行霈问她。 提到这个,顾轻舟有点尴尬,笑道:“是啊,当时” 当时很不甘心。 不过,是他无礼自私,用刀架住她的脖子,又撕开她的衣裳。她手无寸铁,被如此欺负了只能靠偷,来缓解内心的屈辱。 她为何要尴尬? 顾轻舟掐了他一把,说:“司行霈,你那时候真是个混蛋,你知道吗?” “知道。”司行霈理所当然,“现在也是。” 说罢,就压倒了她。 顾轻舟心中有事,敷衍着他。 司行霈板过她的脸,发现她满脸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爬起身,把笔记拿给她。 “这个对我很重要。”顾轻舟拿出了笔记,在司行霈脸上亲吻了下,然后就坐在沙发上。 笔记上那些字,她反反复复钻研,药方也拆开了想,总想弄明白什么。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如此钻研了。 司行霈斜倚着床头,瞧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又暖又骄傲。 顾轻舟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才疲倦放下笔记,而那时候司行霈已经睡着了。 她上床的时候,他又醒了。 将她往怀里一搂,司行霈低声道:“手脚冰凉。” 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他继续睡觉。 顾轻舟心中有事,睡不踏实。夜里睡得晚,早上却起得早,没到五点她就醒了。 司行霈下楼,去厨房帮辛嫂检查过年的食材。 顾轻舟之前很尽心,把过年的东西准备齐全了。她知道司行霈擅长厨艺,海鲜做得尤其好,故而养了三大缸海鲜。 司行霈啼笑皆非。 早餐好了之后,司行霈端给顾轻舟。见顾轻舟看笔记的空闲,不时咳嗽,司行霈又去熬煮了姜汤给她。 到了中午,顾轻舟差不多把那些案例反反复复吃透了,如今就等着见到病人,她的心也闲了。 下楼时,发现佣人正在贴对联和窗花,二狗在扫尘,他妹妹在旁边帮忙。 二宝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 顾轻舟就问佣人:“师座呢?” “跟您的师父在书房说话。”佣人道。 顾轻舟颔首,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没有关门,顾轻舟尚未走近,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 司行霈正在跟齐师父说起自己的军队。 “请您引荐,如果那些高人想出世,平城欢迎他们。您的枪法不错,也可以到我军中去做个教习。”司行霈道。 他看齐师父颇有能耐,想要招揽他。 而那些高人,司行霈也想招揽几个,虽然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走了进去,对司行霈道:“我师父可受不了你军营的生活,你别胡乱出主意。” 司行霈转过脸,把不方便直接对齐师父说的话,通过对顾轻舟说,表达出来:“当前乱世,防卫力量增强,百姓就多一份安全。 我请齐师父去军中任职,既是欣赏他一身武艺,枪法绝伦,更是想增加我军的战斗力,保家卫国。 我父亲常说,‘猛士不带剑,威武岂得甲?丈夫不救国,终为愚贱人。’念书的时候,先生没教过你‘位卑不敢忘忧国’吗? 我这是替齐师父实现胸中抱负,免得将来沦落成个世外愚笨之人,怎么就成了胡乱出主意?”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司行霈到底是个统帅。 身为统帅,言语的艺术一定要会。该悲情的时候要伤心欲绝,该激励的时候要慷慨激昂。 顾轻舟的余光,看到一向淡薄冷漠的齐师父,眼神都变了。 司行霈一席话,不俗也不酸,确实说到了齐师父的心坎上。 齐师父言语木讷,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顾轻舟道:“师父,我带您去做一身棉衣吧?您看您穿得这样单薄,我心中不忍。” 齐师父终于能说话了,道:“除夕了,哪里还有裁缝铺子?” 顾轻舟就道:“家里估计也有些棉衣,不过都是给佣人做的,您要是不讲究换一身?” 齐师父也想思考下司行霈的话,故而跟顾轻舟出来了。 趁着齐师父换衣裳的功夫,顾轻舟就说司行霈:“你干嘛欺负老实人?” “我怎么欺负他?我给他做官呢,你当谁都有资格么?”司行霈挺委屈。 顾轻舟一时语塞。 沉默半晌,她才说:“齐师父不喜欢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司行霈淡淡微笑,“每个人心中都有热血,人不死,热血不凉。 男人都有保家卫国的理想,从前世情容不下,他自己性格又孤傲,不肯钻营。如今我重金聘请,他若还有血性,他会答应的。” 顾轻舟想到,自己的亲人不多了。 假如齐师父能在军中任职,就能在顾轻舟的眼前,那么她会好受一点。 “师父若答应了,我就欠你一个大人情。”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笑起来。 然后,顾轻舟又问司行霈:“你很讨厌世外之人吗?” “嗯,他们才是最薄凉的。就像洪水来了,他们明明可以出力,却眼睁睁看着不会游泳的人活活淹死。”司行霈道,“律法不会制裁他们,可道德会谴责他们,我心中的道德也瞧不起他们。”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 顾轻舟就插科打诨,凑在他耳边道:“方才引经据典,颇有文化的样子。”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得意洋洋的时候,既好看又英武,顾轻舟爱极了他这样。 家里佣人的棉袄,没有适合齐师父的。 顾轻舟派人去城里找找成衣铺子,还真有几家开门的,故而按照齐师父的尺寸,给他买了几套衣裳。 而其他人,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新衣。 吃了午饭,司行霈就带着顾轻舟去庙里,给他母亲、祖母点一盏灯,今年不能亲自祭拜,只能如此寄托哀思。 从庙里回来,司行霈就开始忙碌了。 他在厨房烹煮煎炸,厨娘们都只有打下手的份儿。 齐师父瞧见这一幕,对司行霈的好感增加了五成,觉得他可靠,又认真考虑起司行霈的提议来。 二宝就坐在厨房的门槛上。 司行霈时不时拿菜让他尝尝,二宝也是吃得满嘴油。 顾轻舟就在佣人的帮衬下,亲自把大红灯笼挂了起来。 蔡长亭来的时候,就看到顾轻舟立在高高的梯子上,黑发及腰迎风缱绻。她的脸被寒风吹过,白皙中透出红润。 她穿了一件绯红色的家常小袄,月白色长裙,小袄上一圈白狐毛领,衬托着小巧精致的脸。 蔡长亭脚步顿了下。 回神间,他高声喊了句:“轻舟?” 顾轻舟就居高临下看着他。 风撩起了她的头发,她的面容更加清晰,眸子明媚,似一樽下凡的神女。 蔡长亭没想过顶礼膜拜,却在心中想:这样的女人,注定就不是平凡之辈。 他进了院子。 顾轻舟也从梯子上下来,哈气暖手:“你怎么来了?” “夫人请你回去吃年夜饭,让你带着司少帅和二宝一起。”蔡长亭微笑,同时拿了个长长的锦盒给她,“夫人给你准备的礼物。” 顾轻舟打开锦盒,看到一件貂皮坎肩,笑道:“是俄国货吗?” “是。” “真好看。”顾轻舟道。 然后,她很为难告诉蔡长亭:“你看,我不止有司少帅和二宝,还有我的师父。我师父从小看着我长大,他是我的至亲。” 齐老四是顾轻舟乳娘替她找的人,也告诉了平野夫人。 怎么教导顾轻舟,是乳娘的事,她聘请了谁,平野夫人不太关心。 所以,平野夫人对齐老四知之不祥,只知道有点拳脚功夫,枪法不错。 平野夫人将顾轻舟的一切,都告诉了蔡长亭,蔡长亭就知道了齐老四的身份。 他微笑:“让你师父也去吧,夫人也想感激他教导你。” 顾轻舟声音微低,似乎和蔡长亭耳语:“不行,我师父不喜欢日本人。” 蔡长亭顿了下。 顾轻舟道:“真不好意思长亭,我去不了了。” 蔡长亭笑容灿烂,道:“无妨,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安排,夫人会理解的。” 他又在厨房里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做一手好菜,情报上说过的,可真正看到他下厨,蔡长亭还是有点惊讶。 从前觉得男人下厨显得阴柔惧内,如今再看司行霈,在那热气腾腾中,宛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蔡长亭表情微敛。 司行霈则道:“轻舟,你的客人来了吗?” “长亭不是来做客的,他是替夫人传话的,他就要回去了,是不是长亭?”顾轻舟笑问。 蔡长亭道:“是的。” 他略微坐了坐,劝不动顾轻舟,也是他和平野夫人意料之中的,蔡长亭就起身告辞了。 他临走前,看了眼厨房的方向。 顾轻舟立在门口的瑶阶上,含笑挥手,跟蔡长亭作别。 蔡长亭心中,说不出的惆怅。他不知自己为何一下子就如此失落,只感觉心绪被什么激荡着。 他好像失去了一些希望。 蔡长亭是开车来的,他的车子停在街头,故而他走到了自己车子旁,在汽车里独坐良久,这才开车回府。 第978章 长亭的玫瑰 第978章 长亭的玫瑰 蔡长亭在车子里坐了很久。 没有发动车子时,车厢里很冷,他的双手有点僵硬了。 他和顾轻舟最长时间的接触,就是他教她日语的时候。 那是夏天。 她学起来吃力时,就会用笔杆轻轻敲击自己的手背。似乎痛了,她就能熟记了。 蔡长亭时常会回想起她这个习惯。 与此同时,司行霈的院子关紧了大门,全家开始围坐在一起,吃着司行霈做的各种美食。 满屋欢声笑语。 等他们把这顿团圆饭吃完,就到了晚上八点半。 佣人又端了饺子。 “我特意问了邻居,说除夕和大年初一的早晨,都要吃饺子,这才是团圆吉祥之意。”顾轻舟跟他们解释,“既然在太原府过年,咱们就遵照他们的规矩来。” 众人道是。 顾轻舟也吃了几个。 吃完了,他们开始放鞭炮和烟火。 他们需要守岁,又没什么趣事,就打电话给叶妩。 叶家今夜唱堂会。 将领们先在家中祭祖,吃了团圆饭,接下来也没什么消遣的,就去叶家听戏,一起守岁。 这是叶督军的规矩。 叶妩不在院子里,佣人说:“顾小姐,戏才开锣,您要不要也来听几出?” 顾轻舟有点犯困,又想等着凌晨守岁,出去逛逛是最好的选择了,还能消化满肚子的美食。 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则表示:“昆曲我听不太懂,不过去看看也行。” 二宝和齐师父不去,他们正在跟佣人一起,编织一种草鞋,听说初一早上要穿了烧第一炷香。 这是岳城那边的规矩,顾轻舟和司行霈帮不上忙。 他们两口子去了叶家。 副官禀告了叶督军,叶督军就在花厅给顾轻舟和司行霈重新设了座位。 叶督军酒至半酣,对司行霈道:“上次那种黄酒,味道不错,下次用飞机运一批过来。” “不成问题,我今晚就可以派人回去,您正月宴请就能喝上。”司行霈道。 叶督军哈哈笑起来,说很好。 然后,他让司行霈去他的书房,给副官打电话,让副官现在就回平城去弄酒,争取大年初一的晚宴上摆满。 “要多,要好!”叶督军笑道。 于是,他跟司行霈暂时离席了。 他们这一走,半晌不见回来,顾轻舟心中诧异。 她和叶妩、叶姗姊妹说了几句话,也起身,准备去找司行霈。 然后,她就看到另一个席位上,平野四郎带着夫人和蔡长亭在席。 顾轻舟走过去,跟平野夫人道:“过年好,夫人。” 平野夫人表情平淡,对顾轻舟有种难以言喻的冷漠,道:“过年好。” 平野四郎正在和身边的人交谈,顾轻舟跟他说过年好时,他都没有听到。 顾轻舟兴致乏乏,站起身离开了。 她打算去找司行霈。 整个督军府,灯火通明,而且守卫森严。除了宴会大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军士站地笔直。 蔡长亭跟上了她。 “轻舟?”他在身后,声音不疾不徐,喊了她的名字。 顾轻舟停下脚步。 蔡长亭微笑,说:“夫人跟将军吵了一架,她不是针对你的,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依旧是平野夫人最忠实的走狗。 顾轻舟道:“嗯,那我知道了。” 她看了眼蔡长亭。 路灯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的衣裳上。他穿着黑色绒布西装,同色的马甲衬衫,胸前口袋里,别了新鲜的玫瑰花。 他留意到了顾轻舟的视线,就把花摘了下来,递给顾轻舟:“送给你。” 顾轻舟道:“还是你戴着吧,点缀得挺好看的。” “无妨,我还有金表。”蔡长亭就从衣裳口袋里,翻出金表带上,金表的链子生辉,比玫瑰更富丽堂皇。 顾轻舟还是不太想要,故而她微笑。 蔡长亭却突然上前一步,将玫瑰别在她发间的梳篦上。 顾轻舟想要去摘,却发现他精准无比别到了梳篦的齿缝间,若是非要拔下来,就会把她的整个发髻扯散。 她笑道:“玫瑰代表什么?” 蔡长亭道:“美丽,高贵。” 顾轻舟大笑:“原来,这就是你喜欢玫瑰的原因?你如此定义自己的吗?” 这个时节的玫瑰,非常难得,而蔡长亭的这朵大而饱满,更非凡品。 美丽又高贵的蔡长亭,倒也当得起。 “在我心中,你也是一朵玫瑰。”蔡长亭道。 “是那种野生的、带刺的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也笑起来。 两人停了脚步,顾轻舟要往外书房去找司行霈,蔡长亭就回宴会大厅了。 玫瑰,还代表着爱情。 蔡长亭的玫瑰,又代表什么呢?点缀,还是无用的爱情?他从未想过,此刻却在心中滑过几缕痕迹。 痕迹很浅,浅到稍纵即逝,蔡长亭回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她说什么了?”平野夫人冷漠问道。 蔡长亭道:“她过了年会回来的。夫人,那个齐老四还要继续查吗?” “查。”平野夫人语气毫无起伏,面无表情道。 蔡长亭道是。 与此同时,顾轻舟到了外书房,发现叶督军和司行霈坐在偏厅聊天。 他们似乎在商量什么。 瞧见顾轻舟进来,叶督军先看到了她墨色长发间那朵凛冽馥郁的玫瑰,说:“花不错。” 司行霈也看到了,说:“是很美。不过,人更美。” 叶督军就回头看了眼司行霈,忍不住摇头笑了笑,问他:“你总是巴结自己的妻子做什么?” “谁巴结了?我这是发自内心,轻舟就是最美的。”司行霈道。 叶督军笑不可抑。 顾轻舟尴尬得无地自容,瞪了司行霈一眼。 司行霈一阵茫然。 有什么好笑的,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夸奖自己的太太,不是丈夫最基本的职责之一么? 况且,任何的夸奖放在他的轻舟身上,都不够表达她的完美。 司行霈觉得,叶督军肯定没真正爱过某人,所以他不懂。 他跟叶督军告辞:“宴会太闹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叶督军说好。 出来时,顾轻舟对他道:“帮帮忙,把玫瑰摘了。” 她低头凑近他。 司行霈说:“挺好看的啊。” “不喜欢。”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帮她摘,按住了梳篦,又托出了发髻,小心翼翼摘下来,还是弄散了几缕头发。 “不喜欢,你戴它干嘛?”司行霈问。 顾轻舟就把这玫瑰的来历,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愣了下,旋即将玫瑰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碾成泥。 他搂了顾轻舟的腰,情绪毫无变化,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悄悄对她道:“我们去放烟火?” “不等凌晨?” “凌晨是为了辞旧迎新,现在放烟火是为了好玩。”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那烟火不够用了,怎么办?” 司行霈就道:“我跟叶督军讨要了。” 果然,他话刚刚说完,叶督军的副官就抬了一筐烟火筒给司行霈,司行霈全部装在后备箱。 他们俩寻了个僻静之处,就开始放烟火。 司行霈将顾轻舟环在怀里,看着漫天的烟火点燃了漆黑的夜空,心中满足又甜蜜。 顾轻舟也环住他的腰,说:“司行霈,你真是最好的丈夫——和别人的丈夫相比。”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在她额头亲吻了下,却问:“冷不冷?” 哪怕穿着厚厚的皮草,还是挺冷的。 顾轻舟老实点点头:“冷。” “那行,咱们回家吧。” 两个人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了,佣人们的草鞋也穿好了,正围在一起聊天。 司行霈坐到了暖融融的壁炉前,喝到了佣人递上来的热酒,浑身舒泰。 顾轻舟也感叹:“大冬天的,果然只有家里最好了!”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鼻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凌晨,顾轻舟和司行霈放了很多的烟火,又看了其他人放的,足足闹到一点才去睡觉。 大年初一,她也去给平野夫人拜年了。 这次,平野夫人态度好了很多,还让顾轻舟早点回去住。 “我昨晚,是太想念你姐姐了。”平野夫人叹了口气。 顾轻舟不接话,默默喝茶,然后又说要去给康家的老太爷拜年,借口离开了。 初一过得很充实,也非常疲倦。 顾轻舟回到家时,佣人已经依照顾轻舟的吩咐,帮她准备好了两个行医箱,里面有数不尽的成药和草药,还有些西医外科手术用的刀具和纱布、白大褂。 这是明天要用的。 翌日早上五点多,顾轻舟和司行霈就跟齐师父出发了。 一直出了城,直到一处山脚下,天空才露出鱼肚白。 司行霈背了一个行医箱,齐师父背了另一个。 山路特别难走,而且繁复。 顾轻舟时不时看表。 走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中途他们还吃了干粮。 经过六个小时,有个小小的草棚,齐师父对司行霈道:“司少帅,您得留在这里。” 司行霈道:“好,既然我来了,就要遵从你们的规矩。” “我晚夕会给您送饭,回头也会来安排您的住处,您别担心。”齐师父难得言语利落。 司行霈颔首。 他抱了下顾轻舟,道:“小心行事,两个行医箱的夹层我都放了手枪,你上衣口袋里还有一支。” 说话的功夫,顾轻舟貂皮大衣的口袋一沉。 顾轻舟道:“我会的。” 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正下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尚未走近,顾轻舟就闻到了花香,也听到了潺潺水流。 待踏入一个山洞,沿着山洞走了半个小时后,到了一处峡谷,顾轻舟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俨然是神仙洞府。 外头寒冬腊月,山谷却四季如春,此刻正是莺飞草长的盛景时节,到处都是翠绿艳红,颜色浓郁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果然有世外桃源吗?”顾轻舟声音飘渺。 然后她就听到噗嗤一声笑,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她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立在她和齐师父身后。 第979章 话唠的男人 第979章 话唠的男人 崇山峻岭间,没有太多俗世的足迹,顾轻舟上次找程渝的母亲,也没走入这么深的山脉。 如今她算是开了眼界。 “她说我们这里是世外桃源。”年轻人叫无言,偏偏是个话唠,一进去就把顾轻舟的话当成趣闻,逢人就说。 此地的人都住在山洞里,洞内被烘得干燥结实,除了透气性不佳,其他都好。 山里没有四季,一年到头都是春天,洞内也是温度适宜。 年轻人无言的曾祖父,就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住的山洞最宽敞奢华,俨然跟山外豪华房舍无二。 屋子里的陈设,精致古朴,全是他们自己打造的。 顾轻舟也见到了无言的曾祖父,他们都叫他“五先生”。 具体什么来历,顾轻舟不知道,她也没想过去打听,毕竟她只是来治病的,知道越少越好。 她见到了五先生,是一个慈祥的模样,手里拿着水烟袋子。若是平常在市集遇到他,顾轻舟肯定以为是某位辛勤的老农。 “神医,请坐。”五先生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端详他的气色,约莫六七十岁了,眼神却格外清澈,炯炯有神看着顾轻舟和司行霈。 “五先生,轻舟对治病很有心得。是今天开始,还是等她休息好了,明天再说?”齐老四问。 五先生道:“神医,可倦得厉害?” 疲倦是其次,顾轻舟是真饿了,饿得很厉害。 她很久没走过这么长的山路,中间只吃了点干粮。 “有东西吃吗?”顾轻舟直接问,“我不太疲倦,就是饿。” 众人都笑了。 五先生也觉得顾轻舟真诚。他给他的曾孙无言递了个眼色,请他吩咐下去。 不过半个小时,饭菜就摆满了桌子。 山里的飞禽走兽,样样齐全,故而饭桌上有肉有蔬,有汤有酒。 饱饱吃了一顿,顾轻舟精神抖擞。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来众人都在看她。 她吃得专心,没有留意。 “谁的病情最厉害?”顾轻舟吃饱喝足,就和五先生等人换了个地方说话。 同时,她发现齐师父已经走了,估计是安顿司行霈去了。 顾轻舟混在这群陌生人中,没有半分惧意。 她很认真询问,然后打量他们。 年轻人气色都还好,三十岁往上的人,多半脸色蜡黄。 心瘕这种病,是在胸口长一个东西,其形若桃,肤下有流质,发黑,患病者肌肤蜡黄。 等心瘕的毒桃到了一定程度,它四周的肌肤都变得透明般薄,就会毒发身亡。 五先生让几位生病的人褪了上衣,站成一排。 顾轻舟一个个看过去,因为他们的情况是最严重的,那些毒瘤上的肌肤呈现半透明。 顾轻舟道:“五先生,您听说过我会治,那您听说过我怎么治吗?” 五先生道:“听说过,不过每个人说法不同,我不太相信。” 顾轻舟就当着五先生和诸位病患的面,再次说了一遍。 “我们师徒手里,除了前人医案记载,就只有两例。我师父第一次治,将病人治死了,那是个年轻人。 后来,我师父去了病人家中,跟病人的妻子商量,能否将遗体给他钻研。病人的妻子说,假如我师父钻研明白了,以后多救一个人,就是他们家的造化,所以同意了。 我师父反复将那人研究,提出一个思路,就是让心脏停止跳动一分钟。一分钟之后,进行心脏复苏。 这一分钟之内,我需要用力挤出脓血,不留半分。后来,我依照师父的笔记,治好了一例。” 众人心中骇然。 五先生也沉默了,似乎在沉思这话。 顾轻舟就继续道:“这是我们师徒全部的经验。我们只遇到这两例,不知病因,只知道毒瘤中的脓血会流回心脏,经过心脏扩展。” 众人表情都惊悚。 顾轻舟一边打量着他们的表情,一边不停止说话:“治疗此病,首先体内不能有热邪;其次,心脏会受损,故而老年人没了机会;再次,哪怕是挤出脓血,也未必就能活命。 一旦戳破了心瘕,救治失败就再也醒不过来。而不去管它,至少还有大半年的命。你们要考虑清楚。” 生死攸关的时候,没有人是傻大胆。 五先生对无言道:“你请神医出去喝茶。” 顾轻舟就暂时退了出去。 无言话特多,只要不在他曾祖父跟前,他就絮絮叨叨似连珠炮。 跟这样的人相处,也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接话。 不是顾轻舟不想接话,而是她插不上嘴。无言自问自答,说得热火朝天,宛如放出了两百只鸭子。 他把顾轻舟领到了另一处山洞,点燃了火把,跟顾轻舟说:“这是我的家。” 然后,依旧没有给顾轻舟说话的机会,他就开始讲述他这个山洞的来历,是怎么挖的,如何修建的,他父母兄弟等全在另一边山崖,只有他跟曾祖父住在这边等等。 顾轻舟很想问他:如此高强度的说话,嘴巴不酸吗? 她心中还在想心瘕,耳边却一静。 这一静,静得顾轻舟吓一跳,连忙去看无言,就瞧见无言正在看她。 “怎么了?”顾轻舟不解。 “我是问你啊,你是哪里人,家里可有父母兄弟,什么时候学医的?”无言道。 他说是问,不知不觉问题越来越多,他开始自问自答,不需要顾轻舟开口,他又接连不歇的说了起来。 顾轻舟就继续想心事。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无言突然道:“曾祖父喊我们过去。” 顾轻舟一惊:“怎么喊的?” 无言却神秘一笑。 他不告诉顾轻舟,带着她往五先生那边去了。 五先生挑选出来的六个人,都愿意接受顾轻舟的治疗。 “我们不求生,只求神医尽可能拿我们做例子,好救下其他人。”他们中那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说。 顾轻舟眼眶一热。 为了族人而牺牲的精神,素来就容易感动人。 顾轻舟收敛情绪,道:“我会尽可能保下你们的命。如果体内有热邪的,先吃药祛除热邪,你们的病不好,我就不会离开。” 她为他们把脉。 其中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人,他的心脏有很严重的问题,估计也活不了一年半载,加上心口一个心瘕,两个死症凑在一块儿,无力回天。 顾轻舟告诉了他。 不成想,那人却笑道:“那好,终于有了个期限,我心里踏实。神医,我就不耽误其他人治病了。” 大手一挥,回去安排后事了,十分洒脱,顾轻舟愣了下。 剩下的五个人,都算是壮年,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也没有心脏病,更没有热邪。 顾轻舟道:“今晚就可以动手。我需要一个身体强壮,手劲足的人。” “我我我我,我手劲足。”无言忙道。 顾轻舟一想到治病的时候,耳边还有两百只鸭子叫,就有点发毛,道:“你还不行,我需要比你更加强壮的。” 五先生跟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片刻功夫,就进来一个人,一下子把门口的光线给挡住。 这人足有两米高,结实强壮。 顾轻舟很满意。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顾轻舟让他们选一个僻静的山洞,不许任何人打扰。 山洞里的一切,要干燥、干净,席子也要干净等等。 顾轻舟开始一个个给他们吃药。 她先给一个人吃了药,然后就对其他人道:“你们也看看,回头我也是如此治疗你们。” 她一直扣住那人的手腕,仔细把脉,她的手表也放在旁边。 等心脏逐渐停止,那人也陷入昏迷时,顾轻舟立马割破毒瘤,开始放出毒血。 她动作快而准,压得用力。 刚过一分钟,她就把毒血清理了九成,让那个带着顾轻舟给的白胶手套的壮汉过来,给病人做心脏复苏。 心脏复苏时需要吹气,其他病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没开口。 等这人慢悠悠醒过来,顾轻舟又给他吃了一颗药,这是清余毒的。 她出了山洞,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换了,然后重新进入山洞。 如此反复,她衣裳后背早已湿透了,头发丝留在滴水。 等五个病人都结束了,顾轻舟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身。 毒瘤上的伤口很小,没必要隔离处理,可以见人,故而顾轻舟也没阻止其他人进来观看。 “等六个小时吧。”顾轻舟道,“假如六个小时内没事,他们就捡回来这条命了。” 五先生很感激她,叫人把那些沾满毒血的纱布烧掉,又给顾轻舟准备热水暖床。 顾轻舟洗了澡就睡着了。 她睡意不深,一个小时后就醒过来,发现不远处的山洞里,人头攒动。 大家都围着那五个人。 顾轻舟也走过来。 “神医醒了?”五先生和顾轻舟寒暄。 顾轻舟点头,然后问他:“五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接齐老四和你丈夫过来了。”五先生知情识趣。 顾轻舟大喜,眼睛略微弯了,问五先生:“不触犯规矩吗?” “我就是活的规矩。”五先生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的话刚刚说完,齐老四和司行霈就进来了。 在顾轻舟睡觉的时候,去请齐老四和司行霈的人就出发了。他走小径,一个小时就赶了来回。 司行霈问顾轻舟:“如何了?” “还在等结果。”顾轻舟道。 齐师父就介绍五先生给司行霈认识。 司行霈擅长跟各种人打招呼,当即与五先生攀谈了起来。说到了隐居,司行霈似乎颇有心得,和五先生侃侃而谈,导致五先生觉得他是个学问人。 顾轻舟就在心中偷笑。 天渐渐黑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了客居的山洞,然后有人端了热饭给司行霈。 司行霈一边吃饭,一边问顾轻舟:“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只有一个难题。”顾轻舟道。 “什么?”司行霈问。 第980章 司行霈的想法 第980章 司行霈的想法 顾轻舟最大的困惑,就是病因。 这种病例很稀少,此处却足有二三十例。 若是医药行其他人知晓,非要震惊得昏过去不可。 “病因就是我此前唯一的难题。”顾轻舟道,“其他的都可以攻克。我想知道此病因何而起。” 它位列千古死症之一,存在已经很久了。 在西医大规模进入华夏之前,中医们对心脏的了解不那么直观和透彻,他们也不知心脏停止几分钟就可以复苏。 中医们肯定想过,只要停止心脏跳动那么几秒钟,就可以把脓血挤出来,从而达到救命之效。 谁又敢如此? 直到西医的到来,教会学校的普及救急,终于给了中医一丝亮光。 这就是顾轻舟仍坚守中医的原因。 任何改变,要么致命要么飞跃。她想中医完全可以融合入西医里,得到它的更高阶段。 心瘕并非绝症,而是罕见神秘的难症。 “我真想带他们去西医院,让仪器照一照。”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停下筷子,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笑道:“那你也会被他们处死。” 顾轻舟这才想起,这不是普通的山民,他们是隐居的高士。 他们游历于方外,类似于神的守卫者,他们是不会跟顾轻舟走出山林的。司行霈能进来,都是因为顾轻舟的功劳太过于显赫,他们才格外开恩。 “轻舟,你怎么也依赖起西医的仪器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仪器是先进的东西,它的存在价值高。我们若不能宽敞心扉,中医只能落寞的份。” 司行霈则道:“轻舟,你要知道,很多的西医也是不用仪器的。仪器是先进的,也是冰凉的。医生的经验、手感、认真,才是医学的前途,中西医皆然。” 顾轻舟被他说得一愣。 司行霈没有五车的学识,可他生活阅历极其丰富,遇到的人也五花八门,让他的思想深邃。 他随意一句话,就能让顾轻舟惊醒。 “我知道了。”顾轻舟感激对司行霈道,“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真没底气。” 司行霈道:“怎么还敢不在你身边呢?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给你做牛做马。放心治疗,出了事你丈夫兜着。”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她心情一瞬间极好。 她给司行霈夹了一只兔腿,问他:“山里的饮食如何?” “食材鲜美,厨艺也精良,就是太辣了。”司行霈说。 正好无言走了进来。 听到这句话,无言就开始说话了。 他一开始,顾轻舟的脑壳都要疼了。 “辣椒可是驱寒祛湿,益寿延年,又能缓解食肉的腥味”无言道。 司行霈打算问他是谁,都没找到发言的空隙。 他察觉这无言可能脑子不正常,故而把剩下的饭扒拉了一通,就带着顾轻舟出来了,留下无言一个人。 “我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他能一个人说一整天。”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道:“这是生病了吗?” 顾轻舟摇摇头,她说说不上来。 总之,无言给他取名的人,一定很有嘲讽的精神。 不过,通过无言的话,顾轻舟也知道了他们的种种。 无言传递的消息,是有效和无效加一起的,需得认真区分。 过了六个小时,顾轻舟治疗的五个人,全部精神抖擞。 又过了十二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他们全部神采焕发。 顾轻舟原本就是神医,有着极高的威望,再加上这五个人活蹦乱跳的,其他得了心瘕的人,纷纷恳求神医救命。 她算了下,剩下还有九个人得了。 这寨子不过百来人,中年人也不过二十多,其中十五位得了心瘕,这个庞大的数目非常可怕。 顾轻舟心中发寒。 五先生对顾轻舟道:“顾小姐,其他人会不会得病?” 顾轻舟沉吟。 “我能不能留下几个病情较轻的,观察几天?”顾轻舟问。 她很担心病人不同意。 生死攸关呢,医生说暂时不治疗你,让我研究研究,这不是找抽么? 顾轻舟真怕引起众人的不满。 五先生把此事说了下去,不成想没有遭遇半句闲话,他们都愿意先等几天,给神医钻研,为他们族人解除这个危机。 顾轻舟常为这个村子里的人感动,他们质朴简单,都有种奉献精神。 司行霈一开始对他们充满了不屑,如今也是肃然起敬。 人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品格,难能可贵。 “虽然他们无视世间疾苦,躲起来过清闲日子,但他们不是懦夫。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有理由为了统一大业献身,他们也有理由躲起来不问世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挑选了三个人,因为他们的病情比较轻,桃杏毒瘤下尚未出现流质,就等于是病毒还没有发作。 顾轻舟打算在山里逗留很长时间。 她都跟司行霈商量好了,让他先下山。 齐老四跟司行霈保证:“我这条命跟您保证,我一定会送轻舟平安下山。” 司行霈见识了这群人,对他们产生了一些敬佩,故而也信任他们。 他同意了,打算两天后就先走。 不成想,事情很快就发生了改变。 顾轻舟一边治疗剩下六个人,一边钻研这三个人的心瘕。 除此之外,她还拜访其他病人的山洞,了解他们的居住环境、饮食、家庭、喜好等等。 她到了第一个治疗好的病人家里,对方拿出一套非常精美的瓷器招呼她。 顾轻舟看到这个,吃惊道:“这是哪里买的?” “自己做的。”那人道,“我们族中一切都是自给自足。比如我吧,我就有木匠。” 他拿出一个木牛流马给顾轻舟看,笑道,“这是我做的,用来哄孩子玩的。” 顾轻舟震惊得嘴巴合不上。 这是什么木匠啊,这是能工巧匠啊!如此小的木牛流马,顾轻舟第一次见到。 他们这群人,有手艺高超的木匠,也有手艺高超的窑匠。 这人给杯子里倒好茶,递给顾轻舟,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慢慢品尝了起来。 顾轻舟因为太吃惊了,所以落后一步。等主人家喝了一半,她才凑到弊端下一闻。 然后,顾轻舟抢了主人家的杯子。 “神医,您”主人家没防备,正在喝了,水撒了满衣襟都是,心想这神医怪脾气。 第981章 找到病因 第981章 找到病因 顾轻舟拿到了茶杯,认真闻了闻,她闻到了一股子砒霜的味道。 这种味道,掺杂在幽幽茗香中,丝毫不突兀。 顾轻舟是个很好的医者,也是很好的制药师。 中医是医药一体的,顾轻舟从小就熟读几千张秘方,会制各种成药。制药的时候,需要对气味敏感。 而且,她接触过砒霜。 “我要研究下这个杯子。”顾轻舟对他道,“你拿了杯子,跟我去找五先生。” 主人家微讶。 他还是跟着顾轻舟去了。 五先生见状,跟顾轻舟解释说:“这是这是庒老七制的,他自己也用,有什么不妥吗?” “我闻到了一点砒霜的味道。”顾轻舟道,“我需得检查,能否给我一点原土?” 五先生诧异。 庒老七不会害他们的。 “去叫庒老七。”五先生道。 很快,庒老七就过来了,他居然就是上一批治好的人之一。 顾轻舟有点糊涂了。 “这套茶具的原土,还有吗?”顾轻舟问他。 庒老七道:“已经没有了,要的话,需得再去挖。” 顾轻舟让他带着自己去挖。 庒老七道:“路难走,是在峭壁旁边,神医你别去,我四个小时就能回来。” 五先生喊了无言,道:“你跟庒老七去,记得早点回来。” 无言欢欢喜喜就去了。 五先生这句话,让四个小时满打满算的庒老七,三个小时就回来了。 中间,五先生问顾轻舟:“顾小姐,你觉得是这茶杯有问题?” “那些得过心瘕的人,否则都有这样的茶具?”顾轻舟问。 其他人不太清楚,五先生也不太清楚,只是说:“我有一套,是庒老七去年正月送的。因我惯用旧的,就没用这套。” 庒老七的妻子也跟着来了,生怕丈夫病情发生变化,闻言就道:“我倒是知道内情。” 于是,庒妻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偶然所得,烧出来的茶壶有一股子淡香。老七显摆,说这是从峭壁上得到的原土,最是难得。” 大家都用庒老七烧烤的器皿,闻言都来打听。 庒老七此人没什么心机。 “都跟他讨要,说愿意拿宝贝换。这样下去,是要得罪人的,我跟他说了,按照年纪排序,只给三十岁以上的家主。” 说到这里,庒老七的妻子自己停住了。 这次庄子上的人发病,全是三十岁以上的,而且发病集中,还有一位因心脏有毛病,可能救不回来了。 庒老七的妻子有点发抖。 五先生就明白了。 他喊了人,让他们立刻去查,顺便把那些茶具都收回来。 村子上得到过茶具的,除了几位年老人,大多数用过。 用过的人,全得了心瘕。 五先生一向镇定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震惊。 故而,庒老七和无言欢欢喜喜背了原土回到族中时,发现族里的气氛全变了。 顾轻舟对五先生道:“这算是无意间的过失,假如他知晓这土有问题,自己是不会用的,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这点五先生知道,可不把庒老七关起来,没办法平息纷争。 顾轻舟又说:“我还没办法确定是否有毒,容许我再查看。” 于是,她检查了那些原土。 原土成分很复杂,顾轻舟非这方面的专家,不过她认识砒石和硝石的味道,这原土里都有,不过很微少。 这些土中,的确有一种很芬芳的气息,经过高温烤也不会消散,遇水则越发幽香。 砒石和硝石虽然有毒,可任何东西都有谈及用量。 低于某个量的,就是良药,至少这茶壶里的砒石和硝石是不治命的。 “还有没有人用这种茶壶喝过茶?”顾轻舟问。 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颤颤巍巍举了手,他是庒老七的小儿子。 庒老七的妻子大叫着抱紧了孩子,哭得不成样子:“你不要命了?” “神医能治,不许闹。”五先生发话了。 庒老七的妻子一听,果然停止了哭腔。 顾轻舟检查了庒老七的儿子,发现他胸口也有了点细微的变化,隐约是要起心瘕了。 顾轻舟道:“他暂时还没有脓血,要等发出来。你们两个月之后,带着他到太原府找我,就到督军府找顾小姐。” 如此,就肯定了心瘕跟这些原土有关。 幸好茶壶是私人物品,族中根本没客人,平时都是男主人自己单独泡茶享用,不会分给妻儿。 故而心瘕的爆发集中在这些常年饮用茶水的人身上。 知道了原因,五先生差点放心了,顾轻舟亦然。 “我得带这个原土下山,请人研究下成分。若还有其他相似的东西有这样的毒性,我会及早通知你们。”顾轻舟道。 她给剩下的三个人也割了心瘕。 之前的几个人,顾轻舟也一一复查。 她还打算留十天半个月,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 又过了两天,确定发现都无碍,顾轻舟这才和司行霈离开。 临行前,五先生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若不是你,这样的茶杯迟早要人手一份,我们都活不成了。 你救了我们全族,大恩不言谢。山中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您。” 说罢,他拿了一个袋子给顾轻舟。 顾轻舟打开,竟是一袋子宝石,个个剔透,价格不菲。 “五先生,我既是顾小姐,也是司太太。我丈夫乃是一方军阀,钱财这种东西我真的不缺。这些宝石可以还钱,你们时常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拿下山去换口粮吃,这个我不能拿。”顾轻舟道。 五先生再三坚持。 顾轻舟认识说:“我不接受财物,并非我高廉。我师父还在这里,希望五先生善待他。” 五先生见状,叹了口气,只得把宝石收起来。 既然人家不要钱财,那么就只能用人情来回报了。 而人情的回报,价值极高。 五先生道:“顾小姐,我们总是要感谢你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在报纸上刊登一条寻人启事,就说找寻五先生,容貌特征是矮个子,瘸腿。 一旦我们看到了报纸,我们会派人去帮衬您。这世上的事,没有我们做不到的,顾小姐您保重。” 第982章 神枪手 第982章 神枪手 五先生说,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顾轻舟当时抿唇微笑。 可能是她这个笑容,泄露了她的情绪,五先生问她:“顾小姐不相信?” 顾轻舟解释:“我在教会学校念过几年书,知晓人力有限。五先生的话,很是豪气” 五先生也笑了下。 “我绝无亵渎之意。”顾轻舟补充道。 五先生神态慈祥,问顾轻舟:“您最近有什么为难事吗?” 顾轻舟想了想,问:“你们帮我,是帮一次,还是” 五先生道:“顾小姐救了我们十几口人命。若其他人再发心瘕,还是要依靠顾小姐。那些药,也只有您有。 您就是我们的保命符,我们绝不会容许您出事。故而您这辈子,一旦有了为难之事,就登报找我们。” “那我去了其他地方呢?” “自然会有人接下您的寻人启事。”五先生道,“顾小姐现在可能告知一件事?” 顾轻舟最想要的,此刻大概就是二宝的痊愈。 二宝的眼睛,她翻遍了医案也没寻到答案。 她问五先生:“您能否治好二宝?” “可以,让他上山两年。”五先生道。 顾轻舟摇摇头:“二宝要跟我在一起,我师父无心教导他。” 二宝到了人生最关键的年纪——从男孩子变成男人。 于是,他需要正确的领导。 顾轻舟做不到,司行霈却可以。 和司行霈相比,齐师父实在没办法教导养子,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否则他何必入深山老林? “那你考虑考虑。”五先生道,“顾小姐,你做好了决定,就登报找我们。” 说罢,五先生转身回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下山。 她的两个行医箱,药材都用完了,剩下没用的她也留给了五先生,告诉他药效和用量。 她没有带回行医箱,这原本就是她临时买的,并非祖业。行医箱里的手枪,顾轻舟送给了五先生一支,因为五先生眼神微微放亮。 五先生派人送原土下山,跟顾轻舟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他们走小路,比较难行,需得熟悉山路,顾轻舟和司行霈走不了,还会拖累他们。 于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单独下山。 齐师父来送行。 他对顾轻舟道:“我心中孽障未了,还不能下山去生活,二宝依旧托付给你。” 顾轻舟点点头。 来的时候很疲倦,回去时就带着一点干粮,和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他们的大衣和皮草。 在山谷里用不着穿大衣,可出去颔首苦寒的正月。 无言亲自将他们送出山谷,走到小路。 这一路上,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插不上嘴。 无言开始放嘴炮了,噼里啪啦,让这一路格外热闹。 顾轻舟稍微一分神,无言自己的话题就从山中树木的年轮,转移到了谁家大姑娘出嫁时花桥里有一只死老鼠,不吉利等。 司行霈握紧了顾轻舟的手,瞧瞧在她耳边道:“五先生说,这个无言虽然聒噪,枪法却是绝伦,刀法更精妙。他能双手使用十把刀,刀刀精准无比,比子弹都快。 如果五先生不是吹牛,这个无言是个人才,你说把他嘴巴堵上,能不能为我所用?” 顾轻舟笑起来。 连无言这么吵的人,司行霈都能忍受着,想要收为己用,他真的很有广纳贤才的意愿。 “把他的嘴巴堵上很难。”顾轻舟笑道,“他这样的人去了军营,非要把整个军营吵翻天不可。” 他们两口子说话,无言听到了,回头问他们:“你们笑什么呢?” 实现一转,就到了司行霈身上的包裹上,问:“你那件军装很好看,是哪里做的?” 司行霈想要回答,依旧没机会,无言自己又说了起来。 他终于把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到了路口,依依不舍往回走。 顾轻舟瞧见他捡了一块石头,给石头取了个名字,然后欢天喜地和石头一路说话,越走越远了。 无言不是智力有问题,也生得一表人才,只是如此吵闹,完全让人忽略了他其中种种优点。 “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我也要将他分出去单独住。”司行霈道。 顾轻舟抿唇笑。 他把自己身上包裹给顾轻舟,然后半蹲下身子,要背她。 “不用你背,我能走。”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下山的路好走,我背了你跟没有负重一样轻松。一年到头,和你如今贴近的时候不多。” “这样吧,你背半个小时,我们走一个小时,这样就可以慢慢下山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好。 山路并非一直往下,也有山脉之间绵延的平坦。 司行霈走了几步,就停下来。 他将旁边树上一种浅蓝色的花摘了一大把,都给顾轻舟。 顾轻舟就把它们编程个小手环。 她在司行霈背上,他反手托住了她的腰和腿,她略感颠簸却格外踏实,很快小手环就编好了。 “给你。”顾轻舟道。 编得有点大。 司行霈道:“你戴上,我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 顾轻舟就一直撸到了胳膊上。 山中气温,不过三里路就一变化。 离开了五先生的族群,顾轻舟越来越冷,将背包里的皮草和大衣拿出来。 两人穿了大衣。 顾轻舟道:“我要走一走,走一走暖和。” 司行霈道好,然后让顾轻舟把手插在他的口袋里。 他也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不像是走在山路上,而像是徜徉在富丽堂皇的花园。 司行霈说:“这次又重新认识了隐居的人。” 每到一处,他都有感悟。 见识越多,感悟就越深,这点顾轻舟无法匹及。 顾轻舟道:“我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无言了,我现在耳边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司行霈哈哈大笑,然后故意捏她的脸:“你就记住了小白脸子?” 顾轻舟道:“可算了吧。” 无言那种小白脸,一般人都消受不起,除非是个聋子。 司行霈搂了她的腰。 山路上没人,这样的寒冬腊月,草木枯死了,有一条很明显的小径直接往下繁闹城镇。 山里没有野物,故而路上没瞧见打猎的猎户,也没瞧见采蘑菇的小孩子。 “轻舟!”司行霈突然一猫身子,将顾轻舟往旁边土坡上一推,两个人就滚到了土坡的边沿。 同时,司行霈发动了手枪。 第983章 馋嘴的两口子 第983章 馋嘴的两口子 司行霈一连开了三枪。 顾轻舟惊魂未定。 等她再次看清楚时,发现他们面前,有一只野猪。 野猪很庞大,哪怕是苦寒的天气,它也吃了满身的彪,被司行霈一枪射穿了脑门,一枪射穿了左眼,也只是勉强后退几步。 它还在抽搐。 顾轻舟拍了下胸口,若是正面被它攻击,还不知多少枪能杀死它。它是隐藏在对面的山坡上,等着攻击来人的。 司行霈还打出了一枪,被它那厚厚的鬃毛挡住了,不知去向。 “吓死我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道:“这畜生非常难缠,尤其是这种四五百斤的,能杀死熊。我们这次有幸了,能遇到如此庞然大物。” “这还叫有幸?”顾轻舟瞪他。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跟顾轻舟说:“既然这山头有如此凶猛的野猪,肯定没了其他猛兽,我们能放心休息一会儿。砍个猪蹄烤了吃?” “没有带作料,我吃不下去。”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口袋里,还有一小瓶盐。 顾轻舟啼笑皆非:“你带盐作甚?” “上山就要预知各种危险,万一真出事了,落在哪里受困,盐化在水里,喝了就有力气。没盐的话,两天就手脚酸软。”司行霈道。 他野外的生存经验,顾轻舟望尘莫及。 “那我要吃后腿肉,不要吃猪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身上也有刀子。 刀子锋利,很快就隔开了野猪的皮肉,然后切下干净的厚腿肉。 他们往前又走了一个半小时,就有个小水潭,水是半温的,常年不结冰,而且很深,底下颇有点凶险之意。 司行霈打了水,清洗猪肉,然后有用自己带的水壶冲洗了一遍,这才抹上盐开始烤。 顾轻舟盘腿坐在旁边,等着吃。 “司行霈,你做饭的时候可认真了。”顾轻舟赞许他。 司行霈瞥了她一眼:“说我是吃货?你有本事不吃。” 顾轻舟谄媚微笑,上前就搂他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压着他,低声道:“我这不是夫唱妇随吗?我从前没不馋的。” 司行霈捏她的脸。 他的手上全是灰,一捏顾轻舟就满脸黑印子。 她自己不知道,司行霈则哈哈大笑起来,开心极了。 顾轻舟用手帕去擦,果然擦下来一手的灰,气得要打他。 司行霈搂紧了她,舔了下她的脸。 顾轻舟嫌弃得不行。 猪肉的香味,慢慢散开。 司行霈慢慢切掉外面烤焦的,把里面最鲜嫩的递给顾轻舟,然后让她也撒一把盐。 顾轻舟道:“比牛排好吃。” 司行霈也尝了一口,道:“的确,太太有口福。” 两个人吃了一整条的后腿肉,顾轻舟是撑得不行了。 吃撑了,走路就快,顾轻舟和司行霈剩下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不足两个半小时就走完了。 车子在山脚等着他们。 回到家中,顾轻舟第一件事就是去泡澡,她好几天没有洗澡,而且浑身都是汗,特别难受。 等她洗了澡出来,佣人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 顾轻舟还是有点饿了,坐下来等司行霈。 司行霈也很快洗了澡更衣下楼。 二宝也来了。 他问顾轻舟:“师姐,你给我带好吃了吗?” 顾轻舟说明没有,这次去的地方很穷,没什么好吃的,回头派人去街上买。 二宝就非常开心。 顾轻舟问他:“二宝,你想去师父那边吗?” 二宝愣了下:“哪边?” “山里。”顾轻舟道。 二宝犹豫了下,问:“师姐,你去吗?” 顾轻舟道不去。 二宝又问:“晗晗去吗?” 顾轻舟也说不去。 二宝斟酌道:“师姐,你能不能把我爹接过来?” 司行霈见二宝言语利落,虽然没什么花花肠子,思维却是清晰的。他又力大无穷,将来可以一用。 故而司行霈道:“山里不适合二宝。轻舟,我回头给香港的名医去信,看看旁人对二宝的眼睛可有新的诊断。你别担心。” 都一年了,顾轻舟怎么可能不担心? 依照顾轻舟和西医的诊断,二宝的眼睛是痊愈的,没有任何损害。 为什么看不见? 西医跟顾轻舟说,眼睛是最精密的器官,它很复杂,西医对它的研究也不够深入,也许随着新的手术出现,他们可以切开二宝的眼睛瞧个端倪。 只是,暂时他们做不到。 而顾轻舟,她该尝试的办法,都尝试过了。 “好。”顾轻舟暂时只能放下心。 司行霈又道:“齐师父也说了,他心魔未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跟没办法照顾二宝。” 顾轻舟点点头。 她暂时将此事搁下了。 她回来了,叶妩和叶姗也急忙过来看她,嘘寒问暖的。 “老师,我好不容易放假,还想找你玩你。”叶妩道,“等开学了又没空了。” “你也快毕业了。等你毕业了,就有大把的时间。”顾轻舟说。 叶姗就在旁边打趣。 说起了毕业,叶姗就说叶妩毕业之后,肯定更忙,因为要结婚,要准备怀孕,怀孕后还要打理家业。 真正的闲人,是叶姗和叶妩。 司行霈进来了,瞧见两位叶小姐,跟她们问好,又道:“叶督军刚刚打电话过来,请我们去吃晚饭,正好一起走?” 顾轻舟说好。 他们正要出门时,有佣人来送请柬。 请柬是康家的。 顾轻舟没看明白辈分,就问叶妩,叶妩解释道:“是康暖的二堂兄,她大伯家的二堂兄,生了孩子,小孩子满周岁。” “所以要大肆宴请?”顾轻舟问。 “对,老太爷很喜欢。康家每添一个孩子,都要热闹一番。”叶妩道。 顾轻舟接下了请柬。 请柬是请顾轻舟和司行霈贤伉俪,顾轻舟就写了回帖,先送了礼金,表示自己三天后一定会登门恭贺。 “真是大喜事。”叶姗在旁边笑道。 叶妩脸微红,莫名其妙的。 叶姗又道:“轻舟,回头吃饭的时候,你跟我父亲说几句好话吧?阿妩和康七的事,何不趁着这次公开?” “二姐!”叶妩脸更红了。 第984章 黑账本 第984章 黑账本 叶姗请顾轻舟帮忙,公开叶妩和康昱的感情,顾轻舟道:“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公开?我会去跟叶督军谈谈。” 司行霈道:“等会儿一起吃饭,你们不好提,我来说吧。” 叶妩更是红了脸。 叶姗道:“司师座,你人很仗义。” “你们姊妹天天到我家蹭饭,我若不仗义,能这么惯着你们吗?”司行霈道。 叶姗和叶妩一起无语,好不容易对他生出感激之情,这会儿全没了。 顾轻舟推了他出去,道:“去忙吧,捣什么乱?”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跟叶妩、叶姗说起了她在山中见闻。 提到那个无言,叶姗和叶妩都有点向往:“能那么不间断说话,也是个能人。” “是的,我尝试了下,我做不到。”顾轻舟道。 几个人笑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司行霈又进来,说要去督军府了。 四个人开了两辆汽车,出发去叶督军府。 这算是开年以来,他们第一次聚餐。 叶督军还在吃顾轻舟给的药,也常在自家姨太太那边住,可惜那三位都没什么动静。 顾轻舟也给她们三个检查了,都是非常健康年轻的女人,不存在生育问题,假如怀不上,就是叶督军的责任。 叶督军只得按捺性子,好好吃药。 每次说到这个,司行霈都很不自在。 然后,司行霈很强硬转移了话题,直接说起叶妩的婚姻:“你别光想着生儿子,闺女不嫁了吗?这次康家宴请,亲戚朋友都到了,何不公开说明白?” 叶督军表情一敛。 他看了眼叶妩。 叶妩心中莫名忐忑。父亲这一眼,并不是赞同的意思。 “婚姻需得两家都同意,再公开说开,这才叫锦上添花。若我不跟康家通气,就贸然去说,只会让康家难堪。”叶督军对司行霈道。 他这话,看似是对司行霈说的,实则是告诉叶妩。 叶督军没提此事,在他心中,对康昱并非十分满意。 他自己挑选的苏鹏和古南橡,他可以给七分;对康昱,他只能给五分。 叶妩喜欢,这是她的爱情。 年轻人的爱情,有的轰轰烈烈,收场却悄无声息。 现在说开了,和康家闹腾了一番,最后叶妩和康昱感情没那么牢固,自己得一个不称心的女婿,岂不是都遭殃? 所以叶督军不提。 他习惯性掌控主动。 叶妩和康昱的爱情,康家迟早会知晓蛛丝马迹,若是两个月之后,康家还没有人来主动求娶叶妩,叶督军就当康家装聋作哑,不认同这门婚姻。 婚姻里的门道很深,叶督军是个老谋深算的军阀,他看得比叶妩通透。 他是既维持家族间的和平,又维护女儿的爱情。 这需要时间,时间可以让这些事慢慢发酵,最后取得最好的结果。 司行霈的催促,颇有点看戏不怕台高的意思。 “父亲,大后天是康家长房孙儿的周岁,这是长房的大喜事,不宜说其他话。”叶妩道。 叶妩懂事又聪明,她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不同寻常。 叶督军点点头。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轻舟也没开口的必要了,顾轻舟就什么也没说。 晚饭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离开了督军府,顾轻舟说:“你不该那么轻率说出来。” “不管慎重还是轻率,结果都一样。轻舟,叶督军看似对孩子们宽容,实则他有自己的主意。 他有做父亲的天赋,就是给孩子们画个圈,然后再给她们选择。如此一来,叶妩姊妹只看到了选择的自由,却不知道她们全在叶督军的圈子里。 这就是叶督军的能耐,他既让你听话,又不让你反感,你觉得叶妩和叶姗两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能斗得过他? 在叶督军这种强权人物面前,耍心机是没用的,直接告诉他你需要什么。该有的,他会松口;不该有的,也得不到。”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发现,自己总是在跟老狐狸打交道。 她无奈。 不过,在其他人看来,她恐怕也是只狡猾的狐狸。 司行霈又道:“叶督军既然同意他们来往,现在就是在考验康昱。康昱能否通过,这是他的本事,叶妩或者你,都帮不上忙。”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不在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顾轻舟正在家中整理医案,她进山的诊断和用药,都要记录下来。而那些原土,顾轻舟已经送给了太原大学的地质学教授,他们承诺帮顾轻舟分析。 正在忙碌中,佣人敲响了书房的门:“太太,有人送了东西。” 顾轻舟没有动,依旧伏案疾书,道:“放在客厅。” “那人说交到太太手里。”佣人道。 说完了,里屋良久没有回音,佣人又低声喊了句:“太太?” “嗯?”顾轻舟无瑕旁顾的声音,从门背后传了出来。 佣人不敢打搅了,说:“您忙吧,东西放在客厅。” “好。”顾轻舟道。 佣人转身下楼了。 黄昏的时候,顾轻舟伸了个懒腰,下楼吩咐佣人准备晚膳,却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纸包。 “哪来的?”顾轻舟问,问完才想起,佣人之前喊过她的。 不等佣人解释,她又问,“是什么人送的?” 佣人回想了下,然后茫然摇摇头:“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说太太订的,请亲手交给太太,就走了。” 最普通的人,过目即忘。 佣人光惦记着东西,不能弄丢了,却忘了送东西的人。现在让她回想,她也说不出一个大概。 顾轻舟笑道:“我知道是谁,您去忙吧。” 肯定是五先生的族人。 那群人最擅长大隐隐于世,哪怕他们从你身边路过,都不会引起你余光里半分的涟漪。 他们悄无声息,神出鬼没却丝毫不会引起惊惶。 就像佣人,也觉得送东西来的是个普通的没有威胁性的人。 顾轻舟打开了纸包。 纸包拿在手里有点沉。 顾轻舟打开了,发现是一些书籍。认真说起来,并非书籍,而是三本账本。 账本很详细。 这个账本,没有些任何名目,都是用奇怪的符号代称。 “这是谁家的?”顾轻舟迟疑。 顾轻舟是学过账目的,不过学得简单,就是普通家庭账务,乳娘教给她的。 然而,这本账目,她却是看不懂了,瞧了半晌也没瞧出所以然。 正在愁苦之际,司行霈回来了。 “你看看?”顾轻舟递给他,递完了又后悔,自己都看不懂,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军阀能看懂么? 正想要拿回来,司行霈却翻开了。 他蹙了蹙眉头,显然一开始也没看懂,后来似乎看明白了,他眉头舒展。 看了两页,司行霈就随手翻了翻后面,对顾轻舟道:“这是空账本。有这样的账本存在,就说明有一笔钱去向不明,有人家的账目上有假账。这个黑账本是铁证。” 做假账也需要精细,一个人的记忆力不可能那么好,于是哪里是假的,都需要另外记录下来。 这本账簿,就是背后的证据。 顾轻舟震惊看着他。 让司行霈去做账,他肯定做不了,但是翻看和了解,他还是精通的,要不然属下凭什么服他? 这叫震慑下属的本事。 “哪来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可能是五先生派人送过来的。五先生说,他能解决我的所有问题,能有账目问题的,会不会跟康家有关?” “康家?” “对啊,康家的姑爷朴航,他的舅兄——假称曲三爷的,不是绑架了周烟的丈夫,利用周烟做事,还想嫁祸给康家吗?”顾轻舟道。 此事,她一直放在心上。 “这是康家的黑账?”司行霈又看了几眼,“可康家账目繁多,到底是哪一道上的黑账?” 顾轻舟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这应该是朴航的亲笔记录,若是能看到他的笔迹就好了,对照一下,先确定是他。”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这个很简单,朴航又不是没写过字,很多地方能找到,我派人去寻就是了。” 顾轻舟点点头。 找到最好了,先确定黑账的主人,才好进行下一步。 一个小时后,司行霈的人拿到了朴航给他同学的诗集写的序。序是直接印上去的,这诗集也到处都能买到。 对照以后,确定就是朴航的笔迹。 司行霈又认真看了几眼,对顾轻舟道:“这可是一笔很庞大的数目,一旦查起来,康家牵连甚大。 康家一直没留心,说明这笔钱并非至关重要的。轻舟,家丑不外扬,你确定要把康家的家丑捅出来?” 顾轻舟也沉默了下。 “康老太爷可是很信任康芝和朴航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能否承受这样的背叛?”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咬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司行霈还说:“我听到一个传闻,说康家老太爷的三个儿子,可能都不是他亲生的,要不然他干嘛不把家当传给他们呢?” 顾轻舟骇然:“这不是胡扯吗?” “谁知道呢?”司行霈道,“康家那三位大老爷,的确不太像老太爷。” 顾轻舟没特地留意过他们的容貌,他们就是普通的中年人。 “别胡说了。”顾轻舟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才在太原府多久,就打听到了如此多的八卦?” 第985章 锦上添花 第985章 锦上添花 顾轻舟对司行霈的八卦能力赞不绝口。 康家的事,顾轻舟没听到什么风声。 “不是我会打听,是你结交的朋友太少了。”司行霈道,“除了叶妩,你还跟谁亲近?” 顾轻舟跟所有人都不够亲近。 她总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有一天一切都被打回原型。 况且,她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对人少了份信任。 “你不与人来往,如何知晓八卦?叶妩跟康家的孩子走得近,谁到她跟前去嚼舌根?她不知道,你就不知道罢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莞尔:“你八卦就算了,还敢数落我?” 说罢,她就扑到了司行霈怀里,想要掐住他的脖子,结果被他压得无法动弹。 一番体力的较量,顾轻舟浑身薄汗,气息都无法喘匀,心中默默想:跟司行霈打架,都是这个下场,我是不是脑抽了,怎么就不知汲取教训? 司行霈将头埋在她的青丝里,笑出声来。 顾轻舟在他后背打了下,又感觉打重了,替他揉了揉。 转眼就到了康家宴请的日子。 顾轻舟已经送过了礼物,她就跟着司行霈,轻车简从去了康家。 在大门口时,正好遇到了叶妩和叶姗姊妹。 康家是老式的堂会,请了戏班,远远就听到了锣鼓声。 在那锣鼓声中,武生哇哇叫着,又是热闹非凡的武戏。 顾轻舟和司行霈、叶妩叶姗往里走,迎面碰到了康芝。 康芝穿着一件白狐皮坎肩,衬托得肌肤胜雪。虽然不及年轻人那么红润娇嫩,也是风采傲人。 她不是顶漂亮,身上却有种练达和自信。 “司太太?”康芝喊顾轻舟。 顾轻舟听到如此称呼,心中很舒服。 她是司行霈的妻子,这是她很早之前就盼望的,如今终于实现了。 她很高兴有人如此称呼她。 太原府的人,对她的态度都挺微妙,故而他们多半叫她顾小姐,以督军府家的家庭教师称呼她。 只有康芝,如此知情识趣。 “我还准备去迎接您,您不肯来。”康芝笑道,然后就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司太太,您跟我来,我有几句私密话要告诉您。” 瞥了眼司行霈,康芝问:“司少帅不介意吧?” “不介意,朴太太请便。”司行霈道。 康芝就把顾轻舟拉着往旁边的小径走去。 绕过假山,后面就是雕梁画栋的小阁楼,这是宾客们休息用的。 顾轻舟还以为康芝会带着她进去,不成想康芝一边和她唠家常,一边带着她穿过抄手游廊,往内院去了。 到了康芝自己的院子,她让佣人拿了个东西给顾轻舟瞧。 是一个盒子。 打开大盒子,里面平躺着两根人参,根须齐全,颇有年月。 “从采参人手里买的,都是三十年以上的野山参,最滋补了,比参茸行的还要好,我叫人送到你家里去。”康芝笑道。 顾轻舟忙道:“朴太太,您太大方了,我可受不起!您家里有老太爷,这样的好东西,我一个年轻人怎么敢要?” “老太爷那边还有,这就是他吩咐的。我们都听说,你过年的时候染了风寒。你初到太原府,怕是不能适应北方的寒冷。 等开了春,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更有得你受的。这人参你拿好了,切细了用,能吃上半个月。半个月的调理,等开春时就没那么难受了。”康芝道。 顾轻舟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缓缓激荡。 可能是她从小的世界就单薄,单薄到她没办法承受太多的善意。 谁对她好,她就恨不能肝脑涂地报答。 康芝这番话,也许是巴结叶督军,也许是看着她这个神医,顾轻舟却只记得她的好处,心中暖融融的。 她眼睛有点涩。 康芝见她动容,笑道:“一点小东西,你别放在心上。” “我一直放在心上的。”顾轻舟道。 顾轻舟决定,要旁敲侧击问清楚,康家的姑爷和姑奶奶到底如何。 她想跟康芝多接触。 顾轻舟很明白一个道理:帮人需得在别人需要的地方伸手,否则就是适得其反,反而增加别人的负担。 她想要了解康芝的婚姻。 平野夫人曾经让她多接触康家,那时候顾轻舟还以为,康家跟保皇党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就不是顾轻舟的目标,顾轻舟也没真的跟他们多来往。 “我很感动。”顾轻舟道,“我也没什么能给您的我得帮您做点什么。” 康芝笑起来:“司太太,不必如此。” 顾轻舟就收敛了情绪,只是笑着道:“那我就厚脸皮收下了,谢谢。” 康芝拉起了她的手,说:“再客气就见外了。走吧,咱们去坐席。” 顾轻舟和康芝往外走,顺便就聊起了婚姻。 她说起司行霈,又问到朴航。 康芝笑道:“我家姑爷这个人吧,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就是个普通人,可比不了司少帅。” 言语中颇为亲昵。 顾轻舟的话,就彻底打住了。 宴席的时候,顾轻舟一直跟着康芝,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也观察她和朴航的感情。 他们就像普通夫妻那样,只是朴航对康芝的感情里,明显带着几分忌惮。 有了忌惮,自然就会有不满。 而康芝对朴航很自然,就是一个妻子该有的模样,会撒娇也会发火。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把康芝送她人参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问:“你需要滋补吗?” “不需要,我的身体很好,人参太温了,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顾轻舟道,然后怪司行霈打断她的思路,“我不是要说这个。” “你就是想说,提醒康芝。”司行霈道,“怎么提醒?假如有人告诉你,我在背后想要害死你,你相信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了,我还不了解你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对啊,康芝未必不会如此想。她难道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吗?轻舟,不要轻易开口。” 说得好了,就是替康家除去祸害;说得不当,就是挑拨离间。 人与人的交往,极其复杂。 “我明白的,我没有开口。”顾轻舟笑道。 夫妻俩回了家,顾轻舟又把那账本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她心中,隐约有了个主意。 既然外人不适合开口,那么何不让朴航自乱阵脚,让康芝自己去发现? 想到这里,顾轻舟眸光微动,已然有了计划。 第986章 嫁祸 第986章 嫁祸 顾轻舟最近往康家走得勤快,她不是去找康芝,而是去看望康晗的继母康三太太。 三太太很无聊,又在孕中,很喜欢顾轻舟这样神医又有神通的人登门。 她问顾轻舟:“能否看得出,我肚子里怀的是男还是女?” “您一定会心想事成。”顾轻舟笑道。 这话,实在没什么可参考性,三太太仍是欢喜得眉开眼笑。 她们聊了很久三太太肚子里的孩子。 直到三太太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才转移话题,问顾轻舟最近如何。 顾轻舟立马大吐苦水。 “我师弟二宝,眼睛是没问题了,可还是看不见,大概是心理障碍了。”顾轻舟道。 “还没好吗?”康三太太问,然后就想到了自己的继女康晗。 康三太太很清楚,康晗喜欢二宝。 这让她特为难。 康晗很有主见,真把她和二宝拆开,她会闹得阖家不宁,到时候就是康三太太这个继母的失责。 若真把康晗许给二宝,那居心叵测的人该怎么说?说继母恶毒,把康晗嫁给一个瞎子。 左右为难,里外都难做,这让康三太太心中烦躁。 她烦躁的时候,就想找个人倾诉。而她发现,眼前的顾轻舟,算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了,因为顾轻舟的立场跟她一样。 康三太太不等顾轻舟回答,自顾道:“顾小姐,我真盼着你能早日治好二宝。晗晗对二宝的情谊,你们也看见了。虽然她年纪小,可她懂事啊,她并非懵懂无知。” “我想请晗晗去家里坐坐,早上来接她,晚上送回来。他们还小,出格之事断乎没有,况且我那师弟傻乎乎的,不知三太太可放心?”顾轻舟说出了她的目的。 康三太太道:“只要晗晗愿意去。” 她满口答应,又说起了二宝的眼睛,再三叮嘱顾轻舟,一定要治好他。 她甚至说:“你说,这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 顾轻舟就诧异看了眼康三太太。 康三太太心中明亮,道:“我不是那死板守旧的人。晗晗不是我亲生的,我也把她当闺女,希望她嫁得好。” “我也是怕唐突您,才一直没敢提。”顾轻舟道。 康三太太说:“顾小姐,你最是体谅人了。我老实跟您说吧,若是老太爷开口了,此事我一万个同意。” 顾轻舟很清楚她的言外之意:别让她这个继母沾腥,她什么都可以答应,她绝不是康晗和二宝婚姻的拦路石。 但是,她没办法做主,她想让顾轻舟帮她祸水东引,将难题丢给老太爷,也就是晗晗的亲祖父。 “别说我,就是三老爷,我也能劝服他。”康三太太道。 顾轻舟倏然柳暗花明。 “好,我会跟老太爷提。三太太,多谢您。”顾轻舟道。 康三太太差点就想说,应该是我感谢你,这个烫手的山芋,没有你帮忙的话,我真扔不出去。 继母要贤名,康晗要爱情,顾轻舟想要讨弟媳妇,大家各取所需。 当天,顾轻舟就把康晗接到了司行霈那边。 “带上书包,哪怕不是去做功课,也要做做样子。”顾轻舟对康晗道。 康晗很听话,带上了书包。 到了司行霈的院子时,顾轻舟就取下了康晗的书包,让她自己去玩。 然后,她把书包交给了女佣四丫。四丫擅长各种针线,可以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四丫点点头,接过了书包,回自己小屋子去了。 四丫和她哥哥狗子都在顾轻舟这边帮工,都才短短一个月,两个孩子都转了脸色,不再蜡黄消瘦,四丫吃饱喝足后,透出几分白皙。 兄妹二人忠心耿耿。 顾轻舟还发现,四丫绣活精湛,她从前常绣了东西去卖。 于是,顾轻舟就特意重用她这个优点。 四丫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把书包重新拿给顾轻舟,告诉顾轻舟:“最上面有个活结,打开的时候要小心。” 顾轻舟点点头。 她拿到了康晗的书包,把账本的几页纸撕下来,誊抄的那一份留着,原件放到了康晗的书包里。 到了下午三点半,顾轻舟送康晗回家。 康晗正趴在沙发上睡午觉,迷迷糊糊跟着顾轻舟走了。 临走前,康晗对二宝道:“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顾轻舟亲自送康晗,到了康家大门口,正好是下午四点半。 这个时间点,康家的老太爷都会去钱庄。 他每隔半个月去一次,时间也是固定的,这是顾轻舟派人打听过的。 显然,知道老太爷这个习惯的,还有其他人,故而康家门口停了不少马车,都等着见老太爷。 老太爷也同他们寒暄了几句,只说:“先进去坐,等我回来。” 康晗下车,扑倒了老太爷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祖父,您又去钱庄吗?”康晗高高兴兴道。 老太爷摸了摸孙女的头,笑道:“多大人了,还撒娇!你也想去钱庄?” 顾轻舟这个时候就下车了。 她笑着和老太爷打招呼,然后把书包递给了康晗:“晗晗高兴得书包都忘了拿。” 康晗羞涩一笑,伸手去接。 她刚拿到手里,一甩书包准备背好,不成想书包底下突然脱了线,书本和纸张哗啦啦乱飞。 佣人忙帮着捡。 顾轻舟也弯腰。 她弯腰捡起书的同时,瞧见老太爷也弯腰拿出了一张纸。 看到纸张的字,老太爷略微沉吟,就捏在手里了。 一番忙乱,顾轻舟就要告辞了:“不打扰您出门。” 老太爷笑道:“今天太晚了,不虚留顾小姐,下次来玩。” 顾轻舟说好。 顾轻舟离开后,老太爷却认真检查了康晗的书包,从很多纸张里,抽出三张,问:“这是哪里来的?” 康晗伸头看了眼,很茫然摇摇头:“这不是我写的。” 这当然不是康晗写的,这是姑爷朴航的笔迹,而且这上面的言语隐晦,账目乱七八糟,一看就是黑账。 不是康晗的,就是顾轻舟放进去的。 老太爷拿了纸,上了汽车。 他仔细看这三张纸,似乎想找出它的来历,甚至想知道顾轻舟的目的。 他拿给了自己亲信的管事看。 管事道:“是姑爷的笔迹。可这不是咱们家的公账,这应该是姑爷自己的私账。” 有自己的私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老太爷自己也有。 既然是私账,有些账目就不太想别人知道,故而用了符号代替,也能理解。 “老太爷,要回去问问姑爷吗?”管事问。 康老太爷继续沉默。 这些纸,是顾轻舟故意放在康晗书包里,又故意给他看的。 若单单是私账,自然没什么可疑的。可顾轻舟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至于是闲得发慌。 “回家。”老太爷突然踢了下汽车的后座,对司机道。 司机当即调转了车头。 回到家中,老太爷让亲信的管事去拿这几本指定的账目。 开钱庄的,自然有后路,老太爷每年都会放入一笔储备,足以应付大的变故,那些钱他从前亲自打理,后来交给了康芝两口子。 亲信的管事急忙去拿了。 顾轻舟回到家,天色渐晚,屋檐下的玻璃窗紧闭,窗帘却拉开,故而水晶灯的光把庭院枯树照得璀璨,宛如碧玉雕成。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是司行霈和蔡长亭。 她走进来,蔡长亭站起身,笑着和她打招呼:“轻舟,我又来叨扰了。” 顾轻舟微笑,温和从容,在佣人的帮衬下脱下了大衣:“你也是替夫人跑腿的,我能懂。吃了晚饭再走吧?” “那就却之不恭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司行霈表情倒也淡然。 从前和顾轻舟谈恋爱的时候,他特霸道,哪怕司慕或者顾绍多看顾轻舟一眼,他都想要杀人。 如今心绪平和多了。 司行霈和顾轻舟,心中都有种笃定,笃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忠贞不渝的,故而蔡长亭送过玫瑰,司行霈也并未将他视为情敌。 蔡长亭还没有资格做他司行霈的情敌。 若论起势均力敌,且让顾轻舟崇拜的,大概就是霍钺了,蔡长亭不在此例。 “我们晚上吃火腿鲜笋汤,你吃得惯么?”司行霈问。 蔡长亭道:“吃得惯,我不挑食。” 司行霈没说什么。 蔡长亭过来,肯定是有话跟顾轻舟说,故而他先上楼了,把蔡长亭当成顾轻舟母亲身边普通的管事。 管事来回话,男主人还非得在场么?那太给蔡长亭脸了。 顾轻舟坐到了沙发里,问蔡长亭:“可有事?” “夫人还是希望你回去。”蔡长亭道。 顾轻舟瞥了眼蔡长亭,他谲滟的眉目在灯火下更加妖娆漂亮,他的唇色很红,却又不突兀。 这般绝艳的蔡长亭,表情是舒缓的,带着几分真诚。 顾轻舟明白了其中之意,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蔡长亭道:“轻舟,你和夫人之间,都在等对方先拿出诚意,否则你们永远不会信任彼此。既然这样,我建议你可以尝试让夫人先退步。” 顾轻舟眯了下眼睛。 “我也会建议夫人,先对你让步。”蔡长亭继续道,“轻舟,想要什么?” 第987章 蔡长亭的估量 第987章 蔡长亭的估量 顾轻舟有一双酷似平野夫人的眼睛,很明亮,也很妩媚,稍微眼风横掠,就有艳波流淌。 这种眼神,很勾人,也有威慑力。 比如此刻的顾轻舟,她似笑非笑看着蔡长亭,问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毁了我们。”蔡长亭道。 顾轻舟微笑:“真聪明。” 他直言不讳了,她就坦诚承认了。 其实,蔡长亭能有几分把握?在他心中,对这个猜测只有五成的把握。 蔡长亭知晓司行霈的野心,也知晓司行霈霸道自私,权欲膨胀。 顾轻舟来太原府,有两个目的:消灭保皇党,从此她身上的血脉再也不是其他人纠缠她的理由,她可以过清净日子;第二,得到保皇党,帮助司行霈一统天下,让司行霈成为皇帝,她自己做皇后。 这两个目的,蔡长亭更加偏向于后者。 他不了解司行霈。 一般的人,哪怕是司督军,都认为司行霈不可能有什么大理想。 司行霈的行事风格,就跟家国天下完全不沾边。 消灭保皇党,对顾轻舟来说,好处远远不及得到保皇党。 蔡长亭猜测了,顾轻舟笑得很开心承认了,说明她希望蔡长亭如此认为。 真真假假的,让后者的理由更加充分了。 蔡长亭心中,在顾轻舟的估量往后者身上偏了一成:四成可能是消灭保皇党,六成可能是得到保皇党。 这个结论,让蔡长亭心中有一团火,压抑着的情绪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脸上没有表露半分,心中却是激荡澎湃。 有野心的顾轻舟,才是他心中理想的那个顾轻舟。 “轻舟,毁灭一样东西,对你来说没有好处。猛兽可怕,可以击杀,也可以驯服。”蔡长亭循循善诱。 顾轻舟的脸色略微收敛。 提到了她真正的目的时,她的表情就慎重了几分。 蔡长亭试探到了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进一步,故而他笑道:“我会跟夫人谈,夫人一旦让步了,你能否接受她的善意?” “看她如何让步了。”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端起茶,喝了一口。 话到了这里,就结束了。 正好女佣也说开饭了。 蔡长亭跟顾轻舟、司行霈和二宝一起吃饭,尽可能不去惹恼任何人,故而他是一名既漂亮又有礼貌的客人。 一顿饭很圆满吃完了。 饭后,蔡长亭离开,司行霈问他们聊了什么。 顾轻舟就把蔡长亭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他觉得我想夺权。”顾轻舟道,“对于我想要毁灭他们,他不是很相信,平野夫人肯定也不是很相信。” 在他们看来,顾轻舟拥有极好的机会,她得到了保皇党,再有司行霈的支持,可以稳坐江山。 “司行霈,哪怕是再精明的人,都觉得你只是个贪权夺利的军阀。”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我原本就是。” 顾轻舟捶了下他的肩膀。 司行霈继续道:“实力是什么?没有过硬的装备,没有庞大的军队,谈什么实力?没有实力,又谈什么理想?” 顾轻舟笑起来。 她对司行霈道:“你是个务实的人。” “你不是?”司行霈觉得顾轻舟五十步笑百步。 她暗骂他市侩,然而市侩这方面,他们两口子旗鼓相当,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了。 “我从前不是,后来跟了你,纯洁的心灵就被你玷污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捏她的脸。 她最近爱排揎他,挤兑他,这是怎么养成的坏毛病? 司行霈又回想了下,才发现顾轻舟从第一天遇到他,就总是在嫌弃他。 这么多年了! 他竟然觉得很美好。 洗澡后睡下,司行霈问她,下午去干什么了。 “你好像还把康晗给接来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是的。”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司行霈。 那些撕下来的账目,她是誊抄了的,原件给了康老太爷。 假如康老太爷真的信任朴航,就不会查此事,甚至会把东西交给朴航。 “等明天,我就知道康家的态度。如果是老太爷来找我,我就把账本交给康家,顺便说出朴航和曲三爷的关系;如果是朴航来,此事我再也不管了。”顾轻舟道。 老太爷瞧见这样的账本,如果还信任朴航的话,顾轻舟这个外人说什么都是挑拨离间。 司行霈道:“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吻了下顾轻舟的头发,说她:“你怎么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事情到了你手里,不过半天功夫就能寻到突破口。” 顾轻舟道:“你又恭维我。” “我这是真心赞美。”司行霈道。 两人折腾了一番,疲倦却没什么困意,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起了康三太太的话。 “康三太太跟我保证,只要我能说动老太爷,她和三老爷都会答应。假如明天来找我的是老太爷的人,那么我就算卖了个人情给康家。 康家欠了我人情,只怕也心中不安,怕我将来索取更高的回报,不如就说康晗和二宝的事。二宝看不见,却跟正常人无疑,行走丝毫不受影响。”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了想,说:“二宝和康晗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你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就是康晗太小了,人家有理由拒绝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了下。 她心中想着这件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天色迷蒙间,康家的人就来了。 这次,居然是康老太爷亲自登门。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正月这样寒冷的天气,大早上的不辞辛苦过来,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那时候还没有起床,佣人不敢马虎,上去敲门。 司行霈动作麻利,先穿衣梳洗,然后就下楼了。 “老太爷这样早?早膳用过了吗?”司行霈问。 康老太爷叫了声司少帅,然后道:“哪里顾得上吃早饭?” “再急也不能饿肚子。”司行霈道,然后吩咐佣人,赶紧去准备早膳,需得一些柔软容易克化的。 老太爷心事重重,问:“您太太起了吗?” “起了,马上就来。”司行霈道。 果然,顾轻舟穿了家常的碎樱棉袄,披散的头发梳得整齐,面上脂粉不施。 康老太爷站起身:“司太太,昨天你送到寒舍的账目,可有原本?” “有,好几本呢。”顾轻舟道。 老太爷来了,顾轻舟就可以告知实情了。 听完了她的话,老太爷身子略微晃了下,似乎难以置信。 “好、好几本?”老太爷问。 顾轻舟就从客厅的案几抽屉里,拿出账本,递给了康老太爷。 康老太爷翻了起来。 他似乎是奔着某个目的来的,故而前面翻得飞快,在查找什么账目。 找到了,他表情说不出是轻松还是疲倦,松了口气。 看来,并未酿成大祸。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不说话,看着老太爷自己翻阅。 良久之后,老太爷终于开口了。 他斟酌再三,问顾轻舟:“司太太,您是如何拿到这些的?” 顾轻舟就如实相告。 她先说了周烟。 周烟被金家利用,这件事康家也知道,那天阿蘅死了,还蛮轰动的,康老太爷也记得。 “周烟的丈夫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派人去打听,就查到了曲三爷。”顾轻舟道。 “曲三?”康老太爷吃惊,显然他也知晓这个曲三爷。 “对,查到了他,才知道他原本姓胡,跟您府上的姑爷朴航是姑舅表兄弟。”顾轻舟道。 然后,她不顾老太爷脸色白中发青,继续道:“那个曲三的人,口口声声称他是康家的。 我和康家有点来往,姑奶奶康芝对我不薄,故而听到这些话时,我断定是康家仇人所为,一路查下去,哪里知道就” 老太爷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着,喉咙里是被灌了金石,堵塞得满满的。 过了上十分钟,他才开口,问:“司太太,这些账本,能否都送给我?康家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我既然利用了晗晗,就是打算把账本交给您的。只是,我不知此事浅深,故而试探了下,您别见怪。”顾轻舟道。 康老太爷摇摇头。 他拿着账本,起身就要走,司行霈留他吃早饭,他似乎也没听到。 他颤颤巍巍离开时,司行霈对他道:“老太爷,假如你们找到了周烟的丈夫,就替我们处理掉吧,不必送回来刚给我们,这也是周烟的意思。” 康老太爷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含混点头,然后阔步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才坐下来吃早饭。 “老爷子是气坏了,估计一夜未睡,这次只怕是要大病一场。”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又道:“你说,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自己的儿子全不是自己的,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谁说不是?”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外人都这样说。” “外头的谣言,自然是污秽不堪了。依康家这般庞大家业,这位老爷子绝非心软之辈,若真不是他儿子,早处理了,岂会好吃好喝善待他们?”顾轻舟道。 司行霈看出了端倪,笑着问顾轻舟:“你很同情康家?” 顾轻舟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承认。 第988章 最大的让步 第988章 最大的让步 康家的老太爷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傍晚,司行霈回来就告诉顾轻舟:“朴航住到医院去了。”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 “是车祸,两条腿都不能用了。估计是钱的去向还没有问出来,故而没舍得让他死。”司行霈道。 顾轻舟心中似有什么痕迹滑过。 司行霈略有所思,对顾轻舟道:“轻舟,只怕你说得对。” “什么说得对?” “康老太爷着实狠辣,而且没什么容人之量,若他的三个儿子真非他所出,他早已容不得他们了。”司行霈道。 八卦都说,康家的老爷们都是野种。 司行霈对这种八卦,向来是好玩、有趣、新奇就满足了,从来不深究。 只有顾轻舟,在听八卦的同时保持理性,偶然会替康家辩解几句。 她未必相信,她却宁愿往好处想。 司行霈见过很多人,了解人性。康老太爷这性格,真不像忍辱负重之辈。 “你少听点八卦成不成?”顾轻舟笑道,“这个世上的人,说起旁人家的闲话,都是捡什么恶毒说什么,你过耳不过心就行了。” 司行霈搂了下她的肩膀,故意在她面颊上啪嗒一口,落了满口的口水。 顾轻舟觉得他在故意报复。 朴航的事,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生活里,只是小小插曲,对方是康家的难题,由康家去攻克。 司行霈心思沉重。 夜里完事之后,他坐在阳台上抽烟。 顾轻舟问他:“是不是要回平城了?” “嗯。” “什么时候走?”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凌晨。” 过了年之后,军中很多事需得重新安排,司行霈已经迟到了很久,他总得回去跟将士们一起过元宵节。 可他又舍不得顾轻舟。 顾轻舟很可怜,没什么亲人,除了他就是二宝,可二宝那傻子把康晗看得比顾轻舟重要,这让司行霈更不忍心离去。 想带她一块儿回平城,又知道她不会同意。 她在太原府意味着什么,她说了无数遍,司行霈早已牢记心中了。 “凌晨要走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顾轻舟瞪圆了眼睛。 司行霈将她代入怀中,紧紧箍住了她,同时闻到了她发间淡淡清香。他深吸一口气。 他想要解释时,顾轻舟自己倒是笑了,说:“你也舍不得走,是不是?” 一个也字,道尽了千万心绪。 司行霈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很多离别的话,早已说了万千回;所有的决心,也表了千万回。 哪怕是听腻了,离别的伤感也丝毫不会减轻。 司行霈凌晨三点多起床的,顾轻舟假装半睡半醒。 他在她额头亲吻,低声说:“我过几天回来。” 顾轻舟嘟囔了一句好。 司行霈就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凑在耳边说了句:“好好睡觉。” 这才下楼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顾轻舟站在窗帘后面,看了很久。 外面下了薄霜,车灯照过的地方,一层镀银般,宛如琼华遍野。 等他的车子走远了,顾轻舟才重新回到了被窝里。 当天下午,蔡长亭又给她打电话,说:“轻舟,夫人邀请你吃晚饭,你回来如何?” 顾轻舟道:“好。” 她果然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平野夫人笑容随和,对顾轻舟道:“别再乱跑了,就住在家里不好吗?明天陪额娘去逛逛街。” 顾轻舟笑道:“也好,我也想买些开春的料子做衣裳。” 两个人就说妥了。 翌日,顾轻舟陪着平野夫人逛街,发现平野夫人的心情很不错,而蔡长亭说过让平野夫人先让步,似乎也没有下文。 然而,她们逛街的时候,时不时有镁光灯拍照。 顾轻舟就直言不讳,问平野夫人:“您这是想要将我们俩的照片曝光,从而承认我是固伦公主的身份?” 平野夫人打算让她进入保皇党的核心,故而先从曝光她开始。 顾轻舟被曝光了无数回,可平野夫人没发话,旁人也不敢胡乱猜测。 如今,她们俩的照片摆在一起,有了容貌这个铁证,平野夫人再把此事的窗户纸捅破,顾轻舟就彻底成了保皇党的主子。 这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至少,金家不敢再和她作对了,哪怕再记恨她,否则就是与整个保皇党为敌。 而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更是要偃旗息鼓。 这算是平野夫人最大的让步。 “你原本就是我的女儿,也是我最亲的人。”平野夫人道,“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就是承认你的身份,可惜去年阿蘅的去世,让我提不起精神。 轻舟,你不要怪额娘。相对你姐姐,额娘对你的关心不够,额娘很失责。以后,额娘都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罢,她轻轻拥抱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动,任由她抱着。 当天晚上,金太太带了礼物,来看望顾轻舟了。 他们不能称呼顾轻舟为“公主”,只能叫她小姐。 “恭喜小姐,以后还仰仗小姐。”金太太道。面上带着恭贺的笑容,眼底却冰凉。 顾轻舟不太在意。 她转身去找平野夫人,没再和金太太说话。 她对平野夫人道:“我已经见过了她,就先回房睡觉了。” “不着急走,轻舟,还有要见见几个人。”平野夫人笑道。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不少人,都是带着礼物来的,平野夫人招待他们的,则是洋酒和小点心。 顾轻舟见到了不少太原府望族的家主。 最大的家族中,只有金家。 “朴航也是保皇党的人,他是要继承康家的家业。轻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平野夫人有点遗憾,对顾轻舟道。 朴航出了车祸,那么惨烈,让平野夫人感觉此事不妙。 她问顾轻舟,看似是有了几分把握,实则全是乱猜。 哪怕她有铁证,顾轻舟也不会承认,更何况这种瞎猫碰死耗子式的诘问? “我能做什么呢?我跟康家的姑爷都没什么接触。”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略一思忖,没有再说什么。 顾轻舟则没想到,朴航也是。不过,看平野夫人这个语气,朴航只怕是不会被委以重任,因为康家也不会再重用他。 朴航变成了瘸子,对平野夫人来说一无是处。 顾轻舟看了眼一圈这些人,发现没有军政府的高级将领,也没有其他有钱人。 除了金家,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分量。 应付了一圈,顾轻舟还喝了不少的酒,到了晚上十一点才结束,她已经疲乏不堪了。 “长亭,你送一送轻舟。”平野夫人正在和金太太说话,对蔡长亭道。 蔡长亭道是。 顾轻舟披了风氅,把自己拢在暖和的皮草里,一路往回走,冷风灌在脸上,似刀子割。 太原府的寒风,格外的锋利。 顾轻舟走得很慢,酒气有点上头,她总感觉心里虚虚的,故而慢慢走,也等酒意发散上来,让夜风吹散。 “你怎么了?”蔡长亭说了几句话,顾轻舟都没有接。 他放缓脚步,走近几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酒喝多了点。”顾轻舟道。 “要不要搀扶?”蔡长亭又问。 顾轻舟笑道:“没多到需要搀扶的程度。” 两个人都笑了下。 到了顾轻舟的院子,屋檐下的风铃簌簌,在夜风中叮铃铃作响,这是蔡长亭送给她的。 蔡长亭快一步上前,为顾轻舟撩起了门帘。 顾轻舟却没进去,因为她也没打算请蔡长亭进去。 “你回去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问:“吩咐厨房给你做点醒酒汤?” “我就是有点累,你也瞧见了那么多人,醉酒是其次的,说话才耗精力。如果厨房有人参汤,做一碗倒也不错。”顾轻舟说。 蔡长亭就记下了。 他一转身,随手拨动了下这串风铃,声音清脆,在清寒安静的夜里格外悦耳。 “轻舟,你和夫人终于更进了一步,我很欣慰。”蔡长亭道。 顾轻舟嗯了声。 他又道:“要保重身体。你体质不错,可不太适应太原府的气候,要好好修养。以后的日子很长” 顾轻舟淡淡笑了下。 她的眉眼在屋檐下的灯火映衬中,也有点像寒冬的冰,带着冷意和尖锐,看着蔡长亭。 蔡长亭的关心,太多了,也过头了。 他微微抿唇。 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蔡长亭做起来却是格外好看。 他眼帘微抬,乌黑的眼珠子里似乎能倒映顾轻舟的模样。 “我说了太多的话,估计也是喝醉了。”蔡长亭道,“轻舟,晚安。” “晚安。”顾轻舟道。 蔡长亭转身离开。 他双腿修长挺拔,走起路来潇洒又气派,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院门口。 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顾轻舟。 院门口没有灯,他的面容隐在暗处,黑衣将他几乎融入茫茫夜色中。 而顾轻舟站在灯火下,表情纤毫毕现。 两下对视中,顾轻舟落了下风,她心中添了戒备,冲他挥挥手。 蔡长亭却没有动。 他看着她,似乎是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黑夜笼罩了他,院门高大的门檐,更落下阴影,故而他在黑暗中那么肆无忌惮。 顾轻舟似乎看到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胸前口袋里的玫瑰摘下来,插在她的院门的铜钵上,他这才转身离开。 顾轻舟想要去看看,自己是否瞧错了,又觉得会被蔡长亭牵着鼻子走,故而她一掀门帘,回屋睡觉了。 第989章 别有心思 第989章 别有心思 顾轻舟不敢深睡。 夜里迷迷糊糊的,又听到了风铃响,估计是起风了。 她真讨厌这风铃,从前是平野夫人送的,好不容易被高桥弄坏了,如今又添了蔡长亭的。 她坐起来,窗外似有黑影一晃而过。 推开门,打开了走廊上的电灯,发现的确是起风了,风铃被吹得叮铃铃的。 顾轻舟尝试够了下,没够着。 她没有再关掉走廊上的电灯,就回屋去了。 橘黄色的灯火,就投过了玻璃窗,照在顾轻舟的床前。 她心中稍微踏实,慢慢入睡,堪堪睡了两个钟头,就到了黎明时分。 顾轻舟梳洗,去了叶妩那边吃早饭。 叶妩还在放寒假,懒得骨头都没有了,不到晌午绝不起床。 见顾轻舟来了,叶妩倒是醒了,伸出脑袋问她:“外头冷不冷?” 顾轻舟直搓手,短短一段路,顾轻舟双颊已经冻得冰凉,手脚也没了知觉。 “冷得很。”顾轻舟道,“一般早上特冷,上午的阳光就越好。” “那我不起来了。”叶妩心满意足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轻舟打了个哈欠。 叶妩就问她:“老师,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顾轻舟不饿,却是有点瞌睡。 脱了外套,她钻到了叶妩的被子里,一开始还说话,后来叶妩说时,顾轻舟就发出了均匀呼吸声。 她睡得香甜。 等她们再次醒过来时,阳光铺满了屋子,玻璃窗外的天空湛蓝,似洗过了般,万里无云。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推醒叶妩。 两人起床,吃了一顿饭后,就沿着小径散步。 “朴航不止是康家的叛徒,也是保皇党的。”顾轻舟告诉叶妩。 叶妩道:“我并不太吃惊。” “为何?” “以前我们学校做个调研,越是有钱人越希望恢复帝制,反而是中下层穷苦人渴望民主。”叶妩道,“有钱人不需要自由平等,他们就需要维持自己高高在上,同时又把其他人贬低到尘埃里。” “是吗?” “老师,您生活在岳城,那边的思潮比太原府要浓烈。朴航加入保皇党,我一点也不意外。”叶妩说。 顾轻舟略有所思。 两个人散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叶妩的院子。 叶姗已经来了多时。 “轻舟,你搬回来了?”叶姗笑问,“司少帅走了?” 顾轻舟点点头:“我就是回来住几天,有点事和平野夫人谈。” 叶姗道:“住下就好,咱们就可以凑一块儿。” 然后,叶姗又对叶妩道,“康家姑爷今天出院了,我派人送了礼物,下午我们去看望他。” 这是基本的礼数。 顾轻舟也以司太太的身份,给康家送了礼物,然后就打算和叶妩姊妹同行。 三个人去了康家。 早已接到电话,在门口迎接她们的,是康昱和康暖兄妹俩。 康昱表情还好,康暖看上去闷闷不乐。 “前几天我们来吃周岁宴,暖暖就闷闷不乐,老师你回头跟我二姐先走,我要跟暖暖说说话儿。”叶妩道。 顾轻舟低声说了句好,也去看康暖。 康暖情绪低落,已经有些日子了,并不是因为家里出事。 康昱则开口了,对她们道:“去我们那边坐坐吧,如今我们家三个房头都分别待客。” “怎么了?”叶姗问。 为何不去姑奶奶那边。 哪怕见不到姑爷,见见姑奶奶康芝,说几句安慰的话,问候才有意义。 “我姑父情绪不好,大吵大闹的,还是别去了。”康昱道。 顾轻舟心中有数。 朴航的账本丢了好几天了,他估计也在寻找,如今却出事,他肯定知道是有人故意下手。 康家要了他两条腿,他只怕是绝望了。破罐子破摔,说话就很难听。 客人登门,让他们再听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对康家声誉有损。 “那好,我们不去了。”叶妩道。 他们去了二房。 二老爷和二太太招待了她们。 顾轻舟发现,二老爷虽然表情端正,却总是忍不住要笑出来。 看来,姑爷出事,这位二老爷是欣喜若狂,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 也许,他会觉得,他当家做主的时候到了。 他妹妹康芝没了丈夫的帮衬,怎么可能掌管生意? 略微坐了坐,有个女佣进来。 她对二老爷和二太太道:“姑奶奶听说司太太来了,想请司太太去说话。” 顾轻舟就站起身。 二太太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女佣道:“二太太,请您帮姑奶奶招待叶家小姐,姑奶奶再三说怠慢了。” 就是说,姑奶奶康芝只想见顾轻舟,怕是有什么重要的话告诉她。 顾轻舟道:“那我就先过去了。若是晚了,你们就先回家吧,我回头再回去。” 叶妩和叶姗道好。 见到康芝的时候,康芝脸色倦怠,眼底淤积很深,一看就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她看到顾轻舟时,冲她招招手。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康芝声音嘶哑着,却没什么恼怒,仅仅问清楚原委。 顾轻舟就如实相告。 朴航的舅表兄,一直在太原府活动,暗中帮朴航掏空康家的钱,却又嫁祸康家。 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这边,朴航估计也没少在其他方面给康家惹事。 然后,顾轻舟拿到了铁证,就是账本。 “我一直跟我娘说,朴航是个狼崽子,可是我娘疼他,把他当儿子似的。这么多年了,我们到底是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康芝道。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我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告诉你” “我明白你的顾虑。”康芝道。 她无力独坐,沉默了良久,问:“他在外面还有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顾轻舟心中微讶。 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需要我帮你查么?”顾轻舟问,“我还不知情。” “不用。”康芝摆摆手。 她又沉默了良久,才说:“顾小姐,今天怠慢了你,我实在没力气” 没力气应酬,也没力气客套。 顾轻舟觉得,她能坚持到如此地步,已然是难得了。 故而,顾轻舟自己利落起身。 “我先回去了,姑奶奶,假如你有什么问题,派人直接来问我。”顾轻舟道。 康芝喊了佣人,让给顾轻舟备车。 顾轻舟就直接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叶妩和叶姗其实还没有走。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门口,又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脚步匆匆出门,看到顾轻舟也没有停下来打招呼。 他只是略微颔首,就和顾轻舟擦身而过。 “是有什么事吗?”顾轻舟猜测。 第990章 秘密的电报 第990章 秘密的电报 蔡长亭出去得匆忙,回来时心情却不错。 顾轻舟在平野夫人跟前吃晚饭,平野四郎在驻地,她们俩吃得无声,只有筷著碰到瓷碟时一点轻响。 晚饭后,平野夫人和顾轻舟闲聊,蔡长亭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算了算时间,他出门正好三个小时。 “夫人,您要的梅花摘到了。”他对平野夫人道。 很快,就有佣人抬了两只大梅瓶进来,插了两支鲜艳欲滴的腊梅。 梅枝砍得很有艺术,疏疏斜倚,各有风姿。 清淡的梅香,在屋子里徜徉。 “轻舟,我也给你送了,不过是小瓶,摆在案几上。”蔡长亭道。 顾轻舟问:“你这么晚出门,就是摘梅花去了?” 平野夫人站起身,轻轻绕过了梅瓶,采了小枝,拿在掌心把玩。 梅枝是棕褐色的,她掌心是莹白如玉的,两下映衬,颜色醒目。点缀在梅枝上的红梅,就更加秾艳,艳得似血。 平野夫人抬眸,替蔡长亭回答顾轻舟的话:“是我吩咐他去的。” 他们俩心情都很不错。 顾轻舟不明就里,表情恬柔安静,不动声色。 总感觉他们做成了某件事。 然而,到底是什么事,跟顾轻舟又有什么关系,她一时间就猜不到了。 “花很好。”平野夫人满意对蔡长亭道,“长亭办事,利落果断。” 蔡长亭道谢。 时间渐晚,平野夫人一边说梅花很好,明天可以作画,一边打了个哈欠。 顾轻舟就起身告辞。 蔡长亭依旧送她。 路上,蔡长亭说起腊梅,就跟顾轻舟讲到了一个故事。 “我的腊梅,是从城外三清观旁边的乘虚观采摘来的,你知道那个典故么?”蔡长亭问她。 顾轻舟道:“我都没听说过乘虚观。” “乘虚观有一片梅林,冬天是不开花的,非要等到正月初十前后,才会一夜间满园尽放。”蔡长亭道。 顾轻舟问:“是那边特殊的地下气温,造成花开的延期吗?” 蔡长亭愣了下,然后笑起来:“轻舟,你真不浪漫。我都说了有典故,你非要如此苍白点明。” 很多美好的传说,在科学面前褪了华丽外袍,露出平淡的原本模样,会令人大失所望。 顾轻舟把手缩在大衣的口袋中,道:“你继续说,我不打断就是了。” 蔡长亭果然接了上面的话。 他跟顾轻舟说起典故。 典故非常俗气,就是男女间那点事,男人辜负了女人,女人诅咒了梅园。每年的正月初十,就是她忌日时,冤魂出来泣血,故而满园梅花盛绽,樱红似血。 蔡长亭徐徐道来,声音动听。 顾轻舟听完了,没说什么。 蔡长亭则问她:“若是你的丈夫也背弃誓言,另觅新欢,你是否也会像那女子一样,宁为玉碎?” 顾轻舟道:“不会。” “为何?” “我的丈夫不会背叛誓言。”她道。 蔡长亭:“……” “长亭,你狠辣起来恶毒凶残,怎么还会相信这种典故?就是说书的先生,都不好意思提这种烂俗桥段。”顾轻舟又道。 蔡长亭笑了笑,终于开口:“你觉得我狠辣?” “你不是吗?” “虽然我不是,但能得到你如此评价,我竟是荣幸。”蔡长亭道,“轻舟,爱情是美好的,再烂俗的故事都有它的美丽。” “你说得这个故事,渗人得很,哪里美丽?”顾轻舟问他。 难道他就喜欢这种变态的爱情吗? 提到爱情,顾轻舟就想到了阿蘅。 蔡长亭对阿蘅,到底有没有过爱情?顾轻舟无法判断,蔡长亭是个迷,他浑身上下不沾染俗气。 哪怕他说再恶俗的故事,也带着超凡脱俗的意境,顾轻舟是有点嫉妒才贬低他。 很快就到了顾轻舟的院门口。 顾轻舟下意识看了下院门。 早上出门就看过了,院门上没有花,只是她多想了。 如今再看,更加不会有。 蔡长亭今天这一席话,没头没脑的,让顾轻舟捉摸不透。 她静观其变。 她进了门,蔡长亭一直把她送到台阶上,突然道:“这样真好。” “哪样好?” “我可以送你回来,很久没这样过了,很好。”蔡长亭道。 顾轻舟去看他。 他精致到了极致的眸子里,倏然有种志在必得的狂傲,然而只是一瞬。 眼神很复杂,不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想要捕捉到很准确的信息,有点难。 蔡长亭那眼神,顾轻舟不解,等她再次看过去时,他笑容干净,没有半分瑕疵,像个很乖、很温柔的兄长。 顾轻舟心中一顿。 “多谢你。”顾轻舟道。 “我乐意如此。”蔡长亭说,“轻舟,我们离不开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们 顾轻舟笑了笑:“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会容易失望。长亭,我知道你们绝不会只有我,也绝不会离不开我。”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上了台阶。 蔡长亭则退下了一个台阶,故而他微微扬起脸,才能看到她的面容。 “得到你的信任,很难。”蔡长亭似总结般。 顾轻舟不置可否。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了句晚安,就回房了。 回去之后,仔细想蔡长亭的话,总感觉他在误导她,误导她的思路偏离他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事? 顾轻舟想着,平野夫人刚刚承认了她的身份。是公开承认,不是似是而非的模糊,那么他们肯定需要得到什么。 “背后埋了什么秘密呢?”顾轻舟越发好奇。 她想了很久,也没思考出头绪。 第二天清晨,顾轻舟照例去看叶妩,然后和叶妩混日子。 叶督军中午回家,拿了一张电报给顾轻舟。 “司行霈发的。”叶督军道。 司行霈发过来的电报,用的是密码,而密码本在他院子里的保险柜里。 顾轻舟就道:“我先回去一趟。” 回到家中,二宝不在,去了康家陪康晗,听说住在康家了。 佣人和副官们守好了门庭。 顾轻舟上楼,找到了密码本,开始破译司行霈的电文。 电文很简短。 顾轻舟看完之后,略微蹙眉,心想:“这是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计谋吗?他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离间我和司行霈?” 她又感觉不太像。 顾轻舟沉思了片刻,把司行霈的电文反复看了,然后就去了叶督军那边。 “督军,请您帮我回两封电报。”顾轻舟拿了电报给叶督军。 一封是明面上,顾轻舟写着简单的五个字:“把人带给我。” 而另一封,也是密码。 密码就复杂多了,乱七八糟的很长,叶督军也看不懂,故而点点头。 同时他又问:“抓到什么人了?”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顾轻舟道。 说罢,她神秘一笑,笑得不怀好意,让叶督军蹙眉。 黄昏的时候,叶督军处理完政务,就收到了一封司行霈给他的电报。 他和司行霈之间,也有秘密的情报往来,故而他们也有密码本。 司行霈用密码写电报给他,事情很严重,叶督军立马就去查了。 查出电报,看完了内容,叶督军就想骂娘。 正好顾轻舟还在叶妩那边。 叶督军派人把顾轻舟叫过来,问她:“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们两口子胆大包天,不把我的命当回事?” “督军,不会有危险的,这个您放心。”顾轻舟道。 叶督军就想啐她。 都要动枪了,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你老实告诉我,你要司行霈带什么人过来?说清楚,否则我不配合你们,你们自己玩去。”叶督军狠戾道。 顾轻舟为难了下。 叶督军就站起身,喊副官送客。 顾轻舟道:“督军,我们就是请您办个小忙。” “你这忙不小了。”叶督军道。 顾轻舟没办法,只得如实告诉了他。 叶督军觉得他们小题大做,甚至本末倒置。既然手里抓到了人,自己严刑审问即可,为何非要把叶督军搅合进去? 这样做危险,还可能会得不偿失。 “督军,拜托您帮帮小忙吧。”顾轻舟道。 叶督军有求于顾轻舟,他自己的身体还要靠顾轻舟的药。 而顾轻舟也说了,他的病非一朝一夕,用药是长久的,他得长期求着顾轻舟。 他没了办法,道:“好,你就说如何准备吧。” 顾轻舟微笑,把计划一一和叶督军说了,同时她也告诉叶督军,这并非她的主意,而是司行霈的。 他们说了片刻,顾轻舟就回去了。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顾轻舟把前后所有事串联起来想,总觉得缺点什么。 一定是缺点什么——在某个地方,在某个环节上。 然而,该想的她都想到了,到底缺在哪里? “司行霈,你要是回来就好了,我还能跟你商量商量。”顾轻舟叹气道。 这个问题很困扰她,让她一夜未睡。 一转眼,过了四五天,就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当晚很热闹,顾轻舟却早早睡了。 到了正月十六的黄昏,顾轻舟接到了电话。 电话是狗子打的。 “太太,您快回来吧。师座回来了,还带了个人!”狗子声音紧张,对师座带回来的人充满了恨意。 家里的佣人都称呼司行霈为师座,狗子也从善如流。只是在他心中,他是太太的佣人,不是师座的。 故而,他有义务给太太通风报信。 顾轻舟挂了电话,就大声吩咐佣人备车,也不跟平野夫人和蔡长亭打招呼,就回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第991章 谁在吃醋 第991章 谁在吃醋 顾轻舟走得很急,似乎是火急火燎的。 佣人都知道了,就回禀了蔡长亭和平野夫人。 蔡长亭正在擦拭一把军官长刀,擦得非常专注,目光就在刀上,比那雪亮的刀更亮、更利。 他没有抬眸,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忙吧。” 佣人道是。 平野夫人的态度,和蔡长亭的相差无几,没当回事。 倒是叶妩派人请顾轻舟吃晚饭,听说顾轻舟急匆匆回家,就问:“是出事了吗?” “看顾小姐那模样,像是出了大事。”女佣道。 叶妩心中咯噔了下。 她坐立不安,饭也吃不下了,去跟她二姐倾诉。 叶姗道:“你既然担心,去看看就是了。” “会不会给老师添麻烦?要是司行霈回来了,他们两口子吵架呢,咱们去了不是尴尬吗?”叶妩问。 叶妩处处替顾轻舟考虑。 叶姗则没想那么多:“万一是真的,就尴尬一回怎么了?你要不要去?” 叶妩若是不知道,今晚怕是睡不着了,故而点点头。 姊妹俩入夜出门的次数不多,故而参谋派了两名副官跟着。 到了司行霈的院子,远远就看到客厅灯火辉煌。 院门没有关紧,大门也没有关严实。 叶妩不敲门,直接进了,然后就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况。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浑身冒着冷意,脸上严霜轻覆;司行霈坐在她对面,也不说话,只是表情舒缓。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叶妩看到了一个女人。 立在司行霈身边的,有个女人。 水晶灯的璀璨光芒下, 只能看到女人低垂的眉眼,以及流瀑似的长发。女人纤细窈窕,剪影漂亮得不像话。 “司师座,轻舟,你们吃饭了吗?”叶姗也走了进来,笑着开口了。 三个人一齐循声望过去。 叶妩和叶姗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美艳的女人。 司行霈身边,有个绝代佳人,细瓷一样的肌肤,透着难以言喻的精致,细长柳眉,秋水盈眸,微翘的鼻头下面,是一张微薄的唇。 五官惊艳,组合起来更是绝伦。 “怪不得老师生气了!”叶妩和叶姗同时在心中想道。 她们俩惊艳了一瞬,看向顾轻舟时好像有点内疚,因为她们都觉得这个女人比顾轻舟漂亮。 “你们怎么来了?”顾轻舟问,声音里虽然没有笑意,却也从容温柔。 “额” 叶妩和叶姗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局面? 顾轻舟似乎也留意到了,就对司行霈道:“你先把人安排住下吧,我送她们俩回家,免得叶督军多想。” 司行霈身子随意,表情也是不咸不淡,问:“晚上回来吧?” “估计不回来。”顾轻舟说。 叶妩和叶姗就大气也不敢出。 司行霈道:“那我去找你。” “你也最好别来。”顾轻舟说。 然后,她就带着叶妩和叶姗姊妹俩,离开了院子。 等他们一走,红玉终于能喘气了,她抬眸,眼睛里有点涩意:“司师座,要不我今晚就走吧,免得太太多心。” “你先住下吧。”司行霈道,“太太没有多心。” 说罢,他喊了佣人。 女佣辛嫂出来了。 “师座,外头不是有客栈吗?既然是朋友,就安排在客栈吧?”辛嫂问司行霈。 红玉诧异看了眼辛嫂。 一个女佣,居然敢这样对主人家说话吗?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旁人对她的敌意越多越好,她都习惯了。 “家里房间多,随便安排吧。”司行霈语气随意,并没有觉得佣人对他不敬。 辛嫂担忧道:“师座” 司行霈已经上楼了。 顾轻舟送叶家姊妹回去,路上她不开口,叶妩和叶姗也不敢开口,二人缄默静坐。 到了叶督军门口时,顾轻舟先下车了。 “老师。”叶妩走在身后,终于忍无可忍的,低声开口了,“老师,这不是什么难事,你就跟司师座说,假如他非要娶姨太太,你就和他离婚。” 说罢,她心中酸涩得厉害。 想到那个女人的美艳,再看到她乖巧的模样,叶妩心里就堵得慌。 女人天生就有危机感,不管是否结婚。 从顾轻舟的惨状,联想到自己,这思路看似太跳脱,实则很合乎常理,故而叶妩眼睛里浮动了泪光。 顾轻舟则笑了,道:“什么事啊就要离婚的?” 叶姗清了清嗓子,长久的沉默让她说话不流畅了:“轻、轻舟,到底怎么回事?” “司行霈在平城遇到一名女郎,是人家送给他的礼物,美丽极了,问我怎么处理。我就说了,带到太原府来给我瞧瞧。果然很美丽。”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都瞠目结舌。 “那到底怎么处理?”叶姗问。 “能怎么处理,自然是要好好处理啊 。”顾轻舟笑道。 叶妩见她说笑着,却毫无从前的潇洒,知晓她在强颜欢笑。 现在怎么办? 让顾轻舟考验司行霈的感情吗?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令人满意吧? “轻舟,这种狐媚子,一枪毙了了事!”叶姗道,“你若是下不了手,我帮你!” 顾轻舟忍不住笑道:“你是土匪吗?” “轻舟!” “我还有点事,先过去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顾轻舟阔步往前走,把叶姗姊妹俩丢在身后。 叶姗就起了杀人的心思,被叶妩拦住了。 这样杀人,名不正言不顺的。 顾轻舟的醋意如何,叶妩和叶姗没办法判断,因为顾轻舟不是普通人。 跟叶妩和叶姗没关系,可那女人太漂亮了,她们不知是嫉妒她还是担心自己未来的婚姻里也碰到这么一个人,两个人先吃了一肚子莫名其妙的醋。 这吃醋的滋味,煎熬得厉害,让两位军阀门第的小姐,全部起了杀人放火的心思。 顾轻舟则慢慢踱步,去了蔡长亭那边。 去年跟蔡长亭学日语,常到这里来,那时候阿蘅还在。 顾轻舟敲门。 蔡长亭刚刚洗澡完,正穿着浴袍,坐在炕上看什么资料,表情拧成一团。 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极了,又烧了炕,更加暖和。 蔡长亭的衣襟半垂,顾轻舟看到他胸前上纵横的伤疤,表情微敛。 “轻舟?”蔡长亭立马将衣裳系紧。 他连浴袍都是黑色的。 “有事?”他问。 顾轻舟道:“有些话想要问你,不是三两句能说完的,你要不先更衣?” 蔡长亭让她稍等。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换了衣裳出来,坐到了她对面的炕上。 他盘腿坐稳,问她:“什么事,说吧?” “司行霈身边来了个女人,是平城市长送给他的礼物,是不是你安排的?”顾轻舟问。 蔡长亭端详她的神色。 顾轻舟表情很平静,静得无波。越是这样安静,内心的情绪越是激烈么? 他道:“我不是平城市长,轻舟。” “我觉得像是你们的手笔,想要让我和司行霈生出隔膜。”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起来。 他洗了澡,头发还是半干的,故而有一缕斜垂在额角,让他英俊的面容更加美艳绝伦。 他笑道:“你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们,不是吗?” 然后他又道,“既然是旁人送给司行霈的,司行霈可以拒绝,也可以放在家里做佣人,可他偏偏带在身边,你想过原因吗?” 顾轻舟眼睛一睁。 她眼底的愤怒,似一瞬间爆发,故而她扬起手就想要打蔡长亭。 蔡长亭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冰凉,张开的五指似青葱般,而她的掌心,早已捏出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甚至出了满手的汗。 蔡长亭的声音更加温柔:“轻舟,世事无常,别跟我生气好吗?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做的,我保证。” 顾轻舟就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她的掌心,她那个瞬间无法压抑的怒意,都表现了她内心真正的情绪。 她站了起来。 蔡长亭立在她身后,道:“轻舟,这个世上真正离不开你的,只要我我们。” 他说这个“我们”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让顾轻舟错觉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顾轻舟抬腿就要走。 蔡长亭没有阻拦她。 他跟了她出来,站在门口目送她。她的脚步稳健,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那双手却紧紧缩在袖子里。 蔡长亭的眼睛很亮,亮得璀璨,似天际星辰,足以照耀这漆黑的夜。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刚坐下,她就吩咐佣人:“全部出去,一个人也不许留在这里。” 佣人不解,却全部道是,退了下去。 顾轻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蔡长亭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回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有个黑影悄无声息立在门口,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日语,意思是司行霈进了顾轻舟的院子。 “退下吧,不用再监视了。”蔡长亭抿了口茶,茗香从喉间一路到了心田,他浑身都暖融融的。 很多时候,他敬佩顾轻舟的睿智,所以对付她,蔡长亭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他有自己的策略。 而这次,他掌握了主动。 只要这次能成功,将来他所有理想中最绮丽的那一个,就会无声无息的实现。 第992章 另辟蹊径的美人计 第992章 另辟蹊径的美人计 顾轻舟开了走廊上的灯,却关了里卧的,也没有拉窗帘。 她斜倚在大门口的柱子阴影处,听着那串风铃簌簌,心中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尤其是蔡长亭。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顾轻舟自问。 这个问题困扰着她。 她把所有事都梳理清楚,行动也果决,得到了第一手的信息,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仍是没搞明白。 有人在身后,紧紧捂住了她的唇。 他的掌心炙热,呼吸也炙热,低声道:“打劫——劫色!” 顾轻舟打了下他的手背。 她想问题太过于入神,司行霈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 她拉了他的手,进了屋子。 一进来,顾轻舟就拉上窗帘,只留下小小缝隙,让走廊上的灯光映照进来。 他们在暗处,院子是明处,防止隔墙有耳。 顾轻舟和司行霈立在柜子后面,彼此依靠着。 “是蔡长亭做的。”顾轻舟道。 “确定?”司行霈表情微敛,手劲也略微收紧了些,“轻舟,你有把握?” “嗯。他问我,你为什么不能把那个女人丢下。可见他知道理由,这就是他的计划。”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了一瞬。 他贴着顾轻舟的面颊,思绪有点走空,而顾轻舟也在沉思。 良久之后,司行霈先回神,道:“那就照原计划吧?” “好。”顾轻舟道。 她推了下司行霈:“你先回去,我们明天见面,再仔细聊聊。” 司行霈也没心情和她亲热,心中有点沉重。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脸,低声道:“司行霈,对不起” 司行霈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下,说:“此事跟你无关,轻舟。我明天下午找你,时间应该差不多?” “差不多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摸黑离开了。 等他一走,顾轻舟把前后的思路串联着,仍是觉得有个地方没有触及到。 她不愿意多想。 “我需要精力充沛。”她如此告诉自己,故而强迫自己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睡得很浅。 早起时,叶妩和叶姗来了,带了督军府的美食。 顾轻舟想问题想的太过于入迷,导致叶妩和叶姗都以为她伤心过度。 “轻舟,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厉害的女人。论起谋略和威信,你一点也不比司行霈差,何必如此受气?”叶姗道。 顾轻舟抬眸,就见这对姊妹俩满脸的忧色,而且全是倦容,估计昨夜没睡好。 她心中不忍,就对她们道:“去阿妩那边,我们关上门说说话。” 食物也带走了。 到了叶妩的院子,顾轻舟先给自己盛了米粥。 她又给叶妩和叶姗盛了,对她们道:“吃点东西吧。” “老师”叶妩犹犹豫豫的,在斟酌用词。 顾轻舟打断了她:“阿妩,你知道我婆婆叫什么名字吗?” 叶妩微愣。 她们当然不知道了,司行霈的母亲去世多年,别说她们,就是岳城又有几个人知晓? “我婆婆叫鸿豫,她父亲是个落魄进士,一生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若不是她爱上了司督军,留下来嫁给他,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她现在肯定很有成就。”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不太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说到司行霈的母亲? “司行霈带过来的女人,她叫红玉,而且容貌和司行霈的母亲有六成相似。”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震惊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没合上。 顾轻舟道:“这个女人是市长送给司行霈的,若是留在平城的官邸,那么司行霈母亲留下来忠心耿耿的佣人朱嫂,八成可能会被这个女人利用。 若是赶走她,又跟市长公然撕破脸。司行霈正是用人之际,那市长估计也是被人陷害,不知其中深浅,司行霈暂时还腾不出手去教导他。 所以,他把她带在身边,送到太原府来,远离江南那个漩涡,保全自己的面子,也维持平城政权的稳定。” 顾轻舟又说,朱嫂是司行霈最信任的管家,一直帮他操持家务,他的生活很安逸顺心,都是朱嫂主持得力。 一旦朱嫂被攻破,后方失守是小事,朱嫂晚节不保,就别谈安享晚年了,这才是司行霈不能忍受的。 他的长辈,如今最亲近的就是朱嫂。 “司行霈对他母亲的印象深刻,虽然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他家里有母亲的照片,还有朱嫂和他外祖家帮他一起回忆的各种画像和雕塑。 红玉名字像司行霈的母亲,容貌也像,司行霈对着她,是生不出男女之情的,所以我不吃醋,也不担心。”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听到这里,压在心口的那团火,这才慢慢熄灭。 其他方面不知道,像司行霈的母亲,大概就是最好的庇护了。 “这是谁干的?”叶妩问。 顾轻舟道:“我正在调查。而且,我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就是给人看的。旁人没吓到,你们俩倒是先吓死了。” 叶妩不好意思笑笑。 叶姗也道:“我们这不是担心你吗?” 顾轻舟道:“我能不懂吗?好了,现在别担心了,快点吃饭。” 她把小菜往前推了几分,让叶姗和叶妩赶紧一点。 叶姗一边吃,一边沉思这件事,突然道:“不对啊轻舟!” 顾轻舟用银勺,慢慢舀米粥,问:“什么不对?” “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去,干嘛用一个像司行霈母亲的人?明知司行霈对着她生不出情分来,不是白忙一场?”叶姗提醒她。 想到这里,叶姗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 顾轻舟笑道:“干嘛要司行霈对她动情呢?你以为司行霈能随便收下一个美女么?想要被司行霈接受,美色是不行的,需得另辟蹊径。 像他的母亲,他见到的第一眼肯定会发呆,从而失去了拒绝的先机;他也会考虑,如此像他母亲的人,丢在外面是否对他有影响,故而先接受了。 只要这女人成功到了司行霈身边,就是安插在我们两口子中间的钉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司行霈和我彼此信任,可谁又能架得住有个内鬼兴风作浪?时间久了,我们两口子离心离德,别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叶姗听了,只感觉后背冒寒。 如果是叶姗,只怕一时间没那么冷静的头脑,去思考如此多的问题。 她肯定会先闹起来。 一旦闹了,就彻底失败了,幸而面对此事是顾轻舟。 顾轻舟有时候挺可怕的。 多少女人能在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上这样冷静而理智?她依仗着什么呢? “所以,人家就没想过把那女人给司行霈做姨太太,背后的目的是让你们俩生罅隙?”叶妩也终于明白了。 顾轻舟颔首。 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那是不是会有后招?”叶妩问,“既然要达到如此目的,没有后招就不够稳固啊。” 这算是说对了。 人都塞进来了,后面肯定还有招数,要不然顾轻舟做戏是图什么? “后招是很容易想到的。”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就崇拜看着她。 怎么想得到? 反正她们俩是想不到的。 “如果是我,我就会安排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刺杀我,然后红玉挺身而出救下我。 从此,她就是我和司行霈的恩人,再给她编造一个悲惨绝伦的身世,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离开了我们两口子就没有活路。 她对我有恩,再加上她身世可怜,又长得像司行霈的母亲,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她留在身边,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如此一来,我们想要杀掉她、送走她,全部都会受到舆论的攻击,甚至会被律法问责。”顾轻舟道。 叶妩就猛然站起来。 她拉了顾轻舟的胳膊:“老师,这计划简直恶毒,他们肯定会这样做的,你这几天哪里都不要去!”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道:“让那个女人不准出门!” “这是我猜测的,人家未必用这招。”顾轻舟笑起来,让叶妩坐下。 叶妩却担心极了。 顾轻舟告诉她:“阿妩,别害怕坏事。你越是害怕,它越是会发生。” 叶妩重新坐好,深呼吸几口气。 她终于淡定了些,让自己恢复了理智。 “老师,你们要怎么办?”叶妩问。 “先下手为强。”顾轻舟笑道,“司行霈想要得到一个秘密,所以我们还需要这个红玉。” “什么秘密?” “阿妩,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司行霈的事。如果是我自己的,我会知无不言。”顾轻舟道。 人是蔡长亭安排的,那么平野夫人肯定见过司行霈的母亲,司行霈想从平野夫人口中得到一个秘密,却又不想被平野夫人要挟,故而只得先设下计谋去要挟她了。 叶妩连忙道:“不不,我就是问顺口了,并不是想要打探什么。” 顾轻舟嗯了声。 话说开了,叶妩和叶姗姊妹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也开始吃饭,虽然米粥有点凉了。 叶姗还笑着道:“我就知道,任何事在你们两口子面前,都不能算事。” 顾轻舟笑了笑。 “你们不算计旁人就很好了,还能被算计了?”叶姗又道。 叶妩觉得她二姐话收不住了,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不成想,顾轻舟却没有生气,而是笑着接话道:“要是其他人也有你这样透彻,我们就没啥麻烦事了。” 自大! 叶妩和叶姗就觉得,这一刻的顾轻舟,简直狂得没边。 叶妩觉得,她如此狂妄真好,好过她失魂落魄。 第993章 随时挖坑的蔡长亭 第993章 随时挖坑的蔡长亭 吃了饭,顾轻舟坐在炕上,又沉思了片刻。 叶妩和叶姗见她并未开心,就纷纷询问缘故。 顾轻舟道:“你们别管我,我有点事想不通。” “我们帮你想。”叶妩自告奋勇。 叶姗也跃跃欲试。 顾轻舟就道:“我觉得,此事跟蔡长亭和平野夫人脱不了关系,那个红玉肯定是平野夫人授意蔡长亭安排的。 但是,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挑拨我们。我在想,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对劲?我一直没想明白。” 叶妩和叶姗全梗住。 顾轻舟想不明白,她们也想不明白啊。 可以不问了,问了又满脑子空白,显得很白痴啊,两姊妹欲哭无泪。 顾轻舟被她们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 “也没关系,蔡长亭随时随地给我挖坑,这次挖的坑,也未必就能兜住我。”顾轻舟道。 蔡长亭表面上跟顾轻舟交情不错,背地里下刀子,已经不止一回了。 他害顾轻舟的时候,从不手软。 顾轻舟缩在叶妩这边,跟她们一会儿说说话,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她去茶楼见了司行霈。 司行霈想要一个结果。 一进门,顾轻舟先坐下,问他:“审问得如何?” “她已经全部招了,也拿到了口供。”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他心情有点颓败。 顾轻舟就站起身,坐到了他腿上。他搂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汲取这点温暖。 顾轻舟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问:“想你姆妈吗?” “想。”司行霈道,“这几天总是梦到她。一梦到她,就到处都是血。” 司行霈见血就不能自控,这个毛病如今改掉了七八成。他那是心理阴影,是他母亲去世留下的。 顾轻舟填满了他的生活,那些阴霾和尘埃被扫出去,他的心疾也在不知不觉中自愈。 如今看到血,心中还是有大杀四方的冲动,这种冲动却能被很好的控制,让它逐渐隐没。 “她死得很惨。”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了起来。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和他依偎着。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司行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而顾轻舟依旧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她表情如常。 平野夫人则问她:“司行霈找了个很漂亮的姨太太,这是真的?” “不是。”顾轻舟道,“只是旁人送给他的,成了他的烫手山芋。” 平野夫人心疼看着她:“轻舟,你不用故作大度!你们年轻人不好处理,额娘出面,替你摆平。” 顾轻舟看了眼她。 这一眼,意味深长,却也有了几分示弱的哀求。 平野夫人见她松动了,道:“大人出面了,司行霈若是如此不听话,我就要摆丈母娘的谱儿。” 顾轻舟沉默。 蔡长亭就来了。 平野夫人对蔡长亭道:“你去告诉司行霈,我明晚请他吃饭,让他带着他的新姨太太一起来。” 蔡长亭抬眸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回视他,眸光安静,眼波里毫无涟漪。 她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看不到伤心的影子。 她越是镇定自若,心中越是剧烈,这是蔡长亭和平野夫人的认知。 “夫人,轻舟还在呢,要不要”蔡长亭试探着问。 他问完了,就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沉思了一瞬。 她沉默着,最终也没有开口。 平野夫人就替她做主了,说:“你去请就是了,让他带上那个新姨太太。” “不是姨太太。”顾轻舟突然开口。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悲伤愤怒,而是安静,告诉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姨太太。” “他为何带在身边?”平野夫人问。 这问,是真心实意的问,问得不带试探和虚假,好似她真的不知道。 “他说,那个女人长得像他母亲。”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脸色微落。 蔡长亭潋滟眸子一转,道:“还有这种事?” “就是说,像他母亲,所以他不准备将她送走么?如此掩耳盗铃留在身边,是要坏事的。”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就站起身。 她道:“我自己会处理。” “一起吃饭。”平野夫人声音一提,拿出了母亲的威仪,“我的女儿是堂堂正正的固伦公主,哪怕我们的家国没有了,血脉仍是高贵的,你不许退缩!” 温柔或者强悍,都需要时机。 时机把握得好,就会动人心魄。所以平野夫人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没有继续拒绝就离开了,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平野夫人给蔡长亭递了个眼色。 蔡长亭就去了趟司行霈那边。 顾轻舟回到院子里,心思稍微松弛。 “一切都跟我预想中差不多,就是借吃饭的时候闹事,把红玉彻底绑在我们夫妻身上。”顾轻舟想。 意料之中的,就没什么好担忧。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直接杀了红玉,因为他们也需要利用红玉,来反将平野夫人一军,得到他们的目的。 大家各怀心思,就只能考验本事了。 顾轻舟安静坐着,什么也不做。 她也没有继续和司行霈见面,而是默默想着她的心思。 第二天的下午,蔡长亭过来找她。 他拿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礼盒,礼盒里是一整套的衣裳,还有靴子。 一件白色旗袍,一件绯红色风氅,一双鹿皮小靴。 “这是夫人吩咐的。”蔡长亭道,“试试看?” “我喜欢穿皮草,皮草暖和。”顾轻舟道。 皮草既暖和又贵气,顾轻舟不知平野夫人到底为什么嫌弃它庸俗。 “这件风氅,是灰鼠皮的里衬,也非常暖和。”蔡长亭说。 然后他把衣裳抖开。 顾轻舟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问:“这么重视?” “夫人一直很重视你。”蔡长亭道。 如此一来,既得到了顾轻舟的好感,同时失败了之后还能给顾轻舟依靠,拉近母女感情。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一直都打一手很如意的算盘。 顾轻舟道:“那我收下了。” 蔡长亭离开之后,顾轻舟开始更衣、梳头,把自己装扮起来。 这套衣裳,不管是样式还是颜色,让她看上去都偏年幼,像个十七八岁刚刚毕业的女学生。 她最近的打扮,总是往贵妇那条路上奔,然而她才二十出头。 如此年轻,就把自己弄得老气横秋,估计平野夫人早已看得胃疼了。 想到这里,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第994章 动乱 第994章 动乱 平野夫人订了一家老式的餐厅。 餐厅很雅致,一楼的大堂摆满了各种腊梅和茶座,这是文人墨客消遣的地方,不提供饭菜,只有茶水。 一楼的茶水昂贵,四周四季不同鲜花,消费的是情怀。 二楼和三楼则是饭厅,全是雅座,一溜儿的雕花木门,沉重古朴。 墙壁也镶嵌了木板,请了漆匠在上面作画,顾轻舟瞧见一副百蝶穿花图,惟妙惟肖,心中赞叹手艺精湛。 这样的饭厅,比西餐厅更加昂贵。 小伙计把顾轻舟请到了一间门口,敲了敲门,就退了出去。 木门厚实,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蔡长亭立在门口。 他特意梳了头发,带了个很漂亮的咖啡色领结,唇角是微微上扬的,笑容礼貌又温柔。 顾轻舟颔首,进了雅间。 平野夫人也到了。 她瞧见了顾轻舟,满意颔首:“这套衣裳真漂亮。” 像个洋娃娃。 平野夫人喜欢女孩子打扮得活泼可爱,像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可以任由她操控。 “夫人的眼光好,您选的衣裳当然好看。”顾轻舟说。 她说话的时候,神态和语气跟从前无异。哪怕是讽刺旁人,顾轻舟也是淡若清风的口吻。 平野夫人很不喜欢她这样,每次听到她如此说话都想要说几句,今天却沉默了,只是微笑让她坐下。 蔡长亭道:“夫人,我去厨房看看食材。” 食材要新鲜,大厨的做法要干净。 “去吧。”平野夫人道。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简单闲聊了几句。 顾轻舟问平野夫人:“您见过司行霈的母亲吗?” “没有。” “司行霈的继母蔡景纾,是孙绮罗的挚友。您能把我寄养在顾家,肯定跟孙绮罗关系密切,您真不认识司行霈的母亲?”顾轻舟又问。 平野夫人笑道:“轻舟,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结交你额娘吗?” 顾轻舟似沉思。 她沉思不过一瞬,又问平野夫人:“我去岳城的时候,乳娘给了我一些信,却只有那么几封。 那些信,都是蔡景纾写给司行霈的母亲的,言语看似是道歉,实则是挑衅。乳娘说,后面的信更加可怕,可惜她没有。 夫人,您有没有?司夫人写给司行霈母亲的,是不是直接逼死了她?若不是司夫人逼死了原配,她看到那些信时不会被我威胁的,对吧?” 她问的很清楚。 平野夫人含笑看着她。 每次顾轻舟笃定万分的时候,平野夫人都觉得她像个孩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没有证据,扯这种皮条是毫无意义的,除了浪费口舌。 平野夫人倒了杯茶给她:“我倒是不知道,岳城还有这些趣事。这件事,如果你乳娘还在世,会替你解答的,可惜了” 顾轻舟的表情一敛。 提到乳娘的时候,心尖还是会一颤。很疼,也很闷。 “剩下的信,真不在您手里?”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道:“我不知此事。” 顾轻舟就不在多言了。 蔡长亭推门而入。 他坐下,对平野夫人道:“夫人,叶督军今天也在这家请客,听闻是宴请军中将领。” 平野夫人神色微变。 叶督军从未到过这间酒楼,这是平野夫人查探过的。 如今,他突然来了,反常则妖,更何况还有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样的妖孽,岂能安生? “哦?”平野夫人拖长了声音,“督军到了吗?” “还没有,厨房的人说在准备菜色。”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略有所思,给蔡长亭递了个眼色。 “夫人,我去问问吧,若叶督军也在,打个招呼的礼数不能缺。”蔡长亭说。 平野夫人颔首。 蔡长亭又出去了。 这次,他没有匆忙再进来,而是寻了个地方,密切注意楼下,等着叶督军和他的将领们。 叶督军一来,今天的计划只怕是要泡汤了。 蔡长亭宁愿下次再布置,也不能出错,把自己和夫人至于险地。 他心中有了盘算时,突然街头响起了枪声。 “不好!”蔡长亭大惊,急忙伸头往外面望去。 平野夫人也听到了,心中大震。 她推开了雅间的门。 顾轻舟就跟在她身后。 就在酒楼的旁边,有汽车相撞,然后有人拿着枪射击。 到处混乱。 还有人跑入了酒楼。 在那兵荒马乱中,平野夫人看到了司行霈,他正拎着红玉的胳膊,将她带到了酒楼里。 “长亭。”平野夫人高声喊了句。 长亭倏然从窗口跳入。 顾轻舟吓一跳,之前她都没注意蔡长亭猫身在哪里,就见他利落跳到了平野夫人的脚边。 好似他一直都在。 “司师座来了,快去接他。”平野夫人道。 “是。”蔡长亭转身下楼。 顾轻舟也想跟着去,却被平野夫人拉住,不许她乱跑:“正乱着呢,你别乱走。” 顾轻舟也反过手,拉住平野夫人的手腕:“夫人,我们到雅间吧,关上门更安全。” 平野夫人说好。 她们俩就暂时藏在雅间。 楼下的动静一直没有停,平野夫人和顾轻舟都侧耳倾听,却没出去。 顾轻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繁杂沉重,像是穿了皮靴的军官,要把地板踏破。 然后,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司行霈阔步走进来,动作麻利将顾轻舟护在身后:“轻舟,我们得先离开。” 平野夫人脸色骤变:“你们先离开?” 司行霈这才转过脸,笑道:“夫人,请您稍等,叶督军有几句话要问您。”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数名扛枪的士兵冲进来,把枪口对准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心中大惊。 这段惊讶过去,她反问平静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些士兵只敢拿枪对着她,却不敢上前动手。 直到叶督军进来。 “夫人,你没有受伤吧?”叶督军客气问。 平野夫人打量叶督军,见他也没有受伤,心中稍定,就道:“我一直在雅间,不曾出去,自然是无碍——街上怎么了?” “有人想要刺杀我,突然冲出来,所以闹出了大动静。”叶督军道。 平野夫人的心猛然一提。 这不是她对付司行霈和顾轻舟的计划吗? 第995章 顾轻舟的毒计 第995章 顾轻舟的毒计 叶督军没有跟平野夫人多谈。 说了几句,确定今晚的事跟平野夫人无关,叶督军就让人送她先回去。 “不好意思,打搅了夫人的雅兴,改日请客赔罪。”叶督军道。 他的态度,恭谦有礼。 平野夫人也想赶紧离开。 于是,她下楼乘车回家,又问司机:“长亭呢?” 司机道:“夫人,长亭被叶督军的人扣留住了。” 平野夫人就知道出了大变故。 她此刻也顾不上了,只得先回家去,让人赶紧去查,到底是谁要刺杀叶督军。 她心急如焚,等待了整整四个小时,已经到了深夜,才知道具体的情况。 “刺杀叶督军的,是红玉。当时叶督军和诸位将领都在,叶督军没事,他的四师师长肩膀被打穿。 此事牵连到军方和高级将领,叶督军下令严查此事,故而拷问了红玉。红玉承认了自己受人指使,想要谋杀叶督军。” 平野夫人的手,不受控制发颤。 她心里似激浪,一层层的翻涌,几乎要淹没她,而此刻她的左膀右臂蔡长亭,还被军政府关了起来。 “叶督军的人在酒楼找到了带枪的刺客,他们是长亭的人,所以长亭也被抓起来。 只是,叶督军没有审问长亭,也没有审问那两个人,只是对红玉再三拷问。夫人,要不要去营救长亭?” 平野夫人摆摆手,让这人先出去,再密切关注叶督军的动向。 事情至此,平野夫人就知道自己又上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当。 “刺杀叶督军,是顾轻舟和司行霈谋划的。”平野夫人心知肚明。 红玉刚到平城,司行霈就起了警惕,怀疑是太原府这边的动作,故而和顾轻舟密谋商量。 顾轻舟出一个计策,让他把红玉带到了太原府。 红玉一来,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自然就当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顾轻舟伤心欲绝,去找蔡长亭的时候,蔡长亭捡了最刺心的挑拨言语去攻击她,却同时泄露了秘密。 这世上的人,心思比顾轻舟细腻的没几个。 蔡长亭的攻击,让顾轻舟一下子就明白,蔡长亭很清楚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难题在哪里,所以这是他做的。 “简直是”平野夫人想起顾轻舟,喉间就泛出了腥甜。 顾轻舟的毒辣,没领教过就不知其中的痛苦。 阿蘅栽在顾轻舟手里时,顾轻舟那般无动于衷,平野夫人就应该明白,她这个人心黑手狠,不会仁慈的。 “接下来呢?” 平野夫人静坐,默默沉思。 蔡长亭被抓起来,平野夫人失去了帮衬,而红玉又被拷打,明明只是潜伏在顾轻舟和司行霈身边的棋子,却愣是成了刺杀叶督军的刺客。 平野夫人接下来的难题,就是红玉。 “受伤的是军方将领,而不是叶督军,这就意味着,此事不可能当做私人小事,必然是整个山西军政府的大事。 只要确定红玉是身份,让红玉自己承认自己是保皇党的人,那么保皇党和军政府就会彻底决裂。”平野夫人想。 想到这里,她再次感叹顾轻舟的狠辣。 顾轻舟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能想到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要逼迫她。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只是小打小闹,让顾轻舟对司行霈伤心,同时转移顾轻舟的注意力,不成想顾轻舟来了一个大的。 “不好!”平野夫人猛然站起来。 蔡长亭也在军政府的监牢里。 “一旦长亭知道红玉被拷问,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红玉灭口。可顾轻舟设了这个计谋,只怕司行霈早已拿到了红玉就是保皇党的伪证。 只要红玉一死,还是死在长亭手里,伪证在死人面前就会变成铁证,红玉真的成了保皇党的人!”平野夫人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平野夫人一开始觉得,顾轻舟这是想要断了她的助力,现在却明白,她这是想要保皇党彻底和山西军政府决裂。 保皇党的人刺杀军政府的高官,军中会怎么想? 其他将领和士兵会怎么想? 只要红玉的身份坐实,肯定就要决裂。一旦决裂,叶督军的暧昧态度再也不能成为庇护,平野夫人就必须离开山西。 然而山西是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失去了山西,无法经略南北,大计又要推迟。 平野夫人这会儿急了,冷汗一层层透过来,大喊:“来人,备车!” 她要去找顾轻舟。 此刻的顾轻舟,正在司行霈的院子里,等待他们的客人。 凌晨一点的时候,叶督军来了。 “办妥了,等着收场即可。”叶督军道,“我的四师长说了,多谢司少帅的二十根大黄鱼。” “你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我,我能给他的更多。”司行霈道。 叶督军就说:“你当心点,我最近的枪容易走火。” 二人唇枪舌剑攻击了一番,佣人就端了宵夜上来。 顾轻舟给叶督军和司行霈布菜。 她也问叶督军:“蔡长亭那边呢?” “他会行动的。”叶督军道。 叶督军派人,放松了蔡长亭那边的警惕,等蔡长亭出手。 “不过,他应该不会出手的。”叶督军道,“蔡长亭很精明。” “为何需要他出手?”司行霈笑道,“再过一个小时,我的人就会杀了红玉,再打昏看守蔡长亭的人,然后逃之夭夭。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最后蔡长亭是洗刷不清的。” 叶督军觉得,这次配合司行霈和顾轻舟演戏,动静有点大。 不过,司行霈也承诺了不少的好处。 叶督军问司行霈:“你图什么?” “一个答案。”司行霈道,“我想要知道,我母亲到底是如何去世的。这个世上,平野夫人可能知道,但逼迫或者威胁,她都不会开口。只有让她来求我。” 司行霈早已严刑审问了红玉,让红玉承认自己就是保皇党。 那份口供和手谕,都是实证。等红玉一死,这份实证就没人说它是屈打成招的,故而就是铁证。 所以,红玉必须要死。 顾轻舟猜测到了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目的,所以她先下手为强。 他们想把红玉变成拯救顾轻舟的英雄,顾轻舟就要把红玉变成保皇党的杀手。 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起。 司行霈去接了。 挂断电话,他告诉顾轻舟和叶督军:“成功了,牢里有点混乱,不过没事,只有红玉一个人死了。” 顾轻舟成功了。 第996章 司夫人的书信 第996章 司夫人的书信 顾轻舟成功了。 她时常会内疚,她明知道现任的司夫人蔡景纾有谋杀司行霈母亲的嫌疑,可她那时候为了报仇,为了在岳城站稳脚跟,那些信都给了司慕和司夫人。 当然,那些信并没有什么重大秘密。 然而后面的信,肯定有,要不然蔡景纾也不会被顾轻舟胁迫了。 这件事,她在跟司行霈相恋的时候,应该及早告诉他。 红玉出现了,顾轻舟跟司行霈说了两次“对不起”。司行霈就搂紧她,再三说不与她相关。 顾轻舟没有信,她原本也没有怀疑平野夫人,还以为是孙家的机密,毕竟蔡景纾是孙家老爷子介绍给司督军的。 直到红玉出现,顾轻舟才知自己想偏了。 平野夫人见过司行霈的母亲,她一直在操控孙家,那些信肯定就在她手里。 她要逼迫平野夫人拿出来。 去求平野夫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一定会把顾轻舟和司行霈利用到极致,榨干他们所有的价值。 只有逼迫。 如今看来,顾轻舟成功了。 红玉一死,平野夫人一定会来求顾轻舟的。 叶督军站起身,说:“今晚睡不成了。你们两口子,也适当消停消停,别在太原府折腾了。你们没来的时候,太原府没这么多事。” “那时候也有,只是在暗地里,您不知道罢了。”司行霈笃定道。 叶督军语塞,一时间竟没法反驳。 司行霈说得不错,任何地方都有污秽,太原府也是俗世,不能例外。 “叶督军,您快去看看吧。”顾轻舟催促他。 叶督军拿了自己的军帽和配枪,出门去了。 他刚刚离开,另一辆汽车就驶入这条街,和叶督军的汽车擦身而过。 是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瞧见了,心中更明白:这件事需要她亲自收场了。 她停下了汽车,亲自上前按响了门铃。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在客厅里喝咖啡,等待着平野夫人的到来。 “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司行霈脸上含笑,一副很绅士的模样,非常做作。 他明明就是个兵痞,一旦他装绅士,他整个言行都是对平野夫人的讽刺。 平野夫人有求于人,只当没看懂,坐下来道:“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瞥了眼顾轻舟,发现顾轻舟也在看她。葳蕤灯火中,顾轻舟的眉眼格外清晰,眼珠子尤其的黑,黑得渗人。 在这个瞬间,她有点鬼气。 平野夫人就道:“再开几盏灯。” 司行霈起身,把客厅的大水晶灯开了,整个客厅明亮起来,再无之前的阴森可怕,顾轻舟也是很正常漂亮的小姑娘,只是眼珠子很黑很浓郁。 “轻舟,把红玉的认罪书给我。”平野夫人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开口。” 顾轻舟笑了下:“不好意思,夫人,我已经交给了叶督军。” 平野夫人冷笑。 “你给了叶督军,是可以挑拨我和军政府的关系,可你余生怎么面对司行霈?”平野夫人道。 她们说话的时候,只当司行霈不存在,话语却是说给他听的。 平野夫人也知晓顾轻舟的软肋。 顾轻舟曾经利用了那些信。她可以解释说自己没有下文,交给司行霈也没用,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解释非常苍白。 那些信,能威胁到司夫人,足以说明了一切,顾轻舟哪怕留下一封给司行霈,司行霈也出师有名。 顾轻舟却没有这样做。 固然司行霈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固然她那时候和司行霈闹翻了,可他们往后要过一辈子。 爱情褪去了颜色,司行霈心中不会有这根刺吗? 当然有! 所以,顾轻舟现在唯一的选择,不是趁机扳倒保皇党,而是给司行霈换一个心安,为她余下半生的婚姻换一张平安符。 “轻舟,别再跟我玩花哨了,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平野夫人道,“把认罪书给我。” “信呢?”顾轻舟开口。 她说了这句话,交易就达成了。 这件事,是他们联合叶督军做的,结果虽然不错,到底是假的,叶督军也未必愿意现在就和保皇党撕破脸。 顾轻舟的目的,也不是趁机拿下保皇党。 她一开始,就只想要那些信,以及处理掉红玉,不给自己和司行霈添堵。 认罪书她就放在自己的手袋里,故而拿了出来。 她拿出来,平野夫人也拿出很厚的一沓信。 司行霈一直静坐着,此刻他后背略微绷紧。 “给。”平野夫人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手接过来,另一手将红玉的认罪书递给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看完了,问:“只有这张?” “当然,做交易讲究诚信。”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又将认罪书看了一边遍。 这的确是司行霈屈打成招的,可现在红玉死了,没人解释得清。 红玉还真不是保皇党的人,她就是一枚棋子罢了。 平野夫人站起身,道:“告辞了,我还要去接长亭。” 她脸色阴沉着,走了出去。 司行霈则打开了那些信。 信有了年头,信纸很脆弱,上面的字迹有三四成看不见了。 哪怕如此,司行霈也仔细读了起来。 蔡景纾一封封的信,字字句句暗示司行霈的母亲拖了司督军的后腿,又说司督军很苦恼这段婚姻。 没有爱情的婚姻,让司督军吃够了苦头。 但是,司督军绝不会离婚的。 蔡景纾在信里说:为了你和孩子,司炎选择承受痛苦,做个忠义之人。午夜梦回时,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叫他左右为难。 这样的话,通篇都是。 蔡景纾甚至说,司行霈是男孩子,哪怕没了母亲,血和泪也会把他打磨得很坚强,他甚至会得到父亲更大的器重,更有出息。 然后,蔡景纾又说,司行霈的外祖父明明可以自己努力,却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这样很不明智。 如果没了司行霈的母亲,那么他的外祖父就必须自己成就一番事业。 蔡景纾字里行间,暗示司行霈的母亲:只要她死了,对所有人都是好的;如果她活着,让所有人都没了前途。 司行霈的母亲是什么性格,顾轻舟猜测不到。 常年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见识到的险恶是有限的。这些恶毒的攻击,大部分人都承受不住,何况是司行霈母亲那样的旧式闺秀? 她自杀了。 她自杀之后,司督军和蔡景纾却借助了孙家的手,做成他们刚刚相遇的模样,好似是孙老爷子做媒。 其实在那之前,他们就认识了。 顾轻舟虽然很感激司督军给她的父爱,可想到这段往事,也深感司督军的薄情寡义。 司行霈看完,认认真真叠放起来,走到阳台上开始抽烟。 顾轻舟站在他旁边,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他现在怎么办? 他一直猜测是司督军和蔡景纾逼死了他母亲,他从小就有这样的猜测,如今全部被证实了。 他会不会回去杀了司督军? 顾轻舟看着他,深夜的月色惨淡,雪茄的烟一丛丛的,只能看清楚他模糊的轮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回神般,发现顾轻舟就默默站在他身边,已经站了很久的样子。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头。他的风氅很大,几乎拖到了顾轻舟的脚面,把她笼罩其中。 暖暖的,却是雪茄的清冽,有他的气息。 “我外公,他为什么要帮助蔡景纾,我也不知道。孙家倒了之后,顾圭璋把孙家的东西都烧了,现在也寻不到蛛丝马迹。”顾轻舟低声道。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孙家的外孙女,这是她的坚持。 她的外公,成了帮凶,害死了司行霈的母亲;而司行霈也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 他们俩,似乎隔了很多的血海深仇。 可走到了今天,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盘根错节,这些血海深仇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婚姻。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会觉得,自己跟司行霈一样,都是没心没肺、不忠不孝之人。 “轻舟,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跟孙家没关系。”司行霈终于开口了,声音有点嘶哑,“我回趟南京。” 顾轻舟的心一缩。 她没有阻拦,这是司家的家务事,是顾轻舟存在之前就有的家务事,她不能插手。 可是她的心在发抖。 最终,她搂住了司行霈的腰,低声说:“早去,早回。” 司行霈嗯了声。 他下楼收拾了一通,带着他的信和副官,当即就离开了。 顾轻舟依旧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目送他的汽车慢慢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一点点的,随着灯火泯灭,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楼下的电话响个不停。 顾轻舟彻底看不见了那道车灯,这才下楼去接电话。 电话是叶督军的副官打的。 叶家的副官在电话里说:“司太太,蔡长亭已经放出去了。” “为何?” “红玉出事的时候,蔡长亭在牢里被人打伤了右手,全是血,他没有机会逃离。”副官道, 顾轻舟挂了电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蔡长亭是绝不会去杀红玉的,他也早已想到了是陷阱。 所以,他弄伤了自己,把自己摘除出去。 他也成功了。 没有认罪书,叶督军也明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编排的一出戏,故而他和他的四师长拿到了好处,就鸣鼓收兵了。 蔡长亭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 第997章 下次说给你听 第997章 下次说给你听 蔡长亭回来了。 残雪未消,被月色映照,落在窗棂上的雪光惨白寒冷。 蔡长亭坐在黑暗中,处理自己的右手。 当他的监牢里看守被打晕,那些人把钥匙丢进来就逃走时,蔡长亭知晓自己的危机到了。 他当机立断,把筷子折断前面,用力插入自己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掌订在墙壁上。 那个瞬间,他疼得差点晕过去。 不过,已经无碍了,他不会再沾染腥膻。 他把伤口里的竹纤一点点挑出来,撕开了皮肉,血滴滴答答的。 他没有点灯,靠着手感去触碰,故而两只手全是血。 他的额头,已经被冷汗布满了。 “这样的苦楚,将来是要归还的,司行霈。”他慢腾腾想着。 他把今天的账,记在司行霈的身上。 手上的伤口清洗完毕,有人敲了敲窗户,然后人声在窗外响起:“夫人让您去见他。” 说得是日语。 蔡长亭应了声,就加快了速度,把手掌包扎好。 平野夫人正在喝茶,瞧见了他右手的纱布,问:“伤得如何?” “小伤。”蔡长亭的语气轻描淡写。 平野夫人道:“注意休养数日,别让伤口感染。要去医院打针,如今的西医很管用,没必要硬扛。” 蔡长亭听着,缓缓点头,并未露出什么。 平野夫人深吸一口气。 那些信,她将来也是有用的,如今全部给了司行霈。 她想起来,也是糟心。 “事情办得如何?”平野夫人问,她希望有点好消息。 “成功了,夫人。”蔡长亭道。 蔡长亭从未轻视顾轻舟,这次红玉只是个遮掩,他们想要挪走顾轻舟全部的注意力和精力,然后也转移司行霈的那些眼线,秘密做一件事。 顾轻舟太过于精明,可她和普通女人一样,当婚姻遇到了难题时,她会全心全意去对付。 所以,顾轻舟虽然怀疑过,却没有太分心。 她也分不出心,她那个时候只想着帮司行霈做成此事,她满心都是司行霈,以及他们的爱情。 “那就好。”平野夫人淡淡舒了口气。她站起身,将腊梅摘下一朵,慢慢在掌心碾碎,感叹说,“险胜,胜得惨烈。” 这次的胜利,差点赔上了蔡长亭,差点和军政府决裂。 若不是监牢正好送过饭,若不是蔡长亭武艺过人能把筷子刺入掌心 侥幸! 蔡长亭这次能逃脱,对平野夫人而言是侥幸万分的。 “夫人,您别担心。”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似喃喃,也似轻叹:“长亭,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当时应该带走轻舟的。 她才是最像我的女儿,并非阿蘅。若是我将她带在身边,也许这会儿我们已经在紫禁城了。” 蔡长亭沉默。 他心中的感觉是复杂的。在满天的血迹和腐烂气息中,他闻到了春天的花香。 顾轻舟是最独特的。 “她那时候太小了,我又担心她将来容貌不像我。”平野夫人继续道,“一步错,步步错。” 她无力坐在椅子上。 平野夫人在这个瞬间,是心灰意冷的,她觉得自己老了,精力上斗不过顾轻舟,所以才一次次失败。 想要斗赢她,和蔡长亭两个人合谋,才这么险胜一回。 这次的胜利,将来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他们也不知道。 “夫人,不是您的错。若说有错,只有一个人的错。”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没有回应。 蔡长亭继续道:“是司行霈。他杀了轻舟的牵绊,让轻舟和我们没了感情的梁桥。两条横沟之后,想要搭建桥横很难,您一直做得很好,是司行霈的决断太狠辣了。” 平野夫人闭了闭眼睛:“可是轻舟原谅了他” 归根究底,都是司行霈。 司行霈毁了平野夫人牵制顾轻舟的那根线。 每次想起来,平野夫人就恨极了。 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虽然不是平野夫人亲手抚养,她也没给什么钱财,可那到底是她的下人。 她的下人抚养顾轻舟,是她授意的,跟她自己抚养又有什么不同? 可惜! “意外总是会有的,夫人。既然发生了,更改不了,就没必要懊恼。轻舟会回到我们身边的。”蔡长亭道。 他们需要她。 “但愿。”平野夫人道。 一夜未睡,此刻天色迷蒙,已经是早晨了。 平野夫人让蔡长亭休息,她也要睡一会儿。 蔡长亭道:“我去看看轻舟。” 平野夫人点点头。 蔡长亭披了满身的晨曦,在日出时分,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朝阳升起时,暖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迎着光,影子修长。 似乎是沾染了早晨的水雾,他头发和眉毛上凝聚了薄霜,阳光下那些薄霜熠熠生辉。 他璀璨又明亮,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佣人瞧见了他,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顾轻舟也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想着心事。 蔡长亭进来时,她缓缓站起身。笑容一点点在她脸上堆砌,那么刻意而虚假,她道:“你没事吧?” “没事,轻舟,我就是来报个平安的。”蔡长亭道。 他掏出帕子,擦掉了薄霜融化的水珠,面颊有种新生般的晶莹白皙。 他的好皮囊,没有任何瑕疵。 “请坐。”顾轻舟道。 蔡长亭就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说起了昨晚的事。 顾轻舟则在端详他。 蔡长亭说得缓慢,声音清晰有调理,顾轻舟却突然打断他:“我一定疏忽了什么。” 蔡长亭微笑:“疏忽了什么?” 顾轻舟眉头微蹙。 这么大张旗鼓的想要对付她,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顾轻舟从一开始就觉得有遗漏。 然而遗漏在哪里? 蔡长亭这次让她分心得彻底,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顾轻舟偶然回想,马有失前蹄,总有一天她也会栽一个大跟头,也许那时候她就是栽在蔡长亭手里。 越是美丽的人,越是恶毒,就像深山的蘑菇,那些鲜艳欲滴的,全是毒性强烈的。 顾轻舟看蔡长亭,每次看到他这张美艳的脸,都胆战心惊。 “我不知道疏忽了什么。”顾轻舟如实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蔡长亭微笑,道:“你没有任何遗漏,轻舟,你要相信自己。” 顾轻舟慢慢抿了一口茶。 蔡长亭继续道:“你是个很精明的人,别失去信心。” 顾轻舟抬起眼帘,安静看着他。 蔡长亭的笑容很深。 他含笑看着她,问:“是不是也一夜未睡?我走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顾轻舟嗯了声,起身送客。 她将蔡长亭送到了门口。 蔡长亭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道:“轻舟,我有几句话一直想告诉你,可惜司行霈不在。等下次他回来了,我再说给你听。” “好。”顾轻舟道。 他想要引起她的好奇,顾轻舟却不怎么好奇。 回到汽车里的蔡长亭,沉默独坐。 顾轻舟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一句他的手如何了。 有种烦躁的情绪,在胸腔里慢慢酝酿,最终化为苦涩,缓缓泅开。这涩意来得突然,也是前所未有过,故而蔡长亭愣在那里。 司机问他:“开车吗?” “开车吧。”蔡长亭这才回答。 顾轻舟回到了卧房,想要睡一会儿,可闭上眼睛,心事却一重重堆上来,让她根本无心睡眠。 她独坐在大床上,想着司行霈这会儿应该到南京了吧? 顾轻舟很担心他的处理办法。 一旦闹开了,又是一番风波,然而又不可能无声无息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一连等了三天,顾轻舟才收到了司行霈的电报。 电报很简单,说:我已回平城,勿念。 他暂时回到了平城。 顾轻舟派人去看南京的报纸,想知道可有消息。 司家没有出事,至少司行霈没有当场杀了司夫人。 顾轻舟想问问他是如何处理的,平城那边又有军务,司行霈需得回去一趟,电报又说不清楚。 叶妩和叶姗请她吃饭。 “司少帅何时回来?”叶妩问。 顾轻舟道:“还有些日子。”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顾轻舟依旧回到了平野四郎那边去住,等待司行霈。 十天之后,司行霈给她发了电报,说自己还有点事,估计要二月下旬才能回到太原府。 顾轻舟除了关心司行霈,就是留心南京的司家。 司督军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至少报纸上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要不要让我父亲派飞机送你回去?”叶妩问顾轻舟。 叶督军的飞行员,全是经过司行霈那边的人训练,已经可以飞长途了。 顾轻舟道:“司行霈有他自己的计划,我等着他就是了。” 叶家的飞机飞行稳定,飞行员过关,叶妩和叶姗姊妹就乘坐飞机去了趟天津。 她们的姨母在天津。 然后,她们还从天津带回来一个人。 她们带回来的人,是她们的姨母表兄,叫石博山。 姊妹俩把这位表兄当亲兄长一样。 顾轻舟也认识石博山,前两次去天津,都见过的。 “顾小姐,好久不见。”他跟顾轻舟打招呼。 “好久不见。”顾轻舟也笑着和他打招呼。 的确是有些日子不见了。 石博山到了太原府之后,就暂时住下了,听闻是想要学开飞机。 与此同时,叶家也终于有了个好消息。 第998章 嫉妒的怒火 第998章 嫉妒的怒火 叶家终于有了点好消息。 不止叶督军,就是叶姗和叶妩姊妹也高兴。 叶督军的六姨太,终于怀孕了。 顾轻舟说,想要治愈叶督军的病,需得很长时间的用药。 结果,叶督军的身体比顾轻舟预想中更健康,故而三个月后见了成效。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听说了。 这天,平野四郎也在,四个人一起吃午饭,蔡长亭就说到了此事。 “叶督军晚来得子,可要送一份厚礼?”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是给叶督军治疗了。” 平野夫人道:“那就去恭贺叶督军吧。” 顾轻舟则道:“孩子刚刚怀上,才一个月不到,叶督军只怕不想热闹,要图个吉利嘛。” 都说怀孕前期不稳。 平野夫人深以为然。然后,她就看了眼顾轻舟。 这一眼,有点意味深长。 “轻舟,你跟司行霈多少年了?”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说:“结婚一年多。” “之前呢?” “之前没有过。”顾轻舟平静道。 平野夫人眼底闪过几分情愫,心想顾轻舟在感情这方面还是很慎重的,可见顾轻舟把前途和未来看得多重要。 她绝不是心一软就什么都交给男人的主儿。 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对前途把握得如此透彻,平野夫人是佩服她的。 “那也一年多了。”平野夫人似感叹。 顾轻舟嗯了声。 一年多了,她还没有身孕,免不得要问了。 蔡长亭拿住筷子的左手,略微顿了下。 顾轻舟最近才知道,蔡长亭的左手和右手一样,能开枪、能用筷子、能写字,所以哪只手受伤对他都无影响。 世人认为,伤了右手就没杀伤力。为了迎合这种看法,蔡长亭弄伤了自己的右手,也是仅此而已。 “你和司行霈,可要去医院瞧瞧?”平野夫人又问。 蔡长亭修长的睫毛,轻微一动,又深敛了下去。 他听到顾轻舟道:“已经看过了。” “是什么原因?”平野夫人放下了筷子,带着几分好奇。 “没有原因。”顾轻舟说。 平野夫人微微蹙眉。 是真的没有原因,还是单纯敷衍她?顾轻舟说话办事,有时候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寻不到半点错儿。 “没有原因?”平野夫人反问。她这反问中,带着不相信。 “医生是这样说的。”顾轻舟随口道。 他们没有去看过医生,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这根本不是他们当前的难题。既然平野夫人有兴趣,顾轻舟就配合她的好奇。 医生就是这样说的,你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平野夫人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追问。 这顿饭,到底吃的不开心。 平野四郎一直没开口,沉默吃完了,就对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用日语说:“到我的书房来。” 他冷漠站起身,先离开了。 他从来不看顾轻舟,半分善意也不曾有。 平野夫人就起身了。 蔡长亭也跟着站起身,问顾轻舟:“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又不是客人。”顾轻舟笑道,“你先去忙吧,我还没有吃饱呢。” 她果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鹅,慢慢啃了起来。 鹅肉难以嚼动,故而她也腾不出口来说话,蔡长亭这才道:“我先过去了。” 顾轻舟冲他点点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竟是俏皮可爱。 蔡长亭微笑。 等他走后,顾轻舟才吐出那块鹅肉,实在嚼不烂,没办法下咽。 她默默漱口,起身准备回房。 她没有去叶家。 叶妩白天要上学,顾轻舟更是懒得去。 叶家现在很紧张,六姨太也从后院挪到了叶妩的隔壁,饮食起居一律换了人,将六姨太似珍宝一样看护了起来。 顾轻舟受不了这样如临大敌的气氛,就不天天混在那边了。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南京也没有消息。 司行霈没有枪杀司夫人。 而他也一直没来。 终于到了二月下旬,太原府一连数日的好天气变了,下起了薄雨。 一场春雨的洗礼,让气温瞬间回到了严冬。 顾轻舟去了司行霈那边的院子。 二宝不在。 这些日子,二宝几乎是在康家度过的。康家的姑爷朴航双腿残废了之后,就谢绝了所有访客。 大家都能理解,只当朴航心情极差。 换位思考,好好的壮年男人,一双腿没了,心情都不会好,所以其他人没有深想,更没有想过朴航是被康家监禁了。 朴航这七八年卷走的,是康家备用的那一部分钱。 只要康家账目上稍微出现一点问题,而这笔钱又得不到供应时,康家就会一夜之间信誉扫地,从而引发危机。 当危机爆发的时候,所有存钱的人都会来兑现,生怕康家吞了他们的钱,康家又拿不出钱,就彻底毁了。 这件事,若是再迟半年,就真的会发生。 老太爷每每看到那些账目,都后怕极了。 他也派人去抓到了曲三,找到了四成的钱。 朴航也给了保皇党一笔钱,这笔钱站了两成,已经是要不回来了。 剩下还有四成,足够一个庞大家庭一辈子铺张浪费的,必须要找到。 这些事,都是康家的家务,顾轻舟绝不敢插手。 只是,老太爷想起这些事,就对顾轻舟感激涕零,把二宝留在康家教导,已经是许诺将康晗嫁给二宝了。 康家也想知道二宝的人品和性格,虽然他是个瞎子,把他留在身边观察。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既然想要娶弟媳妇,就得伏低做小,听从康家的安排。 “二宝的事有了着落,我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顾轻舟心中感叹,突然有了点做母亲的心情。 她立在屋檐下,看着春雨在风中倾斜,打湿了小径和栏杆。庭院的树木远看是光秃秃的,近处倒也有点脆嫩新芽。 雨势逐渐转大,风也停了。 无风的时候,暴雨似帘幕般,将天地笼罩其中,地上溅起一整排的水雾,萦绕着,缠绵着。 顾轻舟的视线里,院门被打开了。 一身铁灰色风氅的军官,阔步走了进来,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台阶。 脱下湿透的风氅和军帽,司行霈那张英俊坚毅的脸露出来。 顾轻舟愣了下,然后就扑到了他背上,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一惊。 雨太大了,他只顾躲雨进来,没看到顾轻舟就在走廊上。 一回神,将顾轻舟拽了过来。 视线里的妻子,冻得唇色发白,方才一定是在思念他,所以不知道热冷。 司行霈尚未低头,就见顾轻舟踮起了脚尖,勾住他的脖子。 他个子高大,她踮起脚也没够着他的唇,就双臂用力想要往上攀。 司行霈心中大动,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她终于吻到了他。 还是相同的气息,一点也没有改变,顾轻舟一瞬间热泪盈眶。 佣人辛嫂瞧见了这一幕,立马叮嘱其他佣人,都回倒座里,谁也不许冒头,打搅了师座和太太的亲热。 司行霈的吻,越来越深。 雨似乎更加大了,整个世界都模糊着。 在那模糊的街道上,司行霈进来时的大门留了缝隙,一辆汽车就停在那个缝隙处,正好可以看到走廊上那对夫妻。 他们忘情的拥吻。 蔡长亭坐在车子里,视线偶然模糊,偶然清晰,雨刷不停的来回摆动,将他的心绪搅合的一片狼藉。 他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双手,用力攀附着司行霈,她紧紧闭上双目,享受此刻的重逢喜悦。 她在家的时候,穿着月白色的短袄,深墨色的长裙,梳了低髻,宛如低眉顺目的小媳妇。 非常端庄,也非常美丽。 蔡长亭的双手,有点发僵,半晌也不知转动方向盘。 他的眼睛里有火,是炙热的火,燃烧了他的视线,他的心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视线里的两个人消失了,他们回到了温暖的房间里,紧紧关上了大门。 什么也看不见了。 蔡长亭这才重新发动汽车,离开了这条街。 他的五感,逐渐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很粗重。 不用力吸气,他就喘不过来。 蔡长亭只感觉每一下的呼吸,都是炙热滚烫,且艰难。 他心中的那团火,烧得太厉害了。 把车子开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蔡长亭下了车。 雨势越发大了。 雨是冰凉的,似一颗颗的冰砖,砸在人的身上。雨水将他浇得透彻,他还是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燃烧殆尽了。 故而他趴在车门上。 他艰难佝偻了腰,才能抵御内心那一一阵阵激烈的情绪。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他监视司行霈和顾轻舟时,他们在客栈。 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窗帘后面的激烈。 那时候的情绪,并不比现在的好。 街上紧闭的店门,突然就开了,一个看似羞涩的小姑娘,拿了一把雨伞给他,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看你的样子,是肠炎发作了吗?” “不是,是心脏。”蔡长亭道。 小姑娘道:“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医院,他们派车来接你?” “医院治不好我。”蔡长亭道。 他抬起脸,一张惨白的面容,被雨水打湿了,更加的谲滟动人。 小姑娘的脸刷得通红,心跳如鼓。 蔡长亭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心跳。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和不甘:他总是能得到无数人的爱慕,却偏得不到他想要的。 第999章 看似仁慈的恶毒 第999章 看似仁慈的恶毒 蔡长亭湿漉漉坐在汽车里。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他利用过的那些人,然后就想到了顾轻舟。 他辜负了不少的人,故而他如今这幅样子,也是罪有应得。 何时对顾轻舟起了心思? 他不知道,他从未对任何人动心,他有时候搞不明白自己的好胜心和爱慕有什么差别。 他想要赢,赢得女人的芳心。 他不知何时动了情丝,等他终于明白的时候,已然是痛不欲生的痴念了。 “情果是苦的。”他想起了这句谚语。 雨,尚未停歇,屋檐下水滴叮叮当当。 顾轻舟和司行霈躺在软软的被窝里,两人都懒得去洗澡,完事后彼此依偎着抱在一起。 明明是司行霈的耕耘,顾轻舟却感觉累极。 司行霈的手掌,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光洁后背。 “信我交给了督军。”司行霈道,“督军看完之后,他非常震惊。他说自己在我姆妈去世之前,和蔡景纾只是认识,没有什么接触。” 顾轻舟微讶。 这件事的性质,似乎一下子就变了。 她从前还以为,蔡景纾是司督军追求来的,蔡景纾那时候不情不愿。 不成想,蔡景纾早已知晓了司督军和妻子感情不和,暗地里下拌子,蓄谋已久。 此事颠覆了顾轻舟的看法。 只是,男人到底对女人的了解多么浅薄,才能二十几年没发现? 顾轻舟心中说不出的惶然。 她搂紧了司行霈,将自己贴在他身上,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和安全感。 “如果督军睁只眼闭只眼,你打算怎么办?”顾轻舟问。 司行霈当然不是善待司夫人,也不是善待司督军。 他把此事交给司督军,而非痛快一枪毙了司夫人,因为他想要他们痛苦。 这种痛苦是漫长的,几乎要把他们凌迟而亡。 司督军会经历漫长的煎熬、选择、内疚,余生都别想好过;而司夫人,也会惊恐和担心,一直到死都不能安宁。 顾轻舟觉得,这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们。 司行霈仍是那个司行霈,他只是把他的善良给了顾轻舟。对待其他人,他一如既往的狠毒。 “不要操心了,轻舟。”司行霈低头,吻了下顾轻舟凉软的发。 顾轻舟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只是想到司督军,想到他为司慕和芳菲去世的悲痛,顾轻舟心头发怯。 司行霈还给司督军和司夫人的,只是他小时候,他和他外祖父母承受的痛苦罢了,所以顾轻舟不能轻飘飘说任何不恰当的话。 她唯有沉默。 她依靠着司行霈,把自己的身子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她只希望,他胸前的那团热血——为了天下统一那团血,不要变凉,不要心灰意冷而改变自己。 “司行霈”顾轻舟低声喊他。 他嗯了声。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顾轻舟道,“哪怕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的。” 司行霈唇角微翘。 这么久,似乎第一次笑。 “乖。”他又吻了下她的头发,声音里添了点温度。 外面的雨,始终没有停歇,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醒过来时,司行霈出去了。 他下午才回来,拎了一盒子蛋糕给顾轻舟,表情已经舒缓了,道:“睡得还好?” “挺好的。”顾轻舟说。 她让佣人去煮了红茶,来配蛋糕吃。 司行霈坐在她身边,随意把沾满泥土的军靴搭在茶几上。 顾轻舟蹙眉:“你讲究一点!” “讲究什么?”司行霈不以为意,“你还敢嫌弃我?” “我嫌弃!”顾轻舟站起身,要去脱了他的靴子,佣人已经拿了拖鞋过来。 司行霈换了鞋,佣人也把茶几擦干净了,顾轻舟就决定,以后不再这边喝茶了,无论如何也要去餐厅。 她起身去吃蛋糕时,司行霈就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他用暧昧的姿势,将她压在沙发上,轻轻撩拨了她额前碎发:“叶督军的六姨太怀孕了,你那药方不错嘛。” 顾轻舟道:“你敢质疑我的医术?” “不敢,果然是好医术。”司行霈道,“轻舟,我嫉妒” 顾轻舟的心,略微缩了下。 她沉默一瞬,才道:“那我们要不要” “我们说了,等和平了再生孩子。”司行霈打断她,“不过,我太嫉妒了,你得补偿我。” 说罢,就把顾轻舟扛上了楼。 顾轻舟身子凌空,差点叫出声,顿时就没了好脸色。 她挣扎着说要吃蛋糕。 “别急,蛋糕没长腿,不会跑的。”司行霈含着她的耳垂,口齿不清道。 顾轻舟就感觉自己没活路了,像落入司行霈网里的鱼儿,挣扎全是徒劳。 她任由他折腾。 因为是下午,他精神特别好,折腾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等结束的时候,顾轻舟想去洗手间洗澡,双腿却一个劲儿发软,腰也疼得不行。 司行霈反而精神抖擞。 她又暗骂了他几句,司行霈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他自己去了洗手间,放了满浴缸温暖的水,这才将她抱过去。 “最近这些日子,那个老巫婆为难你没有?”司行霈问。 他又活过来了。 不提他母亲那件事,他就跟往常一样。 老巫婆,说的是平野夫人。 “没有,她对我很客气。”顾轻舟道,“威胁了我,她也没好处。” 她顿了下,轻轻打起一串水花,对司行霈道,“上次的事,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什么不对劲?”司行霈问。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那么大费周章,不可能只是如此结果,总感觉他们做了什么。”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既然猜测不到,就不要多想。” 他摸了摸顾轻舟的面颊,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如此劳心,都是我照顾得不够好。” 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比这热水里更暖。 她道:“别胡说,你一直照顾得很好。” 司行霈就感叹。 虽然经历些磨难,她终究是他的。就这一点,老天爷厚待了他,他从那时候就发誓过,要感谢上苍的。 如今,他也不能忘。 他不想太过于极端,失去了上苍的庇护,从而失去了他的轻舟。 屠夫放下了刀,因为一切的积德行善,都是指望将来某一天,上苍能给他的轻舟一个活命的机会。 司行霈勾起了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一下,说:“你这样说,算是对我的嘉奖了。” 洗了澡,顾轻舟睡了半个小时,下楼时红茶已经煮好了。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却隐约是要下雪。 桃花雪是好征兆,今年肯定风调雨顺,故而佣人们都盼望着。 顾轻舟一边吃蛋糕喝茶,一边也祈祷着桃花雪。 然后,叶督军府打电话过来。 “督军安排了晚宴,请司师座携太太赴宴。”副官道。 司行霈懒洋洋问:“没下个请柬吗?” 副官道:“司师座喜欢什么样式的请柬?” 司行霈就觉得索然无味。 他答应去赴宴。 回头见顾轻舟在吃第二块蛋糕,司行霈说:“晚上要去叶家吃饭,少吃一点,免得晚饭吃不下。” 他说这话,像是父亲教导女儿。 顾轻舟还真听话放下了小银勺子。 下午四点半,司行霈就带着顾轻舟出发了,因为他还有点事要跟叶督军说,三两句说不完,他又不想饭后耽误时间。 他还要早早带轻舟回来睡觉。 司行霈自己开车。 车子到了叶督军府时,正好遇到了叶妩放学。 开车送叶妩的,居然是苏鹏——那个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苏鹏。 叶妩手里,还抱着一个雪白毛茸茸的小东西,是一只小奶狗。 她爱不释手,跟苏鹏道谢。 “吃了晚饭再回去?”叶妩问他。 苏鹏道:“不了,婶母和外婆等着我吃饭,我答应了的,一个月也回不来几次家,不能叫她们空等。” “代我向你婶母问好。”叶妩笑道,“谢谢你送的狗。” 苏鹏颔首,转身就上了自己的汽车。 司行霈在车子里,瞧见了这一幕,低声对顾轻舟说:“这个苏鹏会来事。” “对,他非常机灵。”顾轻舟道。 下了车,叶妩就迎了上来,笑着把她的小奶狗给顾轻舟瞧。 “可爱吗?”叶妩问。 顾轻舟道:“可爱。” 她摸了摸小奶狗的头,就想起了她的木兰和暮山。她把它们交给了张辛眉,不知那混账小子可有好好照料它们。 顾轻舟的心思浮动。 叶妩察觉出她不对劲,道:“老师,送给你吧!” “我有宠物的,在上海。”顾轻舟笑道。 叶妩忙问是什么,顾轻舟就告诉她是狼,叶妩吃惊不已。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饭厅。 不成想,康昱居然就坐在饭厅里,瞧见了叶妩手里的小奶狗,康昱脸色微变。 “我祖父让我过来送礼,我先回去了。”康昱道。 叶妩微愣。 既然坐在了饭厅,说明督军留了他吃饭,怎么又要走? 叶妩把狗递给了佣人,追上前喊住了疾步离开的康昱。 “怎么啦?”叶妩很担心,“你没事吧?” 康昱的脚步却丝毫不停。 叶妩心中一顿,慢慢就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追。 康昱反而自己停下了。 他站到了叶妩面前,声音里全是怒意:“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第1000章 爱情的负面 第1000章 爱情的负面 康昱看着叶妩,心中所有的怨气蜂拥而上。 他想要她的解释。 “苏鹏来找我,他外婆要些止疼的西药,军医院的药不能乱拿,否则违反军纪。 他在西医院没有关系,就给了我钱,托我去帮他拿一些。他外婆上了年纪,这点忙我得帮他吧? 我没有要钱,路过医院门口的小摊时,看到一个小女孩子卖狗,穿得穷苦破烂,换了钱去买柴禾和口粮。 天这样冷,小孩子和五只小奶狗都冻得发抖,我就全买了,苏鹏就开车送我到学校,帮我分给了同学,又送我回家。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些,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叶妩道。 说罢,叶妩转身就要走。 她心里有点难过。 她想到了司行霈和顾轻舟的婚姻,他们彼此信任。 而康昱,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一直爱耍性子,从前如此,如今还这样。 “阿妩!”康昱急忙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的眉眼笼罩了一层薄雾般,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阿妩,我去学校接你放学,去太早了,就看到你和他回来,又见你手里捧着一只狗,我还以为你们是买宠物去了。”康昱道。 康家的老太爷让康昱送些补品给叶家的六姨太。 康昱拿到了东西,直接去了叶妩的学校,想等叶妩放学。 结果却看到了叶妩和苏鹏从外面回来。 怀里抱着小狗,让叶妩眉开眼笑的,瞧在康昱眼里,就生了无限的愤懑。 他非常忌惮苏鹏。 苏鹏长得像英国人,模样格外不同寻常,康昱担心叶妩沉沦。 叶督军行事,圆滑而世故,想要讨一句痛快话很难;而没有叶督军的首肯,康家肯定不敢贸然登门求娶叶妩。 康昱的处境很糟糕,比苏鹏还要差。 至少苏鹏是叶督军亲自选定的。 正因为如此,康昱才患得患失的,对叶妩也格外珍重。 “七哥,我以后也要交朋友的。”叶妩道,“你得信任我。” 康昱想说什么,却又在喉咙间梗住,没有说出口。 叶妩等待着,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里一阵阵酸涩。 她不想和康昱吵架,也不想他饿肚子回去,故而暂时把苦涩咽了下去,自己先开口了:“吃了饭再走吧?” 总要有个人先开口,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我说了不吃饭,现在回去挺尴尬的。我下次再来吧。”康昱终于说话了。 叶妩说:“你又没跟我父亲告辞,就这样贸然离开,真的像话吗?” 康昱一怔。 他是气糊涂了吗? “是,是的。”他摸了摸鼻子,更加尴尬,反正今天这面子是找不回来了。 他只得跟着叶妩往回走。 到了屋子里,两个人都含笑,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叶督军进来时,就看到满屋子的人,欢声笑语的,心情也大好。 饭后,叶督军留下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话,又让叶妩送送康昱。 叶妩跟着康昱出来。 她陪着他往外走,心中始终寻不到半分的甜蜜,总是莫名其妙不是滋味。 康昱也不说话。 到了大门口,他打开了车门,道:“我先回去了。” 叶妩嗯了声。 看着他的汽车离开,叶妩突然就有点生气,好似心中有团怒火没发泄出来。他怀疑她,并非两三句话就过去了。 叶妩感觉她变得自私了。 爱情美好,但是伴随着它的,还有占有欲、疑心、自私和敏感,这些东西与爱情相生。 康昱就是因为疑心病和占有欲作祟,才那么生气;而叶妩,也格外敏感,似乎受到了羞辱。 爱情把这些负面的情绪都放大了无数遍。 所以康昱不高兴,叶妩也不高兴。 她慢腾腾往回走。 在回廊的尽头,遇到了正要回房的二姐。 叶姗悄声问她:“和康家那孩子吵架了?” “没。”叶妩垂头丧气的。 “看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吵一架呢。”叶姗嘟囔道。 叶妩不理她,直接回房了。 而在饭厅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并没有回家,他们陪着叶督军说话。 并不是说六姨太的孩子,而是说起了局势。 “北平内阁要求裁军,首当其冲就是山西。”这是叶督军的困扰。 这件事喊了好几年,如今慢慢提上了日程。叶督军如果不想开战,就要乖乖听从决定。 “何时开始?”司行霈问。 叶督军道:“先从我的第一师开始,五月就要进行了。” 司行霈掐指算来,说:“来得及。” 他们说起军国大事,也没有回避顾轻舟。 司行霈建议叶督军:“裁军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用资本的力量。” “资本?” “往内阁里投入一大笔钱,再挑拨几句,他们自己会把自己整死的。”司行霈道。 叶督军就觉得,司行霈这个人,是个从心里往外坏的主儿。偏他这样的,爱民如子,从来不乱动自己地盘上的兵灾。 也就是这一点,让叶督军没有打消和他来往的念头;而其他方面,司行霈出阴招简直是缺德到家,叶督军不敢恭维。 他一点顾忌也没有。 “我的军政府腾不出那么多钱。”叶督军道。 叶督军最擅长哭穷了。 这也不能怪他。 山西虽然物产丰富,可金融等并非最发达的,故而钱财不是最丰厚的。 这些年赋税倒也合理,叶督军的军政府钱财是有的,却是每一分都是民脂民膏,他要用在刀刃上。 不像江南。 “你能借给我一点吗?”叶督军问他。 司行霈就道:“当然可以,不过我需要抵押。” “什么抵押?” “铁矿。”司行霈道。 说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谈判估计就是纯粹的利益分割,顾轻舟觉得她没必要再听下去了,就站起身道:“我去喝点茶。” 她去了偏厅。 司行霈和叶督军的谈话,似乎是越说越深,半个小时也没结束的意思,顾轻舟觉得偏厅有点冷,故而去了叶妩那边。 叶妩正在逗弄她的狗。 佣人做了个小狗窝,还临时做了件狗衣裳,把小狗打扮得动弹不了。 叶妩喂它一块牛肉,心不在焉的,直到肉吃完了,小狗不停舔她的手指,她也没停下来。 第1001章 立场 第1001章 立场 叶妩很出神,连顾轻舟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顾轻舟打断了她的思路。 叶妩回神般惊醒,笑道:“老师,您过来了?你们说完了吗?” 顾轻舟说没有。 她又问叶妩:“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叶妩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就是很难过。 然而,为何难过,因何生气,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纠结之处。 “别给狗穿这么厚,它身上有毛,不会太冷的,放在屋子里就无碍。”顾轻舟寻了个话题。 两人说起了狗。 叶妩买了五只小奶狗,剩下四只都送给了她要好的朋友,包括康昱的胞妹康暖。 正在说话的时候,康暖打电话给叶妩:“明天抱狗到我家里来玩吧,她们都来,让狗儿也热闹热闹。” 康暖这段日子遇到了很多事,心情不好。 叶妩想去陪陪她。 况且,她和康昱还在怄气,叶妩也想知道他可愿意赔罪。 “好,那我明天肯定去。”叶妩道。 挂了电话,叶妩叹了口气。 她心思很重。 就像海绵,被水浸湿了,沉甸甸的,总是有水往外溢。叶妩想要哭,可又不知道为何,故而忍住了。 她真的气康昱了。 康昱那样小气。她都解释了,他仍是半步不让,他还想要什么? 叶妩想不明白。 “老师” “阿妩,我没怎么谈过恋爱,我跟司行霈的相爱也没什么值得参考的,你别问我应该怎么办。”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 叶妩又叹了口气。 她想了一晚上,决定明天再跟康昱谈谈。 苏鹏是她父亲的兵,将来不可能不见面的,她又没爱过苏鹏,为何还要吃醋呢? 说清楚,就没什么的吧? 叶妩如此想着,翌日带着她的小奶狗,去了康家。 她的同学都来了。 这些都是往日要好的同学,每个人手里的小奶狗都洗了澡,穿了佣人做的漂亮小衣裳,还戴了各种链子或者发卡。 只有叶妩的狗,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洗。 “你这是怎么了?”一位有洁癖的女同学道,“交给我,你先去喝茶。” 又问叶妩,“这狗叫什么?” 叶妩道:“就叫小狗。” “你太敷衍了,回头我帮它取几个名字,你再选一个。”同学道。 说罢,就把狗抱走了。 叶妩坐到了她们中间,低声问康暖:“七哥在家吗?” “在呢。”康暖笑道。 正说着话,康昱进来了。 他看了眼叶妩,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那笑容是真诚的,热情又有点内疚。 他终于服软了。 “阿妩,你能不能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康昱道。 叶妩就站起身。 两个人走到了屋檐下,康昱跟她道歉,说昨天他情绪太糟糕了。 “对不起阿妩。”他拉住了叶妩的手,“我不该惹你生气的” 叶妩也不想闹脾气,太累人了,她昨晚都没睡好,故而借坡下驴,道:“无妨的。” 然后,有人出来了。 “阿妩,你的狗洗好了,你快过来帮它擦干。”女同学道。 康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问:“你的狗还在?” 叶妩似乎也明白了。 这个瞬间,叶妩的脸色也很难看。 叶妩此刻才懂,她终于知道康昱要什么了:要那只狗消失。 康昱并未消气,因为解释是空泛的,他需要叶妩做出行动。 叶妩应该做的,就是把那只让康昱误会的狗送走。 等康昱没瞧见叶妩的狗时,他心情彻底好转。 “你的狗还在?”康昱的问题,似炸雷在叶妩耳边响起。 她明明说过了,这狗是她自己买的,只因那卖狗的小女孩很可怜,等着钱救命,她一时仁心大发。 哪怕是这样,康昱也容不得吗? “嗯,还在。”叶妩站起身,正面回答他,“我会养着它。既然我买了它,它就是我的责任。” 说罢,她转身就进了房间。 康昱立在那里,脸色煞白。 叶妩的狗已经洗干净了,用一条很大的巾帕包裹着。 打湿了毛发的狗,越发的小,而且很瘦,可怜巴巴趴在巾帕里瑟瑟发抖。 叶妩问她同学:“这样冷的天,它不会冻伤吧?” “你放在壁炉旁边擦,擦干净了再抱出去,不会挨冻的。”同学道。 她们在旁边玩,叶妩坐在壁炉前,她余光瞥见了康昱的身影,他也进来了,坐到了她身边。 叶妩低垂着眼帘,不看他。 康昱看了这狗,瘦而小的,洗湿了不仅丑,还有点可怕,像个小怪物。 他道:“我帮你吧?” 叶妩说:“不用了。一条小狗,不用两个人折腾,白吓坏了它。” 康昱就沉默坐在旁边。 叶妩希望他说点什么,希望他把方才的想法收回去。 可从头到尾,康昱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不会接纳叶妩的狗。往后的日子,哪怕他和叶妩和好了,他还是不喜欢她的宠物。 叶妩想到这里,心里越发的难受。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找顾轻舟了。 她半下午的跑过来,脸色很难看,隐约是要哭出来,顾轻舟就把她领到了楼上的房间。 佣人端了热茶,顾轻舟才问:“怎么了?” 叶妩把事情说了一遍。 心情原本就很苦,可话说出口,就越发苦涩。 她说着就哭了。 顾轻舟素来没有立场,此刻终于发话了。 “阿妩,爱情很可贵,也很值得付出。可若是在爱情里没了自我,以后的生活也艰难。这件事,你没有错。既然没有错,就要坚持自己。”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一想,假如司行霈陪同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出门,而且买一条宠物狗回来,自己是否高兴? 她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知道这是司行霈买的,而司行霈看到这条狗,是不会想起那个女人的,仅仅是喜欢狗。 有了这样的明确,折腾和吃醋实在小家子气。 “我需要和他分手吗?”叶妩泪眼婆娑问顾轻舟。 “你想分手?” “如果他一直不肯放过这件事,我会提出分手。”叶妩道,“我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爱情会遇到很多问题,而分手似乎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阿妩,老师还是那句话,立场对的时候,就不要退缩。爱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付出,不是你让步或者服软就能换来和平的。”顾轻舟道。 叶妩把这几句听进去了,她点点头。 在她心中,已经有了主见。 第1002章 买凶杀人 第1002章 买凶杀人 顾轻舟留叶妩吃饭,又留叶妩住宿。 “晚上我们去看电影。”顾轻舟道,“你家里现在像军营,不如在我这里。” 怀了孕的六姨太搬到了叶妩隔壁,她们的佣人换了一拨,的确有种肃穆威严的架势。 叶妩破涕为笑。 “你在背后编排我们家,我要去跟我父亲告状。”叶妩道。 顾轻舟就按住了她:“我可是你的老师,你敢告我的状,不是翻了天么?” 两个人嬉嬉闹闹的。 叶妩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很多。 到了黄昏时候,突然又有人来了。这人个子高大极了,顾轻舟需得用力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回想了下,才记起他的名字。 他叫古南橡,是叶督军手下的团长,叶妩的未婚夫人选之一。 这段日子,苏鹏热络,古南橡倒是没什么踪迹。 不成想,他也来了。 “司太太,我来找三小姐。”他给顾轻舟敬礼,是很标准的叩靴礼,礼貌又有点拘谨。 顾轻舟道:“请进,古团长。” 她让佣人端茶,然后去请了叶妩下楼。 叶妩在楼上喂她的狗吃牛肉汁,这是顾轻舟的秘方,小狗很喜欢,叶妩就舍不得放手。 一半是喂,一半是玩。 “谁?”她也有点诧异。 放下碗,叶妩洗了手下楼,和古南橡四目相对时,她对他很陌生。 只记得那个晚上,就是她第一次和他相见的宴会晚上,他对她很友善,主动说很喜欢她。 一晃,好些日子过去了,他都不怎么登门,叶妩快要忘了他。 她父亲选择的两个人,她都没什么感觉,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只想笼统选择一个婚姻。 “好久不见。”叶妩笑容柔和。 古南橡就站起来,说三小姐好,一下子遮住了光线。 “坐。”叶妩忙道。 她率先一步,坐到了沙发上。 她问古南橡的来意。 古南橡道:“好些日子没来见三小姐,过几天天气暖和了,想请三小姐去放风筝。” 这是约会叶妩来了。 她和康昱的事,她父亲还没有正式松口,故而古南橡和苏鹏,还是她的选择之一。 他们可以追求她。 叶妩道:“很抱歉,我不想去。” 她没有找任何荒唐的借口,而是直接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了他。 不想去,意味着他的机会很少,他可以现在就放弃。 古南橡不像苏鹏那样圆滑,叶妩对他也多了些真诚。 “那我能邀请你吃饭看电影吗?”古南橡怔愣了下,问道。 “对不起,我我也不是很想去。”叶妩道。 古南橡就懂了。 他道:“多谢三小姐直言相告。” “抱歉。” “不不,此事原本就跟三小姐无关,是我自愿的,也是督军给的机会。”古南橡道。 他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走了。 他这么一来,叶妩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明媚心情,顿时又被层云覆盖了。 她打算和顾轻舟去看电影,也没了心情,抱起她的狗,对顾轻舟道:“我得回家一趟,有些话要跟我父亲说。” 顾轻舟道:“很着急?” “是。”叶妩道。 顾轻舟就喊了司机,让司机送叶妩回家。 叶妩离开了,顾轻舟让佣人准备晚膳,等司行霈回来。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司行霈十一点多才回来。 他满身的寒气。 “外头这样冷,幸好你没出去,要不然把你冻僵了。”他道。 说罢,他就把冰凉的手深入被窝,人趴在床上。 顾轻舟看书看得正迷糊,他一来,她就有了精神。 “快去梳洗。”顾轻舟道,“换了衣裳再上来,床上都被你弄脏了。” 司行霈却懒得动。 他就躺在被褥外面,只把手塞到被窝里,问顾轻舟:“叶家那三丫头走了吗?” “走了。”顾轻舟道。 她就把古南橡来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叶妩的情绪今天很脆弱,还没有完全修补好。一点小事,就让她重新陷入混乱里,她回去找她父亲说古南橡和苏鹏的问题去了。 “可惜了。”司行霈道。 他嘴上说可惜,表情里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意味,反而似幸灾乐祸。 “怎么?”顾轻舟问。 “原本还有个八卦告诉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啼笑皆非。 司行霈到了太原府之后,听了无数的八卦,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让顾轻舟错觉他要改行,去做包打听了。 “你就不能听点正经话?”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笑道:“正经话也有,你可要听?” 说罢,他暧昧凑在顾轻舟身边,扬起脸要吻她。 顾轻舟对八卦不太热衷。因司行霈说是八卦,她就没太在意,只是催促司行霈快点去洗漱。 司行霈爬起来。 等他从洗澡间出来,换了浴袍,身上有肥皂干净的气息,顾轻舟才让他上床。 被窝里柔软,又温暖。 司行霈气血充足,他的身子也是暖的,顾轻舟就情不自禁靠近了他。 他们说了好些话,都是随便捡个话题聊。 顾轻舟在这聊天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上午,司行霈走进来喊顾轻舟起床吃饭。 顾轻舟赖了半天的床。 等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 早饭吃到一半,叶妩就来了。 她今天气色不错,心情也挺好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她瞧见了饭桌,就问:“你们这是吃早饭还是午饭?” “起晚了,吃的早饭。”顾轻舟道。 叶妩也坐下来,道:“我喝完粥,早上没吃饱。” 佣人端了粥碗过来。 顾轻舟问她今天有什么打算,叶妩说:“一般周末不是在家,跟老师在一起,就是和暖暖去玩。如今家里待不住了,暖暖那边也不好去了,只得来老师这混日子。” 她叹了口气。 顾轻舟就问她:“要不约了康暖,我们去看电影?昨晚说要去看的。” 一旁沉默的司行霈,淡淡开口道:“康八小姐?她估计没空吧?她今天还等着验货呢。” 这句话没头没尾,别说叶妩了,就是顾轻舟也没听懂。 她稀里糊涂,问:“什么验货?” “康家八小姐买通杀手,要杀掉一个叫刘见阳的人,估计今天要等着收人头,没空陪你们去看电影。你们还是自己去吧,电话费也省了。”司行霈漫不经心道。 顾轻舟和叶妩一齐看向了他。 第1003章 不同寻常的司师座 第1003章 不同寻常的司师座 顾轻舟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昨晚司行霈说,有个八卦要告诉叶妩,可惜叶妩不在,就没说了。 康暖买凶杀人,这就是他的八卦? 这能算八卦吗? 顾轻舟气结,道:“什么时候下手?买通的谁啊?” 司行霈道:“你不是对八卦没兴趣么?” “这是八卦吗?”顾轻舟道,“人命关天的事,你正经一点不行吗?” 她脸板了起来。 叶妩也是一副震惊受怕的模样。 司行霈咕噜噜把一碗米粥端起来喝了,才说:“杀个人而已,别怕,跟你们没关系。” 叶妩终于从震惊里回神,舌头也灵巧了几分,说:“刘见阳不是旁人,是康暖的未婚夫。” “不错嘛,这小妮子!”司行霈听了倒是赞许,“这才是好女儿的做派,自己被欺负了,哭哭啼啼算什么本事?轻舟,不比你差。” 顾轻舟扬起了手里的筷子。 他再敢打岔一句,顾轻舟就要把筷子插到他眼睛里。 完全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叶妩则又是一愣:“司师座,没想到你竟然觉得这样是好做派?我还以为男人听了这些话,都恨得牙痒痒。” “为何要恨?我最看不起自杀或者哭闹的女人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心中不知是什么感想,她眼眸深敛,不看司行霈。 在这个瞬间,司行霈是否也怪他的母亲? 当年为何不去质问,不去讨个说法?若是她去问了司督军,就不会有那样的误会;若是她干脆杀了负心的司督军,司行霈的童年也不会一直活在痛苦里。 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巨大。 他又想起自己对不起轻舟,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时,轻舟也不是自杀来对付他,而是联合外人想要杀死他。 他更爱这样的狠辣。 他宁愿他的母亲是个狠辣的女人, 也不想她离开自己。 “我要去劝劝暖暖。”叶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重新把话题扳回来,康暖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康暖买凶杀人的证据,司行霈看来是知道了,迟早军政府也会知道。 叶妩不可惜刘见阳,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好朋友背负杀人罪而被枪决。 她不想康暖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 哪怕没有被抓,稍微有点蛛丝马迹透出来,康暖就背负杀了刘见阳的骂名,后半辈子也毁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再说了,未婚夫妻是有什么天大的矛盾,需要弄到杀人? 叶妩觉得康暖太冲动了。 不至于赔上自己。 “司师座,能不能劳烦你去阻止那些杀手,至少等我回来?”叶妩焦急道,说着就站起身。 司行霈道:“叶三小姐,别好心办坏事。你知道最令人讨厌的朋友是什么吗?就是多管闲事。” 叶妩道:“不,我得去问问。” “傻缺孩子。”司行霈嘟囔。 叶妩不跟他计较,只是拉了顾轻舟,急得不轻:“老师,我们快走。” 顾轻舟上楼去拿了大衣。 今天是艳阳高照,终于有了点春天的气息,顾轻舟拿了件羊毛格子大衣下楼。 见司行霈正在饭厅,似乎是喝茶看报,她就道:“去帮忙说一声吧。你既然能知道,肯定也能阻拦的,对吧?” “太太发话了,定当从命。”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和叶妩出门了。 她们俩直接去了康家。 在二楼的回廊上,遇到了康昱。康昱也是要出门的,看到叶妩眼前一亮。 叶妩却没心思和他寒暄,只是点点头,就错身而过,去找康暖了。 她并不是来道歉的。 康昱的心头微沉,没言语。 叶妩走得很快,到了康暖的院子里,却见康暖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的样子。 “阿妩?”她挺吃惊的。 叶妩和顾轻舟进来,把领路的佣人遣出去,越俎代庖对佣人道:“不用倒茶了,不要上来。” 佣人不敢违逆。 康暖心中有鬼,见叶妩如此,她脸色微微发白:叶妩是军政府的小姐,消息灵通,莫不是 “暖暖,你坐下。”叶妩拉了康暖,问她,“你今天做了什么?” 顾轻舟也在。 康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就打算出去,叶妩则道:“没关系的,老师您不要走。” 康暖更是惊愕。 “说啊,你做了什么?”叶妩追问,声音猛然一提。 康暖心知不好,还是狡辩道:“我我什么也没做啊阿妩,你这是怎么了” “我再问你一次!”叶妩气急了,“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警备厅报案了。” 康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也怕叶妩讹诈她,虽然面无人色了,她还是不肯松口。 直到叶妩把一切都说开。 康暖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夺眶而出:“警备厅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失败了?” 叶妩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康暖咬唇,只是不停的落泪。 顾轻舟这才想起,上次叶妩也说了,康暖的情绪不好,要留下了陪她。 看来康暖的问题由来已久。 到了要杀人的地步,到底是忍无可忍,还是小孩子的鲁莽? 顾轻舟也觉得,两个人还没有正式结婚,只是未婚夫妻,不会讨厌对方到要他去死的地步吧? 当然,她不了解康暖的未婚夫,这些都是她粗糙的猜测。 “你说啊。”叶妩焦急道。 康暖没说,反而是哇的哭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叶妩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顾轻舟也走上前,两个人左右围着康暖,劝慰着她。 康暖放肆大哭了一场,半晌停下来时,情绪改善了很多。 “我实在不想嫁给刘见阳。可我跟父母说起此事,父亲都要大发雷霆,说我敢悔婚就不认我。”康暖哭道。 顾轻舟道:“想要摆脱一个人,杀了他是最不可取的作法,自己也要承担后果。我乳娘说过,报复最佳的结果,就是双手不沾染任何血腥,甚至完全置身事外。” 康暖怔怔看着顾轻舟。 她也想起了顾轻舟在江南的名声。 从前她没想到请顾轻舟帮忙,因为跟顾轻舟不熟,旁人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作恶。 如今已经事发了,康暖决定抱紧顾轻舟这救命的浮木不撒手。 故而她搂住了顾轻舟的胳膊,哭道:“顾小姐,你救救我,你帮帮我!” 她整个人吊在顾轻舟身上,完全是讹上顾轻舟的打算。 第1004章 恶魔 第1004章 恶魔 顾轻舟被康暖缠上了。 自从二宝跟康晗要好之后,顾轻舟时常和康家搅合到一处。 冥冥之中的缘分,难以形容。 顾轻舟在康家逗留了一整天,黄昏时才回到司行霈那边。 正好蔡长亭打电话给她。 “回来住吗?”蔡长亭含笑问她。 他好些日子没有打电话了,也没有来找过她,似乎去忙什么了,又似乎销声匿迹。 如今在出现,虽然只是声音,那般若无其事的温柔,让顾轻舟芒刺在背。 她道:“司行霈过几日就要回去了。等他离开,我再过去,你问问夫人可允许?” “夫人自然允许。”蔡长亭笑道,“轻舟,何时我们一块儿吃饭?” “我们?” “我和你,还有司行霈。上次不就说过了么,我有些话想对你们俩说。”蔡长亭笑道。 顾轻舟心中狐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有话跟司行霈说? 想要劝司行霈加入保皇党,一起颠覆民主共和,恢复帝制么? 顾轻舟心中胡乱想着,笑道:“好,有空一块儿吃饭。不过,这几天我比较忙,等我闲下来打电话给你。” 蔡长亭就说好。 顾轻舟挂了电话,上楼更衣,换了件家常的衣衫,这才下楼。 坐在楼下喝茶时,司行霈终于回来了。 两人吃饭,司行霈烫了一壶黄酒,分给顾轻舟。 顾轻舟用力灌了一口,算是驱寒,剩下的还给司行霈,她喝不习惯。 她说起了康暖的事。 “那个刘见阳,为人实在不怎样。”顾轻舟开头就如此评价。 司行霈道:“你这么轻易下结论?” “我派人去查了,的确如此,刘见阳的人品堪忧。他家和康家关系不错,康家二老爷看重刘家的权势,这才结亲的。”顾轻舟说。 刘见阳的叔叔,如今在北平内阁任官,地位显赫。 “人品堪忧也是他们的事,跟咱们不沾边。”司行霈道,“再喝一口么?” 顾轻舟摇摇头。 司行霈对此事兴趣始终不大,所以顾轻舟也是一边吃饭,一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跟他叙述。 “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刘见阳和朋友去围猎,邀请了康暖。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居然说康暖血脉低贱,说康暖的父亲和叔伯都是野种。”顾轻舟道。 这个八卦,司行霈也跟顾轻舟说过。 可见识了康老太爷对付女婿,司行霈就了解了康老太爷的性格,传言不可信。 世人仇富,抓住一点小事就以讹传讹。 康家的三位老爷的确不成器,康家的姑奶奶又的确颇有生意头脑,老太爷不拘一格用女儿支撑门庭,就惹来这么多的闲话。 这些闲话,一开始从市井传入酒肆茶楼,再传入各大望族。 司行霈之所以相信,因为告诉这个秘密的人,言之凿凿,俨然就是知晓了内幕。 流言可怕。 “既然想做康家的女婿,这么说话忒没素质。”司行霈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一口。 他喝酒的空隙,也给顾轻舟夹菜,顺便点评她的论调。 “可不是吗?原本就有流言蜚语,刘见阳公开这样说,以后康暖就别想在刘见阳的朋友圈子里抬起头。”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觉得,光这一点,那刘见阳就该死。 “康暖受不起,所以就回家跟她父母说,要退婚。她父亲不同意,她就自己跑去了刘家。 她当着刘见阳父母的面,把戒指摘下来还给刘见阳,你知道刘见阳是如何回应她的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哭闹,还是下跪?” “都不是。”顾轻舟道,“刘见阳打了她两巴掌,骂她是不知好歹的贱~货。” 司行霈的酒盏,就停在唇边,惊诧从眼底倾泻。 他见识过很多三教九流。 哪怕再不堪的男人,也断乎不会如此轻易动手打女人。 刘见阳如此行事,简直是畜生不如。 “该杀。”司行霈酒也懒得喝了,轻轻把酒杯放下,说,“你也别劝康暖了,让那些人今晚就行动吧。这等畜生,留着祸害谁?”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夹了一个虾仁给她,说:“你也别心软,此事跟你没关系。” 顾轻舟放下饭碗,重新打了一碗汤。 她用瓷勺舀汤喝,又对司行霈道:“我也觉得刘家可怖。当时刘见阳的父母在场,二人竟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替康暖说句话。” 父母太过于疼爱儿子,导致儿子飞扬跋扈,又有叔父撑腰,他们两口子是管不住了。 “康暖回家,把此事告诉了她父母,她父母去找刘家对峙,刘家父母和刘见阳居然失口否认。”顾轻舟道。 “果然是龙潭虎穴,嫁过去就是要被打死的。”司行霈说。 刘家不承认,因康暖之前就提过退亲,康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只当她是为了退亲而找的借口,诬陷刘家。 他们反而给刘家赔罪。 康暖从那时候起,就知此桩婚姻会是她的葬身之地,故而她想法设法去打听刘见阳的情况,再搜集证据去告诉她的祖父。 刘见阳的朋友都说,刘见阳性格暴烈,为人阴狠。 刘家的佣人,其实都不是正经人,却是刘见阳豢养的走狗。 “刘家请佣人,全是请家族单薄的女人。”有个人偷偷告诉康暖,“那些佣人,进了刘家就出不来了。 你去看看刘家的女佣人,不管结婚没结婚的,谁的丈夫或者父母兄长还在城里?那些女人,有几个生了孩子、怀了身孕的,你知道吗?” 康暖把这席话告诉顾轻舟时,顾轻舟也是惊呆。 如今再告诉司行霈,司行霈眼底就起了狞色。 “就这样的人家,康家都没打听过?”司行霈问。 “刘家是最近几年才发起来的,刘见阳管得又严,那些话没人透出来。”顾轻舟道。 她挺可怜刘家那些女佣人,不知她们可愿意离开。 司行霈道:“他这尚未成亲就想要把康暖当奴隶一样驯服的做法,的确是刚刚发迹不久。” 羞辱康暖,贬低康暖的血脉,殴打她的反抗,这些都是驯服之用。 如果司行霈猜得不错,刘见阳事后肯定赔礼道歉,而且还给了不少的好处。 他问顾轻舟:“是不是这样?” 第1005章 正气 第1005章 正气 司行霈见识过的事,顾轻舟远远不及。 他问是否如此时,顾轻舟点点头。 “刘见阳的确给康暖赔罪,像换了个人,说自己当时太冲动,太心疼了。他赔罪的时候,极其低声下气,还涕泪纵横,又给康暖买了钻石手链。”顾轻舟道。 稍微没点主见的女人,就会被他软化。 可惜,他看错了康暖。康暖外柔内刚,瞧着不显山露水,实则很有主见。 她挨了那两巴掌,就知道迟早会挨二十巴掌、二百巴掌,甚至会赔上性命。 动手的人,绝不是什么冲动,而是习惯。 刘见阳姿态越低,康暖越是心惊,感觉他为了进一步虐待她,甚至都做得出来。 这种人最可怕了。 康暖从此就对他起了戒心,到处搜罗他的证据。 她可能是活动得太过于频繁,故而刘见阳绑架了她。 她把康暖绑架到他租下的客栈,差点强了她。 康暖叫得太过于厉害,挣扎得又太过于激烈,把床头的暖水壶打了,惊扰了隔壁的客人。 隔壁也是一个很强霸道的客人,说他们太吵闹,是不是刘见阳绑架了良家妇女,非要报警。 刘见阳就气得要打那人。 康暖挣扎得太厉害,如果他敢强了她,她就敢自杀。 刘见阳不想失去这个未婚妻,他从骨子里还没有真正折磨她,是不会放过她的。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怕康暖留下明显的伤痕,所以没有继续。 他仍是绑架了康暖两天,那两天是周一周二,老师打电话到康家,康家就到处找康暖。 康家急坏了,甚至都要报警了。 刘见阳再把康暖送回家,跟康家说:“是暖暖说心情不好,要跟我出去玩几天。” 然后,他又拿了一条巾帕,交给康暖的母亲,说:“我会一辈子对暖暖好的,她和我订婚了,就是我刘家的人。” 那巾帕上有血迹,看着像落红。 康暖的母亲当真了,觉得女儿谈恋爱不顾廉耻,跑出去和男人厮混,还提前陪着未婚夫睡了,劈头盖脸的打她。 康暖的父亲也扇了她一巴掌,说她不要脸,丢康家的人。 只有她哥哥康昱护着她。 康昱说:“暖暖,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七哥!” 康暖那时候想着,她父母糊涂至斯,连自己女儿的秉性都不知道。她差点死在外头,他们却没发现半分不妥。 他们骂她、打她,和刘见阳又有什么不同? 刘见阳在外头混地痞流氓,她七哥常年外出,若是他知道了,肯定要去跟刘见阳拼命。 七哥不敌刘见阳,也许会被刘见阳杀害,而且还会嫁祸她哥哥。 她父母这样愚昧,到时候会轻信刘见阳的话,说不定还把过错怪在哥哥身上,甚至会把刘见阳领回来当儿子。 如此思量着,康暖就绝不敢告诉她哥哥,怕哥哥遭了刘见阳的暗算,怕康家毁在刘见阳手里。 “暖暖,七哥不相信你如此。你行事磊落,假如你真的喜欢刘见阳,你会承认的。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康昱问。 这么好的哥哥,如此了解她的哥哥,康暖怎舍得害他? 所以,她否认了。 那段时间,康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致。 她担心康家。她的父母似乎又收到了刘见阳给的好处,越发相信他。 她更担心自己。 故而那段时间,康暖郁郁寡欢。叶妩多次跟顾轻舟说,康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好。 叶妩自己的事也稀里糊涂,却没有康暖那么惨,她哪里想得到,康暖是行走在地狱的边缘? 相似的家庭出身,相似的教育,让叶妩误以为,康暖的忧愁只是跟她一样的儿女情长。 叶妩绝对没想到,康暖遇到了魔鬼。 当康暖把这一切,和盘托出告诉叶妩时,叶妩哭了。 她抱着康暖的肩膀,不停的抽噎:“暖暖,我害怕失去朋友,我做的不好,你不要离开我。” 当时两个女孩子哭得惨烈。 顾轻舟在旁边,鼻子也是酸酸的。她把这些话,都转述给了司行霈。 她道:“我挺欣赏康暖的。遇到那样的事,她只是沉默寡言,而不是大哭大闹要旁人相信她的清白,她保存了自己的信誉。” 如果康暖不冷静,如果康暖似发了疯,她父母一定会提早把她嫁出去。 自从刘见阳说康暖跟他睡了,她父母就觉得这个女儿是烫手山芋,应该及早扔出去。 刘见阳估计也是算准了康暖会闹腾。 不成想,康暖忍下来了。 她知道结果,也知道哭闹无济于事,只是让她的处境更加糟糕。 所以,她还没有毕业,她父母不会提前嫁她,哪怕刘见阳说再多的好话,她父母都坚持让她拿到毕业证。 “是挺厉害的。”司行霈笑道,“轻舟,你是不是遇到这样厉害的女孩子,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顾轻舟道:“你又变相夸我。” 司行霈是找准了机会就要夸奖顾轻舟的,旁人可能会觉得好笑,顾轻舟却听习惯了。 康暖如此自强,处境又这样危险,她买凶杀人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好办法。 顾轻舟一开始还当她是鲁莽,还说没结婚呢,怎么会有那么深的仇恨,后来听了实情,顾轻舟也觉得这个社会上的丑恶,比她想象中更恶劣。 康暖一个出身富贵的小姐,似温室里的娇花,她能坚持到今天,顾轻舟是敬佩她的。 所以,她决定帮帮康暖。 刘见阳如此恶毒,若他不除,康暖哪怕是脱身了,其他女孩子也要遭殃。以后死在他手里的妻子,只怕不止一位。 那是个变态的人。 “司行霈,我答应了康暖,让康家不沾染半分血腥,处理掉刘见阳。”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暗杀?” “暗杀是不妥的,让他自寻死路,才是最好的办法。”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人心中应该有一团正气。轻舟,你虽然是权贵太太,心中却仍有正气,这很好。去做吧,我支持你。” 顾轻舟就把脸,贴在司行霈的手掌心。 他掌心的温热,似乎能给她力量。有了他作为依靠,顾轻舟就无所畏惧。 第1006章 要挟 第1006章 要挟 顾轻舟记得从前在岳城时,听人说过司行霈,大抵是觉得他恶毒刻薄,没底线。 她一开始也是如此认为。 司行霈做事没有章程,有时候太过于随心所欲,不管旁人能否接受。 顾轻舟也吃过他的苦头。 如今将他这个人在心中掂来覆去一想,他做事有一股子信念支撑着:他憎恨恃强凌弱,他同情弱者。 他有点英雄情结,就是要伸张正义,维护和平。 所以他想要江南江北统一,他想要天下无战事。虽然他对待敌人的手段恶毒了些。 顾轻舟依偎着他,突然道:“司行霈,你人真好。” 司行霈用力一搂她的肩膀:“余生我们就靠相互吹捧过日子了,也挺不错的。” 惹得顾轻舟大笑。 床笫之间的嬉闹,最后都是一番云雨收场。 顾轻舟软绵无力,意识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司行霈早早就出门了。他离开的时候,顾轻舟尚未起床。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低声对她说:“今天要去看看叶督军的铁矿,还有钢铁厂,要和他做点生意,估计很晚才回来,也许夜里回不来。” “一切小心。”顾轻舟叮嘱他。 司行霈点点头,又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下,说:“轻舟,对付人渣别手软。” 顾轻舟笑起来。 这是说刘见阳的。 刘见阳若是在外面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司行霈也许对他没那么反感。然而,刘见阳专门找家里的女佣下手,找康暖这等弱女子欺负。 一个人欺凌无法反抗的女子,而且还是那般糜烂的办法,司行霈觉得他还不如蛆。 这种人就应该一脚踩死。 “我知道的。”顾轻舟道,“你去忙。”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才起床。 她刚起来梳洗完毕,叶妩和康暖就到了。 她们俩今天还要去上学,故而结伴同行。 是顾轻舟建议她们,尽可能别请假,照常上下学,只是把她们的狗儿带上,放在她这边。 如此,就有了聚会的借口。 她又在两个女孩子耳边嘀咕几句。 “老师,就都交给你了。”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催促她们快点去上学,等待她的号令。 简单吃过了早饭,顾轻舟去找了康昱。 康昱有点惊讶。 顾轻舟约了康昱去咖啡馆,康昱只当顾轻舟是替叶妩打抱不平来了,心中怯怯的,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吃醋太小家子气了。 他挂了电话就去了。 先点了咖啡,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愣神。 顾轻舟是一个小时之后出现的,康昱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了。 “老师,您请坐。”康昱为顾轻舟拉开了椅子。 顾轻舟只比他大两岁,他对待顾轻舟的态度,却愣是像对待长辈那般客气,让顾轻舟哭笑不得。 待顾轻舟坐稳,他开门见山:“有事么?” 顾轻舟颔首:“当然有事了。” 她就把康暖的事,都告诉了康昱,这也是经过康暖同意的。 康昱一开始听得糊涂,后来心惊肉跳,脸色惨白。 “我就知道!”康昱的牙关一直在打颤,最后忍无可忍站起身,“我要去杀了那厮!” “坐下。”顾轻舟语气闲淡。 康昱却要走。 顾轻舟声音再次一提,说:“坐下,康昱。” 康昱脚步莫名停住。他的手指已经攥成一团,用力捏紧,关节处捏得发白,而脸色更加惨白如纸。 自己的妹妹受到如此威胁和委屈,康昱若是不激动,才是没有血性。 顾轻舟原本对康昱是挺失望的。 可康暖的事一发生,让顾轻舟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康昱。 康昱固然太小气、爱吃醋闹脾气,可他脑子清晰,为人善良,还有一颗勇敢赤诚的心。 性格上的缺点,可以慢慢改正,人品上的优点却是难能可贵。 所以,她想要帮帮康昱。 “你和阿妩的事,你道歉了吗?”顾轻舟问他。 康昱一愣。 他坐立不安,大概是此刻他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想叶妩了。 他满心都是自己妹妹的悲惨。 若他没发现,康暖真的嫁过去了,只怕不过一年半载就要暴毙。 “我我回头再说这件事。”康昱道,“老师” “你得冷静下来,康昱。”顾轻舟道,“不冷静的话,你会毁了这个计划。刘见阳在社会上混得久了,他比你更擅长撒谎,而且会抓住你父母甚至祖父的弱点去撒谎,让他们坚信不疑。 一旦你失去了家里人的信任,此事更加没有回转的余地。暖暖就是因为冷静,才活到了今天。你不如她么?” 康昱一怔。 他深吸几口气。 又灌了一杯咖啡,他的双手还是发抖,脑子却清明了许多。 他问顾轻舟:“老师,你是否有办法?” “有个办法,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忙。”顾轻舟道。 康昱忙问什么办法。 他可以赴汤蹈火。 “首先,你需要承担风险,可能会遭殃。”顾轻舟道。 康昱忙说:“我不怕。” “其次,你要去跟叶妩道歉,并且保证以后有话就直接说,不要都埋在心里等叶妩去猜,猜不对还生气。”顾轻舟又道。 康昱的心中似燃烧了一团火。 这团火很烈,几乎要灼烧他,让他无心儿女情长。 可顾轻舟总是把问题扯到叶妩身上,本末倒置了,让康昱无法理解。 他道:“等这件事结束了” “不,在这件事开始之前,你需得和解。”顾轻舟道。 这是勒索。 康昱不太明白,难道家长处理孩子的感情问题,都是这样简单粗暴吗? 顾轻舟似乎是要挟。 “我想知道计划。”康昱道,“我们要怎么做?” 顾轻舟就道:“换个地方说话。” 她把康昱带回了家。 司行霈不在,康昱有点拘谨,顾轻舟就说:“不妨事,我先生知道我今天邀请你——你年纪不大,忌讳倒是不少。” 康昱有点尴尬。 顾轻舟让佣人出去,就跟康昱说起了他们的计划。 等她说完了,康昱就明白,顾轻舟为何非要她跟叶妩道歉了。 康昱道:“不,我不同意。” “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你只是前半部分的棋子。”顾轻舟道,“这件事,是我在布局,你明白吗?” 康昱的脸色又白了起来。 第1007章 开导 第1007章 开导 康昱听完了计划,就明白了顾轻舟的安排。 在这件事里,他和叶妩都要充当棋子的作用,故而他和她都有危险。 为了康暖,也为了康家,叶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康昱将自己的无理取闹道个歉,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去了教会学校,想要接叶妩放学。 正如顾轻舟所言,他应该去跟叶妩道歉。 见到了叶妩和康暖,康昱的情绪极其复杂,导致他看上去就像受了委屈似的,他痛苦又心酸。 康暖就明白了。 “七哥,我没事的,我们去吃饭?”康暖道。 康昱点点头。 他邀请她们俩去了一家老式的馆子,楼上的雅间僻静。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轻。 等菜全部上齐了,康昱就对小伙计道:“不要再上来了。” 三个人说悄悄话。 康昱只是对康暖说抱歉,自己太迟钝了,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我没有吃苦,七哥,只是害怕而已。”康暖道,“祖父说过,人心有光明的,也有阴暗的。 见识过了,也算是长了一点阅历,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禽兽,就不会害怕的。如今要做的,就是摆脱他。” 父母不相信,他们不能成为依靠;祖父年事已高,又有姑父背叛在先,现在不能拿这种事去刺激他老人家。 所以,他们要靠自己。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就连康昱,也不过十九岁。 十几岁的人,见识是有限的,内心更是明亮的,何曾与阴暗争斗过? 他们会害怕,所以顾轻舟替他们统筹。 “有我老师呢,什么都不用怕。”叶妩道。 想到这里,她就想起父亲给她看的那些资料,顾轻舟在江南的丰功伟绩,叶妩全知道。 顾轻舟在他们这个年纪时,就能把恶毒的继母打垮。 和顾轻舟相比,他们实在太过于稚嫩了。 “七哥,我吃好了,先回家,你和阿妩再聊聊。”康暖站起身道。 他们的事说完了。 在这个计划里,叶妩也是其中一部分,任何人的反对都无效。 康昱也没办法了。 “好,让司机开车慢点。”康昱道。 康暖的司机就在楼下,叶妩和康昱在窗口看着康暖上了汽车,这才坐回了雅间里,两个人沉默着。 叶妩只顾喝汤。 她手里的汤勺不停顿,一下下的喝得很用心。 康昱开口了。 “阿妩,对不起。顾小姐跟我说,我性格上有很多缺点,我喜欢生闷气,这点我以后改。 前几天的事,我明知道你没有错,却愣是和你置气。其实,我那时候已经不是气你的狗了,而是气我自己太小气。”康昱道。 叶妩诧异看了眼他。 康昱继续道:“我这个性格,从前没觉得多糟糕,可以后我要跟你过一辈子,我就知道它太坏了,我会改正的。” 叶妩心中滋味莫名。 “你帮了暖暖,我才说这些话的,要不然我还要埋在心里。”康昱的头更低了。 他一分析自己的性格,顿时就觉得这性格实在拙劣得令人发指。 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格的,他也不知。 他用言语刻薄来遮掩,那时候他总是攻击叶妩,然后自己又生闷气。 一来二去的,他有点回不过来神了。 他都快要忘了,如今他们是相爱了,和从前不同。 他开始反思,除了一腔爱意,他有什么值得阿妩托付终身的?想到这里,就自卑了起来。 他沉默低着头。 手背一凉。 叶妩的手,比他的手凉软,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微笑,笑容恬柔,说:“如果你愿意改正,我会原谅你的。” 康昱就立马回握了她的手。 他低头吻她的时候,心中就想到,爱情其实挺简单的,而叶妩真是这世上最宽容大度的姑娘。 他没道理处不好,只要他时刻谨记,自己不要犯傻即可。 他又有了很多的信心。 倾诉之后,二人之间的芥蒂消除,叶妩也很快乐。 康昱发现,叶妩这时候似乎被一种光笼罩,她明媚又快乐,是那么简单而直接。她的愉悦,来得如此容易。 他喜欢她这样的笑容。 他告诉自己,一辈子都要让叶妩如此开心。 好似经过了一次吵架,两个人对彼此都有了崭新的认识。 叶妩去找顾轻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他很坦诚,对我没有花里胡哨的借口。”叶妩道,“老师,我很喜欢他这样的。” 顾轻舟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叶妩又道:“老师,每个人都需要开导,而你开导他,正中他的痛处,所以他听进去了。” 顾轻舟道:“这也是他的可取之处。”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叶妩这才告辞回家。 等她一走,顾轻舟就安排人去准备,接下来她需要做些安排。 她自己安心等待着。 司行霈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回来,满身的寒气。 他们去了好几个矿区。 “叶督军没回城,直接在镇子上住下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那你回来干嘛?” “想着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莫名其妙耳根一热。从前刚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羞红过脸,突然因为这句话,心中小鹿乱撞。 她感觉自己越发幼稚了。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道:“下次不要这样辛苦了,我会心疼的。” 她殷勤给他准备睡衣,又去放了热水,平常都是他替她做这些事的,她一般都是懒懒躺着。 在他们的婚姻里,司行霈总觉得自己是强者,应该多做些,多疼她一些。 慢慢的,顾轻舟就习惯了。 习惯了司行霈的照顾,习惯了他的体贴。 “我替你擦背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之前常替她擦背。 “行。”司行霈笑道,又说,“今天贤惠得厉害,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轻舟啼笑皆非。 司行霈放在温热的浴缸里,整个人就放松了。 顾轻舟用巾帕给他擦拭胳膊和肩膀,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她把康昱、叶妩都拖下水了。 “挺好的,这些都是人生的经验,他们经历了就学会了,也不枉你教导他们一场。”司行霈道。 顾轻舟心中微动。 她想起司行霈曾经也这样教导她。 于是,她忍不住亲吻了下他的唇,浴缸边沿有点湿滑,顾轻舟没撑住,只想轻轻吻一下,却整个人跌入水缸里。 司行霈接住了她,一脸笃定道:“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肯定是包藏祸心。你想要就直接说啊。” 他灵巧翻身,就把顾轻舟压在浴缸里。 顾轻舟的唇被他封住,一肚子的辩解都没办法说出来,委屈极了。 第1008章 蔡长亭的闷气 第1008章 蔡长亭的闷气 顾轻舟没有贤惠的天赋。哪怕一时兴起,想做个好太太,服侍司行霈舒服洗个澡,最后还是以他一场辛苦结尾。 司行霈是真累了,声音轻若不闻:“睡吧,轻舟今天真乖” 似哄孩子般摸了摸她的脸,他就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对他的好习以为常,偶然也会特别感动。他疼她疼得太过分,多少是把亲情和爱情一股脑儿全给了她,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的心自然就被塞满了。 她再次起身,想要亲吻他的唇,吻了再去睡觉。 有了这样的心思,她就忍不住了。 她一动,他势必要睁开眼睛,浅淡的睡眠又被她打搅了。 顾轻舟有点不好意思,知晓他睡意一直很浅,心疼之余也说:“没必要这样留心,好好睡觉。” 司行霈真是累坏了,唇角微翘,翘起来的弧度也很小。 他说:“睡吧。” 说着,就在她唇上轻啄了下。 司行霈的睡眠仍是很警惕,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没觉得不妥。 他完全放松的那段时间,就是他刚刚结婚那几天。 然后就出事了。 有了那样的悲剧,他恢复了从前的机敏。 顾轻舟靠在他怀里,不敢再乱动了,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睡意虽然不深,却睡得时间长。第二天没事,他上午没打算起床。 倒是顾轻舟,难得起了个早。 她早起之后,去了叶督军府。 汽车在门口停稳,旁边就有汽车经过,然后车子也停下来。 车窗摇下,蔡长亭那张精致的脸,就出现在顾轻舟的视线里。 他问:“这么早?” 顾轻舟嗯了声:“来送阿妩上学,我答应过她的。” 蔡长亭下了汽车。 虽然二月了,天气还是很冷,日照温暖得有限,蔡长亭却已换了单薄的风氅,轻盈又潇洒。 “我要去的地方,正好也路过叶妩的学校,我送你们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见他这么凑巧,估计是自己一出门,他就派人盯上了她,特意来等她的。 这般用心良苦,送上门等着顾轻舟,顾轻舟自然要用用他的。 她问:“会不会耽误你的工夫?” “顺路而已。我只是约了朋友喝早茶,看些投机的买卖,不去都没关系。”蔡长亭笑道。 早晨的阳光明媚,筛过树梢落在他的眸子里,他眸光流转,熠熠夺目。 顾轻舟也微笑了下。 他们没有进去,叶妩就出来了。 “长亭先生。”叶妩也和蔡长亭打招呼,态度却是不咸不淡,对蔡长亭有点恶感的样子。 蔡长亭知道,叶妩已经被司行霈收买了,也知道他和顾轻舟的争斗,恨起了他。 叶妩不喜欢他,蔡长亭也就很识趣的不与她多搭讪,只跟顾轻舟闲聊。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叶妩进去了,然后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顾轻舟是来看情况的。 这些事,只有她们自己明白,蔡长亭虽然察觉到不妥,却也不知详情。 “老师,你回头来接我放学吧?”叶妩扬起脸问。 顾轻舟道:“一定会来的。” 送完了叶妩,顾轻舟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就问蔡长亭:“要去喝早茶吗?” 蔡长亭原本以为,她会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不成想她如此热情亲切。 这肯定是有缘故的。 明知是被利用,蔡长亭在繁复的心绪里,愣是生出几分神往,说:“可以。” “你不是约了朋友?”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道:“买卖上认识的朋友,我到了地方打个电话就是了。” 顾轻舟嗯了声。 他们去了一家早上就开业的茶楼。 这家茶楼在证券行对面,早上经营茶水和各色早点,是最忙碌的。 顾轻舟他们进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做债券的早上时间很关键,不少人亲自到这边来。 他们坐下时,顾轻舟就看到了刘见阳。 刘见阳不过二十来岁,中等个子,肌肤白皙,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他为人恶劣,外貌却是仪表堂堂,甚至有点书生气。 若单论外貌,很难相信他是个衣冠禽兽。 顾轻舟和蔡长亭在靠窗的桌子坐下,两人叫了茶水和糕点,蔡长亭就问顾轻舟:“你特意来等人?” 他注意到了顾轻舟的目光。 顾轻舟嗯了声:“是的。” “需要我做什么吗?”蔡长亭似笑非笑问她。 在这个瞬间,他隐约是有点生气了。 顾轻舟回眸,笑看他:“咦,不是你非要跟过来的吗?” 蔡长亭一下子就梗住。 不是顾轻舟处心积虑利用他,是他用尽心思跟踪她,她顺势将他带过来而已。 蔡长亭的生气,显得毫无意义。 他只是顿了那么一瞬,就笑起来。他笑得爽朗,故而旁边有人看过来,只怕把他当成了戏子。 这么漂亮的男人,总会叫人产生好感。 刘见阳也看到了。 只是,他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多看,继续喝茶、吃早点。 不管是行事做派,还是外貌表情,刘见阳都是个斯文沉稳的人。 这也就怪不得康暖的父母不信任康暖了。 康暖提出退亲在先,刘见阳发作在后,导致康家二老爷和太太一直以为女儿是为了退亲而诋毁刘见阳的。 刘见阳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他擅长揣摩人心,这点比普通变态要可怕多了。 顾轻舟一边喝茶,一边扬起手。 刘见阳就看到了她的手腕。 顾轻舟的手腕上,有一串钻石手链,那是刘见阳特意送给康暖的,他表情一怔。 他也没多看。 顾轻舟和蔡长亭喝了片刻的茶,就去了债券所。 他们逗留了一个多小时。 顾轻舟离开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他,正是刘见阳。 “那个男的跟踪我们,可要处理掉他?”蔡长亭询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用了,继续走吧。” 蔡长亭这才明白:“你特意等他来跟踪的?他是谁?” 顾轻舟简单把刘见阳的身份,告诉了蔡长亭,又说他性格诡异,要当心。 他们去了一家咖啡店。 一进门,就看到康暖正和一个人说话。 那人瞧见了顾轻舟,表情收敛,露出难以言喻的错愕。 顾轻舟也惊讶。 第1009章 暗恋者 第1009章 暗恋者 坐在康暖对面的,竟是金千洋,金家的大少爷。 顾轻舟跟金家的关系,是水深火热的。自从平野夫人宣布了顾轻舟的身份,和保皇党牵扯过密的金家就暂时停止了对付顾轻舟。 他们内心深处,只怕也在蓄积力量,等着把顾轻舟置于死地。 金千洋今年三十岁了,和叶妩的圈子没什么交集。顾轻舟自己不愿意多结交朋友,她的圈子几乎是重合了叶家的,所以她也不太了解金千洋。 顾轻舟给康家兄妹出主意,第一件事是:激怒刘见阳。 这件事里,刘见阳是个气定神闲的狩猎者,他本身长得又具有欺骗性,早已得到了康家上下一致认可。 康暖和康昱年纪不大,长辈当他们是小孩子。小孩子自身的话没什么信誉度,光凭他们告状,是没办法让长辈们重视的。 想要对付刘见阳,首先就要把彼此的信誉拉到相等的地步,让刘见阳失态、失控是第一步。 顾轻舟安排康昱去做一些事,同时也安排了康暖。 她问康暖:“你这样漂亮,可有追求者?” 康暖说:“没有太明确的,但不少人对我有好感,这点我知道。” 顾轻舟就让她发出一点信号,意思是想要做点什么,让对她有好感的人主动站出来帮忙。 康暖照做了。 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想到买一块名贵的玉佩,想要人帮忙。 康暖是放出风声的,她再也没想到,主动找她要帮忙的,居然是金家的大少爷金千洋。 金千洋结婚了,儿子都五岁了,也有两房姨太太。 他生得倒是英俊,听闻在外面还有其他女朋友。因他在事业上练达,故而外头的男人们对他感情上的烂账就睁只眼闭只眼,负面评价不多。 金千洋跟康暖也有过接触,对方比她大十几岁,康暖也只当是半个长辈。 不成想,金千洋居然暗恋她。 康暖一张圆脸,挺漂亮的,却谈不上多么艳色倾城。她比较可爱的是,眉心有一颗美人痣。 圆脸,又有美人痣,有人说过她像观音跟前的童女。 金千洋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 他很有分寸,对康暖的关心多于骚扰,这方面来说他还不错。 彼此见面时,金千洋很吃惊,顾轻舟也吃惊,康暖从一开始震惊到现在,此刻表情也是怪怪的。 “八妹,我先走了。”金千洋站起身,冲康暖微笑了下,不看顾轻舟。 他不想当场和顾轻舟翻脸。 太原府这些大族,彼此都是有交情的。他们小辈间的称呼,也是捡最亲昵的那一个来。 顾轻舟就时常听到叶妩叫康昱为“七哥”,不带姓氏。 如今金千洋也叫康暖为八妹,也是最平常不过的叫法。 “好,您慢走。”康暖道。 康暖就把金千洋送到了咖啡店门口。 出了咖啡店,康暖本意是礼貌一下。虽然她只是放出风声,金千洋就主动找了她,还是让她感觉不好意思。 金千洋是主动的,可康暖的目的却是利用他。 人家跟她无冤无仇,还对她有一番情谊,康暖利用他的时候,心里是发虚的,又见他变了脸,才送到门口。 她送金千洋出来,倒是满腔的善意和愧疚。 不成想,金千洋却不着急走了,只是邀请她:“哪天有空,我带你去看看玉石?首饰铺子里的玉,最好不要买。不是贵,而是买不到真正的好东西。” 康暖支吾着,没个准话,她又不是真的要买玉。 金千洋却不明白。 他对康暖一番心思,一定要借机表露,哪怕康暖已经订婚了。 他不知内情,只当这次是个机会,好不好的都要把心思告诉她,故而他不肯错过。 他再次邀请,就是不走。 这么拖着,康暖的余光就瞥见了街角的刘见阳。 刘见阳是跟踪顾轻舟来的,他料想顾轻舟肯定认识康暖。 故而康暖和人家坐在咖啡店里,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康暖热情送人家出来,他也瞧见了。 康暖和金千洋说个不停,快十几分钟也没走,两个人站在门口,似浓情蜜意,刘见阳更加瞧见了。 他眼神阴冷。 康暖做这件事时,内心挺煎熬的。她一边告诉自己:“是金千洋约我的,他自己想要占便宜也说不定。” 一边又想,“可我到底把人家当棋子,如今他又不肯走,会闹起来的吧?” 她的表情挺痛苦的。 金千洋说了半晌,见状就道:“八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说着,就把手放在了康暖的额头,想看看她是否发烧。 他这个举动,是一种试探。 若康暖没太拒绝,就说明有戏;若康暖生气了,他也可以解释说是关怀她,进退都有度。 不成想,他却听到远处一声低喝:“放手!” 金千洋诧异回头,就看到一个人一阵疾风似的奔向了他,然后一拳砸在他的面上,他眼前剧痛,两眼发花,逐渐看不清楚了。 他站立不稳时,又感觉有很重的脚踢在他身上。 金千洋失去了先机,被打晕了。 咖啡店的侍者们跑出来,把发狂的刘见阳拉住,都被刘见阳打了几下。 刘见阳疯了似的打金千洋,回手一巴掌扇在康暖脸上。 康暖被他打得脚步踉跄。 一旁的经理没动手拉架,此刻才震惊,感觉这男人太拙劣,上前就把康暖挡在身后,对刘见阳道:“你怎么打这位小姐?” “我就是要打死她!”刘见阳双目赤红,抬脚就揣经理。 大门口乱成一团,经理和侍者们都跟刘见阳打了起来。 康暖回神般,急匆匆跑远了。 顾轻舟和蔡长亭也瞧见了这一幕。刘见阳打康暖的时候,他们俩才道门口,却被侍者和看热闹的客人挡在后面,没看到。 蔡长亭个子高,瞧见了康暖早已逃走,故而一把拉住了顾轻舟的手,转身从后门离开了。 出了后门,顾轻舟就甩开了蔡长亭的手。 蔡长亭的掌心,似乎还有她肌肤的柔腻。 顾轻舟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康暖。” “我送你。”蔡长亭道,“你们今天是闹什么?总不至于又是对付金家吧?” “不是,我也不知道金千洋居然对康暖有这心思。”顾轻舟道,“这次真没有针对金家。” 蔡长亭自然是不信的,只当顾轻舟全部计划好了。 第1010章 破土而生 第1010章 破土而生 康暖这次的一巴掌,挨得很重,而且是左边的脸,当即红肿了。 她想起刘见阳第一次打她,左右两巴掌,也是把她的脸打得红肿了起来。 可那时候她在刘家,刘见阳的父母铁了心要替儿子阻拦,死活拉着康暖不让走,还拿冷毛巾给她敷上。 那两巴掌很疼,却没有重到五指痕迹清晰的地步,又被刘家缠住了大半日,肿消了大半。 她原本就是圆嘟嘟的脸,回家之后跟父母说挨了打,她父母愣是没看出端倪,只见她眼皮哭肿了,就把那些浮肿都算成是她哭过的缘故。 如今却不同了。 刘见阳是在大街上打了她,而且下手极重,她脸上落下痕迹不说,又有路人和咖啡店的人作证,康暖立马跑回了家。 她没有去找父母,而是去了姑姑那边。 整个家里,最有担当的就是姑姑。虽然姑姑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却也不会对侄女的难处不管不顾。 姑姑正好在家。 瞧见这样,姑姑先吓了一跳,急忙问:“谁打了你?” 康暖珠泪双抛,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她和金千洋在咖啡店见面,光明正大,又不是偷偷摸摸的。 他们俩家最近闹僵了些,可那是生意上的断绝,家族中的其他人,并不是完全撕破了脸。 就像长房和金家的四房,私下里还是会有来往的。 金千洋比康暖大十来岁,虽然是同辈,当叔叔也担得起。 如今这世道,已经开化明主了,康暖说破天去也没有理亏。 若刘见阳闹脾气,康芝倒是能理解,可打人就诡异了,而且有点暴烈过头,将来只怕非善茬。 谁能想到呢? “还翻了天吗?”康芝大怒,喊了佣人备车,又对康暖道,“就在这里等着,姑姑去刘家讨个说法。” 康暖想起她父母的态度,再想起姑姑的态度,心中酸涩得厉害,抱住了姑姑的腰:“姑姑,你相信我!” “你从不撒谎的。”康芝道,“从小到大,你没有说过胡话。” 康暖哭得更加厉害。 康芝就去了趟刘家。 刘见阳还没有回来,刘家的老爷太太脸色却不好,他们都有种惧色和忐忑,这神气到好像是被人抓了现行。 康芝擅长察言观色,多年的商场经验,让她一下子就明白:这不是刘见阳第一次打康暖。 如果是第一次,刘家父母会吃惊,难以置信的辩驳,甚至会说出各种理由。 他们没有。 刘家太太说:“姑奶奶,加一门婚姻不容易,我们这就去给亲家赔罪。” “只赔这次的罪吗?”康芝厉色问。 刘家太太立马没了主见,唯唯诺诺说:“要赔的,上几次的都要赔。” 康芝一颗心,顿时就泡在冰水里,整个人冷得牙关打颤。 她侄女还没有嫁过来,就挨了好几次打,若是嫁过来的话 看刘家长辈这软弱无能的样子,根本没办法给康暖做主,康芝心惊肉跳。 她立马回了家。 回来不顾其他,她先去找了康暖,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第几次了,他第几次打你了?”康芝着急问。 康暖这时候反而镇定了,生怕自己哭哭啼啼说出来的话,没有信服力。 既然姑姑能接受,她就要全部告诉她。 于是她把刘见阳羞辱她的经过,都告诉了姑姑。 康芝胆战心惊听完了,说:“走,去告诉你父母,给你退婚。” “他们不相信。”康暖道,“姑姑,不值得费这个劲儿。我告诉姑姑,是希望姑姑能帮帮我。” “除了退婚,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帮你?”康芝还以为,康暖是想委曲求全。 不成想,康暖压低了声音:“还可以除掉他。” 康芝一震。 她诧异看着自己的侄女,圆脸的少女看上去娇憨忠厚,而且软弱可欺,不成想竟是这般果决。 人不可貌相。 康暖道:“姑姑,你能不能帮我?” “要怎么帮?”康芝问。 康暖就把她的想法,都告诉了康芝,请康芝帮个忙。 康芝突然问:“是谁在背后替你出谋划策?” 康暖道:“没有人。” “暖暖,你还找了其他人帮忙吗?”康芝又问。 康暖不想把朋友都拖下水,故而摇摇头。 她哀求姑姑,请姑姑一定要帮忙。 康芝答应了。 故而,康芝带着康暖去了趟二房,见到了二老爷和二太太。 她当着兄嫂的面,说起康暖:“今天我抓到她逃学了,瞧瞧她这脸” 二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自己的闺女,二太太还是很疼孩子的,她相信刘见阳,不过是自以为那女婿不错,她都是为了女儿好,并非要把女儿推入深渊。 康暖在父母面前,没了信誉,她就只能依靠她姑姑了。 “和谁打架了?”二太太焦虑问。 康芝就道:“不是和谁打架,是被人打了。我早上出门,就在咖啡馆门口瞧见了她。 她和金千洋见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刘见阳就冲了上前,又打金千洋又打她,你们瞧瞧!” 二老爷震惊,二太太亦然。 夫妻俩都看着女儿,同时问:“你做了什么?” “不管孩子做了什么,这动手打人的习惯可不好吧?你们要不要带着暖暖去刘家问问?她这伤还没好呢,有铁证。”康芝说。 二太太立马道:“走,去刘家。” 她突然之间有点狐惑,之前康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呢? 二老爷却留了个心眼。 康暖一直不说话。 她若是又哭又闹的,二老爷和太太肯定不相信她,此刻她心灰意冷,而且做派完全变了,让两位老人家心中起了猜测。 “这一巴掌,算是我挨过最值得的一巴掌。”康暖在心中想。 她不顾纷乱的父母,自己回房了。 回到了房间,傍晚的时候她七哥悄悄来了。 “如何?”康昱问妹妹。 康暖就说:“家里办妥了。姑姑已经知道了,爹爹一直嫉妒姑姑,出了这样的事,他肯定不肯叫姑姑看笑话,他会去查清楚的。” 就是说,父母那方面,会有进展的。假如他们依旧糊涂,康暖就绝望了。 “七哥,你的事呢?”康暖问。 康昱道:“我晚上还要出去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 晚饭之后,叶妩来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她和康暖通过了电话,也见到了康昱,就把计划告诉顾轻舟:“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 顾轻舟颔首。 她们正说话的时候,门铃响了,康昱走了进来。 康昱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我可能坏事了。”康昱道。 叶妩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第1011章 司行霈的质问 第1011章 司行霈的质问 叶妩担心看了眼康昱。 这个计划是顾轻舟制定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中。 若一个环节出错,剩下的其他步骤可能会被打乱。 顾轻舟无条件帮助康家,叶妩真怕康昱闯祸,辜负了老师的心血。 “别着急,坐下慢慢说。”顾轻舟道。 康昱坐下,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二月的夜,还是这样冷,跟寒冬腊月没什么区别,刺骨的风一阵阵往身上灌。 康昱浑身像浸在冷水里。 他喝了一杯热茶,这才道:“我打断了刘见阳一条腿。” 顾轻舟让康家兄妹去激怒刘见阳,先让刘见阳露出马脚,康家的大人再出面时,刘见阳心中越发没底,就会越错越多,最终自寻死路。 康暖和追求者见面,是激怒的第一步;康昱派人绑架刘见阳,是激怒的第二步。 顾轻舟只是让康昱绑架刘见阳,不是杀了他。 一旦绑架了被杀,刘见阳的叔叔会查。这些蛛丝马迹,是经不起查的。一旦查到了康家头上,彻底得罪了刘见阳的叔叔,康家前途堪忧。 所以,刘见阳只能自己作死,而不是被杀死。 康昱绑架了他,用黑布罩住了他的头,却见他骂骂咧咧,说话极其难听,康昱就想起暖暖受过的那些委屈,一时间心中愤怒。 年轻人的愤怒,无法自控。 康昱越想越气,就忍不住拿了门栓,使劲打刘见阳。 他也怕打死了刘见阳,故而专门大一条腿,把那条腿都打得转了个弯,隐约是多处骨粉碎了。 只怕接不好。 “我当时太生气了,出来之后脑子才清楚。老师,现在怎么办?”康昱问。 顾轻舟道:“无妨的。” 她口吻轻松。 康昱立马紧张盯着她,想看看她的表情,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讥讽的。 顾轻舟的眼仁很黑,故而显得眼波明亮,双眸妩媚。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很安静,表情也随和,没有半分的着急或者生气。 她是认真的。 康昱松了半口气。 “你的目的是激怒他,只要不打死,打断了腿他更加受怒。”顾轻舟道,“也不要过意不去,刘见阳手里的人命可不少。 虽然你妹妹没死在他手里,别人的妹妹却是死了好几位,他们家的女佣人简直连低等伎女也不如,被折磨致死的有好些。” 康昱听到这里,心中又添了悲愤,说:“我应该一刀捅死他!” “那就太招摇了。”顾轻舟说,“好了,你做得不错。善后如何?” “他们都回去了,没留下任何把柄。”康昱道。 帮助康昱去绑架的,都是顾轻舟从岳城带过来的那一批密探,他们身手灵活,而且非常懂得反侦查,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很好。”顾轻舟道,“你是过来接阿妩的,两人一块儿回去吧,都镇定点。” 康昱道是。 叶妩就跟顾轻舟告辞。 看着他们离开了,顾轻舟打了个哈欠,起身上楼去了。 司行霈还在房间里,整理一些文件。 他需得整理妥善,因为过几天他要回平城了。 最近平常没有扩张地盘,都是在搞演习和顾防。 司行霈该做的都做过了,如今他在不在都是一样,手下已经培养了一大批干将。 他再为北进做准备。 “要不要一块儿回去?”司行霈问,“我这次还想路过南京,去看看督军。” 他说这话时,口吻温柔,而且带着几分旅游的闲适,顾轻舟却听得毛骨悚然。 他是催命去了。 他把信都交给了司督军和司夫人,就是要折磨他们,让司督军承受极大的痛苦和内疚,让司夫人活在惊恐里,无法安宁。 顾轻舟不敢在这件事上说任何一句话,因为她没有立场。 司行霈的母亲去世了,就是司督军的失察,也因为司夫人的恶毒。 他不仅把信交出去了,他还时不时去晃荡一圈。 司夫人这会儿,只怕天天担心司行霈杀她,也担心司督军杀她。 司琼枝肯定也知道了。 顾轻舟想一想,都感觉南京那批人现在活得水深火热。 司行霈再次去,无非是让他们更加痛苦。 “我不去了。”顾轻舟道,她的声音尽可能不带任何感情,不想让司行霈听出什么误会。 “我得把康家这件事摆平。摆平了此事,二宝和康晗的婚姻就算是定了,康家欠了我极大的人情。”顾轻舟说。 司行霈却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他走过来,高高大大立在顾轻舟面前,挑起了她的下巴,问:“你觉得我过分?” “不。”顾轻舟立马道。 人不能做骑墙派,有时候就需要站队。而站队是需要勇气的。 顾轻舟在和司行霈结婚的时候,就承诺过此生哪怕是下地狱,也有陪同他。 故而她永远站在他这边。 他作恶,她就是帮凶;他杀人,她就是刽子手。 “司行霈,我从不觉得你过分。我对督军的感激之情,比你深厚,我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顾轻舟道。 这是实话。 司行霈对司督军是没什么特殊感情的,这也是他母亲去世后遗留下来的问题。 和司行霈相比,顾轻舟的感情倒是更重一些。 “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顾轻舟道。 哪怕是刻薄,哪怕是作恶,她也支持,这是她的选择。 司行霈箍住她下颌的手略微放松,顺便再次抬高她的下巴,再她唇上亲吻了下。 临睡前,顾轻舟侧躺着,满头青丝铺陈在身后,司行霈就把头搁在她的发间,嗅着她头发里洗发香波留下来的玫瑰清香。 他凑得很近,声音嗡嗡从她发间传出来:“轻舟?” 顾轻舟唔了声。 “我还没有查到司慕和芳菲的死因,可他们到底是死在了我的地盘,我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所以,我打算放过蔡景纾,不亲手杀她,督军也是。”司行霈道,“你觉得呢?” 顾轻舟沉默。 她有点害怕。 若这是试探的话,她回答错了,司行霈就会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司行霈无时无刻不偏袒她,而她却无法真心实意做到这样,她想想也替司行霈寒心。 故而她没有接话。 司行霈却板过了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又问了句:“你觉得呢?” 第1012章 心软 第1012章 心软 司行霈对顾轻舟素来是疼爱至极的,也是宽容的。 可此刻,他愣是想闹点脾气。 他的心,一半装着他的理想,一半装着顾轻舟,对待其他人和事,他冷血又残忍。 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上次回南京,司督军正好是过周末。可能是太忙了,司督军胡子没有刮,又是周末闲散在家,穿着宽松的睡袍。 司督军到底上了年纪,胡子半花白,睡袍让他看上去比平日臃肿些。 那模样,简直像个落魄失志的可怜虫。 司慕和芳菲去世后,司督军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精神状态也不好。 司行霈的母亲死了多年,那些比海还深的仇恨,似乎只是心头的执念。等这个执念得到了解答,他好像豁然轻松了。 司督军若还是那么威风八面,他或许要把他折磨致死。 然而,司督军老了,憔悴了,虚弱了,司行霈的心中不是滋味。 他竟有点下不去手了。 司行霈每每想起父亲的白发,想起芳菲就死在平城,他心中总是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之所以闹脾气,就是他心软了——这心软会辜负他母亲,让她白白惨死。 可他又想到,母亲到底是自杀的,自己一时间想不开。 这样一想,更觉得不孝。 然而,孝道也可以给父亲 司行霈这一向不愿意回忆南京的种种,因为这些会让他痛苦。替别人考虑的情绪,司行霈从前没有过。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故而就闹了脾气。 司行霈希望顾轻舟劝劝他,又害怕顾轻舟真开口劝他,可顾轻舟那么乖巧敏锐,她果然沉默——这一点,也让司行霈起了脾气。 总之,他心情很不好,就连他最疼爱的顾轻舟,他也莫名其妙想要她拿出点勇气来,说一两句真心话。 他将头脸埋在顾轻舟的发间,脸贴着她的耳根,轻轻去吻她的耳朵。 “轻舟,你觉得呢?”他又追问。 顾轻舟当时没明白司行霈心中这一圈圈的复杂思绪。 她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起,顾轻舟起床下楼时,走到司行霈书房门口,听到副官在问他:“师座,先去南京,还是先回平城?” 司行霈道:“回平城。” 副官又说:“师座,可以先去趟南京,政府那边还有几个文件要去签署一下,正好再带回平城。” 司行霈却突然发火了:“先回平城,去安排吧!” 副官缄默了,行礼道是。 顾轻舟在这一个瞬间,才醍醐灌顶般,明白他昨晚的异样。 他不想回南京。 他没有试探,也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想要放过司督军和蔡景纾,却又感觉这么做了对不起他母亲,故而他犹豫不决。 顾轻舟总感觉这件事是个忌讳,不愿意多谈。 此刻她明白了司行霈的心情,就走进了书房。 “下去吃饭吧,早饭做好了。”司行霈随口对顾轻舟道,说着又去整理文件,不怎么看她。 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身后。 她环住了他。 她的面颊贴在他的后背,尼龙料子的军服有点硬、有点冷,顾轻舟微微打了个冷战。 这么亲昵一抱,司行霈所有的怒气都没了,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托起她的腰,将她抱坐在书桌上,司行霈低头就吻了吻她的唇。 顾轻舟道:“司行霈,放过督军吧?五十曰艾,艾知天命,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可以自称是个‘老人’了。 到了‘老人’这个年龄段,就跨越了种种界限。从前犯下的错,也该被原谅,是不是?”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 果然,司行霈眼底没有愤怒,而是流光闪动,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很快把这种轻松敛好。 顾轻舟又道:“督军一直很维护我,若不是他帮忙,我当年就没办法在顾公馆立足。若不是督军,我哪有资格和顾家拼?” 她只说司督军。 顾轻舟很清楚,司行霈想要原谅的人,也只是司督军。 不是他觉得司督军的罪孽浅,而是司督军乃其生父。 父亲,总有种特殊的意义,况且这个父亲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顾轻舟也想到了司慕和芳菲。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生命,是司督军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可这两条命没了,似斩断了司督军存在的另一种意义,他原本就过得很艰难。 “我们这样不好。”司行霈慢慢道。 顾轻舟不明就里。 司行霈说:“好心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轻舟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 司行霈道:“轻舟,我希望自己积点德。”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话可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军阀,想要说积德是在自欺欺人。” 语无伦次的,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软。 情绪就是这样的,一旦松懈就一泻千里,拦也拦不住。 司行霈已经心软了。 “我们都会改变,想要的东西未必就是正确的。可既然想要了,就去做。”顾轻舟说,“你从前也这样。” 放过司督军,对背负母仇的司行霈来说,未必就是正确的,可他想要原谅的话,也无可厚非。 顾轻舟想起一句儿女情长的话来:很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了一个,难道要因那一个的失去,而再失去另一个吗? 司行霈在这个瞬间,似乎也是如此考虑的。 他抱着顾轻舟,心中浮起的,是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 他也做错过事情。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虽然是保皇党的人,可他们养大了她,他那时候雷厉风行,没考虑顾轻舟的感情。 他做错了,顾轻舟也原谅了他。 “结婚的时候,我就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以后要做个好人。”司行霈凑在顾轻舟耳边低喃,“做了好人,老天爷才会善待我的家人。” 于是,他做了决定。 司督军和蔡景纾,就让他们活在自己的罪孽里吧。 司行霈不会杀他们。 至于那些罪孽,甚至恐慌,是否会害死他们,司行霈就不考虑了,他不打算动手了。 这是他最大的仁慈。 他抬起头,对顾轻舟说:“等你处理完这件事,我们一起回平城,我想带着你去给姆妈上柱香。 我要告诉姆妈,这件事结束了,以后我们都心平气和过日子,请她保佑你,一辈子平安遂顺。” 第1013章 禁忌 第1013章 禁忌 顾轻舟原想着清明节回去的。 不单单是要去给婆婆扫墓,还有她的师父、乳娘,司行霈的祖母,甚至司慕和芳菲 顾家的墓地,顾轻舟只是派人去,自己并不打算露面。 她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司行霈。 “你回平城吧,等空闲了再来。”顾轻舟道,“清明节的时候来接我。” 司行霈沉吟了下。 他依照原计划,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太原府,回到了平城。 顾轻舟则去了趟康家。 她没有去找康暖兄妹,而是去看了二宝。 二宝住在康家的外院。 康家有个先生,专门教康家男孩子一些拳脚功夫。功夫很浅薄,仅仅是炼体,让身子强壮些。 二宝也在其中。 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格外灵敏,故而挥拳撸袖娴熟之极,康家的小孩子想要捉弄他,都失败了。 于是,他们怀疑二宝是装瞎子。 “二宝?”顾轻舟喊了他一声。 二宝就急忙跑过来。 顾轻舟还担心他被台阶绊倒,不成想他娴熟无比的上来了。 她有点诧异,就问二宝:“你现在能瞧见么?” 二宝道:“能。” 顾轻舟又惊又喜,心中一阵阵的荡漾,道:“真的?” 后来姐弟俩坐下,顾轻舟才知道二宝能看到很模糊的轮廓,却没办法看得太清楚。 仅仅是这点轮廓,就足以让二宝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二宝脑子是迟钝的,可五官却是敏锐的,顾轻舟时常觉得,老天爷真的很公平。 顾轻舟问他:“要回去住吗?” 二宝摇摇头:“我喜欢这里,他们家的菜好吃。” 顾轻舟问:“咱们家的菜不好吃吗?” “没有晗晗家的菜好吃。” “为何?” “晗晗说的。”二宝道。 顾轻舟:“……” 她和二宝交谈了一会儿,又去见了康三太太,询问二宝可打扰了康晗上学,康三太太说没有。 顾轻舟又问,可需要她送些东西来,康三太太笑道:“康家什么都有的,司太太。” 顾轻舟这才作罢,自己回家了。 傍晚时分,叶妩再来到了顾轻舟这边,把事情的进展告诉了她。 “刘见阳住到了医院,医生说他的腿伤是有限的,可以接骨。”叶妩道。 康昱那般凶神恶煞,下手其实并没有多重。 他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做不出太恶毒的事。 叶妩有点遗憾:“可惜了。” 顾轻舟拍了下她的肩膀。 刘见阳在医院住了两天,他父母泪眼婆娑,很担心他的腿,刘见阳却坚持要出院。 医生阻拦,刘见阳就骂人,态度非常恶劣。 正好康暖的父母去医院看望他。 瞧见他这模样,康二老爷和太太倒是一怔,从未见过他这般凶恶。 “暖暖说,你打了她,可是真的?”康二老爷问。 刘见阳又开始痛哭:“我当时情绪不好,只是想打经理,没想到打到了暖暖,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他又开始讲述康暖和金千洋的不规矩。 他的描述里,好似康暖和金千洋完全勾搭在了一起,几乎要被他捉奸成双了。 可这件事发生在咖啡店门口,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金千洋又是有妇之夫,康暖绝不会如此。 刘见阳这席话,太欠考虑,反而没什么可信度。 康家二老爷和太太从医院出来,就对刘见阳改观了:“他诬陷暖暖的时候,口下一点也不积德。” 他们两口子又去问了咖啡店的人。 经理就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康暖和金千洋保持着距离,就是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两个人落落大方。 “那位先生吧,年纪不大,跟疯狗一样乱打。”经理鼻青脸肿的,还没有好,摇头说。 康家二老爷和太太就全部明白了。 康暖没有撒谎,刘见阳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暖暖跟他睡了。”康二太太担忧道,“你说,刘见阳还能改好吗?” “唉,离婚的都有。”这个时候,康二老爷倒是拿出了气魄,“就让暖暖和阿昱一块儿走,都是英国念书。” 康二太太一愣,问:“阿昱也去?叶三小姐怎么办?” 康二老爷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什么叶三小姐?” 话到了这里,似乎触及什么禁忌,康二太太不敢多言了。 他们两口子有了主意,暂时按兵不动。 刘见阳被绑架,到底是康暖叫人打了他,还是金千洋叫人打了他,他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了。 只是,他不能白吃这个亏。 “一定是康昱下手的,那个怂包!”刘见阳心想。 他不是认准了康昱,而是想先弄死康昱。 康暖这次激怒了他。 康家的二老爷和太太还来问了,很可能会察觉到什么,然后跟他退亲。 “事情闹开了,只得用另一件事转移康家的注意力。”刘见阳想。 他原本也没想过要折磨康暖。 只是,康家主动要巴结他,和他订婚,他就顺势答应了。 既然是他的未婚妻,断乎没有退掉的道理,除非是死。 康暖就等于是他的私人物品。 对待自己的私人奴隶,刘见阳素来以严格来教导,让她乖乖听话。 “康昱可以先死。等他死了,康家大概是没心思来退亲,也缺少一个儿子。”刘见阳想。 先对付完了康昱,再对付金千洋。 反正他这条腿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他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于是,一条毒计就在刘见阳脑海中形成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知道了刘见阳出院的消息。 她告诉康昱和康暖,以及叶妩:“真正的问题就要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要正式开始了。” 康昱掌心捏出了汗。 他知道,他和康暖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叶妩。 叶妩要承受很大的危险。 康昱咬唇,心中非常担忧,可他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 他只是在暗中想,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报答叶妩的恩情。 顾轻舟安排好了,只要他们不捣乱,就不会出事的。 “别害怕。”顾轻舟对康昱和康暖道,“这点小事,我和阿妩都能应付,你们别太担心。” 康暖和康昱都点点头,表情却是格外紧张。 第1014章 一箭双雕 第1014章 一箭双雕 刘见阳最近都在跟踪康昱。 他身边有几个能用之人,鸡鸣狗盗之事做惯了,跟踪起来挺轻松的,毕竟康昱就是个普通人,并非军政府的少帅。 跟踪了六七日之后,刘见阳差不多就摸清楚了康昱的底细。 康昱每隔三天,是要出城一趟,去一家孤儿院。 那个孤儿院刘见阳也知道,他还送过孩子去——他家的女佣,有一个生了孩子的日期不对,刘见阳也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女人从前的死鬼丈夫的,就干脆把孩子丢了。 反正孩子他有的是。 他送孩子去的孤儿院虽然在城外,却是最大、最完善的。 城里的有钱人,有人领头,为了彰显慈善,纷纷捐钱,故而孤儿院建筑崭新而巍峨。 康家也是捐赠的慈善人家之一。 康昱之所以常去,因为他答应了孤儿院的院长,每个星期要给孩子们上两堂算数课。 “这倒是个机会。”刘见阳想。 打探清楚之后,刘见阳就动手了。 这天下午,刘见阳的人眼瞧着康昱的车子出城了。 他们就埋伏在路旁,等着车子回来。 刘见阳的断腿还没有好,他坐在车子里,双目放出嗜血的光芒,紧紧盯着车窗外。 康昱这次回来却很晚。 天色黑透了,终于有车子经过,恰好就是康昱的。 刘见阳的人立马追了出去。 “少爷,那车子调头了。”刘见阳的佣人焦急喊道。 他们还没有到跟前,康昱的车子突然调头。 刘见阳心中大叫不好,道:“快追上去!” 康昱发现了。 若是今天不能拿下他,后患无穷。康家虽然不能拿他如何,退婚是必然的。而刘见阳还没有得到康暖,他绝不会退亲。 他刘见阳还没吃过亏。 车子猛然加速。 康昱的车子似乎更急。官道上被追得紧了,康昱的车子突然驶上了小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见阳道:“快,快追!” 他有三辆车子埋伏的,刘见阳坐乘的打了头阵,也火急火燎的往小径上去,根本不看四周的情况。 康昱的车子,始终就在前方,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开车的人车技高超。 刘见阳一股脑儿要拿住康昱,就没有多想,只感觉康昱的车子邪门得很。 司机倒是道:“少爷,康昱啥时候这么会开车了?他这样的,倒像是常用车的。” 刘见阳恼怒:“赶紧追,若是丢了他,老子剁了你。” 司机道是。 哪怕是再多的疑惑,现在也不敢说了,只顾踩了油门。 这么追逐下去,人很紧张,就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的,刘见阳已经追了一个多小时,他却毫无知觉。 他仍是没追上康昱。 到了一处田野里,康昱的车子突然往旁边一拐,就没了踪迹。 刘见阳的司机发现,不远处有个木栅栏,已经关紧了。 “少爷,他肯定躲到这里面去了。”司机道。 天色漆黑,刘见阳也没有准备手电筒,全靠自己的眼睛去适应。 栅栏很高,也挺结实的,故而刘见阳想也没想,道:“全部下车,给我翻进去。” 他们果然全部翻进了栅栏。 刚刚走了几步,突然触动了什么,一时间四周亮了灯。 灯光很亮,刺得刘见阳睁不开眼。 在那明亮中,无数的枪哗啦啦上膛,对准了刘见阳和他的随从。 二月的夜,依旧是寒冷。 从外头进来的人,若没有全副武装,几乎要冻僵。 顾轻舟就差点冻僵了。 她是被一个电话吵醒,迷迷糊糊起床的,穿了一件家常短袄就去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就坐在外院的大会议厅里。 会议厅很大,门也宽阔,寒风直直往里灌。只开了两盏电灯,灯光却白得厉害,给叶督军的头发和眉毛都凝了一层薄霜般。 叶督军坐在其中,脸色铁青。 顾轻舟也留意到,旁边还站了两个小鸳鸯,正是叶妩和康昱。 “真冷。”顾轻舟揉了揉小手,搭讪着进了客厅。 她伸手摸了下桌上的茶杯。 茶杯是空的,冰凉,顾轻舟悻悻收回了手。 已经是十一点了,她若有若无打了个哈欠。 叶督军的声音响起,冰凉如水,似隐着盛怒:“是你给他们出了主意?” 叶妩的头更低了。 康昱其实挺茫然的,因为他早早就下了汽车,后面的事他没有参与。 “是。”顾轻舟道。 叶督军脸上浮动怒色:“你这不是胡闹么?” 刘见阳翻进去的,是叶督军的军火研究所。 当然,刘见阳没有进入核心,只是刚翻过外围第一道屏障,就被稳稳拦住了。 想要真正进入军火研究所,还需得穿过七八道防线,距离很远。 进入第一道就被阻拦,没有任何的影响,叶督军原本也可以不生气的,可他见到了叶妩,明白顾轻舟把叶妩当诱饵,怒从胆边生。 “督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肯定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顾轻舟笑道。 她瞥了眼叶妩,又对康昱道,“你们先出去吧。” 叶妩和康昱没敢动,也没敢去看叶督军。 顾轻舟却给叶督军使了个眼色。 叶督军沉吟了下,怒意散了五成,就道:“阿妩,送客。” 让叶妩赶紧把康昱送走。 叶妩心中一喜,父亲不会深究的,故而拉了康昱出来。 康昱还担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妩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和老师把刘见阳引到了军火研究所,所以我父亲生气了。” 康昱大惊失色。 顾轻舟和叶督军坐下,依旧没有关门,寒风低掠而过,顾轻舟就像被浸在凉水里。 “督军,上次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跟司行霈提到了,北平内阁的裁军计划吗?我后来去打听,才知道刘见阳的叔叔就是内阁成员之一,是不是?”顾轻舟不停揉搓自己的双手。 叶督军一愣。 顾轻舟继续道:“刘长官的侄儿带着人,私闯军火库,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叶督军心中立马就有了主意。 “这不就是现成的靶子吗?您再用钱,收买几个刘长官的宿敌,攻讦他。旁的不说,内阁要开除这么个人,是不是一番政治动荡? 内阁又动荡了,重新组阁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裁军计划又要延后了。再说了,新的人进入内阁,是否还愿意裁军?”顾轻舟问。 叶督军眼前发亮,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1015章 叶督军的未来 第1015章 叶督军的未来 叶督军不得不承认,顾轻舟此人颇有鬼才。 他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司行霈的提议,叶督军还在犹豫,甚至想过从哪里下手,顾轻舟却先觅到了时机。 顾轻舟和司行霈有相似,也有不同。 比如他们两口子都很勇敢,机智狡猾,但也有很明显的不同。 司行霈做事,就好像是推墙,哗啦啦一股脑儿把墙推翻了,压死多少人他都无所谓,只求自己道路平坦。 而顾轻舟做事,更像是路过高高的孤墙,左边危险右边也危险,故而她挑起两头,让两下平衡,再借助这平衡逃生,却不会毁了别人的路,还能顺带替旁人也压出一条路。 她救康暖的同时,就没忘记叶督军。 “不错,不错。”叶督军站起身,连声道,“资本的力量该用上了。” 他心情很不错。 心情一好,他就喊了副官:“上茶。” 于是,副官端了热茶进来。 叶督军早就发现顾轻舟冻得瑟瑟发抖,像一只孤雁。 滚烫的茶捧在手里,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舌尖有点烫,可热度从喉咙滑到胃里,又从掌心涌入,她整个人都舒展了几分。 她忍不住和叶督军说起了天气:“这样冷,简直不像春天,都二月了呢!” 叶督军说:“北方的气候就是如此,春秋二季很短。冬天刚过完,你还没回味过来,就差不多夏天了;等暑热一过,又开始冷了。” “我想家了。”顾轻舟嘟囔。 她想念杨花杏雨的江南。 她也跟叶督军说,江南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她说,阡陌纵横的稻田里,水稻泛出淡淡青草的气息;稻田旁边总有河,河水都是翠碧的,两旁的垂柳娇嫩,是嫩绿色的枝条。 风总是温暖的,宛如柔软的纱幔从面颊滑过。 “我倒是没在南边过春。”叶督军道,“将来若是太平了,我真想去江南瞧瞧。” “好,住在我们家,如何?”顾轻舟问。 “需得大院子。”叶督军道,“要那种白墙墨瓦的大院子。”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江南的园林,修建得最是精致,我要个最精巧的园子,不需要洋建筑,全给我用古式的亭台楼阁。”叶督军又道。 顾轻舟又问他:“玻璃窗要不要?” “玻璃窗还是要的,比纱布窗户透明方便。”叶督军道。 “那就不是完全的古式了。”顾轻舟道。 叶督军觉得她在故意找事,当即表示要变通。 顾轻舟和他说了几句话,彼此心情都不错,这才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就遇到了叶妩。 顾轻舟把整个事情跟叶妩解释了:“督军都提到去江南度假了,已经不生气了。” 叶妩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叶督军抓住了刘见阳,果然开始大做文章。 他听顾轻舟和叶妩说,刘见阳手里只怕有不少人命官司。 叶督军派人去查,居然查到了旧街的一个小楼,一共三层,住着四五个女人,以及七八个孩子。 这些孩子,最大的约莫五六岁,小的还在吃奶,全像刘见阳。 这消息一出,太原府就炸了窝。 “娶姨太太原是平常的,可霸占有丈夫的女佣,逼迫人家生下那么些孩子,就是丑闻了。”叶妩把她听到的流言蜚语,总结了告诉顾轻舟。 太原府众人都惊呆了,纷纷去慰问康家。 “幸好没嫁过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呢?如今闹出来才好,赶紧把婚事退了。” 康暖得到了同情。 康二老爷见退婚是大势所趋,当即登报,跟刘见阳断绝来往,告诉世人。 没人说康家闲话,只说康家明智。 警备厅的人围了刘家,这是叶督军授意的。 刘见阳的叔叔来了太原府,而叶督军却连夜乘坐飞机去了北平。 刘长官想要救出侄儿,军政府的人说刘见阳私闯军政府的军火禁地,依照太原府的军法,是要被枪毙的,断乎不肯放人。 警备厅的人又在人家的随从指认下,找到了好些骸骨,都是女佣人的丈夫或者父兄的。 那些女佣人个个哭天抢地,都要告刘见阳。 刘长官也是目瞪口呆。 叶督军去北平活动,花了大价钱。 刘长官见事情不妙,需得回去做点准备,不成想一回北平时,风向就全变了。 没过几天,顾轻舟就听到叶妩说:“刘见阳的叔叔逃到天津的日本领事馆里,被日本人保护了起来。” “他算政治逃犯了吧?”顾轻舟问。 叶督军道:“的确是政治逃犯。” 刘见阳的叔叔失势了,以后想要东山再起也难。 因他出事,北平的内阁一下子就少了一位,故而一番明争暗斗重新开始了。 “事情很顺利,裁军果然又成了泡影。”叶督军的参谋对他道。 “又能苟延残喘几日。”叶督军叹了口气。 参谋们就道:“督军,咱们也该做点准备。咱们何不自己组建内阁?” 叶督军就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司行霈,一个是平野夫人。 他想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最终认定了司行霈。 和司行霈合作,南北统一,将来也许不必受制于人了。 至于平野夫人——倒行逆施的军阀,是没有好下场的,叶督军不想跟她冒险。 叶督军一边派人秘密留心北平的动向,一边监督处理刘见阳的事。 刘见阳囚禁、玷辱妇人约莫九名,杀死五名男人,两个幼童,犯了天怒人怨的大错;而他又潜入军政府的军火研究所,犯了间谍罪。 依照律法和军法,他都是死罪。 故而军政府给他判了枪决。 枪决那天,康暖和康昱得到了叶督军的特效,可以去校场上观看。 看到刘见阳彻底死了,康暖的眼泪这才涌上来,只感觉彻底天亮了。 他们兄妹俩走出校场,却见到叶妩迎面走过来,笑道:“你们俩跟我来。” 康昱和康暖不明就里。 “去哪?”他们兄妹都问。 叶妩含笑,只是卖关子。 路上,康昱有点担心,问叶妩:“这次的事,可给督军惹麻烦了?” “没有,我父亲反而做成了一件事,挺高兴的。”叶妩笑道。 具体什么事,关乎军事,她也不太清楚,也没问过。 康昱和康暖很有分寸,没有继续问了。 到了叶督军的府门口,康家兄妹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统一的站住了脚,愣是没敢挪动。 第1016章 骑马 第1016章 骑马 叶督军府的门口,跪满了人,黑压压的到处都是。 康昱吓了一跳,问:“怎怎么回事?” “都是刘家那些佣人的家属,他们过来给督军磕头,感谢督军救了他们的家人。”叶妩笑道。 康暖倏然眼眶一热。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摆脱刘见阳,永绝后患。 不成想,事情的结果,却不只是她逃离苦海,还有其他人亦然。 她们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头,所以被解救出来之后,这样诚心又虔诚的过来也叶督军磕头。 康暖的眼泪控制不住。 叶妩抱住了她的肩膀,笑道:“哭什么呢?” “喜极”康暖哽咽着说,“他们不是跪拜我,可是我很激动。” 她的情绪,一圈圈的荡漾,根本无法平静。 叶妩的心情也很好。 正如叶妩所言,他们其实没做什么特别伟大的事,真正出力的是叶督军。 当然,叶督军也是有他的政治目的。 不管目的是什么,结果是很好的,很多人得益。 康暖还在哭,似乎是停不下来了。 她情绪激动。 他们三个人去了顾轻舟那边。 整个计划,都是顾轻舟在安排。她运筹帷幄,才让此事顺利解决。 大恩不言谢,康暖没有再三道谢,也没有送什么重礼,只是在心中默默牢记顾轻舟的恩情。 康昱亦然。 他们到了顾轻舟这边,却发现顾轻舟家里有客。 蔡长亭豁然在座。 他是来请顾轻舟回平野四郎府邸去住的。 顾轻舟想到,司行霈可能要清明节才来,二宝也不在家,她正要收拾东西。 “很难得碰到这么多人,要不要去骑马?”蔡长亭问。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万里无云,春日的温暖终于透了出来,庭院的树木似一夜间抽出嫩芽。 骑马追风,应该很不错吧? “去吗,三小姐?”蔡长亭转过脸,问叶妩。 叶妩看了眼其他人。 康昱和康暖最近心情都不好,他们俩大概是很想去的,一脸向往;而顾轻舟神色平淡,没有不悦。 叶妩就表态了:“我听老师的。” 顾轻舟也是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骑马也行。” 康昱和康暖真怕顾轻舟不答应,此刻一齐笑开了脸,兄妹俩喜气洋洋,叶妩也挺期盼的。 看着这些孩子,顾轻舟的心情挺好。 蔡长亭领路,他们没有去司行霈的那家跑马场,而是去了另一处。 今天算是开春以来最暖的一天,藏在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活跃了,故而整个跑马场几乎满了。 他们坐在旗楼里喝茶,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一块空地给他们。 等待的时候,他们统一换了骑马装。 衣裳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叶妩则带了两套,其中一套是顾轻舟的。 顾轻舟头上带了帽子,长长的头发都笼罩其中;贴身的骑马装,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 蔡长亭也换上了。 他是一套定制的黑色骑马装,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壮实些。 他看顾轻舟,看着就有话说了:“你怎么这样瘦?” 顾轻舟平日穿旗袍或者长裙,多半是浅色的,而且宽松,蔡长亭也没觉得什么。 如今再瞧她,隐约是一阵风都能吹走。她的腰肢格外纤细,似盈盈一握,明显比叶妩的腰细了一圈。 其实她这样纤细,是非常好看的,蔡长亭欣赏其他女人,也是以曲线来鉴别。 可看到顾轻舟这样,总感觉她太瘦了,太单薄了。 就好像是家长,总希望孩子胖些,健康活泼些,美丑倒是其次。 蔡长亭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觉得她应该滋补,同时觉得:“她可能不适应太原府的生活。” 他遇到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比现在还要瘦。 “谢谢。”顾轻舟却道。 蔡长亭一愣。 他回神般,自己笑了笑,说:“你也追求苗条美?” “女人都追求。”顾轻舟说,声音清淡,完全是过耳不过心的样子。 蔡长亭就打住了话题。 骑马的时候,他一直跟在顾轻舟身后,目光时不时看她。 叶妩和康昱没留意,康暖倒是瞧见了。 他们骑了两圈,都有点疲倦了,就坐在跑道旁边的凉棚底下喝茶。 康暖悄声问叶妩:“蔡长亭,他是不是喜欢顾小姐?” 女孩子多半都会在意蔡长亭的,康暖也知道他,记得他的名字。 叶妩笑道:“他的表情可做不得数。” “怎么?” “他可以一边含情脉脉,一边笑盈盈捅你一刀。你若是觉得他对我老师不错,就以为他有情,那就太傻了。”叶妩道。 康暖诧异。 康昱也问:“你对他有成见?” “我对他没有成见,这些话也是真的。”叶妩笑道,“蔡长亭是笑面虎,笑容或者温柔,只是他的面具,他可狠毒了。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叶妩素来不诬陷好人,她说的自然是真的。 康暖再看蔡长亭,但见他眼眸深情,一派温柔,想到他可能背后下刀子,康暖有点毛骨悚然。 蔡长亭不知场外这些孩子的想法,只和顾轻舟并肩齐驱,两个人一块儿骑马说话,全不耽误。 “司行霈什么时候回来?”蔡长亭突然问。 顾轻舟笑道:“清明节吧。” 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上次你说有话跟我们讲,想说什么?” 蔡长亭道:“是对你们讲,自然要你们都在。” 顾轻舟问:“不能提前告诉我?” “怕你听不懂。”蔡长亭道,“亦或说,你装作听不懂。” 装作听不懂? 顾轻舟知晓他又有阴谋了,一时间心里很烦躁,还不知他又要如何折腾自己两口子。 她想要再次除掉他。 他的背后,无非就是日本军部。 顾轻舟不知他到底牵扯多深,也不知道日本军部的秘密,怕他再次卷土重来。 她忍耐着情绪,道:“那就下次再说吧。” 这个瞬间,顾轻舟很想见见高桥荀——已经回日本的高桥荀。 高桥荀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心中胡乱起了主意,就没有再说话,默默把这一圈跑完,就不肯再上马了。 而蔡长亭,也是略有所思。 他和顾轻舟一样,说完了这一席话后就心事重重的。 第1017章 打狗 第1017章 打狗 骑马之后,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夫人这边。 她是跟蔡长亭一起回来的。 这天回到家,顾轻舟就听到了平野四郎发脾气。 他素来冷漠寡言,薄情淡恩的样子,谁也不看在眼里,今天却突然发火了,而且火气非常大。 他用日语快速说话。 然而,话却是没什么复杂,几乎都是骂人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平野四郎叽里呱啦的。 顾轻舟学日语的时候,感觉挺好听的;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说的,也挺不错;可她听到平野四郎说日语,就特别刺耳。 那地地道道的日语,让她听了格外反感。 她也许是讨厌平野四郎的缘故吧? 仔细想想,平野四郎并没有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招人讨厌,因为他不爱说话。顾轻舟对于安静的人,是有好感的。 到底为什么如此讨厌平野四郎,甚至连他的口音都讨厌,顾轻舟也想不明白。 她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表情丝毫不变,低声对顾轻舟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顾轻舟嗯了声。 二人慢慢往回走。 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两个常用的女佣,正在喂一条狗。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两个女佣看上去是平野夫人的,实则被叶妩收买了。 顾轻舟却不是非常信任她们,因为能被叶妩收买,也可以被蔡长亭再反收买。 总之,她一概是很小心翼翼的。 这两个女佣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跟顾轻舟谈不上什么交情,平日里大家都不怎么交谈。 此刻她们却在逗弄一条狗,让顾轻舟不解。 “这是我娘家妹妹养得狗,她全家搬到天津去了,就把这狗送给了我,我今天来不及回家,带到了府里,等会儿就带回去。”女佣跟顾轻舟解释,还有点忐忑。 顾轻舟没说话,蔡长亭则问了:“它身上有跳蚤吗?” “没有没有,它也是家养的,平日里常给它洗澡。”女佣道。 顾轻舟看了眼女佣,又看了眼蔡长亭,半晌才说:“既然如此,就先拴在屋子里吧。” 女佣高兴道是。 顾轻舟也知道,女佣们都住在倒座的房间里,几个人一间,院子里拥挤不堪。 人来人往的,会吓到这条狗,只怕一夜狂吠,大家都别想睡了。 而顾轻舟这里,空空荡荡的,且她总是不回来,女佣就领了过来,想着凑合一夜,明日她男人就来接了。 不成想,顾轻舟居然回来了。 顾轻舟虽然冷漠,性格却不错,她开口让留下了,女佣感激不尽。 顾轻舟转身,立在瑶阶上,对蔡长亭道:“你先回去吧,夫人那边还需要你。” 蔡长亭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做了给你送过来。” 顾轻舟一瞬间想到了朱嫂做的各种岳城菜。 司行霈也会做 不知是馋了,还是想司行霈了,她情绪微落,没滋没味道:“我不太饿,晚上吃米粥就可以了。” 蔡长亭这才离开。 天气很暖,不成想到了黄昏时,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好不容易回升的气温,又开始冷了。 “没事,再熬几天。这场春雨之后,就不会如此寒冷了。”顾轻舟说。 太原府的春天雨水不多,所谓“春雨贵如油”,下过一场,天气就会有点变化。 顾轻舟心怀着这样的期待,慢慢等着春暖花开。 入了夜之后,她早早就睡下了。 可是睡不着。 这不是顾轻舟的问题, 而是那条狗。换了环境不适应,狗不停的吠。 女佣冒雨要把狗牵走。 顾轻舟反正也睡不着,就站起身,对女佣道:“拿些肉给它吃,看看到底是饿了还是其他” 女佣很感激。 她果然去拿一块生肉。 肉被开水烫过了,半熟不熟的放在一碗米饭里。 女佣将米饭和肉,连带着端给了那狗。 狗果然是饿了,吃完了就消停了,顾轻舟失去了觉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事,就想起司行霈那边有个账目,她想要查一查,好像上个月答应给狗子和四丫兄妹涨月钱,这件事她忘记交代了。 顾轻舟在乡下长大,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也不阔绰,她很清楚钱财对佣人的意义。 说好了涨钱,又忘记了,这样的东家会失去人心。 顾轻舟挺看好狗子和四丫的,想着将来可以带到平城去用,算是自己的心腹,故而不能耽误了。 所以天刚蒙蒙亮,顾轻舟就起床了。 她穿戴整齐,见外面的春雨已经停了,隐约是要放晴的样子,她也没拿伞,甚至没喊佣人,自己打算去车马房。 那边有她的司机。 顾轻舟的院子到车马房,要经过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的正院,故而她从后花园转。 虽然绕路,却不必一大清早被平野夫人看到。 顾轻舟绕道而行,然后她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背后跟踪她。 天色尚未大亮,到处都是迷蒙的,顾轻舟视线倒也还好。 她往前面回廊处一藏。 等她藏好了,准备去看看身后的人时,一条狗窜到了她面前,就是她院子里那条狗,嗅着她的味道跟上来的。 这狗对顾轻舟不友善,直直的呲牙咧嘴。 顾轻舟心想:“不至于咬我吧?”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摸一下狗的脑袋,不成想那狗直直朝她的手张开了利齿。 顾轻舟吓了一跳。 她虽然没有动,狗却跃跃欲试想要扑向她。 不动也不行了。 顾轻舟转身,想从回廊那边绕过去,绕到假山上。 那狗却狂吠一声,直直朝她扑了过来。 顾轻舟一退再退,下过春雨的地上全是泥,泥泞湿滑,顾轻舟光想着躲开狗,却没有留心足下的泥,故而摔倒了。 摔倒的时候,顾轻舟很清晰感觉大腿被什么咯了下。 一开始是很清楚的这种感觉,过了最初那一霎,铺天盖地的疼痛就袭向了她,她想要后退也难,同时那只狗已经用力咬住了她的小腿。 “啊!” 这声惊呼,不是顾轻舟,而是早起扫院子的佣人。 庭院炸开了锅。 顾轻舟没当回事,抓起手边的石块去打狗,不成想狗根本不怕她,跃跃欲试的扑向了她的喉咙。 与此同时,黑影翩然而至。 顾轻舟嗅到了血腥味。 第1018章 犯怒 第1018章 犯怒 顾轻舟的左边大腿被一块废弃的铁锹镉了下,很重,都破了层皮,血沁了出来。 这处的伤,破皮流血是小事,镉伤了里面的经脉和骨头,才是最要命的。 很疼。 而左边小腿上,被狗咬了一口,牙印很清晰,也流了不少的血。 狗被蔡长亭一刀捅穿了喉咙。 狗血喷了顾轻舟满头满脸的,故而浓重血腥味到处都是。 他伸手就要抱顾轻舟。 顾轻舟道:“等一下!” 蔡长亭不明就里,怕伤了她,当即手就停在半空。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而后才说:“我站起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走。” 说罢,她挣扎着攀附了蔡长亭的胳膊,想要站起身。 蔡长亭这时候才明白:不想让他抱。 他眼神微动,就没有再动手了,只是稳稳站定,任由她把自己当个木桩。 顾轻舟爬起身,衣裳已经脏乱了,小腿处不停流血,大腿后面才是最剧烈的疼。 她估量了下伤情。 伤得不重,也没骨折。 只是,到底为什么? 她站起身沉默,才对蔡长亭道:“我得去医院打个针。被狗咬了,伤口需得清洗。” 蔡长亭说好,又问:“我背着你?” 顾轻舟说:“我能走。” 她一瘸一拐的,左腿疼得她头晕眼花,血也流了不少。 一大清早的,她到了医院。 来的是一位女医生,她再三询问:“是什么狗?” “家里豢养的狗。” “吃过的野物多吗?”医生又问。 顾轻舟道:“不多,都是自家喂肉,几乎不怎么碰野物。” 医生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日子打些葡萄糖针。” 蔡长亭在旁边听了,怎么都感觉这医生不靠谱,好似是为了推销自家的葡萄糖药一样。 被狗咬了,为什么要打葡萄糖? 他也问了:“能不能不打?” “不要省这个钱,自己身体好,就不怕狗嘴里的毒。葡萄糖能强身健体。”医生说。 顾轻舟道:“听医生的。” 医生给她打了针,又给她的伤口再三消毒。 而她大腿处的伤口,也在流血。 伤口不深,也没必要缝补,等伤口愈合即可。 女医生让蔡长亭退到屏扇后面,这才帮顾轻舟处理伤口。 “你这前后都是伤,怎么弄的?”医生好奇问。 顾轻舟就不太好意思说。 “都是皮外伤,不要太担心。”医生又说。 顾轻舟回到家。 她也想起被狗咬了,可能会得狂犬病,就自己给自己开了些中药。 医院她也去了,中药也吃些,双管齐下。 蔡长亭带着她回家。 到了家门口时,他就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一根单拐给她。 顾轻舟微笑:“什么时候去买的拐杖?” “你打针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蔡长亭道。 顾轻舟接过来,拐杖正合适,故而她就不用那么费劲偏向右边走路了。 她再次道谢。 回到了院子里,顾轻舟迎面就看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佣人,很面生。 “她姓章。”蔡长亭介绍道,“章嫂这些日子照顾你,你就安心吧。” 之前的两个佣人,大概是被辞退了。 顾轻舟没什么表示,眼帘半垂着,默默往里走,章嫂来搀扶她,她也没拒绝。 “我没事了,你们都去忙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和章嫂都出去了。 顾轻舟坐在黑暗中,给自己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她现在这身,又是血又是泥。 她一边更衣,一边想着自己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月钱有没有涨,可以打电话去问问的,犯不着整个晚上不踏实,也不用一大清早就离开。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昨天平野四郎的怒火,让她格外不自在,她想要离开。 然而,她又没什么证据。 “我的确是忘了,太太。”司行霈那边的辛嫂说,“我这就去补上,太太放心。” “多补两块钱,就说给四丫做身衣裳。”顾轻舟叮嘱道。 辛嫂道是。 蔡长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下属进来,低声跟他禀告着什么。 “昨晚的确有人进了顾小姐的院子。狗很机灵,所以他们被吓得后退了。他们给狗下了药,想要先制服狗再行事。”那人声音轻不可闻。 蔡长亭道:“怪不得那狗一大清早就发疯。我自己养的狗,最通人性,断乎不会咬她。” 他心中起了愤怒。 平野四郎的怒火,牵连到了顾轻舟身上,果然夜里派人杀顾轻舟。 蔡长亭的人守在旁边,那些人等待时,处理掉了平野四郎的人。 可惜了那条狗。 蔡长亭轻轻敲击桌面。 平野四郎却来了。 一进门,他就要扇蔡长亭,被蔡长亭躲开了。 “都怪你坏事!”平野四郎怒道。 “将军,你想要杀轻舟,夫人可同意吗?”蔡长亭冷漠道,“我是夫人的下属,不是你的。” 平野四郎道:“你们这些中国人,都不是好东西!” 蔡长亭微微抿唇。 他又道:“你给我看紧了她。她一再坏事,这次刘先生逃亡出去,也是她搞鬼的,是她给叶骁元出了主意!” 蔡长亭道:“刘奉技不如人,活该!” “放肆!”平野四郎道,“你明知道我们的计划,裁军一泡汤,计划又要延后!” 蔡长亭站在那里,态度始终是平淡轻松的,没有把平野四郎的愤怒放在眼里。 而平野四郎是气急了。 平野四郎是叶督军的同学,可彼此立场不同,平野四郎到太原府来,也是带着目的的。 山西如此的军事重地,日本人早已想要占为己有。 日本人安排了不少的计划,最后才把手伸到内阁。而北平的内阁,也是军阀集团组成,他们也忌惮叶督军的实力。 一拍即合,裁军计划定稳了,没想到一点小事后,内阁又乱了。 “杀了她。”平野四郎道,“否则我会杀了你。” 蔡长亭双目猛然一沉,那谲滟的眸子里,有锋芒迸射而出,他声音低沉而狠戾:“不要碰她,否则我杀了你!” 他像一只饿狼,盯着平野四郎。 他身上那些柔美的气质,此刻似乎全没了,只感觉他的阴霾和狠戾从里往外透。 第1019章 蔡长亭的痴迷 第1019章 蔡长亭的痴迷 平野夫人很快也知道了顾轻舟受伤。 她有点意外,去看了顾轻舟。 “怎么弄的?”平野夫人关切问。她是真的很关切。 顾轻舟不听话,可她到底还有用处。万一她真死了,平野夫人也是措手不及。 顾轻舟眼帘低垂着,始终不看她,只是道:“不知。” 她这口吻,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平野夫人心想:她这是怀疑谁害她? 寒暄了几句,叮嘱佣人好好照顾她,又说请医生到家里来,平野夫人就出去了。 出了门,她回了正院。 蔡长亭和平野四郎都在。 平野四郎还没有开口,蔡长亭就用日语,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他说,平野四郎把北平内阁的动乱算在顾轻舟头上,半夜派人去杀顾轻舟,而蔡长亭早已预防着,放了条狗在顾轻舟的院子里。 狗很机灵,让平野四郎的人打了个空,故而他们就干脆在狗身上做文章。 虽然人被蔡长亭的人处理掉了,狗却疏忽了。 顾轻舟一大清早起来,那狗饿极了,闻到了人味就跟上去。 腿伤是被狗咬的,另一处大腿上后面的伤,则是自己摔倒的——被狗吓得摔倒的。 “真的吗?”平野夫人扬起脸,问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个子挺高,在日本人中间也是另类,所以平野夫人需得用力抬头。 见他犹豫着,平野夫人倏然掴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 蔡长亭沉默。 平野四郎静了一瞬,然后胸膛里起了怒,似拉风箱般的呼呼喘气。 “你敢对我的女儿下手?”平野夫人声音冰凉。 平野四郎却没有反驳一句。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气氛很僵。 蔡长亭就默默退了出去。 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的恩怨,跟正事有关,也可以用夫妻间的小事去解决,蔡长亭不适合在场。 蔡长亭再次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在睡觉。 蔡长亭敲了下门,见里面没动静,就在外头坐下了。 堂屋有一本书,蔡长亭拿起来看,打发时间。 章嫂中间进去了一趟,说顾轻舟还没有醒。 她定是装睡。 既然她不想见,蔡长亭就没有硬闯,却也不走,默默坐在堂屋。 到了中午时,章嫂还端了饭菜给蔡长亭,也端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吃,因为她还在“睡觉”。 一直到了黄昏,顾轻舟才摇铃,喊了章嫂:“准备晚饭吧。” 她终于饿了。 蔡长亭立在门口,问:“轻舟,我能进来么?”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烦躁的叹气。 “进来。”停顿了很长时间,她才如此说,声音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冷漠得厉害。 蔡长亭只当听不懂。 屋子里没有开大灯,只是她床头一盏电灯。她在屋子里久了,大灯会伤及她的眼睛。 “还疼吗?”蔡长亭问。 顾轻舟摇摇头。 “夫人说了,请医生到家里来打针,明天就不用去医院了。”蔡长亭说。 顾轻舟不咸不淡:“挺好的。” 她看上去很静默。 蔡长亭就想:“她肯定是怀疑了。既然她不肯走,说明她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她的。” 然后蔡长亭又想:“她只怕是知道了,因为我和夫人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她。” 如此想来,顾轻舟留在这边,似乎是想要摸清楚平野四郎的底细了。 蔡长亭在这个瞬间,想到了阿蘅的死。 平野四郎出身不错,运气也不错,可平心而论他是个没有大才的军人。他才能平平,胆量也平平,若不是他父亲的人脉支撑着,他也没如今的地位。 若他真的惹恼了顾轻舟,顾轻舟想要收拾他,倒是可以做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边的女佣被辞退了,章嫂你习惯不习惯?”蔡长亭问。 顾轻舟道:“她很勤快。” “若你不习惯,我送你到司行霈那边去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倏然抬眸。 她的眼睛乌黑,台灯橘黄色的暖芒落在她眼里。她是突然睁大了眼睛的,光亮尽收眼底,是个流光溢彩的样子。 她微微笑了下。 这一笑,蔡长亭就差点想要咬自己的舌头。 他总是要把她接过来,现在却要送她走,不是摆明了告诉她,她这次受伤不是意外,是有人害她吗? 她也许只是猜测,现在却证实了。 “不过,那边也没人,到底不方便。”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蔡长亭说什么,她都是沉默听着。 佣人端了晚饭进来。 顾轻舟的晚饭很清淡,是一碟子小菜,和一碗清汤面。 蔡长亭坐在旁边。 顾轻舟端起碗,胃口还不错的吃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面吃完了。 佣人端水给顾轻舟漱口,蔡长亭一直也没走。 顾轻舟就问他:“有话跟我说吗?” “想带你去散散步。你的伤不重,可以活动,要不然反而淤积了。”蔡长亭道,“今天晴了整天,天气还不错。” 顾轻舟看了眼外面。 窗棂吹进来的风,反而比屋子里的空气暖和。 春天暖一阵冷一阵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顾轻舟的确是躺了一整天,脑壳都疼了,而且她蛮好奇蔡长亭想要做什么。 故而她道:“好,你先出去等一下, 我换身衣裳。” 蔡长亭点头,退到了堂屋。 顾轻舟也很快出来了。 她只是添了件外套。皮草的外套很长,她单薄身子落入其中,像是裹粽子似的。 蔡长亭哭笑不得:“没这么冷。” “一冷一热的,我别感冒了才好。”顾轻舟说,却执意要穿着这件皮草大衣出门。 她走得很慢,蔡长亭也慢。 夕阳快要落尽了,被红霞染透的天际露出青灰色,夜幕就要降临。 府里亮了路灯。 路灯疏疏郎朗的,光线也是稀薄浅淡,不比天上的月华明亮多少。 顾轻舟和蔡长亭就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大门口,再从大门口返回。 他问顾轻舟:“累吗?” “不累。”顾轻舟说。 回廊的尽头,有一段往下的台阶。 顾轻舟这个样子,往上容易往下难,故而踌躇了下。 蔡长亭上前,说:“来,我搀扶你。” 他果然伸手,将顾轻舟搀扶稳当了,扶下了台阶。 他这么一搀扶,手肘碰到了顾轻舟的腰侧,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顾轻舟要穿这么厚的皮草大衣了。 到了台阶下,他一个愣神的功夫,突然紧紧抱住了顾轻舟。 第1020章 拥抱 第1020章 拥抱 春寒料峭的夜,风仍是寒的,有点干冷从耳侧滑过。 顾轻舟身上却一热,因为皮草大衣被拥抱的人挤过来,贴在她的身上。 她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一件事:蔡长亭是不是把她当成了阿蘅? 光线暗淡,她和阿蘅的容貌那般相似,他是否情绪起伏? 蔡长亭的拥抱,约莫十秒。 谈不上长,也谈不上短,一个好似失控又努力控制住了的拥抱,带着诡异的气息,慢慢散开了。 “怎么了?”顾轻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漂亮明亮,似漆黑夜空中的繁星。眼波一转,如清泉泠泠,非常的清澈好看。 除了漂亮,没有其他情绪露在脸上,蔡长亭笑了笑,说:“你带了枪和刀。” 顾轻舟跟他出门散步,怀里却带着枪,还有一把短刀,所以她穿那么厚的皮草大衣。 “这么害怕?”他又道。 顾轻舟立马没了情绪,面无表情道:“我不想被咬第二次。” 蔡长亭道:“有我在,不会让你被咬第二次的。” 顾轻舟似笑非笑。 蔡长亭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带着顾轻舟走了一圈,就送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次,到了院子门口,他就停住了脚步,没有送到里面去。 顾轻舟推开院门,尚未迈步进入时,蔡长亭隐没在黑暗中开口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泛出一点稀薄嫩绿的虬枝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路灯光线,故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说:“轻舟,我有时候会想起阿蘅” 这是第二个解释。 他拥抱了她,却要做出最合理的解释,第一是因为发现了她身上的武器,想要确认;第二是想起了阿蘅。 “节哀。”顾轻舟道。 她提到阿蘅的时候,语气那样的淡漠,蔡长亭就会格外欣赏她。 他时常对邪恶的东西着迷。 只是,他尽可能遏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否则会引起旁人的恐慌甚至鄙视。 可他的确很热爱。 他欣赏顾轻舟,不是因为她多好,而是因为她够坏。 她邪恶起来的时候,魅力十足,让人忍不住沉沦下去。 爱一个人,多半是被她的优点吸引,哪怕再坏的人,也有片刻的光芒时,就会被人所爱。 蔡长亭今年也二十六七岁了。二十几年不长不短,见识却足够了。他认识很多人,爱慕他的女人甚至男人,多不胜数。 他从未动心。 动情倒是有过,可不动心。那时候他就想,爱情怕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并非每个人都有。 直到他遇到了顾轻舟。 遇到顾轻舟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爱什么样子的人:他爱上了顾轻舟身上那股子邪劲! 她聪明得邪乎,也狠辣的邪乎。 当然她也有点小善良。 就像顾轻舟爱司行霈那样,会特意去忽略他的恶,只爱他的善。 蔡长亭爱顾轻舟亦然,他会尽可能不去想她的善良,只感觉她是个邪恶的小东西。 邪恶阴毒,一想起心中就有涟漪一圈圈荡开,情不自禁的心旌摇曳。 他咬唇,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晚安。”他说。 顾轻舟嗯了声,这才往屋子里走。 她不是个自恋的人,而且对蔡长亭充满了警惕,故而她从未想过蔡长亭是否爱上了她。 女人的心思会很奇怪,当她认定一个人爱她时,就会觉得这人没有危险。 蔡长亭是有危险的,而且非常危险,所以顾轻舟不会自作多情。 她撑着拐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女佣给她擦脸洗手,顾轻舟脱了外套,刀掉在地上时,女佣捡起来放在桌上,表情都没动一下。 顾轻舟心想:这个女佣倒是不错,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她还想弄清楚平野四郎的动向,要不然她就会司行霈那边的院子了。 顾轻舟这边准备睡下,蔡长亭却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他派人监视轻舟。”蔡长亭道。 他,是指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一直寡言淡漠,因为顾轻舟没有侵犯过他的利益,直到刘见阳这件事。 刘见阳的叔叔,算是平野四郎背后扶持的,这是平野四郎的功绩之一。 平野四郎天赋不佳,一切平平,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件事,得到了军部的赞赏,不成想都化为泡影了。 他记恨叶督军。 记恨的同时,他也打听出是顾轻舟的计划。 她为了拯救一个小女孩子,毁了平野四郎的心血。 平野四郎的小心眼发作起来,再也收不住了。 “他一帆风顺到了今天,从前有他父亲的人脉和势力,后来有您帮衬他,他没有受过挫折。”蔡长亭慢声道,“我怕他犯下更多的错。” 平野夫人也沉吟。 顾轻舟对平野四郎是没有任何好感的,甚至谈不上包容之心,毕竟平野四郎是异族人。 一旦平野四郎犯在顾轻舟手里,他就是阿蘅那样的下场。 平野夫人需要这个丈夫——这是身份和屏障,也是遮掩物。 “让轻舟去司行霈那边住吧。”平野夫人淡淡道。 “她不肯走。”蔡长亭说,“她起了怀疑。” “怀疑?” “她散步的时候,身上带着枪和刀,她已经知晓那狗是故意咬她的,所以她会报复回来。”蔡长亭说。 平野夫人蹙眉。 顾轻舟这性格,真够讨厌的。 而蔡长亭不觉得,他就是喜欢她这些邪恶的做派。 “那就让她赶紧走,免得不可收拾。”平野夫人最终道。 继而她又叹了口气。 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平野四郎的性格,平野夫人早已摸透了。她可以搞定他,驯服他,甚至把他的挫折转化成胜利。 她唯一无法控制的人,是顾轻舟。 翌日,蔡长亭拎了礼物。 这是他特意派人去山东弄回来的礼物,他送给了顾轻舟。 “是阿胶,你也补补身体,你太瘦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我最近吃了很多大补之物,我怕过度了。” 蔡长亭道:“阿胶无妨的。” “阿胶不是驴皮熬制的,添了无数的药材吗?论起来,还是人参更简单,或者燕窝。”顾轻舟道。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太想要蔡长亭送给她的阿胶。 蔡长亭还是放下了。 顾轻舟就喊了章嫂,对她道:“你把这个,送给夫人吧,就说是我孝顺夫人的。” 第1021章 秘密 第1021章 秘密 顾轻舟不想要蔡长亭的阿胶膏,全送给了平野夫人。 蔡长亭又派人送了燕窝过来。 他送的是生燕窝。 “原本想炖了送过来,怕你不肯吃,觉得我要谋你性命。”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糊里糊涂的话,我是那种小气之人吗?” 她这次倒也放心,燕窝就让佣人炖了吃。 叶妩最近忙,和康昱是蜜里调油。 经过康暖这桩事,康昱好像一夜间长大了。 男人转了小孩子的性格,从此就顶天立地,像个大人样儿了。他想起叶妩的种种好处,知晓对方肯为了他和他的家人出生入死,越发疼爱叶妩。 哪怕偶然的不痛快,他也在内心深处告诫自己,忍了下来。 如此一来,两个人再也不闹脾气,也不吵架,康昱疼叶妩疼得不行了。 叶妩真正开始享受爱情的甜蜜,竟忘了顾轻舟。 等她想起来时,顾轻舟的腿伤差不多好了。 “是谁下手的?”叶妩问。 叶妩自从认识了顾轻舟,从前她父亲替她们挡下的阴谋和丑恶现实,她都见识过了。 见识得多了,如今练达极了,完全褪了少女的稚嫩。 之前那怪异的性格,如今想起来有点可笑,她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军阀门第的小姐——该温柔就温柔,该严厉就严厉,比以前高明了千百倍。 顾轻舟平白无故在院子里遇到了狗,叶妩断定有人搞鬼。 “什么呀!”顾轻舟笑了,“若是想要杀了我,难道用狗咬就能咬死吗?” “怎么咬不死呢?我就听说过恶犬把人的脖子咬烂的。”叶妩道。 她自己说完,顾轻舟尚未表示,她先打了个冷战。 越想越可怕。 顾轻舟说:“没这些事。” 她自己熬制了活血化瘀的药,大腿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被狗咬过的地方也只剩下痕迹,故而她能正常走路。 天气终于转好了,桃花竟像是一夜间盛绽了千百树。 风过,树底落英如雨,似锦缎铺地般,奢华又美丽。彩蝶蹁跹,在花丛里穿梭,春天热闹了起来。 顾轻舟的皮草大衣,也收了起来,她换上了旗袍和呢子大风氅。 又到了周末,仍是晴朗温暖,康暖约顾轻舟等人去吃西餐,今天她请客。 饭后,几个人又去看电影。 在电影院门口,康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正巧叶妩也认识,两个人就立在门口聊天。 这么一聊天,把电影给耽误了。 等他们进来时,电影到了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挺精彩的,出来的时候,叶妩就很遗憾:“前面没看到。” “我说给你听。”康暖道。 康昱说:“有什么打紧的?你们先去咖啡店坐一坐,我们再去把前面的看完,顶多半个小时。” 这场电影是最热销的,前面一场才结束十分钟,第二场又开始了。 康暖最近心情极好。 人心情好的时候,就缺少点敏感和瞻前顾后。反正等半个小时而已,也不值得什么,对方是她的老师和小姑子呢。 果然,她随着康昱又买票进去了。 顾轻舟和康暖就去了对面的咖啡店。 “阿妩变了好多。”康暖对顾轻舟道,“我们俩打小就认识,她能有现在的脾气,多亏了你。” 顾轻舟微笑:“这是她原本的性格。” “是啊,从前的惨事太多了,都遮掩了本性。”康暖道。 康暖圆圆的脸,应该天真烂漫,可她说话的时候老气横秋。 她也是经历了一些事。 康暖对顾轻舟道:“有个秘密,我没有告诉阿妩和七哥,他们正高兴呢,没得让他们扫兴。” 顾轻舟看了她。 康暖声音更低了:“你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我得告诉你。” “好,你说。”顾轻舟道。 康暖看了眼四周,她们临近都没有客人,故而她压低了声音:“我父亲他他不想七哥入赘到叶家,只怕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哥哥未必就要入赘到叶家。”顾轻舟抿了口咖啡。 康暖道:“此事难以预料,我父亲没什么远见的。” 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她父亲蠢。 康暖一直都觉得,她的父亲和叔伯都挺蠢的,不及祖父万一,所以祖父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钱财上供应他们花销,却不准他们搀和生意。 她自己出事后,她父母的态度让她寒心透了。 如今,她七哥的婚姻不让父亲如意,谁知道父亲又会有什么馊主意呢? 康暖又道:“我会帮七哥盯着,有个风吹草动就告诉你,你也帮他们看着好吗?” 顾轻舟嗯了声。 康暖又说:“听说爱情的愉快期只有几个月。等过了这几个月,他们慢慢理智了,你再和他们说。” 顾轻舟又道好。 康暖微笑。 看着她灿烂明媚的小脸,顾轻舟越发觉得这姑娘很好,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要中学毕业,然后去英国留学。”康暖说,“你知道我们的大堂兄在法国不肯回来吧?” 顾轻舟听说过。 康暖道:“我出去之后,也不会打算再回来了。” “自己要当心。”顾轻舟说。 康暖用力点点头。 她道:“顾小姐,我很感激你——我也只这话见外,我说了这次就不再说了。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想着我,让我报答你。” 她说罢,耳根微热。 她这话说得,好像她盼望着人家出事似的。 顾轻舟则慎重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态度认真。 康暖松了口气。 他们俩正在说话,突然有人敲了下窗户。 顾轻舟和康暖一起转过脸,就瞧见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是蔡长亭站在窗外。 阳光撒了他满头满脸,他的黑发黑衣有淡墨色的光圈,映衬着他谲滟的容貌,更添魅惑。 康暖在心中忍不住赞叹:这个人好美。 他不是单纯的帅,也不是阴柔的美,而是一种超脱了性别的美艳。 他美艳的同时,也不影响他的男子汉气概。 “顾小姐,是你的朋友。”康暖说。 他们都知道蔡长亭的身份。 顾轻舟嗯了声。 蔡长亭微笑了下,走进了咖啡店。 第1022章 夫归 第1022章 夫归 蔡长亭是偶然看到了顾轻舟。 不过,他的到来,结束了顾轻舟和康暖的话题。 随意聊了几句后,蔡长亭很识趣的起身告辞了,顾轻舟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 “怎么了?”康暖问。 顾轻舟道:“他出现得蛮奇怪的,倒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 “好像是在保护我,像个护卫。”顾轻舟说,“方才是不是有什么人经过?” 康暖目瞪口呆。 顾轻舟这席话,自以为说得很清楚,康暖听了却是云山雾绕的。 “顾小姐,谁要害你吗?”康暖问。 顾轻舟只顾沉思,摇摇头。 康暖瞧了瞧她的神色,觉得她是不太愿意多提的,故而没有追问。 当天,顾轻舟没有回去,直接去了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当初置办这个院子,是因为程渝,后来又把二宝接过来,一家佣人也是服侍他们的。 现如今,程渝回家了,二宝被康家留住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管事的辛嫂最擅长笼络人心,虽然主人家不在,佣人们做事却丝毫没马虎,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 “我忘了一件东西,就回来拿,没想到太晚了。”顾轻舟给平野夫人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暂时不回去了。 平野夫人只是说好。 顾轻舟躺下后,就开始思念司行霈。 司行霈做事自有章程,该办公事的时候他一丝不苟,也不分心,故而这段日子没有他的电报。 一转眼就到了清明节前夕。 说好了来接她的,司行霈也如期到了。 他这次回来,顾轻舟没有觉得惊喜,心中平静又安定,就好像妻子等待着丈夫归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司行霈摘了军帽,就捧起她的脸吻她。 手不由自主伸到了她的衣襟里,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喃喃自语:“是不是瘦了?” 明明是一句普通话,却让顾轻舟打了个激灵。 她推开了司行霈,仔细看他的脸。 确定是她的丈夫无疑了,顾轻舟似松了口气。 司行霈莫名其妙,解开了军装上衣的纽扣,问:“怎么了?” 顾轻舟如实道:“上次蔡长亭邀请我们去骑马,他突然说我瘦了,后来又说过一次。我现在听到这句话,就毛骨悚然的。” 司行霈坐到了她身边,将她的腰搂住,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 端详够了,他眼底溢出浓情蜜意,道:“没有瘦。” 他又问顾轻舟上次受伤的事。 顾轻舟受伤的事,司行霈是前天才知道的。 这段日子太忙了,他也很久没回平城的军营,所以没接到密报。 等他知晓后,顾轻舟的伤已经好了。 司行霈想发电报的,可他一想到自己担心时,顾轻舟也不安,就没有发,等亲自过来再问。 “还疼吗?”他问。 顾轻舟摇摇头。 他把顾轻舟抱上楼,撩起她的裙子。 疼是不疼了,可伤疤犹在,那么清晰可见,司行霈的呼吸就没办法均匀了,他牙齿死死咬住。 顾轻舟捧起他的脸,笑道:“是意外,司行霈。” 司行霈眼眸沉吟:“真的是意外吗?” 顾轻舟嗯了声。 她不想让司行霈分心来解决她的难题,毕竟他自己也遇到了很多问题。 顾轻舟再三说,那天真的是意外,跟其他人都不相关。 “轻舟,你在猜疑谁?”司行霈却一下子抓到了重点,“蔡长亭和那个老妖婆是你成天猜忌的,这次却好像换了对象,是那个日本佬吗?” 日本佬,是指平野四郎。 他妻子稍微一点不对劲,他都能看得出来。 顾轻舟道:“有一点。除了我的直觉,就是从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边套出的一点话风。” 司行霈的眉眼似被严霜轻覆,一副要嗜血的凶残模样。 顾轻舟就在他面颊上吻了下。 她起身把裙子覆盖下来,又问司行霈:“去南京了吗?” 她转移了话题。 司行霈的心思,一下子就从那件事上脱离,转移到了自家的事上。 “去了。”司行霈道,“我也跟督军说了。过去的事,我和他之间就一笔勾销了。我跟他原本就没什么私情,如今也谈不上说断了私交的话。还是公事公办,我是他手下的兵,他是我的上司。” 顾轻舟嗯了声。 她看向司行霈,意思有点明显。 “我没提蔡景纾。”司行霈道,“她自己做过什么,让她自己去承担吧。倒是琼枝找到了我。” “琼枝说了什么?” “她说,她姆妈做了错事,那时候她姆妈也是十来岁的女孩子,她希望我能原谅她姆妈。”司行霈道。 他自然是拒绝了。 他一直就不太喜欢琼枝,至今亦然,故而他说了些难听的话。 司琼枝当时哭了。 她说:“大哥,我们只有彼此了,你饶了我姆妈吧?” “我从来没把你们当一家人,跟你们也永远谈不上‘只有彼此’。”司行霈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完之后往外走,就看到了假山后面一块紫色旗袍的衣角。 他知道蔡景纾在偷听。 蔡景纾整日惶惶,担心司行霈派人暗杀她,连琼枝也用上了。 “我不主动去杀她,但我也说不出原谅她的话。我姆妈不能死而复生,她做过的事永远都没办法消除。她不配下半辈子心安理得。”司行霈道。 顿了下,司行霈又说,“昨天,参谋跟我汇报说,半个月前,督军把蔡景纾送回了岳城,却把五姨太接去了南京。琼枝也在南京。” 顾轻舟道:“哦,我知道五姨太,她叫花彦是不是?我以前还给她看过病。” “好像是。”司行霈道。 对于他父亲的姨太太,他连对方的容貌都没仔细看过,名字哪里会知道? “五姨太挺干练的。”顾轻舟又说。 司行霈点点头。 当天晚上,顾轻舟和司行霈乘坐飞机,回到了平城。 他们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朱嫂却没有睡,一直等着他们,看到顾轻舟来了,她略微坐了坐这才离开。 床铺上有阳光的清香,屋子里也干净,朱嫂已经打扫了一遍,就等着顾轻舟归来。 “这才是家!”顾轻舟看到了熟悉的摆设和家具,心中感叹道。 这些家具,虽然都是新打的,样式和颜色却是跟岳城别馆的一模一样,就连摆放的位置都相同。 一切都那么熟悉。 第1023章 是不是要吃人了? 第1023章 是不是要吃人了? 顾轻舟推开了窗。 夜深了,清风和露,冷意渐生。窗外一株梧桐树,抽出了脆嫩新芽,只是看不太真切。 树很高。 顾轻舟瞧着眼熟,就问司行霈:“何时栽种的树?” “上个月。平城到岳城的火车通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你家的小公馆,把这棵树挖了过来,想着你也许喜欢。”司行霈笑道。 他那时候常常爬顾轻舟的窗户。 因为爬得次数多了,总会留意到这棵树,而顾轻舟也会常对着那树发呆。 果然,顾轻舟眼底浮动了晶莹泪光,点头说:“我很喜欢。” 她回身搂住了司行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喃:“你吃定我了,你都知道哪样能讨我开心。” 司行霈笑了起来。 当然吃定她了,否则如何是好? 顾轻舟不肯进去,就趴在栏杆上,嗅着熟悉的夜风,看着模糊的夜景。 平城离岳城很远,顾轻舟却总能感受到相似的气息,这气息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让她日夜思念的。 “乡下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是一个样,过得波澜不惊。我如今回想起过去,总是想起岳城,好似在那里把我一生一世都经历过了。”顾轻舟感叹道。 司行霈问:“因为有我吗?” 顾轻舟大方且坦诚:“是的。” 司行霈想了想,就说:“轻舟,我们以后不要生女儿,女生外向!” 顾轻舟气得回首垂他。 她又气又急的样子,似只炸毛的猫儿,司行霈就趁机将她按在栏杆上,吻住了她的唇。 吻很深,在微寒的夜里,似有青草的香甜。 顾轻舟沉沦了。 就在不知不觉间司行霈拦腰将她抱起来。 阳台上有个小桌子,桌子旁边还有椅子,这是顾轻舟喝茶休息用的。 他将她放在桌子上,手利落将她的裙子撸到了腰侧。 顾轻舟大急:“司行霈,别胡闹!” 司行霈只是亲吻她,吻着她的耳垂。 顾轻舟的耳垂格外敏感,被他含住之后,她浑身都酥软了,气息全乱了套。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声音颤巍巍的轻细了:“司行霈,回房好不” 话未说完,司行霈挤了进来。 她彻底失去了主导权。 司行霈在耳边道:“轻舟,我真是爱死了你这身子!” 顾轻舟总感觉这话不对味。 然而这个时候的她,完全是跟随着司行霈的节奏,她脑子里是浑浑噩噩的。 完事后洗澡,司行霈让顾轻舟看他的肩膀:“牙印这么深!再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要吃人了?” 顾轻舟撩起水,直直往他脸上甩:“你还好意思说我?” 她开始数落司行霈,那么不讲究。 司行霈是真不讲究。 顾轻舟洗好了,站起身打算围上浴巾时,他倏然又动情了,再次将她按在墙壁上。 顾轻舟这一晚上的折腾,全身都酸。 她和司行霈一个多月未见了,而他血气方刚,最开始的几天肯定特别难熬。 顾轻舟睡着了。 早起时,她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司行霈压住了她。 “我得先去刷牙。”顾轻舟道。 她想要挣扎,却徒劳无功。 顾轻舟那样累,仍是挣扎着起身,跟司行霈去了岳城。 他们要去给老太太扫墓。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也埋在岳城。 飞机到了岳城之后,他们直接奔了墓地而去。 “司行霈,我总是想起祖母临终前的样子。”顾轻舟有点伤感。 司行霈道:“我也是。” 顾轻舟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上缀了面网,没人看清楚她的轮廓。 墓地到处都是人。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去给司慕和芳菲扫墓了。 站在司慕的墓前,看着那一帧的照片,顾轻舟的心脏毫无预兆的收缩,一下下的缩紧,让她浑身发寒,似站立不稳。 “他的仇人呢?”顾轻舟似问司行霈,也是自语,“他曾经跟我说,他想要和平,也想要看着他女儿长大。” 司行霈沉默着。 沉默了很久,他才轻轻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阿慕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等将来统一了,我们就把孩子接到身边来养,我会将她视如己出。”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则面对司芳菲的墓碑,难过了很久。 他的手,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她的照片。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顾轻舟撇过脸,没有落泪。 他们离开的时候,却迎面碰到了司琼枝和司夫人蔡景纾。 彼此都愣住。 阳光突然就格外刺目,让他们都睁不开眼睛似的,每个人视线里的彼此都有些恍惚。 司夫人的情绪有点激动。 她嘴唇嚅动着,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没有交谈的打算,准备错身而过时,司夫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手很用力。 顾轻舟低头,就看到了司夫人的手,枯瘦得厉害。 她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你害死了阿慕,还敢来祭拜他?” 顾轻舟道:“我没有来祭拜他,我是来祭拜芳菲的,夫人你莫要自作多情!况且,我也没有害死司慕!” 她也想过,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司夫人,如何退让。 可事情发生了,她的话就脱口而出,半分怜悯也没有。 顾轻舟没有杀司慕和芳菲,她没有作恶,而司夫人却实实在在逼死了司行霈的母亲。 既然对上了,顾轻舟没有退让。 司夫人气到了极致,拉住顾轻舟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同时挥起另一只手想要打她。 她的手,却怎么也打不下来。 司行霈已经捏紧了她的手腕。 稍微用力,司夫人的胳膊就吃痛,痛到没办法使劲,她松开了顾轻舟。 司行霈将顾轻舟拦在身后。 想要说什么时,司琼枝凑了上来,也将司夫人护在身后。 “大哥,大嫂,我们都失去了亲人,我们都难过。不要再吵架了,求求你们了。”司琼枝说。 她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眼泪涌了上来。 真正觉悟了的人,是司琼枝。 她叫了声“大嫂”,让司行霈心中一动。 不管司琼枝怎么讨好他,他都无动于衷,可司琼枝承认了他妻子的身份,让顾轻舟心里踏实些,司行霈就觉得琼枝真是个好姑娘。 他第一次觉得,琼枝还有救。 任何人善待他的轻舟,他就愿意回以善意。 这个瞬间,司行霈决定不跟司夫人一般见识了,不是因为她是司夫人,而是因为她是司琼枝的母亲。 这么知情识趣的司琼枝,她应该得到奖励。 第1024章 第一次做父亲 第1024章 第一次做父亲 扫墓总不会有太好的心情,尤其是给横死的亲人扫墓。 顾轻舟今天心头似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云,稍不留意就能滴下水来。 她原本打算扫墓结束之后,去趟颜公馆的,此刻却完全没了心思。 她对司行霈道:“回别馆吧。” 坐在汽车里,顾轻舟喃喃对司行霈道:“我应该让着她的,今天不该和她针锋相对。” 不是因为她是司夫人,而是因为她是司慕的母亲。 顾轻舟想起司慕,似乎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恩情,甚至坏处比好处多。 可对待他的死亡,她这样难过。 也不是真正的难过,而是一种惋惜到了极致生出的难过。 司慕念了那么多年的军校,又是军阀世家出身,他若是要死,最体面的死法也应该是战场。 顾轻舟淡淡想着这一切。 司行霈恰如其时的,握住了她的手,说:“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必要受她的脏水。” 顾轻舟只是嗯了声。 司行霈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顾轻舟一开始情绪不好,后来才发现,司行霈持续这个姿势很久了。 她此刻才懂得,今天司行霈也难过。 他为芳菲扫墓。 顾轻舟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岳城另一头的道路上,督军府的汽车正在往回走。 司夫人默默流眼泪。 司慕死的时候,她太过于愤怒,反而没现在这么心酸悲伤。 她一直在哭。 车子到了督军府,正好碰到了五姨太。 督军接了五姨太去南京,她是前天陪同司琼枝回来的。 “夫人,琼枝,没事吧?”五姨太低声问了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司夫人去给年轻的儿子扫墓,这心碎五姨太哪里能不明白? “没事。”琼枝回答她,声音嗡嗡的,这是哭过之后堵塞了鼻子。 五姨太不再多言。 后来,她问跟着去的副官,到底怎么了。 副官告诉她:“五姨太,夫人和三小姐在墓地遇到了大少帅。” 司行霈吗? 五姨太的心,倏然一紧,似乎被手重重捏了下。 她一口气吊在胸口。 “大少帅也在岳城?”五姨太半晌平复心绪,问副官。 副官道是。 “他一个人?” 副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顾轻舟。 说是大少奶奶?那大少帅立在平城的墓碑是怎么回事?说是二少奶奶,这就更不妥了,二少奶奶早就离婚走人了,司家根本没有二少奶奶。 最终,副官嗫喻道:“是跟他妻子。” 这种离乱的关系,身为下属实在不容易表述,一旦说错了,大少帅可能饶不了他。 五姨太却似受了震动。 她脸色微白,半晌才喃喃说:“哦,是他们” 她原本是打算派人去请司行霈,晚上回来吃个饭,现在却没了打算。 五姨太是认识顾轻舟的,而且跟顾轻舟挺熟的,顾轻舟还给她治过病。 “是他们。”她转身往回走,又喃喃自语了一句,穿在脚上的鹿皮靴突然似千斤重。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别馆。 两个人很有默契似的,一进门就紧紧拥抱着坐在沙发里。 谁也没有开口。 拥抱让他们贴得更紧。 不管外头有什么,他们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令人欣慰了。 顾轻舟是司行霈的一切,是他生命的源头;而司行霈,是顾轻舟的丈夫。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彼此依靠着,彼此都在想心思。司行霈想到:哪怕失去再多,我还有轻舟,这就足够了,人不能贪心。 顾轻舟跟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后来,顾轻舟说想要上楼洗个脸,这才分开。 他们下午才去颜家。 颜公馆里热闹非凡,因为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在。 两个孩子,老大叫尚宽,老二叫强毅,此刻围绕着颜太太,又跑又闹的。 他们都一岁多了,会走路会说话。 而颜太太笑盈盈的看着他们,膝盖上还坐着个小女孩儿。 女孩儿正是玉藻。 玉藻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她的祖母、姑姑以及父亲,她极其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轻舟!”颜洛水先看到了她,难以置信般的跑过来,一把搂紧了她。 她的胳膊很用力,是那种生怕顾轻舟再跑开的劲儿,把顾轻舟抱紧了。 顾轻舟心中又酸又暖,低声道:“洛水,你还好么?” “好,就是想念你们。”她仍是不松手。 司行霈绕过她们,阔步进了屋子。 颜太太也站起身了,和司行霈点头问好之后,就看着顾轻舟。 玉藻落了地,抬起葡萄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想起他对顾轻舟的承诺,故而他蹲下身子,和玉藻平视。 玉藻不怕他,因为家里常有军官出入,她看习惯了。 她好奇打量司行霈。 司行霈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小脸蛋,故意问她:“你叫什么?” “玉藻,司玉藻。”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十分娇憨回答。 司行霈的心,似乎被羽翼轻轻滑过,柔软的不可思议。 这是他的侄女,也有他的血脉。 “认识我吗?”司行霈问她。 玉藻摇摇头。 “我是你阿爸。”司行霈道。 屋子里一静。 顾轻舟和颜洛水已经走了进来,颜太太正吃惊看着司行霈。 玉藻似乎在理解这话的意思,然后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张开双臂奔向了司行霈,抱紧了他的脖子,声音柔软得像融化的巧克力,又甜又滑:“阿爸!” 司行霈想,这就是我的女儿了。 我这一生,第一次被人叫阿爸,以后她就是亲闺女了。 他抱起来了玉藻。 颜太太表情里的震惊尚未敛去,顾轻舟眼底却有水光。 “轻舟不是说过了吗,以后要领养玉藻的,这是她答应阿慕的。”司行霈跟颜太太解释,“轻舟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颜太太一时间还没有适应。 谢家的孩子也跑过来,围着司行霈,尤其是强毅,抱着司行霈的腿就要往上爬。 司行霈顺手提起了他,也把他抱在另一边的臂弯里。 玉藻却伸手,捏强毅的胳膊,推搡他:“我阿爸!” 她不许司行霈抱强毅。 众人哄笑。 顾轻舟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眶里就溢满了泪珠。在光影重叠的迷蒙中,她似乎看到了司慕——那个温柔又绅士的司慕。 第1025章 霍拢静的去向 第1025章 霍拢静的去向 顾轻舟和司行霈到了颜家之后,见到了玉藻,两个人都好像活过来了。 玉藻一岁两个月大,说话不够流畅,走路却飞快。 顾轻舟的感触还好,司行霈却是忍不住想到:“果然,孩子真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司慕和芳菲一死,督军老得那么厉害,也是有原因的。” 他逗弄着玉藻玩。 玉藻挺喜欢他的,而且不太明白阿爸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两个字很容易叫,就阿爸、阿爸叫个不停。 颜太太看得很感动。 谢家的孩子们也被带了下去,谢舜民回来了。 顾轻舟和谢舜民打了罩面,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跟颜洛水和颜太太去了楼上说话。 母女三久别重逢,话是说不完的。 直到黄昏时,她们都没有结束。 太原府的事,顾轻舟是尽可能简短说完,而颜洛水和颜家以及岳城的事,她则是问得很仔细。 “我上次听人说,有人在码头看到了小五。”颜洛水道,“他可能回来了,却又没回家。” “他发电报了吗?”顾轻舟问。 颜太太叹了口气,道:“没有,这次超过了两个星期,他也许真的回来了。” 提到颜一源,颜太太没有再哭哭啼啼的,只是伤感。 一年多了。 时间过得很快,而霍拢静的下落到底在哪里? 她们说到了霍拢静,都挺想念她的。 从前的种种,都浮上了心头,顾轻舟喜欢回忆从前,因为那时候很快乐。虽然有点为难事,可快乐是主要的记忆。 屋子里亮了灯,有人敲门。 顾轻舟坐得近,就站起身来,去把门打开了。 上来的是司行霈。 “轻舟,我要去见见霍爷,你可要一块儿去?”司行霈问。 颜太太则道:“吃了晚饭再去吧?” “我们打算明天下午走,所以明天早上和中午还能一块儿吃饭。跟霍爷聊点事情,怕是要很长时间。”司行霈道。 颜太太道:“那好,我叫人给你们收拾好客房。” 顾轻舟道好。 她又问颜太太:“义父今晚回来了吗?” “驻地在练兵,他怕是回不来。”颜太太道。 顾轻舟哦了声。 下楼的时候,看到玉藻有点疲倦,趴在女佣的怀里,手里捧一个奶瓶,一边喝一边打瞌睡。 顾轻舟的心,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上前,问女佣:“她这样会不会呛着?” “不会的,玉藻小姐一直抱着奶瓶才能睡着。”女佣笑道。 顾轻舟摸了下玉藻的脸,她并未醒过来。 离开了颜公馆,司行霈亲自开车,两个人去了霍家。 霍钺约了他们在家里吃饭。 瞧见顾轻舟时,霍钺笑道:“轻舟更美了,可惜嫁给了土匪,要不然我定要思念你。” 顾轻舟一愣,被他说得无故红了脸。 司行霈咬牙切齿道:“你还惦记我老婆?” “惦记怎么了?”霍钺坦荡道,“有价值的美丽,才值得惦记着。” 顾轻舟忙道:“霍爷,您别拿我开玩笑了,要不然司行霈当真。” 霍钺就哈哈笑起来。 他们俩关系很好,所以有什么话都可以坦诚说。 霍钺喜欢过顾轻舟,司行霈是知道的,同时司行霈也很笃定,霍钺不会背后勾搭他的妻子。 “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司行霈打断了取笑,坐下来就开始谈论正事。 霍钺道:“你在太原府经营了一年多,如今怎样,西北的形式你能掌控多少?” 司行霈不解:“你对军事有了兴趣?” “不,我就是问问。”霍钺道。 司行霈说:“西北很复杂。叶督军的势力很难深入,不过一般的情况,可以直接去问他;还有更难深入的势力,就是保皇党。 我在西北这一年多,派了不少人,也花了很多钱,至今都没有找到保皇党的新基地。蔡长亭那个人,这方面鬼才倒是有的。” 霍钺脸上,露出很明显的失望。 顾轻舟看在眼里,突然脑子里嗡了下,有个念头奔入。 “霍爷,是不是有了阿静的消息?”顾轻舟急忙问。 在这个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 颜太太说,颜一源可能回来了;霍钺又问起西北的形势。 顾轻舟还记得有件事: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安排红玉那个女人,当时看似是离间他们两口子,顾轻舟却一直不太安心。 她觉得是在声东击西。 司行霈和顾轻舟对那件事都投入了极大的注意力。 不得不注意,因为牵扯到了他们的婚姻,也牵扯到了司行霈的母亲。 婚姻问题,最容易让人分神。 如果那个时候,蔡长亭神不知鬼不觉把霍拢静弄回西北,司行霈可能会错过她。 “阿静是不是去了西北?”顾轻舟又问,“是不是?” 她情绪几乎激动了起来。 在红玉那件事里,顾轻舟一直感觉不对劲,她总感觉问题还没有全部找出来。 后来她也没什么头绪。 如今想来,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安排下霍拢静而调虎离山。 “还不能确定。”霍钺道。 霍钺提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如实对司行霈和顾轻舟道:“保皇党的跟踪和反跟踪手段,自成一派。江临和阿静都是翘楚,只有保皇党的人才可能找到她。 我怀疑她去了西北,是因为有个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但是他也不确定。不过,颜一源的确是往北而去了。” 顾轻舟顿时坐立难安。 他们已经推断出,霍拢静失去了记忆,她不记得霍钺和岳城的所有人了。 蔡长亭为什么要把霍拢静抓在手里? 因为霍拢静是顾轻舟的朋友,而且是因为顾轻舟的事才受伤。假如霍拢静来刺杀顾轻舟,顾轻舟一定不会还手。 “蔡长亭,他一定是打这个主意,他太恶毒了!”顾轻舟道,“他心思狠毒,从红玉那件事开始,他就在遮掩。” 司行霈拉了顾轻舟的手,道:“轻舟,保皇党内部的秘密,我们是没办法的。” 霍钺也道:“都在猜测,还没有证据。” 顾轻舟慢慢坐了下来。 屋子里沉默了。 霍钺沉吟良久,突然道:“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什么?”司行霈问,“不要提太难的要求。” 第1026章 威胁 第1026章 威胁 霍钺提出了他的要求。 “我想去太原府小住。”霍钺道。 霍钺有自己的考虑。 依照顾轻舟的话,他知道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操控保皇党。 万一霍拢静真是回到了保皇党,那么他们千里迢迢去找她,肯定要用她来对付顾轻舟和司行霈。 霍钺做的事特殊,身份也特殊,所以没什么朋友。 司行霈算是他唯一的朋友,顾轻舟也是他欣赏的人。 他对司行霈的感情,是赤诚的;对顾轻舟的感情,则是介于朋友和爱人之间,既不过线也不模糊。 这两个人对他都很重要。 万一霍拢静真的是用来杀顾轻舟或者司行霈,他们肯定不会还手,只有待弊的份儿。 霍钺却不同。 若是阻止不了霍拢静,他就会亲手替她解脱。 他想,哪一天霍拢静清醒了,知晓自己杀了最好的朋友,她会生不如死。 霍拢静可以为了顾轻舟去死。 所以,霍钺非要去一趟不可。 “岳城不需要你坐镇了吗?”顾轻舟则问,“你离开了,可要紧吗?” “所以我有个要求。”霍钺道。 司行霈立马道:“不同意。” 霍钺有什么要求,司行霈一清二楚,无非就是要飞机。 飞机是有价无市,霍钺出再多的钱,司行霈也不能答应。 霍钺道:“你再考虑考虑?” 然后,霍钺就说了个数目。 这笔钱不是给司行霈,而是贷款给他,以债券的形式。 顾轻舟听了之后,心中一动,只感觉霍钺给出的钱,足以买十架飞机了。 司行霈的脸色,果然就缓和了。 他笑笑说:“霍爷脑子最通透,知晓这世上就没有钱做不到的事。行,霍爷这么有诚意,我也不能不仗义。” 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顾轻舟都有点替司行霈不好意思。 霍钺又跟顾轻舟说:“这次想去山西,除了找阿静,也是想做点生意。不过,我的生意轻舟大概不懂” 这就是说,让顾轻舟别总是打听他去做什么了。 霍钺的买卖,多半是不能见光的。 有了飞机,交通就便捷了,霍钺到底做什么顾轻舟不能过问。 “您放心吧,我没空管这些,我也挺忙的。”顾轻舟道。 想起了蔡长亭,她心中的杀念再次浮起。 这个人,真真可恨。 假如他真的利用霍拢静 顾轻舟不敢想。 霍拢静是她的朋友,更像是她的家人。她受伤而失忆,顾轻舟不可能对她还手,然而她却不会手软。 顾轻舟会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和霍钺聊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散。 司行霈跟顾轻舟道:“不必难过,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放心,我会找到她,让她解脱。” 顾轻舟立马握紧了司行霈的手:“不行。” “只有这样。”司行霈道,“轻舟,我从前能对养大你的人下手,现在就能对霍拢静下手。” 顾轻舟一口气堵住。 “你这样犹豫心软,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而且弄得自己满身狼藉。很多人像你,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死心,然而那时候就晚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声音变了腔调,她几乎是声嘶力竭说:“你的确果断,可结果呢?我最后不还是回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你只是潜伏到了他们身边,你拥有主动。自己摸着良心说,是一样的结果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哑然。 她的呼吸,沉重而浑浊,就好像吸入肺里的全是刀子:“不要对阿静下手,司行霈。” “那你祈祷不要让我找到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握紧了他的手:“答应我。假如你对阿静下手,我会离开你。” 司行霈回握了她的手。 他沉默了。 沉默很久,他才说:“下次不要说这句话。你明明知道,没有了你我会死。” 他生气了。 顾轻舟亦是。 两个人都不开口了,司行霈也把车子停下来。 他把车窗摇下来,点燃了一根雪茄。 司行霈不想再重复上次那件事。 顾轻舟当初离开他,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轻舟,我们相爱至今,经历了很多事。”司行霈慢慢道,“答应我,不要轻易离开我。” 顾轻舟沉默了。 司行霈板过她的脸,在幽淡路灯光芒中,看着她的眼睛:“你爱我吗,轻舟?” “我当然爱你,我只是” 他没等她说完,就俯身亲吻了她,他知道她爱他就够了,不想听任何“只是”后面的话。 松开了她,司行霈道:“我答应你,我会试图抓住霍拢静,交给你治疗。假如她没戏了,我会宰了她,也绝不会让你因她而受制于人。” 顾轻舟想要霍拢静平安,可万一霍拢静想要杀司行霈呢? 换个角度,司行霈一定会选择顾轻舟,那么顾轻舟呢?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爱,有点配不上司行霈的爱了。 “好,谢谢你。”顾轻舟低声。 她把头低垂了下去,内心的担忧和愧疚一起,冲向了她。 司行霈看到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心中也是很不忍,说:“轻舟,你过来。” 他张开了手臂。 顾轻舟就扑到了他怀里。 他搂紧了她,低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更像是我养大的孩子,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让你难做呢?” 顾轻舟险些落泪。 司行霈继续道:“我会保护你的,这一辈子都保护你。” 顾轻舟嗯了声,声音略微哽咽。 他们直到凌晨才回到颜公馆,而颜新侬特意连夜从驻地赶回来了。 他们又跟颜新侬聊了很久。 凌晨三点多,顾轻舟才去睡觉,司行霈似乎是跟颜新侬聊到了天亮。 顾轻舟两口子睡到了中午,直到女佣敲门,说准备吃午饭了,他们才起来。 司行霈穿戴整齐,就先去了前面。 顾轻舟要打理头发,动作又慢,落后了。 她往正院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司夫人。 她们彼此都是表情一敛。 司夫人特意加快了脚步,直接往里走,似乎是找颜太太有什么要紧事,要不然她看到顾轻舟,肯定转身离开了。 顾轻舟只得故意落后几步。 第1027章 大彻大悟 第1027章 大彻大悟 司夫人快步走到了颜太太的正院。 她是来抱玉藻的。 并不是司督军将她赶回了岳城,而是她自己要回来的。她知道司督军最近恨她,还不如离得远些。 她以为司督军会挽留她。 不成想,司督军却说:“回去也好,岳城更清净。你要安静,我也要安静。” 他的内院也需要一个人打理庶务,故而他利落把五姨太接了去。 他做得干脆,倒像是他赶走了司夫人。 司夫人一肚子委屈和担忧,回到了岳城。往昔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她早知道就会有今日的,要不然她那时候也不会受到顾轻舟的威胁。 她回来有些日子了,并没有想起玉藻。 玉藻虽然是司慕的血脉,她却是不太想认的,大致是觉得玉藻由姨太太生的,上不得台面。 顾轻舟也回来了,去了颜家。 司夫人这才想起到了玉藻。 “我来接玉藻。”司夫人走进来,没什么寒暄,面无表情对颜太太道。 颜太太心头一瞬间又疼又紧,故而捂住了胸口。 养了一年了,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养到如今的模样,已经会走路了,能叫外婆了,颜太太真舍不得。 好似心头割肉。 “夫人,您怎么突然想起接玉藻了?”颜太太没有露出异样,慢慢放下捂在胸口的手,请司夫人坐下,又让佣人去倒茶。 屋子里坐满了人。 司行霈也豁然在列。 玉藻刚刚跟谢家的孩子玩闹,弄湿了裙子和鞋子,女佣带着她上楼更衣了。 司夫人突然就来,又是如此言行,大家面面相觑。 “那是我的孙女,我来接她有什么不妥吗?”司夫人提高了声音。 她像是在吼叫。 然而司慕刚走的那一年,她也没想起玉藻是她孙女。 颜太太知道南京的司家出了事故,要不然司夫人也不会回来,就是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 司夫人情绪不对劲,玉藻跟了她,她也不会善待玉藻,至少是没耐性教孩子的。 玉藻一岁多了,正是她接触世界、了解世界的时候,她需要有个人谆谆教导。 三岁看到老,这几年需得定下她的脾气和性格,否则以后难成人。 而司夫人自己的两个孩子 颜太太不说话了。 “玉藻呢?”司夫人又问,她也不坐下,只是满屋子寻找玉藻。 顾轻舟就在这时进了正院。 她远远就听清楚了前因后果。 大家都沉默,独顾轻舟有资格说话,因为司慕将玉藻托付给她了。 司夫人真心想教养玉藻的话,顾轻舟可以把孩子给她,让她的晚年有个寄托,可司夫人显然没这个诚意。 她来讨要玉藻,不怀好意。 玉藻的一生还很长,顾轻舟绝不会让司夫人毁了孩子。 “夫人,玉藻是我的女儿。”顾轻舟立在司夫人不远处,声音响亮开口了,“你没有资格带走玉藻。” “什么?”司夫人冷笑出声,“你的女儿?你生了她吗?” “司慕曾拜托我,若将来他战死沙场,玉藻由我抚养。”顾轻舟一字一顿回答她。 司夫人的身子略微发颤。 她突然就想要冲上去,跟顾轻舟拼命。 穿着皮鞋的脚步声,急促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司夫人。 正是司琼枝。 “姆妈!”司琼枝跑得太急了,只喘气,死命抱紧了司夫人。 “姆妈,我们回去吧,您别闹了。”司琼枝道。 司夫人推开她:“我带着玉藻,这就走。” 顾轻舟道:“玉藻是我的。” 司琼枝实在太累了,跑得浑身是汗,故而毫无顾忌坐在地上,抱紧了司夫人的腿,再次道:“姆妈,您别闹了。” 司夫人很想甩开她,却又舍不得踢,只是道:“琼枝,你先让开。” 司琼枝却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姆妈,你如果心里不痛快,就打我骂我,不要折腾玉藻了。她是哥哥留下来唯一的血脉,你让她好好长大吧。 大人的事,不能牵连她,她是无辜的呀!姆妈,你放过玉藻吧,你如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司夫人被司琼枝哭得恼羞成怒。 司琼枝继续道:“姆妈,求你了,为了我,你不要闹了。” 她还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 司琼枝一直在哭,一直在劝司夫人回心转意。 她的声音哀切,众人心里酸酸的,最后司夫人也哭了。 司琼枝拉着她就走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在想:“琼枝变了好多。” 苦难让司琼枝长大了,她开始懂得人情世故,开始和司夫人的想法格格不入。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自身难保,也没办法照顾玉藻,故而司行霈给司督军打了个电话。 他把司夫人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司督军。 “她想要玉藻,无非是拿孩子做筹码。你看她的精神状况,适合养孩子吗?”司行霈道,“督军,玉藻也是你的孙女,你若是真的顾念司慕,顾念玉藻,就让玉藻安心在颜家长大吧。” 颜太太真心疼爱玉藻,而且有钱有闲,又有见识,她是最适合抚养玉藻的人。 司督军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放心。” 后来,也不知司督军跟司夫人说了什么,司夫人就没有再打玉藻的主意。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太原府时,霍钺果然跟随了他们。 路上,他们没有说起霍拢静,反而提到了司琼枝。 “琼枝并非无可救药。”司行霈道,“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 顾轻舟也感觉琼枝变了。 琼枝不再去深究失去的,而是努力抓住现在还拥有的。 她才是那个因悲伤而大彻大悟的人。 “她还年轻,能看懂是最好的。”顾轻舟低声道,“但愿她将来好好的,至少活得老,督军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司行霈点点头。 司琼枝的变化,叫人惊诧,又叫人欣慰。 顾轻舟则想:太原府的事早点结束,她就要回岳城接走玉藻了。 玉藻会叫阿爸,却不会叫姆妈,这让顾轻舟有点怅然。 虽然非亲生,玉藻算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了,顾轻舟不想错过她的成长。 第1028章 我爱上了她 第1028章 我爱上了她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第一件事是安顿霍钺。 霍钺看不上司行霈的小院子,故而住到了太原府内最好的饭店。 司行霈就骂他:“没眼光。” 霍钺不以为意。 司行霈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派人去找颜一源。听说颜一源也在北上,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提到颜一源,顾轻舟突然有点伤感,对司行霈道:“他像个苦行僧。他找寻霍拢静,也是为了心中那个信仰。” 司行霈点点头,说:“没想到” 他也是看着颜一源长大的,那孩子真没什么可取之处。 然而,颜新侬是个足智多谋、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儿子再如何纨绔,内心深处还是有颜新侬的血脉。 霍拢静的事情一出,颜一源不是哭哭啼啼,也不是整日买醉消愁,而是不辞辛苦到处搜寻,展现出了颜家人的不凡。 他们俩感叹了一番。 爱人之间,遇到什么事都会想到自己身上,就连司行霈也不能免俗。 他问顾轻舟:“若我不见了,你可会千山万水找我?” “会的。”顾轻舟道,“没有你,我也是行尸走肉。” 司行霈很满意搂紧了她。 问这么一句,其实毫无意义。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一旦他出事,轻舟会做出跟颜一源相同的选择。 他们俩休息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司行霈就开始做菜了。 他煎炒烹炸样样在行,片刻厨房就溢出了带着油烟的菜香。 顾轻舟刚醒,闻着味道直淌口水,立在门口说:“好香,有什么好处的?” 司行霈把一盘炸小鱼递给了她。 用面粉裹了小鱼,炸得金黄酥脆,顾轻舟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好吃。”她口齿不清说道。 司行霈说:“留点肚子,等会儿还有更好吃的。” 顾轻舟嗯嗯答应着,手下却丝毫不停。 她吃得满手都是油,客厅电话就响了。顾轻舟嘴里叼着小鱼,就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蔡长亭的声音,让顾轻舟精神一紧。 她想到霍拢静可能就在他手里,此刻真想毙了他。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不露出半分颤音,问他:“有事么?” “你和司行霈一起回来的吧?”蔡长亭问。 顾轻舟道:“是的。” 她口中还咬着小鱼,说话吐字并不那么清楚,蔡长亭听出来了,问:“你在吃什么?” 顾轻舟没回答。 静默了一瞬,蔡长亭温柔的声音再次透过来:“我还想邀请你和司行霈一块儿吃晚饭,上次不是说了吗,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顾轻舟一直没当回事。 如今想来,他也是不会承认霍拢静在他手里的,那到底有什么事? 跟蔡长亭聊天,都很危险。 “你们是不是开饭了?那明天晚上如何?”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犹豫了下。 很多问题,她也想再次试探下蔡长亭。 当然,蔡长亭忒精明,从他那边也很难试探到什么。 霍拢静下落不明,顾轻舟哪怕知道没什么希望,也要试一试。 想到此处,顾轻舟道:“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饭店,听闻他们是众家所长,也会岳城菜。 我们都是岳城人,你又很少回去,不如我们请你,让你也尝尝家乡的味道?至于是否地道,我就不能保证了。” 蔡长亭笑道:“地道与否,我也尝不出来,我打小在日本的时候多,在岳城时候屈指可数。” 顾轻舟就跟他说妥了。 挂了电话,佣人们已经在上菜了,司行霈也摘了围裙,洗手准备吃饭。 辛嫂一边布著,一边对顾轻舟说:“师座的厨艺真好,老师傅也未必赶得上他。” “是,我是不如他,辛嫂你也未必如他。”顾轻舟笑道。 辛嫂就说:“我真不如,伺候人、打扫我还行,做菜不行。” 说说笑笑的,司行霈就出来了。 顾轻舟坐在饭桌前,和佣人低声说笑几句,很有家的模样,让司行霈心中温暖。 他坐下来,顾轻舟就给他斟了一杯黄酒。 她把蔡长亭的电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淡淡说了句:“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正好,明天约了他到霍钺的饭店去,大家见个面。” “嗯。”顾轻舟道。 司行霈今天心情不错,菜做得也精致用心,比平时更加好吃。 顾轻舟吃了两碗米饭,又吃了很多菜,人撑得动不了。 “瞧你馋的。”司行霈道,“走,去散散步。”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就带着她,两个人沿着街道缓慢而行,说了很多的话。 只是,司行霈再也不提杀掉霍拢静,怕惹得顾轻舟不悦。 顾轻舟则很关心颜一源,希望可以早点找到他。 两个人都有心思,走路时说话却都不在状态。 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和蔡长亭见了面。 蔡长亭今天仍是黑色西装,外面一件同色长风氅,衬托得他身材修长高大,肩宽腿长。 他比司行霈稍微瘦一点,可能是他穿了黑衣的缘故。 彼此坐下,顾轻舟发现霍钺也下楼了。 这是霍钺下榻的饭店。 霍钺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点了一杯咖啡,正拿着报纸读了起来,不看他们。 顾轻舟和司行霈与蔡长亭对面而坐。 彼此寒暄了几句,就点了满桌的菜,顾轻舟开门见山问他:“不是说有话跟我们说?” 蔡长亭笑道:“的确是有话说。” “司行霈也来了,你有什么就说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看了看司行霈,又看了看顾轻舟,最终把视线落在司行霈身上,他道:“轻舟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 司行霈微微蹙眉。 这话虽然是夸奖,怎么从蔡长亭口中说出来如此不中听? “她聪明,漂亮,我和她多次接触,逐渐熟悉了她的一切,觉得没人比她更好。”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蹙眉了,不明就里。 司行霈心中,起了怒焰。 “所以,我爱上了她。”蔡长亭没等他们开口,继续道,“我要得到她。” 咔擦一声,顾轻舟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司行霈利落举起了手,手里有一把枪,枪口稳稳对准了蔡长亭。 第1029章 司行霈的幸运 第1029章 司行霈的幸运 司行霈的枪上了膛,顾轻舟就看到对面的蔡长亭同样举起手枪,对准了司行霈的脑袋。 四周还有其他宾客。 顾轻舟没什么反应,四周的人全吓傻了,尖叫着站起来跑了。 幸而没几桌客人,餐厅里乱了下,却乱得有限。 钢琴师不知是没看到还是很大胆,看了眼他们,居然继续弹琴,琴声没有半分错乱,优雅动听。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 蔡长亭先开口了,笑道:“我没有私下里勾搭轻舟,而是先告诉了你,因为我尊重你司少帅。” 司行霈阴冷道:“惦记旁人的妻子,这原本就没有任何尊重可言。” “轻舟曾是司慕的妻子。我做的,无非是你司少帅做过的事。”蔡长亭笑道。 顾轻舟看了眼蔡长亭。 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谈不上惊讶。 等两个男人说够了,顾轻舟才开口,道:“饭还吃不吃?” 司行霈收回了枪。 蔡长亭落后一步。 顾轻舟等他们收起了武器,道:“长亭,多谢你的感情。你表白了,我不接受,你可以放弃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拒绝一块巧克力。 蔡长亭道:“我对我的感情负责,你不用担心我。” 顾轻舟淡淡笑了下。 司行霈索然无味翻起了菜单,又看了眼蔡长亭。 谈不上愤怒,甚至谈不上吃醋。 他想起从前,顾轻舟和顾绍稍微要好,他都气死了,如今蔡长亭公然的挑衅,他的生气都是有限的。 举枪,只是他的姿态,以及他的资格。他似乎是在炫耀,也仅仅是炫耀,他根本没把蔡长亭放在眼里。 蔡长亭没资格做他的情敌。 若霍钺这番话,他或许会担心,可蔡长亭的话,实在没什么意义。 司行霈最了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顾轻舟。他知道,此刻顾轻舟笑眯眯的,内心却在盘算如何弄死蔡长亭。 她对蔡长亭没有任何的善意。 “长亭,你见过霍拢静吗?”顾轻舟突然问。 旁边的霍钺,从头到尾都在看热闹。 这边都拔枪了,他那边还是纹丝不动,压根儿没想过帮司行霈。 直到此刻,他才从报纸后面抬了抬眼睛,看了眼这边。 “霍龙头的妹妹吗?”蔡长亭脑袋偏了下,指向旁边的霍钺。 顾轻舟颔首。 “在岳城见过。”蔡长亭道。 “那如今呢?在太原府,你见过她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摇摇头,表情认真又坦诚:“我没有见过她。” 顾轻舟却沉思了下。 她道:“你是不是将她绑架起来了?” 蔡长亭仍是笑,笑容明媚又真诚,他说:“没有。” 他的微笑,自然不能上算了。 霍钺就走了过来。 “很久不见了,蔡先生。”霍钺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斯文儒雅坐到了蔡长亭旁边。 “霍龙头,的确是好久不见。”蔡长亭笑道。 曾经都是岳城的龙头,他们彼此还算熟悉。 霍钺和司行霈合谋,挤垮了蔡家的码头和生意,才逼死了蔡长亭的父亲,认真说来他们还有一段仇恨。 只是,从蔡长亭的脸上是看不到这些仇恨的。 “最近忙什么呢?”霍钺跟他寒暄。 侍者上菜,霍钺和蔡长亭的话题不断。 临了,霍钺还对蔡长亭道:“我这次到太原府来,我听说我妹妹可能北上了。蔡先生如果有了她的消息,请转告我,我一定重谢。” “这个当然。”蔡长亭道。 他们交谈了起来,言谈竟是很投机。 饭后,蔡长亭先离开了。 等他一走,顾轻舟也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霍钺就对司行霈道:“这小伙子挺勇敢的,我曾经也爱慕轻舟,就没敢直接说过。” “你别添乱。”司行霈道。 霍钺笑得不怀好意:“担心了?” “担心什么?跳梁小丑而已。”司行霈道。 霍钺道:“可别小看了这人,他身手很不错的,你知道吧?” 司行霈敲了敲桌面,道:“他身手的确不错。” 他们说着话,顾轻舟就出来了。 她坐定,问霍钺和司行霈:“聊什么呢?” “聊蔡长亭。”霍钺笑道。 顾轻舟眉头微蹙,说:“他对阿静的事,特别小心。我试探了他几次,都没什么结论。” 霍钺道:“不是聊阿静的事,聊他的勇敢” “勇敢?” “他说他爱你。”霍钺道。 司行霈也看向了顾轻舟,眼神意味深长,问:“你也觉得他勇敢?” 顾轻舟笑出声:“他?” 她摇摇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顾轻舟道:“哪怕是真心,也是险恶的真心。假如真的爱一个人,就不会让她为难。 幸而我是嫁给了司行霈。假如我嫁给其他心思稍微狭窄一点的男人,蔡长亭这番话,我丈夫只怕当我跟他早有首尾,定然要打死我。 哪怕不打,心中也会生了芥蒂,从此我们夫妻离心。蔡长亭的话,句句都是陷阱,跟勇敢是不沾边的。” 司行霈笑了起来。 他又看了眼霍钺。 霍钺轻咳了下,转移了视线,低头喝了口茶,不再多言。 回家之后,司行霈搂了她的腰,低声问她:“怕我打你?” 顾轻舟道:“你舍得?” 她想起自己和他才见第三次面,因为他打了顾绍,她扇了他一巴掌,那时候他愤怒极了,却没有打回来。 司行霈并非君子,而是从一开始就对她存了份善念。 缘分真奇怪。 “舍不得。”司行霈吻住了她,口齿不清低喃道,“轻舟是我的半条命。” 床很柔软,顾轻舟的身子也软,司行霈沉沦其中,不知餍足。 完事之后,司行霈照例替她洗澡,为她洗头发。 他想到了司慕,也想到了霍钺,当然勉强把蔡长亭算上。 司行霈突然觉得,上苍真的很厚待他,因为他是第一个遇到顾轻舟的人。 顾轻舟像是隐士培养出来的,入世之后,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司行霈。 先入为主,她和他相爱了。 假如她那时候先遇到霍钺呢?那么司行霈再逼迫她,也只是第二个蔡长亭——让她烦躁得想要杀之后快而已。 “轻舟!”他突然捧起她的脸,亲吻了她,心中既甜蜜又雀跃。 第1030章 兄妹重逢 第1030章 兄妹重逢 夜里还是冷,不同于岳城,太原府的冷是干燥的冷。 这种冷,孤零零的,衣裳一挡就能挡住,不过庭院的嫩桃蕊却似瑟缩了,要开未开的全紧闭着。 蔡长亭的挑衅,对司行霈而言,还比不上路上遇到一条拦路狗的危险大,故而他继续做自己的事,完全是过耳不过心。 他在行动的同时,也带上了霍钺。 司行霈记得自己在岳城,刚背着督军搞小地盘时,就是跟霍钺狼狈为奸。两人一明一暗,得了不少的好处。 霍钺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挚友。 如今,到了太原府又有霍钺陪同,司行霈似有了从前的心境,越发龙虎生威。 而顾轻舟,则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专门给平野夫人作伴。 在平野夫人的安排下,她再次见到了几位小军阀的太太,她们都是暗地里投靠保皇党的。 这些小军头,全是西北偏僻县镇的,比土匪好不到哪里去,叶督军都懒得攻打他们,因为他们的地盘和人马太鸡肋了。 他们白天各自忙各自的,夜里仍住在司行霈那边。 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院子,已经修建完毕了,内部的家具也齐全了。 司行霈没有搬过去住,因为顾轻舟说:“新家具的漆味好重,放几个月再说。” 天天一块儿睡觉,却是很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司行霈半下午打电话给顾轻舟,说:“回来吃晚饭。” 顾轻舟道:“好,我早点回去。” 临时被平野夫人叫住,把一本账目给她,这是保皇党的一些小生意,希望她明天去看看。 顾轻舟接了,问清楚具体明目,就耽误到了晚上六点。 蔡长亭也回来了。 平野夫人叫人摆饭。 顾轻舟却笑道:“我不吃了,司行霈答应今晚给我做好吃的,我得回去。” 平野夫人诧异,笑问顾轻舟:“他还会做饭啊?” “一般的大厨都比不了他。”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说:“改日我也要尝尝,可能够吗?” “我问问他。他那个脾气,我不敢做他的主,需得他先同意,我才敢答应您。”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就明白,这是不想做给她吃。 在顾轻舟的婚姻里,她是占了主导的。司行霈再如何厉害,在妻子面前却像条哈巴狗,殷勤谄媚,完全是听顾轻舟的。 平野夫人不再说什么。 蔡长亭则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顾轻舟道:“不用麻烦了。” 她的汽车在门口等着,蔡长亭执意陪同她到大门口。 一路上,蔡长亭问她:“我上次说了那样的话,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没有。”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你可怪我?” “不怪,你有资格说任何话。”顾轻舟说。 她的情绪始终不变,平淡而疏离。 蔡长亭也发现,她和司行霈之间似乎真没有矛盾,任何的挑拨都无济于事,这让他有点惊诧。 “我并未放弃。”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了下。 她既没有尴尬,也没有喜悦,甚至不会让请他移情——爱她,原本也是有她的,她却完全当成了蔡长亭一个人的事。 你爱我,与我无关。 这样的坦然! 蔡长亭略微一笑,心想她果然是不同寻常的,有点狼心狗肺,真不错。 顾轻舟没有再开口,沉默走到了大门口,上了汽车。 她在想司行霈到底做了什么好吃的,想得十分的投入,差点流口水,根本没办法分心去仔细听蔡长亭的话。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院子,顾轻舟火急火燎下了车。 她闻到了熟悉的菜香。 敲开了院门,顾轻舟踏入青石板小路,往屋子里走,却透过客厅宽大玻璃窗,瞧见了客厅的异样。 水晶灯的光很亮,将光束投在庭院,一株海棠树被映照着,竟似翡翠雕刻而成。 客厅里坐了人。 顾轻舟大步进了屋子。 听到响动,那人也站起身,看着顾轻舟,正是颜一源。 顾轻舟愣住。 颜一源大变了模样。他好像高大了些,因为常年在外面跑,他肌肤晒成了小麦色,不复从前的白皙。 他面部的线条也改变了,更加坚毅明显,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眼睛也深邃明亮,跟义父颜新侬有了七成相似。 他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是颜家那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 “五哥。”顾轻舟叫了声,视线里突然模糊,才知道自己嗓子哽咽了。 颜一源眼中也有泪,被灯一照似有流光:“轻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真好看。” 顾轻舟更加漂亮了,再也没了少女的稚嫩,她像一朵盛绽的花,完完全全绽放了她的秾艳。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影,怎么似隔了十年八年之久? 霍钺道:“你们都坐下说话吧,站着干嘛?” 顾轻舟这才发现,霍钺也在。 颜一源先坐下了,顾轻舟却去了趟厨房。 司行霈告诉她:“我的人在徐州找到了他,我就派了飞机去接他。他说不想回岳城,我把他带到了太原府。” 顾轻舟嗯了声。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厨房出来,亲自给霍钺和颜一源端了茶。 颜一源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只是捧着不肯松开。 “你回去过吗?”颜一源问顾轻舟,“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你还活着。” “回去过,我一直活着。”顾轻舟道。 “姆妈怎么说我?”颜一源问。 顾轻舟道:“姆妈说,你第一次如此执着做一件事,她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颜一源点点头,表情有点木然般,道:“姆妈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我歇一歇,明天我就走。” 顾轻舟又问:“你打算去哪里找?” 颜一源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指北针。 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往窗口瞧了瞧,最终慢慢道:“往北走吧。” 顾轻舟瞧着他手里的指北针,道:“是什么?” 颜一源却不回答。 他的话少了,不再是颜家那个温柔玩爱的小五了。 霍钺也看了眼他,说:“不必明天去,先留在太原府修整一段时间吧,你已经找了很久了。我的人也派出去了,等有了眉目,我们再出发。” 颜一源却摇摇头。 他抬眸,看着霍钺,安静而沉稳说:“我一坐下来,满脑子都是阿静,她说过的那些话全在耳朵里。我不能停,一停下来我就没办法喘息。” 屋子里很安静。 他的话,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心中又沉又涩。 第1031章 厉害的女人 第1031章 厉害的女人 顾轻舟趴在卧房阳台的栏杆上,久久沉默。 三月夜风料峭,将她的手和脸都冻得冰凉。 他们吃过了晚饭,又跟颜一源聊了很久,最终没有劝服他。 他仍是要去找霍拢静。 司行霈和霍钺谈几句私密话,稍后一步进来,问她:“怎么趴在这里?冷不冷?” 说着,就把她的手紧紧握住,放到他的口袋里,又去揉她的脸。 顾轻舟回神般。 “想什么呢?”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大家都改变了很多。琼枝的变化很大,我原本就很吃惊,不成想五哥的变化更大。” 经历了一些事之后,谁还能保持初心? 顾轻舟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可她身在此山中,楼高四面风。 等她看到旁人变化如此巨大时,她才惊觉自己懵懂了。 “都是变好了。”司行霈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样一想,会不会开心点?” 顾轻舟细嚼这话,心中的确轻松了些。 越变越好,这是从前可望不可求的,如今为何要难过? 颜一源的日子,从浑浑噩噩变成了四处行走,除了更加精神健康,又有什么不同?他原本也不是个建功立业的人。 “你说得对。”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第二天,顾轻舟早早就起床了,她给颜一源准备了一个小背包。 背包是深灰色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很结实。 除了一些抗生素的西药,包里有一把快刀,一些军用饼干,以及钱。 顾轻舟道:“带上这个吧,受伤或者挨饿的时候能用。” 她昨晚就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很急切,而且吃得很多,似乎时常赶不上饭点而挨饿;而他的手上也有伤口,有深有浅。 从前那个爱赌马的颜五少,可不是这样的手。 顾轻舟没有阻拦他,只是准备好行囊。 “我就不派人跟着你了,我知道你习惯了自己。一旦有了消息,你就回来告诉我们。”顾轻舟道。 颜一源沉默接过背包,抬起眼帘看了眼顾轻舟,说:“轻舟,你也变了很多。” 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劝服。 她全心全意支持颜一源,哪怕明知他前途艰难。 颜一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支持。 顾轻舟也改变了,她更加通晓人情世故。 “多谢你,将来找到了阿静,我会把这个讲给她听。”颜一源道。 吃了早饭休息了片刻,换了顾轻舟重新给他准备的军用长靴,他起身告辞了。 司行霈派人送他去长途车站。 同时,司行霈也给岳城的颜公馆拍了电报,把颜一源的行踪告诉颜新侬。 霍钺则派了两个人去车站,不远不近跟着颜一源。 “你派人跟踪他啊?”顾轻舟问。 霍钺道:“这是保护他,况且我已经跟他协商过了,我们相互不打扰,就是他找到阿静的同时,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对于霍钺的要求,颜一源没有拒绝,若是顾轻舟提出,他定要反对。 这是霍钺作为大舅哥的权力,他可以苛刻。 顾轻舟道:“这样也挺好的。” 司行霈陪着顾轻舟,怕她难过。 顾轻舟没有特别伤心,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她不能总在太原府耽搁。 她要回去,她也相信迟早会团聚的。 “你去忙你的,我真没事。”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还是陪同着她,带着她去看了两场电影。 到了第四天,顾轻舟就再也没心思难过了,因为家里来了客人。 来客是好几位,其中就有无言,都是五先生的族人。 无言一来,顾轻舟的脑子就嗡了下,耳边顿时像有几百只鸭子。 “顾小姐我们这次下山都是请你治病的我曾祖父同意过的他们两个是割心瘕曾祖父让我告诉你那些土如今都没用了要不要再送过来” 无言叽叽咋咋的开了腔。 他一开腔,就没有旁人接话的份儿,而同来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女人好像是水肿了,病得不轻。 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把他带出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司行霈上前,一把捂住了无言的口鼻,将挣扎着的无言拖到了旁边。 旁边的偏厅门关上了,随即又响起无言的声音:“拖着我做什么我有要紧事跟顾小姐说对了顾小姐的师父齐老四还问顾小姐他徒弟二宝现在在哪里眼睛怎么样了不过山上二宝进不去齐老四让我去见见二宝看清楚了回去告诉他” 司行霈面色不改,淡淡从偏厅走出了,又关上了门,把无言锁在偏厅,对顾轻舟道:“他好像提到了你师父,你回头再问问吧。” 顾轻舟嗯了声,松了口气。 她请其他三个人坐下。 这三个人都有点拘谨,对无言倒是不管不问。 他们报了姓名,其中两个人是心瘕逐渐成熟了,来找顾轻舟割掉。 同时,他们也告诉顾轻舟:“没有人再发心瘕了,果然是那土的问题。五先生让带话,土他都收集了起来,如果顾小姐要的话,登报说一下,我们会送下来。” 顾轻舟道:“我自己带下来的土,送到了大学的地质研究所,他们目前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所以就转送去了英国。没有一年半载,很难知晓,请五先生稍安。” 那人点点头。 旁边还坐了个水肿的女人,她一直没说话。 等这两个心瘕的病人说完了,女人才开口,说:“五先生说,请顾小姐替我治病,他欠您一个人情。” 顾轻舟道:“既然求到我跟前,我没有不治的道理。您贵姓?” “我叫秦九娘,是无言的师父。”女人道。 顾轻舟哦了声,仔细端详这女人。 她的脸肿得厉害,看不出具体年纪,听声音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 “您是教无言什么的?”顾轻舟好奇问。 教无言的话,应该很累吧? “武艺。”秦九娘回答。 顾轻舟心中微动,问:“您的武艺很高么?” “不敢当。”秦九娘说,“一些拳脚功夫而已。” “五先生说无言很厉害的,您太自谦了。”顾轻舟说。 秦九娘八风不动,听了顾轻舟的夸奖,也只是略微颔首。 她似乎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顾轻舟就不再问了,转移话题谈起了她的病情。 旁边偏厅始终有声音,无言自言自语絮叨开了。 第1032章 水肿 第1032章 水肿 顾轻舟治好了两个心瘕的病人,留他们住了两天,就送他们回去了 无言和秦九娘没有走。 顾轻舟是特意把秦九娘的病留到最后治疗,是想她住几日。 春寒料峭,顾轻舟莫名总有悲春的情绪,不知是因颜一源,还是因霍拢静。哪怕桃蕊泛红,也没办法点缀她的心境。 可无言的一番吵闹,让她需得很专心去思考病例,以及忍耐他的聒噪,反而没了那些悲切。 她第一次不讨厌这聒噪声。 她的心太荒凉了,哪怕司行霈在身边,也是一样的。 她需要一点热闹。而无言的声音,哪里只是热闹?他一个人就能形成“人声鼎沸”的效果,简直是热闹非凡。 顾轻舟也问过秦九娘:“你教授他武艺,需得和他朝日相对,你是如何忍受他的?” 秦九娘说:“我幼时父母双亡,和妹妹住到亲戚家的武馆里,后来嫁给了少东家。没过多久,丈夫就被人杀了。 两个孩子,一个遗腹子七个月,生下来就没睁开眼,胎死腹中;另一个两岁半,掉井里淹死了。 妹妹出嫁后,被虐待而死,我为了给她报仇,搭上了公婆和武馆。像我这样的人,若没点声音在耳边说话,是活不下去的。” 她用一种极其平淡且空旷的语调,讲述她的磨难。 说起来轻松,顾轻舟套用在自己身上想想,顿时浑身泛寒。若这是她的遭遇,她只怕活不下去。 顾轻舟听罢,怔愣半晌,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捡了哪一句话说。 噩运就好像旗袍的口子,撕开了一条,非要把整件衣裳都毁了才罢休。 顾轻舟见过惨事,秦九娘的遭遇可谓悲惨万分。 任何的安慰,都是隔靴挠痒。顾轻舟那些小悲伤,在秦九娘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珍惜的人,大部分都活着。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司行霈,也在她身边。 良久,顾轻舟才把情绪收敛好,说:“节哀。” 这声节哀,是情真意切。 “不哀了,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哀。”秦九娘说,“既然活了,就得活下去。” 顾轻舟嗯了声。 她把秦九娘的事,默默记在心里,细细品味着,就想人这一生,真不能任由自己落魄。 一旦落魄了,老天爷就会像个顽皮的孩子,最爱落井下石,非要再踩上几脚才肯罢休。 顾轻舟没必要为颜一源伤感,他身体强健,精神充沛,并不是要死要活的模样;而霍拢静能躲能藏,未必就真的过得不堪。 大家都在走一步算一步,顾轻舟只得把这些搁下。 “过去的事,不提了。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顾轻舟道。 秦九娘这次下山,就是来找顾轻舟看病的。 山上也有郎中。 以前他们生了怪病,郎中治不好就当是上苍的惩罚,该如何就如何去了,从不想着下山寻医。 可顾轻舟展露不凡之后,五先生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秦九娘才三十五岁,算是盛年,水肿也许不是大病,可长久病着,痛苦得很。 五先生想,秦九娘已经够苦了,肉体的折磨又何必非要她硬扛?五先生就让她带着无言,下山找顾轻舟了。 “以前吃过八正散,是不是?”顾轻舟问秦九娘。 八正散是清热利水的,是治疗水肿的良药。 秦九娘吃了小半年,也不见效果。 “对,是吃过八正散,我们自己配制的,自己种的草药。药很好,估计是药方的问题了。”秦九娘回答。 顾轻舟点点头:“是的,是药不对症。” 秦九娘沉吟了下,道:“顾小姐,你能否说得仔细?我回去告诉郎中,让他也长长见识。以后若是还有人犯病,就不用劳烦顾小姐了。” 她记性极好。 顾轻舟颔首,治病时从不藏掖,就如实告诉了秦九娘。 “同病不同源,这原本就是很常见的。水肿并非一味的清热利水,我就见过很多水肿。 你的病,乃是又一特例:阴虚到了极致,不能化阳,导致二便闭塞。你可是二便艰难?”顾轻舟问。 秦九娘的确是二便艰难。 她会以为,是生病了才如此。山上的郎中没提到这个,她也就懒得多嘴一问,此刻才说:“的确是,大便、小便都很艰难。” “极阴虚,不能化阳,就会阴阳不调。阴阳不调又会导致肺气失宣,肾水难行,水湿就泛滥横溢,肌表充盈看着就像是水肿了。”顾轻舟道。 秦九娘认真记下了。 “你这个病,都不能算作平常的水肿,清热利水是无用的,需滋养真阴。我给你开个简单的方子。”顾轻舟道。 她伏案,把药方写出来。 因秦九娘打算拿回去,顾轻舟就又誊写了一部分,告诉秦九娘说:“药方很简单,生白芍半斤,阿胶一两。生白芍煎汁,将阿胶融化其中,一起服下,一共服用七日。” 见秦九娘认真苦记,顾轻舟说:“我回头写一份医案给你带回去,你不用强记。我的分析,你认真理解了,回去郎中问起疑惑时,你能替他解答。” “也好。”秦九娘道。 顾轻舟告诉她,生白芍微酸微苦,最擅长滋养阴血,可以利小便;而阿胶滋润阴燥,可以通大便。 “通便之外,这两味药都能降浮越之热。”顾轻舟道。 解释完了,她就派人去抓药,让厨房专门照料。 “你可能要小住半个月,我得复诊后观察一段时候,才能确定你痊愈了。”顾轻舟道。 秦九娘有点为难。 她怕打扰了顾轻舟夫妻俩,毕竟无言那张嘴时刻不闲。 顾轻舟眼睛一转,又问秦九娘:“你们师徒,刀工都很好,是不是?” 秦九娘道:“是。” 没有半分谦虚,说明他们的本事比顾轻舟预想中更好。 顾轻舟眼睛转了下。 她问秦九娘:“假如我出事了,想要你帮我杀人,可犯忌讳?” “不犯。”秦九娘淡然道,“我们不忌讳杀人,只忌讳做不干净。” 她又问顾轻舟:“你有仇人?” 顾轻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三个人:蔡长亭、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 想了想,她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留你们多住些日子” 秦九娘心中明了。 顾轻舟收利息的时候到了,她估计是在筹划杀掉某个人,而自己和无言的本事,需得用上。 秦九娘不在乎杀人,她过耳不过心的听了,就去厨房看佣人熬药去了。 第1033章 狮子狗 第1033章 狮子狗 顾轻舟从扫墓回来,又遇到了颜一源,心中总好像有事。 她宛如走了很长的路,疲倦极了,想要躺下了休息。 歇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她不愿意去想太深的事,一想就头疼。可她总是个有思想的人,想得不深,就想得浅。 秦九娘的病不难,顾轻舟开了药方之后,就写了医案,誊抄出一份,等七天之后再写个复查医案,就算了结了。 这个病例没什么值得她挂心的。 又到了周末,叶妩来看顾轻舟。 她烫了头发。 前面是厚厚的浓刘海,后面的头发却烫得焦黄,蓬蓬松松的在脑后。 她穿着一件格子大衣,一双小皮靴,十足的时髦派儿。还是那样的叶妩,却好似有了精气神。 “好看吗?”叶妩问顾轻舟。 顾轻舟真心实意:“真好看!” 她这几天不愿意想太复杂的,故而专门捡些小事大想特想,想出一副烦恼的模样。 司行霈去见了霍钺,晚夕回来问她:“发什么呆?” 顾轻舟回神般,撩起了自己的长发,问司行霈:“你说,我如果把头发剪短了,再烫个卷儿,会好看吗?” 司行霈照着她的描述想了想,顿时笑出声:“倒也可以,我不介意养只狮子狗。”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 “我是认真的!”她咬着牙齿,下了狠劲说。 司行霈端正了神色:“我也是认真的。想烫就烫,现在时髦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烫头?” 顾轻舟斟酌再三。 她对司行霈道:“我总感觉自己像个旧时代的人,浑身上下都是腐朽的气息。我真想做个新派的女性,会说几句自由、民主,穿洋装烫头发” 她又拂过自己的头发,又长又密,柔顺又有光泽,满满的一大把,披散开来宛如绸缎。 新派的姑娘,谁还留这样的头发? “养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大剪过。”顾轻舟说。 司行霈笑道:“想剪就剪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你换个发型,我也瞧个新鲜。” 顾轻舟听了他的话,倒好像是情真意切支持她烫个头发,不免诧异。 她端详着他:“你舍得我这头长发?” “我又不是爱你的头发。”司行霈哭笑不得。 他似乎从未特意留恋过她的长发。 倒是司慕和霍钺,很喜欢顾轻舟这头发。 “那好,我真剪了。”顾轻舟跃跃欲试。 司行霈道:“明天把理发师叫到家里来。” 他知道顾轻舟这几天不开心,也知道她不开心的缘故。既然换个发型能让她心情好转,那就换。 临睡前,顾轻舟拿着杂志给司行霈看,问他自己到底要烫成哪样。 司行霈看了看,感觉杂志上的女人,个个蓬着头,全像狮子狗。 他的轻舟也要做狮子狗了。 司行霈心中有点期盼,又有点想笑,随便指了一个:“就这个好了。” 两人睡下,司行霈轻轻撩过她的长发,在鼻端嗅了下,还是有玫瑰微苦的清香。 头发很长,已到了腰下,浓密柔软的,的确是好看。 司行霈抱紧了她。 翌日,他早起时,顾轻舟已经坐在楼下的客厅。 她略有所思坐在电话机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庞大的电话簿子,一边翻一边凝神。 司行霈问她:“想给谁打电话?” 顾轻舟眼帘微抬,说:“理发店。” 司行霈对这件事不上心,睡了一觉居然忘记了。如今看到顾轻舟还在翻,他笑道:“那快打。” 顾轻舟放下了电话簿子,淡淡说:“先吃饭吧。” 夫妻俩吃了早饭,司行霈就出门了,他说:“今天带霍钺去看点买卖,如果早的话,就请他回来吃晚饭,你让厨房炖只鸭子,他爱吃鲜笋炖鸭。” “好。” 司行霈还没有走,顾轻舟一边喝茶,一边又开始翻电话簿了。 他伸手,轻轻摸过了她的头顶,笑道:“犹豫什么呢?” 顾轻舟唔了声。 司行霈出了门,心里不知怎的,老是想象顾轻舟像小狗儿一样的发型,越想越好笑,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到。 他跟霍钺去办事,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就不停看表,估摸着顾轻舟的头发烫好了,真想摸一摸那焦黄又蓬松的头发。 又可以逗顾轻舟了。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像个精神病。”霍钺客观评价他,“家里有什么好事么?你总是看表。” 司行霈是把他当挚友的,如实告诉了他。 轻舟要弄个蓬头了,这件事是新鲜有趣的。 “我常在街上看到那些蓬头发的女人,真的像狗。以后我家里也有一只了。”司行霈很激动,搓手笑道,“轻舟一直少年老成,突然变成一只狗似的,你想想多好玩啊。” 霍钺则是怔愣住了。 “那么好的头发”霍钺脸色微敛。 他第一次遇到顾轻舟,当时她正在躲开乱跑的小孩子,却撞到了他的桌子。 她被撞得身子一倾,头发就从霍钺的手背滑过,凉软顺滑,让霍钺心头莫名其妙一酥。 所以他的女伴刁难她时,他主动开口了。依照他的性格,是不会那样帮理不帮亲的,他只是想帮她而已。 后来,他就一直很爱她的长发。 不成想,她竟然轻易要剪掉了,而司行霈丝毫不觉惋惜。 霍钺怅然。 “你们两口子,太不珍惜好东西了。”霍钺道。 司行霈斜睨了他一眼:“头发丝算什么好东西?” “轻舟的头发,跟旁人的都不一样,养成那样,耗尽了多少心血啊。”霍钺回想起那青稠一样的长发,又叹了口气。 “庸俗!”司行霈骂他。 事情做完了,才下午五点半,司行霈上了汽车,对霍钺道:“去我家看狮子狗吗?” 霍钺一边打开了后座车门,一边说:“我要把这话告诉轻舟,你今晚就等着跪地求饶吧。” 司行霈道:“轻舟喜欢狮子狗。” 霍钺实在不太想看到顾轻舟绞了头发,可又没权利阻拦,故而心事重重的跟着司行霈,去了他家吃饭。 然而,一进门的光景,却是让他们俩都挺意外。 第1034章 三个恶棍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 第1034章三个恶棍 顾轻舟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头及腰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头。 司行霈很失望:“没烫头发?” 他的狮子狗是抱不成了,满心的玩笑话也没地方说了。 顾轻舟笑着站起身。显然头发是刚刚洗过的,顺滑似流瀑般,静静在她的肩头淌过。 “理发师都请到家里了。等他拿出来剪刀,我就觉得他不是要剪我的头发,而是要剪我的心。没办法,给了赏钱和工钱,就打发他回去了。”顾轻舟笑笑。 这么一闹过,顾轻舟再看自己的头发,都觉得顺眼多了,且莫名其妙生出失而复得之感。 不仅她如此想,霍钺亦然。 霍钺道:“不剪挺好的,满世界都是卷头发的阔太太,轻舟这样显得弥足珍贵。” 司行霈也道:“我现在看看,你这头发的确是漂亮,从前都没仔细欣赏过。” 顾轻舟抿唇微笑。 霍钺问:“为何没仔细看?” “因为她其他地方更美。”司行霈理所当然说。 顾轻舟笑出声,说:“也可能是你瞎。” 霍钺就哈哈大笑。 厨房很快就摆好了晚膳,果然有鲜笋炖鸭汤。 顾轻舟也请了秦九娘和无言上桌。 依照约定,顾轻舟要无言在半个小时内不出声。 霍钺好奇看了他一眼,还问这是谁。 “我们新认识的朋友。”顾轻舟道。 秦九娘的水肿尚未消除,而无言使劲憋气似的,霍钺深感这二人怪异,司行霈和顾轻舟也没有多介绍,他就转移了视线。 他看到了桌上的鲜笋老鸭汤,就知道是给他准备的。 他尝了一口,对司行霈道:“很地道,多谢款待。” 几个人吃了饭,一开始还是霍钺和司行霈、顾轻舟谈些琐事,大部分都是围绕霍拢静和颜一源。 半个小时后,无言开腔了。 霍钺震惊看着他。 后来,司行霈和霍钺提早离席,等无言一个人吃完剩下的。 无言上了楼,还是一路叽里呱啦,非常热闹。 “这人是怎么回事?”霍钺问司行霈,“脑子还正常吗?” “正常,就是话多。”司行霈轻描淡写。 霍钺道:“这也太多了。” 司行霈笑笑。 “你忍得了?”霍钺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司行霈竟这样好心又好脾气?依照他从前的性格,这样聒噪的人,早就被他毙了。 司行霈道:“轻舟喜欢。” 霍钺一开始没明白这话,心想轻舟平白无故喜欢一张口能发出几百只鸭子叫声的人? 后来又一想,才幡然醒悟。 寂静的日子里,人的心思会乱窜,偶然钻到不知的地方,故而痛不欲生。 唯有热闹了,心才慢慢活泛起来。 霍钺叹了一声伤感的气,说:“得早点找到阿静。” 司行霈则吐出一口青烟。 顾轻舟收拾好了,端了两杯茶上楼,捧给了霍钺和司行霈。 她刚坐下,副官敲门进来,把一份译好的电报交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看了几眼,递给了霍钺:“你的消息还蛮可靠。” 霍钺接过去,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好奇,问:“怎么了?” 司行霈把电报给了顾轻舟。因电报内容简短,又是前言不搭后语,司行霈就给顾轻舟解释。 “北平内阁没有大乱,他们想出了花招,就是‘武力统一’江南江北,故而要重新练兵。”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手略微一颤。 “真是馊主意!”顾轻舟道,“报纸不是天天在骂武力统一吗?他们这样,会失去民心的。” 霍钺接口道:“武力统一是幌子,目的还是裁军。为了武力统一,他们就需要组建军部,把各处军阀的部队重新组建。 愿意接受改编的军阀,就授以军部的军衔,然后部队是正规军;不愿意接受的,就发出像模像样的讨伐,然后将他们的部队贬斥为‘杂牌军’。 到时候再煽风点火。军阀多半是土匪出身,真正念过军校的没几个,谁能有远见呢?” 霍钺这番话,原是没什么错的。 司行霈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这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吗?” 霍钺端起了茶盏,神态怡然问:“你念过军校?” 司行霈:“……” “你不是土匪?”霍钺又问。 司行霈:“……” 话题突然陷入僵局,顾轻舟笑着打岔,说:“这样的计划也是异想天开吧?那些军阀虽然没念过军校,可一个个都是人精。有没有好处,他们天性就能感知到。” “所以说,太原府的叶骁元又成了靶子。这次,内阁还是得先打他的主意。”霍钺笑道。 为何每次都拿叶骁元开刀? 首先,叶骁元是独占山西的,没有其他势力联盟,不会牵扯甚大;其次,山西扼天下之势,自古就是兵家重地,想要经略南北,一定要占领山西;第三,叶骁元是大军头,拿下了他,其他各地小军阀就不敢作乱。 不管是裁军还是军事改革,叶骁元都首当其冲。 顾轻舟说:“今年到处都不太平。不管是政界还是军界,都难混。” 她是个年轻的小女人,一开口却似老气横秋、经历沧桑,让霍钺和司行霈都笑了起来。 顾轻舟又看了身边两个男人:他们俩都混成了翘楚,突然觉得这两人都不是啥好玩意儿,因为好人在当前乱世难有成就。 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在青帮或者军界出头。 她自己先笑了。 她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司行霈说:“思路倒是不错,再往深处想想!” 顾轻舟明白他的意思——往深处想想,就连顾轻舟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装傻,说:“我一个家庭妇女,想不明白。” 惹得霍钺哈哈笑起来。 霍钺的人生,可谓步步惊险。他没有家庭、妻子儿女,就连唯一的同父异母妹妹,也弄丢了。 真正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的,就是和司行霈、顾轻舟在一起。 他们三个人,有种势均力敌的安心。 霍钺想,自己要保护他们,没有了他们,他的日子会非常寂寞。 顾轻舟仍是那样的长发,司行霈还是那样的邪恶,他们仍是他最初认识的模样。 很好,一切都没有变,霍钺心中骤然生出了温暖。 “挺好的。”霍钺的笑容难得满满的,连眼角眉梢都有笑意,“做个恶棍,还有人相伴,真是老天爷厚待了。” 第1035章 心口不对 第1035章 心口不对 没有亲人的消息,日子还是要过的,况且顾轻舟和司行霈来太原府都有重任。 就连霍钺,也是来日奔波。 “颜一源突然转了方向,往东北走了。”司行霈告诉顾轻舟。 “不在山西?” “他是转了方向的,不知缘故。”司行霈说。 顾轻舟道:“那再派人跟着他。” 派人跟着他,同时也派出另外的人去找霍拢静。 顾轻舟还回了趟平野四郎的府邸。 平野夫人昨天又叫人送了些账本给她,都是太原府内的生意,让顾轻舟打理,顾轻舟有几个细节要请教她,故而回去了。 她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袭黑衣隐约沾满了灰尘,头发也灰蒙蒙的,白皙面颊有几块黑迹。 他是过分爱干净的,罕见这样狼狈。 他主动和顾轻舟打招呼:“中午一起吃饭?” 顾轻舟瞧着他的模样,笑问:“你这是去哪里刨土了?” “去了趟旧房子,到处都是灰。”蔡长亭说。 顾轻舟哦了声。 到了府里,顾轻舟才发现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都不在家,听说是出门吊唁了——平野四郎有个朋友死了太太,他们都去参加葬礼。 只有顾轻舟和蔡长亭在家。 顾轻舟就把账本给蔡长亭,请他帮忙处理几个问题。 满桌的菜肴,顾轻舟胃口乏乏,笑道:“我都不太爱吃,府上的厨子做得菜,既不像日本口味,也不像太原府的口味,四不像了。” 太原府的饭菜,她是能吃得惯的。 她在岳城的时候,不太爱面食,可太原府的面食很好吃,因为总有小麦粉浓郁的面香。 因为食材新鲜,而且原材料良好。 小麦到了江南,经过长途的运送,哪怕保存得再好,都失去了它最原本的新鲜。 她一到太原府就很能习惯面食,但是她吃不惯平野四郎府上厨子做的。 “那就不吃了,去叫一桌席面吧。”蔡长亭道。 他利落喊了佣人,让他们把满桌的菜撤下去。 顾轻舟道:“没关系的,随便吃几口好了。” 蔡长亭道:“等会儿让他们做饭后甜点。” 顾轻舟嗯了声。 她漫不经心吃饭,突然又开了口,问:“蔡长亭,你能不能帮我留意霍拢静的下落?” 她上次还问,是不是蔡长亭抓走了霍拢静,如今却要他帮忙找寻。 她给蔡长亭出了一个难题。 若是找不到,既显得他没能力,也显得他没诚意,他说爱她更像是个笑话。 顾轻舟能想到各种角度来对付蔡长亭。 蔡长亭擦了擦唇角,将口中辛辣的牛肉咽尽,他说:“你如今不怀疑我了?” 他把难题踢了回来。 顾轻舟若是怀疑,那他不需要帮忙;若是不怀疑,就等于接受了他的示好。 他们彼此挖坑,等着对方跳下来。 顾轻舟笑道:“若是你抓到了她,我肯定找不到,所以得拜托你啊。长亭,你不是很厉害吗?” 难题再次回来。 如此拉扯,无休无止。 蔡长亭吃的那块牛肉,醋放得太多了,酸味过重,辣味又呛人,又酸又辣全在他口腔喉咙里,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安静微笑,说:“轻舟,别再试探我了,我真没有抓霍拢静。” “那你可知保皇党的跟踪术?”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道:“那是秘密。” 顾轻舟的筷子,颇为用力在小碗上敲了下,清脆一声响,能震人耳膜。她这个动作状似无意,唇角略微下垂着:“我还以为,我有资格知道秘密。” 蔡长亭望着她,她修长羽睫投下,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只能瞧见她微微撇嘴,似有冷嘲。 “有没有资格,是夫人说了算,我也做不了主。”蔡长亭道。 说罢,他又看了眼顾轻舟。 心里的情绪,在缓缓摇曳,似春日屋檐下的游丝,毫无着落和前途,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荡漾着。 他的感情,不也就是这样的吗? 他的表白,顾轻舟和司行霈全没有当真。就连他自己,都不觉得那是真话。 谎话说久了,自己也糊涂了。他只有对照自己的心时,才明白自己真的很爱顾轻舟,爱到了极致,想要拥有她、独占她。 可他也不能时刻对照着自己的心看,故而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仍是把顾轻舟和司行霈视为危险的活物,想着利用他们,甚至除掉他们。 “轻舟,我今天会跟夫人谈。”蔡长亭突然道,“我会帮你问夫人。” 顾轻舟已心不在焉。 她心里有事,蔡长亭心里也有事,默默把饭吃完了,二人不再开口说话。 饭后,顾轻舟和蔡长亭闲聊,话里话外套他的口风。 而蔡长亭对这件事,坦然得几乎透明,顾轻舟套了半晌,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他们彼此太熟悉了,顾轻舟摸透了蔡长亭的脾气,蔡长亭何尝不是? 到了黄昏时分,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回来了。 平野四郎脸上有了点喜色,一点也不像出去吊丧的。 他用日语对平野夫人道:“你准备准备,我们明早就走。” 顾轻舟装作没听懂。 平野夫人则是嗯了声。 等平野四郎进了里屋,平野夫人才问顾轻舟:“你怎么过来了?” 顾轻舟不答,反而问道:“夫人,您明天要去哪里?” “去一趟北平。”平野夫人道,“是将军的老朋友,我们去见一见。” 顾轻舟眼睛又是一动,问:“能不能带着我去?” “要开个军事会议,怕是不能带着你。”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想起了司行霈和霍钺的话,想到了“武力统一”,眼眸微敛。 她和平野夫人寒暄完毕,就回家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司行霈。 “北平内阁可能会依靠日本军部,重新组建军部。司行霈,你得去提醒叶督军。”顾轻舟道。 司行霈眼神一沉。 他不假思索站起身,道:“我现在就过去。” 走到了门口,他又道,“你给霍爷打个电话,让他也去叶督军府。” 顾轻舟答应了。 第1036章 做客 第1036章 做客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霍钺略微沉吟,道:“我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叶督军,贸然登门,只怕失礼。” 顾轻舟道:“我陪同您一块儿进去,如何?我是叶家的教师,进出都可以,介绍朋友也方便。” 霍钺道:“也好。” 顾轻舟换了件风氅,简单梳了头发,也去了叶督军府。 她的汽车先到。 不过片刻,霍钺的汽车也到了。他乘坐的是一辆普通汽车,刚到太原府买的。 他一身青色长袍,脚上是青缎面双梁鞋,墨色鬓角裁剪整齐,带着金丝边眼镜,面容斯文温和。 副官认识顾轻舟,先给她敬礼,见顾轻舟带着人往里走,副官就问:“这就是督军邀请的教授吗?” 霍钺习惯了这样的误会,只是笑笑。 顾轻舟也笑了,道:“不是。” 她带着霍钺,去了叶督军的外书房。走到大会客厅,就看到叶督军正跟司行霈寒暄。 霍钺的模样,不仅副官们吃惊,就连叶督军自己,也是惊讶万分。 “我早就听说过青帮的霍龙头,不成想你这样年轻有为!”叶督军赞叹道。 这样的青帮大佬,走出去像极了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一派沉稳内敛的气质,真是挺意外的。 叶督军对霍钺,就生出了几分好奇。 司行霈也介绍过霍钺。 见他们坐下了,彼此就要谈正事,顾轻舟知情识趣,笑道:“我去内院看看,你们慢慢聊。” 叶督军略微颔首。 司行霈也道:“今晚叶督军设宴款待我们,你去趟后院,跟叶二小姐定几个好吃的菜。” 顾轻舟失笑:“你这也不像做客的。” 她往后头走,一路上都有副官站岗,顾轻舟绕过了垂花门,就到了叶妩的院子。 叶妩还没回来。 她最近放学之后,必定要跟康昱厮混一阵子。叶督军规定她晚上九点到家,故而她每天踩着八点五十九分的点数进门。 在这之前,根本碰不到她的面。 她这恋爱,经过康暖那件事之后,好像褪去了青涩,变得甜蜜温馨了起来,两个人彻底放下了那些别扭和小心意,一味的疼爱怜惜对方。 顾轻舟从叶妩的院门口走过,迎面遇到了叶姗。 叶姗并非自己,而是陪同六姨太散步。 六姨太因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并未显怀,还是平坦的小腹,袅娜身段,只是走路很慢很稳,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叶姗陪在旁边,走得比六姨太更慢。 “司太太?”六姨太先看到了顾轻舟,含笑和她打招呼,笑容很足,又是一张圆脸,竟有点少女的娇憨。 不过想想,她也是刚过二十的年纪,原本就是个女孩儿。 “轻舟,你来了?”叶姗越过六姨太,走过来,道,“你是来看阿妩的,还是来找我父亲的?”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了她。 霍钺在江南颇有名气,在太原府却是名不见经传,叶姗不知道他,只是哦了声。 顾轻舟又说:“督军留我们吃晚饭呢。” 叶姗就道:“轻舟,你陪六姨太回去吧,就几步路,我去趟厨房。” 既然有客在,就得重新拟菜单。 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贵客,叶姗需得亲自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好菜招待贵宾的。没有的话,就让采办去买。 前面就是六姨太的小楼,在百步之内。 六姨太请顾轻舟进来坐坐。 丫鬟端了一个高脚玻璃盘,盘子里全是高级糖果。 六姨太请顾轻舟:“司太太,吃糖。” 顾轻舟摇摇头:“我最近不怎么馋甜的。” 六姨太刚怀孕,胃口刁得奇怪,这几天就爱甜味的东西,故而她自己剥了一粒,含到了口中。 顾轻舟是大夫,本能问了她的孕相,就和她闲聊了起来。 六姨太性格活泼,连说带笑的,几乎是不让话题断,没话也能说上三句,顾轻舟跟着她的话题走,不需要自己费劲脑汁去想如何寒暄,故而很轻松。 交流起来很顺畅,顾轻舟就对六姨太生出几分好感。 “我没有其他什么的,就是馋。”六姨太道,“什么都馋,什么都想吃。” “这也正常。”顾轻舟道。 六姨太笑道:“是,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对了司太太,我最近得了一些燕窝,都是上好的,能吃吗?” 顾轻舟道:“燕窝给我瞧瞧。” 六姨太让女佣去拿了出来。 顾轻舟看了成色,是最上等的,而且没什么异味。 她凑近一闻,又问六姨太:“谁送的?” “三小姐送的。”六姨太垂涎三尺道,“我一直想吃来着,可是我娘不许,她说怀孕的女人不能吃这种东西。” “没有的事,冰糖燕窝很滋补,可以吃。”顾轻舟道。 既然是叶妩送的,就没什么大碍了。 顾轻舟和她说了几句话,眼瞧着天色渐晚,她就起身告辞,去前头吃饭了。 叶督军府的晚膳摆上了,顾轻舟和叶姗也一起进门。 霍钺和叶督军相谈甚欢,叶督军看他比看司行霈顺眼多了,就一口一个“霍老弟”,叫得亲热。 叶姗也悄声问顾轻舟:“是谁啊?司行霈的幕僚吗,还是哪里请来的军火专家?” 依照叶姗的经验,霍钺定然是个学者。 “不是,他是青帮龙头。”顾轻舟道,“你知道青帮吗?” 叶姗震惊微张了唇,话全部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难以置信,半晌醒悟:“你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顾轻舟笑道,抬脚迈入。 叶姗的身心都被震动了下。 她当然知道青帮,那是全国闻名的大帮派。 不成想,如此的大佬,竟是这般模样。 趁着开饭的空档,叶姗直接问叶督军:“父亲,这位是哪里的客人?” “这是霍龙头。”叶督军道。 叶姗似乎又被震惊了一次,一连串受了两次刺激。 “霍龙头,你还兼任教书吗?”叶姗没头没脑问了句。 其他人都明白,哈哈笑起来。 气氛松弛了不少。 叶姗也慢慢恢复了,不住打量霍钺,同时满心的好奇。 叶督军见状,心头倒是一松。 叶姗喜欢稍微年长点的男人,这他知道,她一直爱慕着王家的四老爷王游川,叶督军没少头疼。 若她能爱上霍钺,虽然年纪比她大些,却只是大几岁,不会像王游川那么夸张,而且没有辈分上的阻拦。 只要女儿能移情别恋,叶督军什么都行,颇有矮子里选将军的意思。 因此,叶督军对霍钺越发热情。 霍钺哪怕再精通人事,也不清楚叶家二小姐的那点隐情,只感觉叶督军的态度有点奇怪,他心中略微起了警惕。 第1037章 以命换命 第1037章 以命换命 这顿晚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点。 顾轻舟和叶姗八点多就离席了,因为那时候叶妩回来了。 “我差点也烫了你这样的头发。”顾轻舟抚摸着叶妩的卷发,说道。 叶妩和叶姗一起愕然。 “可别,你这头发多好看!”叶姗道。 每个人听说她要剪掉头发,都会替她难过,包括那天登门的理发师。 顾轻舟笑笑。 她们闲聊了很久,直到副官进来说散席了,顾轻舟才离开。 他们回家后,叶督军连夜去了北平,还带走了不少的钱财。 顾轻舟问司行霈:“说得如何了?” “已经定了个主意,接下来就是靠他自己的手段了,这点可以放心,叶骁元的本事,咱们家的督军都要输他三分。”司行霈道,“我让他去请邢总长帮忙,你还记得邢总长吗?” 顾轻舟点点头:邢森的父亲,北平内阁的财政部总长,一直支持各派军阀组建内阁、担任总统。 邢总长立在纷乱之中,岿然不倒。 邢森结婚后,邢总长就算是颜家的亲戚了。 司行霈给颜新侬打了电报,又给叶督军出了主意,估计日本人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叶督军想要的,无非是一方太平。若论他有什么私心,顾轻舟反而觉得争权夺利更有好处。 由此可见,叶督军把稳定和百姓看得至关重要。 他很有手段,不拉帮结派,独独靠着山西的财力和军事,就能独守一方。 只不过,再伟大的情怀,也抵不过政治倾轧。不到一年,顾轻舟已经第三次听说内阁跃跃欲试要对付山西了。 困难层出不穷,顾轻舟几乎是看不到消停的那天,就叹了口气:“司行霈,人间苦。” 她想起在乡下时,她的日子很宁静。因为她是小人物,不与任何人的利益相关,没人找她的麻烦。 后来,她进城了。 她只是小小的顾轻舟,却碍了秦筝筝母女的眼,从此就不太平。 叶督军身为一方军阀,管辖数百万人,他又碍了多少人的眼? 他的日子,怎么可能安逸? 而司行霈,亦是同样。顾轻舟哪怕离开了太原府,回到平城也是司太太,仍是不能安生。 “不苦,轻舟。”司行霈搂紧了她,将唇贴在她的耳侧,低声在她耳边道,“等统一了,我们就去苏州买一栋小宅子,从此过隐居的生活。” 他的气息带着酒香,炙热微醺,让顾轻舟沉醉。 顾轻舟任由他抱着,心中却在想:苏州不行,他们在苏州,其他人是不会放心的。 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 离开得够远,远到其他人看不到、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他们才能真正隐居。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岛屿吗?离新加坡不远。”顾轻舟回视他,“我们可以去做野人。”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亲吻了下顾轻舟的耳垂,声音很温醇,像酒一样令人沉醉:“好,去做野人也好。” 司行霈一边说话,一边将顾轻舟抱得更紧了。 顾轻舟回到了家中,隐约听到客房还有声音,似乎是无言在说话。 她对司行霈道:“你先去洗澡,我去找秦九娘说几句话。” 秦九娘的水肿已经药到病除,好了七八成,露出她原本面目。 顾轻舟看她,只感觉她眉眼清隽雅致,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如今瞧着,也是颇有风姿。 她不是摇曳多情的姿容,却是英气勃发。就连那两道细长的眉,亦微微上扬。 她和无言还没有睡,似乎在商量什么。因无言的话太多了,导致秦九娘很久都插不上一句,一席话谈了半晌都没谈完。 “都快十二点了,你们还不睡?”顾轻舟笑盈盈立在门口,夜风微凉,屋子里又暖,一冷一热的烘托下,她面颊泛出红潮。 顾轻舟双颊红扑扑的,有点俏皮。 “还没。”秦九娘道。 她们俩去了隔壁。 关了门坐下,顾轻舟问秦九娘:“你们是不是商量回去?” 秦九娘点点头:“我的病差不多好了。” “我想求你帮忙,杀一个人。”顾轻舟道,“但是我不知何时要动手,所以得委屈你们多住些日子。也许三五日,也许小半年。” 秦九娘沉吟:“这算是你正式的请求么?” “是。” “那好,我会通知五先生。既然你是正式的请求,我们不能拒绝,我接下了。”秦九娘道,“住多久都可以。” 顾轻舟略微笑了下。 微笑过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秦九娘:“你们杀人是不可以失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规矩吗?” “一旦出手了,以后终身不能离开山寨。世事无常,万一被人看到了行迹,就会牵连全族。出手的话,就意味着以命换命。”秦九娘道。 顾轻舟的心一沉。 也就是说,她的一个请求,五先生等于给她一条人命。 他们的要求非常苛刻,哪怕是完美无缺的完成了,此生都要躲起来不能见天日。 他们隐居,却时常到市集逛逛。 就像无言,他似乎很喜欢外面的世界。一旦顾轻舟这次拜托了他们,他和秦九娘终身就不能再下山了。 顾轻舟记得有件事:她在乡下时,邻居家的小孩子,每次吃鸡蛋都会腹泻,于是他的父母不给他吃。 他时常哭闹,而且偷偷摸摸的,一有机会就非要吃不可。 顾轻舟问他:“你从前不爱吃鸡蛋的,现在不能吃就不吃,为何非要偷偷摸摸?” 小孩子告诉她说:“我原本是不喜欢的,但是不给吃的话,我就是想要。” 就像无言和秦九娘,他们可以不愿意下山,但一旦不能下山,“下山”这件事,就成了他们心中最火热的渴望。 这都是小事。 最要紧的是,他们一旦稍有失手,他们就会自杀,绝不牵连族人和请求他们办事的人。 顾轻舟心中沉重,道:“你暂时不要给五先生传信,我再考虑考虑。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让你们出手。” 秦九娘笑道:“顾小姐,你已经请求了,不能收回。” 顾轻舟一惊。 秦九娘笑道:“我们尽可能做得干净,保留自己的小命。” 顾轻舟沉默了很久。 第1038章 霍钺的敏锐 第1038章 霍钺的敏锐 顾轻舟慢慢回房,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她的师父和乳娘都是自力更生的人,故而教导她也要学会一身本领,切不可给别人添麻烦。 她耳濡目染,素来是施恩的时候多,求助的时候少。 这次求助,她心中预感恩情很重,因为五先生他们都是避世之人。 然而真的开口了,也得到了答复,她内心很沉重,想着要收回那些话,因为秦九娘能做的,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密探也勉强能做。 效果未必好,也可能会彻底惹恼了顾轻舟不愿意得罪的人,但是能做。 顾轻舟想:“以后不能再开口了,避世之人的规矩,跟我们俗世的到底不同。” 她上楼时,司行霈刚刚从浴室出来。 他洗了澡,头发上氤氲着淡淡热水气,围着浴巾出来。 顾轻舟看了眼他的胸腹,块垒分明,肌肉的纹路漂亮清晰,精壮结实。若无意外,他将来肯定长命百岁。 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想起从前,每次看到他强壮的肌肉,就想到自己逃不掉躲不开,还盼不死他,他心中略微内疚。 她上前,抱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一只手擦头发,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青丝,笑道:“这样粘人?” 顾轻舟没言语,只是贴紧了他不肯松开。 等她也洗了澡出来,她才把秦九娘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你的确是帮了他们很多,救了他们二十多条人命。你讨回一点利息,五先生更加心安理得,否则天天念叨着亏欠你的,他们也过不好。 他们自己的规矩,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无需多操心。若是过意不去,这次做完了后,下次就不要再开口求他们了。”司行霈道。 他的话,句句在理。 顾轻舟含笑看着他,看得很持久,眼神也深邃。 司行霈不解:“看什么?” “我是没想到,你这样透彻清楚。”顾轻舟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土匪,什么思想也没有。”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知道她夸他呢。 顾轻舟又似想起什么,感叹道:“我乳娘曾经说过,人的智慧不是学识带来的,而是经历。学得再多,没经历过,也不是真正的明白。 所以我从小没有正经念过书,只是认字识数。不过,不管村里发生什么事,乳娘都会告诉我,分析给我听。 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乳娘那些话的意思。年龄和学识,都不能增加智慧,只有经历可以。 哪怕活了一百岁,没有经过某件事,不明白的道理还是不明白;但是经历过了,三岁孩童也懂。” 司行霈心中微动,心想顾轻舟的乳娘倒是个睿智的女人,跟平野夫人完全不同。 平野夫人是做过皇后的,她需要征服的也是皇帝和权臣,故而她的视角高高在上。如今她落魄了,没有那至高的起点,她好像无处着力,司行霈总感觉她智慧平常。 顾轻舟的能耐,自然也不是天生的,更不是遗传,而是她乳娘言传身教的。 “就是这个道理。”司行霈认真道,“轻舟,你能领悟,也是个透彻的人。” 他不想多谈顾轻舟的乳娘。 虽然内心称赞顾轻舟的乳娘睿智,到此刻为止,司行霈仍是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的果断,替顾轻舟解决了极大的麻烦。 叶督军去北平,不过两天就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心情不错,似乎事情很顺利。 司行霈没有再过问,顾轻舟也不好多言。 又过了几日,司行霈告诉顾轻舟:“我跟霍爷截断了一条走私鸦片的通道,这里面的油水太丰厚了,不知多少人遭殃。有了这个,我们可以跟叶督军换个铁矿厂。” 顾轻舟诧异:“哪里来的走私通道?” “山里的。”司行霈道,“霍爷跟我走了两遍那条路,就说这条路上一定有鸦片经过,他一闻就知道。” 司行霈在那条路上走过很多此。那是一条便捷的山路,绕过它可以省下四个小时的路去另一处重镇。 他们常走,叶督军也常走,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商队来往很正常,司行霈和叶督军对走私不太熟悉,都没发现。 霍钺第一次走,就深知此处地貌,最适合藏污纳垢。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天赋和敏锐,才能混成人上人。”顾轻舟感叹说。 司行霈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有如此多的感悟?” “有感悟多,不好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老气横秋。” 顾轻舟立马瞪圆了眼睛,问:“你觉得我老?” 司行霈瞠目结舌。 他知道女人的年纪是忌讳,可没想到二十出头的女人也忌讳。 他一把搂过了顾轻舟,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我若是嫌弃你老,岂不是打自己的脸?我比你大八岁整呢!” 说罢,不等顾轻舟再说什么,司行霈用力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话都堵住了。 翌日,司行霈果然去见了叶督军,顾轻舟也顺道前往。 叶督军才从北平回来几天,最近也在处理军务,并不在城里。 司行霈去了驻地,顾轻舟就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给了她一些账目,她也要去看看生意。既然平野夫人做了样子,顾轻舟也要附和着。 晚夕时,叶督军和司行霈一块儿回了督军府。 这件事,让叶督军吃惊不已。 “我会派人去查。”叶督军道。 叶督军果然调了重兵去围堵,短短三天里,发现了四趟走私的,牵扯不少大商家,还有日本人。 一下子,太原府的大商户人心惶惶。 而北平那边,事情成功了,提出“武力统一”的官员,是一名皖系大军阀,他已经被联合挤下了台,带着他的人马回安徽去了。 武力统一成了泡影,内阁从小小动乱到彻底四分五裂,故而整个北平政府再次风雨飘摇,新一轮的总统竞选又开始了。 山西暂时就没有了外忧,又挖出一条蛀虫似的走私通道,叶督军只感觉事情很顺利,心情不错。 他的心情不错,有人则暴跳如雷。 比如平野四郎。 第1039章 以做寿布局 第1039章 以做寿布局 平野四郎气疯了。 他气到了极致,鼻翼大开大合,额头的青筋暴突着。 “那个女人!”他心中浮动一张人脸。 那张脸,和他的夫人容貌相似,却又让他感觉完全不同——顾轻舟。 平野四郎每次客观审视顾轻舟时,认定她很像平野夫人和阿蘅。但稍微不留意,他就会把她和她们母女区分开。 他对顾轻舟的感觉很不好。 平野四郎最害怕的动物是蛇,一看到蛇皮他就浑身发寒,不管是有毒的蛇还是没毒的蛇。 顾轻舟在他眼里,就是一条蛇。 相似的容貌,没有换来半分的熟悉感,他每次看到顾轻舟都不太舒服,不愿意多瞧她。 如今,这条毒蛇终于吐出了她的信子,亮出了她的毒牙。 “她一次又一次搅合我们的事,这次”平野四郎用力攥紧了手里的军刀手柄。 他很用力,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顾轻舟已经坏了他好多次时,他上次想要派人暗杀她,结果被他夫人打了一巴掌,又被蔡长亭威胁。 平野四郎虽然瞧不起蔡长亭,却也不得不承认,蔡长亭在日本军部的地位比他高,而平野夫人更是他背后最强大的人脉和经济支柱。 没有他们,平野四郎这点微薄的功勋,根本没现在的成就。 他实在太平常了,智慧和学历平常,功业更是一事无成。 曾经他操控的内阁大员,被顾轻舟的计谋弄到逃亡,成了政治犯。 平野四郎就重新选了人,想要组建北平的军部,甚至提出了“武力统一”的想法,得到了日本军部的高度赞扬。 日本人天天挑拨,就盼着南北早点开战。 不成想,这个主张,又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帮衬下,叶督军摧毁了,甚至把内阁都给毁了。 平野四郎愤怒得想要杀人。 而他有一条走私通道,是他暗地里生财工具,源源不断将鸦片流入西北。 现在,这条通道也被叶督军堵了。根据情报,提供消息给叶督军的,还是顾轻舟的丈夫。 “欺人太甚!”平野四郎心中,清清楚楚浮动一个中国成语。 顾轻舟的事,一次次挑战了他的底线。 “我要杀了她,否则我何以立足!”平野四郎手里的军刀,狠狠劈向了桌子,顿时就把书桌劈下一角。 夫人舍不得她,蔡长亭更是护着她。 “想要杀了她,需得避开夫人和蔡长亭的耳目。”平野四郎的脑子逐渐清晰,他开始分析利弊。 他不能如此憋屈。 人活一世,被欺负到了如此田地还不反击,就是怂蛋草包,根本没资格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平野四郎明明可以在军部立功的,明明可以赚到更多中国人的钱,如今却成了泡影。 立功的理会没有了,甚至财路也断了。 “断我仕途,断我财路,很好,很好!”平野四郎又挥刀一砍,把一只瓷花瓶砍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心中默默起了主意,只是不能让夫人和蔡长亭都知道。 “那女人迟早都是祸害,需得及早除去。” 平野四郎慢慢收起了军刀,这时候的心情已然平复了不少。 满室狼藉,他没有喊佣人,而是让自己的亲信随从收拾,他则出了将军府,慢腾腾去布置了。 他去了驻地,好几天没有回家。 到了三月底,平野四郎对平野夫人道:“今年我多少岁了?” 平野夫人笑道:“五十整岁。前几日我就想问你,今年可要过寿,偏你太忙了,总是寻不到空。” 他都问了,平野夫人就道:“我们大办一场,借叶督军的飞机用用,把朋友们都请过来,如何?” 平野四郎道:“不用请朋友了。我虽然跟叶骁元有旧情,他现在发达了,也不感念我,没必要开这个口。” 叶督军毁了他的好事,让他怒火中烧,正想辞职离开,可惜山西太重要了,他和平野夫人都舍不得放弃,就忍了下来。 “那就不请外地的,只请本地的朋友。”平野夫人道。 平野四郎答应了。 对平野夫人而言,这也是个好机会。借助做寿,平野夫人可以对她的跟随者们再次施恩,甚至可以来个人脉整合。 她要认真对待。 平野夫人忙碌了起来,还忙里抽闲,特意登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门。 她坐下,态度和蔼,眼神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你和‘颜小姐’是结婚了,可你也给颜小姐立了墓碑。 如今轻舟的身份,是我的女儿,你跟她还没有结婚,如何不送她回去,天天让她住在这边?” 司行霈从雪茄盒子里,拿出一根,裁开点上。 他划了火柴,一丛橘红色的小火苗被他笼罩在掌心,青烟顿时笼罩了他的眉眼,他俊朗的眸子情绪莫辩。 他深吸一口,才问:“不介意我抽烟吧?” 平野夫人依旧含笑,道:“不介意。那我的问题,你可介意回答?” 司行霈这才说:“叶督军早已跟众人言明,我和轻舟乃是贤伉俪。” “叶督军承认了你们的夫妻关系,就不需要我再认可么?”平野夫人笑问。 她从头到尾,态度都是轻松随意。哪怕是诘问,她神态仍是柔婉的,没有半分咄咄逼人。 顾轻舟坐在旁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醉翁之意不在酒。 “夫人,您今天来,不单单是拜访我们吧?”顾轻舟插口,转移了话题。 平野夫人收回放在司行霈身上的视线,笑道:“我是来给你们下请柬的。” 平野四郎要做寿了。 “他都五十岁了吗?”顾轻舟诧异,“真看不出来。” 平野夫人笑道:“他看上去的确还年轻。” 寒暄了几句,平野夫人请他们一定要赴宴,同时又拿出另一张请柬,说:“霍龙头好像到了太原府,这张请柬,轻舟你送给他吧,希望他能赏脸。” 原来,一开始质问那么多,是想让顾轻舟和司行霈内疚。在内疚之下,她再提出让他们引荐霍钺。 顾轻舟知晓霍钺的脾气,任何的牛鬼蛇神,霍钺都想见识见识的。 见识到了,就能增长一些阅历,这也是司行霈教过顾轻舟的。 “我会给他的,至于他是否有空,需得再问问。”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含笑。 她又请顾轻舟回去住,顺便帮她一起办理寿宴琐事。 顾轻舟婉言拒绝。 平野夫人今天这一趟,的确是怕顾轻舟和司行霈不去,所以亲自来请;二则,她对霍钺挺好奇的。 不仅是她对霍钺好奇,平野四郎也好奇,听闻平野四郎有一条走私通道,就是被霍钺发现的。 他们想要见见这位大佬。 第1040章 真正无言 第1040章 真正无言 拿到了请柬,顾轻舟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她简单说明了情况。 “寿宴是四月初二,你可有空?”顾轻舟问。 霍钺道:“既然平野夫人这样赏脸,我怎敢托大?我这就叫人预备寿礼。” 他同意了,而且是一口答应的。 司行霈这些日子没少跟他谈及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估计他也是好奇了。 顾轻舟道:“寿礼不需要太贵重。” 霍钺嗯了声。 顾轻舟挂了电话,把此事告诉了司行霈。 收到请柬的第二天,平野夫人又打电话给顾轻舟,因为她请了裁缝,要给自己和平野四郎做套衣裳,顺便也给顾轻舟做一身。 顾轻舟心想:“闹什么幺蛾子呢?” 她还是去了。 平野四郎依旧不理她,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 裁缝量了顾轻舟的尺寸,平野夫人建议做两套旗袍,料子都要脆的,一点也不能马虎。 “喜欢什么样子的?”平野夫人让顾轻舟自己挑选。 顾轻舟看了几眼,说:“我喜欢深绿色和天水碧的。” 平野夫人答应了。 顾轻舟离开时,正在大门口看到叶家大门口有人说话。 有个女人哭得太厉害了,顾轻舟不得不留心。 那女人使劲拉扯六姨太。 顾轻舟见副官们都站着不动,不知缘故,又想着六姨太怀孕了,胎儿还不稳,就走上前去。 “你别哭!”顾轻舟听到了六姨太焦虑的声音。 她的脚步就微停。 “他们要打死他的,你快派人去看看。”女人哭着道。 走近一瞧,顾轻舟才发现,是个年轻女人,瞧着比六姨太还要小,模样跟六姨太还有几分相似。 “你们去报警,若是真占理的话,警备厅会帮你们的。”六姨太虽然着急,话却带着理性。 她的余光瞥见了顾轻舟,急忙推那个女人:“三儿,你别哭了,快!” 突然她跟顾轻舟打招呼,“司太太。” 顾轻舟问:“瞧着你们说得热闹,这是怎么了?” 六姨太表情尴尬,介绍道:“这是我三妹。我二弟跟人打架了,小孩子承不住事,她巴巴跑来告诉我。” 她妹妹还在哭。 六姨太声色俱厉,呵斥一声:“住口!” 她妹妹立马敛声屏气,被这一喝吓到了。 顾轻舟见是家务事,就不再多言,道:“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司太太慢走。”六姨太道。 顾轻舟转身之后,临上车前又看了眼,瞧见六姨太把她妹妹拖进了督军府的大门。 这点小事,她原本是没放在心上的。 不成想,隔了一天叶妩放学后,破天荒没有去约会,而是跑过来找她。 叶妩是遇到了难题。 “老师,六姨太的娘去我们学校门口等我,说六姨太不肯帮忙。六姨太的弟弟和人斗殴,把人家眼睛打瞎了,警备厅将他抓了起来。 老太太请我帮忙,去警备厅说项,将她弟弟救出来。怎么办,我要不要答应呢?”叶妩问。 顾轻舟总感觉这一连串的事儿,有点蹊跷。 她对六姨太的感觉还好,觉得她干练中透着和善,是个挺不错的女人。 上次和六姨太聊天,顾轻舟隐约是知道了,六姨太有个挺厉害的母亲,事事要替女儿做主。 她女儿嫁给叶督军做妾,到底是怎么嫁的顾轻舟没兴趣,不过女儿怀孕了,娘家因她而傲气,倒有可能。 “你也知道,我父亲最近很忙,这点小事我不敢拿了去打扰他。”叶妩道,“六姨太今非昔比,我也不愿意和她交恶。” 叶妩想着家里以和为贵。 六姨太目前挺好的,在叶妩面前也是卑躬屈膝,脊背尚未硬气。 这个时候,六姨太在叶妩面前是自卑的,若叶妩拒绝她母亲的要求,六姨太在自卑心的作祟下,肯定觉得叶妩瞧不起她。 将来等她的脊背硬了,叶妩再想和她建立情谊,有了这件事在前,只怕不容易。 “我昨天也看到了,六姨太的妹妹哭得厉害,当时六姨太也挺担心。”顾轻舟道。 “那我们去一趟吧?”叶妩问。 顾轻舟说好。 她一边说着,内心却一边打鼓。她对危险总有种敏锐,此刻都感觉危险临近了。 “你先坐,我去换身衣裳。”顾轻舟道。 叶妩坐下后,顾轻舟上楼去找了秦九娘。 她跟秦九娘耳语。 “今晚就开始吧,要做得干净。”顾轻舟道。 她把那个人的姓名、容貌、其他各种特征,都描述给秦九娘。 秦九娘道是。 同时,秦九娘把旁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无言叫过来,跟他说了顾轻舟的请求。 他们要杀一个人。 “好。”无言道。 顾轻舟还等无言继续说,不成想话唠无言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表情严肃端正,竟有点帅气。 顾轻舟不解,问秦九娘:“他怎么了?” “任务开始了。”秦九娘道,“任务比天大。” 所以,进入任务状态下的无言,变成了真正的寡言。 顾轻舟又诧异看了眼他。 她难以置信。 秦九娘道:“你去忙吧,我和无言会悄无声息跟踪你,绝不会让你或者其他人发现,一旦你说的那个人出现,就动手,是不是?” “不,你们等我的信号。一旦时机到了,我会高声喊‘动手’,到时候你们再动手。”顾轻舟说。 秦九娘答应了。 顾轻舟也不能确定今晚就有危险,但是她认定危险临近了。 肯定就是在这几天里。 每当空气里有血腥的气息时,顾轻舟都能嗅到。就像司行霈,只要有武器对准了他,他也能感受到。 秦九娘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 她的任务,是替顾轻舟杀人,而不是劝顾轻舟避免危险。 彼此说定后,顾轻舟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增加叶妩的负担,就更衣下楼,随着叶妩去了警备厅。 她们俩到了警备厅,已是华灯初上,门口橘黄色的路灯,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其中就有六姨太的三妹,顾轻舟上次见过的。 “三小姐啊!”一个老太太,奔向了叶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满脸泪痕。 第1041章 阴柔的小舅子 第1041章 阴柔的小舅子 夜色迷蒙,每个人脸上都被路灯橘黄色的光线铺陈,露出暖暖的颜色。 六姨太的母亲,直接扑到了叶妩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哭了起来。 顾轻舟这才发现,六姨太也在场。 三月下旬的天气,也不太稳定,比如今天就挺冷的,六姨太穿着风氅,鼻尖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 “三小姐,这么晚了还劳烦你。”六姨太低声对叶妩道,声音清爽。她把手放在唇边呵气,显然是害冷。 她也没想到叶妩会来。 她也是刚到五分钟,她一下车就准备进去,结果她母亲非要等叶妩。 六姨太这时候才大吃一惊,她真没想到她母亲跑去找叶妩了。 她挺忐忑的。 如果叶妩不来,她反而还好;若是真来了,以后就要欠下偌大的人情了。 六姨太自知是妾,谨小慎微,遇事从来不出头,导致督军府其他人,包括叶督军,都觉得她胆小怯懦。 她跟叶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想欠下叶妩的,因为还不起。 当叶妩真出现时,她心中倏然一暖,甚至有点感激涕零。 这些情绪,全部被黑夜笼罩,看不真切。 “都是一家人了,六姨太不要跟我客套。”叶妩笑道,“警备厅的人怎么说?” 她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披肩,很自然而然披到了六姨太肩头。 副官稍后一步,把自己的军服外套脱下给了叶妩。 六姨太微愣,不知该拒绝还是该道谢,怔愣了那么一瞬,才道:“我们也是刚到不久,还没进去。” “那进去吧,别站在这里。”叶妩道。 “三小姐,您跟我来。”六姨太的母亲道。 六姨太娘家姓杜,学名叫杜妍,还有个小名叫珠珠,大概是掌上明珠之意。 她母亲杜太太携着叶妩先进去,道:“珠珠她兄弟,不知挨打没有,三小姐你一定要替我们求求情啊!” 叶妩被她拉得脚步踉跄。 顾轻舟这时候就挤上前,对杜太太道:“三小姐都来了,你就放心吧。” 他们在监牢里看到了六姨太的二弟。 六姨太的二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纤瘦单薄,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圆而黑的眼睛,比六姨太还要袅娜。 顾轻舟愣了下,没想到这么个单薄斯文的男孩子,居然会把人的眼睛捅瞎。 杜老二显然是狠狠哭过了,双颊泪痕犹存,瞧见了姐姐和母亲,当即爬过来,扶着栏杆勉强站起身,声息孱弱:“娘,大姐。” 叶妩也吃惊,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冲她摇摇头。 杜家老二就开始哭诉,说自己是失手,并不是有意的。 “他先耍流氓,我才我才”杜老二是个男人,可形容举止比女人还要娇柔,哭得抽抽搭搭。 杜太太也哭了,边哭边骂:“你成日不好好念书,就知道浪!怎么着,浪出事了吧?街上那么多男的女的,人家怎么独独对着你耍流氓,还不是你骚贱气儿?” 顾轻舟和叶妩目瞪口呆。 六姨太劝她母亲:“娘,已经这样了,你也别” 她劝得也敷衍,可见她母亲时常这样,六姨太也习以为常了。 一转眼瞧见了叶妩,六姨太也想挣面子的,但弟弟这样的,母亲又这样的,她早八百年就没颜面了。 叶家迟早会知道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没有多言,免得她母亲回过头来连她一起骂。 她劝了几句劝不动,就站在旁边不开口了。 身后还有她两个妹妹,一个十五六,一个十岁出头,也沉默不敢开腔。 “你成日不学好,上次叫你不要买那双皮鞋,你非要买!你原本长得就这个死德性,还爱漂亮!你不打扮得骚里骚气,谁要勾搭你?”杜太太又哭道。 顾轻舟看杜太太的面容,她是真的很担心,哭得也伤心。 但是她的话,每一句都叫人听不下去。 顾轻舟见六姨太垂头丧气的不说话,她就知道不好贸然开口。 正好厅长过来了。 顾轻舟留下六姨太全家,自己跟着叶妩去了厅长的会客厅。 厅长在叶小姐面前,恭敬又谦卑。 “被杜少爷刺伤的人,已经醒了,没有性命危险,不过眼睛是保不住了。”厅长告诉叶妩。 他又说:“那个人姓邵,叫邵博。他也不冤枉,没少祸害人家的年轻漂亮小少爷,这次是碰到了硬茬。” 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昨天听到六姨太的妹妹哭,还以为是两个人打架,如今才知道,是六姨太的弟弟被人调戏,他失手伤人。 叶妩正在斟酌如何开口。 厅长就继续道:“三小姐,不是我们不放人,是邵家要公事公办。邵家呢,就是铁路衙门那个邵家。” “哦,是他们家。”叶妩倒是知道。 她转过脸,对顾轻舟说,“我父亲挺信任邵总长。” 厅长忙道:“是是是,邵总长是督军的心腹干将,市政厅那边有面子。就是因为这样,杜少爷说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也没敢放人,还劳烦三小姐走一趟。” 叶妩略微沉思。 厅长眼珠子转了下,又问叶妩:“三小姐,督军是如何示下的?” 如果杜老二是正经小舅子,厅长早就把人给放了。 可杜老二只是姨太太的兄弟。 这个姨太太,既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身份,却又怀了身孕。 外人不知道叶督军的底细,也不知督军子嗣艰难的内因,还以为督军是洁身自好的缘故。 所以,他们揣度着,没敢做决定。 “三小姐,邵总长也派了人来,您可要见见他?”厅长又问。 邵家这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叶妩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三小姐,我先出去,您再考虑考虑?”厅长道。 他很识趣。 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 等他离开后,叶妩对顾轻舟道:“老师,我有个主意,您看可行不可行。” “你说。” “我父亲今天在家,下午还有个军事会议,他现在应该没走。六姨太怀着身孕,不能在这里久留,要不你先送她回去,再跟我父亲提及此事,问问父亲的意思。”叶妩道。 对方是她父亲信任的官员,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好,我们先回去。”顾轻舟道。 第1042章 爆发 第1042章 爆发 顾轻舟护送六姨太离开。 杜太太还不想让女儿走。 可六姨太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怀着督军的孩子,万万不能有闪失,否则她这辈子就完了。 她执意要走。 杜太太说:“你也太薄情了些,如今不一样了。” 顾轻舟觉得,六姨太应该要气得吐血的。 不成想,六姨太从小听惯了她母亲不着调的话,早已是铜墙铁壁,什么话都难伤及她。 将她送回去,顾轻舟还问她:“可有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饿。”六姨太道。 顾轻舟见她安全无虞,准备起身离开,六姨太却突然道:“司太太,你回头帮我问问三小姐,我娘怎么突然去找了她。” 顾轻舟不解。 “按说,我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她怎么会突然找了三小姐,而不是二小姐或者其他人,我有点想不通。”六姨太道。 之前她很担心,而且有点冷,她一直没顾上这一茬。 见到了她弟弟,被她弟弟哭得心烦意乱,又被她母亲骂得焦头烂额,六姨太也没考虑这一点。 回来的汽车上,她温暖又舒服时,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我以前也告诫过他们的,不许打扰督军府的人。”六姨太又补充道,“我们家的人呢,其实都挺胆小的。” 顾轻舟心中,似有什么滑过。 好像一个精心安排的局,而她就在局里。 她笑了笑:“六姨太,你不要多心了。你房间可有电话?” “有的。” “那好,等有了消息,我叫警备厅的人打电话,转接给你。”顾轻舟道。 六姨太道谢。 顾轻舟起身离开。 她去了外书房。 她把此事告诉了叶督军,说起他小舅子和他部下官员的儿子闹了大矛盾。 “这有什么为难的,让他们按照律法处理。”叶督军冷淡道。 顾轻舟沉默了下。 “怎么,要我徇私枉法?”叶督军眼眸微抬,很不高兴。 他最恨姨太太的家里人仗势欺人。 如被姨太太的兄弟刺伤的是普通人,那人就该瞎吗? “不是的,督军。”顾轻舟斟酌用词,“六姨太那个兄弟吧,生得粉面桃腮,若真的关到了监牢里,只怕这条命会丢。” 她把杜老二的形容,告诉了叶督军。 同时她又说,“邵家的少爷调戏在前,杜家少爷算作自我保护吧?简简单单一句按照律法,太粗糙了。” 俗话说,先撩者贱。 杜少爷不是无缘无故刺伤人的。当然,他到底是把人给伤了,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但邵家少也不是那无辜的受害者啊,他是罪有应得而已。 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调戏到出手伤人的地步,可能是不可忍耐了。 “你们费这些闲心!”叶督军不以为意。 顾轻舟道:“我是出于公平,我最看不惯别人被欺负。至于阿妩,她是面皮太薄了,不知道怎么拒绝杜太太,才被拉进去了。” 叶督军点点头,说:“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吧。” 他会打电话给邵总长,也会打电话给厅长。 这件事,他会出面处理。 “我去接阿妩吧。”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说:“副官会送她回来,你先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已经晚上九点了。 此事算作督军府内部事物,还掺杂家务事,顾轻舟一个外人,不太适合在场。 “那好,我先回去了。”顾轻舟说。 她就从督军府离开。 她乘坐汽车,除了司机之外,副驾驶座位上还有一名随行的副官。 顾轻舟上了车,却略微沉吟了下,然后对他们道:“回家。” 车子依照原路回去,顾轻舟一路上都在考虑,觉得事情今晚是会爆发的。 有无言和秦九娘在,她不怎么担心,反而期待着它早点发生。 就像悬在顾轻舟头顶的剑,顾轻舟时刻提着心,这滋味并不好受。 到了一处街道,发现有一群学生正在聚会,把整条街都堵住了,似乎是在抵制什么,还有烧东西。 “太太,要等他们散了,还是绕路?”副官问。 顾轻舟的掌心,略微有点薄汗,说:“等一等吧。” 汽车停下来,她坐在黑暗中抱臂沉思,想了很多。 叶督军的六姨太,原本是跟她没关系的,可最后愣是牵扯出了叶妩,把顾轻舟也带上了。 就连六姨太自己,也感觉她娘的反常。 “平野四郎。”顾轻舟认准了这一点。 半个小时之后,学生们似乎散了,往他们这边过来,顾轻舟就让司机发动汽车,绕到隔壁街上,等学生们先离开之后再开回来,免得挡路。 学生们过去了,街道慢慢平静,顾轻舟的汽车才折回来,沿着原路回家。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路上很安静,只有路灯鳞次栉比亮起灯火,点缀着城市的夜。 “这群学生没事。”顾轻舟心想,“陷阱不在这里,如果我们换一条路走,陷阱是不是在那边?” 她正在考虑回去的路,然后汽车被撞击,一下子就撞飞了,沿着路牙子翻了下去。 顾轻舟的脑袋,撞到了玻璃窗上。 玻璃窗碎裂,她脑子似被重重敲击,嗡嗡作响。 一阵剧烈的摇晃中,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顾轻舟的昏迷是短暂的,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有人将她从车子里拖出来。 她感受到了,但是她闭紧了双目,她想知道这次能否报了自己被狗咬的仇恨。 浑身都疼。 肋下尤其疼,好似是折断了肋骨,而她身上的肌肤,也在一寸寸的火烧火燎。 顾轻舟忍着疼痛,没有发出声音。 有人将她拖出来,然后拍了拍她的脸,又扒开她的眼皮,低声用日语说了句:“昏了。” 因为她昏了,又是弱质女流,对方没把她当回事,直接将她让车厢里一扔。 顾轻舟原本就疼,此刻的颠簸让她的五脏六腑都似挪位了。她用力捏紧了手指,似乎把指甲陷入肉里,才忍住了剧痛。 车子开动了。 顾轻舟等待了这么久的仇人,也该露面了。同时,她心中有个念头:“秦九娘和无言靠谱吗?” 第1043章 平野四郎的死亡 第1043章 平野四郎的死亡 顾轻舟被捆绑得很结实。 她一直“昏迷”着,直到被绑在一间破房子的中间柱子上,她开口了:“是谁绑架了我?平野,还是蔡长亭?” 她用的是日语。 她的日语不够流畅,发音也不够地道,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意思表达是通顺的。 几个人一愣。 “是平野将军。”有个人回答,直言不讳。 他们都是日本人,是平野四郎手里的密探,负责替平野四郎收拾烂摊子。 平野四郎是抱着杀死顾轻舟的决心,绑架了顾轻舟。所以,他没仔细交代这些人,这些人都不知顾轻舟会说日语。 他甚至不会在顾轻舟面前藏头露尾。 “他会来吗?”顾轻舟又问。 答话的人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然后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出去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顾轻舟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她闻到了霉味,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 每一样的味道都很浓,导致顾轻舟的嗅觉很快就适应了,反而无法区分。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做寿了。”顾轻舟忍着肋骨处的剧痛,不咸不淡想着。 平野四郎要做寿这件事,她一开始就觉得蹊跷,她还以为是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布局的。 不成想,布局的人居然只是平野四郎。 他做寿,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就会借机笼络各方势力,再进行一次资源和人脉大整合,这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他们很忙。 一旦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心怀叵测忙起来了,他们就会忽略平野四郎,也会忽略顾轻舟。 他们顾不上了,平野四郎就找机会下手了。 叶督军的六姨太,不是日本人的帮凶,但是六姨太的弟弟伤人这件事,的确是平野四郎在背后推波助澜。 六姨太还特意问过顾轻舟:“为什么我娘要去找三小姐?” 这是她的疑问。 顾轻舟也知道背后有人,如今明白了,是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需要我到他能掌控的地盘上来。” 他找个机会,把顾轻舟单独引出来,引到平野四郎府附近。 这一带没有司行霈的密探,都是叶督军和蔡长亭的人。 而这几天,蔡长亭为了做寿的宾客而忙碌,为了暗中安抚追随者而操心,他无瑕旁顾;叶督军最近也忙,况且顾轻舟从来都不是叶督军要保护的人。 平野四郎知晓,叶家能用的人,就是六姨太了,因为她跟顾轻舟不熟悉。 不熟悉的人,两边信息不对等,顾轻舟可能看不出蛛丝马迹。 “真是精心安排的好戏!”顾轻舟想。 她料定今晚会动手,平野四郎果然动手了。 他一定会来的。 如果夜长梦多,司行霈会找到她,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也会,他会尽快杀了她。 顾轻舟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他耗尽这么大的心思抓她,他不可能不来看看自己的胜利成果。 不亲眼看到她死,平野四郎如何甘心? 顾轻舟忍着身体上的剧痛,让自己尽可能保持清醒。 她的双手被捆绑了。她试了试,捆绑用的就是司行霈教过她的打结方法,她可以松开。 现在还没到时候,故而她不急。 慢慢感受身体的疼痛,顾轻舟发现左边的小腿疼得很厉害,应该是扭到了;而肋骨的疼痛从未消除,没有意外的话,就是断了。 除此之外,没有大伤。 她心中稍安。 她默默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时候,果然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平野四郎换了一套平常衣裳,脚上却仍是军靴,走了进来。 屋子里点了油灯。 他手里拿起了灯,走过来照了照顾轻舟的脸,然后道:“不错,正是她!” 说罢,他就把灯递给了密探,然后抽出了别在腰侧的皮鞭。 “你这个贱女人,你毁了我多少好事,你知道吗?”他恶声恶气用中国话骂顾轻舟,骂完了又夹杂几句日本话,全是骂人的。 顾轻舟却用她蹩脚的日语问:“你要打死我?” 平野四郎阴冷的面目,此刻狰狞。 他道:“打死你?实在太便宜你了。我要放火活活烧死你!” 说罢,他表情阴鸷,“你就慢慢感受皮肉烧焦的滋味吧。若不是时间有限,还有更多的酷刑等着你。” 他既怕人找过来,又想要顾轻舟受到更多的折磨。 其他手段来不及了,只能是活活烧死她。 他需得尽快,耽误一分钟都可能会误事。 顾轻舟却笑了笑,问:“你不怕夫人和蔡长亭找你算账?” “他们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们是你的靠山?”平野四郎冷冷笑道。 他看到了,也看清楚了,心满意足,故而他不再耽误,转身就出去了。 他对手下的人道:“点火,把她给我烧成灰。” 化成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的四周,早已架上了柴禾,柴禾上浇了火油,只要一根火柴,就能扬起大火。 顾轻舟就在平野四郎出门的同时,解开了自己的绳子。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没有窗户,只有门。 而平野四郎的人,全部守在门口。 顾轻舟的眼睛只是一霎,她就瞧见了火光,门口已经点了火。 顾轻舟大声吼道:“动手!” 她重复了三遍。 外门的平野四郎,却没有听懂这话的含义。 他想要听第二句,想知道顾轻舟到底是如何嘶喊挣扎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溅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往旁边一看。 他的密探,脖子被一把刀刺穿,血汩汩往外喷。 平野四郎大惊,想要回头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时,脖子一凉。 他略微低头,就瞧见了一点血光。 在那血光中,似乎是利刃的锋,映衬着火光,泛出诡异的芒。 “谁?”这是平野四郎没有喊出声的话。 他噗通倒地,不过几秒钟就死了,临死前连凶手的面目都没有看到。 他身边全部都是机敏的密探,如果有人靠近,他们会知道的,为什么他们死的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 平野四郎不能瞑目。 火已经熊熊燃烧了,他的瞳仁在火光的照耀下,慢慢涣散。 顾轻舟使劲拉门,然而火却从缝隙里钻进来。 她不知外面的情景。 约莫过了两分钟,整个屋子都烧灼了,火焰从缝隙里往里灌,顾轻舟也呛得直咳嗽时,门被踹开了。 第1044章 回家 第1044章 回家 顾轻舟被救出来时,身上不知是哪里着了火。 无言利落将他的外套一脱,罩住了顾轻舟的头脸,将她的火扑灭了。 “快,把他们全部抬进去。”顾轻舟摘了头上的衣裳,对秦九娘和无言道。 她不顾浑身的疼痛,去拉平野四郎的尸体,准备动手时,却看到无言和秦九娘一人抱起一个,先拔出他们喉间的小刀,然后像扔沙袋似的,把那些人全部扔了进去。 顾轻舟刚刚弯腰的时候,肋骨处疼得她撕心裂肺,她直不起腰。 等他们扔完了,武器也收好了,无言问顾轻舟:“能走吗?” 顾轻舟摇摇头。 于是无言将她打横抱起来。 火势很大,整个房子都在熊熊燃烧。 无言和秦九娘在火光中对视一眼,然后撒开腿就跑,跑得健步如飞。 顾轻舟在无言怀里,只感觉很疼。他们跑得太快了,可能他们没什么感觉,顾轻舟却被颠簸得受不了。 她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们藏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到了树林,他们放缓了脚步,开始慢慢往深处走,穿过树林时,仍能看到那团熊熊火光,隐约还有屋脊倒塌的噼里啪啦声响。 树林的尽头,有一块空地,他们坐了下来。 “你哪里受伤了?”秦九娘问顾轻舟。 顾轻舟如实道:“我肋骨可能断了。” 秦九娘伸手过来摸。 “没事,稍微有点移位。我给你复位,不过暂时不能固定,回头让无言抱着你,你不要再动了。”秦九娘道。 顾轻舟刚想要答应,就感觉肋下一阵剧痛。 秦九娘下手极快,又狠又准,趁着顾轻舟不注意就替她接好了肋骨。 顾轻舟差点昏厥。 这阵剧烈的疼痛,她额头冒出大汗珠,整个人都在发抖。 “多谢。”她在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秦九娘轻轻嗯了声,目光就转过去,看着远处的房舍。 这是一处僻静之地,远在城郊,四周没有房舍,只有一处废弃的火柴厂。 这个火柴厂,曾经是日本人经营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厂子还没有卖掉,偶然有人出没,鬼鬼祟祟的。 四周都有高高的铁网围墙,普通人或者小孩子,亦或者野地里的狗,都不可能进入这里。 秦九娘和无言是直接从大门口逃出来的,因为他们杀光了所有人。 “全是日本人,没有活口,任务成功了。”秦九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想到,他们哪怕是成功了,终身都不能再出山,心里就很难过。 司行霈想过招募他们,顾轻舟就突兀的转移了话题:“九娘,无言,你们想去从军吗?” 秦九娘微愣。 无言道:“从军是做什么?” 从这句话开始,无言的话匣子正式开始了。他不等顾轻舟回答,开始絮絮叨叨自问自答,有滋有味。 秦九娘重重在他后背拍了一下,道:“闭嘴,还没有彻底安全。” 无言立马不说话了。 秦九娘和无言、顾轻舟略微等了等,远处的火光冲天,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一切都化为灰烬。 四周没有活物,除了火光之外就毫无声响。 约莫过了五分钟,确定一切尘埃落定,秦九娘对无言道:“我们走。” 无言抱起了顾轻舟。 他这次走得比较慢,因顾轻舟不能受到颠簸,和秦九娘淌过一条不深的小河,到了对岸。 他们沿着小路,几乎是不知疲倦往下走。 突然,顾轻舟问秦九娘:“你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吗?” 顾轻舟的衣裳是着过火的,一直都有焦味。 秦九娘道:“嗯。” “你摸一下我的头发。”顾轻舟说。 秦九娘果然伸手一摸,发现顾轻舟的头发短了很多,下半截头发全焦了。 “烧了一半。”秦九娘道。 顾轻舟了然。 他们到了大路旁边,就停在土坡下面,看着官道。 这么晚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如果有车子经过,多半是出城有急事的,寻找顾轻舟或者查看起火的人诸多。 秦九娘和无言默默等待着。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司行霈的汽车。 无言朝天开了一枪。 三枪过后,顾轻舟听到了刹车声,有副官厉喝:“谁?” “司太太在这里。”无言高声回应。 顾轻舟回到家,收拾好了一切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她肋骨处被固定,小腿处也打了石膏,其他地方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司行霈一直默默跟在军医后面,不看她,不跟她说话。 他大概是担心到了极致,生出了满肚子的委屈和气愤。 直到收拾妥当,司行霈才问:“做干净了吗?” “嗯,无言和秦九娘的刀工厉害,他们一个人两只手可以用十把小刀,一刀毙命,几乎没有发生打斗。”顾轻舟道。 司行霈没答话,眼神略微动了下。 顾轻舟似心虚般,继续道:“我们将他们扔到了大火里了,秦九娘和无言的武器也收回来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司行霈突然伸手。 他揽过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固定住,唇凑过来亲吻了她。 他贴得很紧,亲吻得很用力。 顾轻舟几乎窒息。 这个吻很漫长,一开始的窒息,到逐渐轻柔的贴着,司行霈的气息萦绕着她。 顾轻舟没有推开他。 良久之后,司行霈才松开,轻轻捏她的脸:“你吓死了我!” 顾轻舟道:“我也不是有意的,今天事出突然,我自己是猜测的。” “你都没尝试过秦九娘和无言的本事,就敢把命交给他们?万一他们失手了呢?”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顺着他的话,乖巧听话甚至有点谄媚:“是我考虑不周。” 司行霈似过了一场大劫,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并不是真的很生气。 顾轻舟说着话,突然把自己的头发撩拨到了胸前。 她的头发原本很长,几乎要到腰下了,如今短了半截,烧得长长短短的,乱七八糟。 她失笑,对司行霈说:“原本打算要剪头发的,现在好了,不剪也得剪了。” 司行霈也抓起一把,一边看一边啼笑皆非。 “剪了吧,剪个披肩的头发,以后再慢慢养。”司行霈道。 第1045章 滴水不漏 第1045章 滴水不漏 顾轻舟果然剪短了头发。 霍钺来探病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坐在床上,虽然穿着睡衣,外面却罩了件宽大短衫。 短衫的袖子很长,一直覆盖着她的手面;而短衫的领子又很厚,几乎要把她的小脸隐没。 四月的天了,顾轻舟还是如此怕冷。 霍钺瞧见了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头发已经垂不下去,全洒在毛领上,仍是那般富有光泽——烧得卷曲焦黄的部分,她毫不吝啬全剪了。 司行霈坐在旁边,正在削苹果。 “怎样了?”霍钺坐下,含笑问她。 语气是不经意的,眼睛却使劲往她头发上飘,带着几分遗憾。 顾轻舟道:“肋骨断了,脚也扭伤了,估计得修养几个月。” 霍钺道:“够拼命的,你越发像司行霈了。” 司行霈正好削完了苹果,又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床头的玻璃盘里,转头问霍钺:“像我怎么了?” “像你不要命。”霍钺道。 顾轻舟只是笑。 司行霈道:“我的女人,像我不是应该的吗?” 霍钺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问顾轻舟当天的情况。 顾轻舟就一一说给他听。 除了司行霈,霍钺是第二个知道秘密的人。 “秦九娘和无言已经回山上去了,从此再也找不到凶手。我的汽车翻了车,司机和副官全受伤了,我也受伤了,合情合理。”顾轻舟道。 霍钺沉吟了下。 这三天,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 废弃的火柴厂仓库,原本是个日本人走私原油临时储存的中转站。 那天晚上,顾轻舟和秦九娘、无言离开之后,火柴厂的火势并未得到控制,反而是越演越烈,发生了好几次的爆炸,还把那片树林烧个精光。 附近的农田一直荒废着,那也是日本人买下来的田地,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故而没有无辜的人受灾。 大火烧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在太原府消防队的帮衬下,这才慢慢熄灭,没有继续扩大。 他们在废墟里挖到了好些烧焦的骸骨,其中一位的佩刀居然还能看出形状,正是平野四郎。 听闻消息时,平野夫人当场昏死过去。 叶督军也震惊。 日本军方更是哗然,东北驻军已经派了人专门到太原府调查此事。 “之前刘见阳的叔叔被我的计谋牵连,逃离内阁时,平野四郎就派人暗杀我。 若不是蔡长亭见我还有用,暗中救下了我,我那时候可能就死了。不成想,他这次大费周章仍是要杀我。”顾轻舟说起了平野四郎。 霍钺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情绪已经平静了。顾轻舟若是一开始告诉他,他绝不容许她如此涉险。 “轻舟,你还是太冒险了,想要杀了他的方法很多。”霍钺道。 “我知道,可以暗杀。”顾轻舟道,“可这是太原府,是叶督军的地盘。一旦平野四郎被人暗杀,日本人绝不会轻饶叶督军。我不想给叶督军添麻烦。” 顾轻舟请求秦九娘和无言的同时,其实也可以派出密探。 但是,顾轻舟的密探都不及秦九娘师徒身手敏捷,神出鬼没。 “一旦暗杀他,就要布线,到时候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也有蛛丝马迹,却是他自己预谋的,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他自己。”顾轻舟道。 所以,她在等平野四郎出手。 顾轻舟没有贸然行动,她不想因此惹恼了日本人,让叶督军和日本人结仇;同时,她也不想彻底跟平野夫人撕破脸。 她到太原府来,就是为了打入保皇党内部,如今她还是没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她不能鱼死网破。 “这次他不仅是自己预谋的,还炸了一个油库,日本人恨死了他。”司行霈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挑,冲霍钺眨眨眼。 得意至极! 霍钺想,若是他拥有这样厉害的女人,他也会得意,甚至比司行霈更得意。 “这次的确做得漂亮,可惜代价惨重。”霍钺道。 顾轻舟擦伤数处,断了一根肋骨,扭伤了左脚。最惨痛的是,那头漂亮的长发,她养了一辈子的长发,烧没了。 如今短短的,俏丽可爱,霍钺却觉得遗憾极了。 “你这头发,也不知哪一年能长起来。”霍钺道。 顾轻舟则甩了甩脑袋,笑着对霍钺道:“真的很轻松。我到了如今,才明白那些女学生为何都要简短头发,我的脖子和肩膀,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她倒是十成满足。 司行霈含笑,将切好的苹果叉给她,见她一脸喜悦,他眼角眉梢全温柔了,也是心满意足。 霍钺发现,真只有他怜惜顾轻舟那头长发,顿时就笑了下。 司行霈请他吃苹果,他拒绝了。 就在霍钺探病期间,不少人也来看顾轻舟,都被佣人打发了。 辛嫂自有一套说辞,谁来了都是一样的话:“太太摔得太厉害了,不能起身见客。多谢您来瞧太太。等她好了些,会登门道谢的。” 访客们都被阻拦在外。 霍钺来了就不想走,坐在顾轻舟的房间里,和司行霈谈起话题就不断。 他留在这里吃了午饭。 午饭之后,叶督军也来了。 他已经换了件单薄的军装,四十八岁的年纪,因浑身结实的腱子肉,看上去也只是像司行霈和霍钺的老大哥,并不像长辈。 他也在顾轻舟房间的沙发里坐下了。 霍钺就挪到了另一边。 “没有内伤吧?”叶督军问。 顾轻舟摇摇头。 简单的问候和寒暄之后,司行霈问叶督军:“平野四郎的事,查得如何了?” “没有查到凶手,初步估计是他的下属叛变,在冲突中起了大火。”叶督军道。 这就是日本人内部的凶杀,跟叶督军不沾边,叶督军不需要负责。 “那条走私的通道,平野四郎用得最多,如今被查封了,他的下属怕是有微词。”叶督军道。 沉吟了下,他突然问顾轻舟,“这件事,跟你有关系的吧?” 顾轻舟眨了下眼睛。 叶督军倏然醍醐灌顶。 这个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敬佩,同时又觉得这女人真可怕。 叶督军可能是上了年纪,对这样狠戾又睿智的女人,他无法驾驭,故而他生不出司行霈和霍钺那样绮丽的心境,只感觉顾轻舟吓人。 “督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顾轻舟笑道。 第1046章 死无对证 第1046章 死无对证 平野四郎的死,不管从哪个方面查,都查不到顾轻舟身上。 因他要杀死顾轻舟,不想将来和平野夫人、蔡长亭对峙,故而他做得很隐秘,没留下什么证据。 这也导致了他死无对证。 顾轻舟前天和昨天,都给平野夫人打了电话,她没接,是蔡长亭接的。 他们也知道顾轻舟车祸受伤。 外人不清楚,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却是怀疑了顾轻舟,要不然为何这样凑巧? 平野夫人失去了最重要的工具。 有了平野四郎,她就是日本人的贵太太,跟日本军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愿意辅助她,信任她。 平野四郎一死,日本人的关系,可能就没那么严密。 “夫人,你还有我。”蔡长亭道。 蔡长亭在日本军部也有点关系,因为他的生母是日本人,他外公和舅舅都在军部任职。 这样的关系,当然不及平野四郎牢靠,且光明正大。 平野夫人头疼。 脑壳欲裂,她用力揉按太阳穴,没有回答蔡长亭的话,却突然道:“是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却都明白。 是顾轻舟! 外人不懂,他们却知道平野四郎对顾轻舟的恨意,而顾轻舟恰好就在那天受伤了。 “不会是巧合,就是她动手的。我早就说过了,平野根本没有智慧和她对抗。”平野夫人痛苦道。 蔡长亭却有点不明白。 “将军他也带着人,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制服?可恨的是那场大火,什么痕迹都烧没了。”蔡长亭叹了口气。 他和平野夫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要很小心翼翼说话,才能避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平野四郎是个庸俗的军人,没什么大建树。他一死,平野夫人就更加依靠蔡长亭,对蔡长亭而言更加有利。 顾轻舟的行为,蔡长亭也感受不到憎恶,反而是内心深处沁出丝丝缕缕的蜜意。 “是啊,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平野夫人斜斜依靠着沙发的靠背,似喃喃自语。 满心的愤怒和震惊,最后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抱怨,只能絮絮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她失去了一个支柱。 一行热泪滚下来,落到了唇边时,她想她是爱过平野四郎的。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她拥有他的专情和忠诚,这是上一段婚姻里绝对没有过的。 平野四郎是个很好的丈夫,虽然他胸无大志,也无才华。在这个世道里,平野四郎注定不能成为枭雄,平野夫人时常瞧不起他。 如今他死了,想起他的种种,倒也觉得他是个浪漫的男人,过日子足够温馨的。 心潮似海水,一阵阵的翻涌。 平野夫人和日本军部驻天津大使馆的参赞商量之后,决定在太原府为平野四郎举行葬礼,然后再将他的遗骨运回日本安葬。 灵堂摆好了。 叶督军是第一个祭拜他的人。 平野四郎是叶督军的同学,曾经很照顾叶督军。为此,叶督军将他视为好友,可惜他的夫人野心勃勃。 聘请平野四郎的周期是一年,其实去年十二月就到期了。 他没有提出离开,叶督军就也没有赶走他。 不成想,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和他告别的。 “节哀。”叶督军对平野四郎道,心中戚戚然。 虽然平野四郎利用了叶督军的姨太太娘家人,而且背地里走私,买通军阀跟太原府作对,想要害叶督军,可叶督军不太恨他,毕竟他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当然,他死了也挺好的。 “至少,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叶督军想。 他的思路很清晰,想完这头就又想到了:“顾轻舟帮了我的大忙,若不是她,我就要和平野兵戎相见。” 他不想这样。 如今都挺好的,平野死了,叶督军始终也没有撕破脸。 平野死得不留痕迹,叶督军也很满意:“日本人挑不出错儿,平野也为他的罪孽赎罪了,很好。顾轻舟行事,滴水不漏,可惜阿妩还是没学会她的能耐。” 一场祭拜,叶督军心思此起彼伏,并不平静。 祭拜之后,叶督军回到了督军府。 铁道部的邵总长又来了。 这次,他是来道歉的,还带了礼物给六姨太。 有人证明,的确是邵总长的儿子调戏六姨太的弟弟。他的手抓住了六姨太弟弟的裤裆,她弟弟才愤怒伤人。 毁了一只眼睛,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以后要好好教导儿子,养不教父之过。”叶督军淡淡道。 他把邵总长打发走了之后,就拿起邵总长送的礼物,去了六姨太那边。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六姨太的面了。 对于家里的姨太太们,叶督军没啥感情。当初他是知道了他太太对他下药,迫不及待想要确定真假,胡乱找的姨太太。 他的姨太太们,个个出身清白,容貌清秀。 六姨太几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成想她先怀上了。 “邵总长送的,你弟弟也回家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叶督军道。 六姨太看着礼物,心中七上八下,她问叶督军:“我娘好像是听了别人的撺掇,才去找三小姐的,这件事处理了吗?” 这是平野四郎搞鬼的,不过如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叶督军不想横生枝节,故而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再提了,也莫要让你母亲再问起。” 六姨太道是。 她低垂着眉眼,很温顺乖巧。 叶督军对她肚子的孩子比较感兴趣,想知道能否平安出生,生出来之后又能否平安长大。 他问:“最近孕相如何?” “就是饿。”六姨太道,“我饿得厉害,最近就很想吃红烧排骨。” “那让厨房做。” “我不喜欢吃厨房做的。”六姨太迟疑道。 叶督军略微蹙眉。 “你喜欢吃哪里做的?”叶督军问,“没关系的,你告诉管事,让他们派人去买。” “不,我想自己做。”六姨太支吾了一下,说道。 “自己?” “是,我喜欢做菜,平日也是自己做了吃。现在,他们不让我下厨房去,怕”六姨太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 她怀孕了,怕她劳动了动胎气,佣人们无法承担责任。 第1047章 你有证据吗? 第1047章 你有证据吗? 六姨太说完了,心情有点灰败。 她自觉太矫情了些。 叶督军对几个姨太太,态度是很冷淡的,六姨太几乎没怎么跟他闲聊过。 显然,他也不了解六姨太的日常生活。 六姨太做一手好菜。 她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原本是几个姨太太共用的,平时烧水、做宵夜。 六姨太进门不久,就独占了小厨房。她会做各色肴馔,还有各种精致点心,比外头买的都好吃。 她隔三差五给其他姨太太和佣人们也送一点,又不耽误厨房晚上预备热水,其他姨太太和佣人们也没闲话,反而是闻到了馋人的香味时,都往她那边钻。 这些生活的琐事,不踏入后院是不知道的,别说叶督军了,就连二小姐和三小姐也知之不详。 搬出来之后,她这边没有小厨房,去大厨房又被阻拦了。 六姨太吃惯了自己做的,大厨房的饭菜实在粗糙了些。 她最近犯饿,日以继夜的贪吃,食物不合胃口她也能忍耐。只是,过了那贪恋的劲儿之后,食物失去了填满食欲的意义,六姨太就吃不动了。 她明明还是饿,还是想吃,可大厨房的食物让她倒胃口。 她知晓督军府的厨师,个个都是厨艺高超,一旦自己抱怨,可能会导致厨师们失业。 “我就是想吃自己做的红烧排骨,其他的,厨房做的就很好吃了。”六姨太补充道。 “那行,你自己去做,我会告诉厨房。”叶督军听了之后,觉得索然无味,就随口答应了。 六姨太趁机又道:“督军,我能不能还用后院的小厨房?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人天天看守着。我有轻重的,能不能让我自由活动?” 叶督军眼底的不耐烦,更加浓郁。 他站起身,道:“还是多静养。” 拒绝了六姨太的提议。 六姨太道是,眉目低垂,是个乖巧温顺的模样。 叶督军只感觉麻烦。 不过,晚饭的时候,六姨太叫人送了一碗红烧排骨给他。 叶督军吃了,挺意外的。 她做的红烧排骨,入味鲜嫩,咸香酥烂,上色也是金红。 叶督军原本食欲不振,更不想吃油腻腻的肉,不成想尝了一筷子之后,就放不下了。 “不错。”他心中赞道。 虽然觉得排骨不错,却不会因为一道菜而联想到六姨太身上去。 叶督军吃了一顿饱饭,心满意足去处理政务,很快就把这顿饭的来历忘光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在吃司行霈做的红烧排骨。 江南菜偏甜,顾轻舟吃了几块就腻味了。 她漫不经心吃饭,也漫不经心问司行霈:“我明天要去祭拜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的葬礼,她是要出席的,然而她不适合走路,就对司行霈道,“你去找叶督军,问他要一个军用轮椅吧。” “行。”司行霈夹了一筷子菜,喂给她吃。 他打电话给叶督军。 叶督军答应了。 翌日清晨,叶督军就派人送了一架轮椅,司行霈把顾轻舟抱上去。 他们去了灵堂。 平野夫人形容端庄,只是眼睛哭得红肿,几乎睁不开。吊唁的人上门,她依旧礼貌招待。 这般伤心欲绝却又极力隐忍,叫人赞服。 蔡长亭则充当孝子,在灵前烧纸。 顾轻舟的轮椅一进来,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顾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有人问顾轻舟。 他们始终觉得顾轻舟是叶家的家庭教师,由此称呼她为顾小姐。 “我出了车祸,肋骨摔断了,腿也骨折了。”顾轻舟如实道。 不少人听到了。 他们也明白,为何顾轻舟不在灵堂里,毕竟她还是平野四郎的继女。 轮椅进了灵堂,司行霈上前点燃了香,给顾轻舟。 顾轻舟拿着香,和司行霈一起稍微鞠躬祭拜,就让司行霈插到香炉里。 “夫人,您节哀。”顾轻舟眼神温柔,语气也带着遗憾,完全就是个普通吊丧的人,“若不是我受伤,也能帮衬您。” 平野夫人从浮肿的眼皮下面,撩了她,然后又低垂了眼帘。 叹了口气,平野夫人用嘶哑的声音道:“你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葬礼有长亭帮衬我。” 顾轻舟嗯了声。 她没有多逗留,就离开了。 她受伤出现,其他人也看到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口舌。 出殡当天,顾轻舟也去了。 平野四郎的棺木,出殡到城外的寺庙,然后由他的亲信和平野夫人一起,护送回日本。 “夫人,我陪您回去吧。”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摇摇头:“我们得有个人留在这里,若是你我都不在,我怕轻舟趁机钻空子。你留下来,没了将军,我们怎么留在太原府,你就要多动动脑子。”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又道:“你去看望轻舟吧,她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平野夫人都有了杀人放火的心思。 把顾轻舟找回来,真是她最大的错误。 蔡长亭亲自护送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的棺椁,去了天津,再从天津登陆邮轮去日本。 他自己则回了太原府。 回了之后,他先去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在客厅见了他。 这几天,她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叶家的军医也建议她适当走动,只是不能过量。 “夫人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蔡长亭道。 顾轻舟微笑:“多谢夫人了。” 蔡长亭似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至极,那张漂亮的面容上,全是情愫:“轻舟,你和夫人之间没有外人了,你能否放过夫人?” 顾轻舟不解:“这话何意?” “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蔡长亭道。 他想说,是顾轻舟杀了平野四郎。平野夫人也知道,但她没有计较,放过了顾轻舟,否则顾轻舟就是日本军部暗杀的对象。 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感情,蔡长亭希望顾轻舟能懂。 将来有什么事,顾轻舟一定会对平野夫人下手的。 蔡长亭希望她能饶平野夫人一命。 “我不懂。”顾轻舟却笑了起来,丝毫不在乎蔡长亭的好意,“我没有想过针对夫人,也没想过针对任何人。” 蔡长亭略微一顿。 顾轻舟的意思也很明白:指责我杀了平野四郎,你有证据吗? 第1048章 蔡长亭的奇耻大辱 第1048章 蔡长亭的奇耻大辱 蔡长亭收起了一贯的温和。 他表情冷峻。 哪怕是这般严肃阴冷,他仍是最绝美的,五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艳,让他的冷峻更充满杀伤力。 就像有毒的蛇。 “轻舟,你曾经跟我学习日语,答应过我什么?”蔡长亭冷然诘问,“阿蘅是怎么死的,需得我们一一清算吗?” 顾轻舟道:“阿蘅的死,跟我没关系。” 蔡长亭斜睨了她一眼。 “轻舟,你若是无信,就别怪我无情。”蔡长亭慢慢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下。 蔡长亭身为她的手下败将,到底有什么资格威胁她呢? 不过,顾轻舟素来不爱痛打落水狗,她只是咬定自己的话:“我的确是清白的,不存在言而无信。” 蔡长亭沉默。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就窒闷,压抑而低沉。 蔡长亭似乎重新认识了顾轻舟的恶毒无信,他有点生气了,同时又感觉她仍是她,很令人心动的女人。 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让他沉默了良久。 直到顾轻舟问他:“要在我这里吃饭吗?” 原来,他所有的情绪,在她这里都毫无意义,还不如一句留饭重要。 蔡长亭倏然就收起了他的冷漠,换上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道:“有什么好吃的?” “司行霈的飞机从天津运了些海鲜过来,你可要尝尝?”顾轻舟问。 “飞机运海鲜?”蔡长亭愕然。 “既然有,干嘛不用?反正飞机暂时空闲。”顾轻舟道。 蔡长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目前的华夏,甚至整个世界,飞机都是最奢侈的交通工具,而司行霈和顾轻舟居然用来运送海鱼 顾轻舟留他吃饭,又派人打电话去问司行霈和霍钺。 司行霈和霍钺今天都在城里,有点事要忙碌。这次到太原府,司行霈的收获更丰厚,他昨晚还想明天要去一趟河北。 “我估计得晚点回去,你们自己吃。”司行霈在霍钺的饭店里接了电话,正准备和霍钺出门。 顾轻舟说:“那好,我准备把那只大螃蟹给煮了,不留给你们了。” 挂了电话,顾轻舟把司行霈的意思,复述给了蔡长亭。 蔡长亭又是一怔,手指不由自主收紧。 他当着司行霈的面跟顾轻舟表白过的,而司行霈居然放心他单独和顾轻舟在家里吃饭,可见他从未将蔡长亭视为情敌。 蔡长亭不能让司行霈紧张,他没资格。 “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过来吃饭吧。”蔡长亭站起身道。 他芒刺在背,一刻也坐不住。 他的厚黑脸皮,也兜不住眼前的光景,他受到了奇耻大辱。 荣辱不惊的蔡长亭,很生气。 “哦,你快去忙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阔步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顾轻舟忍俊不禁。 晚夕司行霈回来,她把此事告诉了他,同时骂他:“你这个人顶坏。” “怎么说?”司行霈解开了纽扣,开始脱衣准备去洗澡。 顾轻舟道:“你明知道,你越是在乎,蔡长亭就越是得意。你偏偏做出无所谓,他当时都气炸了。”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又笑起来。 她罕见蔡长亭动怒。 临走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蔡长亭紧握的拳头,就知道司行霈的攻心计策对他起了效果。 “你才不是信任呢,你就是老谋深算。”顾轻舟说。 司行霈赤了上身,露出精壮的胳膊和结实的胸膛,勾起她的下巴,就吻了她的唇:“司太太,我是真信任你,你却以小人之心度我!” 顾轻舟在他的胸膛打了下。 声音有点大,司行霈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问她打疼了没有。 顾轻舟笑得肋骨很疼,顺势往他怀里一扑,这才察觉他浑身冒热气,满头的汗。 “臭死了。”顾轻舟说,“干什么去了,弄得这满头满脸的汗?” “去拉练了一次,跑一跑浑身精神,还赢了叶督军一把枪。”司行霈道。 顾轻舟哑然失笑。 司行霈一贯以他师座的面目示人,只有在叶督军或者霍钺面前,他才偶然像个半大小子,跟他们比赛一场,然后赢一把枪,还颇有滋味跟自己的女人炫耀胜利的成果。 顾轻舟的头发,沾到了他的汗。 司行霈将她抱到了浴室,先替她洗头洗澡。 他一边洗,一边端详着她的头发:“剪得这样短了,你可习惯?” “很习惯,可舒服了。”顾轻舟道。 她闭眼任由司行霈给她洗头,然后就问:“你说,都这样短了,我要不要再剪掉半寸,烫个卷发?” 司行霈说:“我仔细对比了下,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头发。卷发烫了难梳难洗,又是焦黄枯燥。” 这个话题,就彻底打住了,顾轻舟也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她余生都没赶上烫发的时髦。 头发需要养护,她又开始认真筹划,预备把满头青丝养成从前那般长而柔顺。 又到了周末,很多人来看她:叶妩、叶姗、康暖和康昱兄妹,康晗和二宝,还有一位从天津来的客人。 客人叫石博山,是叶妩的姨母表兄,他以前也来过的,顾轻舟几次陪同叶妩去天津玩,也见过他。 石博山生得高大俊秀,言语幽默。 他瞧见了二宝,就问顾轻舟:“他的眼睛隐约能看见一点,却又没有顽疾,要不要请个术士,看看他是不是开了天眼?”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郭七老先生,想起了玄冲真人。 “我师弟没这样的慧根吧?”顾轻舟三分保留,“再说了,现在哪里还能找到靠谱的术士?” 石博山则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姓宁,自称活了千百年。可是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很英俊。一头很长的头发,跟你从前一样,他说过开天眼的人是有的,只是不常见” 这话一说,旁边的女孩子们笑成了一团。 石博山的话就被打断了。 “表哥,你还相信这个故事呢?”叶姗笑不可抑。 这个是石博山小时候见过的人。 他那时候才六岁,已经有了记忆力,故而每每说起,都要引得家里众人哄笑。 无疑,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要么是逗孩子玩,要么是江湖骗子。 顾轻舟却是心中微动。 “表哥,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叶姗又笑道。 石博山脸上有点颓然,是不愿意争辩的。他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永远都说不清楚,也无法取信于人。 顾轻舟却看了他两眼。 后来,顾轻舟挪步到小花厅喝茶,请石博山过来。 “你相信?”石博山问她。 顾轻舟道:“我是病急乱投医。二宝脑子不太灵光,我希望他的眼睛可以恢复。你还能找到那个人吗?” “老实讲,我找不到,我小时候被人拐卖,是偶然间遇到了他,他将我解救送回家。一路上耽误了四五天,就和我说了一些话。 他说,他在找一个开了天眼的女人,找她的投胎转世。他的样子很年轻,也不像是疯了。他稍微一抬手,那些人贩子却都像见鬼了似的跑了,可见他的厉害。你如果对二宝的眼睛是死马当活马医,可以派人去找找他。”石博山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也觉得玄而又玄,百分之百是没戏了。 她心中的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 第1049章 野心勃勃 第1049章 野心勃勃 石博山的话,骇人听闻,顾轻舟心里不是很敢相信。 她怕自己太相信,投入了希望,最后会失望。 石博山察言观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强求顾轻舟,就闭口不谈了。 顾轻舟回到了二宝身边。 二宝问顾轻舟:“师姐,晗晗说你受伤了,疼不疼?” “你看得见师姐受伤吗?”顾轻舟问他。 二宝摇摇头。 顾轻舟的心一沉:“上次不是说能看见一点吗,如今又看不见?” 二宝笑嘻嘻的,十分憨厚:“是啊。” 看见与否,他都不在意,每天吃得好玩得好,比从前的日子舒服百倍,还有晗晗在身边,他十分满足。 康晗也在旁边,望着他们俩,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轻舟又问二宝:“可要师姐接你回家来住?” 二宝脸色微落,康晗则变了颜色。 康晗惊慌失措问:“师姐,是我没有照顾好二宝吗?” “不不”顾轻舟尴尬,连忙跟他们解释。 解释了半晌,二宝和康晗才稍微心安,顾轻舟也不敢再提接二宝回来住的话。 二宝上次看到了一点,不过过了几天又恢复了失明。 顾轻舟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最近看透了很多事,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不可能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改变了,就要去接受。 她会养二宝一辈子,她也给二宝找到了一个真心疼爱他的姑娘,顾轻舟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她轻轻抚摸了下二宝的头。 二宝笑呵呵的,康晗却在旁边问:“师姐,你是不是总是替二宝担心?” 顾轻舟没想到她这般通透,有种超过年龄的成熟,就如实道:“是,我总是为他悬着心。” “师姐,二宝没有眼睛,我可以牵着他。”康晗道,“我总跟二宝在一起的,他不会摔着,你别担心。” 顾轻舟的眼眶倏然一热。她没想到,康晗年纪小小的,能说出这番话。 转念一想,小孩子的心思最单纯不过了,二宝现在就跟康晗好,这是从小生出了的感情,纯粹而深刻。 她用力点点头。 康晗站起身,拉着二宝走了。 司行霈半下午回来了。 瞧见一屋子人,都是年轻的孩子,又想到顾轻舟很久没出门了,而医生说过她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司行霈道:“出去吃饭?” 厨房还没有准备饭菜,也不怕浪费,顾轻舟就笑着问:“你可有好地方?” “不用什么好地方,去选个洋餐厅,包下来。餐厅既有舞厅又有吃喝,大家可以尽情玩乐。”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手,放在自己的肋下,笑道:“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我既不能跳舞,也不能喝酒。” “我们可以看他们玩。好些日子没舞会了,过得都要发霉了。瞧瞧他们欢天喜地的玩闹,心情也好。”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了想,最近的确是天天躺着,很单调。 平野夫人回了日本,蔡长亭不知去向,顾轻舟想要做点什么都找不到北。 她只能等平野夫人回来。 哪怕平野四郎去了,平野夫人也是他的寡妇,她仍是日本的贵太太,这点不会改变。 只是,等她回来后,局势肯定要发生变化,顾轻舟不知是会更好还是更坏。 她想着,安静的日子过一日是一日,需抓紧现在。 “你说得对,我想去玩。”顾轻舟道,“看他们跳舞喝酒,是很不错的。” 顾轻舟就问了叶姗和叶妩。 叶家姊妹高兴极了,拍手称好。 其他人也高兴。 司行霈去打了电话。因不是逢年过节,洋餐厅很好订,很快就有了消息。 得到确定时,叶姗连忙呼朋引伴,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们,让他们都去热闹热闹。 “你说得对,的确是很久没有舞会了,他们都憋疯了。”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到了餐厅,餐厅里此刻无人,却有个酒台,也有舞厅。 年轻人顿时就乐开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挑选离舞池最远的桌子坐下。 司行霈问顾轻舟:“肋骨疼吗?” “没事,又没走多少路。”顾轻舟道。 提到了肋骨,她就想到了秦九娘和无言,说:“他们真的很厉害。我很想能邀请他们去军中,不过他们一旦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司行霈道,“你愿意给他们的,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一辈子呆在山中,如果心态平和的话,我倒觉得是很好的日子。” 俗世的纷争实在太多了,留在山里没什么不好的。 顾轻舟微笑了下,不再多言。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既有叶姗和叶妩的同学朋友,也有康昱和康暖兄妹邀请的。 顾轻舟对副官道:“看住二宝和康晗,他们俩可不能喝酒。” 而其他人,多半都成年了,喝点红酒没事。 副官道是。 孩子们那边,虽然点了菜,却一个个迫不及待去了舞池。 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桌的西餐,是最先上来的。 司行霈替顾轻舟切牛排。 顾轻舟面前是一杯蜂蜜水,司行霈切好了牛排之后,就和她碰杯:“司太太,早日康复。” 顾轻舟笑起来。 她的短头发落下了半缕,挡住了脸侧,司行霈伸手,将她的头发掖到了耳后。 餐厅的对面,是一家珠宝行,这个时间段生意红火,人来人往的,顾轻舟也就没往那边去看。 两家店铺之间,有个狭长的甬道,却又被一根路灯的柱子挡住。 甬道里漆黑,路上行人在光下走,更看不见漆黑处的行迹。 蔡长亭斜倚在墙壁上,静静看着街对面的餐厅。 他看到了顾轻舟。 蔡长亭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斗,他浑身上下多处受伤,血沿着手往下淌。 他丝毫不顾浑身的疼痛,立在黑暗中,看着顾轻舟的笑靥。 她的眉眼妩媚,笑起来很秾艳,像一朵妖娆的花,带着剧毒却美艳非常,足以致命。 蔡长亭似中了毒。 他靠着干燥阴冷的墙壁,手上的血在滴滴答答流淌,他却一动也不动,注视着。 那朵花的毒,在他血液里缓缓流淌,再不堪的时候,看到了她,他就有了几分活力。 倏然,他诡异微笑。 他想:“她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第1050章 叶姗的秘密 第1050章 叶姗的秘密 蔡长亭多处受伤,左边胳膊伤得更加厉害,血沿着手臂滑到了手背,再沿着指尖,一点点滑落。 血腥气在他四周弥散开来。 街上行人很多,偶然会有人往那个甬道瞧一眼,却都没有瞧见他。 血从伤口溢出,滑过臂弯时,变得微凉,故而指尖亦全是凉意。 他的视线里,只有顾轻舟。 司行霈正在说什么,惹得顾轻舟哈哈大笑,蔡长亭的心,则重重紧缩了下。 疼痛在他的四肢百骸荡开。 真是很奇怪的感受。 在他完好无损的时候,他可以面对一切。唯独受伤时,他无法承受这些冲击,他的心脏似被压迫了,让他无法喘气。 看了很久,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不知道对面的情景,两人只顾眼前欢乐的时光。 “还是没有阿静的消息。”顾轻舟倏然看到叶妩和康昱站在酒台前,康昱偷偷摸摸给叶妩喝酒,她就想起了霍拢静和颜一源。 虽然没什么相似之处。 顾轻舟的思路,转移到了霍拢静身上,好心情顿时就全没有了。 正好这个时候,霍钺进来了。 餐厅今晚是包场,门口站着经理、侍者和司行霈的副官们,一起招待客人,没有邀请是不能放行的。 司行霈的副官都认识霍钺。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霍钺径直坐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身边。 侍者拿了菜单过来,霍钺随意点了一份,又问他们:“为何要请客?” 司行霈道:“没请你吧?” 霍钺笑道:“我消息灵通。” 然后他又对司行霈和顾轻舟道,“跟你们说一件事,肃县昨晚闹了兵变,驻守的旅长被人杀了。” 司行霈道:“闹了就闹了呗,有叶督军操心,你费什么劲儿?” “此事不蹊跷吗?”霍钺问。 司行霈认真道:“我也知道蹊跷,可叶骁元这个人,比较霸道。你在他的地盘里,怎么胡作非为都可以,千万别插手到他军中去,否则他容不下我们。” 霍钺端正了神色,淡淡道:“我就是好奇。依照你说,倒没必要担心么?” “我知道你想说,跟保皇党的杀手有关是不是?我下午就听到了消息。”司行霈漫不经心说道。 霍钺见他心中有数,就转移了话题。 正好侍者端了美食上来。 霍钺来了,有人跟司行霈喝酒,司行霈这边也热闹了。 顾轻舟一直含笑,默默听他们说话,这时候才开口。 “霍爷,我也很担心阿静。”顾轻舟道,“不过,叶督军那边,您想要消息我可以直接去问。” 霍钺道:“没事,轻舟,我就是随口提一提。” 他们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此刻,他们估计都在心中想:想要找一个杀手组织隐藏起来的人,不可能一蹴而就。反正不放弃,总是能找到的,不能着急。 于是,顾轻舟先开口了:“霍爷,你尝尝这汤,奶油味很轻的,不油腻,很好喝。” “我尝尝。”霍钺舀了一勺子。 然后他道:“果然很好。” 话题就彻底转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起了很多闲话,霍钺也问顾轻舟,平野夫人如果再回来,她要怎么办。 “她如果再回来,应该会有个偏向的,要么偏向我,要么偏向蔡长亭。她如今失去了平野四郎,这会是极大的改变。”顾轻舟道。 霍钺点点头。 “也就是说,关键的时候到了。”霍钺道。 顾轻舟嗯了声。 “不过,去日本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得耐下性子等一段时间。” 霍钺点点头:“成大事,都需要忍耐。轻舟,你才二十岁,你有的是时间。” 顾轻舟莞尔。 司行霈也道:“如今咱们有飞机,且没有能对付飞机的大炮,所以咱们想回岳城就回岳城,想回平城就回平城,安全又便捷。” 顾轻舟故意跟他抬杠:“目前飞机还是罕见,再过一段时间,飞机大规模使用,肯定就有对付它的大炮了,就不安全了。” “至少得十几年,咱们先过十几年的好日子。”司行霈笑道。 那边的舞池里,也爆发出欢声笑语。 年轻人玩成了一团。 顾轻舟跟着霍钺和司行霈,就感受自己大了,跟那些孩子们格格不入。 回去的时候,司行霈派车子送叶家姊妹。 叶妩要跟康昱一起走。 叶姗去了洗手间,迟迟不出来,顾轻舟等了片刻,有点着急。 她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妥善,才能走的,否则谁半夜走丢了,顾轻舟难交代,虽然这些孩子们多半都有司机跟着。 “我也想上洗手间,要不我们过去一趟吧?”顾轻舟道。 她如今走路还是不便。 司行霈道:“好。” 顾轻舟手里拿着单拐,司行霈搀扶着她,去了洗手间。 刚走进去,顾轻舟瞧见了叶姗。 叶姗正在对着镜子看自己,似着魔了,双目赤红,脸上还挂满了水珠。 她刚刚洗过脸,仍看得出她哭过了。 顾轻舟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问她:“阿姗,你怎么了?” 叶姗似受惊般,回头看了眼顾轻舟,又慌忙转过脸去。 她急忙低垂了头,弯腰捧起水,又给自己洗了个脸。 “我没事,可能是喝醉了。”叶姗把脸弄湿了,至少没了泪痕,才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心里略感担忧,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叶姗可不是娇滴滴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伤心。 不过,叶姗性格跟叶妩完全不同,她更偏向于成熟。 一个内心成熟的人,是不会胡乱倾诉情绪的,除非这个人是自己的至亲。 顾轻舟虽然和叶家关系不错,叶姗对她却是尊重多于亲昵,所以她问了也是白问,叶姗未必就会跟她说实话,还会觉得她烦人。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你这样醉了,能坐车回去吗?”顾轻舟换了个角度,装作不知情。 叶姗摇摇头,道:“我没事,不会晕车的。” 说罢,她自己先出去了。 到了门口,她才想起顾轻舟的腿脚不便,故而略微停顿,搀扶了顾轻舟。 将叶姗也送走了,顾轻舟这才和司行霈回家。 她回来之后,立马给叶妩打了个电话。 她把叶姗的情况,告诉了叶妩。叶姗那样的,总需要一个人去安慰她,叶妩更加适合。 不成想,叶妩沉默了一瞬,才道:“老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别说您了,现在我也不敢去惹她。”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 第1051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051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轻舟不知叶姗是怎么回事,叶妩却很清楚。 叶妩告诉顾轻舟:“是王家四叔王游川,他要结婚了。” 顾轻舟了然。 她沉默了下。 “跟谁结婚啊?”顾轻舟问。 叶妩道:“对方叫秦纱,今年三十七岁了,跟王游川是青梅竹马。秦家家风开化,所以秦纱去了法国念书。 她去了法国,中途回来了一趟,才发现王四叔结婚了,当时狠闹了一场,说王四叔辜负了她,太原府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 后来才知道,是秦家和王家的长辈彼此看不上,两边撒谎。王家的老太太说秦纱在法国嫁人了,王游川心灰意冷,就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姻。 秦家那边呢,也不想秦纱嫁给王游川,就隐瞒了他结婚的消息,而且主动帮王家老太太作证,说秦纱的确是嫁人了。 秦家和王家等于是联手欺骗了王游川,又联合起来隐瞒了秦纱。等秦纱回来时,王游川的儿子都出生了。 你说能怎么办?秦纱不依的,非要大闹,王游川当众给她下跪,当时可热闹了,大家谈论了好几年。最终秦纱执拗不过,回法国了。 这二十多年了,她再也没回来过,直到两个月前,她的四哥也去世了,家里的长辈全死了,她才回来。她真是恨透了他们。” 顾轻舟不知这一段,沉默听着。 她想,青春年少时,那应该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恋爱。 不过那个年代的家长,总是喜欢以自己的喜好来安排孩子的结婚。 “我没有看到秦纱,其他人看到了,说她保养得很好,在法国结婚了却没孩子,丈夫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给她留下一大笔财产。 她这次回来呢,是王璟主动去牵线的,王璟希望他父亲晚年能幸福,也能消除两家的罪孽。 王璟说,当年他母亲也搀和了王家和秦家的阴谋,他母亲结婚之前就苦恋王游川,她一直在中间出谋划策。 她母亲临死前,留下过遗书,对王游川深怀歉意,因为结婚中,王游川尽到了他的责任,他一直对妻子很好,她内疚了。 王璟去找了秦纱,秦纱也来见了王游川,两个人都说开了,王家如今也不再阻拦,所以他们定下了婚期。”叶妩继续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明白,为何叶姗那么绝望了。 王游川娶的,不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也不是随便认识的什么人。 他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不少人家给他说亲,他从不松口,这次却在短短时间里定下了婚期。 他们不订婚,是直接结婚,吉日是五月初一。 “这就是迫不及待要结婚了。”顾轻舟叹了口气。 “是啊,人家两个人等了二十多年呢,谁敢说什么?我二姐哪怕是再喜欢四叔,也远远比不上秦纱啊。她现在肯定难受极了。”叶妩也叹气。 她能怎么办呢? 王游川跟秦纱,可是两情相悦啊,叶姗苦恋数年,再深的感情对王游川来说,也是单方面且毫无意义的。 “老师,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叶妩道,“我开不了口。” 顾轻舟挂了电话。 她怔愣了片刻。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她如实告诉了他。 王游川和秦纱的种种,顾轻舟直言不讳,都告诉了司行霈听。 司行霈言语一向刻薄,对这件事却是很宽容,笑道:“如此说来,他们俩倒是有缘人了。挺好的,哪怕是到了中年,也能嫁给想嫁之人,娶思念之人,人生没白过。” “最圆满的,是王游川的儿子王璟主动牵线,对于王游川和秦纱来说,这大概是最大的幸福。”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点点头。 同时他道:“叶家那丫头,还是赶紧死心吧,别再折腾人家一次了。” 他想了想,道:“我要给叶骁元打个电话。” 顾轻舟连忙按住了他,笑道:“你干嘛啊?你这不是给叶姗伤口撒盐吗?” “不,这叫正义。叶姗哪怕是你的朋友,她行事若敢不端,也要扼杀殆尽。”司行霈道。 顾轻舟仍是道:“我们又不是啥好东西,要狗屁的正义?叶姗也是很痛苦的。司行霈,别伤害其他人,也别落井下石。”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他听从了顾轻舟的话,没有去搀和叶家的事。 虽然司行霈没说,叶督军也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王家的婚宴请柬,送到了督军府。 看到请柬的一瞬间,叶督军想到了叶姗。 “阿姗肯定也知道了” 叶督军想,他得做点什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督军对叶姗的暗恋,一直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装作不知情。 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他不得不警告孩子了。 养不教父之过,叶督军一直避免,是怕激起女儿的叛逆。可现在叶姗长大了,她也该明白轻重了。 哪怕王游川真的爱她,叶督军也不可能让她嫁给王游川,何况王游川压根儿就没这心思,甚至没察觉到叶姗的爱慕。 王家可是叶妍的婆家,一旦出了事,叶妍也难做。 两个女儿呢,叶妍又没犯错,凭什么叶姗要毁了她的生活? 叶督军思前想后,决定第二天清早,去跟叶姗谈一谈。 “阿姗,你知道王游川要结婚的消息吧?”叶督军开门见山。 叶姗一愣。 继而她的心,似被刀割一般,她整个人堕入冰窖里。 “你大姐嫁给了王家老七,王游川就是咱们家的姻亲。姻亲论辈分,他是长辈,这个你一直知道。”叶督军继续道。 叶姗低垂了头。 叶督军声音低沉了下,带着肃杀的威严,问:“你知道吗?” 叶姗不答话,豆大的泪珠却倏然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荡开了涟漪。 叶督军哪怕再心疼,此刻也要硬起心肠:“阿姗,如果你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你会让王家难堪,让你大姐难堪,让王游川难堪,同时也会让叶家难堪。” 叶姗仍是沉默,眼泪滴得更加厉害了,手背一片湿濡。 叶督军既然开了口,就要把狠话说绝:“阿姗,如果你让所有人都难堪,我会将你赶出家门。” 说罢,他站起身走了。 叶姗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实在无法忍受了,转身趴在床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仍是很压抑,却听得清晰,声声泣血含泪。 第1052章 春饼 第1052章 春饼 四月下旬,太原府的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终于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哪怕是早晚的风,也是凉而不冷。 后院的槐花,居然早早开了。 雪白晶莹的槐花,泛出馥郁浓香,花瓣随风飘扬,像一场晚来的春雪。 顾轻舟正在和司行霈说:“让辛嫂派人去摘些槐花,我们炒鸡蛋吃!” “做春饼吧,我会做,保证好吃。”司行霈道。 说罢,他等不及吩咐佣人,自己下楼去了。 顾轻舟没动。 她立在栏杆上,瞧见司行霈搬了梯子,手里拿了一个笸箩,架好了梯子就利落爬上去。 他冲顾轻舟喊:“去打电话给霍爷,问他要不要吃美食。” 他立在翠绿和雪白相见的槐树枝桠缝隙里,黑发映衬着槐花,黑白那样的明朗,将他的五官勾勒得越发英俊。 顾轻舟见过的男人里,司行霈的五官是生得最好看的,比蔡长亭都好看,可惜他黑了一点,没蔡长亭那种宜男宜女的美艳。 “你慢一点,我这就去打电话。”顾轻舟道。 她果然下楼了。 拨通了霍钺饭店的电话,半晌转接到他的房间,却是他的随从来应声,说:“霍爷出去了。” “那你告诉霍爷,若是他赶得上晚饭,就过来吃槐花饼。如果赶不上,不用特意回电话。”顾轻舟道。 随从道是。 顾轻舟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司行霈回来了,他摘了满笸箩的槐花,让辛嫂去收拾干净。 他还从笸箩里,拿出一个花环。 司行霈曾经就编过这样的花环,以前是用柳条编的,这次是用槐花枝条编的,直接往顾轻舟头上戴。 雪白幽香的花,丛间翠叶点点,落在她黑发间,映衬得她眉目如画,精致妩媚。 司行霈道:“真好看。” 顾轻舟笑道:“好香,再做几个好不好?我想给阿妩一些。” 司行霈道:“这么普通的东西,让他们家佣人做就是了。” “那再做一个人吧。”顾轻舟央求他。 如果顾轻舟让司行霈去杀一个人,司行霈会立马去,更何况只是小小的花环,于是他果断又去后院摘了些花枝,做了一个同样的。 顾轻舟还想派人去学校门口接叶妩,不成想叶妩放学之后,自己就过来了。 她放下书包,瞧见了茶几上的花环,说了句好香啊,然后就拿起一个往头上戴。 “这个送给你。”顾轻舟笑道,“我特意让司行霈多做一个的。” 叶妩很高兴,道:“那我收下啦,多谢老师。” 顾轻舟还告诉她,晚上有春饼吃,司行霈已经在厨房忙开了。 叶妩嗯了声。 她把花环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却不经意叹了口气。 她告诉顾轻舟说:“父亲终于把那件事跟二姐说破了,二姐昨天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件事,自然就是叶姗暗恋王游川的事。 叶督军一直记得女儿们被亡妻虐待过,对她们都是疼爱多于严厉。 叶姗的感情,叶督军一直没去说什么,他不催促叶姗订婚,也不主动为叶姗择婿,就是一种维护。 他维护女儿们的感情,怕她们承受伤害。 王游川对叶姗是没感情的,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如今,王游川的婚姻尘埃落定,他和秦纱苦尽甘来,叶督军也希望他们和美,同时也觉得应该点醒叶姗了。 叶姗却痛苦极了。 “老师,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叶妩苦恼,“她是我姐姐,我理应站在她这边,是不是?可她的感情,实在” 叶妩说罢,生怕顾轻舟误会,她又解释道,“我不是嫌弃王四叔年纪大,而是他是我大姐的叔叔。” 自家妹妹暗恋自己丈夫的叔叔,在太原府的风俗文化里,叶家的大姐叶妍的确无地自容。 叶妍又是当家主妇,若发生这样的事,她威望扫地,谁还服她? “大姐和二姐,是大姐先嫁到王家的,她占了理。先来后到的道理,二姐才是犯错的那个,是不是?”叶妩问顾轻舟。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阿妩,你的逻辑很清晰。” 叶妩苦笑了下。 她继续道:“老师,我都愁死了。” “顺其自然。”顾轻舟对她道,“当初我也很为你和康昱的感情犯愁,可现在不是很好了?” 叶妩咬了下唇。 她总得需要做点什么。 “你既然不能支持她,作为姊妹,就不要去反对她。”顾轻舟道。 这句话,似乎一语点破,解决了叶妩心中最大的难题。 她一直纠结的,就是要不要去劝她二姐放弃、想开一点。 如今有了顾轻舟的话,叶妩还是不去了。她身为妹妹,就站在姐姐这方面吧。她实在没办法赞同,所以保持沉默,才是她能做的。 “那我不说了。”叶妩道。 顾轻舟嗯了声。 他们说着话儿,突然门铃响起。 佣人去开门,发现居然是叶姗来了。 彼此打了罩面,叶妩和叶姗姊妹俩略感惊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彼此。 “二姐。”叶妩似有愧般,小心翼翼喊了声。 叶姗点头:“你们吃饭了没?” 她面无表情,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决然。 “还没,今晚有好吃的,留下来吃饭吧。”顾轻舟笑道。 叶姗道好。 她似乎是有话跟顾轻舟说,可叶妩在场,她就不知如何启齿了。 司行霈做好了春饼,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问顾轻舟:“鲈鱼是红烧还是清蒸?” “清蒸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瞥了眼叶家姊妹,道:“你们知道有好吃的,闻着味儿来的?” 他不等两个人回答,又钻回了厨房。 叶妩不以为意。 见叶姗冷若冰霜,叶妩起身,把花环递给了她:“二姐,给你。” 叶姗接过来,百无聊赖在手里把玩,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有点沉默。 顾轻舟几次想要开口,都无疾而终。 到了晚上七点,厨房的饭菜差不多做好了,霍钺也来了。 瞧见两位叶小姐,他礼貌而绅士和她们打了招呼。 “今天请这么多人吃饭?我还以为单独请我呢。”霍钺笑道。 叶妩和叶姗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顿时就有点尴尬。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顾轻舟啼笑皆非。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佣人去开了院门,来客进来时,不止顾轻舟吃惊,叶妩也很吃惊,诧异站了起来。 反而是司行霈和霍钺都在心中诧异:“这位是谁?” 第1053章 奇怪的病 第1053章 奇怪的病 新来的客人,是苏鹏。 苏鹏是叶督军手下的一名团长,曾经被选为叶妩的未婚夫人选之一。 到如今为止,他仍是备选。 康家还没有正式求亲,叶妩和康昱的婚姻也没定下来,苏鹏仍有可能会娶到叶妩。 叶妩和顾轻舟认识他,司行霈听说过但是没见过,霍钺则是完全不知。 “是英国人吗?”霍钺在心中想。 苏鹏生得高鼻梁深眼窝,五官深邃,不太像中原人。 “是不是打扰了?”苏鹏不好意思笑笑。 顾轻舟则问:“吃饭了吗?” 苏鹏摇摇头。 顾轻舟就说:“一起吃吧。” 说罢,她喊了佣人添加碗筷和椅子,同时跟司行霈和霍钺介绍苏鹏。 司行霈二人听说,这是叶督军钦选的女婿,不免对苏鹏有点好奇,和他打过招呼之后,司行霈先开口了:“苏团座是哪里人?” 苏鹏道:“就是太原府的人。司师座客气了,我小小团长怎么能当得起您的称呼?您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苏鹏。” “那叫你一声老弟,使得吧?”司行霈问。 苏鹏忙说荣幸。 “苏老弟是有异族血统么?”司行霈又问。 苏鹏道:“据我所知,并没有异族血统。不过父母已经去世多年,现在也不可考了。” 霍钺也问了几句。 直到他们问完了,叶妩才有机会开口。 面对苏鹏,叶妩总感觉亏欠了什么。她和康昱相爱之后,苏鹏和古南橡都变成了局外人。 虽然没有和苏鹏相爱过,叶妩想着让他等了一场,到底过意不去。 “你今天来,没事吧?”叶妩问。 苏鹏道:“其实我有点事——我最近脑子总是疼,一发作就天旋地转的,而且疼得撕心裂肺。” 顾轻舟看了看他的面色。 头疼的问题有好几种,不过苏鹏的面相上看,都没有这些问题。 “急吗?”顾轻舟问。 苏鹏忙道:“我是今天结束了集训回城,才过来打扰,并不是急切连夜赶来。” “既然不急,就先吃饭吧。”司行霈在旁边道。 整个饭桌上,只有叶姗一言不发,沉浸在她的伤感里。 顾轻舟又问苏鹏:“现在还疼吗?” “不,一般都是早上到中午之前的那段时间发作。”苏鹏道,“现在不疼。” “那好,先吃饭,吃完了我再给你诊脉。”顾轻舟道。 苏鹏也和叶妩聊天。 他似乎知道了叶妩和康昱的事,开门见山问:“你何时跟康七少订婚?” 一旦叶妩订婚,叶督军的招婿计划就彻底终结,苏鹏和古南橡也可以去找其他女人了。 当然,他们现在也可以去找。不过军令如山,总得等叶督军发话。 叶妩不订婚。叶督军大概不会松口的。 “至少等我毕业。”叶妩很尴尬,“我会跟我父亲谈一谈的。” “不不,我就是想要恭喜你,随口问的,不是催促你去和督军说什么。”苏鹏连忙阻拦她。 叶妩埋头吃饭。 叶姗想要说什么,忍住了。 饭后,大家喝了几口茶,顾轻舟就请苏鹏到客厅去坐,要给他诊脉。 叶妩去看热闹,叶姗自然也不好跟着司行霈和霍钺闲聊,就跟着走了。 “有趣。”霍钺对司行霈道,“跟这些年轻人相处久了,我似乎也年轻了些。” 司行霈啐他:“你老气横秋的,别带上我,我还是小伙儿,不是半老头!” 霍钺翻了个很有涵养的白眼。 顾轻舟让苏鹏坐下,然后把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顾轻舟就给他诊脉。 一边诊脉,顾轻舟一边沉思,眉头逐渐皱起。 叶妩老是想要问,却又不敢打扰顾轻舟的诊断。 诊脉结束,顾轻舟又看了眼苏鹏的脸色,同时道:“看看舌苔。” 苏鹏伸出舌头。 顾轻舟端详了他半晌,复又诊脉,并且问了他:“什么时候发病的?” 司行霈就回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对霍钺道:“这孩子病大了。” “怎么说?” “轻舟是神医,望其形知其病。她常说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轻舟给人看病,素来是看一眼就能了解大概,然后诊脉确定自己的判断。一般的情况下,她都不是先问人家到底什么病症。 她会先通过自己的诊断,说出病家的症状,取信于病家,从而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但是,现在她问这个孩子了。”司行霈道。 霍钺明白了:“她看不出这个孩子的病症?” 司行霈颔首。 他们在这边议论纷纷,那边苏鹏也跟顾轻舟解释。 苏鹏的脑子没有受过伤,就是无缘无故的头疼,而且闹起来很厉害。 顾轻舟诊断了半晌,最终道:“要不这样吧,你去西医院检查一下,我暂时不好说。” 苏鹏问:“是不是很严重?” “我说不好,你先去检查,西医院的仪器很厉害,你把检查的结果告诉我就行了。”顾轻舟道。 苏鹏又道:“军医院的人说了,他们看不出来。” “不是让你去军医院,而是去西医院。”顾轻舟强调道。 苏鹏怀着满腔的担忧,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叶妩就问:“老师,他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沉思了下,道:“我只有五成把握。” “那五成到底是什么问题?”叶妩问。 顾轻舟摇摇头:“阿妩,这个问题有点棘手,我现在真不好回答你。看病不能着急。” 叶妩心有不甘。 叶姗则不解:“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叶妩道:“我不是怕他出事吗?我答应了父亲招婿,父亲才选了他们的,如今他们要失望了。” “你善良过头了吧?愿意入赘的男人,多半是盼着攀高枝,没什么骨气,你还同情他们?”叶姗冷漠道。 她心里全是怨气,故而说话刻薄极了。 叶妩不和她一般见识。 叶姗站起身,面无表情对顾轻舟道:“多谢款待,我们也告辞了。晚安,轻舟。” 说罢,她自己先走出去了。 叶妩连忙去追她。 顾轻舟的行动还不是很方便,故而她没有去送,只是叫佣人去开门。 等她们也走了,司行霈和霍钺才移步过来,问怎么回事。 “那个苏鹏,他到底什么病?”司行霈问,“我可是从未见过你那般犯难。” 第1054章 打听 第1054章 打听 苏鹏的病情,一言难尽。 顾轻舟没有回答司行霈,笑道:“甭管什么病,我心中都有数。” 然后她问霍钺,“霍爷,今晚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很不错。”霍钺笑道,“司师座亲自下厨的,饭菜还能有差?” 说得顾轻舟和司行霈都笑起来,皆大欢喜。 霍钺和他们闲聊了很久,又说了些他最近的事给顾轻舟听。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霍钺这才起身告辞。 他临走前,对顾轻舟道:“我明天要回岳城了,估计得走半个月。若是有了阿静的消息,记得发电报通知我。” 顾轻舟说好。 她又对霍钺道:“端阳节的时候,霍爷去帮我看看玉藻吧。” 霍钺道:“好,我会带些小礼物给她。” 司行霈则对顾轻舟道:“若不是你肋骨还没有完全好,坐不得飞机,我真想带你回去一趟。” 顾轻舟遗憾叹了口气。 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休息。 她的心思,暂时从苏鹏的病情上,转移到了司行霈身上。 “这次出来有段日子了,你也是忙忙碌碌的,肯定占了不少便宜,什么时候回平城?”顾轻舟问。 司行霈原本早该回去一趟的,只因顾轻舟摔断了骨头,他才留下来照顾她。 他是想等她痊愈。 顾轻舟如今这样,飞机是坐不得了,司行霈也没办法将她带走。 “等你行动自如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平野夫人不在,正是难得安静的一段日子,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无妨的。再说了,我已经能活动了。”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头发短了,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手可以延伸到她的尾巴骨处。 想到她一次次以身涉险,像极了他,司行霈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劝她的话,说了千万遍。也威胁了也示弱了,她无动于衷。 司行霈能理解她,有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和他一样,都是有三分机会就拼七分的人,故而他们容易获得成功。 其他人还好,司行霈的行为类似,导致他毫无资本去劝服顾轻舟。 “顾轻舟,你什么时候能消停呢?”司行霈喃喃,似叹息,“我时常为你提心吊胆的。” “彼此彼此。”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哈哈笑起来,亲吻了她的唇。 既然她开口了,司行霈考虑到平城的确积累了不少公务,他在太原府得到的东西,也要运回去一批,故而道:“我也明天下午走吧。” 顾轻舟说好。 司行霈又道:“那个苏鹏,如果治不好他,就放弃吧,没必要和自己较劲。” 顾轻舟神秘一笑,略有所指道:“这次,我大概是真的治不好他了。” 司行霈又问她到底什么情况,她还是不说。 她刻意卖关子,司行霈对她就有了几分无可奈何。 翌日下午,司行霈果然回了趟平城。 他临走前,反复交代顾轻舟:“不准涉险。” “好。” “不准多管闲事,好好养伤。”司行霈又道。 “好。” “要记得想我。”司行霈抱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道:“好。” 她看着他的汽车离开,怔怔发了很久的呆,心情也莫名的起伏,说不出的不舍。 因有了飞机,司行霈从太原府到平城,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来回,跟他从前去驻地没什么不同。 哪怕在平城,司行霈也不可能天天在城里陪同她。 顾轻舟习惯了。 只是,每次的分别都难受,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一直空着,等他回来才能填满。 独坐良久,顾轻舟知晓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只得等他下次回来才会好受点,故而把这份情绪忍了下去。 她还有点事。 她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督军正好在家,此刻刚散了军事会议,在外书房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直接表明来意,问叶督军:“您知道苏团长的病吗?” 叶督军看了她一眼,她还用单拐,腿脚并不那么灵活,却身残志坚的要打听事儿,不免对她生出几分无奈的敬佩感。 他道:“知道,他犯头疼病。” “军医们怎么说?” “都说查不出来,看来问题很严重。”叶督军道。 顾轻舟沉吟了下,问叶督军:“如果真的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要如何是好?住院治疗吗?” “嗯。” “那军务怎么办?” “如果很严重的话,只能让他提前退伍了。”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豁然开朗。 她瞥了眼叶督军,问他:“您觉得,苏团长想要提前退伍吗?” 叶督军被她问得有点发懵:“你别暗示我,我听不明白,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我这是问您。” “他如今是团长了,自然不想提前退伍。退伍之后,他能做什么?他又没发财,又没功业。”叶督军道。 军方大佬并不穷,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叶督军手下那些师长,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 没钱,谁愿意给叶督军卖命? 赚够了养老的钱,要退伍离开,叶督军能理解,可苏鹏没资格。 他只是小小团长,红利分不到他头上,他说白了还不如铁道衙门一个次长有钱。 年轻,事业处于上升期,又深得叶督军信任,还有可能娶到叶家的三小姐,为何要退伍? 叶督军觉得苏鹏不会自愿退伍的。 顾轻舟嗯了声。 她的眼珠子乌黑,似葡萄般,故而她眼睛转来转去时,非常明显,有点流光溢彩的狡诈。 叶督军莫名其妙。 “他找你看病了吗?”叶督军看出了几分,问顾轻舟。 他居然是此刻才问。 顾轻舟道:“当然,要不然我干嘛来问?” “我们家的事,你都知道的,我还以为你随便问问。”叶督军道。 顾轻舟:“……” 叶督军抽出雪茄,轻轻在桌面上磕了磕,半晌才剪开,点上之后,问:“你的诊断如何?” “我暂时还没有诊断。我让他去趟西医院,做个检查,拿到了结果再说。”顾轻舟道。 叶督军吐出一口云雾。 顾轻舟知道他最近心烦 ,不管是军务还是政务,甚至叶姗,都让他感觉不顺心。前些日子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了。 她也不愿意碍眼,问清楚了之后,顾轻舟起身告辞了。 第1055章 装病的原因 第1055章 装病的原因 顾轻舟回到了家中。 平野夫人不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如何处理,叶督军没说,至少顾轻舟是不会再去居住了。 她那边除了几件换身衣裳,一些普通首饰和脂粉,几本蔡长亭送给她的日文资料,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些,全都不重要。 过了一天,苏鹏又来了,手里拿了一份西医院的检测单。 检测单子上说,他的脑子里可能是受伤了,却没有具体的病症,也许是未知的病情,需要用药保守治疗。 “司太太,我应该怎么办?”苏鹏不停搓手,满心的郁结。 他满面愁容。 瞧着他这样,顾轻舟倏然把检测单往地上一扔。 她皎皎眉目,顿时覆盖了一层严霜。 苏鹏心中一紧。 “司太太” “苏团座,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你很聪明,但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旁人我不管,我顾轻舟是不想做傻子。”顾轻舟眉眼冷峻,暗携的寒意扑面而来。 说罢,她站起身,同时高声喊:“辛嫂,送客。” 辛嫂应声,从旁边的小门走了出来。 苏鹏诧异,急急忙忙将眼底的慌乱遮掩:“司太太,我不知哪一句话说错了,请您见谅。我是真心求医的,怎么会把您当傻子?” 顾轻舟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她的伤还没有好利落,故而走路缓慢。 辛嫂则是笑眯眯的,一脸温和道:“先生请,太太要休息了。” 苏鹏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肯错失良机,不走反而追了两步,声音高且哀切:“司太太!” 顾轻舟依旧不理会。 “司太太,这就是您的医德吗?您这样将病人拒之门外吗?”苏鹏的声音更高。 顾轻舟院子里的副官和佣人,有几个走到了侧门外面,生怕苏鹏出手伤人。 顾轻舟转过身。 看着苏鹏,她冷笑道:“苏团座,你以为我是在诈你?我的医德,只给真正的病人,你是病人吗?” 苏鹏的冷汗,沿着鬓角沁了出来。 顾轻舟继续道:“你自己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说话!” 苏鹏的舌头有点硬,腿略微发软,事情似乎没了后退的余地。 “司太太,我并非有意隐瞒什么。”他的声音,没了愤怒,只有哀求和软弱,“司太太,求您了。” 顾轻舟不为所动。 苏鹏继续道:“司太太,我不敢把您当傻子,我是混账!” 说罢,他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算是给顾轻舟赔罪了。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顾轻舟才给辛嫂使了个眼色,对辛嫂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也不准有人偷听。” 辛嫂担忧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辛嫂是很遵从佣人的本分,规规矩矩退了下去,没有自作主张。 顾轻舟重新请苏鹏坐下。 她自己先直接问:“为何要装病?” 苏鹏的唇色略微发白,鬓角也汗涔涔的,几欲开口又词穷得厉害。 “司太太,我是真的病了,您能不能帮我开个药方?”苏鹏的声音软了,不再卖弄他的聪明,像个可怜虫一样,只差给顾轻舟跪下。 “为何找我?”顾轻舟又问。 苏鹏不回答。 其实这些问题,顾轻舟自己都有答案。 苏鹏为何装病?因为他想要退伍,离开军营。至于他离开的目的是什么,顾轻舟不知道。 为何找顾轻舟,因为顾轻舟是第一神医,是叶督军府的贵宾,她的诊断可以取信于督军,让苏鹏的退伍申请更加顺利。 他想要利用顾轻舟。 然而,顾轻舟的第一神医,并非浪得虚名,对于自己的诊断,她非常有信心。 她一开始就察觉到,苏鹏并没有头部的疾病,也没有任何导致头疼的疾病,她还以为是自己疏忽了。 今天看到苏鹏拿过来的资料,很显然西医对他的病也是拿捏不准。 诊断就类似了。 顾轻舟立马断定,苏鹏是装病。 “你可知道,装病想要退伍,无非就是逃兵。你知道叶督军如何处置逃兵的吗?”顾轻舟疾言厉色。 苏鹏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当然知道逃兵的下场。 下场就是死。他是军官,更加不可能免罪。 叶督军如果知道他如此弄鬼,只会当场枪毙了他。 苏鹏是挺聪明的,却看错了顾轻舟。 他没想到顾轻舟如此强悍,又对自己的医术这样自信过头。 他可以死咬不承认,而顾轻舟也可以去告诉叶督军,到时候叶督军相信谁? 叶督军自然是相信顾轻舟的。 苏鹏顿时走投无路。 他低垂了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不开口,是预备如何?”顾轻舟问。 苏鹏嗫喻。 “对不起。”良久之后,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好,我接受了你的道歉。”顾轻舟道,“你告诉我,为何想要退伍,离开军营?” 苏鹏不答。 他眉头痛苦蹙在一起。 顾轻舟道:“既然你不说,我也不能勉强你,你走吧。” 苏鹏抬眸,眼神里充满了惧色,问顾轻舟:“您” “我不会告诉叶督军。”顾轻舟道。 苏鹏心中倏然一松。 稍微轻松了点,他的理智慢慢占领了上风,他突然想到,自己如今这局面,已然是走投无路了,除了顾轻舟还有谁能帮他? 首先,顾轻舟知道了他的秘密,她一旦派人去查,他的事就兜不住;其次,顾轻舟是善意的,她有可能会帮助他。 苏鹏抬起脸,声音沉重而迟缓:“司太太,我” “我不会帮你撒谎,你走吧,没必要告诉我。”顾轻舟道。 苏鹏只差给她跪下:“不,司太太,求求您帮帮我。除了您,我也没地方可以求助了。” 顾轻舟蹙眉:“你还赖上我了?” 苏鹏舔了下干裂的唇,心想真要做一次无赖了,他也是没了办法。 他想过去求叶妩的,可叶妩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叶督军未必就能听得进去她的劝告,而顾轻舟却不同。 顾轻舟是司太太,她在叶督军眼里,算是成年人了,她的话才有份量。 “司太太,求您了。”苏鹏道,然后他不等顾轻舟拒绝,开始自顾自说起了他的困境。 他把自己遭遇的问题,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虽然说了,说得也是半遮半掩,顾轻舟却全听懂了,顿时愕然。 第1056章 心灵的拷问 第1056章 心灵的拷问 苏鹏告诉顾轻舟,他必须得离开了。 至于离开的理由,他没有明确说,顾轻舟却听懂了。 他的寡婶怀孕了。 顾轻舟只感觉晴天霹雳。 “是我太混账了,她原是不肯。”苏鹏捧住了脑袋,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顾轻舟脑子里嗡嗡的。 她想要把这些事过一遍,才能确定如何行事。 这个瞬间,顾轻舟后悔极了,她应该装傻把事情应付过去,为何要如此透彻点明?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太过头了,让顾轻舟无所适从,她一直没开口。 怎么说都不恰当。 顾轻舟虽然做过司家的少夫人,如今也是司行霈的太太,可她真没学会正义凛然去教训人。 可能是她自己行事一直太过于狠辣,导致她不敢站在正义那方面。 面对苏鹏时,她也骂不出来,只是自己懵了,极力想要把这些事从脑子里抠出去。 她脸色不太好看。 “司太太,您帮帮我。”苏鹏哀切道,“她如今怀孕四个月了,天气又一日日热了,是藏不住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轻舟沉默了半晌,问他:“这样的事,在军中算什么过错?” “军法里算乱,是枪决的死罪。”苏鹏痛苦道。 顾轻舟这才明白,他处心积虑的利用她是为什么了。 留下来,他寡婶的事情败露,他就要接受军法。军法是叶督军亲自制定的,不容践踏。 离开的话,他还是军人,没有督军的命令他不能走;逃走更是不妥,会被当成逃兵受追捕。何况他还要带着一个高龄孕妇,以及孕妇的娘,能怎么逃? 事情发生了,对苏鹏来说就是死局,等待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想到了装病。 顾轻舟问:“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也就是说,你对你寡婶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的,你为什么答应要入赘到叶家?” “我真没有想过入赘到叶家,司太太,您相信我这句话。”苏鹏道,“我当初就知道是选两个人。” 于是,他参加了。 他是落败者,不管是叶督军还是叶妩,都会安抚他。 “我就是想要三小姐的帮助,以及督军能法外开恩。”苏鹏道,“不成想,事情成了这样。” 他不停叹气,一口接一口,然后不管不顾抽出香烟点燃了。 香烟入腹,他才能压抑住内心想要崩溃的情绪。 全是他的错,他不该趁着酒性就胡作非为。在他初懂人事时,婶母就是他幻想的对象。 他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次次想象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等这样的幻想日积月累,他逐渐失去了控制力。 那天是除夕,外婆跟同村的人去了寺庙上头一柱香,婶母有点风寒怕冷,他和婶母都没去。 两个人说话,他提到了自己的前途。 婶母很高兴,觉得他终于有了出息,又觉得他能娶到叶三小姐,她彻底放心了,就多喝了几杯。 她因染了风寒,本意是驱寒,盼着风寒早点痊愈。 苏鹏也喝多了。 怎么开始的,他不太愿意回想。 半醉未醉时,他只知道婶母挣扎得厉害,故而他死命按住了她的口鼻,将她闷晕了。 她昏死过去,就那么躺着,很温顺很乖。 苏鹏想了一辈子,也在挣扎中撕开了婶母的衣襟。 当时他就想,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今晚也要逞心如意。 那一次,婶母没有怀孕。 很多事就是这样,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他后来每个月回家,定要钻到她房里去。 她母亲住在耳房里,她不敢惊动老人家,极力忍住,只是不停的无声哭,却让苏鹏得偿所愿。 他只当她是内心不安,才啼哭的。 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顾轻舟,顾轻舟也不知内情。 一向不敢自诩正义的顾轻舟,此刻端起了神色。 她先对苏鹏表述了自己的立场:“我要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很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苏鹏的头更低了。 然后,顾轻舟又道:“我不能帮你。” 她不是好人,也时常作恶,可她从不将自己放在恶人的圈子里,并不是做了坏事的人都能得到她的同情和帮助。 “不过,你没有想过处理掉孩子,而是愿意牺牲自己的前途来负责,我也赞你一声有担当。”顾轻舟想了想,又道。 苏鹏立马抬头,道:“我怎么会处理掉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和我最爱的女人。” 顾轻舟想到,叶督军其实是很老派的人。 叶姗苦恋王游川,叶督军是绝不容许的。 苏鹏和他婶母之间,更是 顾轻舟如果去求情,叶督军非要大巴掌扇死她不可。 这种话,根本不能开口,一开口人的基本格调就崩得摧枯拉朽,简直不能成人了。 “我并不是守卫道德的人,论起我自己的婚姻”顾轻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实情,只是道,“我不能替你做这样的遮掩。” 苏鹏眼底闪动绝望。 “为什么?”苏鹏问顾轻舟,“司太太,您只是几句话的事。” 顾轻舟可以辩解。 她可以说:不是几句话的事,我要赔上我神医的信誉,一旦这件事暴露,我开了假的证明,我就会声誉扫地。 她还可以说:我不能帮你,因为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你用强在先,这件事里,你才是作恶之人。 这些话,都是道理,都充满了正义,而且可以说得苏鹏无立锥之地。 可顾轻舟没有如此说。 顾轻舟始终觉得,她没资格代表正义,她不是道德的化身。她想起前不久死在自己手里的平野四郎和那些日本人,更感觉自己邪恶毒辣。 既然自己不过如此,凭什么去骂苏鹏?有什么资格大义凛然? 她闭嘴了。 她只是沉了脸,淡漠看了眼苏鹏:“我不想帮你,仅此而已。” 苏鹏脸色微白,继而也能明白。 他犯错了,任何人犯错了都要接受处罚,他也不能例外。 帮他是情分,不帮也挑不出理儿。 他的下场,就是等着被叶督军毙了完事。 他几乎坐不稳,脑子里似粘了浆糊。 他麻木而机械站起身,道:“对不起司太太,打扰你了,告辞。” 第1057章 管不了 第1057章 管不了 苏鹏离开之后,顾轻舟坐在沙发里,手按在自己的肋骨处。 天空灰蒙蒙的没了阳光,雪白槐花落在后窗台上,满室幽香,又起了风,隐约是要变天了。 顾轻舟的肋骨突然发疼。 她想:“要下雨了吧?” 骨头受伤,碰到阴雨天就疼,这是常识,顾轻舟也不恐慌。 她只是很想念司行霈。 “如果司行霈在,他肯定会帮我。有他在,我仿佛可以更加无耻一点,哪怕是没立场也能拿出一个立场来。”顾轻舟默默想着。 她的自我反省,时常带着无病呻吟。 坏人也好,好人也罢,都是为了生存。她不杀人,人就要杀她,她的作恶往往是自保。 如此一想,顾轻舟又觉得自己尚可救药。 然而对苏鹏的事,她放不下。 她把自己的良知拿起来对照,自言自语:“我不亏欠他的,是他过来找我,而且还妄图欺骗我。” 她又说,“他还想入赘叶家。明明心里有了人,还想要娶阿妩,这不是害阿妩一辈子吗?” 如此一来,苏鹏似乎罪不可恕。 顾轻舟再想:“他强了他的婶母,那个女人就不可怜吗?她也许很痛苦呢?” 最后她总结:苏鹏利用她,欺骗叶妩,伤害他的婶母,罪恶昭彰,真真该死! 顾轻舟并非圣母,至于他寡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责任,她甚至连关怀的资格也没有,更没资格去考虑他们的未来。 帮自己理清楚了思路,时间过去了很久,顾轻舟就发现屋子里暗了,已然是黄昏。 今儿是阴天,天黑得比较早。 顾轻舟捻开了沙发旁边的台灯,喊了佣人准备晚膳。 “太太,要喝茶吗?”辛嫂问。 辛嫂一边说话,一边将客厅的吊灯也打开了,屋子里顿时明亮了。 明亮的灯似一轮暖融融的日头,能照到内心深处去。 顾轻舟淡淡舒了口气,说:“我想喝热巧克力。” 辛嫂笑道:“好,您稍等。” 等热巧克力刚刚端上来,叶妩放学就直接过来了。 她知道司行霈不在家,故而来给顾轻舟作伴,同时带了好些提子蛋糕,顾轻舟喜欢这个味道。 一进门,她先闻了热巧克力的香醇,顿时饿得心慌。叶妩这个年纪,最容易饿,上了一下午的课,她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也要热巧克力。”叶妩喊道。 顾轻舟微笑。 几分钟后,客厅里就充满了热巧克力和提子奶油蛋糕的香味,叫人食指大动。 顾轻舟想着,苏鹏面临的是一个死局,他未必信任顾轻舟。 既然告诉了顾轻舟,他就预备着顾轻舟可能会告诉叶妩,也许他趁机去找叶妩帮忙。 毕竟叶妩更加面薄心软。 顾轻舟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沉默看着叶妩吃蛋糕、喝热巧克力,吃喝得手忙脚乱,故而沉默等了片刻,等叶妩差不多半饱了。才道:“我想跟你谈谈苏鹏的病。” 叶妩一杯热巧克力见了底,也吃了一块蛋糕,肚子里暖融融的:“对,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 看得出,叶妩很关心此事。 对于苏鹏,叶妩总好像是有愧,顾轻舟就知道她经历的险恶太少了,仍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肠。 她如此的柔软善良,很容易被苏鹏利用。 “他没有生病,他是装的。”顾轻舟道,“我第一次给他诊脉,就发现他没有颅内疼痛的可能。 不过,一个人无缘无故装病,总有点蹊跷,我就让他去了趟西医院,然后又去跟你父亲打听了些事,如今确定了。” 叶妩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既然是装病,那她就放心了。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装病?”叶妩问。 顾轻舟就把苏鹏那边逼问出来的实情,全部告诉了叶妩。 叶妩听了,瞠目结舌,表情相当痛苦。 她到底是黄花大闺女,虽然谈恋爱,也只是亲吻拥抱拉手。 苏鹏的寡婶,她们都是见过的,说起来也是个美人,而且性格娇憨忠厚,还保存几分少女的俏丽。 当时顾轻舟还跟叶妩说,苏鹏的寡婶嫁过来就深居内院,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门,身上的气质是一尘不染的素净。 这样的女人,倒也值得爱。 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如果是其他时髦派的督军,怕是可以饶恕苏鹏一命,毕竟他和他的婶母是没有血脉的关系。”叶妩怔愣了半晌之后,喃喃开了口。 不等顾轻舟插话,她继续道:“可” 可叶督军不是。 正如叶妩所言,这件事的性质其实没那么不可挽回。 “从前那些落后的部族里,他们都是父亲死了,儿子继承父亲的小妾或者别妻;就连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在杀了兄弟之后,把嫂子弟媳妇一股脑儿全纳了吗?”叶妩犹自絮叨。 她还说,“女帝武则天也是嫁了父亲再嫁给儿子,毫不影响她的千古伟业。” 顾轻舟慢慢听叶妩说。 叶妩就把所有的历史翻今倒古说了一遍,然后问顾轻舟:“老师,如果他们真心的,可以网开一面的吧?” 顾轻舟此刻才点点头:“对,如果他们是真心的,可以。” 叶妩却又踌躇。 她自己不敢去跟父亲说,更不敢让她的老师去触犯父亲的逆鳞。 “老师”叶妩斟酌再三。 “撒谎是不可取的。”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她知晓接下来她想要说什么。 如果叶妩有心帮忙,可以帮苏鹏解决问题,但撒谎去骗叶督军,是所有的办法里最愚蠢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叶妩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老师,您说怎么办?” “可以不管。” 叶妩一下子就愣住。 她默默想了想,发现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责任,她没有义务救苏鹏一命。 苏鹏的行为,既是欺骗,又是利用,可以说他作恶在先了。 叶妩脑子里不知怎的捏了下筋,此刻才通顺,道:“对,我们是管不了。老师,你常对我说,做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轻舟欣慰,摸了下她的脑袋。 叶妩闲闲叹了口气,说:“苏鹏一直在抖机灵,这次他也该老老实实为自己负责了,我们帮不了他。” 顾轻舟嗯了声,同意叶妩的话。 她告诉叶妩,是想让叶妩有个提防,若她不提前说,苏鹏去找叶妩的时候,叶妩一定会稀里糊涂把这件事揽在身上,到时候想甩也甩不掉。 第1058章 狠劲 第1058章 狠劲 叶妩当天留在顾轻舟这里。 她心情不好。 “老师,我二姐昨天连六姨太都吼了。”叶妩道。 叶二小姐叶姗,如今处于暴怒的状态,她整天冷着脸,对谁都不搭理,佣人稍有不顺心她就要训斥。 她素来严格,如今却不是单单严格了,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督军让六姨太静养,六姨太太馋嘴了,自己去厨房做点心,正在揉面,动作张合太大了,被叶姗看到了。 叶姗好一通骂。 六姨太倒也不是娇滴滴的,被骂了只是道歉,一张脸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没哭。 有了六姨太做靶子,家里其他人全部噤若寒蝉。 家里的佣人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督军不知道她这样?”顾轻舟问。 叶姗这脾气,估计是一时半会收不了。爱情的失败,对于年轻的女孩子而言,真像是塌了天,哪怕只是单相思。 王游川比叶姗大二十几岁,他们一个逐渐苍老,一个日益成熟,时间不会给他们等待的机会。 就像王游川和秦纱那样,二十年的分离,需得浓厚的感情基础,叶姗和王游川没有。 “父亲知道的,他默许了她闹。”叶妩道,“老师,我父亲对我和姐姐们都很好,特别是我娘去世后。” 叶妩的母亲曾经虐待过孩子们,而叶督军忙着军务不知情,这导致他内心深处都感觉亏欠了孩子们的。 对待叶妩姊妹,叶督军的慈爱大过于严厉。 要不然,他早就给叶姗订婚了,岂能容许她单相思到今时今日? “那就没办法了,你们家的佣人只得夹紧尾巴做人。”顾轻舟叹了口气。 佣人再次给叶妩添了新鲜的热巧克力,叶妩突然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啊。” 顾轻舟俯身,拿起一块蛋糕吃,没言语。 又过了两天,一转眼就是周末。 叶妩需要开导叶姗,就特意请了叶姗去骑马。 顾轻舟的伤虽然好了,还是不能骑马的,叶妩想要她静养,不能让她受了颠簸,就没有叫她。 叶姗则是不情不愿。哪怕叶妩对她再好,也无法打开她的心扉。 她内心的痛苦,不屑于向叶妩倾诉,而叶妩又着急开导,导致姊妹俩像有仇似的,个个都绷着脸。 她们去的骑马场,跟军方关系不错,平日里不少军官家的太太和小姐少爷们去玩。 然后,叶妩跟几位师长太太闲聊,就听说了一件事。 她当时坐不住了,丢下叶姗自己回城。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叶妩回来了。 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太好看。 “怎么了?”顾轻舟刚吃过饭,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散步,叶妩就急匆匆进来。 顾轻舟顺势拿了一件长流苏的雪色披肩,邀请叶妩一块儿出门:“别急,边走边说。” 叶妩刚进门,还没坐下,又陪同顾轻舟出门。 四月的午后,阳光筛过树梢,一圈圈明亮温暖的光圈,似给大地披上了锦裘,迎面的风也温暖舒适。 叶妩把事情,先简单说了一遍:“苏鹏在训练的时候,摔断了腿,若不是坑里有个沙袋阻拦了下,他那条腿只怕要彻底废了。” 她表情很不好看。 顾轻舟仔细询问,才知道苏鹏的确是存了自断一腿的打算。 沙袋是偶然放在那里的,不是刻意的,稍微缓冲了下,让他的腿只是骨折,没有粉碎。 “老师,他是不是疯了?”叶妩可能是太过于急切,如今喘气都跟不上了。 顾轻舟颔首,道:“不是疯了,是走投无路了。” 苏鹏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而且还被顾轻舟一讹,吓得说出了实情。 他并不幼稚,不会存着顾轻舟真帮他保守秘密的幻想,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离开军营,保留这条命。 他知晓顾轻舟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赞同,而叶妩又没什么主见,他失去了再次作恶的先机。 没想到,又是功亏一篑。 “老师,苏鹏的确是喜欢自作聪明,把其他人都当傻子,我也讨厌他利用我,可我心里总是感觉对不起他,这是为何?”叶妩问。 这是一种善良的美德。 在传统文化受到西学东渐冲击的年代,阿妩这样的美德,在新派知识分子眼里,可能有点愚昧,甚至可笑。 顾轻舟却觉得难能可贵。 “怜悯之心,是人之常情。”顾轻舟道,“他既然有了自断一腿的决心,我们去看看他吧。”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又问:“他在军医院吗?” “是的。”叶妩道。 顾轻舟让司机准备好汽车,她上楼换了身衣裳,又让叶妩去洗了脸,两人一起出发,去了军医院。 在军医院门口,有一辆汽车停稳,从车里下来一个女人。 她正是苏鹏的婶母。 苏太太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短衫,深色长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盘了漂亮的发髻。 短衫原就是宽大的,她的小腹处略微隆起,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顾轻舟和叶妩看到她,她也看到了她们,然后她突兀的脸红了。 苏太太这一刻很窘,一张脸从面颊烧到了耳根,红得明显,导致领路的副官看了她几眼,感觉莫名其妙。 她一定尴尬极了。 “三小姐,顾小姐。”苏太太声若蚊蚋,低声和她们打了招呼。 叶妩可以应对的,可苏太太突然窘成这样,导致她内心深处也是一阵阵的尴尬,低低说了句苏太太好。 她们俩先往里走,顾轻舟就落后几步。 到了病房,苏鹏瞧见了苏太太,先是变了脸,唇色都吓白了。 苏太太眼里蓄满了泪水,随时就要泪流满面似的,对苏鹏道:“听说你受伤了,督军派人去接我的” “我没事。”苏鹏内心十分煎熬。 军医和军中将领都不在,只有几名副官,顾轻舟就先退出来,去问了军医,苏鹏的情况到底如何。 军医告诉她:“以后可能无法长途拉练,其他的不影响,走路没问题的。” 顾轻舟心中了然。 她回到了病房。 苏鹏正在跟苏太太说着什么,苏太太果然哭得不像样子。 叶妩就道:“苏团座,我先带苏太太去饭店下榻,明早再接她来看你,然后送她回家。” “好,多谢三小姐。”苏鹏道。 同时,苏鹏又喊住了顾轻舟:“司太太,您是神医,能不能请您再帮我看看脚?” 这个请求很合理。 顾轻舟答应了,道:“好,我看看。” 第1059章 姐弟 第1059章 姐弟 苏鹏心中一喜。 顾轻舟愿意留下来看看,她的态度就是松动的,至少她愿意听他的辩解。 医生们都出去了。 苏鹏不让顾轻舟看脚,只是道:“司太太,您能不能将她送回去,明早也别来了?” 她,指的是他婶母。 顾轻舟道:“好,我会劝她早点回去。” 苏鹏道谢。 他沉默着,眼神却飘忽,是一副有话难言的神态。 和上次相比,他好像瘦了些,双颊凹陷了下去。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从小没有父母教导,如此年轻就出人头地成了一团之长,所以他冒进且狡猾。 她能理解他。 从头到尾,顾轻舟只是看到一个有心机的男人,一个行事张狂的男人,一个为了性命敢铤而走险的男人。 他没有想过杀人灭口,没有想过处理掉他的孩子。 他不是为了一时的快活才做出那件事。 顾轻舟偶然的错觉:若是苏鹏跟司行霈一样的出身,也许他就是另一个司行霈。 他绝不是什么好人,跟司行霈一样,他自负又好色,他看上的女人总要弄到手,不是个东西。 但他也有担当,并不是无可救药。 就像顾轻舟劝叶妩的,这件事明明跟她也没关系,她却愣是生出几分怜悯。 “也许,像司行霈的坏人,我多少都有点同情心吧?”她扪心自问。 看着别人无能为力的挣扎,顾轻舟没有任何的优越感,只是无尽心酸,除非这个人跟她结过仇。 “司太太,我还想求您一件事。”苏鹏道。 顾轻舟回神,嗯了声:“我未必会答应,不过你可以先说出来。” 苏鹏迅速看了眼窗外和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办法,如何让我这条腿永远无法恢复?” 顾轻舟心中了然,表情却还是惊了下,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苏鹏见状,姿态更低了:“司太太,这只是求教,跟您没关系。您的知识,可以教授给任何人的。” 顾轻舟微微咬了下唇。 苏鹏声音更加轻不可闻:“司太太,求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顾轻舟实在坐不住了。 她猜测苏鹏仍是利用她,可她心中的提防已经无法支撑了。 她站起身,道:“腿还是好好修养,腿脚不便将来讨生活也艰难。” 说罢,她利落走了。 苏鹏也没有继续喊她。 顾轻舟去了趟叶妩给苏太太安排的饭店,一进门就看到叶妩和苏太太在吃蛋糕。 这是叶妩买来的。 苏太太在此情此景下,原是不肯吃,可肚子饿得难受。 她也是第一次怀孕,心里没底,怕饿着了她的孩子。 她这样坐着,已经能清晰看到肚子了,一点也藏不住。 “老师,苏团座没事吧?”叶妩问,然后把一块蛋糕递给她。 顾轻舟接在手里,没有吃:“我不太通晓接骨,也看不好。” 苏太太顿时坐立难安。 在她的眼里,叶妩是个小孩子,顾轻舟的目光则很锐利,她有点害怕顾轻舟。 “我我等会儿回去了。”苏太太对叶妩说,声音细软。 她眼角有点细纹,除此之外都很细嫩,像个保存得完好的瓷瓶,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苏太太和叶妩的青涩不同,她哪怕保留少女的性情,仍有成熟的女人味,很有魅力。 叶妩也情不自禁打量她。 苏太太的脸,莫名其妙又开始红了,红得发烫。 她几乎坐不住。 “苏团座跟您说过了吗?”顾轻舟问苏太太,尽可能让声音温柔。 苏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羞臊难当。 “说说了。”苏太太道。 她不太擅长交际,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 苏鹏将顾轻舟和叶妩知情的事实,也告诉了苏太太,故而她那么难堪。 她用帕子捂住了口,还是抽噎。 她可以说很多的话,但她实在老实,任何狡辩之词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你是怎么想的?”叶妩一边安抚她,一边轻声问。 苏太太抽泣了半晌,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了:“我不想他死,也不想孩子死。” 她曾嫁到苏家不久,苏鹏的叔叔就去世了,导致她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羞涩,始终像个小丫头。 后来,她又把自己的寡母接过来,又抚养比她只小八九岁的侄儿,她更多像个姐姐,而不是长辈。 她没有孩子,偶然听到隔壁人家孩子的欢声,孩子的哭泣,她也会生出几分怅然。 她跟顾轻舟不同。顾轻舟自诩旧时代的人,其实旧得有限,苏太太则是完全属于旧时代。 她没想过改嫁,没想过变化,想得就是一辈子窝在她的房子里,跟她母亲过些简单的日子。 将来苏鹏成家立业了,有了自己的儿女,会带过来叫她一声婶祖母,她便觉得这辈子有了意义。 她养大了苏鹏,就算是完成了人生的义务,心安理得与世隔绝。 现如今的变故,她彻底懵了,全无主见。 她原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 苏鹏让她跟叶妩和顾轻舟求情,此刻机会正好,她也说不出口。 凭什么求人家呢?又有什么颜面求人家呢? “不管当初,如今你是自愿的吗?”叶妩也红了脸,很尴尬问出这个问题。 自愿跟他走,自愿生下这个孩子吗? 苏太太闻言,比叶妩更尴尬。她低垂了头,仍是哭泣。 哭了半晌,她似鼓起了一辈子的勇气,道:“我是自愿的,我我离不了他。” 说罢,她像是力不能支般,匍匐在床上,臊得不能见人,也是浑身发抖般的难堪。 她从未这样痛苦过。 顾轻舟和叶妩全部听懂了。不管当初如何,苏太太如今是接受了现实。她对苏鹏的感情,只怕她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但事实摆在这里。 感情是有的。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叹了口气。 留下苏太太,让副官站在门口保护她,顾轻舟和叶妩先离开了。 一上汽车,叶妩就对顾轻舟道:“老师,你帮帮他们吧!你有办法的,我实在想不到。老师,这份恩情算在我头上,我会感激你的。”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叶妩。 叶妩对苏鹏的事,热情得过了分。 她不解望向她,问:“阿妩,你到底为什么如此上心?” 按说不应该的。 叶妩挺善良,但顾轻舟察觉出,这次她善良得有点过头了。 第1060章 顾轻舟的馊主意 第1060章 顾轻舟的馊主意 叶妩从未想过隐瞒顾轻舟什么。 她对顾轻舟道:“有次七哥在街上遇到了苏鹏,苏鹏就请他去玩。他教了七哥射击,同时让七哥早日跟我求婚,免得夜长梦多。” 康昱很介意苏鹏和古南橡的,但和苏鹏聊过之后,他的心思开阔了很多。 叶妩觉得,苏鹏指点了康昱。 一个努力钻营的人,却肯来教导康昱跟他抢,叶妩就觉得苏鹏不是坏蛋。 叶妩对苏鹏的感情很复杂,后来一想,大概她不是苏鹏的那个她,所以苏鹏在她面前不是最好的,却也有闪光点。 认真说起来,他很磊落,而且大胆,同时也很无耻。 毁誉参半,总之他并不是完全不值得一救。 “我总觉得,苏鹏有做英雄的潜质,将来他也许是一方豪杰。”叶妩道,“我不忍心看着他就此落难。 还有就是,我始终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苏鹏和他的婶母,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年纪相差不算特别大。”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没言语。 叶妩继续道:“老师,是不是我还没有长大,见识可笑?” 顾轻舟则摇摇头,道:“不,你的见识一点也不可笑。你是新时代的女性,你有自己的见解,老师挺高兴的。” 叶妩是铁了心要帮苏鹏逃过军法。 顾轻舟是无条件站在叶妩身边的,叶妩想要做什么,她这个老师肯定要帮忙,这是立场。 顾轻舟对叶妩道:“先去我家,我帮你出个馊主意。” “馊主意?”叶妩反问。 “我这两天也在考虑此事,实在没什么好主意可以给你,只想出了一个比较糟心的馊主意。”顾轻舟道。 叶妩忙道:“多糟心?” “非常糟心。”顾轻舟叹了口气,“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很糟心,而且我实在没办法用更好的计划。” 叶妩心中顿时惴惴的。 顾轻舟说完了话,才喊了司机上车,让他先把车子开回家。 到了司行霈的院子,顾轻舟让佣人上了热茶,就全部退下去。 她和叶妩耳语。 顾轻舟想过很多种方法,可目前而言,能让叶督军接受的,大概只有这一种。 当然,这是利用叶督军,并非说服叶督军。 除了利用叶督军,叶家其他人也要用上。 顾轻舟不敢去尝试说服,因为怕弄巧成拙,导致叶督军一气之下先毙了苏鹏。 “主意不算馊啊,比我想得要好太多!”叶妩听完了顾轻舟的话,倒是心情不错。 “这件事里,要利用到你父亲对你的感情,还要利用你二姐,我去做不适合,而且很缺德。”顾轻舟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馊主意。” “不不,我觉得不馊,我喜欢这个主意,我来做。”叶妩道,“我自愿的。” 她心中有了底,人就精神了不少。 叶妩站起身,对顾轻舟道:“我还要去趟饭店,给苏太太送晚膳,再陪同苏太太去看望苏鹏,然后尽快把她送走。” “你去吧。”顾轻舟道,“记得我的话。” 叶妩道:“老师你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做。” 顾轻舟嗯了声。 叶妩就离开了,去了趟饭店,安抚好苏太太,然后给她带了条长流苏的哔叽大披肩,让她把上半身围好,别露出破绽。 她带着苏太太去给苏鹏送晚饭。 吃饭的时候,苏鹏很担心她,不停的说让她先回去。 “我明早就会送她回去,你别担心。”叶妩道。 翌日清晨,叶妩早早起床,先去了趟饭店,亲自跟车,把苏太太送回乡下老家里,没有再去医院。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去给苏鹏报信,说已经安顿妥当了。 然后,叶妩支开了军医,和苏鹏耳语了一番,把顾轻舟教给她的计划,告诉了苏鹏。 苏鹏大吃一惊。 他忙道:“这不行!一旦被识破,督军会打你的。” 女儿因调皮而挨打,大概是很普通的。 叶妩道:“不会的苏团座,我父亲绝不会打我。” 苏鹏不明就里,却也坚持:“我不能欠下你这么大的人情。” “将来还给我吧。”叶妩道,“老实说,如果不是我的婚事,你几乎不会认识我。你既然求了我,我答应帮你,就由我处理吧,你安心养病,听我的吩咐就是了。” 苏鹏没办法了,心中十分不安。 叶妩不等他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拿了一笔钱,出了趟门。 一转眼,这一天就结束了。到了周一,叶妩上了半天的课,就请假出来,行踪不定。 快到放学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学校。 此事,副官仍是知道了,不过没告诉督军,因为三小姐安全上学、安全放学,副官的职责尽到了。 周二的时候,叶妩依旧只上了小半天的课,早早就从后门溜出去。 副官们偷偷跟踪她,就发现叶妩是跟马帮的人接触,而且鬼鬼祟祟的,不知是买了什么,给了那些人一大笔钱。 副官们怕承担后果,把此事告诉了叶督军。 “督军,三小姐买了一大包,很贵。”副官道,然后忍不住猜测了下,“可能是鸦片。” 只有鸦片那么值钱。 叶督军的脸色全变了。 太原府是个繁华的大城市,三教九流俱全,叶督军从来不去管束那些帮派,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任何社会都有黑暗的一面。 如今,叶妩却涉足其中,叶督军薄唇紧紧抿着。 他喊了自己的密探,让他们去查清楚。 这么一查,才知道叶妩不是买鸦片。 不是鸦片,并没有让叶督军松一口气。 她买的东西,让叶督军更加胆战心惊。他前几天才骂了叶姗,如今又要去骂叶妩,让他心情很郁结。 对待叶妩,叶督军永远不可能像对待叶姗那样。 叶妩身上那些无法消除的伤疤,是实实在在的,叶督军亏欠她的,永远都无法弥补。 他在叶妩面前,无法生气,只是心平气和问她:“阿妩,你最近在忙什么?” 叶妩却似惊慌失措,道:“不忙什么。” 叶督军叹了口气,最终开诚布公,问:“阿妩,你为什么买炸药?你买那么多的炸药,足够把咱们家给炸了,你想要做什么?” 叶妩错愕看着他,又吃惊又害怕。 叶督军缓和了语气,道:“咱们家的军火库,就有现成的炸药。你如果想要做什么,直接去拿,为什么要偷偷去黑市买?” 第1061章 真正的攻心计 第1061章 真正的攻心计 叶督军坐在叶妩面前,吊灯、台灯都开了,光线充足,将叶妩的面容染上了光,她看上去更加白净。 她真长大了。 叶督军还记得,当年她那么小,自己得知妻子虐待她时,掀起她的胳膊看到那些紫红的伤疤,重重叠叠,内心是受到怎样的撞击。 他那时候就发誓,此生要把阿妩视为珍宝。 他做到了,三个女儿中,他更加偏爱叶妩,到了溺爱的地步。 只是,叶妩从来不恃宠而骄,故而他的溺爱也没有酿成什么苦果。 如今,叶妩长大了,五官像他,只是面部线条柔和些,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叶姗的事,让他头疼不已,尚未消停又闹出了叶妩的事,叶督军很烦躁。 “我没有想过害人,就是想制造一点动静。”叶妩不看叶督军,始终低垂着眼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着,要不然就会泄露她的颤抖。 她很紧张。 不怎么撒谎的她,如今却要编织一个弥天大谎,让她精神紧绷着,随时可能露馅。 然而一步步说下去,她倒也没崩溃到不能自持的地步。 “什么动静?”叶督军蹙眉。 叶妩声音含混不清,像极了她小时候。那时候叶督军看到她身上有伤,问她是怎么来的,她也是如此细声细气,可怜巴巴的撒谎。 叶督军就知道,她又在撒谎了。 “我我想在王四叔结婚的饭店外面,埋伏炸药,不会伤人的,让他们惊惶,婚结不成就行了。”叶妩更低声道。 叶督军吓一跳。 幸而是假话,若是真的,他真要揍人了。 好好的,阿妩为什么要撒这种奇怪的谎言? “谁让你这样做的?”叶督军忍着一口气,声音更加低沉肃然,“你二姐?” “不,不是二姐。”叶妩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背,不停告诉自己不要发抖,语速越发慢了。 她把顾轻舟教给她的话,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 真到了关键时刻,她方寸大乱,有些话已经记不清楚了。 反正她知道目的,就直奔目标去了,话就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二姐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我们家和王家,并没有血亲,二姐和王四叔也没血缘,可以争取一下的,二姐又不是比秦纱差。”叶妩道。 这是顾轻舟的主意。 顾轻舟认为是馊主意,叶妩却觉得很高明。 王游川让二姐伤心了,叶妩身为妹妹,没办法劝解二姐,背着二姐和家里,想要给王家捣乱,替姐姐出口气。 这样,既不会把责任推给叶姗,只是叶妩爱姐心切擅自做主,同时又能让叶督军明白她行事的目的。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可叶妩只记得苏鹏和他的寡婶,就身不由己想要告诉她父亲,没有血缘的两个人,结合并不犯什么律法。 她还想给叶督军举例,又感觉问题不太对劲,故而强行拉回来。 “你好好休息,我会和你二姐谈。炸药不要再碰了,这东西没有眼睛,不知道避开人。若是把满室宾客都炸死了,你怎么交代?”叶督军严厉问。 叶妩心里全慌了。 她说漏嘴了。 叶督军站起身要走时,叶妩突然扑到在他脚边。 顾轻舟教她的,她好像办砸了,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第一步没走好,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就不知该如何迈开了。 如今叶妩只能自己摸索着乱走,否则前功尽弃。 “父亲,您能不能让苏鹏退伍?”叶妩道,“七哥对他总是有芥蒂,我们常常为了苏鹏吵架,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了。 父亲,二姐已经不幸福了,您能不能为了我,做出一点牺牲?若是您过意不去,多给苏鹏一点钱就是了。” 顾轻舟教她的,并不是这样。 此事的安排,应该是叶督军发现了炸药,叶妩死活不说,让叶督军先烦恼几天。 叶督军会对叶妩退让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顾轻舟的策略。叶妩提出争取王游川,都到了要动用军火的地步;然后又提出赶走苏鹏。 叶督军肯定会怀疑,可到时候他焦头烂额,叶妩再点明苏鹏是他找过来想要做女婿的,都是他让叶妩和康昱之间不幸福,叶督军会同意的。 他总要安抚叶妩。 和炸药、王游川相比,苏鹏的事算轻的。 苏鹏受伤,叶督军只要跟军医打个招呼,苏鹏的轻伤就可以被说成不治。 苏鹏成了残疾,叶督军再给些钱财,他就可以顺利退伍,叶督军也能安抚好女儿。 这个计划,如果顾轻舟自己上阵,肯定是滴水不漏。 可叶妩在父亲面前,总是没那样的精神力,她在一开口的时候就泄了老底,把不该说的全说了。 事情已经做错了,就不应该提苏鹏,等过段时间叶督军来求和的时候再说,效果极好。 叶妩却没有补救的能力。她连补救都救错了。 于是,叶督军就明白了:叶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苏鹏。 苏鹏有问题! 能想出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只有顾轻舟,顾轻舟也有问题。 按照顾轻舟的计划,未必就能瞒过叶督军,但至少叶督军不会这么快发现,如今却是彻底溃不成军了。 “你先休息吧,明早再说。”叶督军道。 说罢,他把叶妩拉起来,自己阔步走了出去。 他直接去了司行霈的院子。 顾轻舟正在灯下看书。 叶督军一进门,就诘问顾轻舟:“你搞什么鬼?请你说清楚,否则山西容不下你们!” 他是很生气的。 顾轻舟再怎么狡猾,都不应该利用他的女儿。 叶妩的心思纯善,叶督军真没想到顾轻舟连她都用上了。 “督军,请坐。”顾轻舟笑了笑,然后喊了佣人,让佣人倒茶。 热茶端了上来,顾轻舟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事情的原委。 叶督军已经知道了,他只要派人去趟苏鹏的家里,查一查苏鹏的底细,就什么都明白。 他现在没有去查,因为苏鹏是他的下属,他信任苏鹏。 用人不疑。 闹了这么一出,叶妩到底为什么替苏鹏出头,叶督军肯定要知道的。 撒谎已经没了意义。 顾轻舟和盘托出。 叶督军听罢,心情竟然莫名一松:叶妩不是在做坏事,而是在做好事。 他一路上,做了无数的猜测,也做好了各种坏的准备,如今是这么个结果,让他有点惊喜。 这件事,原本是没什么值得惊喜的。可经过了顾轻舟的手,等他听到的时候,他愣是惊喜了下。 叶督军突然又是一惊。 这才是顾轻舟的计划! 顾轻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叶妩会成功。 她只是让叶妩先去做。 叶妩的六神无主,一定也会把叶督军吓得六神无主。 等叶督军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时,突然发现没那么糟糕,任何事对他而言都算是欣慰的了。 “司太太,你攻心的本事,果然了得!”叶督军心悦诚服道。 到了这一步,他想要生气,可内心的情绪无法调动了,他气不起来。 第1062章 和睦 第1062章 和睦 叶督军慢慢喝茶。 顾轻舟欲扬先抑的办法,让叶督军从内心深处接受了这件事。 她从未想过真正欺骗叶督军,她也知道欺骗不了,叶督军太精明了。 她让叶妩做的,无非就是先把叶督军吓一大跳。 等叶督军发现,叶妩没有走上歧途,反而是在行善事时,任何一个父亲都无法避免的高兴。 欣慰的情绪,和苏鹏的事情搅合在一起,才从根本上救了苏鹏一命。 苏鹏的事,也才真正有了转圜的余地。 “你这些本事,怎么全用来对付友军了?”叶督军无奈道,“你真是心思诡谲。” 顾轻舟道:“我就当您是夸奖我吧,谢谢督军。” 叶督军又喝了几口茶。 心情的起伏,叶督军就好像经历过层云压顶的束缚,突然间拨开乌云见明月,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好久没如此放松过。 对于苏鹏,他的确是犯错了。但大错酿成了,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剩下他的寡妇和孩子,还不知道谁能养活。 也是造孽。 “我知道军法大过天,所以不敢直接去和您说此事,就想着委婉一点。”顾轻舟道。 叶督军说:“你还知道军法大过天?” “这是阿妩心头的重担。督军,阿妩可能是得到的关爱太少了,旁人稍微对她好点,她就恨不能肝脑涂地的报答。这就是她的本性,和从前麻木不仁完全不同的本性。”顾轻舟道。 她不等叶督军开口,继续道,“苏鹏对她和康昱的感情很祝福,而且开导了康昱,这对阿妩很重要。 况且,阿妩念的是新派的书,接受的知识跟咱们不同。苏鹏和他婶母之间没有血缘,阿妩是不在乎那层关系的,她不认为苏鹏有大错。 她有如此执念,您非要杀了苏鹏的话,阿妩心中始终有一根刺。我不敢违背您的军法,苏鹏也是做了断腿的打算,既然老天爷饶了他一命,督军您也绕过他吧。” 叶督军沉吟了下。 苏鹏的行为,他无法忍受,若没有顾轻舟这么一折腾,任何人来求情都没用。 可苏鹏的确表现出了他的担当。 叶督军挺欣赏苏鹏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着选他做上门女婿。 说是女婿,叶督军早已做好了被女婿夺权这种最坏的打算。 一旦被夺权,他觉得苏鹏能领好他的兵,能照顾好山西的和平。 “覆水难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叶督军道,“也好,他既然打算自断一条腿,正好有了借口。” 然后他对顾轻舟道,“司太太,天助自助者,若他没这种置之死地的决心,我是不会饶过他的。这个道理,你也要传授给阿妩。” 叶督军选择放过苏鹏,为了叶妩,更因为苏鹏断腿的决定。 你能为自己做到极致,那么我就能稍微帮帮你。 老天爷也是如此。 想要成功,就得做到极致。等你的努力感动了老天爷,才有希望。 “好,我会告诉阿妩的。”顾轻舟道。 叶督军果然去办了此事。 他去了趟军医院,跟苏鹏开诚布公谈了。 苏鹏热泪盈眶,坐在床上给叶督军敬礼。 叶督军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放弃了前途,比一般的少年人都有魄力。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碗饭吃。 “你不要留在江北了,跨过长江去江南吧。司师座在平城,那边可以混口饭吃。你上路之后,我会给司师座发一封电报。”叶督军道。 苏鹏这时候,就哽咽住了。 他说:“督军,属下不忠不义,谢督军厚爱!以后山西需要属下,属下定要鲜血酬军。” 叶督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去告诉军医,让军医修改了苏鹏的病例,将他的腿伤说成无法痊愈,然后给他批了退伍的手令。 苏鹏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军医院。 伤还没有好,他就回家去了。 他家里房子很好,故而托了乡邻帮忙卖掉。其他细软,收拾出两个包袱,在叶家副官的帮衬下,他带着他的寡婶和寡婶的母亲,去了火车站。 火车先到天津。 他们准备从天津乘坐邮轮南下。 苏鹏走得安静,没有引起太多的怀疑,毕竟他受伤大家都知道,至于伤得如何,其他人就不太清楚。 他离开之后,叶督军给司行霈发了电报,顾轻舟也发了一封。 司行霈对苏鹏的印象不错,倒是愿意接纳他。 同时,叶姗也听说了叶妩要在王游川婚礼的饭店外面埋炸药的事。 这件事,是叶督军特意说给佣人听,让佣人去告诉叶姗的。 掐掉头尾,叶姗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行;至于叶妩这么做的目的,叶督军没说,就让叶姗单纯以为妹妹是为了她出气好了。 叶姗去找了叶妩。 一进门,她就问了真假。 “我只是看你不太舒服。”叶妩搞不清楚缘故,小心翼翼回答着。 她这般小心翼翼,在叶姗看来就是真的。 叶姗顿时变了脸:“你是不是傻?那可是炸药。去参加婚礼的,还有大姐和童宝,若是炸药无眼,伤了大姐和童宝,你还要不要命了?” 她开了腔,连珠炮似的炸了开,“算是没有伤到大姐,还有其他人,哪一个不是咱们的亲戚朋友?” 说到最后,她声音慢慢就变了,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傻?” 叶妩诧异看了眼她。 没想到,她居然会哭出来。 叶姗压抑太久了,叶妩知道她需要倾诉和哭泣,故而没有打断她。 “哪怕是他抛弃了我,你也不该想着这样的念头,更何况人家压根儿不知情。”叶姗眼泪磅礴,“你这样傻,糊涂成这样,气死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 叶妩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就顺势抱住了叶妩,哭得更加厉害了。 一直以来,叶姗知道自己不占理,可她任性的希望家里人可以站在她这边,维护她、偏袒她,哪怕是她错了。 叶妩却真的这样做了。 叶姗内心是感动的,只是嘴硬不肯说。她大哭了一场,脾气就彻底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督军府又安静了。 叶督军瞧见这样,二女儿主动给他送宵夜了,三女儿整天笑逐颜开,显然是做了好事心里美,他就觉得放苏鹏一马挺值得的。 顾轻舟虽然用计,但结果是很好的,帮叶督军解决了家庭的困境,叶督军也挺感激她。 第1063章 何止见过? 第1063章 何止见过?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 叶妩特意请了两天假,因为康昱生病了。 康昱还在念大学,学校里发感冒,班上同学你传给我,我传给你的,病倒了大半,他也被传上了,高烧了几天,叶妩天天去探病。 叶妩倒是不怕传染,因为她上个月才感冒过,不会这么快又复发,她的身体没那么差。 请假又连着周末,叶妩一下子空下了四天,心情极好。 她迫不及待想要毕业了。 五月初一是王游川的婚礼,叶姗已经借口送表哥石博山回天津,远远躲开了,叶妩寻找了理由。 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姨母留叶姗小住。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收到了王家的请柬,司行霈尚未归来,叶妩就专门过来给顾轻舟作伴,打算一块儿出席。 “这件呢?”她立在顾轻舟的衣柜前,帮顾轻舟选参加婚宴的旗袍,挑挑拣拣总是寻不到合适的。 顾轻舟的衣裳,以白色居多,剩下的也是浅色。 深色的衣裳,她多半是深绿色的长裙,她似乎很爱这种深绿色。 深绿色配白色上衣,让她看上去气质活泼。她从前一头长发,不怎么说话,偶然会带着几分暮气,需要这衣裳的陪衬。 可这种颜色,不太好拿去参加婚宴。 “现在做衣裳也来不及了,要不去问人借一件吧?”叶妩异想天开。 顾轻舟道:“问谁借呢?” 叶妩端详她的身量,笑道:“我们家的六姨太,倒是和你身形差不多。不过,她似乎没什么好衣裳。” 顾轻舟笑了笑,说:“别麻烦了。我到时候穿这件月白色的旗袍,配我那件短身皮草。” 顾轻舟的皮草,都是顶级货,穿出去贵气十足。 只是,天气有点热,如今还穿皮草,是不是有点显摆? “真要穿皮草啊?”叶妩问。 顾轻舟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有得显摆,干嘛不显摆?” 叶妩就无语同意了。 到了王游川结婚当天,顾轻舟还以为是叶妩来接她,不成想叶督军也来了。 叶督军亲自下车,为顾轻舟开了车门。 顾轻舟意外,脚步立在丹墀上略微一停。 叶督军就打量她。 她的确是穿了见月白色低开叉的长袖旗袍,旗袍上没有花纹点缀,料子却是极好,用了翡翠纽扣,泛出淡绿色的光芒。 这才是低调的奢华。 而她的短身皮草,有种油汪汪的金黄色,年轻的女人穿,雍容贵气,却又不显得油腻臃肿,略有点狂野。 她也穿了玻璃丝袜,白色单高跟皮鞋。 她那头漂亮的长发没了,如今的头发短短的,仍是没有烫,被她绾成了低髻,发髻上别了一把珍珠梳篦。 珍珠温润的光,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细瓷般的肌肤更加透亮白净。 今天的顾轻舟很好看。 叶督军回想了下司行霈的面容,感觉他们两口子容貌上很般配,都很漂亮。 “司太太,坐我这辆车吧。”叶督军对顾轻舟道。 叶妩就被挤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上。 “有劳督军了。”顾轻舟的手,虚扶了下叶督军的胳膊,上了汽车。 车子一路到了太原府最奢华的饭店。 饭店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为了迎接新娘子。 顾轻舟跟着叶督军和叶妩父女一起进来的,自然没人敢轻待她。 她又是通身的时髦和气派。 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纷纷上前跟她打招呼。 在衣香鬓影中,顾轻舟看到了金太太。 自从平野夫人宣布了顾轻舟的身份,金太太就再也没找过顾轻舟的麻烦,当然这绝不是她就此罢休了,她只是来日方长而已。 “是金太太。”叶妩表情不善,悄悄跟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笑道:“我看到她了。” 金太太也瞧见了她们。 有情绪从她精明的眸子里一转,她笑盈盈上前,和顾轻舟、叶妩打了招呼。 “阿蔷小姐今天真漂亮,这身衣裳是夫人替你置办的吗?”金太太笑问。 顾轻舟是去年到太原府的,她刚到的时候,为了避免沾上平野四郎的腥味,和日本人划清界限,免得将来名声有损,让别人叫她平野小姐。 后来,几乎没人叫了。 金太太这是故意奚落顾轻舟。 “是。”顾轻舟倒是好脾气,半句话也不辩解,只是微笑。 金太太说了几句,自觉无味,正好又有人过来跟顾轻舟搭讪,她就坐回去了。 “阿妩,顾小姐。”叶妩的大姐叶妍也走过来,和她们说话。 然后,叶妍介绍了其他人给顾轻舟认识。 顾轻舟上次到王家来,还是因为王璟的病,见到王家的众人也没什么印象。 如今叶妍一圈走下来,顾轻舟发现王家的人真多,她非常用心将他们一一记住。 “阿姗没来?”叶妍低声问叶妩。 “没有,她去天津了。”叶妩道,“估计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 叶妍松了口气:“挺好的。她那个驴脾气,你们是怎么劝说她去天津的?” 叶妩就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出的主意,既帮助了苏鹏,了了叶妩一段心事,同时也让叶姗有了个情绪发泄口。 哭过一场之后,叶姗对待这件事慢慢理性了。 “二姐自己要走的。”叶妩道。 叶妍欣慰:“如此甚好。” 她没跟叶妩说,她内心总是提心吊胆,怕叶姗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他们都难堪。 如今,王游川终于要再婚了,一切尘埃落定,叶妍的担忧也可以放下了。 “阿妩,你们快去坐席吧。”叶妍笑道。 她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 顾轻舟的席位,正好在叶妩的旁边,这是叶妍特意安排的。 她们是跟王家的小辈们坐了一桌,旁边就是主席,等会儿王游川和新娘子也要落座的。 “很想看看新娘子。”叶妩道。 顾轻舟也挺想的。 一切的准备结束,然后新娘子来了。 新娘子是二婚,故而穿了件水红色的婚纱,聘婷婀娜,步履轻盈。 她脸上脂粉不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漂亮精致。 众人都在看新娘子,顾轻舟的心,却似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下。 叶妩回头,想跟顾轻舟讨论下新娘子的美貌,却瞧见顾轻舟脸色不对劲,她低声问:“老师,你怎么了?” 顾轻舟一口气闷在心里。 与此同时,新娘子也往席面这边扫了一眼,正好和顾轻舟四目相对,她也是一愣。 她的怔愣不过一瞬,却很明显,然后转过脸,不再往这边瞧。 “老师,她也看你呢,你之前见过她吗?”叶妩问。 何止是见过? 第1064章 司行霈的舐犊 第1064章 司行霈的舐犊 顾轻舟内心的情绪很浓,浓得几乎要压抑住她的呼吸,让她一口气悬着,不上不下。 她早已知晓,自己从小到十六岁进城之前,生活是个精心安排的骗局。 可等她知道的时候,她的师父和乳娘都去世了。 如今 她慢慢端起高脚杯,晃了晃杯子里的红葡萄酒,看着酒波潋滟,她的情绪也似那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轻轻抿了口。 葡萄酒是上佳的,顾轻舟喝在嘴里,却感觉它酸涩难忍。 “老师,新的王太太是不是很漂亮?”叶妩转移话题。 顾轻舟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叶妩又看不明白。 她使劲打量顾轻舟,也不得要领,故而旧事重提,说起了秦纱的美貌。 秦纱比叶妩想象中更加年轻。 “很漂亮,和从前一样漂亮。”顾轻舟淡淡道。 说罢,她又喝了一口酒。 宴席上很热闹,王游川穿了件挺括的西装,用料裁剪合体,衬托他身材结实修长,怎么看都觉得他不过是三十出头,和秦纱很般配。 他们俩,都是不显年纪的人。 新郎新娘坐在上座,秦纱的余光却往顾轻舟这边撇了撇。 顾轻舟背对着她,没有看到。 敬酒的时候,秦纱特意和顾轻舟碰杯,含笑不语,有点新娘子的矜持。 酒宴结束,就是舞会。 秦纱和王游川离开饭店,回了王家的新房,顾轻舟又不能跟过去,她没有单独和秦纱说话的机会。 她脑子里像有个炸弹,见到秦纱的那一瞬间炸开了,如今脑浆还是七零八落搅合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宴席结束,不少中老年宾客熬不住夜,起身离开。 顾轻舟也要走。 “老师,我送你吧。”叶妩笑道。 顾轻舟看到了康昱。 康昱感冒刚好,精神头很足,叶妩也是神采奕奕。 顾轻舟道:“不了,我可能喝多了酒,头脑晕晕的。我在车上就想睡一会儿,你自己玩吧。” 叶妩没有顾轻舟那样的判断,她无法抓住顾轻舟不对劲的原因。 考虑再三,她道:“老师,你让司机开慢一点。” 顾轻舟说好。 她离开了饭店,回到家中。 一进门,佣人辛嫂就端了醒酒汤给她,问:“太太喝醉了没?知道今天是婚宴,早已预备下了醒酒的。” 顾轻舟端起来,一口饮尽,道:“太及时了,我真有点醉。” 她还是挺恍惚的,加上喝醉了,故而她也没留意到辛嫂的表情。 她上楼直接去了浴室。 等她宽衣解带,躺到了温暖的浴缸里,倏然有双手,轻轻揉捏她的肩膀,她顿时就吓疯了。 尖叫着想要挣扎,一下子就撞到了司行霈怀里。 他军装的铜扣,冰凉而坚硬,结结实实磕到了她的额头。 她疼得吸了口气。 司行霈搂住了她,居然一只手将她托坐了起来,问:“今天是怎么了?我在餐厅吃饭,你就没看到?” 顾轻舟道:“你你” 她接不出下文了。 她只得找了个借口,道:“我喝醉了。” 司行霈往她脸上嗅了嗅,道:“胡说,都没什么酒气。” 顾轻舟挣扎着,道:“冷!我先洗澡。” 司行霈把她放到了浴缸里。 温暖的水,立马包裹住了顾轻舟,顾轻舟的肌肤暖融融的。 司行霈出去。 片刻他又折回来,已然将军装脱了,半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件脏兮兮的军裤。 他坐在浴缸的边沿,开始撩水给她洗头发。 顾轻舟回手,抚上了他结实精壮的小腹,道:“肉像铁疙瘩。” 司行霈浑身的炙热,被她柔软微凉的小手一摸,顿时就焚身了。 “我哪里都像铁疙瘩!”说罢,他就脱了军裤,长腿深入浴缸里,溅起水花。 顾轻舟没有动。 她在水里,后背贴着光滑的浴缸,随着司行霈的动作起起伏伏,水声与动作一样激烈。 她心中有种别样的踏实和痛快! 司行霈一场鏖战,酣畅淋漓停下了,发现浴缸里的水已经凉了。 他不知时辰,不过看着水温,应该是很久了。 他重新放了热水,给顾轻舟洗澡。 顾轻舟坐在靠窗的梳妆台上擦头发,一点点把头发拧干,司行霈点燃了一根雪茄,站在阳台上抽。 阳台的门和窗都没关,他等于近在咫尺。 “你去参加王游川的婚宴,也能闹出一肚子心思?”司行霈笑道,“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顾轻舟沉吟了下,最终如实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听完,表情顿了下。 他问顾轻舟:“要不要我去杀了她?王家势力单薄,今晚又是他们的洞房,他们会放松警惕,动手很容易。” 他说杀人,宛如说宰一只鸡。 顾轻舟却认真考虑下他的话。 老实说,秦纱根本影响不到她,没道理杀她的。 她的存在,对顾轻舟来说到底算什么,是好是坏,她一时间竟是摸不清楚。 “司行霈,我不是面软心慈的人,也不是觉得杀了她不道德。只是,我还想再看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轻吐出一口烟雾,似薄纱般。 顾轻舟沉默擦头发,脑子仍是快速转动。 她沉默,司行霈也沉默。 最后,她对司行霈道:“暂时别杀她,等我找个机会和她见个面,再详谈。” 司行霈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 顾轻舟的头发短了,擦起来容易,干了就可以睡觉。 夫妻俩躺下,司行霈对顾轻舟说:“我去了趟岳城,去看望玉藻了。” 顾轻舟连忙问:“她怎样?” “她会叫阿爸,要不然还能怎样?”司行霈笑道,“我给她买了水果糖,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顾轻舟摇摇头,眼巴巴望着他,希望他别卖关子。 “她说,吃糖,牙疼。”司行霈说到这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颜太太教的。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的糖,吃了牙齿会生蛀虫。 “她真懂事。”顾轻舟道,“她问我了吗?” “她才多大,哪里记得住?”司行霈说。 顾轻舟深以为然。 他们俩说了半晌的孩子,这才睡着。 翌日,顾轻舟接到一份拜帖,是秦纱想要拜访顾轻舟。 顾轻舟的精神一提,当即给王家打了电话,请秦纱过来吃午饭。 第1065章 一家人 第1065章 一家人 秦纱换了件绯红色旗袍,颜色红得稍暗,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白皙。 她是单独来的。 她打量顾轻舟的院子,继而又打量她的屋子,笑道:“这地方倒是不错,精致得很。” 顾轻舟立在门口迎接她。 “你头发剪了。”秦纱笑道,“你乳娘如果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然后她又问,“多少年不见了?” 顾轻舟回想了下,突然之间有点算不清年月了。 她总感觉像上辈子的事,可认真算算,不过五六年。 “好几年了。”顾轻舟淡淡的,声音平缓,不起任何波纹。 “是啊,好几年了。”秦纱颇有感触般。 佣人端了茶,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冲她摇摇头,佣人四丫这才慢慢退下去。 秦纱端起茶,轻轻用茶盖撩拨浮叶,抿了一口说:“嗯,是我最喜欢的铁观音。” 顾轻舟没言语。 秦纱只顾品茶,也没再说话。 一杯茶喝完了,顾轻舟喊了佣人重新续茶,就开口了:“你找我,可是要我缄口?” 秦纱笑了。 她仍是像从前那样,眉梢略微上扬,笑起来就意气风发,形成骄傲又美艳的气场,能吸引目光。 “瞧你说的,我来看看自己的小徒弟,怎么不行么?”秦纱道。 秦纱今年三十七八了,看上去不过三十刚出头。 她保养极好,肌肤紧致,体态轻盈,特别是眼珠子,鲜润漆黑,给她减了不少年纪。 非要说她快四十了,才是叫人无法相信。 顾轻舟遇到她的时候,秦纱比现在还要漂亮,年轻。 她那时候有个化名,叫张楚楚。 她说,她是沪上名媛,是某个帮派龙头的妻子,因躲避仇家追杀,到了顾轻舟生活的村子里。 从此,她开始教授顾轻舟外面的世界。 吃喝玩乐,以及各种礼仪。 顾轻舟曾经和秦筝筝母女正面交锋,大获全胜,因为她认识六芒星。六芒星等宗教知识,也是张楚楚教的。 张楚楚不仅教她大城市的穿着打扮,还教她一些西方文化。 顾轻舟的学问稀松,却谈了一手不错的钢琴,那也是张楚楚日以继夜教的。 张楚楚算是她的老师。 顾轻舟有三个师父,虽然和张楚楚相处才两年,她的确是教会了顾轻舟很多。 所以,当她看到自己的老师张楚楚,摇身一变成了秦纱,她惊呆了。 她到了岳城之后,派人去找过张楚楚,还见过张楚楚的弟弟。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假象。 “你是真的秦纱吗?”顾轻舟问。 秦纱微笑,笑容恬柔又妩媚,一颦一笑都跟从前一样,道:“对,我原本就是叫秦纱。” 顾轻舟颔首。 保皇党在太原府,秦纱在华夏多年了,行踪不定,如今突然回到了太原,还嫁给了王游川,让顾轻舟起了警惕。 真的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顾轻舟又看了眼秦纱。 秦纱笑了起来:“轻舟,我真怀念你这双眼睛,你心里有事的时候,它看上去特别沉。真了不起。” 顾轻舟眼帘微垂。 秦纱打量她,再次问:“怎么把头发剪了?” “脑袋沉,想要轻松一点。”顾轻舟道。 秦纱遗憾,道:“差点没认出你,你那头长发可是不同寻常。” “还能养的,再养个三五年,又是像从前那么长了。”顾轻舟道,“我还年轻,头发长得快。” 秦纱深以为然,点点头。 她又端起了茶杯,这次却没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温润的纹路。 “轻舟,还认我是你的师父吗?”秦纱问。 顾轻舟道:“当然,你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那师父问你,李婶和神医的死,你不报仇了吗?”秦纱突然端正了神色。 秦纱一直把顾轻舟的乳娘叫李婶,又称呼她的师父叫神医,至今都没有改口。 “我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秦纱继续道,“轻舟,我不是傻子。” 顾轻舟面无表情。 她心中一时间起了各种念头,静静看着秦纱,不回答,反而问道:“你是平野夫人派到我身边的人,还是我乳娘找来的人?” “是李婶。”秦纱道。 顾轻舟突兀一笑,笑容很短暂,笑过后快速收敛。 她斜睨了秦纱。 秦纱顿时就明白了。 放下茶杯,秦纱道:“不提这些了。咱们师徒重逢,你跟我去趟王家吧。王家的人提到你,可是感谢得很。” “为何?” “认识认识他们。”秦纱笑道,“我一生无子,你就算是我的女儿了,我得去显摆一下。” 顾轻舟眼珠子又是一转。 她每次露出这种心机深沉模样时,脸色会特别平静,秦纱看得明白,却不以为意。 “吃了午饭再去吧。”顾轻舟道。 秦纱一想也好。 午饭之后,他们去了王家。 秦纱直接带着顾轻舟,去见了王游川和王璟父子。 “我前夫去世后,他的亲戚朋友说什么女人不能继承他的家业,我就带着财产跑回了上海,认识了轻舟。 我教了轻舟两年,后来把钱财藏好了,也稳定了,才重新回到了法国。我这一生无子,独轻舟是我的学生,算是我的半个女儿了。”秦纱道。 王游川和王璟父子大概都想不到,秦纱会跟保皇党的人接触,对她的话,他们没有半分怀疑。 七年前的事,其实是半真半假,至少王游川是知道秦纱七年前回来过的。 至于她到底做了什么,王游川哪里清楚? 躲避她前夫的亲戚,这点是真的。谎言真假掺杂,看上去才没有瑕疵。 “这么说,你算是我的姐姐了?”王璟笑道,“妈,我的命是姐姐给的,我们一家人真是有缘。” 王璟亲自撮合了这段婚姻,他比王游川和秦纱更满意,所以叫妈叫得顺溜,虽然才第一天。 “是啊,司太太救了王璟的命,我们的确是缘分不浅。”王游川很感动。 王游川虽然精明,可每个人对自己爱的人,都是无条件的信任。 此刻,他内心都是新婚的甜蜜,秦纱带着顾轻舟来,他也是高兴的。 “叫什么司太太啊?”秦纱笑着打岔,“她叫轻舟。既然说了是我的孩子,就叫她的名字吧。” 王游川果然改口叫了轻舟。 顾轻舟对王家的印象很好,故而她也叫了声“王叔”。 “轻舟姐,你叫我小十吧,我家兄嫂都是这样叫我的。”王璟道。 顾轻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这个笑容总好像玻璃窗外的阳光,哪怕再明媚,都隔了一层,没什么温度。 只是,王游川和王璟不了解她,不知道罢了,秦纱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第1066章 新衣 第1066章 新衣 顾轻舟在王家吃了晚饭。 回来之后,她一直沉默。 司行霈还没有见到秦纱,他早上出门了,此刻才回来。 “如何,是张楚楚么?”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颔首:“是她。” “你在想什么。” “她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她是不是保皇党的人。”顾轻舟如实告诉司行霈,“我在想这些。” “肯定就是了。”司行霈道。 司行霈让顾轻舟别相信秦纱。 一次撒谎,就有次次撒谎的可能。 秦纱到底什么来历,顾轻舟搞不清楚,可秦纱提到了她乳娘和师父的死,是不带善意的。 “我可以试探她一次。”司行霈道,“我派个人去杀她,若是她能躲开,就说明她来历不凡。”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从前的种种,差点翻出来,顾轻舟努力压抑住。 没了师父和乳娘,她此生都不受制于人,她应该感谢司行霈的。狼心狗肺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没资格抱怨什么。 顾轻舟不爱旧事重提,只是秦纱的出现,让她迷惘了。 “或者,干脆一刀杀了她。”司行霈道。 “她如果是无辜的呢?” “那就宁可我负天下人。”司行霈道,“错杀一千,总好过将来马失前蹄。” 除了顾轻舟,司行霈的心思简直是坏透了,而且不讲道德。 好与坏,他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他做事只有目的和结果。 “别这样,我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了捏她的脸。 顾轻舟不同意司行霈去试探秦纱,因为这样的试探太过于鲁莽,会打草惊蛇。 对于秦纱,她的感情是复杂的,说一点旧情也不念,不可能;可她也没有太深刻的感情。 如果秦纱真的是保皇党,平野夫人把秦纱叫回来,对付顾轻舟是没什么用处的。 一旦顾轻舟确定秦纱是对手,她就不会客气。 这个问题,越是深入越是难缠,需得冷静和忍耐。 顾轻舟素来冷静的,她是差点被司行霈带到了沟里。 为了转移话题,顾轻舟说起了苏鹏。 苏鹏已经上路了,估计还没有出山东地界,司行霈北上的时候没遇到他。 “我已经吩咐了总参谋,等苏鹏一到,会安排一个营长给他做。”司行霈道。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问他:“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接受苏鹏。” “为什么不接受?” “我心里猜测,怕你觉得苏鹏是叶督军的内奸。苏鹏深得叶督军器重,又求到我跟前,若是苦肉计的话,每一样都成立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顾轻舟的猜疑,司行霈早已考虑过千万回。 他对叶督军是信任的。 当然,为了不测,他特意把苏鹏掉到一个很次要的位置上,苏鹏哪怕是内奸,也得不到任何情报。 “他是叶骁元的人,我给他一口饭吃罢了,怎么可能真的重用他?”司行霈笑道,“别说外来的人,就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难道就没有内奸吗?” 顾轻舟倏然听出他话里有话。 她问:“谁叛变了?” 司行霈笑道:“没有谁。” “你撒谎。说啊,到底是谁?”顾轻舟追问。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将她抱起来。托起她,彼此视线平行了,司行霈才问:“怎么如此敏感了,司太太?” 顾轻舟细看他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反思自己是否草木皆兵,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司行霈搂着她,笑问:“听说你衣裳不够穿?” “谁说的?” “从前的好衣裳,都在平城,你在太原府的确没什么好旗袍。我们去做衣裳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道:“我真没这个闲心。” 司行霈却执意说:“等平野夫人那个老太婆回来,你就更加没闲心了。我去打听打听,太原府哪一家的裁缝铺子最好。”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打听出来了。 他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去了,准备做十二套旗袍,长袖、中袖、短袖,全部都要。 平日里可以不穿,但出门决不能没衣裳选择。 顾轻舟没办法了。 她不再说什么,跟着司行霈去了裁缝铺子。 到了铺子里,司行霈先精挑细选,选出面料。 “要绣花还是要素面?”司行霈问顾轻舟。 铺子里的老板就笑了,说:“先生很疼爱太太,连做旗袍都懂。” 顾轻舟就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那十二套旗袍。 那是罗五娘的手艺,放眼天下都找不到那么好的绣工了。她和司慕离婚之后,就运到了平城。 顾轻舟道:“你以前也送过我的,也是十二套,都很好看,如今还在我的箱笼里。” “什么时候?”司行霈问。 顾轻舟只是笑。 司行霈沉思了那么一瞬,才想起来。他道:“要不先不做了,我派人回去拿。” 顾轻舟瞠目:“来回一趟的飞机成本,比十二套旗袍贵多了,这叫买椟还珠。还是先做吧,平城的旗袍又不会丢。” 选好了面料,量了尺寸,司行霈给了双倍的工钱,让他们两天之内完工。 到了第三天,一大清早裁缝铺子就把旗袍送过来了。 顾轻舟看到一件深绿色的,绣了一些团纹,笑道:“这件不错。” “穿起来看看。”司行霈道。 顾轻舟果然去试穿了。 深绿色是最衬肌肤的,把顾轻舟原本就如白瓷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皙细腻。 软绸的旗袍,大胆勾勒出了顾轻舟的曲线。 司行霈上前,手在她腰间摩挲,低声道:“真好看,比从前还要苗条。” “你这是夸我?”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起来。 做了新衣裳,司行霈就带顾轻舟去看电影,又去舞厅。 他们到舞厅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正值舞厅热闹非凡的时刻。 侍者见司行霈带着女伴,就把他往楼上的雅间让。 顾轻舟则道:“我想坐在楼下,楼下的席位更热闹。” 楼下的座位不空,不过多给些小费,可以腾出一两个。 其中也有贵妇人、小姐们在列。 司行霈伸手,塞了钱给侍者,不过片刻的功夫,侍者就在舞台左下方的第三排,给他们寻到了一个双人座。 顾轻舟像个顽皮的孩子,有点兴奋,主动拉了司行霈的手,往座位上去了。 第1067章 我是司太太 第1067章 我是司太太 司行霈脚步轻缓,任由顾轻舟拉着他,穿过人群。 舞厅五光十色的灯,落在他脸上,他静谧而满足。 他想起曾几何时,跟她出去玩都要清场,那时候她脸上总带着几分难堪的神色,令他心疼。 她一生所求,就是光明正大。 所以,等他们到了舞厅,她不愿意去雅间。雅间她常去的,习惯到让她痛恨。 她喜欢人群。 她拉着丈夫的手,大摇大摆穿城过巷,明目张胆,不惧怕任何眼神,她堂堂正正立在司行霈身边,和他比肩,这就是她的幸福。 司行霈只感觉有一种圣光,照耀在他脸上,他的心和身都洁净了,此刻不染尘埃,只有她躺在他的心田里。 充足,踏实! “轻舟?”刚刚落座,司行霈倏然俯身,低声和她耳语。 “怎么?” “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好事,所以今生得到了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斜睨他,很警惕:“突然拍我的马屁,你打什么坏主意?”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夫妻之间亲密无间,就连那些脸红心跳的情话,都好像是别有用心。 “就是拍个马屁,等会儿你让我多喝几口酒,多看几眼漂亮的舞女和歌女。”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露出一口细糯的小牙齿,眼睛弯弯的,快乐得凡事都不计较了:“行,准了。” “太太真好。”司行霈道。 侍者给他们端了酒。 司行霈和顾轻舟碰杯,正好一曲结束,下一个节目是热闹的歌舞。 这是英国人开的舞厅,故而舞娘都是印度美人。她们的五官深邃,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腰肢灵活得像蛇。 她们脚上,都带着脚铃,一动就叮铃铃作响。 铃声不大,不刺耳,刚好清脆动听,又富有节奏,似乎能把人内心的火都点燃。 “她们的腰真细。”顾轻舟和司行霈小声讨论。 司行霈看了几眼,感觉没顾轻舟的腰细,腿也没顾轻舟的修长。女人小麦色的肌肤,不是司行霈的偏爱,他就喜欢顾轻舟那白瓷一样的皮肤。 他索然无味看着。 顾轻舟说好,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 “之前还有个电影明星,叫什么的来着?我们去看过她的电影,她是李文柱的内奸,你还记得她吗?”顾轻舟突然问。 那个明星,有一半的印度血统,和这些印度舞娘很像。 顾轻舟突然就想了起来。 司行霈道:“忘记了。” 李文柱已经死了,在司行霈看来是太久远的往事。 他不愿意提这件事,怕顾轻舟跟他算账。秦纱到了太原府,司行霈心中总有个隐忧。 “叫云琅。”顾轻舟灵光一闪,很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司行霈想了想,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遇到的人太多了,不是很重要的,他一般记不住。 “你怎么还记得她?”司行霈笑道。 “情敌嘛。”顾轻舟道,“我当时以为,你肯定会睡她的,所以很生气,至今都记得。” 司行霈想了下,仍是没啥印象。 他捉住了顾轻舟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笑道:“是我不好,我从前是个混账恶棍,以后不会让你再生这种气了。” 顾轻舟原本只是打趣的话,听到他这样说,面颊微烫:“不要再拍马屁了,小心适得其反。” 司行霈大笑。 舞蹈正好结束,乐声一停,满场都是司行霈肆意的笑声,引来无数目光。 前后左右的人都看向了他们。 顾轻舟很坦然接受这些目光,心中别样的痛快。 她在这些目光里,是如此的自得其乐,从前种种的负罪感,如今全没了,顾轻舟扬眉吐气。 “别胡闹。”她笑着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凑近,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下。 顾轻舟推他,同时端正了神色:“众目睽睽下,别耍流氓。” 司行霈道:“怕什么?让他们羡慕去。” 舞厅的节目,也快到了最精彩的时候,台柱歌女上来,演唱了一首法文歌。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个土鳖,都听不懂,实在没办法陶醉,就一边喝酒一边点评歌女的身材容貌。 “这件洋装不适合她,她的胸太大了,洋装腰身不够紧,显得她微胖。”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看了眼,觉得这位台柱小姐的身材,有点臃肿,可能就是洋装的缘故吧? 女人的身材,像他的轻舟那样就最好了,超过了顾轻舟的尺寸,司行霈怎么看都感觉丑。 他虽然是个土匪,却也不太愿意说其他女人丑陋,这样很没品德,他只是沉默听顾轻舟评断。 歌女也留意到了他们。 等这首歌结束,舞厅的楼上楼下掌声雷动。 歌女走下舞台,往大厅中央来。 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面前时,她停住了脚步,笑道:“先生贵姓?” 她只是问司行霈。 司行霈端起酒,淡淡抿了一口,同时冲顾轻舟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笑道:“姓司。” “这可不常见。”歌女道,“我叫阿肖。” “阿潇?”司行霈不由自主反问了声,因为朱嫂的女儿也叫阿潇。 舞厅门口,应该有歌女的名字,当然他和顾轻舟不是捧歌星来的,没有留意。 “是。”歌女微笑,“司先生是头一次来吗,怎么这样面生?” 他们说话的时候,不住有人往这里探头探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全部都是艳羡神色。 顾轻舟哪怕不流连欢场,也知道台柱歌星的青睐,是多么难得。 不成想,这位歌女看上了司行霈。 顾轻舟与有荣焉,心想在场的男人,都没有她丈夫英俊。 “是头一次。”司行霈神色有点懒,准备撵人。 不成想,歌女却坐下了。 她瞥见了顾轻舟,问:“您一定是司小姐?” 她把顾轻舟当成了司行霈的妹妹。 顾轻舟笑道:“不,我是司太太。”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舌尖似挑起了一点蜜,声音是甜的。 司行霈就忍不住荡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得心满意足。 歌女却是一愣,也只是稍微一愣,当即神色如常,道:“司太太,幸会。” 她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第1068章 间谍 司行霈蹙眉。 他和顾轻舟在一起的日子不多,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很珍惜。 突然坐了这么个东西,司行霈内心烦躁得想要杀人。 “你是从小就叫阿潇,还是后来改的名字?”顾轻舟和歌女聊了起来。 “一直是叫阿肖。”歌女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观察司行霈。 她早已留意到了司行霈,因为他很好看,而且面生。 司行霈大笑的时候,她更是看到了;等到她登台时,她留意到司行霈和他的妻子一直在看她。 阿肖就坐过来了。 顾轻舟问东问西的,让阿肖一句空闲也没有,根本没办法和司行霈说话。 眼珠子微转,阿肖想让顾轻舟离开一会儿。 她随意撩拨头发,手肘却往旁边一拐,将顾轻舟的一杯葡萄酒打翻,血色酒污顿时就染透了顾轻舟的旗袍。 红葡萄酒很难洗,顾轻舟这件旗袍差不多就毁了。 顾轻舟很喜欢这个颜色。 她脸色微微变了。 阿肖准备装腔作势,说句对不起,然后等顾轻舟去洗手间整理衣裳时,单独和司行霈聊几句。 她相信,任何男人都会被她吸引的,只是有的胆小,不敢当着妻子的面抛媚眼罢了。 不成想,顾轻舟突然扑过来,似乎是想要推开她。 紧接着,歌女听到了砰的一声响,似惊雷在耳边炸开,她那条触碰到酒杯的胳膊肘,血如泉涌。 胳膊上中了一枪,子弹整齐开了个口子,疼痛感铺天盖地。 “开枪了!” “杀人了!” 整个舞厅里都乱了,大家纷纷四下逃窜。 一场开心的约会,最后变成了闹剧。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当顾轻舟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时,司行霈利落开了枪。 顾轻舟扑过去,只是让他的第二枪对着天花板打空了,第一枪他还是开了出去的。 “一点小事,你为什么要动刀动枪?”顾轻舟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快要被司行霈气死了。 女人之间的小心机,顾轻舟能应对自如,她是不会让那个歌女好过的。 顾轻舟只是想知道,那歌女是色迷心窍,还是受人指使。 不成想,司行霈却激动了。 他开了枪,事情就对他们不利了。 “你的旗袍,比她的命重要。”司行霈不顾妻子的盛怒,将她抱起来,“而且,她刻意忽略你,想要勾搭我。任何人不把你放在眼里,都该死。” 该死,是个语气词,用来宣泄情绪,并不是真的要杀人。 可这个普通的词,到了司行霈这里,就变成了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词了。 顾轻舟气得又捶了他一下:“你是土匪吗?你这样做,旁人会说三道四的。” “不会,旁人会羡慕你。” “羡慕我有个神经病的丈夫吗?”顾轻舟怒极。 司行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同时也骂她:“伶牙俐齿的小东西!” 他把顾轻舟丢到了床上。 顾轻舟落入柔软的枕席间,找不到着力点,很快就丢盔弃甲。 情绪上的愤怒,有很多发泄方式,在床上卖力也是一种,故而顾轻舟用力咬住了他的肩头,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 司行霈则是酣畅淋漓,似乎不在乎她紧咬牙关,反而问她:“牙齿不酸吗?” 顾轻舟彻底没脾气了。 她换了个语气,柔婉和司行霈讲道理:“你这样做真的不好。” “我的世界里,没有对或者错,只有轻舟。”司行霈道。 顾轻舟软了。 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恶人,完全没有道德和主见的恶人。 司行霈这样欺凌歌女,顾轻舟应该是很鄙视的,可她竟生出了几分欣慰,她一定是疯了。 自从遇到了司行霈,她就不太正常,他将她培养成了像他一样的变态。 洗了澡躺下,顾轻舟很长时间都不说话了。 司行霈也沉默了片刻。 屋子里安静极了。 他突然亲吻了下顾轻舟的额头,道:“我今天不是冲动。” 顾轻舟正在考虑如何善后,含混应了声,没往心里去。 司行霈却继续开口了:“从前你遇到了麻烦,都是你自己解决。轻舟,你比我理智,你做事滴水不漏,我偶然想起来就会不甘。 我是你的丈夫,我应该维护你。从前没有办法,那时候你不容许我大张旗鼓。今天,我就没忍了。” 从前,她不是他的妻。 大庭广众下,他如果敢这样为她出头,她一定会更加痛苦,流言蜚语也会毁了她。 如今却不同了。 顾轻舟微微一愣。 她听懂了,趴在他身上,轻轻吻了他的唇。 “司行霈。”她喃喃低语。 “嗯?” “谢谢你。”顾轻舟道,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邪恶的小满足。 司行霈搂紧了她,小声凑在她耳边问:“还生气吗?” “生气也不耽误我感动。”顾轻舟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翌日早起,他就去了趟警备厅,把这件事处理了下。 舞厅的老板是英国人,对此表示很愤怒,要让司行霈坐牢。 司行霈查到,那名歌女名叫阿肖,并不是阿潇。她喜欢招揽贵客,并非清角,很多人做过她的入幕之宾。 她有点眼力,见司行霈带了枪,自然也以为可以笼络住他,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这也是英国老板的阴谋。 任何涉足这家舞厅的权贵,都没有逃过阿肖的勾引,九成九是成功的,只是他们彼此不知道罢了。 司行霈把此事,告诉了叶督军。 叶督军派人去查,查到这老板有一架自己的电台,还跟俄国那边的间谍有关系。 老板自己不干净,是个英国间谍,见言语恐吓没有吓到叶督军,转身就带着他的机密文件逃了。 舞厅被封了。 那个舞女,被北平一位权贵保下,离开了太原府。 叶督军对司行霈道:“如果不是上次司太太才帮过我们,我真要啐你一脸!好好的去喝酒,你也能闹出官司?” 他像个老大哥,教训司行霈丝毫不手软。 司行霈从小不爱听司督军唠叨,却能听叶督军几句。 他对自己真心佩服的人,还是很敬重的。 “就是替轻舟出头,那女的毁了轻舟一身好旗袍。”司行霈道。 同时,司行霈又道,“我运气不错,替你拔出了一个间谍。” “英国人无心经营中原,那个间谍根本没价值,你若是真有能耐,替我找出几个日本间谍,我才会感谢你。”叶督军道。 第1069章 叶督军的感情 第1069章 叶督军的感情 司行霈和叶督军一番唇枪舌剑,认错的心思是有的,只是态度不怎样。 叶督军跟他,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见他动刀动枪,就为了替顾轻舟出一口气,而且是这点小事,让叶督军觉得不可理喻。 可能是上了年纪,叶督军对年轻人的爱情,总感觉像邪魔一样,无法控制。 他也就懒得管了。 这件事,社会影响是有的,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跟军政府和市政府的统治扯不上关系,毕竟司行霈不是叶督军的儿子。 “轻舟对叶家的恩情,你再杀十个人我也报答不了。滚吧,没什么可跟你哆嗦的。”叶督军道。 司行霈站起身,毫无愧疚的走了。 叶督军无奈摇摇头。 等司行霈一走,叶督军就瞧见了叶姗,她刚从天津回来。 她手里捧了一大把的蒲草和艾叶,几乎把她淹没。 她的面孔在清脆嫩叶间,显得那么红润可爱。她笑着对叶督军道:“父亲,端午节快要到了,今年您去驻地过节,还是跟我们过?” 顾轻舟一个小小的计谋,让叶姗明白,叶妩哪怕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站在她这边,她彻底平衡了。 心里平衡了之后,她的失恋好像都没那么痛苦了。 在天津吃了好几天的海鲜,叶姗的情绪不错。 叶督军道:“今年一起过吧。” 叶姗笑了:“那好,叫佣人做五毒饼吃。” 她抱着艾叶,往内院去了。 叶督军心中滋味莫名。 独坐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偶然抬眸却看到庭院那株石榴树开了花。 石榴花秾艳,像火一样,点燃了初夏的热情。 叶督军想起一个人:方悠然。 他这些年来,唯一动过心的,就是对方悠然了。 看到石榴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娇嫩的面庞。 叶督军理应不会再陷入爱河的,可想起了方悠然,思念就像停不住。 “如果六姨太真生了孩子,还健康活泼的话,也许我该去向悠然求婚了。”叶督军想道。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 想法是美好的,甚至不会去实现的。他不结婚,只娶姨太太,其实对他的家庭最好不过。 只是,方悠然不可能做妾 他正想得入神,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叶督军的思绪被打断,顿时就没了好脾气。 门口却不是副官,因为副官敲门之后,会叩靴行礼喊“报告”。 如今却没声。 也许是叶妩或者叶姗。 叶督军压抑着内心的怒焰,道:“请进。” 有人单手开了门。 进来的,是六姨太。 六姨太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有食物的清香,还有一丝丝甜香,像凉粉的味道。 叶督军吸了下鼻子。 “督军,我做了些吃的。”六姨太把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这几个月的贪吃,让她明显是胖了,双颊有了肉。 六姨太是个小脸美人,双颊一饱满,倒不显得胖,反而是呈现出一张圆润的娃娃脸,显得比叶妩都年轻。 叶督军往托盘里看了看,两样精致的小菜,一碗杏仁豆腐,一碗胭脂鹅肝,都是叶督军爱吃的。 另外就是凉粉了。 叶督军正在想着吃凉粉,只是时节还没到,厨房没准备这道菜。 “你又下厨了吗?”叶督军蹙眉。 六姨太忙解释:“我去问过了医生,医生说胎位稳了。如果一味不活动,反而对孩子不好。” 叶督军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做了吃的,叶督军对她道:“你去把茶几收拾收拾,我这就来。” 他的书房里面有洗手间。 他先去了趟洗手间,等他出来的时候,六姨太已经帮他布好了菜。 “你今天有事?”叶督军问。 六姨太道:“我想端阳节回娘家住几天” 在从前,端阳节都有“躲午”这个风俗,出了嫁的姑娘都要回娘家,否则就不吉利。 叶督军一直很遵从这个风俗,每年都会派人把长女叶妍接回家。 “让副官去准备礼物,想住几天就住几天,自己当心点。”叶督军道。 六姨太大喜。 她一高兴,性情就活泼了些。 她很少到叶督军的书房,故而眼睛四处乱看,颇为好奇的样子。 然后,她发现茶几下面,好像有一本书。她还以为是不小心丢的,弯腰去捡,哪里知道书被压住了,她刚把书抽出来,书的封皮就被撕了下来。。 六姨太有点紧张。 叶督军瞧见了,放下了碗,脸色微冷。 这是方悠然送给他的书,上次在沙发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六姨太捧着书和封皮,一下子就懵了。 她惊慌失措的傻相,让叶督军烦躁极了,怒火攻心把书夺了过来,他呵斥道:“不要乱动东西。” 六姨太尴尬,低声道是。 “出去吧。”叶督军又道。 六姨太急忙站起身。 她离开之后,叶督军再也没了胃口,只感觉这女人真是傻里傻气的,越看越讨厌。 她叫什么来着? 叶督军当初讨姨太太,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被他太太弄成了太监,讨得粗糙。 六姨太是怎么进府的,她叫什么,甚至她长啥样,他都没怎么在乎过。 如今是记住了她的样子,可她到底为什么甘愿做妾,叫什么名字,叶督军想不起来。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给一个年纪像她父亲的男人做妾,无非是贪图什么的。 六姨太怀着身孕还要做菜讨好他,简直是手段用尽。 叶督军只感觉烦躁极了,越发讨厌她。 “像顾轻舟那样的女人,多省心!”叶督军拿着书的封皮,突然有点羡慕司行霈那个混账玩意儿。 他喊了副官,让副官赶紧去修。 同时,他也告诉副官:“以后没事别让六姨太到外书房来。” 最好也别到他跟前来晃。 “是,督军。”副官答应了。 六姨太往回走,心里惴惴不安,不知督军会不会禁足她,不许她回娘家。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挨到枪口上。 上次被叶姗骂,这次被叶督军骂。 六姨太满脸尴尬,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姨太太?”女佣见她气色不善,问她,“现在摆饭吗?” 六姨太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吃不下的,毕竟被督军骂得无地自容,可肚子不争气的作响。 “摆饭吧。” 她一边吃饭,一边回想那本书,然后好像看到了“方悠然”三个字。 她应该有点情绪的,然而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她啥烦恼都没了,就连叶督军的怒火,她也没往心里去。 第1070章 再遇熟人 第1070章 再遇熟人 时至端阳节,消失了一段时日的蔡长亭出现了。 他邀请司行霈和顾轻舟一起过节。 “不好意思,长亭,我们有了自己的安排。”顾轻舟道。 蔡长亭不以为意,问:“什么安排?” 顾轻舟道:“就是两个人的安排。” 拒绝之意很明显。 蔡长亭不好再追问了。 他表情淡然,对顾轻舟的话不往心里去。 顾轻舟这次倒是没骗他,她和司行霈是决定出行,去一趟北平。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去看看。 顾轻舟从未去过北平。 她的伤差不多好了,可以坐飞机,也能到处走。 筋骨也不能总是歇着,好了就要多活动,顾轻舟自己就是医者,她很清楚这一点。 为何去北平,也是一次偶然的提及。 前几天晚上,司行霈谈到了战火,说:“寿阳的城墙那么高,还是三国时建造的,后来经过数代的修葺,保存至今。 如此古老的城墙,历经千年,却被炮火全毁了,现今是断壁残垣,真是可惜了。你还没见过吧?” “没有。”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司行霈说。 顾轻舟就想到,天下是不太平的,趁早到处看看。某一处的古迹,若是等它被毁了,就后悔莫及了。 她把这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深以为然,问她:“你打算先去哪里?” 顾轻舟想了半天,决定去趟北平。 “宫里能进去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道:“那得托关系了。我去问问叶督军,他跟北平政府很熟。” 他果然去找了叶督军。 叶督军正好也要去趟北平。 方悠然送给他的书,被六姨太撕破了,导致他恨透了六姨太,连带着对她肚子的孩子,都没什么期待。 他不应该如此感情用事,可他恨了,恨得咬牙切齿。 他也疯狂思念起了方悠然。 只是,他过了冲动的年纪,不会一想到她就迫不及待要见面。 司行霈和顾轻舟的闲情逸致,给了叶督军一点激情。 “我也要去北平,开一架飞机去吧,省点油钱。”叶督军道。 司行霈不介意这点钱,笑道:“这样吧,您乘坐我的飞机。等到了北平之后,您想方设法让我们去宫里玩一趟。” 此事对叶督军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也需要周旋,北平好玩的地方不少,何必非要进宫? 叶督军道:“宫里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江南来的人,瞧着光秃秃的房子和庭院,只怕要嫌弃。” “没见过,长长见识。”司行霈道。 “我去过的,真没什么见识可以长,从前是神秘才令人遐想,真看了会失望。”叶督军说。 “那我也得去失望一次。”司行霈道。 叶督军就无语了。 顾轻舟对叶家的恩情,叶督军没有仔细算过,也算不清楚,太多太重了,怎么回报她都不过分。 他就答应了。 司行霈的飞机,在端午节当日凌晨三点多出发,早晨就到了北平。 飞机停在城外,叶督军留在北平的人,早已开了两辆汽车等候。 叶督军打开了自己的车门,道:“我们都到新庄饭店下榻,那里比较安全。” “可以,你领路吧。”司行霈道。 叶督军却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道:“你们先去,司机认识路。” 他并不跟司行霈和顾轻舟一共回饭店。 既然迫不及待来了,他就想尽快见到方悠然。 这一路上,他又把方悠然的种种想了想,想得有点难受,却又有点麻木。他如果真的爱方悠然,不至于对她这样残忍。 到底是什么感情,他说不明白,他一生的爱情都给了他的太太。 哪怕到了现在,他仍是会想,太太只是生病了,生病的人是变态的,不怪她。 “你去约会吧。”司行霈瞬间通透,上了车还伸出脑袋,“别忘了我们进宫的事。” 叶督军挥挥手,司行霈每一句话都不中听,如果此刻他有闲心,肯定要教训他几句。 司机把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到了饭店。 今天晴朗,北平的春光蓄积了一个春天,似乎全部明艳到了五月,到处都是翠绿的树、红艳的花,是个锦绣世界。 新庄饭店很气派,门口停了整排的名车,进出的男男女女,个个衣着华贵。 一楼是餐厅和舞厅,早上提供早膳的,故而锦衣华服的人,疏疏落落享用着美味佳肴。 司机去说了声,经理亲自来了,把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到了四楼的客房。 客房前方没什么高大建筑,视线开阔,远处却有教堂,露出乳白色的顶尖,鸽子盘旋。 “还是挺不一样的。”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这些建筑,太原府也有,顾轻舟仍是觉得新奇。 “是不一样。”司行霈笑道,“洗把脸换身衣裳,我们先去吃饭,吃饱了去逛逛。” 顾轻舟嗯了声。 她如今是短头发,光打理头发这一项,就至少省了她半个小时的光阴。 他们上午穿街过巷,把一些有名的地方都逛遍了,中午去了一家知名馆子吃饭。 下午继续逛。 顾轻舟还买了一些首饰。这些东西,都可以在太原府买到的,却愣是觉得北平买特别有趣。 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饭店。 顾轻舟疲倦得想要趴在司行霈怀里,坐在汽车上就睡着了,一路睡到了饭店。 司行霈想要抱她下车,她却醒了。 “不不,我要走一走,等会儿还要吃晚饭呢。若是太困了,少吃了一顿,就亏大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忍俊不禁。 他搀扶了她的手,搂住了她的腰。 等她站稳了,拂面的夜风略微寒凉,司行霈见她眼神逐渐清澈,这才松开了她。 “晚上就在饭店吃,如何?”司行霈问。 顾轻舟闻到了饭店里飘出来的香味,胃里的馋虫被勾起了,她道:“我正有此意。” “我闻到了白兰地的味道,等会儿叫一瓶喝。”司行霈则道。 他们刚要进饭店,却在进门的时候,遇到了一对男女。 司行霈脚步一顿,对方也是微停了步子。 顾轻舟抬眸望去,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1071章 斗殴 第1071章 斗殴 顾轻舟看到了阿肖,那个勾引司行霈的歌女。 她是英国老板手里的棋子,专门结交权贵,获取重利。她惹了司行霈之后,她的老板没有唬住叶督军,反而被查,就卷着机密文件和财产跑了,阿肖也被北平的某位权贵接走。 北平这么大,顾轻舟来之前,真没想过会遇到阿肖,不成想这样凑巧! 阿肖的伤还没有好,那条中弹的胳膊,无力低垂着。 她也是微微一愣。 然而,她若无其事,似乎没瞧见他们,先进了饭店。 顾轻舟的睡意,一下子就减轻了。 “那个人,是卓大帅的儿子。”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知道卓大帅,这是她从报纸上读来的。 前些日子,在叶督军搅合之下,北平内阁彻底瓦解,如今入驻北平的,是皖系大军阀,人尊称一句“卓大帅”。 内阁未定,政府形同虚设,整个中原能当家做主的,就是那位卓大帅了。 “没想到,阿肖这样有能耐。”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道:“她是英国间谍的助手,只能说明卓大帅背后有英国的势力,不能说明她的手段。” 顾轻舟幡然醒悟。 他们俩先上楼。 顾轻舟换下了高跟鞋,跟司行霈说脚疼。 司行霈道:“来,我给你揉揉。” “先去吃饭,等吃完了再揉。”顾轻舟道。 她真有点饿了。 而且,阿肖到了这里吃饭,如此巧合之下,顾轻舟需得去瞧瞧端倪。 司行霈道:“也好。” 顾轻舟梳了梳头发,把左侧的头发压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下颌。 两人下楼,顾轻舟瞧见靠窗的位置正好跟卓少帅和阿肖的位置相近,就对司行霈道:“我们坐那边。” 司行霈微笑,对顾轻舟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不点破,也不拒绝。 两人坐定,顾轻舟和阿肖正好能对视。 她脸上表情恬静,眼神却不往那边看,阿肖同样没看她。 司行霈娴熟,点了几样顾轻舟爱吃的菜。这家饭店,还有位俄国厨子,故而有几样俄国名菜,很有噱头。 顾轻舟也让司行霈点了。 他们这边菜还没有点完,就见卓少帅起身,绕过了他们的桌子,往后走去。 司行霈眼皮都未动一下,顾轻舟却扭头去瞧。 在不远处的席位上,有个西装挺括的年轻人,正在请某位小姐吃饭,两人谈笑风生。 卓少帅走出去,一下子就抓住了女子的头发。 女子尖叫,餐厅微乱,不少人望过去。 远远的,顾轻舟听到了卓少帅的骂声:“臭表子,你不是没空吃饭吗?” 女子又是叫又是哭,声音尖锐刺耳,而且颤巍巍的,可见是多害怕:“我我又不是交际花,凭什么陪你吃饭?” “那你怎么赔这个下流种子?”卓少帅的声音更高。 同桌的男人,就挥拳过来了。 卓少帅放开了女人,去打那个男的。 司行霈拉了顾轻舟,道:“走,先去酒台那边,等热闹结束了再来吃饭。” 二人起身离开。 餐厅多是权贵,遇到纨绔子打架都不太惊慌,只是略微后退,不肯被他们的打斗沾到,免得弄脏了衣裳。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酒台坐定,旁边同样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就开了腔。 “是卓大帅府上的三少帅和五少帅,这是为女人争风吃醋呢。” “那女的什么来历?” “没见过。她说自己不是交际花,兴许是某个官员的女儿吧?” “不知道,倒是挺漂亮。” 众人谈论那个被打的女人,顾轻舟没听清。 左边的人,则开始说起卓大帅的儿子不争气,比八卦更加吸引顾轻舟的注意力,顾轻舟专心去听那些话了。 “这对兄弟,水火不容啊?怎么没听说过老五,只知道卓家老三厉害。” “是老三飞扬跋扈,跟兄弟们都不和睦。在卓大帅府里,老三是横着走的,其他兄弟都要受他欺负。” “我听说,卓大帅没有嫡子,这位三少帅嚣张如斯,莫非他是嫡出的?” “也不是,他也是姨太太生的,卓家十一个儿子,全是姨太太生的。生他的姨太太受宠,他也跟着受宠罢了。” 顾轻舟听到这里,略微惊讶,原来卓家那么多儿子。 她认识的大人物,多半是有点涵养的,比如叶督军,也比如司督军,家里的姨太太有限,子嗣也合理。 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那位卓大帅,家中定然是妻妾成群,儿女多到泛滥。 “真厉害!”顾轻舟想。 那边的战局,很快就见了分晓,五少帅明显是不敌的,不过几下就落了下风,被三少帅一阵狠打。 五少帅挨了打,那位名媛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卓三少像个没事人似的,带着阿肖走了。 餐厅的经理丝毫不慌乱,恭恭敬敬把卓三少送走,然后叫人快速收拾餐厅。 不过五分钟,桌椅重新摆上,点过菜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吃到了他们的美食。 大家都在谈论那场打斗,包括顾轻舟和司行霈。 “卓大帅是什么出身?他好多儿子,我听旁人说有十一位。”顾轻舟道。 司行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了一口,说:“我跟他打过交道,是个枭雄。他是响马出身,看到什么都要抢,抢地盘军火,也抢女人。” 顾轻舟就笑问他:“假如没有我,你是不是也如此?” 司行霈摇摇头。 顾轻舟蹙了下鼻子,慧黠而笑:“骗人。” 司行霈认真想了想。 末了,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没有顾轻舟之前,他过得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的人生,到底会过得多糟糕,他没办法估计。 现在,他有轻舟了,心田似阳光晒过的玻璃房,房间宽敞、干净、明亮,无论何时都可以从容不迫。 他握了下顾轻舟的手。 两个人原本没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纨绔打架太平常了。 吃了饭,司行霈和顾轻舟筹划明天去宫里玩。 不成想,翌日早起时,司行霈去找了叶督军的副官。 副官说:“督军昨晚没回来。” 司行霈回房,对顾轻舟道:“今天怕是去不成了,叶督军昨晚未归,肯定是留宿到女人的温柔乡了。” “别瞎说,也许是出事了呢?”顾轻舟道。 司行霈啼笑皆非:“到底是谁瞎说?” 第1072章 坏主意 第1072章 坏主意 叶督军没回来。 顾轻舟担心他出事,司行霈则坚信他是约会去了。 “要不,通知他的亲信,让他们去找找?”顾轻舟问,“说好了今天带我们去宫里的,叶督军不像是食言的人。”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说:“你不懂,男人遇到了女人,天大的事都能丢下。更何况,我们俩能让叶督军挂心吗?他一下飞机就忘了我们。” 同时,司行霈又道,“我方才看到了叶督军的副官在楼下喝茶。” 这句话,给了顾轻舟信心。 如果督军有事,副官不会那么悠闲的。 叶督军未归,宫里是去不成了,顾轻舟就和司行霈约定,去一趟长城。 长城要走远路,顾轻舟换了一套骑马装。骑马装是衬衫带马甲,长裤短靴,走路利落。 穿戴这么一身,飞檐走壁都够了,如果顾轻舟有这能耐的话。 结果,到了入口处却被阻拦了。 新来的卓大帅,封锁了长城入口。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 她低声凑在他耳边,道:“我这次是出来放松的,你别一味胡来,惹出祸端让我烦心。” 司行霈道:“听太太的。” 二人折身返回。 司行霈一辈子没碰过钉子,顾轻舟见他虽然不说话了,可那眼睛里的坏意,掩饰不住。 她怕他又闯祸。 他是敢闯的,什么人都能招惹一番。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顾轻舟对他道:“我们沿街看看景色,可好?” 司行霈自然说好。 两人下了汽车,一路走一路逛,又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 最后,他们还逛了两处的公园。 在外面吃了饭,约莫晚上九点半,他们回到了饭店。 一进门,就见叶督军同行的副官,正在餐厅跟一位年轻人闲聊。 年轻人衣着华贵,一套呢子西装整齐笔挺,头发修建得整整齐齐。远远看着,倒是体面,近处一瞧却见他面颊多处青紫红肿。 他唇角破了,说话就不那么利索,声音出来总是隔了一层。 “是卓家五少帅,昨晚在这里打架的。”顾轻舟心想。 她没说什么,司行霈也无瑕旁顾,二人从餐厅后面的楼梯回了自己的客房。 进门之后,顾轻舟就问司行霈:“卓家老五来找叶督军了,是不是叶督军还没回来?” 司行霈随意道:“也许是吧。”他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给卓大帅使绊子。 既然来了,他一定要带轻舟去一趟长城,也要进宫一趟的。 卓大帅曾经还在庐州时,跟他合作过,虽然最后不欢而散。 司行霈心中,坏主意正在一个个冒泡,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顾轻舟去开门。 立在门口的,是叶督军的副官——就是在楼下和卓五少聊天的那一位。 “司太太,司师座可在?”副官问。 顾轻舟道:“在的。” 副官笑了笑:“司太太,那属下能否进去,跟您二位说几句话?” 顾轻舟颔首,大方放了他进来。 司行霈的思路被打断,颇为不快,问:“怎么了?” 副官却踌躇了下,仿佛不知如何开口。 “卓家少帅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说太太到了北平。卓家的老夫人生病了,西医束手无策,其他人让卓家请个道士。 大帅不信道士,只说入驻北平后,老太太水土不服,需得找第一神医顾小姐调理,又知道您在太原府,所以就派了人去太原府。”副官道。 顾轻舟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她在太原府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既然知道我在北平,怎么又派人去了太原府?”顾轻舟问。 副官道:“司太太,属下听卓五少那意思,是卓家其他人不知道,独独他知道了您跟督军来了北平。 他没见过您,也不知您现在下榻的饭店,只是来找督军帮忙。我也没说您就在这里,让他回去等消息了。” 顾轻舟这才明白。 她也能理解。 卓家内部不是一条心的。 卓大帅的原配夫人,因为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在家里虽然养尊处优,却说不上半句话。卓大帅唯一尊重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老太太生病,卓大帅想要请个中医,自然首先想到中医之首的顾轻舟了。 卓家一共有十一位少爷,卓大帅是响马出身,不会精致养儿子,导致卓家内部竞争非常激烈。 诸位少帅们虽然是亲人,对彼此下手却比仇人都狠辣,个个红着眼睛提防彼此。 老太太是卓大帅最尊重的人,巴结了她,将来就能在卓家站稳脚跟,前途和遗产都有了着落。 卓大帅一发令,这么好的事落不到其他人头上,唯有三少帅。 卓家三少帅当即飞往太原府去了,去找顾轻舟。 机会都是先给卓三少的,这是卓家的规矩,卓大帅默许的,他偏心老三偏得人神共愤。 卓大帅能独占北平,是实力过硬的军阀,也是为数不多有飞机的军阀之一。 卓三少一走,其他人都失去了立功的机会,都悻悻散了,只有卓五少心思活泛,又跟太原府的军政府有点关系。 他发了一封电报,看看可还有机会。 不成想,他却打听到顾轻舟和叶督军昨天来了北平,并不在太原。 顾轻舟是来北平游玩的,她的动向不是什么机密,军政府的人就告诉了卓五少。 卓五少没想到老三舍近求远,当即不顾自己面容凄惨,亲自来找叶督军。 叶督军每次都下榻在新庄饭店,卓五少是知晓的。 他不敢冒昧,只是求叶督军的副官引荐,却不自己主动上楼乱找。 “病家大过天。”顾轻舟对副官道,“如果卓家诚心实意请我,那我就去。你把这话告诉卓五少。” 副官道是。 司行霈没说什么,他知道顾轻舟的底线,医术是她的信仰,她从不轻待她的病人。 哪怕对方态度不善,她也会尽可能做到她医者的本分。 “卓五少没有胡乱找上楼。”顾轻舟笑着和司行霈说起了闲话,“他虽然想要立功,却没有利令智昏,是个有见识的。” 司行霈颔首:“的确。” 副官下楼之后,亲自去了趟卓大帅府,把此事告诉了卓五少。 卓五少大喜,连夜来到了饭店。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楼下的餐厅见了他。 “家父推崇顾小姐的医术,还请顾小姐出手,救我祖母一命。”卓五少道。 她此刻不是谁的太太,而是第一神医顾轻舟,故而卓五少斟酌再三,叫了她“顾小姐”。 “如此,你回去安排,我明天就去。”顾轻舟道。 第1073章 百兽之王 第1073章 百兽之王 顾轻舟干脆应下,对此事毫不迟疑。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笑道:“你是没有好好游玩的命!” 顾轻舟微微侧脸,面颊碰到了他的唇。 他顺势吻了她一下。 “职责所在。”顾轻舟笑道,“我既然享受了神医的名誉,就要承担我应有的责任。” “哪有什么责任?”司行霈道。 顾轻舟却说:“责任是在内心的,而不是强行规定的,这是我心中的大任。” 司行霈就哈哈笑起来。 与此同时,卓家的五少回到了大帅府。 他父亲偏袒老三,这是谁都清楚的,家里没人敢和老三作对。 老五昨天才跟老三打架,今天又去找了顾神医,这是表明了要跟老三拉开架势争斗吗? “大帅为何喜欢三少帅,您知道吗?”这是父亲身边最亲信的参谋问过老五的。 老五当时想,偏心而已,还有什么“为何”? 参谋却道:“大帅出身不高,他的家业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不会分割。” 五少当时听了这句话,心中咯噔了下,怀疑父亲死后,遗产会全部留给老三。 他正在震惊,就听到参谋继续道:“所以,大帅要一名百兽之王。” 五少当时没听懂参谋这句话,后来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一身冷汗。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喜欢老三了。 卓家的儿子,老大早年夭折,老二和老四都是被人害死了。在他们去世之前,全部和老三有过节。 在卓家,只要你表现出针锋相对,卓大帅就会加剧两个儿子的矛盾。 他不像普通的父亲,怕承受丧子之痛。他的儿子太多了,多到他几乎对他们没啥感情,连同情心也无。 两个儿子一旦开战,卓大帅就会暗中添火,绝不许他们任何一方投降,直到有一个人战死。 老三战胜了老二和老四,他成了胜利者。 胜利者注定拥有更多,将来他可以打败其他的兄弟。 卓大帅的家业,有如此强悍的继承人,自然会百年兴旺。 五少和老三打架,也是情急之下。当时老三打女人,五少不得不出手。 “如果我们打架还不算正式开战,那么我找到顾小姐,就是下了战书的。”五少心想。 一旦下了战书,父亲是不会容许他跟老三再和平相处的。 他需要硝烟,两个儿子需得一个胜出,然而他并不会偏袒老五。 老五可能就是猎物,是老狮子给小狮子训练牙口用的。 生在如此家庭,旁人也许会匪夷所思,身在其中的人却习惯了,这大概就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可要开战?”五少的手插在口袋里,依靠着大门口的石柱。 他和老三已经打架了,老三未必就会放过他。 这次不开始,以后也要开始的。 如果得到了老祖母的喜爱和感激,就多了一道护命符。 于是,五少走到了卓大帅的书房。 卓大帅没有回家。 五少心中焦虑,回房一夜未睡,天蒙蒙亮就起床。 卓大帅仍是未归,直到早上七点半才回来,是去了趟军营,建立临时军法庭,处理军中一些不轨之事。 他略微疲倦,去了饭厅。 饭厅是卓家上下,一共摆了四桌,姨太太和孩子们满室成群。 他们吵吵闹闹的,实则每个人都有心思,简直像个竞技场,落败了就要被杀死。 此刻不说,更加没机会了。 五少挤到了父亲身边,道:“父亲,我找到了顾小姐。” “什么?”卓大帅略微蹙眉。 他声音一起,满屋子都安静下来,众人不知何事,全部凝神屏息,不敢发出半分响动。 “第一神医顾小姐,我找到了她。”五少道。 众人微讶。 不是说,让老三开飞机去太原府找的吗? “你怎么找到的?”卓大帅蹙眉,一夜未睡,他精神不好,也有点烦躁。 五少不敢隐瞒。 他说他的朋友就在太原府,听说了顾小姐到北平游玩的计划,他和朋友通了电报,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找到了顾小姐。 卓大帅大喜。 “好,好!”卓大帅道,“如此凑巧,也是老夫人的命数好,该还有好些年的福要享。” 其他兄弟,年纪相仿的几位,眼睛里冒出了火。 凭什么老五这样的好运气? 正说着话儿,老三阔步走了进来。 他刚从太原府回来,也是一身疲倦,走到了卓大帅身边,把他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卓大帅。 “我知道,她就在北平。”卓大帅道。 三少道:“父亲,她和叶督军一起来的,肯定是下榻在新庄饭店,那地方咱们常去玩,我去问问经理她的房间号,这就去请她。” 听闻此言,众人都看了眼五少。 是五少先找到的。 五少也开口了:“父亲,还是我去请吧?” 他有点紧张。 老三略微瞪了眼:“你去请?你有什么资格去请?欠揍吗?” 卓大帅看了眼两个儿子。 他低头,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慢腾腾道:“老三,你去请,快去快回。” 五少霎时脸色一黯,似乌云覆盖,脸上红肿青紫显得略有点狰狞,他眼珠子似乎灰暗了,一颗心沉沉往下坠,也不知道要坠到什么深渊,手脚冰凉。 他僵直着,没有动。 在场的人,有的替他难过,一场钻研化为泡影,大帅偏心三少那是没边的;也有人痛快,大家都在泥潭里混,断乎不想看到老五先爬上岸。 众人各有心思,没人替五少说句话。 就连五少的母亲,那位略有点精明的姨太太,也冲自己的儿子摇摇头,让他别吱声。 “去吃饭。”卓大帅似没事人般,对老五道。 然后,卓大帅又对老三道:“你拿了我的手谕,请叶骁元为你引荐,要不然神医该拿大了。” 老三道是。 他转身走了。 临走前,他脚步一转,到了五少身边,俯身骂道:“好你这个畜生,老子千里奔波,你在背后偷袭!等我回来,我要打死你!” 五少气得想要发作。 卓大帅在场,他没敢,生生忍住了,却是喉间泛出甜腥,一口血活生生又咽了下去。 这个瞬间,卓五想要离家出走。 卓府的荣华富贵,任由他们去争吧,自己一走了之。有卓大帅这样的爹,他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卓三少兴致勃勃,到了新庄饭店。 顾轻舟和司行霈已经吃好了早饭,正在等待着。 第1074章 贵人 第1074章 贵人 顾轻舟等待着卓家的人登门。 不成想,等了半天,把卓家的三少爷给等来了。 这位三少虽跋扈,见到了顾轻舟,还是客气恭敬,一副绅士做派。 “顾小姐,卓府卓祁,冒昧打扰了。”卓三先自报了家门。 顾轻舟秀眉微拧。 她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看了眼司行霈,司行霈则是看戏不怕台高,双眸亮晶晶的,恶主意又在汩汩冒泡了。 顾轻舟伸手到他后背,不着痕迹掐了他一把。 司行霈端正神色,没有捣乱。 “家父戎事繁忙,特意派我来请顾小姐,去寒舍诊脉。”卓三继续道。 顾轻舟不动声色,笑问:“贵府是谁病了?” “是祖母。”卓三说。 顾轻舟恍然大悟般:“不好意思,我已经应了另一个人的邀请。” 卓三就知道,她说的是老五。 老五那个小畜生,居然敢趁着他不在家占了个大便宜,真应该毙了他。 可惜,父亲不会容许他胡乱杀兄弟。哪怕是杀人,也要面面俱到,不露痕迹。 “顾小姐,那是我家五弟,请的是同一件事。”卓三赔笑道。 顾轻舟却摇摇头:“对我而言,并非同一件事。” 卓三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人给脸不要脸。 此刻的他,脑子还是清楚的,知晓祖母的病是最重要的,父亲吩咐下来的话,是请到顾小姐。 请不到,就是他无能。 他卓三是家里的小狮子,其他兄弟都是野狗走兽,将来是要被他吞掉的。 如果他无能,他小狮子的地位就要动摇了。 “顾小姐,请您慈悲,我祖母在床上已经快没了气,您救人一命吧。”卓三道,仍是笑着,笑容干巴巴的,聊胜于无。 顾轻舟直视了他的眼睛,说:“卓少帅,假如你真的在乎你祖母的病,这会儿就该依照医生的话,遵从医者的怪癖。 我这个人,就是一根筋。一病不能劳烦二请。卓五少请了我,如果他不来,我就当他没请,这个病我不管了。” 顾轻舟对兄弟之争太熟悉了。 当初她和秦筝筝的三个女儿,不也是你死我活的吗? 那时候,她也常常遇到贵人。 偶然想起来,顾轻舟很感激那时候帮助过她的人。 如今,她是卓五少的贵人。 卓五少先找到了她,这是他的机会,他也成功邀请了她。 可如果她现在跟着三少进了卓家,这份功劳就跟卓五少没关系了。 自己的成功,半路被人劫走,以己度人,肯定痛苦懊丧。 既然如此,顾轻舟就要帮他一把。 举手之劳。 “顾小姐,你真是神医吗?”卓三少有点恼了。 他还没有发火,一是不敢轻易得罪了神医,二是神医身边站着的男人比他高一个头,强壮结实,打他肯定跟拎小鸡一样。 饶是他没有发火,语气不对,司行霈在旁边也闲闲开口了:“卓三,你慢慢说话!说话之前你考虑清楚了,接下来的话,说得说不得?” 卓三心中明白,卓大帅还是要请顾小姐的。 一旦得罪了顾轻舟,卓三吃罪不起,比请不到她更叫父亲恼火,到时候他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神医好大的架子,招惹不起!”卓三少怒道。 他转身,气哄哄走了。 下楼之后,他开始思考,如何回家交差。 说顾小姐不愿意来?可老五早已提过,顾小姐愿意问诊的,父亲不相信的话,派了老五来请,这位顾小姐再一去,就彻底让卓三傻眼。 说顾小姐离开了?父亲派个人来一查,也就知道顾小姐在这里。 这位顾小姐,是司家大少帅的妻子,虽然这中间有些不光彩的事,可她身边的那名高大男子,就是司少帅。 这女人,卓三还真有点不敢惹。 请不动,又惹不起! “怎么办呢?”卓三踌躇了。 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开始给他出主意了。 “三少,既然顾小姐那边没办法活泛,何不去找五少?”副官低声耳语。 卓三心中一动。 他先回去告诉老五,然后让老五前来,他跟在老五身边。 这样,顾小姐不好再拒绝,卓三跟他们同进同出。 只要顾小姐和他一起踏入了门槛,就是他的功劳了。 老五还敢不从吗?打不死他。 “不错,不错!”卓三笑道,“此计甚好!” 他当即回家,去找卓五了,准备避开父亲。 就在他离开不久,一直不露面的叶督军,终于回到了饭店。 司行霈问他:“温柔乡里快活吗?” 叶督军难得不自在。 “我刚听到消息,说卓大帅找轻舟?”叶督军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就把卓家的闹剧,告诉了叶督军。 她道:“那个卓三,连女人都打,我绝不叫他占我的便宜。” 叶督军哈哈笑起来,说:“卓家那些事,没一件干净。这样吧,我给大帅府打个电话,你亲自跟卓大帅说,如何?” 顾轻舟略微沉思,点头说好。 叶督军拨通了电话,让转接到卓大帅的府上。 不过几分钟,卓大帅来接听了。 叶督军跟他寒暄了几句,就提到了老夫人的病情,叶督军先是一番慰问,才说起神医顾轻舟。 然后,他道:“大帅,你府上做事怎么感觉不着调?神医不高兴了。”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叶督军回了几句,就把话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喂了声。 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道:“神医,是否犬子鲁莽惹了您?” “这倒不是,只是觉得贵府的五少帅无礼。既是他请了我,怎么他不来,还非要换个打女人的家伙过来?”顾轻舟道。 卓大帅微讶:“打女人?” “可不是?前天就在我们下榻的饭店餐厅,他把一位小姐打得半死,我可是有点怕他。我不怪他冒昧登门,我只怪五少失信与我。”顾轻舟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她是个年轻女人,再怎么抱怨,都有点娇憨的意思。 卓大帅心中全明白了。 这位神医,被老五笼络住了,人家只认老五,不认老三。 至于老三打女人,卓大帅没往心里去,他没感觉这是大事。 “顾小姐,你莫要生气,我这就让老五去给你赔罪。”卓大帅道。 正好这个时候,卓三少回到了大帅府。 第1075章 偏袒 第1075章 偏袒 卓三直接去了卓五的院子。 他刚进门,卓大帅的副官长就到了。 副官长一清二楚,对卓五道:“五少,大帅让你去趟书房。” 卓三连忙阻拦:“去书房着急什么?我们要出门了。” 副官长干脆摊开了说:“三少,顾小姐的电话打到了大帅跟前,说卓家不尊重她。大帅要交代五少几句,让他赶紧去饭店请人。 此事要紧,三少若是要阻拦,属下就如实相告了。既然三少也在,不妨一起去趟书房,要不然属下回头还要去找您。” 顾小姐那番话,卓大帅肯定要找儿子算账的。 等五少出门,三少是免不了挨顿骂,索性一起带过去。 在副官长面前,卓三倒是不太敢耍威风,跟着去了外书房。 卓五心中,情绪则是一阵阵的澎湃。 “没想到,一面之缘,顾小姐竟然如此维护我!”他感激不已。 任何人都看得出,顾轻舟是刻意偏袒的。 卓五原本心灰意冷,现如今脑子又灵活了。 到了父亲跟前,卓大帅简单交代几句,就让他赶紧出去,去趟饭店把顾小姐请回来。 卓五道是。 卓三不死心:“父亲,我跟他一块儿去吧?” “不用。”卓大帅冷冷道。 他偏心得如此过分的人,此刻这般态度对卓三,可见问题严重了。 卓三当即乖乖听话,察言观色的不敢乱动。 卓五心中则是畅快极了。 卓家内部的争斗,势同水火,卓三吃了闭门羹,对方打电话非要卓五登门去请的消息,不胫而走。 众人全部惊呆了。 “真没想到,老五竟有这样的能耐!” “第一次看到老三吃瘪,真痛快,哈哈!要是再来上两次,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若是老五抽头,他对我们不会那样坏的!” “难说,没准他得势了,跟老三一个德行。” “不是的,老三从小就贱兮兮的, 跟他那个娼妓出身的娘一样;老五的娘是念过书的,老五出身好,从小就厚道,本性不坏!” 卓府内院,也是讲究“出身”的。 在同一个父亲的前提下,他们就攀比各自的母亲。 说起来,他们的母亲真没啥值得比的,不是伎人就是戏子、歌女,全是下九流的出身。 稍微良家一点的姨太太,一共只有过两位,其中一位还自己上吊死了,就剩下老五的娘了。 老五的娘是念过书,有知识,也有见识,在家里不至于多显赫,却也是有点地位,卓大帅是尊重她的。 “若是以后老五做了大的,我服他。” “别那么乐观,这点小事而已,就想扳倒老三?” 众人七嘴八舌。 听他们的口吻,只感觉他们像一个小朝廷,倾轧得血腥极了,丝毫没有家庭的温馨。 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老五这次是真厉害! 他们不得不佩服。 能在老三口下夺食,老五是出息了,大帅估计要高看他一眼。 顾轻舟就在如此纷乱的气氛中,进了卓府。 卓府虽然内斗得厉害,可庭院却是井然有序,亲侍和仆妇们尽忠职守。表面上,主子们安守本分,和和气气的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叶督军在卓五少的带领下,去了外书房。 卓大帅还在教训老三。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骂过老三了,这次是气急了。 老三如此丢脸。 见客人来了,这才让老三出去。 卓五介绍了他们,卓大帅就和司行霈握手,又跟顾轻舟点点头。 顾轻舟叫了声“大帅”。 几句寒暄之后,卓大帅还想深入多问几句,顾轻舟就道:“要不,我先去看看老太太吧?” 卓大帅道:“好。老五,你带着神医去。” 卓五恭敬道是。 卓大帅知道,神医问诊的时候,其他人肯定是不能在场的,他先招待司行霈和叶督军。 这两位都是熟人。 等顾轻舟问诊之后,还是会回到这边来,卓大帅再仔细询问。 他今天已经去看过母亲两回了。 他跟司行霈和叶督军攀谈了起来,尤其是对司行霈,道:“好些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些。” 他在安徽庐州的时候,多次和司行霈打交道,彼此熟悉;到了北平,又跟叶督军来往频繁。 “哪里变了?”司行霈问。 卓大帅道:“沉稳了,你从前就是个小痞子,现在像个老滑头。” 没一句话中听。 不过,句句都是真话,司行霈哈哈笑了,说:“大帅倒是一如既往土匪做派,不过你那些儿子,全像草包。” 他们相互挑刺,谈得挺融洽。 叶督军没加入,一旦他加入,估计就要说他没儿子的事了。这点叶督军不好反驳,因为卓大帅没少拿此事来贬低他。 顾轻舟跟着卓五、副官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到了门口,副官就停住了脚步,顾轻舟随着卓五往里走。 卓五一路上总想说点什么。 之前顾轻舟和司行霈乘坐一车,卓五和叶督军乘车,说不上话,如今又是副官和佣人跟着,更是没空。 他很想说句“谢谢”。 谢谢她的维护。 卓三是大帅宠爱的儿子,她犯不着得罪他,无非是心中正义。 医术好,人品也好,卓五感动极了。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几个年轻的女佣急忙让顾轻舟进来瞧。 老夫人这会儿睡着了。 顾轻舟坐到了她床边,佣人问:“神医,可要叫醒老夫人?” 顾轻舟要来看病,经过卓家早上那番争吵,以及卓三的闭门羹,已经传遍了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卓三吃了亏,也知道来的是年轻女人,是实至名归的第一神医顾小姐。 “不用了,我先诊脉。”顾轻舟道。 卓五趁着她还没有开始,抓紧时间问了句:“神医,可要我们退出去?” “不必。”顾轻舟道。 她看了眼老夫人的面色,见她脸色是黄中见青。黄是脾的问题,青是肝的问题。 脾和肝上不对劲,这是顾轻舟的初步判断。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开始诊脉。 诊脉仔细,二十分钟才停下来。 她站起身,对卓五道:“出来说话吧。” 他们到了外间,任由女佣服侍。 顾轻舟说:“差不多问诊清楚了,没什么大碍,我能治好。我问你,老夫人发病的时候,是不是不停的摇头眨眼,手舞足蹈?” “是。”卓五先是漫不经心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突然精神一凛,声音慎重里带着惊讶,道,“是!” 他很震惊。 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为什么他如此震惊。 他看着顾轻舟,感叹道:“顾小姐,你的第一神医之名,果然半点不假!你说得对,你说得全对!” 他还是很惊讶。 跟出来的佣人,正好看到了卓五的表情和言语,对他如此吃惊不太明白。 医者重复了下病状,有什么好惊讶的? 第1076章 对弈 卓五之所以震惊,因为他想起从头到尾,都没人说过老夫人的病情。 他去请,没具体提到,因为尚未开腔,她就答应了。 她既然答应的时候都不问病情,等卓三去请的时候,她拒绝了,自然更加不会问了。 一路到了卓家,老夫人又睡着了。 这些,全是靠她诊脉所得,如此精准,足见她的厉害。 卓五时常听人说过,神医如何了得,却从未亲眼所见。 等他发现,这位神医不像其他大夫,问了半天还要思考半天,最后给出模糊不清的诊断,他就越发敬佩。 普通人不常跟中医接触,他也是初次开了眼界了。 “顾神医,请您妙手回春!”卓五连忙道。 顾轻舟颔首:“我既然来了,自然要治好老夫人的。” 他们一行出发。 她跟卓五差不多的年纪,卓五在她面前却不怎么敢喘气,更不敢把她当同龄的女郎看待。 他恭恭敬敬跟随着。 顾轻舟却开了口,因为走到外书房要十几分钟,一路沉默着,挺奇怪的。 她随口问了句:“卓少从小就在庐州长大么?” “不是的,我们家以前在寿阳,我七八岁的时候才搬到庐州。”卓五道。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想,冥冥中真的有点因缘。她就是听了司行霈说寿阳城墙的事,才想起到北平游玩。 不成想,正好碰到了原籍寿阳的老夫人生病。 因果全在一起,怎么都能相连,让顾轻舟略感惊讶。 “你看过城墙吗?”顾轻舟问他。 卓五道:“老城墙吗?早已被炸毁了,不顶用的。那个城墙不结实,如今推了重建了。” 顾轻舟道:“不是有千年的历史吗?” 卓五微微沉默。 片刻之后,他才道:“顾小姐,当前世道,人都保不住,别说古城墙了。” 顾轻舟心中一震。 她下意识停了脚步,看着卓五。 她是没想到,这人竟是很有思想和抱负的,可惜全耗费在内斗里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回到了外书房,叶督军和司行霈正在联手攻击卓大帅,言语之间越发刻薄了。 顾轻舟进来,他们才打住了话题。 “大帅,老夫人是内风,就是有点类似小儿慢惊,不难治。”顾轻舟道。 卓大帅心中轻松了不少,道:“神医说容易治疗,我就放心了。神医,老夫人的病是因何而起?” “她老人家是吃素的吧?”顾轻舟问。 卓大帅点头:“神医果然医术了得,这都能知道,老夫人是常年吃素。”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脾胃功能大不如从前,又是常年吃素,导致肝气疏泄太厉害,反而犯了脾胃,导致脾胃受损。 她这个病症,中医的学名叫‘肝木乘脾土’,就是脾胃上的问题。这种治疗的话,一般很难用药。 如今我取个巧,用治疗小儿慢惊的药方,要治疗此病,保准老夫人半个月内恢复七八成。” 卓大帅知道,顾小姐的神医并非噱头,而是真才实学,也知道她用药奇思大胆。 老夫人的病,医院治疗效果不佳,肯定有她自身的问题。 用不同寻常的办法,才能治愈。 “多谢顾小姐。”卓大帅道。 顾轻舟颔首。 她伏案,先开了梳理肝气的六君、柴胡、升麻等药物,又开了补中益气汤,让每日服用。 “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顾轻舟道,“先吃药。” 卓大帅随手交给了站在旁边的儿子卓五,道:“你去抓药,记得神医的吩咐。” 卓五大喜,急忙去了。 卓大帅又问了些忌口的问题,顾轻舟一一和他说明。 差不多说清楚了,卓大帅留顾轻舟等人吃午膳。 司行霈就趁机道:“我们想去宫里看看,还请大帅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卓大帅笑道,“你们还想去哪里?我让副官长带着你们。” 司行霈道:“大帅,您给我们开个手谕吧,亲自带领倒是不必。” 他们两口子游玩,不见得非要带条尾巴,卓大帅心中明了,谁还没年轻过? 他也是痛快的脾气,当即写了手谕,交给司行霈。 卓五去抓药之后,又亲自熬药,恭恭敬敬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恰好老夫人醒了,瞧见是他,就问:“你是小五吧?” 家里的孙子太多了,每次来,那些孩子都叽叽咋咋的,极力讨好她,导致她厌烦透顶。 对于小五,她也不是记得,是因为听人说小五被小三儿打了。 如今卓五还是鼻青脸肿的,老夫人一瞧就知道是他。 “是,祖母。这是神医开的药,您趁热喝。”卓五道。 老夫人道:“哦,神医来了?” 一旁的女佣笑道:“老夫人,是五少亲自去请来的。” 老夫人道:“好孩子,知道你孝顺。” 喝了药,卓五就退了出去,并未久留。 老夫人让人去请神医,女佣说神医已经走了。 “你之前特意说,是小五请了神医来,这是个什么典故?”老夫人问女佣。 她老人家心中透彻,虽然没念过书,也没什么大文化,可家里这些人献媚时间长了,她是把任何事都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女佣就笑着,把老三和老五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明明是五少先找到的,结果被三少截胡。 “报应。”老夫人淡淡道,“那个小三儿,如今是越发不招人疼了。” 女佣不敢应答。 老夫人感觉,三少最近的势头太猛,把全家的兄弟都压得喘不过气。她老人家不喜,就刻意提拔五少。 吃了顾轻舟的药,老夫人前两天还是发作。 发作起来心中明白,可又是眨眼又是摇头,手脚停不住,难受极了。 心里越清楚,难受就越厉害。 她耐心等了。 到了第四天,她没发作了,当然手脚还微微发颤。 老夫人大喜。 卓家上下就都知道,老夫人的病也慢慢痊愈了。 “都是小五孝顺,若不是他寻到了神医,又细心照顾,哪有我的好?”老夫人对卓大帅道。 卓大帅就明白,老三和老五是正式扛上了。 这两个儿子,倒要看看谁更有能耐。 “是,小五不错。”卓大帅道。 大帅府内外里立马全知道了,卓五有了老夫人做靠山,就连大帅也夸赞他。 卓三一番做作,反而没落下半点好,成了府上的笑柄。 大家也不敢明着笑,毕竟卓三尚未失势。 棋局重新开始,对弈的人是卓三和卓五,其他人全在冷眼旁观。 这是后话了。 第1077章 霍钺的高论 第1077章 霍钺的高论 有了卓大帅的手谕,顾轻舟和司行霈进宫去了。 司行霈低声问她:“有印象吗?” 顾轻舟失笑:“哪怕我真的是公主,我也是在肚子里就离开了皇宫,哪里会有什么印象?” 司行霈深以为然。 逛了一遍,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承认,宫里的建筑巍峨,气派庄严。 只是,他们两个江南人,对这样的建筑欣赏不了。 就像他们的口味,始终觉得做菜要放糖才鲜美,叶督军就对他们的口味无法认同。 “挺好的,是不是?”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这又不是我家,你干嘛对着我虚伪恭维它?” 顾轻舟失笑。 她说:“习惯了。常说假话,张口就来。”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观光追求的是乐趣,而不是具体看了什么。 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挺开心的,故而这趟北平之旅,算是很圆满了。 到了第五天,顾轻舟去买了好些小礼物,上午就跟司行霈、叶督军飞回太原府。 回来之后,她先分了礼物。 叶妩拉扯着她,问起北平趣事,然后道:“老师,等我放假了,我们再去一趟如何?” “好。”顾轻舟道。 叶姗漫不经心听她们说着。 自从王游川结婚了,她虽然哭过闹过,也刻意装作不在乎,可她时常发呆。 爱情的失败,让年轻的女子感觉天塌了。 顾轻舟还跟她们说起了被司行霈打伤的歌女,又提到了卓三和卓五的恩怨。 卓家的种种,说出来都是一段趣闻。 “那卓家有闺女吗?”叶妩问。 顾轻舟道:“肯定是有的吧。” “光儿子就十一个,加上闺女,我的天!卓家的孩子就可以自己开个班了,我们班上也不过那么多人。”叶妩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叶姗唇角弯了下,算是笑过了。 等叶妩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时,叶姗才低声问顾轻舟:“老师,我父亲去找方小姐了吗?” 顾轻舟如实道:“督军一开始有两天在忙自己的私事” 叶姗表情立马变了。 她沉吟了一瞬,末了叹了口气,只感觉无能为力。 父亲非要娶方悠然的话,她也没办法。她不是儿子,叶家并非她的永恒之所,也许她也该自寻出路了。 反正,她是不会和方悠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不喜欢她。 正巧叶妩回来,问:“二姐,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叶姗道。 叶妩脑子里装了和她一样的事,瞧见如此光景,就问:“二姐,父亲是不是去见了方小姐?” 叶姗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不知道,不过督军的确有两天是在处理私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饶是如此,也没有安慰到叶家姊妹俩。 她们俩拿着小礼物,悻悻离开了。 回去之后,两人思考着如何让方小姐和父亲彻底断绝关系,故而都沉默。 顾轻舟则打了个哈欠。 她略感疲倦,准备收拾一下就上楼小憩片刻。 不成想,霍钺来了。 霍钺是端阳节回去的,事情完毕后他又回来了。 “颜太太让我带些礼物给你。”霍钺笑道,“我也去看了玉藻,给她送了礼物,说了是她姆妈送的。” “她会叫姆妈吗?”顾轻舟眼睛微亮。 霍钺略微遗憾摇摇头:“颜太太正在教她,估计很快就学会了。” 顾轻舟也挺遗憾。 她留霍钺吃晚饭。 二人都没有谈及霍拢静和颜一源,因为,如果有了消息,他们彼此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对方。 既然没有通知,就是还没有消息,问了徒添烦恼。 司行霈回来,和霍钺立马就有了话题。 “叶督军今天气得不轻,要带人去围剿马帮。”司行霈幸灾乐祸道。 霍钺笑道:“马帮和军政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叶督军的枪炮也不是对准这些虫豸的,怎么如今发了这么大的火?” “马帮什么黑钱都敢要,居然做起了人口贩卖。叶督军一名团长的女儿,才十五岁,一朵花骨朵儿的年纪,被马帮的人劫走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找回来了吗?” “要是找了回来,叶督军就不那么生气了。对方怕是知晓了那女孩的身份,将人杀了丢到山涧里,从此死不认账。”司行霈说。 他说的都是实情。 马帮的人,肯定也会这么干,因为如此对他们最是有利。 顾轻舟却觉得实话太刺耳了,她用力在司行霈胳膊上打了下:“你盼点人家的好,行不行?” 司行霈笑起来。 他俯身,亲吻了下顾轻舟的面颊。 霍钺还在,顾轻舟当场面红耳赤,想要杀人。 她怕司行霈再胡闹,就不敢开口了,安安静静坐在旁边。 司行霈的目的达到了,继续和霍钺闲聊。 他闲聊的时候,是没一句好话的,话里话外全是那些坏主意。 霍钺沉沉稳稳的,当说上次叶督军剿匪,马帮土匪被杀,他就道:“几十个土匪,叶督军全砍了,那得流多少血?造孽不造孽?挖个坑全活埋了,多干净,也积德。” 顾轻舟倏然睁大了眼睛。 她突然发现,人以类聚,霍钺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他怎么说得出“积德”二字? 霍钺也是下意识才想到,顾轻舟还坐在旁边,舌尖差点被牙齿咬了。 都怪司行霈! 他平常是挺君子的,只有在司行霈面前,才不遮掩自己的原本面目,因为司行霈是和他一样的缺德鬼。 “我吃好了,先上楼去了。”顾轻舟道。 她一点也不想听霍钺和司行霈聊天。 他们虽然都是在说马帮,可想想他们的身份,顾轻舟就明白,那些事他们都是做过的。 顾轻舟自己,也是害死过无数人命的。 和他们相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丑陋的自己,她有点自惭形秽。 顾轻舟急忙逃离。 她想:“何时我们才能做个正常的人?哪怕是起了冲突,也是生个闷气吵个架,而不是你死我活?” 她正在考虑,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如此畸形时,司行霈喊她:“轻舟,你快下来,看看谁来了。” 这么大晚上的,还能有谁来? 第1078章 妖孽 第1078章 妖孽 司行霈在楼下呼唤,声音略有点兴奋。 顾轻舟心中明白,这绝不是颜一源或者霍拢静来了,而是某个令人轻松的朋友。 然而,等她下楼,看到灯火中明艳的女子,她心中莫名一喜。 这喜悦也不知从何处而来。 “程渝!”顾轻舟含笑,走下了楼梯,脚步很快,足见她的情绪。 程渝穿了件黑底粉圆点的旗袍,一双鹿皮小靴,披肩的头发烫卷了,带着钻石发箍。 灯火下的钻石熠熠,落在她浓密的头发里,将她整个人映衬得光彩夺目。 她先是笑,然后张大了嘴巴,指着顾轻舟道:“你你居然剪了头发!” 顾轻舟笑道:“不是我自愿要剪的,这个一言难尽。” 程渝道:“太可气了!不过还有更可气的,从前觉得你比我漂亮,是因为你的头发好。如今你剪了头发,也还是比我漂亮,气死我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大概是有人夸他老婆,都能令他心情愉悦吧。 程渝立马回头,双目如电瞪了他一眼。 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问:“吃饭了吗?” “这院子是当初司行霈给我买的,我回自己家,你不用招待我。”程渝一挥手道。 顾轻舟啼笑皆非。 霍钺则看了眼司行霈。 程渝袅娜进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顾轻舟跟在她身后,听到她喊佣人收拾,又让她的副官们把她的箱笼抬进来。 霍钺就好奇:“这位是谁?” 这位小姐,年轻漂亮,可不太像善茬。她一进门时,瞧见了霍钺,双目放光,就像男人在欢场看到美女的眼神一样。 她的眼神不是淫荡,而是霸道,就好像这人她势在必得,而不是她要去勾引。 又跟司行霈和顾轻舟亲近,霍钺隐约记得她,这个当口却又想不起来了。 “是程渝。你不是看过她的照片吗?我在平城,跟她有过绯闻,你没见过那些新闻?”司行霈道。 霍钺恍然大悟。 顾轻舟离开之后,司行霈跟程渝混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是有报纸的,程渝的照片也见过。 只是,那些照片都是远远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或者轮廓,哪里看得清楚五官? “你们,和解了?”霍钺问。 “和解什么?我们跟她没结过仇。”司行霈道。 正说着话,程渝出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换了套绯红色绣缠枝牡丹的旗袍,那牡丹花蕊是用金线绣成,在灯下耀眼灼目。 程渝双颊涂抹了些胭脂。 她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正是女子的花信年华,是一朵盛绽的牡丹,美丽芬芳。搽些胭脂,颜色越发的秾丽。 “是个美人。”霍钺心中毫无波澜的想着。 他是青帮大佬,手下什么生意都有,见过的女人也多不胜数。 程渝的漂亮,入不了霍钺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会拿程渝和顾轻舟相比较。 没了长发的优势,顾轻舟仍是比程渝美丽。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顾轻舟更好的女人了。霍钺每次想到这里,立马就要打住,不肯再深想。 深想无用,幸运的人只有司行霈。越多想,越伤感。 “霍龙头,我叫程渝。”程渝伸出手,悬在半空中。 霍钺领会,很绅士握住了她的手,给她行了个吻手礼:“程小姐,幸会。” “听说你是一个人在太原府的,怎么不搬到这里来?”程渝笑道,“你只管来,这是我的家,我借给顾轻舟住的。” 顾轻舟在旁边笑。 “你说是不是?”程渝还问顾轻舟。 顾轻舟敢说不是,她立马就要翻旧账撒泼。 “是,这的确是你的房子,我们都是借住。”顾轻舟从善如流。 程渝得意扬眉,又对霍钺道:“霍龙头,你也搬过来吧,大家一处热闹些,晚上还能打打牌。司行霈不常在的,我们两个女人家” 话说到这里,她堪堪停住了,留下袅袅余音。 司行霈就知道,程渝看上了霍钺,这个色女人! 霍钺不是傻子,弦外之音他听得出来。就是因为他明白了,敬而远之,笑道:“不麻烦了。程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程渝不泄气,笑道:“霍龙头在太原府,是玩还是忙生意?你们青帮,是要到西北来抢人家马帮的生意吗?” 她说到这里,双目放光,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霍钺啼笑皆非。 他如实道:“我是来找我妹妹的。” 他说了点霍拢静的事,让程渝的色心稍微收敛几分。 程渝攻克了片刻,发现霍钺滴水不漏,怕是得不到他,就悻悻然放弃了。 天下好看的男人那么多,程渝攻不下这个,还有其他的,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顾轻舟让厨房做了一碗鸡丝面给她。 她吃了面,佣人已经收拾好了房间。 顾轻舟再次陪着她进来时,发现她带了四个很庞大的箱笼。 “你搬家呢?”顾轻舟问,“你怎么过来的,坐车还是你哥哥的飞机送的?” “当然是飞机送的。”程渝道,“我暂住你这里几天。我妈和我嫂子联手了,发疯了要把我嫁出去。 我在昆明这些日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也没勾搭上,原来是我哥哥暗地里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亲近我。 家里还是老样子,我妈天天说什么程家家风。是我变了,我跟他们过不下去了。倒是周姐姐,跟我妈很谈得来,也不帮我。 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过来跟你厮混。如果再不走,我妈和我嫂子铁定能把我卖了。” 顾轻舟听了,问:“那你哥哥怎么送你?” “我哥哥还是疼我的,比我妈和嫂子开通。”程渝道。 顾轻舟了然:“你哥哥这是眼不见为净。” “滚蛋!”程渝扔了个枕头打她。 总之,程渝又回来了。 顾轻舟有点开心,身边有这么个人吵吵闹闹的,其实挺温馨。 “周姐姐和她的女儿,都还好?”顾轻舟问起了周烟和奕秋,她们当初跟程渝一起去了昆明。 “可好了,我妈疼奕秋,准备认她当干女儿。”程渝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 程渝跟司行霈厮混一阵子后,彻底爆发了本性,变成了一个妖孽女人。顾轻舟那个师父张楚楚,也就是秦纱,也是个妖孽。 妖孽还需妖孽磨,顾轻舟多了个帮手。 程渝的到来,对她是意外之喜。 第1079章 拍马屁的用处 第1079章 拍马屁的用处 程渝一来,这屋子就叽叽咋咋。 她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第二天下午,司行霈回来就发现客厅的摆设全变了样子。 程渝还在那边指挥着什么。 顾轻舟好脾气,坐在旁边含笑听着,表情恬柔又满足。 她大概是很喜欢这样的热闹。 “你一个人,顶得上三百只鸭子。”司行霈道。 程渝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的房子,你说话注意点。” 顾轻舟就在旁边笑。 司行霈不理会,坐到了顾轻舟身边,搂住她的肩膀,问:“吵得头疼吗?” 顾轻舟道:“不,挺好的。”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脸贴在她的青丝上,吻了吻她的额头,亲热得不行。 程渝看得眼馋:“你们俩腻歪死了。” 司行霈拉了顾轻舟:“上楼吧,这楼下简直不能呆了。” 顾轻舟就含笑上去了。 司行霈拉了顾轻舟的手,对她道:“我明天要去趟河北,上次就准备去的,要见几个人。” 顾轻舟问:“军事吗?” “嗯。我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叶督军,所以这次很重要,大概不会给你发电报,你安心等我数日,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司行霈道。 顾轻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夫妻生活。 他们身在如此乱世,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是最大的安慰,短暂的分离算得了什么呢? “好,祝你旗开得胜。”顾轻舟道。 司行霈吻住了她。 两人越吻越是缠绵,最终就滚入了枕席间。 程渝吩咐佣人,准备了一桌子菜,还在伸长脖子等那两个人下楼吃饭。 怎么等也不来,才想起那两个臭不要脸的,肯定是白日宣淫了。 程渝撇撇嘴。 司行霈翌日出发,还特意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督军交代一番,给了他两百训练有素的亲卫,司行霈一行的汽车就出发了,全是军用大卡车。 司行霈自己开第一辆车,威风凛凛。 叶督军瞧见了,心中很羡慕:年轻人真有活力,若是他再年轻十岁,也能与之抗衡。 顾轻舟和程渝在路边送行。 司行霈停了车,道:“你怎么一个人出城来了?说了不用送的。” 程渝就问:“你看不见我吗?” 顾轻舟笑着打岔:“我和程渝是准备去骑马场,想起你正好要路过这条路,就过来送送。说实在的,我真不喜欢送行。” 慎重的送行,顾轻舟总感觉不太吉利,虽然这种想法没什么根据。 她如此煞有其事,倒好像是诅咒司行霈回不来似的。 所以,每次司行霈离开,顾轻舟都是在家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当丈夫出门工作。 这次是因为程渝。 她们刚走到这条路,司机往旁边停车,说后面来了军用卡车,要等他们先过去。 顾轻舟这时候就想起了司行霈。 停下来一瞧,果然是他。 顾轻舟道:“早去早回。” 司行霈却不顾身后的卡车上伸出来的脑袋,拥抱了顾轻舟,在她额头亲了下:“在家要乖。” 程渝在旁边道:“在家要乖?她又不是你女儿。” 司行霈装作没听到。 顾轻舟心中则是很甜蜜。 等司行霈的汽车离开,顾轻舟回头掐了下程渝:“你竟胡说八道!” 程渝胳膊都要被她掐紫了:“恶毒的妇人!” 二人去了骑马场。 程渝曾经在太原府住过的,如今再次回来,却感觉哪里都新鲜。 她到处闲逛。 趁着天气还凉快,她准备把太原府再看一遍。 这期间,秦纱找过顾轻舟,蔡长亭也找过,顾轻舟全部推辞,专心致志陪着程渝玩。 “那个老巫婆呢?”程渝偶然问起了平野夫人。 顾轻舟就告诉她:“我杀了平野四郎,她回去奔丧了。” 程渝一惊,旋即笑道:“你不怕跟日本军部结仇啊?那可是日本的大官。” “他是死在日本人自己的废弃工厂里,而且发了大火,烧得痕迹全无。”顾轻舟道。 程渝竖了个大拇指:“老实讲顾轻舟,我就服你!假如你我是一样的出身,你肯定你取代你哥哥,成为军政府的主人。” 顾轻舟道:“别胡说了。” “怎么胡说?我听说,你当初在岳城的时候,军中的威望比你前夫还要高,而且百信爱戴你。”程渝道。 程渝嘴上向来没准,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丝毫不顾忌。 “你想想这威望和权势,足够你支撑一方军政府了。”程渝道。 顾轻舟难得略有惭愧:“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现在不是灰溜溜的吗?” “两个人命的死局,专门用来对付你,你还能像如今这样活得快乐,你不觉得还是很厉害吗?”程渝道。 顾轻舟听着她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程渝怎么拍起了她的马屁?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顾轻舟差点飘飘然了。 她回身给了程渝一个白眼。 程渝道:“我也没什么大的想法,你能不能撮合我跟霍龙头的露水姻缘?” 顾轻舟就想到了何微。 何微和霍钺,还能有将来吗? “我可钟情他了,他真绅士,不知道他在床上是斯文还是野蛮。”程渝慢腾腾想着,想的有点投入。 她在这个瞬间,不是幻想到了霍钺什么,而是思路突然劈叉,想到了高桥荀。 那个看上去有点傻气的日本男人,在床上倒是野蛮得很,跟他平常不太一样。 好久没他的消息了。 程渝很少想念他的,甚至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只是回到了太原,脑子就莫名其妙多了些回忆,也会想起他的种种。 “你不要这样直白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顾轻舟想要啐她。 程渝道:“你装什么?你没结婚啊?这些事你不懂啊?” 顾轻舟尴尬咳了咳。 她道:“你不要打霍爷的主意,我带你去北平吧。北平卓大帅府上,倒是有好些年轻英俊的少爷。” “是吗?”程渝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什么时候去?” 顾轻舟算了算时间,也该去复诊了,就告诉了程渝。 等她起身去北平的时候,程渝跟上了她。 程渝特意收拾得花枝招展,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必定要拿下几个美男,顾轻舟哭笑不得。 顾轻舟是先发了电报的,故而等飞机降落,卓家的汽车就在外头等着她们。 开车来接的,就是卓五少。 程渝一瞧,双目放光,道:“这个不错,他好英俊。” 第1080章 美男 第1080章 美男 顾轻舟走上前。 卓五恭敬道:“顾小姐。” 程渝在旁道:“怎么不叫司太太?” 她很多时候没个正经,却想起了顾轻舟的种种,知道顾轻舟喜欢旁人叫她司太太。 程渝哪怕被美男不喜,也要问这么一句,不想顾轻舟太过于委屈。 卓五微愣。 顾轻舟笑着解释:“这位是程小姐。昆明程家,五少知道吗?” 卓五一愣又是一惊,道:“知道,程艋程督军的” 他估算了下程渝的年纪,问:“是程督军的妹妹吗?” “不错,我爸爸从前是程督军,如今我哥哥是程督军,将来我侄儿也是程督军,就是那个显赫的程家了。”程渝道。 她说话俏皮。 卓五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是在炫耀,而是在故意说笑。 他也笑了,道:“显赫的程小姐,您好。” 程渝道:“你们卓家也不错,在卓家面前不敢当显赫,你就叫我程小姐吧。” 卓五恭敬不如从命,又叫了声程小姐。 如此一来,他就对程渝印象深刻了。 转而他看着顾轻舟,不知该怎么称呼了。 叫她顾小姐,只是因为她神医的身份,并非不敬。 “司太太” “你还是叫顾小姐吧,或者叫顾神医。”顾轻舟道。 程渝心想,还有人自称神医呢,果然是司行霈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老婆。 “是,顾神医。”卓五从善如流。 一行人上了汽车。 卓五坐在副驾驶座上,程渝不时和他说话,导致他扭过头来。 他和顾轻舟的位置正好错开,他每次回头,看不到他正后面的程渝,反而是每次都看到了顾轻舟。 程渝先打听人家结婚没有。 卓五还没结婚,程渝又打听人家的年纪。 “我快满二十岁了。”卓五道。 程渝算了算,比她小好几岁呢。到底小多少岁,她懒得算。女人过了二十,就不太想记住自己年龄的准确数字,记住了也没意义,徒添烦恼。 顾轻舟也问卓五:“老夫人如何了?” “祖母已经痊愈。这次请顾小姐,复诊是其次,老夫人上次没看到您,这次是一定要当面感谢您的。”卓五道。 顾轻舟颔首。 汽车到了卓家。 顾轻舟在卓五的带领下,和程渝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还是旧式的打扮,穿着一件宝蓝色老式斜襟衫,梳着发髻。 瞧见他们进来,老夫人笑道:“哟,来了两位,哪一位是顾小姐?” 她不等回答,又笑道,“等等,先别说,老婆子来猜一猜。” 她在程渝和顾轻舟脸上看了两个来回,就指了顾轻舟道:“你一定是顾神医。” 顾轻舟心想,这老太太很厉害的,就笑着上前:“是,老夫人好眼力。” “不,孩子,是你眉宇间透着沉稳,那么好的医术,肯定下过苦工的。”老夫人笑道,然后又说程渝,“这位小姐呢,更加活泼些,大概沉不下心去学习医术。” 一下子,把两个人都夸了,而且夸得心服口服。 顾轻舟听说,这老夫人也是乡下出身的,没想到这么会说话。 果然,人交际的能力,跟学识没关系,全靠天赋和见识。 老夫人很喜欢顾轻舟。 顾轻舟给她复诊,确定她的肝脾正在逐渐健康,顾轻舟开了些药方,都是保健为主,让老夫人想吃就吃,实在不想吃就放下。 “您年纪大了,平日饮食也要多加注意,要有荤有素,光靠素食是不行的。”顾轻舟道。 老夫人笑道:“我吃素原也是年初一时兴起的,既然如此不好,以后改正。” 一般人吃素,都有个缘故,顾轻舟猜测老夫人是祈祷着什么,不好深问的。 病情无碍,顾轻舟放心了,老夫人和卓五也放心了。 卓大帅正好在家。 听说顾神医已经到了,他也过来。 顾轻舟和他彼此见礼,就把老夫人的病情,复述了一遍。 卓大帅一听痊愈了,很是开心,道:“娘,儿子就说了,您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老夫人笑道:“这话在理,儿孙孝顺,自然是好日子了。小五这孩子,最是用心,比家里一众孙儿都要孝顺的。” 卓三听闻顾神医来复诊了,想到卓五的功劳,他也不能落后。 他在卓大帅之后,也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他进来时,恰好听到老夫人正在夸卓五,心中咯噔了下。 “要我说,以后别把小五拘在家里。派些事给他做,让他也要历练历练!”老夫人道。 卓大帅恭敬答应:“母亲放心,我也盼望自己的儿子成器,小五我会严格教导他。” 老夫人颔首,这就算是放心了。 顾轻舟和程渝听了,各自不动声色。 卓三立在旁边,脸色很难看,心中暗暗打鼓。 老夫人道:“你们都去忙吧,我来招待神医。” 又说,“小五是年轻人,让他陪同着神医吧。” 卓大帅道是。 卓三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满心的懊恼! 他只是错了一步,居然让小五捡了如此大的便宜!老夫人太可恨了,不过是请了医生来治病,凭什么如此偏袒小五? 卓三还以为,这点小事不足以改变小五的处境,不成想却让小五一步登天了! “我要完了,父亲对我们哪有什么亲情?他肯定要偏袒小五了!我一开始就应该派人去打听消息,找到神医,而不是盲目跑到太原府去。”卓三懊恨不已。 然而,事实如此,再也改变不了了。 卓大帅见老夫人如此偏袒,又想到老三最近是嚣张了些,也要杀杀他的气焰。 假若老三真的败在老五手下,正好自己就扶持老五。 无所谓,反正儿子多,够他们忙一辈子的。 经过了家里这些内斗,将来哪怕是分了家,他们也是一个个练得心狠手辣,不信活不下去。 每个儿子都能有点本事,卓大帅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至于那些没本事的被杀死,也是该死,卓大帅毫不怜悯。 卓家其他人都知道,卓五风头起来了,他正式有资格和老三一争高下了。 第1081章 我能吻你吗 第1081章 我能吻你吗 顾轻舟和程渝在北平逗留了三天。 这三天,她们又去了趟宫里。 程渝走过长长的台阶,对顾轻舟道:“以前的皇帝,就是在这里上朝吗?” 顾轻舟道:“嗯。” “我能进去坐一坐龙椅吗?”程渝又问。 顾轻舟忙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要了,你想给别人什么流言蜚语?你可是显赫程家的小姐。” 程渝一想,深以为然。 除了前殿,程渝还要去慈禧住过的宫殿看看。 顾轻舟拉不住她,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卓五陪同着她们。 逛完了,程渝出来就大放厥词:“唉,皇帝和后妃住的地方,也不怎么样嘛!我们程家的院子,跟这个差不多了。” 顾轻舟道:“好大的口气!” “没见识,改日你去昆明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吹牛!”程渝道。 卓五站在旁边,没言语,心中只想这位程小姐性情洒脱不羁,不是那忸怩作态之人,挺不错的。 不知她成亲了没有。 卓五有了如此的想法,脸上微烫。 他对程家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程家显赫。也知道程家倒了,后来又起来了,总之实力雄厚。 至于程小姐程渝的种种,他倒是没听说过。 他挺喜欢程渝的,不过又想到程家的显赫,他顿时心中发怯,一个念头清晰浮动在脑海里:“高攀不起。” 他并非卓大帅的继承人,他只是个随时可能被兄弟干掉的猎物。 到了第三天,顾轻舟和程渝准备下午回太原府,卓五笑道:“神医,程小姐,我娘想请你们二位吃饭,在外头的饭店,您二位可赏脸吗?” 程渝想到,这肯定是感谢顾轻舟呢。 她道:“可以。如果菜好吃,我们就不走了,再留一晚也无妨。” 她性格活泼,处处都是豪迈做派,卓五越看越觉得她真不错。 可惜了,她出身太好,自己没资格攀交,要不然一定要追求她。 中午的时候,卓五的母亲来了。 这位姨太太是念过书的,举手投足很文雅,笑容也是温柔亲切。 “打扰顾神医,也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需得再三感谢您。”姨太太道。 顾轻舟道:“姨太太,您不必多礼,我只是举手之劳。” “不,顾神医,您知道人在走投无路时,您雪中送炭就是救了我们母子。如今家中内外,谁不是羡慕小五,得到了神医的青睐?”姨太太道。 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 她告诉姨太太:“我以前也遇到过困境,也有人帮助过我,后来什么风雨都闯过来了。五少心怀百姓,有一颗为天下之心,将来会有一番前途的。” 姨太太欢喜道:“顾神医,借您吉言。” 她们俩聊了起来。 顾轻舟问了姨太太是哪里人等。 一顿饭,果然就吃到三点多,回去就要赶夜路了。 司行霈不在太原府,顾轻舟也没必要交代什么,和程渝留下来,决定明早再走。 夜行飞机,也是不安全的。 卓五将他们送到了饭店。 “五少,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程渝道。 顾轻舟给她使了个眼色,被她狠狠瞪了回来,顾轻舟就没办法,自己先回房了。 程渝把卓五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先问他:“你成亲了吗?” 如此当面直接,卓五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脸微微涨红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光筛过纱窗透进来,一缕缕铺陈在地板上,满地光圈。 卓五就立在那光圈里,身上暖,脸上烫,一瞬间窘得难以自持。 他沉默了片刻,感觉需要回答,不回答不像话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没有成亲,也没有订婚,也没有女朋友。” 程渝了然。 卓五靠着窗边的桌子,她自己则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问:“那你家里有什么干净的丫鬟服侍吗?” 卓五一惊。 他的心情,逐渐平息。也在这平稳中,生出几分绮丽来。 他果然是高攀不上,可程小姐看上了他,就不存在他的高攀了,那只是程小姐下嫁。 自己喜好的女子,恰好有个权势滔天的家庭,真像是中了头等奖。 “没有,我们家不沾染那些事。”卓五道。 程渝则沉思了下,问:“你不会还是” 她往他身上比划了下,考虑如何开口。 卓五却懂得他的心思。 他很巧妙回答,道:“有过一两次,不过那时候年纪小胡闹,不动感情的。” 他出身这样权势的家庭,没有过女人才叫人奇怪。所以,有些一看就会被戳破的谎言,实在没必要说。 程渝就微笑了下。 她摩挲了下自己的玻璃丝袜,盘腿像观音跟前的玉女,美丽又端庄坐在那里,令人神往。 她问:“想不想做我的小男朋友?” 卓五道:“那是我的荣幸!” “别着急回答。”程渝笑道,“我年纪比你大,你看得出来的。” 卓五颔首。 如果他们都是三十、四十的年纪,那么年长几岁可能要算算的,如今都是花样年纪,大几岁不相干。 “我结过婚,但是已经离婚了,我也有过其他男朋友。”程渝继续道。 卓五一愣。 这点,他倒是没想到。 他心中,倏然更加荡漾,他想自己能攀交上了。 程渝离过婚的,他地位低些,程家就未必会嫌弃他。 至于将来 他肯定能奔出一个前途的。 卓五的心情,就像是午后阳光照过的湖面,暖暖的,波光粼粼,全是喜悦的涟漪。 他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他,而且他还能配得上,再好不过了。 “你”程渝想要说什么。 程渝的话尚未说完,卓五就走了过来。 他立在她的床边,微微弯腰,问:“我能吻你吗?” 程渝着实没想到。 不过,这人如此主动,是个好玩又好打发的,且年轻漂亮,正合了程渝的意。 程渝扬起脸,问:“你敢不敢?” 她的话音一落,温热的唇就凑上了她的唇。 程渝很久没有和男人接触了。 她以为回到云南,可以过上花天酒地的逍遥生活,谁知道她妈妈逼迫她过修女一样的清心寡欲,甚至还要她二嫁。 程小姐是怕了婚姻的,决定此生不再给男人辜负她的机会。 很长时间,和男子一起跳舞的机会都没有过,突然有个人吻她,应该是很令人心跳的,就像当初高桥荀吻了她,她就迫不及待要和他上床一样。 可卓五少吻了她,她有点茫然。 心动的感觉是没有的,冲动更加没有,她心中害怕了。 “我是活成了老修女吗?”她惊惶想着。 第1082章 借酒浇愁 飞机上,程渝不停诉说她的苦恼。 顾轻舟阖眼打盹,想要装睡混过去,因为她不想知道程渝的这些烦心事。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程渝问,“我会不会提早进入了老年?你给我把把脉,看看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顾轻舟把头略微偏了下,不太想继续跟她说话,道:“你没有任何问题,你只是不喜欢他。” 程渝道:“胡说八道,我一到北平就相中了他!” 顾轻舟无语沉默。 “心如死灰,这种感觉真糟糕,他吻我的时候,我毫不动情。”程渝道。 顾轻舟说:“我不想知道细节。” 程渝却推了她一下:“你有点良心!我这是大问题!”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白眼,又把程渝气得半死:“你不相信我?” “我没兴趣。”顾轻舟道。 程渝被她弄得很泄气,只得闭嘴,自己默默想着心事。 她总感觉很严重的。 下了飞机,她突然又对顾轻舟道:“我要在太原府再找一个男朋友,看看感觉。” 顾轻舟问:“那北平那个呢?” “那个什么?” “人家不是答应了,要做你的小男朋友吗?”顾轻舟问,“你在太原府再找一个,对得起人家吗?” 程渝想着,深以为然。 但是,她需要一个人来吻她,好让她知道,她只是不喜欢卓五,不是没了感觉。 “你自己慢慢发疯吧。”顾轻舟道。 回到家里,正好看到了蔡长亭豁然在坐。 程渝双目顿时放光。 如果是其他人,顾轻舟会很介意,可是蔡长亭 她抱臂看好戏。 “轻舟,程小姐。”蔡长亭站起身,道:“轻舟,夫人已经到了天津卫,再有几天就会到太原府。” 顾轻舟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蔡长亭道:“你打算回那边去住吗?” “不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吧,和程渝做个伴。”顾轻舟道。 蔡长亭点点头,好看的眸子略微一转,问程渝:“程小姐几时来的?” 程渝则满腹心事。 她想蔡长亭真好看,自己肯定是喜欢她的,故而她走上前,对蔡长亭道:“蔡先生,你愿意不愿意亲吻我一下?” 素来云淡风轻的蔡长亭,脸上也露出无法理解的惊愕。 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渝静静盯着他。 蔡长亭转头,看了眼顾轻舟,只见顾轻舟乌黑的瞳仁里,全是坦然,也静静看着他们,好像是再正常不过了。 什么时候,她们也这样开放? “对不起,程小姐。”蔡长亭后退了一步,“我不习惯这种西式的打招呼方式,我有点老旧。” 程渝泄气。 顾轻舟没看到好戏,也略微泄气。 程渝不甘心,追问了句:“那你介意我亲吻你吗?” 蔡长亭又退了一步。 程渝见他避如蛇蝎,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状况,同情道:“你也变成了感情无能,是不是?” 蔡长亭脸色微变。 顾轻舟修长睫毛轻覆,眼神看不清楚,唇角却忍不住紧紧抿着,来掩饰她的偷笑。 “不,我的感情并不无能,我有了心爱的姑娘。”蔡长亭道。 程渝说:“没关系,我不告诉她。” “她看得见。”蔡长亭道。 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这次笑出了声。 程渝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认定蔡长亭是和她一样,感情上出了问题,已经没有动情的资格了。 可惜了,蔡长亭那么一副好皮囊。 顾轻舟送蔡长亭出门,跟他说起了程渝:“程小姐她受到了一点小挫折,所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莫要介意。” 蔡长亭沉默了下,半晌才说:“我有一点介意。” 顾轻舟便问他怎么了。 他道:“我并非一个无情的人。” 顾轻舟认真点点头:“是,我明白的。” 也许他有感情的,但跟他表述出来的肯定不同,他的感情不在顾轻舟身上。 “你真的明白?”蔡长亭发问,声音骤然发急。 如此急切,倒有点气急败坏的架势,像个吵闹也得不到要求的孩子,越发无理取闹起来。 顾轻舟正色道:“当然。长亭,我们彼此很了解,是不是?” 你最提防的人,就是你最了解的人,顾轻舟和蔡长亭如此。 蔡长亭的脸上,顿时就像黯了一层,随时要下一场雨。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点什么。 然而,怎么证明,他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情绪,因为是第一次,因为从未表露过,反而不知如何正确叫人知晓。 他心中的挣扎和起伏,最终都化为无力,让他的脑袋略微低垂。 “再见,轻舟。”他淡淡道。 “再见。” 送走了蔡长亭,顾轻舟自己上楼回房了,任由程渝去琢磨她的感情问题。 程渝则出了趟门。 她出去买了好些酒回来,又吩咐佣人赶紧做饭做菜。 她今晚打算酒足饭饱,让自己大醉一场。 等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坐到了她旁边,不喝酒只吃菜。 程渝喝了几口,也索然无味。 她突然问顾轻舟:“你有过高桥荀的消息吗?”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她最怕这种状况了。 假如程渝对高桥荀还有感情,而高桥荀早已忘了她,那顾轻舟怕是无法平静。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那时候是自己走的,等于是他抛弃了我,对不对?”程渝又问。 顾轻舟咬住了筷子头,沉默不敢接话。 “我并不是想念他,我只是喝醉了。”程渝慢慢道,“小白脸子,有什么值得想念的?再说了,他那时候喜欢的是你。” 顾轻舟道:“别胡扯了。” 程渝道:“喝醉了嘛,这个时候不胡扯,什么时候胡扯?我也就是说说,他又不会回来。” 顿了下,她继续道,“反正我是赚了的,我不在乎。” 顾轻舟的心,略微一紧。 程渝继续道:“我在昆明的时候,是没有想过他的。” “那你要不要再回昆明?”顾轻舟问。 “回去作甚?”程渝笑道,“回去嫁人吗?不了,我不信任婚姻,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的。” 她突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顾轻舟见她脚步虽然稳,却明显是喝醉了,连忙去拉她:“你干嘛去?” “我要去找霍钺!我想了想,我得找个男人睡一觉,要不然我总是考虑自己是否有问题,又担心自己是否还念着那个狼心狗肺的小白脸。”程渝道。 说罢,她用力甩开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想要去追她,却见她自己开车跑了。 她醉醺醺的还敢开车,顾轻舟吓懵了。可她这边,只有这辆汽车,副官和顾轻舟都追不上。 “快,跑步去追,追到哪里算哪里。”顾轻舟对副官道。 第1083章 他叫什么名字? 第1083章 他叫什么名字? 顾轻舟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程渝去一趟北平,回来会发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带着她去的。 顾轻舟是跑不动的,她追也没用,只得在家里等着。 她心急如焚,不停看手表。 十分钟的时间,总感觉比一个小时还要难熬。 她在这样的煎熬里,等待了一个小时。 “要是司行霈在就好了,他最知道如何收拾发疯的女人了。”顾轻舟想。 可惜,在发疯这条路上,顾轻舟不是程渝的对手。 一个半小时后,顾轻舟接到了霍钺的电话。 霍钺道:“轻舟,程小姐在我这里,我已经安排她睡下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霍钺又道:“你放心,她没事,就是疲倦睡着了。” 顾轻舟嗯了声。 有霍钺在,她自然是什么都放心的:“霍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的,程小姐是心中不痛快。”霍钺道,“不麻烦,顺着她的话就行了。都这么晚了,你就不要来了,等明早再来。” 顾轻舟嗯了声,没有辜负霍钺的好意。 霍钺又道:“轻舟,我不是年轻冲动的小伙子,我不会做出格的事,露水姻缘不是我的喜好。” 顾轻舟不自在咳了咳:“霍爷,我难道不信任您吗?” 霍钺低低笑了声,说了句晚安。 顾轻舟卸下了心思。 她这个时候才想起,程渝是怎么找到霍钺下榻的饭店的? 这个问题,让她有点糊涂。 汽车喇叭响起,程渝开出去的那辆汽车,被副官追上了,又开了回来。 副官对顾轻舟道:“太太,属下在半路就拦到了程小姐,程小姐当时下了汽车,就在踢车轮子,让车子快走。 属下跑到了跟前,她让属下开枪,还抢了属下的枪。她喝醉了,拿枪指着我,非要去霍爷的饭店。 属下怕出事,不敢大意,只得把车子开了过去。霍爷说无妨,让属下回来报个平安,我这才敢离开。” 顾轻舟恍然大悟。 她笑了笑,对副官道:“辛苦你了,没有受伤吧?” “没有,太太。” 顾轻舟颔首,道:“下去休息吧。” 副官道是。 顾轻舟就彻底放下了,心中无事,她上楼泡了个热水澡,踏踏实实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就去接程渝。 程渝也是刚醒,头疼欲裂,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下顾轻舟,问:“这是哪里?” “是霍爷下榻的饭店。”顾轻舟道。 程渝睡眼迷茫看着顾轻舟:“我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轻舟故意道:“我怎么知道?” 程渝道:“我口渴,给我倒一杯水。” 顾轻舟转身倒了一杯凉茶给她。 清凉的茶水,让她略微清醒了几分,她倏然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衣裳。 还好,衣裳全在,只是睡皱了,这套旗袍算是毁了。 “你昨晚跟发疯了一样。”顾轻舟道。 程渝回想了下,想起自己发疯的原因了,她想到了高桥荀。 想起他,心中那股子不甘心,就烧灼了她。 她被他抛弃了。 虽然她极力找个漂亮的说辞,也装作毫不在意,可那个小白脸的确是在睡了她之后,一走了之了。 他们原本是不谈感情的,程渝也没受过伤,要不然她在昆明怎么想不起这档子事? 可她回来了,记忆回来了。 记忆一回来,就搅合得她痛不欲生。这不是感情,这是一种好胜心。她被抛弃,导致她的好胜心受到了打击。 “以后不发疯了。”程渝道,“我是有点糊涂,现在想明白了。” 她起床梳洗,顾轻舟替她带了换身衣裳过来。 她梳理得整齐,就去找了霍钺。 “霍爷,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程渝道,“我有没有侵犯您?” 霍钺差点呛到了。 “程小姐,你说话真是风趣。”霍钺笑道,“昨晚我只是替程小姐脱了鞋,程小姐是自己喝了醒酒汤就睡了。” 程渝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回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一进门,她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从北平发过来的。 给她发电报的人,是卓五。 程渝看完了译好的电文,问顾轻舟:“他说卓大帅跟他父亲有联盟,太原府就有个军官学堂,他想要来学习半年。” 顾轻舟道:“这也不错啊,对他的前途有好处。” “那我还要不要见他?”程渝问。 顾轻舟笑道:“你自己要人家做小男朋友的,现在就想要抛弃他啊?” “可是我都不知他叫什么。”程渝道。 这个问题,顾轻舟也是一愣,因为她也没问过。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程渝最终回了电报,说卓五如果愿意来就来。 然后,她让顾轻舟派人去打听卓五少到底叫什么。 “叫卓莫止?”程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惊诧,“这是什么鬼名字?” 顾轻舟想了想:“是不是莫要停止上进的意思?” 程渝道:“随便吧。” 她这边考虑着,那边卓五少又回信了,告诉她自己明天就到太原府,还把下榻的饭店告诉了她,请求和她交换地址。 程渝道:“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我绝不始乱终弃。答应了人家,除非两个人真正玩腻了,说妥了分手,要不然我是不会躲着不见面的。” 于是,她又回了电报,通了地址。 卓五少如今身份不同了,卓家的飞机他也能用,翌日下午就到了太原府。 一下飞机,他先去拜访了叶督军,办了些手续。 太原府的军官学校,有各地交流的军官,当然绝大部分都是叶督军自己选定的。 “下周一入学,如何?”叶督军问。 卓五少考虑着,今天就是周五了,不过几天的时间,有点仓促。 他略微迟疑,不知可否请求换个时间。 叶督军看出来了,就道:“你初到太原府,到处看看也是可以的,那就下周四吧。” 卓五少大喜,当即给叶督军行礼。 事情办妥,他拿到了入学的手谕,仔仔细细藏好之后,他就去找程渝了。 程渝知道他快要来了,就在门口等待着。 然而,这时候有个人,走入了她的视线。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手里拎着箱子,一身漂亮的军装,看到她时,略微笑了下,一笑即收,颇有点军官的威仪。 程渝愣住,随后跟出来的顾轻舟,也诧异看着来人。 第1084章 旧爱归来 第1084章 旧爱归来 高桥荀回来了。 他换了副模样,比从前更黑了些,也更加结实。 他立在程渝面前,用日语道:“你居然还在这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是喜悦的,似乎很意外,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刚从日本回来,尚未适应口音的改变,故而一开口就说了日语。 “高桥先生,你怎么来了?”顾轻舟用中文,打断了高桥荀。 高桥荀咳了咳,也改变了语言。 他说日语的时候,很好听,有种格外的动人,略有磁性;等他说中文的时候,声音就嘶哑了些。 顾轻舟不太明白这个原理。 “我刚到,想来找老朋友。”高桥荀笑道,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程渝面前,“没想到” 他想要说什么,程渝却往下快走了几步。 高桥荀还以为,她要拥抱自己,不成想她却只是擦身而过。 她的皮鞋滴滴答答,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响动。 她和高桥荀错开身。 高桥荀回头,却见院门口立了一个人,而程渝已经扑到了那人怀里。 她踮起脚,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欢喜极了,用力搂住了她,同时又有点害羞,脸微红,低声说了句什么。 程渝却拉着他的手,出了院门,消失在院墙外,很快就没了踪迹。 高桥荀脖子有点僵,脸上的血色全退了。 半晌,他回过头,声音暗哑,用日语问顾轻舟:“那是谁?” “他叫卓莫止,是北平卓大帅的第五子。”顾轻舟如实道。 虽然她知道,高桥荀不是想听这个。 高桥荀的神色,白中见青:“他们” 顾轻舟微微抿唇。 她没有直接告诉高桥荀,程渝跟卓五才认识几天,而程渝也是摆明了要卓五做她的小白脸。 想当初,高桥荀打个电话就不辞而别,都没有当面说清楚就离开了,让程渝很伤心,虽然程渝自己不承认。 他离开之后,程渝立马找了个英国人,然而相处不下去,半夜冒雪回家。 那会儿的失魂落魄,顾轻舟依旧记得。 程渝回了昆明,努力把这一切都忘了,可一回来就会想到他,又大醉了一场。 这些,程渝嘴硬不肯说,顾轻舟都瞧在眼里。 程渝是怕了感情,不敢付出,可她并非无心无肺。 她受伤了也会难过。 高桥荀的确是抛弃了她,只一个电话就离开了她,她倔强不承认,可她的醉态全显露出来了。 高桥荀当初的不告而别,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作为。 他和程渝的种种疑惑,就让程渝自己去解释吧。 作为局外人,顾轻舟只同情程渝。 故而高桥荀想问,程渝和卓五是否订婚了,顾轻舟没有回答。 “进来坐坐吧?”顾轻舟换了话题。 高桥荀神色凄然。 他手里的皮箱,顿时似千斤重。 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平野夫人跟他一起回来的,他想要告诉顾轻舟一声,同时想要见到老朋友,吃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他父亲还在太原府,只是家里冷冷清清的。 不成想,遇到了程渝。 遇到是很高兴的,意外之喜,结果却那么糟糕。 “不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高桥荀道,“我父亲在这里有房子,我先过去。” 说罢,他快步离开了。 程渝这晚没回来。 翌日清晨,她和卓五一起回到了顾轻舟这边。 她满面容光,精神很足的样子。 卓五和她也亲昵了不少,主动给她盛饭夹菜,殷勤不已。 “你们上午去哪里玩?”顾轻舟问。 程渝笑道:“你管呢,反正不带你。” 卓五只是笑,道:“神医” 她尚未说完,程渝就打断了她:“别叫神医,她比你也大几岁,叫轻舟姐吧。” 卓五很听话,叫了轻舟姐。 程渝要跟卓五去逛街看电影下馆子,卓五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顾轻舟立马坐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昨天” “昨天好事成了。”程渝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故意误解了她要说的内容,“他比我小四岁半呢,这次我也是吃了嫩草了。” 顾轻舟这辈子只跟司行霈睡过。 就连亲昵,也只跟司行霈。 程渝的种种,顾轻舟理解不了。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顾轻舟更加不明白。 “那就好,恭喜你。”顾轻舟道。 她没有扫兴。 程渝就和卓五出门,高高兴兴玩了一整天。 晚上九点,卓五开了顾轻舟这边的汽车,送程渝回来。 程渝说:“今晚住在我这里吧,以后你学堂放假,都来我这里住。” 卓五却在临近院子的两条街,停了汽车。 他道:“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你。” 程渝颔首:“我很磊落,事事都可以给你交代清楚,你问。” “昨天那个人,你认识他吗?”卓五道。 他当时看到了高桥荀,就在高桥荀的身后。程渝拥抱他时,高桥荀转过身看了他们,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认识,他是我曾经的小白脸。”程渝道。 卓五问:“那我呢?” “你也是我的小白脸,上次不就说过了吗?”程渝道。 卓五微微愣住。 “你说的小男朋友,就是小白脸的意思?”卓五问。 “对啊。”程渝答。 卓五心中的绮丽,慢慢转淡了。 “那我们,将来不会结婚的吗?”卓五问她,“你想过和我结婚么?” “没有。”程渝道,“假如你不愿意的话,现在也可以走。我睡过的男人太多了,你别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 卓五沉默了很久。 沉默之后,他在汽车里吻了程渝。 才认识几天,说感情真的谈不上,卓五甚至不怎么生气。 他心中有点奇怪的念头,只是踏入其中就不想拔足了。 如今他是眷恋她的,昨晚的销魂更让他无法割舍。 爱情很奇怪,发生时急促又迅捷,就好像那么一瞬间就来了。 但是,它走得也快。 卓五的爱情已经来了,他此刻是离不开程渝的,那就等爱情消散了再走,反正不急,甚至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不走。”他低喃,“我可以做你的小男朋友,只要你以后不叫我小白脸。” 程渝笑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道:“你真可爱!” 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带着卓五,回到了顾轻舟的院子,两人回房了。 顾轻舟就有点不想住在这里,因为楼下的动静太大了。 程渝是她的朋友,顾轻舟总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想,程渝做的是未必就对,可程渝又不是什么道德的榜样,她没必要做正确的事。 她没有插足人家的婚姻,自己也没结婚,她找谁都是光明正大,更没有对错可言。 只是,她夜里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让顾轻舟有点尴尬。 第1085章 烫手山芋 第1085章 烫手山芋 平野夫人回来后,顾轻舟早上就去拜访了她。 她回了趟日本,回来后面颊微微红润,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额娘走了这些日子,太原府就辛苦你和长亭了。”平野夫人拉住了顾轻舟的手。 然后,她又送了一串风铃给顾轻舟,是她从日本带回来的。 顾轻舟道谢:“我没出什么力气,还是管那些账目。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都是靠着长亭。” 平野夫人微笑。 顾轻舟就问她:“夫人,我们还要住在太原府吗?” 平野夫人不解:“不住在这里,我们去哪里?” “这是叶督军聘请将军时给的院子,将军已经去世了,难道我们还要住着?”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笑道:“叶督军会给我们的。” “怎么给?” “额娘自然有办法。”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直接问:“是借助我跟叶家的关系,求叶督军吗?” 平野夫人丝毫不动怒,笑道:“轻舟,你额娘是如此没有志气的人吗?” 顾轻舟抿唇微笑了下。 志气这个词,用在平野夫人身上,总感觉有点别扭。 和平野夫人见完了,她就去了趟隔壁的叶督军府。 叶督军不在家,他的两名参谋正在研制一张新的地形图,顾轻舟进来就被请到了外头的小客厅。 参谋知道她和叶督军府的关系,不敢轻待了她,出来和她闲聊。 “平野夫人,她找督军说了什么?”顾轻舟问。 顾轻舟没指望参谋知道,不成想此事并非秘密。 参谋告诉顾轻舟:“司太太,日本军部给我们的军火研究所支援了四名专家,条件是合伙建一处军工厂,钢铁和煤由他们买,地也是他们租。 督军已经同意了,建工厂的钱由平野夫人出,她如今算是军部的遗孀,日本人愿意支持她。” 顾轻舟微微蹙眉:“把军工厂建在山西?这样是不是与虎谋皮?” “督军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这点司太太放心。”参谋笑道。 顾轻舟心想:平野夫人当年从宫里逃走时,肯定是带走了无数的财产。 她为了在山西站稳脚跟,图的就是山西的战略地理,肯花大钱。 从军事上说,山西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而日本人根本无法插足。 军工厂的事,叶督军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火中取栗? 顾轻舟不能对山西的军事指手画脚,别说她,就是司行霈也没有半句说话的资格。 知道了平野夫人的依仗,顾轻舟略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她离开时,遇到了叶督军回来。 见她心事重重的,叶督军问:“怎么,有事吗?” 顾轻舟摇摇头。 摇头之后,她又想起什么,问叶督军:“督军,真的要跟日本军部合伙开军工厂?” 叶督军笑道:“工厂开在我的地盘,除了技术人员和专家,其他都是我的人,怕什么?” 地盘是自己的,人也是自己的,对方极少数的人,不值一提。 顾轻舟说:“你知道平野夫人的意图,她肯定是藏了后招。” “从来富贵险中求。”叶督军道,“打仗就会有胜败。” 他这一席话,彻底宽慰了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我做事总是求胜,您点醒了我。” 她也就放下了心。 叶督军道:“你还年轻,如此谨慎和好胜是好事。” 顿了下,他又对顾轻舟道,“你忙不忙?” “不忙。” “那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私事。”叶督军道。 顾轻舟哦了声,跟着叶督军折回了他的外书房。 副官上了茶。 叶督军先喝了两口香茗,茶水氤氲的水汽,在他面前缭绕。 他半晌才道:“阿姗和阿妩都不喜欢方小姐,上次她们千方百计赶走方小姐,我没有和她们计较。” 顾轻舟就明白了。 她没吱声,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任由清香的茶水在喉间流过,一路流淌到了心田。 “若我想跟方小姐订婚,我应该如何向我的女儿们开口?”叶督军问顾轻舟。 顾轻舟踌躇了起来。 叶督军也沉默。 顾轻舟道:“督军,您打算何时跟方小姐求婚?” 叶督军道:“我也就是打个比方。” 顾轻舟想了想,怎么最近走到哪里,都有感情问题? 她正在想,不成想叶督军突然用一种很亲切的口吻叫她:“轻舟” 顾轻舟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道:“督军,您别这样亲热叫我,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卖了我似的。” 叶督军失笑。 “我是认真在说,轻舟。”叶督军道,“你和司行霈,说像我的儿女不恰当,那就算是年幼的弟弟和弟媳妇。 咱们两家,比较亲近了,我也想当你们的老大哥。如此熟悉,我们也就不说客套话。 阿妩和阿姗跟我隔膜得厉害,跟你很亲近,此事你能否帮我办了?阿妩还好说,阿姗原本就讨厌方小姐,如今她又” 顾轻舟就知道,弟媳妇不是好当的,亲情不是随便给的。 叶督军一开口,那么亲热呼唤她,就是为了扔如此烫手的山芋给她。 这非要把顾轻舟烫伤不可。 叶姗的脾气耿直,她和顾轻舟之间,也无叶妩那样的亲昵。 “督军,我只怕”顾轻舟想要推辞。 叶督军却道:“也不用着急这一时,你找个机会再说。我至少要等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才会跟方小姐求婚。” “那好,我先接下来,万一真不成,我就不干了。”顾轻舟道。 这个时候的顾轻舟,大概是想不到,她最终还是没干成这件事。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叶姗。 离开了督军府,顾轻舟准备回家,结果一出门就被高桥荀拦住了。 高桥荀邀请顾轻舟去喝咖啡。 顾轻舟想到,他不到半年重新回到太原府,肯定跟平野夫人这次的计划有关,她想要询问点什么。 “快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顾轻舟用日语道,虽然她的日语很蹩脚。 高桥荀无心挑剔,道:“好,先去吃饭。” 太原府也有日本馆子。 高桥荀带着顾轻舟下了日本馆子,两个人进了包间。 顾轻舟坐不惯,索性把腿盘起来,就当坐在炕上。 “你这次回来,是做什么?放弃了学业重新无所事事,还是已经找到了事业?”顾轻舟问高桥荀。 第1086章 心路 第1086章 心路 顾轻舟对高桥荀的回来,有点兴趣。 短短几个月,军校不可能念完的。 “我父亲写信给他的朋友,不想我一个人留在日本念军校。我父亲是有名的军火专家,他的朋友很多。 前些日子,有位在军部的叔叔找到了我,说我父亲托他将我送回太原府,正好平野夫人要在太原府出资建个军工厂。 军部需要人来处理此事,就任命我为小小管事的人,跟着平野夫人一块儿回来了。等我的阅历够了,再回军部报备。”高桥荀道。 顾轻舟了然。 他的回来,跟平野夫人这次回来有关。 当然,他不是日本方面的负责人,他仍是混在其中打酱油。 顾轻舟还以为,父亲都能狠心教导儿子。 可高桥荀刚刚上进不过数月,他父亲就把他拉回来,顾轻舟道:“你父亲很溺爱你。” 若不是太过于溺爱,高桥荀也不至于如此的纨绔了。 高桥荀道:“我们没有家人,只有父子相依为命,他从小将我带在身边。” “你父亲也还年轻,可以再娶的。”顾轻舟道,“老来有个伴,没什么不好。” “他痴心于研究,三十来岁时多少姻缘凑上门,他都拒绝了。如今四十岁末,快要五十的人了,更是绝了念头。”高桥荀道。 顾轻舟点点头,又道:“他这样溺爱你,不好。” 同时又道,“你自己的立场也不够稳。念军校是好事,能有个前途。这样半途而废,将来哪怕是到了军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前途难料。” 高桥荀摆摆手:“你又不是我母亲,别说这些。” 顾轻舟说这些,无非是在激怒他,让他一走了之。 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的,而她不想继续和他谈,因为谈下去就要说到程渝。 顾轻舟是帮亲不帮理的人,她是支持程渝的。 高桥荀和程渝之间的矛盾,顾轻舟不会偏袒高桥,她不愿意说实话,也不愿意撒谎,左右为难。 她喝了一口汤。 一番拖延后,高桥荀的问题还是来了。 “程渝她她离婚了吗?”高桥荀问。 顾轻舟道:“已经离了。” 高桥荀先是一喜。 他和程渝在一起时,程渝尚未离婚,只是和她丈夫分居了数年。 “那她订婚了吗?”高桥荀又问,说最后几个字时,声线略微收紧,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顾轻舟道:“没有。” 高桥荀慢慢舒了口气。 他不看顾轻舟,只是摆弄自己面前的筷子,声音很轻:“她提到过我吗?” 顾轻舟道:“你何不自己去问她?” 高桥荀踌躇,把筷子的头慢慢比齐,手在筷著上缓缓摩挲。 他不回答顾轻舟的问题,只是又问:“她身边跟着的,和她是多深的关系?” 顾轻舟道:“这个我不便妄议。他们的关系,你瞧见了,心中是有数的。” 高桥荀就不再言语了。 他倒酒喝了一杯。 “我送你回家。”放下酒杯,他说道。 这是想去看看程渝。 顾轻舟还没吃饱,也顺从了他的话。 回到顾轻舟那边时,程渝不在,房门紧锁,佣人说程小姐去跳舞厅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高桥荀就坐在客厅等着。 顾轻舟没理会他,叫佣人准备饭菜,她有点饿了。 她喊高桥荀,高桥荀说吃饱了,没胃口,但仍是坐到了餐桌旁边。 顾轻舟吃完,他还是愣愣的。 见他如此,顾轻舟就先上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高桥荀等了一整天,晚膳和顾轻舟一块儿吃的,这次吃了半碗饭。 晚上九点半,程渝和卓五少一块儿回来了。 他们俩说说笑笑的。 瞧见了高桥荀,程渝眼神只是略微一紧,旋即恢复了常态。 她笑盈盈对卓五道:“我介绍你们认识。” 说罢,她牵了卓五少的手,走过来道:“高桥。” 高桥荀站起身。 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性格有点类似孩童的纨绔,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沮丧又痛苦的,全无法藏匿。 “高桥,好久不见。”程渝道,“这是我的男朋友卓莫止。” “你好。”卓五少和他握手。 高桥荀很僵硬而机械伸了手。 “我告诉过你的,他以前也是我的小白脸。”程渝道。 高桥荀的心,又是一缩。 卓五的表情,不是那么自然,他尴尬笑了笑。 他低声跟程渝说了句什么。 程渝就松开了他的手,笑道:“那你先去洗澡。” 一句话,更是刺激了高桥荀。 他想要转身离开。 这屋子里的空气,令他窒息。 良久,他脑子才慢慢活动了起来,勉强有了思维。 他和程渝坐下。 程渝打量他,他也看程渝。 他视线中的程渝,瘦了一点,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张脸更加小。 小巧的脸,那双大眼睛灵活而活泼。 “我们当时没有分手。”高桥荀想了半晌,却只是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程渝道:“你不是走了吗?你先走了,就等于是分手了。行动比言语更加深刻。” 伤害也更加深刻。 高桥荀道:“你那时候” 他想说,他那时候在她身边很无望,她没有想过离婚,而他满心打算和她结婚的,甚至去跟他父亲提了。 “你那时候嫌弃我没出息,我才走的。”高桥荀道。 程渝冷淡说:“放屁。” 高桥荀一怔。 程渝看着他,表情平静里透出冷漠:“我虽说时常不着调,但我说过什么是很清楚的。我从未嫌弃你,更没有说过让你建功立业。” 高桥荀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是他自惭形秽,感觉配不上她,这才要努力上进。 “不是我逼迫你走的,而是你自己走的。”程渝又道。 高桥荀半晌答不出话,最终嘶哑了声音道:“我回来了。” 程渝笑道:“我这里,你回不来了。” 说罢,她站起身,回房去了。 高桥荀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所有的幻想就像泡沫,全部被戳破。 他脑子沉,双腿也沉。 你走了,引来的伤痛塌了她心上的路。等你再回来,她的路修好,却早已不是你能通行的那条。 程渝不是普通女子,她爱恨分明,没有回转的余地。 高桥荀依靠着路旁的树,望着朗朗星月,从嗓子眼里叹出一口浊气。 他那单纯的脑子里,此刻全部拧成了一团。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他想问老天爷:“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第1087章 小狐狸 第1087章 小狐狸 卓莫止洗了澡,看着程渝进来之后,从抽屉里找到一盒香烟。 这香烟是烫金纸的外盒,盒子上落了层灰。 程渝平素香喷喷的,并无烟味,卓五自己也不抽烟。 见状,他心中明了,对程渝道:“我要去趟朋友家” 什么朋友家,这么晚了为何要去,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尚未编好答案,却听到程渝轻声道:“嗯。” 说罢,她点燃了香烟。 她说她二十四五了,可她单薄的小嘴唇仍是很嫩,嫩得像一抹桃蕊。她咬着雪白的烟蒂,青烟旖旎而出,像个妖精。 卓五心中微动,心想她真漂亮,既有点泼辣野蛮,偶然还俏皮灵动,此刻又有种风尘般的艳丽。 程小姐身上的洒脱,与这尘世千万的人都不同。 卓五在卓家那样的深宅大院长大,父亲的姨太太多不胜数,家里兄弟姊妹无数,他自己也是交友甚广。 不管是何等阶层的人,卓五都认识几个,却没人似程渝。 程渝的性格,不能用俗世的眼光去评价。 她像是卓五生活的另一面,与他完全不同的人,令他向往的人。 他换好了衣裳,走过来俯身,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蜻蜓点水,一吻即收。 她需要空间,卓五就先离开。 程渝回神般,问:“你干嘛去?” “我先去趟朋友家。”卓五道。 程渝哦了声,道:“还回来吗?” “看情况。”卓五道。 程渝了然:“自己当心点,枪带在身上了吧?太原府夜里也不安全。” 卓五说带了。 他没有罗里吧嗦的询问,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他用他的方法退后一步,给程渝思考的时间。 高桥荀来了,程渝发呆,这一切都是如此明了,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无疑是聪明极了的,因为他离开之后,程渝的心思的确是转到了他身上。 如果他还在这里,程渝是想不到他的。 程渝就想:“他娘的,我还以为睡了只小白兔,没想到是只狐狸。” 卓五的聪明和心机,让程渝有点惊诧,当然是不讨厌的那种惊诧。 “这小鬼如此有心计,我将来不会作茧自缚吧?”程渝弹掉了烟灰,自问道。 她不怕其他,就怕甩不掉。 不过,她想到卓五才二十岁不到,出身不差,心机不俗,岂会甘心守着她一个人?卓家那成群结队的姨太太,就是榜样。 他的未来,无非就是像他父亲那样。 只要他不纠缠程渝,程渝倒是愿意付出一点其他的。 如此想来,程渝就觉得自己多心了。 思路转移到了卓五身上,程渝的脑子清楚了不少。 高桥荀的种种,是不能回想的,一回想就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稀里糊涂和他睡了,稀里糊涂被他甩了,怎么都感觉心头塞了大把大把的棉花,塞得她无法呼吸。 程渝睡不着,上楼去找顾轻舟。 顾轻舟则疲乏了,已经关灯睡下。 程渝坐到了她的房间里,又开始点烟。 顾轻舟不讨厌烟味,可程渝弄得她实在睡不着了,她只得起身开了窗户,透入一点新鲜的空气。 “他又回来找我,还想跟我睡吗?”程渝道,“可笑了,素来是我挑男人,哪里容得男人挑我?” 顾轻舟道:“那你跟他说清楚便是了。” “有什么可说的?”程渝不屑一顾,“顾轻舟,你别搀和在中间添乱。” “你可拉倒吧,我避之不及。”顾轻舟说。 程渝的作为,顾轻舟无法赞同,无法接受,但是她尽可能去理解她,不反对她。 “那就行。”程渝道。 程渝又问:“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顾轻舟道:“上来吧。” 程渝作势要上来,顾轻舟发现她脸上还有油膏,妆都没有卸,就道:“无论如何,你得去洗把脸吧?” 程渝依言,果然去洗了澡。 等她弄干净出来,房间的空气差不多就清新了。 她盘腿坐下,又是一番话。 顾轻舟阖眼打盹,半听不听的。 “卓五不是个善茬。”程渝道,“你别看他年纪小,心机真足。就拿今晚这件事,他主动走开,这份算计人心的本事,就实属难得了。” 此情此景,他静悄悄走开,是对他自己和程渝都有利的。 “我找他的时候,想到他不是高桥荀那样的白痴,可也没想到他这样厉害。”程渝又道。 顾轻舟阖眼,轻轻嗯了声,既没有睡着,也不愿意开口。 程渝气得推搡她:“你说呢?” 顾轻舟微微睁开了眼睛,道:“卓家那样的情况,他若是简单,早已被兄弟生吞活剥了。 他们家的窝内斗,不是吵几句架完事,那是要动刀动枪的。那样环境里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心机?” 程渝颔首:“对。” 顾轻舟看了眼她,心中的话就慢慢透了出来:“既然知道了,何不早点做决定?拖下去的话,你怕是脱不了身的。” 说到这里,程渝哼了声:“我还没玩够呢。” “这样色迷心窍,你将来别再找我哭诉。”顾轻舟道。 程渝道:“我自愿,你管呢!” 顾轻舟当然管不了。 特别是高桥荀回来了,程渝赌一口气,什么决定都能做出来。 顾轻舟只能想到四个字形容她:饮鸩止渴。 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无法预料的,顾轻舟也无法预测程渝的未来。 关心也要有个限度,超过了限度就适得其反,只会把程渝推得更远。 顾轻舟被程渝吵闹得错过了睡意,程渝自己则是睡得香甜。 翌日早起,顾轻舟收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南京发过来的,给司行霈的。 顾轻舟当时还以为是公务,接过电报就放在床头。 她下楼吃了早饭,略微散了片刻的步。 散步回来时,发现程渝正要出门。 “这么早,你干嘛去?”顾轻舟问。 这个时间,街上吃喝玩乐的商家全没有开业,只有早市,买些早点等。 “去找卓五,他昨晚睡在饭店的。”程渝道。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说什么了。 她回来之后,上楼更衣,也要准备出门,去趟平野夫人给她的那些铺子瞧瞧。 她更衣完毕,又看到了床头上的电文,心想司行霈的政事和军事都不瞒她,没什么秘密的。 她把电文拿起来,看了一眼之后,她整个人愣住了。 顾轻舟立马下楼,高声喊副官备车。 “太太,您要去哪里?”副官道。 第1088章 尘埃 顾轻舟上了汽车,让副官去城郊的跑马场。 那里停着司行霈的飞机。 司行霈这次去河北,是开着卡车走的,飞机还在太原府。 顾轻舟对副官道:“送我上了飞机后,你立马去河北找师座,告诉他,夫人去世了,让他回岳城。” 副官吃惊,复述反问:“夫人去世了?” 顾轻舟也不知详情。 她接到的电报,还是从南京的总司令部发出来的,估计司督军是接到了消息,一边给他们发报一边回去,此事确定无疑了。 如何去世的,小小电文里说不清楚。 “太太,您要不要先去河北找师座?”副官提醒顾轻舟,“属下知道师座的位置,临时寻一块空地就能停下飞机。” 顾轻舟是急糊涂了。 她之所以如此担忧,因为她还不知此事的性质。 一听到司夫人死了,她首先是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否犯嫌疑,再次是想到司督军如何是好。 两件事在心中激荡,她有点失了方寸。 “那就先去河北。”顾轻舟道。 飞机几个小时后就到了河北的一处重镇,找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当时就在一处小军头的司令部里。 司夫人去世的消息,令他也深感意外。 他先花了半个小时,把公务交给自己信任的属下,以及叶督军的亲卫,这才急匆匆跟顾轻舟上了飞机。 坐稳之后,顾轻舟问他:“之前有过消息吗?” “我答应放过她,就不会再留人手去监视她。”司行霈道,“我也是挺意外的。” 顾轻舟道:“督军让咱们回去奔丧” 司行霈道:“无妨,哪怕她死得蹊跷,也跟咱们没关系。如今她只有琼枝,琼枝能闹什么大事?” 对于司夫人的死,司行霈无动于衷,几乎谈不上欣慰。 顾轻舟思绪不宁。 司行霈见她缩着脖子,似惧寒般的,不免道:“你担心什么呢?” “担心督军。”顾轻舟道,“督军遭受的这些,真像是塌了天。”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脑袋:“督军是军人,他见惯了生死,早已有了这些生离死别的打算,他能挺过来。” 说罢,用力将她搂在怀里。 他这几天很忙,正在联络一些小军头,奔波起来连澡也没洗,军装又脏又乱的,他就放开了顾轻舟。 飞机上还有他的军服。 他找出一套崭新的,去旁边换上了。 在满地金灿灿的阳光的午后,飞机降落岳城。 跑马场是司行霈的,专门等待着他。 顾轻舟和司行霈下了飞机,跑马场就准备好了汽车。 司行霈开了汽车,车子一路回到了督军府。 督军府尚未发丧,因为夫人还在医院没接回来,也没有入殓,督军和司琼枝都在医院。 家里是五姨太主事。 五姨太瞧见了司行霈,表情略微变了下,半晌才言语,眼眶微红道:“少帅回来了?” “怎么回事?”司行霈问她。 五姨太正要解释,司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接了回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急忙出门,立在台阶上。 副官抬了担架,把司夫人的遗体抬入了大堂里。 之所以等到现在,不是因为旁的,而是琼枝前些日子去了广州的医院实习和考察,为期两个月。 接到通知时,要等司琼枝回来,故而等到了现在。 “阿爸。”顾轻舟上前,低声喊了句。 司督军颔首,脚步略微发虚,很是憔悴。 司琼枝哭得眼睛红肿。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来了,司琼枝也到了,司夫人的遗体被接回。 家里准备好了棺木,于是有人给司夫人整理遗容。 顾轻舟亲眼看着她入殓。 放入棺木时,众人瞻仰她,她被收拾过的面容平静又慈祥。 在她活着的时候,顾轻舟从未见过她如此亲切的神态,心中莫名一涩,眼眶发热。 司琼枝哭得特别厉害,五姨太紧紧抱住了她。 棺盖合上,正式发丧,已经是黄昏了。 顾轻舟和司琼枝披麻戴孝,在灵前烧纸,司行霈则出去报丧了。 司督军坐在旁边。 司琼枝一直哭。 顾轻舟烧了片刻,就走到了司督军身边:“阿爸,您节哀。” 刚刚去报丧,此刻还没有吊丧的人,灵堂都是司家的副官佣人和姨太太们。 司督军沉默坐在那里,背好像挺不直了。 顾轻舟心中酸涩。 听到了顾轻舟的话,他只是再次点点头,一直没开口。 他不敢开口,怕那声哭泣随之倾泻出来,控制不住。 “阿爸,夫人是怎么了?”顾轻舟又问。 司督军摆摆手。 他不想回答。 顾轻舟就不好再问了,依旧跪到了灵前。 “生病。”一旁抽噎的司琼枝,却是开口了,回答了顾轻舟的问题。 她没有愤怒和怨气,只有无尽的悲伤。 她一边哭,一边道:“回到岳城之后,姆妈就天天生病,后吐血不止,就住到了医院。 她吃不下饭,就靠输液养着,精神一阵好一阵差。让她去南京她死活不肯,说不想见到阿爸了。 医生很担心她,我也很担心她,可是没想到这么快。” 说到这里,司琼枝泣不成声。 顾轻舟没想到,她愿意和自己说这些话,更没有想到她不拉扯,把司夫人的死怪到自己头上。 虽然上次见面时,司琼枝就改变了很多。但她如此清楚明白,顾轻舟仍是很惊讶。 一时间,她不知该不该安慰司琼枝。 司琼枝哭过之后,抹了眼泪继续烧纸。 “琼枝,你也节哀”顾轻舟安慰她,虽然语气单薄。 司琼枝从喉咙里嗯了声,继续烧纸。 司行霈晚上九点多回来,亲戚朋友已经都知道了司夫人的死讯。 外地的亲戚,则是派了副官去通知。 司琼枝已经被佣人搀扶着,下去喝点水了。 有佣人接替了司琼枝。 司行霈上了一炷香,就拉顾轻舟道:“跪了半天了,去吃点东西。” 司督军还坐着,司行霈问他:“督军,您可要吃些东西?灵堂暂时交给副官们照看。” 司督军道:“你们都去吧,今晚我给夫人守灵。” 顾轻舟还想要说什么,司行霈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来。 她跪久了,膝盖酸痛难当,走路不方便,司行霈就放慢了脚步,道:“不用那么孝顺,看得过去就行了。” 他的话是不中听的。 顾轻舟想了想,他能上一炷香已经是极限了,就不再说什么了。 “司行霈,我怎么办?”顾轻舟道。 “什么你怎么办?”司行霈没明白这话。 第1089章 两全之策 第1089章 两全之策 顾轻舟此刻有点头疼。 她怎么办? 司夫人死了,她和司督军、司琼枝也和解了,而且她嫁给了司行霈,她没道理不参加司夫人的葬礼。 然而,她用什么身份参加? 外人知晓司家这段丑闻,谈论了好些时候,也接受了。 可顾轻舟明面上的身份,到底算什么? 司慕的前妻,还是司行霈的妻子? 若说是司慕的前妻,那么把司行霈放在什么位置?若说是司行霈的妻子,可平城的墓地还在呢。 顾轻舟以为,要等太原府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她才会遇到这个难题。 不成想,她现在就遇到了。 她如此告诉了司行霈:“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夫人的葬礼,我到底要怎么办?” 司行霈道:“很好办,我送你回去。” 顾轻舟蹙眉,打了一下他的手:“胡闹。” 司行霈却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他不再说话,和顾轻舟去了客房。 家里全在忙着丧礼,客房也欠收拾,司行霈索性和顾轻舟暂时离开了督军府,去了他的别馆。 顾轻舟说不好,可今天的确是找不到佣人给他们拿被褥铺床了。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道:“我都不想参加她的葬礼。” 顾轻舟道:“不行。” “她害死了我姆妈,我不报复已经是对她格外的宽容,如今她死了,我为什么要给她披麻戴孝?”司行霈道。 他语气极其冷漠。 顾轻舟缄默了。 他有他的立场。站在他的立场上说,他如此做无可厚非。 “我不会披麻戴孝,我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司行霈道,“我们已经看过了督军,明天就回去。” 顾轻舟想了想,让司行霈去给司夫人做孝子,的确是难为了他。 杀母之仇,要他怎么忍得过去? 可司行霈这样做,司家会很尴尬,葬礼也会更加尴尬。 司督军的面子全完了。 就连司行霈自己,也落不了什么好名声。 虽然他一贯不要名声的。 内部的纠纷,没必要闹得如此大。 司行霈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顾轻舟这边的,他疼顾轻舟胜过他自己的性命,难道顾轻舟就连这点体谅也不能给他吗? 哪怕被人骂。 顾轻舟需得拿出点勇气来,也像司行霈爱她那样,支持他:“那我们先别回别馆了,去看看玉藻,明天清晨就走吧。” 司行霈有点意外。 他道:“你同意?” “嗯。” “我还以为要说服你。”司行霈道,声音里有了点笑意。 他回来,就是想看看怎么回事。 看到了,也确定了,实在没必要留在此处。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顾轻舟缓慢道,“我也一样。” 做了决定,顾轻舟内心深处,仍是很沉重。 她想到了司督军。 司督军会如何的难受? 她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司行霈调转了车头,去了颜公馆。 颜洛水夫妻俩带着孩子,已经在颜公馆了,正陪着颜太太和颜新侬说话。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他们不太惊讶,毕竟能想到的。 “轻舟。”颜洛水上前,拥抱了顾轻舟。 她对顾轻舟剪短了头发很惊讶,却没有问。这个时候,不适合问此话。 熟悉的拥抱让顾轻舟心中一颤,差点就热泪盈眶。 一番契阔,顾轻舟没哭,只是眼睛红了。 玉藻已经睡下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看了她,见到她睡梦中的小脸,那般甜美,心中很踏实。 下楼时,颜洛水的孩子已经被佣人带走了。 众人坐下,佣人端了热茶。 他们谈起了司夫人的病。 “她是对生活无望了。”颜太太道,“她住院之后,我去看过她,她说了很多话。” 顾轻舟问说了什么。 颜太太道:“说她睡不着,吃不下,闭眼都很痛苦。她总是发烧,低烧、高烧就没断过。” 颜洛水接口道:“的确,她想通了之后,活得没了希望,太痛苦了。也好,她算是解脱了。” 顾轻舟沉默听着。 司行霈道:“洛水说得对。” 颜新侬转移了话题,因为司夫人的死有点沉重,他们就说起了其他事。 “今晚住在这里吧?”颜太太对他们俩道,“我叫人收拾屋子。葬礼好几天呢,督军府怕是没人管事,你们也住不好。” 司行霈说:“不用麻烦了,我们不参加葬礼。” 这话,让满室震惊。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们心中明白,却没想到司行霈能做得如此决然。 “不参加?”颜新侬反问了句,不看司行霈,却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回视了他的眼神,道:“是,我们不打算参加了。” 颜新侬沉吟了下,劝道:“轻舟,阿霈,督军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司行霈道:“我又不是蔡景纾的儿子,对督军来说不算什么打击。” 众人又沉默了。 顾轻舟低下了头。 屋子里一瞬间很安静。 颜新侬一劝不成,就直接开腔了:“你们俩,都不许胡闹!这件事,我就替你们做主了,谁也不许走!” 司行霈道:“义父,我是很尊重您的,请您也体谅我!” 他还叫一声义父。 这是顾轻舟的义父义母,也就是他的。 “你既然叫了义父,我就少不得托大。”颜新侬道,“过去的事,你说过很多次,我也明白。 你参加葬礼,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 司行霈道:“我坚持己见。” 颜新侬是了解司行霈的。 自己这般劝解,司行霈仍是不松口,什么从前的旧账都是假的,他是为了顾轻舟。 司行霈并非一个固执的人。 颜新侬也想到,顾轻舟如今出现,的确挺尴尬的。 司行霈为了顾轻舟,可以做个不孝之人。将来岳城的人戳他的脊梁骨,他也不在乎。 他的苦心,颜新侬心中清楚,只能叹口气。 “我今晚想住在这里。”顾轻舟却改变了主意。 颜太太大喜:“好,客房都是现成的。” 她喊了佣人。 大家暂不提葬礼的事,只说了些闲话。 到了凌晨,考虑到明天还要忙碌,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虽然众人都无睡意。 一进门,顾轻舟就拥抱了司行霈。 司行霈摸了摸她短短的头发,仍是很柔顺乌黑,似绸缎般。 “怎么了,你改变了主意?”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 “哪有什么两全之策?”司行霈道。 “我真的有。”顾轻舟将头贴在他的胸口,笃定道。 第1090章 亲情 第1090章 亲情 顾轻舟有个两全之策,虽然并不高明。 她告诉司行霈:“我可以抱着玉藻,算是玉藻出席了葬礼。” 司行霈一听,脸色更难看。 “如此,你的地位呢?”司行霈发怒了,“这算是狗屁两全?明明就是牺牲你。” 顾轻舟说:“我不在乎,你们都体面,我就放心了。” 司行霈冷笑道:“你抱玉藻去,是当司慕的寡妇吗?” 顾轻舟没想到,他突然就如此翻脸了。 心中微凛,顾轻舟呼出来的气,有点冷。 “你又不是真的顾轻舟,他真正的未婚妻顾轻舟早年就夭折了。”司行霈继续道。 “可我也不是颜小姐。”顾轻舟说,“新加坡华侨,只是你捏造的身份,我更加不是了。” 想到这里,司行霈毫无预兆就投降了。 他一把搂住了她。 每次提到她的身份,司行霈就很心疼。心疼她如此好胜,到头来却根本无面目见人。 作为他的丈夫,他没有做到最好。 当初就不应该听督军的话,弄什么假身份,直接结婚就好了。 “什么都不要了,两全之策更是要不得,你就是司太太。”司行霈道,“否则,我不会参加的。” 顾轻舟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的那点冰凉,被他胸膛的温热驱散。 她从不害怕。 走到了这一步时,顾轻舟需比任何人都坦荡,才能面对各种目光。 她道:“嗯,什么都不要了。” 再也不需要策略了,也不需要脸面了。 他们俩没有离开。 翌日清早,颜太太生怕他们俩要走,亲自带了佣人过来。 佣人手里,捧了两套孝服。 “换上吧。”颜太太道,然后亲自帮顾轻舟穿。 穿好了,颜太太为她整理衣襟,低声道:“司家的儿媳妇,堂堂正正的,没什么值得遮掩。” 顾轻舟心中一热,叫了声姆妈。 颜太太又把一朵小白花,别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舟,咱们去灵堂吧。” 司行霈也穿戴整齐了。 到了灵堂,司琼枝也换好了孝服,跪着烧纸。 顾轻舟先踏入,司行霈在她身后,抱着同样白衣的玉藻。 玉藻趴在司行霈结实的肩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东看西看,一只小小胳膊还搂紧了司行霈的脖子,两个人很亲昵。 司督军看到了他们。 这是一家人。 司督军恍惚觉得: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为司家添了后代,他作为父亲并非完全的失败。 他失去了很多,可他还有儿女。 他眼眶微湿,落下两行老泪。 尚未有祭拜的人登门,灵堂冷冷清清的。 “阿爸。”顾轻舟上前,叫了司督军。 司督军只是点点头,撇过脸擦泪。 颜家众人上香,然后留下来帮衬五姨太管事。 顾轻舟还跪在灵前,和司琼枝一起烧纸,司行霈则始终没有下跪。 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到顾轻舟,绝大多数是认识的,心中纳罕,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真没想到,还能在司家看到她。”众人都在心中想到。 “她现在是大少奶奶,还是二少奶奶?”也有人问。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每次上香之后,都有佣人在旁边,道:“大少帅和大少奶奶答谢,三小姐答谢。” 她是大少奶奶。 这是灵堂,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客客气气安慰了家属,就去旁处喝茶。 人在督军府,大家尽管都憋得要死,却没人多嘴去议论。 三天的葬礼,顾轻舟累得瘦了好几圈。 司夫人出殡之后,督军府一下子就空了。 司督军身体不太舒服。 司琼枝也病倒了。 就连五姨太,也感染了热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都不能见人。 司琼枝和五姨太去了医院,司督军不肯去,非要住在家里。 顾轻舟和司行霈来告辞,司督军道:“再住两天吧,你们也没必要着急赶回去。” 他说罢,就阖眼打盹,几乎是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同时,他又低声吩咐司行霈,让他去处理岳城军中的一些事。 这些事堆起来,没个十来天是打理不清楚,这些都应该是司督军每个月回来做的,却全部积累到了如今。 岳城也是司行霈的心血。 既然有军务,司督军又实在没办法处理,司行霈道:“您安心修养吧,都交给我。” 司夫人的葬礼,司行霈从头到尾都没有跪下磕头的。 他能留下来参加,司督军已然很感激了,司琼枝也很感动,更是无人敢挑刺。 顾轻舟则是很虔诚,祭拜了死者。至于死者是谁,她刻意不去多想,毕竟她跟司夫人也无仇。 司行霈去了前院召见军官,顾轻舟就在后院照顾司督军。 “督军,您想吃什么吗?”顾轻舟问,“我给您做点吃的吧。” 司督军道:“嗯,你随便做点。” 顾轻舟只是随口一说的,她根本不会下厨,不成想司督军接话了。 他这几天都没胃口。 顾轻舟就知道,他不是想吃东西,只是想吃顾轻舟做的。 这里头的亲情,才能慰藉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顾轻舟就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厨子对这位少夫人,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愣愣站在旁边。 厨子发愣,帮工的厨娘也不知所措,顾轻舟就无从下手了。 她看了眼大灶上的东西,满目琳琅,什么都有,她的头一下子就两个大,只差要发疯。 清了清嗓子,顾轻舟问:“督军这几天能吃什么?” 厨子厨娘一块儿回神。 他们小心翼翼道:“督军肠胃不好,要清淡一点的,米粥就使得。” 顾轻舟松了口气。 米粥她还是会的。 然而,米在哪里,哪个锅是熬粥的,用哪个炉子熬,放多少水,要熬煮多久? 厨子这时候,就看出了这位少夫人不通家务事,急忙上来道:“少夫人,我帮您洗米。” 米洗好了,厨子又在旁边,委婉告诉顾轻舟用什么锅来熬煮。 厨房的锅灶实在太多了。 这点小事,顾轻舟经过了最开始的茫然,就慢条斯理做熟了,也能应付自如。 炉火慢慢熬粥,顾轻舟又问厨子:“用什么小菜佐粥?” “鲜菇菜心,这是督军爱吃的。”厨子道。 顾轻舟就着手忙碌。 她在忙忙碌碌中,不知有个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第1091章 夫妻同心 第1091章 夫妻同心 司行霈靠着厨房的门。 厨房的佣人看到了他,却没有吱声,因大少素来有恶名,都怕他,而且他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司行霈见顾轻舟烧热了油锅,然后就要下鲜菇。 鲜菇上的水还没有拧干,菜未下锅,水先滴入,溅起一大颗油。顾轻舟尖叫着后退,鲜菇还端在手里,油锅里已经起火了。 见状,顾轻舟懵了,整个人六神无主。 司行霈立马上前,盖住了锅盖,熄灭了炉火,把顾轻舟拖出厨房。 “烫到哪里了?”司行霈问。 抓起她的手,手背已经烫红了一点,那是油溅出来的,落了小小一滴,其他的都落在她衣裳上。 这点小烫伤,就像被蚊子咬了口。 “没事没事。”顾轻舟拿着鲜菇,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我的天,吓死我了!” 司行霈大笑起来。 “行了,别假孝顺,你哪里是做菜的料?”司行霈道,“我来吧。” “厨子说,这个很容易做,炒一炒就熟了。”顾轻舟说,“还是我来。” “交给厨子,别添乱。督军还在病中,你做得菜能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汗颜。 的确,折腾生病之人的胃口,实在太造孽了。 司行霈又问她:“怎么想起做菜这出?你一向是不爱露怯的。” 自己不擅长的事,顾轻舟一般都不会强出头,宁愿交给其他人去做。 他和她结识这么多年,她也从未下厨。 司行霈也舍不得。厨房烟熏火燎的,根本不适合她这细皮嫩肉的丫头,粗活就应该男人做。 “督军不太舒服,又不想吃饭。我说我来做,他就答应吃一点。”顾轻舟道,“我想哄他吃点东西。” 司行霈道:“回头你就说,这都是你做的,态度坚决一点。”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道:“既然要吃这份亲情,那就我来吧。我们夫妻一体,我做的就是你做的。” 厨艺这方面,司行霈做岳城菜的手艺,府上的厨子都不及他。 岳城菜以鲜美著称,重糖轻盐,对脾胃虚弱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他很快就拟定了几个菜单,让厨子先预备好食材。 食材备好,厨子们把香料也一并切好装盆,然后就退了出去。 顾轻舟坐在旁边,虽然被油烟呛得直咳嗽,却自得其乐。 一锅米粥,已经汩汩冒泡了,顾轻舟不时搅动它。 “城里的流言蜚语一定很多。”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一边炒菜,一边回答:“流言蜚语早就满天飞了,不用在乎这个。” 顾轻舟如今想要在乎,也在乎不了了。 这次的葬礼,让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得到了实证。 她的确是司慕的前妻,而她也的确是假死,她已经嫁给了司行霈,又回来了。 “一段风流趣事。”司行霈想着就笑起来,对顾轻舟道,“只要我将来功成名就,这段趣事就会很有魅力。” 顾轻舟苦笑,米粥的热气蒸腾着她的面颊,她双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叹气。 不管了。 再说,这些事她也管不了。 司家是军阀门第,枪管子强悍,没人敢当面让顾轻舟难堪。对于顾轻舟而言,这就足够了。 至于背后嚼舌根,就无法控制了。自己做了不体面的事,还不许旁人背后说说吗? 等她的米粥熬好了,司行霈的菜也做完了,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却是色泽鲜嫩,香气扑鼻。 鲜菇菜心撒了芝麻,很是好看,顾轻舟道:“我尝尝。” 司行霈夹了一筷子,吹冷了递给她。 顾轻舟吃到了嘴里,道:“很鲜美,就像用鱼汤熬煮的青菜。” 司行霈道:“哪有这样吃菜的?” “冬天的时候,我乳娘有时候会熬煮一大锅鲤鱼汤,汤汁乳白又稠,然后就烫些小青菜。鱼汤里烫过的青菜,就是这味。”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起来。 两口子运了一桌饭菜,去见了司督军。 司督军一直在打盹,闻到了米粥热腾腾的清香,就睁开了眼睛。 瞧着这些菜,司督军勉强挤出一点胃口。 尝了一筷子炒三鲜,他道:“轻舟,这都是你做的吗?” 顾轻舟汗颜:“不,阿爸,是司行霈做的。” 司督军难得一笑:“你说这孽子的全名作甚?我难道不认识他?” 顾轻舟一时哑然。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称呼司行霈的,从未改过。 “我们素来如此称呼。”司行霈在旁边道。 司督军没有深究。 他知道司行霈会做菜,在军营的时候他偶然会下厨。 每次做大锅饭,他做出来的都很好吃,导致不少将领说要把火头军给毙了,和少帅做的相比,火头军简直是拿猪食对付他们。 这些笑话,军中至今还有人说。 司督军尝了几口,胃口吃开了。 他喝了一碗粥,吃了好些小菜。 胃里有了食物,人也稍微有些精神了。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司行霈,他道:“饭菜都不错。” 顾轻舟道:“阿爸,您可要出去散散步?” 司督军摇摇头。 屋子里有点沉默。 司督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故而不言语了。 他不开口,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开口,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司行霈打破沉默。 司督军愣了下。 他的惊讶,在脸上显露出来。 看着他的样子,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感觉他老了,老得几乎无力支撑庞大的家业了。 他对司夫人很伤心,可到底是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就这样先他而去,如何不难过? 况且,他尚未从司慕和芳菲的离去中真正解脱。 “也好,你们都忙,这次也住了好几天。”司督军道,“去吧。” “阿爸,您如果太累了,就辞去总司令的要职,回岳城安心修养。”顾轻舟道。 司督军摇摇头。 大计未成,天下未定,这个时候稍退一步,将来就可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必操心,我自有计较。”司督军道。 他看了眼司行霈,心知自己家庭的美梦,不可能放在这个儿子的身上,能吃一顿他做的饭,就算是老怀宽慰了。 想到这里,司督军又陷入深深的绝望里。 他和司行霈,将来会有父慈子孝的那一天吗? 第1092章 盼望 第1092章 盼望 顾轻舟回到太原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掷地的阳光有点烫,树梢隐伏的蝉,声音此起彼伏,添了喧嚣。 “以后就是你那个小姑子,跟司总司令父女俩相依为命?”程渝问。 岳城的事,顾轻舟也一一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只感觉世事无常。她曾经被丈夫背叛,父亲又被暗杀,家园被强占,母亲带着幼弟到处流窜。 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全是悲伤,反而能从中得到些力量。 经历了那么多,程渝现在无所畏惧了。 所以,当顾轻舟说到司家的这些变故,程渝心中感觉很轻,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法太过于同情。 至少,司家的军队还在,司督军还有一群姨太太和一儿一女,还有司慕留下的小孙女玉藻。 跟当初的程家相比,司家简直只能算是遇到一场小暴风雨,并非大地震。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人与人之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程渝继续道。 顾轻舟嗯了声。 程渝问她:“你不高兴?” “是因为我公公。”顾轻舟道,“他很伤心很苍老,有些心疼。” “父母总是会老的。”程渝道。 顾轻舟嗯了声。 程渝看得出她很不开心。 至于她为何这样失落,程渝不太明白。 她一向不喜猜测,不明白就问:“你很担心你公公?” 顾轻舟叹了口气,这才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养大的师父和乳娘又我公公对我很好,当女儿疼的,所以” 程渝道:“我懂了,你缺亲情。” 顾轻舟深以为然:“很缺!” 程渝看了眼她,很为难道:“你都如此说了,我应该拥抱你一下的。不过,太矫情了,我不想。” 顾轻舟被她逗乐,拿了桌子上的苹果就要砸她。 正好卓五来了。 卓五今天休沐。 瞧见如此,卓五道:“怎么打架?” “谁打架?”程渝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衣裳,见他的军服上略有点灰尘,又问他,“感觉如何?” “很辛苦,又吃不饱。”卓五道,“比我父亲的军营苦多了。” 程渝笑道:“那是。你在自家的军营,那是少帅;在叶督军的军官学堂,就是外来者。他们既看不起你,又提防你。” 卓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阿渝,你说话真直爽,叫人心里痛快!” 程渝就挽住了他的胳膊,问:“好不容易休息了,想要什么?” “想要红烧肉和好酒,还有女人”卓五说到这里,才想起顾轻舟还坐在客厅,话顿时就打住,并且尴尬红了脸。 顾轻舟已然站起身:“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回身上楼。 从岳城回来后,司行霈的飞机先去了河北,放下他,顾轻舟自己再回太原。 她和司行霈在岳城相处了几天,可那时候是葬礼,根本没什么旖旎心境,二人心中有事,几乎没说过什么亲昵的话。 顾轻舟半躺在床上,很想念司行霈。 尤其是程渝的小男友来了之后。 “算算日子,司行霈也该回来了。”顾轻舟想,“假如他回来,我们怎么度过?” 她想了很多。 骑马有点累,而且如今的天气慢慢炎热了,骑马着实晒得厉害;去吃饭或者跳舞,实在没什么新意。 再去外地游玩?只怕时间不容许,司行霈出来很久,他还要回平城的,估计也是最近。 顾轻舟想琐事的时候,思路是天马行空,毫无着调的。 她想到了司行霈,又不知怎的想到了她的老师张楚楚,也就是秦纱。 一想到秦纱,她的担忧就浮动心头,同时想起她从小生活的那个村庄。 她一直跟着师父学习医术,然后又跟随他十里八乡行医,自己单独玩乐的时间很少。 饶是如此辛苦,她的童年也是有点趣事的。 她不敢回想,因为回不去了,秦纱的出现,打开了记忆的闸口。 又过了两天,司行霈果然从河北回来了。 他带来了好消息。 叶督军特意款待他,请了军中将领作陪,故而司行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司行霈一回来,程渝就去了饭店。 卓五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他已经回学堂了,程渝一个人形单影只,实在不愿意听到楼上的动静。 他们都是年轻人,闹起来不知克制。 “喝醉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没醉,有点多了。” 然后他抱住了顾轻舟,低声道:“今晚要让太太受苦了。我这满身的力气,又有酒气,怕是无处发散。” 顾轻舟一开始还以为,他道辛苦是要她帮他洗澡。 后来才知道,他着实是满身的力气。 在浴室里折腾了她一次,回到床上他又立马勇猛起来。 两次的鏖战,顾轻舟累得虚脱,还以为能睡个好觉,不成想后半夜又被他弄醒。 “你有完没完?”顾轻舟又累又困,而且很疼,过度的激烈让她无法承受,就忍不住闹了情绪。 “就这一次。”司行霈对自己什么德行是很清楚的。 一连三次,时间就到了凌晨两点多,司行霈这才感觉身上舒泰,所有的存积都释放出去了。 他瞥见顾轻舟的锁骨,上面布满了吻痕,有点心疼。 掀起她的睡衣,只见她身上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便自责了起来。 他起身找到了药,趁着她睡熟给她涂抹。 这些药膏是顾轻舟自己调治的,效果最好。 顾轻舟第二天早上没起床。 一直睡到了中午,她还以为身上会火辣辣的疼,不成想下地之后,并没有太多不适。 她下楼吃饭。 司行霈在二楼的书房里,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也跟了出来。 佣人端了一碗燕窝粥给她。 顾轻舟坐下时,司行霈走了过来。 “你昨晚真的喝多了。”顾轻舟骂他,“以后不准喝这么多酒。” 司行霈道:“听太太的,以后不敢了。” 他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急忙打岔。 她不想再谈下去。 依照她对司行霈的了解,越是深入谈论此事,越是会勾起他的欲念,对顾轻舟而言又是一场浩劫。 吃了饭,程渝还没回来,司行霈问顾轻舟:“要不要去看电影?” “不,我不想看电影。”顾轻舟道,“前些日子你不在家,我想了很多事。有个小趣事,是我小时候玩过的,我想再玩一次。” 司行霈很少听顾轻舟提及她的儿时,当即来了精神:“什么趣事?” 第1093章 司行霈的付出 第1093章 司行霈的付出 顾轻舟道:“捉鸟。” 江南十里不同音,到处都有各种方言和俚语,故而司行霈对顾轻舟说的趣事不太了解。 “什么叫捉鸟?”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就是在一处空地上,支撑起大网,然后等鸟儿来吃食时将它们逮捕住。” 司行霈这时候才明白,所谓的捉鸟,就是字面意思。 他略感咋舌。 勾了勾顾轻舟的下巴,他问:“你小时候过得这样无聊吗?捉鸟也算趣事?” 顾轻舟翻脸:“我很喜欢。” 司行霈道:“我没有捉过。不过,用枪打鸟,我倒是可以。” 他想到这里,心思就转动了,“我们去打猎?” “谁要打猎?”顾轻舟把银勺搁在碗里,一脸不悦,“真不去捉鸟?” “去,怎么不去?”司行霈毫无原则妥协了。 他喊了副官进来。 他让副官去准备两杆长枪,以及一面大网。 大渔网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长枪放在后座,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出发了。 “带枪作甚?”顾轻舟问。 司行霈是怕捉不到,令顾轻舟伤心,还不如带上长枪,到时候打几只哄她高兴。 这话,他藏着没说,只是道:“防身,我们是要去郊外。” 顾轻舟了然。 既然是要捉鸟,就要往城郊的树林里走。 车子开出城,官道就有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颠簸得厉害。 司行霈手握方向盘,一边看路一边问话:“捕鸟的乐趣在哪里?” 顾轻舟沉吟:“小时候我也去摘过莲蓬,还有其他的,反正挺好玩,不过总记得捕捉鸟雀。” “冬天吗?”司行霈问。 “不是,我们那次去,是五六月天,就像现在这个时节。在河滩的空地上,撒下谷子,一直等到下午的时候,鸟儿就下来。”顾轻舟道。 她又告诉司行霈,“他们总不爱带我玩,那次还是我偷偷跟着去的。” 司行霈看了眼她。 和乡下的女孩子相比,她更加白皙红润,不可能没有男孩子喜欢她的。 “怎么会不带你玩?”司行霈问。 提到这个,顾轻舟略微尴尬:“我乳娘管得严,我师父也管得严。每次男孩子对我示好,我乳娘就要找到人家家里去。 乡下的人家,都不愿意得罪我们,因为我乳娘有钱,师父又有医术。乡下常会有点灾祸,少不得借点现钱,都要靠我乳娘;一旦不舒服了,又要靠我师父治病。” 司行霈就懂了。 她在乡下,人家还是把她当“城里顾家的大小姐”,从而和她隔膜开来。再加上她乳娘的直白,一般人家都不敢高攀。 谁家都要面子,被她乳娘找上门去很难堪,索性不准自家小子招惹顾轻舟。 “他们抓了好多的鸟,用泥巴裹上烤了吃,吃完了就跳到河里去游泳。”顾轻舟道,“我分了一只鸟,可鲜嫩了。” 司行霈问:“你童年记忆里的玩乐,就这么一件事?” 顾轻舟嗯了声:“唉,就这件比较清晰,而且好玩。你不在家时,我胡思乱想,就想到了。” 司行霈立马打起了精神,道:“那你等着,回头我替你抓上百只,咱们拿回来炖汤红烧,做出十几种的菜来。” 顾轻舟眉开眼笑,不停的点头。 她很满足。 有个男人可以陪着她幼稚,对她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顾轻舟并非顽童,只是念头一起,就无法克制。 她心中一愉快,人的智商就好像喂了狗,故而她问出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比如“司行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这样的问题,司行霈也会认真回答:“你是我的,我不得好好养吗?养废了谁换给我?” 顾轻舟就作势要打他。 然后她也问,“你希望我怎么亲切称呼你?” 司行霈道:“霈哥哥。” 明明是初夏时节,顾轻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这个呢?”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哈尼。” 她忍了不适,再问:“还有没?” “阿霈哥。”司行霈道。 顾轻舟彻底败下阵来,低声道:“算了,并不是每个夫妻都需要昵称对方,我还是保持原样吧。” 司行霈不解道:“你为何想要昵称我?这原本就很肉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把姓去了不就可以吗?” 顾轻舟试了试,说不出口。 最终,她还是保持了原样,叫他“司行霈”。 单单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也有绮丽,只是外人觉得生疏罢了。 到了郊区的河滩,司行霈支撑了大网,然后和顾轻舟坐在树下。 车里带了下午茶。 司行霈拿出一块大的毡毯,铺在地上,然后又拿出食盒,将蛋糕、巧克力、饼干和几样干果,一壶凉了的咖啡,全整齐摆好。 顾轻舟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叫人去买大网的时候,随口让佣人准备好吃喝的,他们就做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在地上,阳光从树梢照进来,暖融融的光圈撒了她满身。 这个时间点,鸟儿尚未饥饿,不会到这里觅食,大网下空空荡荡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着,就像是出来踏青。 昨晚他回来就胡闹,导致顾轻舟都没问他的正经事。 “这次去了趟河北,收获如何?”顾轻舟问。 “一旦战事起,河北的小军头们都会站在叶督军这边。我这次去,看似是和他们做交易办工厂,实则是将他们所有的防线全跑了一遍。”司行霈道。 顾轻舟哦了声。 司行霈又说:“一旦有事,控制河北不难。” “他们不是常打仗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点点头:“打呢,我去的时候,就遭遇了两次战火。” 顾轻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又问司行霈:“你有没有打算去南京?我看督军是力不从心了。” 司行霈道:“政治上的事,督军更加擅长。他需得有点事做,要不然他才是真要垮了。”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言语了。 下午四点半左右,有两只鸟儿到了顾轻舟的网下,开始啄食。 有了这只鸟领头,不过二十分钟,就陆陆续续来了上百只鸟。 司行霈立马去拉下大网,鸟儿四散,飞掉了大部分,网住了小部分。 顾轻舟大喜,急匆匆跑上前,和司行霈一起把网收紧。 她看了眼网里的鸟,对司行霈道:“约莫有二三十只。” “全鸟宴是做不成了,回去烤了吃还差不多。”司行霈笑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枯燥,司行霈却故意问顾轻舟:“好玩吗?” 不成想,顾轻舟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喜悦道:“可好玩了。” “真是傻。”司行霈慈祥看着她,这个瞬间又感觉她像自己的孩子了。 他这一辈子,只要是活着,就得既当丈夫又当爹,照顾她疼爱她,将她视为心尖宝,也要把她看作掌上珠。 丈夫能给她的,他都要给她;父亲能给的,他也要给她。遇到了她,这就成了司行霈的使命。 看着她欢喜雀跃的样子,司行霈感觉自己做爹和做丈夫都成功了,顿时就心满意足。 第1094章 试探 第1094章 试探 抓回来的鸟,顾轻舟看着都挺小的,还不如市场上养的鸽子肥美。 “都放了吧,野物寄生虫多,不太好吃。”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白忙一场?” “我们享受的是捕鸟的乐趣,况且还野炊了,是不是?”顾轻舟笑道。 她今天的心情极好。 司行霈就道:“也好,白忙一场也值得。” 叶妩来看顾轻舟。 瞧见了一网的鸟,她指了一只红绿相间的,笑道:“这是鹦鹉吧?” 顾轻舟也看了眼,似乎真的是。 叶妩道:“这只别放,给我养吧。” 其他的鸟,都不是名贵品种,又没几两肉,司行霈依言全放了。 顾轻舟去捕鸟,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寻找儿时的欢愉。 这些欢愉,可以驱散她内心的郁结。 她担心司督军,甚至可怜他,却又无能为力。 “六姨太说她无聊,正好把这只鸟挂在她屋檐下,让她时常逗逗鸟儿。”叶妩道。 顾轻舟问起六姨太的身体:“肚子大了,天气一日日炎热,她还能撑住吗?” 叶妩道:“她倒是无妨。” 顾轻舟嗯了声。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 佣人进来禀告道:“太太,王四太太来了。” 王四太太,就是秦纱。和秦纱见面之后,顾轻舟也把她的情况,告诉了叶妩。 叶妩不由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表情不变,含笑对佣人道:“请王太太进来。” 司行霈浑身是汗,所以先上楼洗澡了。 等他下来时,正好看到进门的秦纱。 他对秦纱很有耳闻,略微眯了眯眼睛打量她。 秦纱扫了眼众人,冲顾轻舟微笑,就转脸去看司行霈:“你就是我的女婿么?” 司行霈走过来,立在沙发的后面,眸子傲慢:“你生得出轻舟这样的女儿吗?” 秦纱的笑容,就变成了冷笑:“怎么,你也想杀了我?” 她时时刻刻挑拨着顾轻舟和司行霈。 杀了师父和乳娘,这件事永远都是顾轻舟心中的刺,不碰就不疼,一碰就要伤筋动骨。 秦纱专挑这根刺撩拨。 “有何不可?”司行霈回应了她的挑衅,“王太太,这是最后一次,你懂我的意思!” 秦纱嗤之以鼻。 顾轻舟下巴微扬,也对秦纱道:“王太太,请您记住这话,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替某些人办事,在我面前说不恰当的话,我就当你是敌人了。” 秦纱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只要男人,不要亲人了,是吗?”秦纱道。 她随着骂声,声音和神态都和软了。 她心中震惊,没想到司行霈迷住了顾轻舟的心窍,让她变得如此薄情寡恩。 然后,秦纱就听到顾轻舟说:“是,我不要了,我只要司行霈。” 秦纱脸上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叶妩在旁边听了,心中格外羡慕。哪怕是没有良心,她也羡慕老师和司行霈的感情。 他们彼此忠诚。 “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登门了。”秦纱冷淡,转身要走。 顾轻舟没有挽留她。 叶妩道:“老师,你是不是得罪了她?” “如果她是好心,得罪就得罪了,免得她受到我的牵连;如果她是恶意,就不会得罪的,她还会回来。”顾轻舟道。 秦纱是顾轻舟从前认识的人。她不是站在平野夫人身边,就一定会被平野夫人利用。现在得罪她,还能救她一命,让平野夫人知道她毫无用处,不会打她的主意。 假如她一直都是平野夫人的人,她还是会到顾轻舟这里来的,根本不会因几句话就得罪得不见面。 顾轻舟也想试探她一下。 “老师,你真勇敢。我们有时候明明自己占理,还是不敢说实话,怕得罪小人。”叶妩羡慕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脑袋。 果然,翌日秦纱又来了。 这次她的到来,很有诚意跟顾轻舟道歉了。 她带了两坛花雕,全是岳城有名的酒坊酿造的。 秦纱若无其事,把酒递给了顾轻舟:“这是送给我女婿的,带点家乡的味道给他。轻舟,你从小也是在江南长大,这也算是你的乡味了。” 一口一个女婿,让顾轻舟心中了然。 顾轻舟接下了礼物。 她不怕秦纱有目的,就怕秦纱没有。既然她的意图明确,顾轻舟心中的担忧就消失了。 司行霈看到花雕,脸色并未好转。 他不动声色。 秦纱道:“怎么,不接受我的道歉?” 司行霈道:“既然如此,多谢了。” 秦纱满意:“谢什么?咱们一家人,你还没有讨好过我这个丈母娘,我却先要向你赔罪,这叫什么事?”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也默不作声。 秦纱就道:“轻舟,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呢,难道他不是我女婿么?” 顾轻舟抬起眼睛,眼波深敛,眼神就似古井无波,淡淡看着秦纱:“师父,别强人所难。” 秦纱道:“也好。” 她不再理会司行霈,只是对顾轻舟道:“我想要拜访康家的姑奶奶,听闻你和康家也很熟,一块儿去,如何?” 司行霈在旁边,点燃了一根雪茄,仍是不说话。 顾轻舟就问:“怎么突然想要拜访康家?” “我原是来赔罪的,可你们这幅态度,我也坐不下去了,还不如去趟康家。”秦纱道。 司行霈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对顾轻舟道:“二宝不是还在康家吗?” 顾轻舟点点头。 “正好,我也去看看二宝。”他道,“一起去吧?” 秦纱也是认识二宝的。那时候二宝脏兮兮的,她还亲手做过衣裳给二宝穿。秦纱有台缝纫机,做衣裳很便捷。 不过,顾轻舟的衣裳精致,全是她乳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秦纱缝纫出来的,乳娘看不上。 “我好些年没见过二宝了,那小傻子肯定不记得我。”秦纱笑道。 顾轻舟想到秦纱的这一点,想到她曾很照顾乡邻,对顾轻舟也是很好,细心教导她,从不严苛却有章程。 顾轻舟想到这些,又感觉她是个好人,至少那时候的张楚楚,真的很好。 对于秦纱,她的感情很复杂。 他们准备出门时,程渝也回来了。 瞧见了秦纱,程渝一喜,问顾轻舟:“这位姐姐是谁?” 秦纱心花怒放,笑起来:“我是轻舟的娘。” 然后她转身,对顾轻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就是你娘,不许胡言。” 程渝有点懵。 顾轻舟就介绍,说这是王家的四太太,也是顾轻舟曾经的师父。 至于秦纱怎么和曾经的顾轻舟认识,程渝就不太了解了。 “要出去玩吗?”程渝见他们一个个都盛装整齐,“我也要去。” 第1095章 铃铛 第1095章 铃铛 登门拜访,先得打个电话。 顾轻舟打通了康家的电话,转到了姑奶奶康芝的院子里。 “我们想去看看二宝,还有王家四太太”顾轻舟解释道。 康芝比秦纱小十岁,在秦纱最出名的那些年,康芝还是几岁的小奶娃娃,后来秦纱就离开了太原。她只是听说过秦纱,却没怎么跟秦纱接触。 听闻他们要来,康芝很是欢迎:“我在家里等候着。” 众人就去了康家。 康芝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其他都是熟人,独独对秦纱很好奇,故而康芝的视线,只落在秦纱身上。 秦纱穿着一件天水碧的旗袍,清淡的颜色,丝毫不能遮掩她的艳丽。 她上了年纪,仍有万种风情。 康家姑奶奶估量着,只感觉秦纱的风采比自己还好,顿时就有点羡慕。 秦纱装扮得很普通,有点不同的是,她围了一条雪色披肩,披肩两头的流苏上,各自缀了小小的金铃铛。 她行走间,铃铛轻轻作响,有点张扬。 这跟她的外貌不同。 “这样太不得体了,除了那些舞娘,谁在身上系铃铛?”康芝想。 她还没见过如此打扮的。 不过,康芝又想:“秦纱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时髦派?” 总之,秦纱那一步一响的披肩,让康芝心中挺意外的。 顾轻舟则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里,都看到了诧异。顾轻舟冲司行霈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 司行霈就表情不变。 走在他们身后的程渝,没有他们俩如此沉稳,挤上前来好奇问:“她那个披肩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秦纱的披肩,是刚刚下车才围上的,并非一直都在。 “一直响呢。她这是给康家姑奶奶示威还是干嘛?”程渝又问。 顾轻舟回眸,低声对她道:“不是。” “那是为何?” “我也不知,你暂时别多嘴,回头看我的眼色行事。”顾轻舟道。 程渝点点头。 秦纱已经和康芝寒暄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络。 一扬手,秦纱披肩上的小金铃铛就叮铃铃作响,声音不大,刚够清脆的,丝毫不刺耳。 康芝问:“王太太,您这装饰是哪里来的?太原还没有如此心潮的装饰品。” 秦纱笑道:“我就是胡闹着玩。我今天穿得太素净了。” 说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康家的姑爷朴航:“姑爷身上好点了吗?” 康芝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用心回答秦纱的问题,再也没闲心去考虑其他了。 朴航的问题很敏感,康芝不想说错半句。 “游川说,他跟姑爷好像还有点生意往来。”秦纱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吗?” 康芝略有点紧张:“是吗?” 秦纱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的。” 她故意不让康芝难做。 康芝慢慢透出一口气,心想秦纱挺厚道的,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如此一来,秦纱装饰上的不妥,康芝也没放在心上了。 康芝请他们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秦纱问:“姑爷今天在家?” 康芝笑道:“他烦透了我们,早已不住在家里,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 这话,是对秦纱和程渝说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都知道朴航是被软禁了起来。 秦纱眼珠子略微一转,没有再说什么。 顾轻舟始终态度温和,康芝和她寒暄,她也略微应合。 直到秦纱主动开口,笑问康芝:“二宝是不是在贵府?” 康芝好奇看了眼她:“您也认识二宝?” “我曾经在江南小住过,二宝和轻舟都是我养大的孩子。”秦纱道。 康芝震惊。 顾轻舟立马笑出声,道:“师父,你不必如此的。就算你不这么说,姑奶奶也不会觉得我和二宝是孤儿。” 然后,顾轻舟对康芝道,“我曾经跟王太太学过两年钢琴和舞蹈,她也在我们庄子上小住了两年多。 她一直对我和二宝很好,不过二宝跟她不熟。哪怕如此,师父也将我和二宝视如己出。” 康芝心中就有数了。 秦纱跟顾轻舟只有两年的交情,而且那两年里,她和二宝也不熟。 “她突然如此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康芝想。 康芝和顾轻舟接触过,知晓顾轻舟的能耐,故而她看了眼顾轻舟。 求助之意很明显了。 顾轻舟却没有看她。 秦纱笑了,对顾轻舟道:“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什么都要说得清清楚楚的。如此挺伤感情的。” 顾轻舟也微笑:“师父,咱们回家再说这些吧。” 秦纱颔首。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 润了嗓子之后,她对康芝道:“我好久没见二宝了,带我去看看他吧?” 康芝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笑着对康芝道:“姑奶奶,我和司师座过来,也是想看看二宝的,要不然岂敢打扰?” 一直沉默的司行霈,此刻也开口了:“二宝辛苦贵府照料。” “别客气,二宝以后就是康家的女婿。”康芝道。 话已经点明了。 秦纱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竟有如此好事?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康芝笑笑,派人去请二宝。 康晗陪同着二宝,到了康芝的院子。 秦纱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金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 二宝的脚步却是一停,大喜道:“师姐!”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和程渝一起看了眼顾轻舟。 秦纱挡在门口,二宝被康晗拉着停下了脚步。 “二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姨。”秦纱开口,同时手腕微抬,轻轻撩拨了下碎发。 她一扬手,又是一串铃声。 顾轻舟心中恍然大悟。 想明白了秦纱的意思,顾轻舟眼眸微沉。 她微微抿唇。 二宝则想了半晌,最终道:“我想起来了,张姨给我做衣裳。” 秦纱微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姐一样狼心狗肺呢。” 她随时随地控诉顾轻舟没有对她愚孝。 顾轻舟的理智和冷静,就好像是亏欠了她的。 顾轻舟不动声色,仍是装作没听懂。 第1096章 合谋 第1096章 合谋 见过了二宝,康芝安排午膳,招待了众人。 顾轻舟对康家有恩,听闻是顾小姐带着丈夫来了,康家三个房头都有人来作陪。 康暖和康昱兄妹也到了。 午饭很热闹。 饭后,姑奶奶叫人上了茶点,就悄声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老太爷想见见您。” 顾轻舟起身。 司行霈道:“我也要去拜见老太爷,否则太失礼了。” 康芝略微踌躇了下。 顾轻舟笑道:“姑奶奶别为难,我们两口子是没有秘密的。” 告诉了顾轻舟什么,就等于是告诉了司行霈,没必要避开他。 康芝笑道:“那好,司师座、司太太请。” 三人穿过了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面的小院。 小院种满翠竹,这个时节竹子亭亭,风过就有簌簌响声。 满眸翠绿,庭院越发幽静。 顾轻舟一边走,心中思考着秦纱的种种。 绕过两处小院落,就到了康老太爷的院子了。 康老太爷最近很忙碌,精神倒也不错。女婿倒了之后,他就在家中挑选合适的孙子,帮衬他的女儿康芝,管理庞大家业。 很多事,他需得亲力亲为,还要教导孙儿,他有点力不从心。 “好些日子也不见司太太了。”康老太爷道,“忙些什么呢?” 顾轻舟道:“太多事了。” 康老太爷道:“我听说你婆婆去世了” 顾轻舟立马就沉默。 司行霈道:“老太爷,您误会了,那不是我妈。” 康老太爷是成了精的老人家,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他通透得很。继子女和继母的感情,一言难尽。 看司行霈的反应,哪怕是司夫人死了,也不肯叫她一声妈,说明司夫人那个继母做得不得人心。 如此,康老太爷就转移了话题:“司师座最近常在北边?” “常在。”司行霈道,“我太太到了太原府,康家多有照顾她,更是肯把闺女许配给二宝,我很感激,故而特意前来问安。” 康老太爷笑了笑,说司师座客气了。 闲话了几句,康老太爷复又看向了顾轻舟,道:“被朴航藏起来的钱,还有一小部分没找到。单单那么一部分,也是庞大的数目,我们很想要寻到它。”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种事,康老太爷肯定能应对的,怎么会跟顾轻舟说? 不可能如此小事也麻烦顾轻舟的。 “老太爷,您有事就直接告诉我,我听着呢。”顾轻舟绕开了弯弯曲曲,直接问。 康老太爷看了眼司行霈。 康芝笑道:“爹,司太太和司师座感情好,您对司太太说了什么,司师座是不会传出去的。” 康老太爷颔首。 沉吟了下,康老太爷道:“司太太,如果您不来,我们也想去找您。您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对吧?” 平野夫人把顾轻舟介绍给保皇党成员,顾轻舟就是他们的“公主”。 她这个身份,并不安全,只是太原府有司行霈的密探,也有叶督军的,还有顾轻舟自己的,他们都会保护她。 故而顾轻舟出入自如,身边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可危险还是存在的。 顾轻舟这个身份,也并非每个人都清楚,消息几乎封锁在了太原府。 康家乃是太原世族之一,他们家财力丰厚,消息也灵通。 康老太爷点明,顾轻舟不否认:“是。” “我知道保皇党。”老太爷道,“此前军阀混战,保皇党比起那些军阀,并没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康家素来是中立的,不跟保皇党有什么冲突。” 顾轻舟嗯了声:“我明白的。朴航和保皇党有点勾结,这个我也知道。” 明白人说话,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康老太爷不再遮掩:“最近保皇党的人,想要找到朴航,将他救出去。 他们图的,无非就是朴航手里藏起来的那些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家是不会让给保皇党的。 假如非要闹起来,就算是宣战了。保皇党来了一次,我姑且卖个面子给平野夫人。这次呢,就是想请司太太帮我们传个话。” 保皇党来了一次,惹恼了康老太爷。 康老太爷没有发火,当然不是卖面子给平野夫人,而是卖面子给顾轻舟。 他不知道顾轻舟和保皇党的矛盾。 康家对此事深恶痛绝,对朴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的,如今就等着他口中吐出藏钱的下落。 顾轻舟的脑子,把所有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就有了个主意。 她对康老太爷道:“去找平野夫人是无用的,她说不定还想劝康家入伙。” 康芝在旁边道:“司太太,我们康家从来没吃过清廷的饭。当然,我们也没吃过革命党的饭。天下局势如此混乱,不管是复辟的统一还是革命的统一,我们都欢迎。 所以,我们不会入保皇党的伙。若是平野夫人容不下中间派,那我们就投靠革命党好了。这话,哪怕是平野夫人来问,我也是如此说。” 因为朴航,让康芝对保皇党也憎恨了起来。 顾轻舟让康芝稍安勿躁。 她和平野夫人的恩怨,是不好对外人言的,康芝和康老太爷把她当保皇党的核心,顾轻舟有苦难言。 “我的师弟养在康家,我就永远都是康家的挚友。”顾轻舟道,“姑奶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平野夫人,而是想说,没必要告诉她。” 康老太爷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们私下里解决?” “是,不是你们和保皇党,而是我们和保皇党。”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看了眼她。 这么短的时间,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想出了办法。 司行霈钦佩这个女人。 很多时候,顾轻舟在他面前爱哭爱闹还馋嘴,像个小孩子。可一旦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只猎豹,敏捷、聪慧、狠辣。 “我们?”康老太爷问,“我们要如何是好?” “我们要套出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同时给保皇党以反击。”顾轻舟道。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很吃惊。 然后,康芝就开口了:“轻舟,你不是” 不是保皇党的人吗,怎么会想着反击保皇党? 她叫她轻舟,已然是把她当成了值得信任的人。 “一言难尽。”顾轻舟淡淡道,“我对康家的友情,这点不虚假。” 康芝和老太爷都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情分,从未作假过,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否则康家也不会把康晗许配给二宝的。 “那我们如何反击?”康芝问。 第1097章 爱妻 第1097章 爱妻 顾轻舟是偶然来的。 若不是秦纱提议,她今天也不会来拜访康家。 康家也没预料到她今天登门。 两下都是凑巧。 顾轻舟凑巧来了,康家凑巧提了保皇党的事。 如此凑巧之下,他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计谋。 “司太太,此事一旦办成,要我们如何酬谢你?”康老太爷笑道。 他心中的担忧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点喜悦。 他让佣人又上了热茶。 顾轻舟端起茶,体面话就先放了出去,道:“二宝托付给康家,我很放心。这些小事,就算是我这个师姐替二宝做的。老太爷若是感谢我,就把这个情寄在二宝头上,将来多照顾他。”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点头。 事情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要告辞。 两人随着康芝出门,依旧回前面的餐厅。 司行霈笑着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如今很慷慨。” 这话,康芝听懂了,她只是笑笑。 顾轻舟道:“别胡说。” 康芝道:“司师座没有说错,司太太的确很慷慨,康家都记得,不会忘记。” 顾轻舟道:“姑奶奶,你别听他瞎说,我没那样的心思。” 一番推辞,康芝不再说什么,顾轻舟却不太好意思起来。 三个人回到了饭厅。 秦纱正在跟二宝说话。 她对二宝很关心,嘘寒问暖:“想你师父吗?你师父在哪里?” 二宝很茫然。 秦纱又问:“你师姐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二宝还是茫然。 顾轻舟就走过来,坐到了秦纱身边,笑道:“师父,您是想要找齐师父吗?我们都不知他的下落。假如您现在找到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秦纱笑了笑:“的确是挺想念他的。那时候,他对我颇有一番情谊,你知道吗?” 顾轻舟往秦纱脸上瞧了瞧。 齐师父一直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接触。说他对秦纱有情,顾轻舟错愕。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顾轻舟道。 秦纱问:“为何?” “师父你已经嫁为人妇,而且嫁得这样好。若是再见面,齐师父仍是求而不得,岂不伤心?”顾轻舟道。 顾轻舟记得,在岳城时,齐老四对贺市长家的小姨子很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那个薛莹如今下落不明。 董晋轩和贺明轩想要杀顾轻舟,没有成功,反而是全被司行霈秘密干掉了。 顾轻舟回到岳城的时候,再也没听说过那两家人的踪迹。 秦纱这番话,未必是真的,却是别有用意。 “你想得周到。”秦纱笑道。 顾轻舟也微微一笑。 饭后,众人告辞。 送走了宾客,康芝回到了内院,去见了老太爷。 “爹,顾神医跟保皇党的关系不好,你的担心可以放下了。”康芝笑盈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陡然听闻了保皇党内的秘密,知道了顾轻舟的身份,就很担心自家和二宝结亲,以后摆脱不掉。 如今看顾轻舟的做派,康家就明白她和保皇党不是一条心。 康老太爷道:“的确,顾神医心思通透,我们是白担心了。” 康芝道:“她能想得通,如此甚好。保皇党看似颇有力量,但把这全天下的军阀都招安,岂是容易事?” “不错,你有远见。”康老太爷道,“我一个糟老头子,都知道民意不可违。想要冒险去复辟,死路一条。” “偏偏那些人不懂。” “哪里是不懂?他们是想要荣华富贵。一旦复辟成功,他们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全有封赏。不是被权迷了心窍,又是什么?”老太爷道。 康芝笑道:“爹,你说得对,那些人全是活该。” 他们父女,心中早已定了主意。 保皇党的事,绝不搀和。假如顾轻舟真的执意拉他们入伙,他们就要寡恩薄情,和顾轻舟姐弟断了来往。 如今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丝毫祸害康家之意,让康老太爷和康芝都感觉她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幸好她的心跟保皇党不统一,否则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如何开得了口去拒绝?”康老太爷感叹道。 康芝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恩情是很重的,真要恩断义绝,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不容易。 “爹,您说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康芝又问。 康老太爷想了想,末了也没得出结论。 他对女儿道:“顾神医是什么人?她在江南的名声,显赫一时。只要明白她不会陷咱们家于不义,其他都随她。” 康芝颔首同意。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 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在康家大门口就分开了。 二宝也送到了大门口。 秦纱披肩上的小铃铛,不时响着,惹得二宝总想要靠近她。 “师父,你去我们那边吗?”顾轻舟问秦纱。 秦纱摇摇头:“你又不欢迎我,去了也是受气。” 说罢,她就上了自己的汽车,直接回王家去了。 王家是个庞大的家庭,如今没有了长辈,家中是王游川做主。 秦纱娶进门,因得到了王游川父子的器重,她在王家颇有分量。再加上她言行举止都有度法,王家上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一回家,直接去了王游川的书房。 王游川去了公司。 王家诸多生意,不好在家中办事,故而王游川买下一套办公楼,上下五层。 他自己也在其中办事。 每天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回家。 秦纱等了很久,王游川才回来。 “怎样?”王游川问她。 秦纱摇摇头:“没见到朴航。” “我就说了,朴航心情不好,躲着谁也不肯见的。”王游川道。 王游川和朴航有点私底下的生意。 那些生意,并非小数目。 自从朴航出事,生意别说分红了,就是王游川的本钱也没有要回来。 哪怕交情再深厚,那么一大笔钱,总得算清楚的。 秦纱这些日子替王游川管理他的私账,看到了那笔买卖,就主动说去趟康家。 她是女人家,去找朴航,见到了就说生意,没见到就说探望,既能处理好事情,又不至于闹得难看。 这个主意不错,王游川一开始却是没答应。 他不缺钱,那笔生意又是私账,更加不急。 可秦纱好像迫不及待想展示她的才能,王游川和她新婚,几乎还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答应她了。 王游川想:“她只是想帮我,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吗?” 当然不可能还有别的目的,王游川对爱妻万分信任。 秦纱眼底,却闪过几分笑意。 第1098章 甜蜜 第1098章 甜蜜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回到了家。 下午的阳光明亮,透过玻璃窗落在客厅,满室辉煌。 “有点热。”程渝道。 顾轻舟道:“要过夏天了,再过几天会更加热。” “一年了啊。”程渝很感叹。 她是去年这个时节到太原府的。 那时候的她,心中惶惑,一边担心司行霈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边担心母亲和弟弟的下落。 她被金千鸿算计,差点丢掉了一条命,是顾轻舟救了她。 那天,程渝对顾轻舟道:我这辈子都会效忠于你的。 一转眼,那些令她沉痛的记忆都消失了,她学会了更加恣意的活法,她内心深处的本性全被司行霈给带了出来。 “谁能想到呢?”程渝对顾轻舟道,“若不是遇到你和司行霈,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你现在很好吗?”司行霈问。 程渝白了他一眼。 她说得好,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而是她自己的感受。 快乐与否,只有她知道。 如今的程渝,是很快乐的。曾经那些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她抛开了。 这是她和司行霈、顾轻舟混久了的结果。 当然,其他人可能觉得她堕落了。 程渝不在乎。 “顾轻舟,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程渝认真道。 司行霈道:“谁稀罕?你是会做饭,还是会开车?佣人比你好使。”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却道:“这次,我真的需要程渝帮个忙。” 程渝很大方:“你尽管开口。” 顾轻舟就把自己需要程渝做的事,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很是兴奋。 “好玩,我愿意帮忙。”程渝道,“顾轻舟,你比司行霈有良心多了,有了好事没忘记我。” 司行霈抽出了雪茄,在桌子上磕了磕,裁开点上:“你得谨慎。若是你坏了轻舟的事,我会毙了你。” 程渝想要砸死他,道:“你住口!你老在旁边吓唬我,帮倒忙!” 顾轻舟笑着安慰他们,让他们别吵。 三个人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睡觉。 临睡前,司行霈用手戳了戳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诧异:“作甚?” 司行霈很惊讶的说:“这么娇嫩的小脑袋里,装如此多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做的?” 顾轻舟失笑。 这是夸她,她听得出来,就问:“要不要破开给你瞧瞧?” “破开了,全是血和脑浆,都一样的。聪明的是智慧,智慧是破开了看不见的。”司行霈说。 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自己的臂弯。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比他高一个头。 他微微扬起脸,很认真且虔诚审视她:“我的小仙女,你为何下凡尘?” 顾轻舟大笑。 司行霈偶尔也会肉麻,什么情话都能说出口,这点他比顾轻舟强多了。 他就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晚,他很温柔缠绵,似乎想要把他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配不上他的仙女了。 每每想到轻舟的好,司行霈就恨不能把自己内在所有的理智都掏出来,这样就能平衡,勉强配得上她了。 他轻轻咬了她的耳朵:“让我给你出一次力,如何?” 顾轻舟意外:“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没有轻舟,我算什么大才?”司行霈道,“我心甘情愿。” 顾轻舟心中发软。 “那好,你替我出力,亲自出马吧。”顾轻舟道,“不过,不准杀人,这是底线。” 司行霈道好,然后就覆盖住了她。 又过了两日,秦纱早早出门,去了趟康家。 她不找其他人,只找二宝。 她和顾轻舟、司行霈一块儿来过的,故而她来找二宝,康家的人不太在意。 “想带二宝出去玩,给他做身衣裳,也算是我的心意。我还没怎么对二宝好过呢。”秦纱笑道。 康家的姑奶奶道:“那好。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陪同你们。” 秦纱心想:跟轻舟来过一趟之后,果然什么都方便了。 “保皇党的人都说轻舟精明,她哪里精明?”秦纱想。 顾轻舟在乡下时,医术是不凡的,这点秦纱知道。至于心计,她又没跟别人作对过,秦纱没看出来。 如今,顾轻舟被她轻易就利用到了,让秦纱感觉她不过尔尔。 就是因为顾轻舟不过如此,秦纱才不对她抱希望。 接到了二宝,秦纱带着他去吃喝玩乐。 二宝很开心。 他不时问秦纱:“我师姐还在吗?” 秦纱总是笑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平野夫人告诉秦纱,顾轻舟的师弟,眼睛看不见,却很容易被铃声控制,因为他每次去找顾轻舟时,屋檐下都有风铃声。 那串风铃,是平野夫人亲自挂上去的。 二宝是瞎子,对风铃声很敏感,以至于他听到了风铃,就下意识当师姐还在,对其他人也放松了警惕,甚至信任。 “二宝,晚上出来一趟,悄悄从后门出来,好吗?”秦纱对他道。 二宝答应了。 秦纱傍晚时对王游川说,她要出一趟门,去带顾轻舟吃晚饭和看电影。 “妈,我也想去。”王璟道。 秦纱摆摆手:“轻舟的丈夫会吃醋的,下次吧。” 王璟无奈。 秦纱出了门,却不是去顾轻舟的院子,而是直接去找了二宝。 除了二宝,秦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男人是保皇党的杀手,身手敏捷,可以带着瞎子二宝。 “二宝,去姑奶奶的院子,把姑爷背出来,一切都要听话。”秦纱道。 二宝是个小傻子。 他已经对秦纱不设防了,故而很听话的,跟随着秦纱安排的人,重新进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二宝的房间,小心翼翼蛰伏到了凌晨。 凌晨两三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康家内院值夜的,多是老妈子或者女佣,到了凌晨也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二宝领着杀手,一路上很轻便就到了康芝的院子。 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感觉比其他人都灵敏百般,故而黑夜对他毫无影响,他轻易就寻到了地方。 杀手是负责给二宝放风,以免身边有人。 其实这是多余的。 有人走动的风声,都逃不过二宝的耳朵。 他是瞎子,又习武多时,如果没有这点敏锐,早就被棍棒打死了。 第1099章 风铃 第1099章 风铃 二宝很听话,翻到了康芝的院外。 朴航一直被关在康芝院子的密室里。 这个秘密,有人告诉了秦纱,秦纱就转告了二宝。 二宝轻车熟路,通过院子里的地面,挪开一株西府海棠的盆栽,很顺利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他打头,杀手殿后。 显然,朴航一直盼着有人来救他,此刻瞧见了二宝和杀手,他不惊慌,而是满脸兴奋。 “朴先生,夫人让我们带你出去。”杀手道。 “好,多谢。”朴航有气无力。 二宝力大无穷,抱起了朴航,轻若无物。 他力气大,故而背着朴航也能轻易翻墙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康芝静静立在卧房的窗后,看着人影从院子里消失,她打了个哈欠。 是谁透漏朴航藏在此处的消息? 当然是康芝自己。 朴航原本不是藏在这里的,是这几天才挪过来的。 这是顾轻舟的建议。 至于如何放出消息,康芝可是做了精心的安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很显然,她做到了。对方既然来了,就说明没有怀疑她故意放出的风声,她成功了。 “顾神医料事如神。”康芝心想,“她不仅医术神,心算也神。可惜她比我小太多了,否则就是我的挚友。” 康芝也是聪明百倍的,否则她父亲如何会把家族的生意交给她打理,而不是她三个兄长? 让她真心赞美的人不多,顾轻舟算一个。 她守了一夜,如今疲乏极了。 “好了,都去睡吧。”康芝对屋子里其他人道。 他们都是藏在此处,保护康芝的。 他们苦熬了一夜,凌晨是最犯困的时候,全支撑不住了。 众人道是,纷纷离开。 康芝也顾不上梳洗,累得发昏,脱了衣裳、散了头发,就倒下睡了。 她睡得香甜,其他人却都没入睡。 顾轻舟在家里,等待着消息。 她可以派一名密探出去办此事,不成想司行霈执意要为太太出力,非要亲自带着人出发了。 凌晨五点多,他回来了。 顾轻舟坐在客厅,用手撑着脑袋,也是一个劲犯迷糊。 司行霈进门,悄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顾轻舟一下子惊醒。 “如何?”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指了指身后。 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宝。 瞧见了二宝,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透了,上前左右打量他,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问:“受伤没有?” 二宝道:“没。” 他是个小傻子,正常人的思维都没有,旁人有意利用他,他根本区分不了。 “师姐,我办好了事,你高兴吗?”二宝问。 秦纱找二宝的时候,不时晃动手腕上的小铃铛。 顾轻舟曾经住过的房间,屋檐下也有风铃。 二宝每次到她的院子,都能听到,下意识听到了相似的声音,就以为又到了师姐身边。 他是个傻子,秦纱又误导他,导致他以为师姐也在。 师姐的话,他每一句都会听的,就对秦纱言听计从。 他觉得,都是替师姐办事。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高兴。” 二宝的小脸上,充满了震惊:“师姐,我把人接出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顾轻舟一直提防平野夫人拿二宝做文章,不成想还是着了她的道。 风铃潜移默化,让瞎子二宝把铃声和顾轻舟联系到了一起,就可以任意撒谎骗他。 这个计谋,非常高超。 顾轻舟一心想要治好二宝,而且对自己的医术过度信任,总感觉二宝很快就会复明。 因此,她没有把二宝当成盲人,自然也忽略了盲人的特点。 平野夫人却抓住了这点。 顾轻舟一直对自己屋檐下风铃的作用不甚了解,如今看来,二宝是一方面。 不可能只是二宝,估计还有其他的,因为二宝离开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之后,平野夫人还执意给顾轻舟的屋檐下挂风铃,只是顾轻舟暂时想不到原因。 “二宝,你也记住,师姐身上没有铃声。”顾轻舟道。 她很认真教导二宝。 二宝是听话的,不过他的潜意识里怎么想,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顾轻舟就更加不知道了。 “师姐,不是你吗?”二宝问。 “不是。”顾轻舟道。 她又问二宝,“你听得见,也闻得到。你当时和张姨说话时,闻到师姐了吗?” 二宝点点头:“闻到了。” 顾轻舟洗头发,爱用玫瑰味道的香波。这个味道,二宝也熟悉。 正是因为熟悉,二宝才那样安心替秦纱做事。 “乖,以后不要听、不要闻。只要师姐没开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顾轻舟道。 二宝略有点懵懂。 顾轻舟继续道:“除了师姐和晗晗的声音,二宝不要听任何人的话。” 二宝点点头。 他愧疚对顾轻舟道:“师姐,我错了。” “不,是师姐错了。”顾轻舟叹了口气,“师姐一直不肯面对现实,不肯将你视为盲人。可只要你一天未复明,你就是盲人。师姐刚愎自用,差点害了你。” 说罢,她轻轻搂住了二宝。 她内心深处的情绪,是无法遏制的。 二宝道:“师姐,我不怪你。”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差点落下了眼泪。 司行霈上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问她:“走不走?” 顾轻舟交代二宝,就呆在家里,和副官们一起。 “我不回来,你不要和任何人走,一旦有人要带你走,就打死他。”顾轻舟道。 二宝顺从点点头。 顾轻舟交代完毕,就去敲响了程渝的房门。 程渝也准备一块儿等的,结果熬不住先睡了。 她是合衣睡的。 顾轻舟一敲门,她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找到了吗?”程渝连忙问。 顾轻舟点点头:“找到了。我们要出发了,你去洗把脸。” “不了,我已经醒了。”程渝道。 虽然如此说,程渝还是哈欠连连,坐在车子里不停的打瞌睡,片刻就睡着了。 她把头靠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这会儿,睡意全无。 司行霈亲自开车,在前面开口了:“轻舟,二宝的事,你想过怎么办吗?” “已经想好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不再说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郊外。下了官道,拐到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程渝就被颠簸醒了。 “到了吗?”程渝迷迷糊糊问。 第1100章 一巴掌 秦纱美美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天亮之后,她梳洗一番,就出门去吃早茶了。 太原府没有早茶的习惯,不过她是从国外回来,又在南边住过。对于她生活的小习惯,不影响王家正常生活,王游川都会随她。 王游川宠她宠得厉害。 因王游川宠溺爱妻,王家上下没有不尊重她的。 她去了一家茶楼。 茶楼早上提供的茶点,多半是甜腻的,生意不算特别好。 秦纱点了两份。 有个人若无其事,推开了她雅间的房门。 进来的人,身上裹挟了玫瑰的清香。抬眸处,朝阳映照着一张倾国倾城、男女莫辩的脸。 “长亭先生,请坐。”秦纱笑道。 秦纱是受命到了太原府,目的是帮平野夫人做事。 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嫁给了王游川。 嫁给王游川这件事,带着目的,却并非勉强。 她心中一直有王游川的,能和他结婚,也是秦纱梦寐以求的事。 保皇党的人,到底是如何蛊惑了王游川的儿子,让他出面办理此事,秦纱至今也不知道。 她嫁给了自己的初恋,嫁得心满意足。她想等保皇党的事结束,就安安稳稳和王游川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她并不老。 虽然四十出头了,可她尚未丧失生育的能力。 “也许,等将来太平了,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可以给游川再生个孩子。”秦纱幻想着,想得甜蜜又幸福。 想到了孩子,她又幻想孩子的性别:“生个女儿吧。一来女儿可爱,二来女儿不会争夺家产。 我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有钱给女儿做陪嫁,不需要贪图王家的,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女儿好,生了女儿他们省心,我也快乐。女儿是妈的心尖宝嘛,我和游川将来都指望她。” 秦纱脸上,就有种静谧安详的光,让她一瞬间充满了母性。 人生有了盼头,她也想往后的几十年,和王游川携手度过。老来作伴,有家庭有儿女,秦纱是挺幸运的。 当然,她也需要帮平野夫人做事。 平野夫人交给她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朴航。 救出朴航不是他们的目的,要到朴航手里那笔钱才是。 那笔钱,朴航原本就是要捐给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有钱,可每一笔钱都有它的用处。既然朴航答应了,那么顺手救出他,也是理所当然。 “为何非要救他?”这是秦纱问过平野夫人的,“您如果需要那笔钱,我可以捐给你。我这些年,钱赚了不少。” 平野夫人却摇摇头,认真看着秦纱道:“内部的人都知道,朴航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落难,我们视若不见,会寒了其他跟随者的心。钱不重要,人心才重要。” 秦纱那时候才知道,要钱只是个幌子。 平野夫人要的,是其他人死心塌地的忠诚。 “不要让康家知晓,不要落下把柄给康家。和康家相比,朴航那点钱不算什么,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是平野夫人的要求。 其他的,任由秦纱自己发挥。 秦纱听说过顾轻舟的盛名,那是顾轻舟离开村子之后的功业。 人多少会受自己固有思维的控制。 在秦纱的记忆里,顾轻舟是个甜美聪慧的女孩子。那时候的顾轻舟,只展露过医术,没有展露过谋略。 外人吹捧她,就连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忌惮她,秦纱总感觉是司行霈在背后帮衬了她。 耳听为虚,秦纱是没太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放在眼里的。 一个小丫头,一个莽夫,能有什么大智慧? “事情办得如何?”蔡长亭问秦纱。 秦纱微笑:“已经办妥了,长亭先生。” 蔡长亭道:“如此甚好。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没有,我让二宝出手的。二宝很敏捷,又力大无穷,做起事来很容易,没有惊动康家任何人。”秦纱道。 蔡长亭颔首:“那就继续吧。朴航失踪,康家早上肯定能知道,毕竟有痕迹的。尽快处理好此事,然后送走他。” 秦纱笑道:“等我吃了早茶,就去办此事。” 同时,她也问蔡长亭,“长亭先生,你去不去?” 蔡长亭摇摇头:“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我参与。” 秦纱深以为然。 蔡长亭是平野夫人最亲信的人,他是没必要做这些事的。 他看了眼秦纱。 有些话,蔡长亭想要说几句,但是他没有。 平野夫人有她的目的,秦纱也有,蔡长亭更有。 显然,他们三个人的目的完全不同,故而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秦纱吃了早茶,心思略微动摇。 她出城之前,不太放心自己的判断,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佣人给她开门。 瞧见是她,佣人笑道:“王太太,您这样早,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轻舟呢?”秦纱问。 佣人笑道:“太太和师座还没起呢,昨夜陪着督军他们打牌,打到很晚才散场,估计得睡到中午。” 秦纱不好去顾轻舟的卧房看个究竟,只得含笑搭讪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临走前,看到了顾轻舟院子里的汽车。 这辆汽车,是顾轻舟惯用的,而且是唯一的。 除了汽车,顾轻舟三楼的窗帘也是紧闭,似酣睡未醒。 秦纱心中稍定,乘坐汽车出城去了。 车子下了官道,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小路,颠簸得秦纱的早饭都差点吐了,就到了一处房舍。 房舍是崭新的,大门紧锁。 秦纱的司机是亲信,上前去敲门。 此刻才早上九点多,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白炙的阳光万丈金芒,照得秦纱有点睁不开眼。 她又坐回了汽车里。 正在考虑如何和朴航交涉时,车门被拉开,她闻到了一股清苦的气息,这是玫瑰的味道。 猛然抬眸,顾轻舟低头看着她。 她短短的头发,被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光圈,而她的面容逆光,模糊成了明媚的一团。 她的声音,沉稳温柔:“师父,早啊。” 秦纱身子一僵。 她想起蔡长亭和平野夫人说过的种种,想起外人对顾轻舟的评价。 这是一个比狐狸更加狡猾的女人。 她睿智的计谋,令人折服,哪怕是平野夫人也要忌惮她三分。 岳城曾经将她视为一城之母,但那时候她还不满二十岁。如此年纪就得到那样的盛赞,可见她的能耐。 秦纱下意识还觉得,她是那个学钢琴时候谦逊可爱的小姑娘。 此刻,她看清楚了。 平野夫人没有骗她,谣言也没有夸大,顾轻舟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轻舟?”秦纱整顿好心绪,将满心的震惊全部压下,笑盈盈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您。”顾轻舟笑道,“师父,您来这里做什么?” 秦纱想要找个说辞,顾轻舟却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拽住了秦纱的胳膊,秦纱略微吃痛。 “你” “师父,你跟我来。”顾轻舟笑道,“有个熟人想要见见你。我想,你肯定也很想见到他。”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秦纱拖拽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朴航,已然面无人色。 他的脸上、身上,都有血痕,很显然他是挨了打的。 除了朴航,另一个跟着二宝的杀手,也被绑在旁边。 和朴航相比,杀手反而没有受罚,只是神色惶惑,有点痴傻了似的。 “轻舟” 秦纱想要说什么,倏然顾轻舟抬起手,重重掴了她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院子里回荡开。 秦纱脸颊生疼,刺辣辣的痛感,沿着双颊攀爬,她半边头颅都疼了起来。 “曾经你们把我当棋子,可到底抚育大了我,我不怪你们。师父走了,乳娘也走了,我总会保留几分幻想,幻想事实并非如此。”顾轻舟的声音,清冷如冰。 她的诉说,也似冰雹,一颗颗砸下来。 冷,坚硬。 她继续道:“你的出现,明目张胆表明你的立场,毁了我的幻想。我的过去,就是个精心的骗局,而你证实了这一点。” 秦纱捂住脸。 她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继续道:“二宝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利用他作恶,就像你们曾利用我。从前的那点恩情,我们一刀两断了,秦纱!” 秦纱的呼吸,略微迟钝。 她第一次出手,太过于轻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秦纱这些年过得很顺利。 她在香港有自己的生意,做得很红火,赚了很多钱。 旁人恭维她,说她人情世故练达,导致她飘飘然。 女人之间,会相互瞧不起,秦纱没把平野夫人放在眼里,就更加不会把顾轻舟放在眼里了。 此刻,她却栽了跟头。 “轻舟”秦纱牙齿酸痛,忍着不适开口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是替人做事。”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情,你若是有情,也不会看着你师父和乳娘惨死,他们那样疼你。” 见顾轻舟不言语,秦纱继续道:“你敢不承认吗?你的师父和乳娘对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 到了这一步,她认识到了顾轻舟的厉害,却不怕她。 她心中有底气。 不成想,顾轻舟淡淡对司行霈道:“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杀了她。” 第1101章 坦白 第1101章 坦白 杀了她? 秦纱震惊看着顾轻舟。 如此冷血的女孩子,跟秦纱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 司行霈微笑,拔出了枪。 秦纱听说过司行霈的恶名,那是个狠辣恶毒的男人,他设立的刑罚,至今令人胆寒。 与他为敌的人,都不愿意落入他手中,走投无路时宁愿自杀。 司行霈折磨人的手段,会叫人生不如死。 秦纱真没想到,顾轻舟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么个恶棍。 司行霈出手了,秦纱就明白此事并非儿戏。 她一下子扑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灵巧避开了。 “别这样,轻舟。”秦纱堪堪站稳,“我以后不提这茬,我保证。” 顾轻舟面无表情。 秦纱语气迟缓且沉痛:“轻舟,我欠了夫人一个大人情,所以我要帮她做事,况且我还有把柄在她手里。” 顾轻舟不为所动。 秦纱道:“若是可以,我何必蹚浑水?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害二宝,只是把朴航救出来。难道这样,我也该死吗?”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可她的手却握紧了。 知道了妻子心中所想,司行霈没有行动。 “你说得对。”顾轻舟开口,声音暗沉。 秦纱大喜:“多谢你,轻舟。” 顾轻舟道:“你有什么把柄在夫人手里?” “我开过烟馆。”秦纱道。 烟土是肮脏的生意,多是帮派经营着。偶然也有上层社会的人染指,却都是偷偷摸摸。 做过烟土生意,在自恃身份的上层社会,就是一身脏。 王家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把秦纱扫地出门,因为秦纱会玷辱王家千年来的清誉。 而秦纱自己,出身太原豪门,也把名声看得很重要。 “我刚到你身边时,不是说我是帮派龙头的妻子,被人追杀吗?这话是不假的,我跟过他,他将我从法国带回来。”秦纱道。 秦纱当初在法国,也是经历过不少的磨难。 她十六岁就在法国。 那时候的她,仍是个小女孩子。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又有点叛逆,加上家庭的背叛,她满心愤怒,故而做了很多错事。 有个男人救她脱离苦海。 她到了上海之后,虽然没有嫁人,却跟那人同居了,而那人的确是上海青帮的。 “我后来就摆脱了烟馆。”秦纱道。 顾轻舟沉吟,道:“你没有说实话。若只是那些陈年旧事,你不会巴巴跑回太原府。说吧,还有什么把柄?” 秦纱一惊。 此刻的她,才知道顾轻舟的确像她的乳娘。 看着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肚子里却全是主意。 秦纱闭口不谈。 顾轻舟道:“既然如此,你先走吧,去给我的乳娘作伴,百年后我再来找你们。” 说罢,她又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枪,上了膛。 秦纱活了半辈子,早已知晓人情世故,明白世道险恶,并非每个人都会维护她。而顾轻舟动了杀机。 司行霈的手下,更加无情。 秦纱咬了咬唇,只得如实道:“我在香港还有生意——堂子和赌场。” 堂子,就是高档妓院。 秦纱做的,全是非常赚钱但是很肮脏的生意。 这些生意,都需要背后有人撑腰,否则难以维持。 给她撑腰的,肯定就是保皇党。 “一旦我不听话,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当前世道,女人没有钱怎么活?再说了,如果我不听话,夫人就在太原府公开我的秘密。 轻舟,我原本就是和秦家、王家赌气,若我的秘密败露,我就会成了笑话,这让我无法忍受。”秦纱痛苦道。 这些秘密,她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并非她妥协或者信任顾轻舟。 秦纱很通透,她知道顾轻舟是平野夫人仅剩的女儿,将来这些秘密,平野夫人也会告诉她的。 迟早她都要知道,此刻向她献殷勤,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更好吗? “我利用了二宝,可不会危害二宝的安全。”秦纱又道。 顾轻舟冷漠看着她:“二宝和康家是有婚约的。他如今看不见,康家愿意把晗晗给他,你知道这多么难得吗?事情如果败露,二宝会失去康家的庇护,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秦纱抬眸,看着她:“你很关心二宝,可夫人已经知道如何利用他了。” 她能得手,还是平野夫人告诉她的秘密。 既然平野夫人可以用秦纱来利用二宝,也可以用其他人。 “这个不用你操心。”顾轻舟道。 秦纱沉默,死死咬住了唇。 她相信,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顾轻舟早已杀了她,不会听她说这么久的废话,也不会关心她的难言之隐。 既然顾轻舟也抓住了她的把柄,那么 秦纱心中,不那么惊慌了。 “我可以不杀你,也不计较今天的事。”顾轻舟沉吟良久,“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让人对你进行催眠,你不得反抗。将来我需要用你的时候,你的催眠会让你乖乖听话。”顾轻舟道。 秦纱心头发紧。 如此,自己真的成了笼中之鸟,任由顾轻舟捏扁捏圆了。 秦纱了解催眠术,她知道其中的可怕。 “好,我同意。”秦纱当机立断。 顾轻舟道:“王太太,你还真是没什么原则,对谁都能妥协。” 秦纱没觉得这是讽刺她,反而笑了笑:“如果你经历过我的那些往事,你就会知道,富足又舒心的活着,是多么重要。我可以没有尊严,但是我得有钱、有地位、有命。” 所以,谁能给她一条命,她都可以妥协。 顾轻舟道:“那好,我先收下你的尊严了。” 说罢,她让程渝上前。 程渝把秦纱领到屋檐下,让秦纱坐在台阶上。 她对秦纱进行了催眠。 程渝的催眠术还不错,故而秦纱感觉有好几分钟,她的意识是模糊的。 在那个模糊的时间里,程渝到底说了什么,如何催眠她的,她不知道。 等她彻底清醒时,顾轻舟道:“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秦纱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顾轻舟看了眼旁边浑浑噩噩的杀手,又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朴航,今天的事情就差不多做完了。 她瞥了下司行霈。 司行霈会意,对副官道:“把他送回康家,顺便把这个,给康老太爷。” 他给了副官一个信封。 副官道是。 副官把朴航重新捆绑好,用麻袋将他装起来,塞到了汽车的后备箱中,开车去了康家。 到了康家,副官说了自己是司师座的人,姑奶奶康芝很快就迎了出来。 副官指了指麻袋。 康芝会意。 于是,副官把麻袋扛到了老太爷的院子。 “这是师座给您的。”副官把信封给了老太爷。 康老太爷接过来,说:“替我感谢你们家师座和太太。” “是。”副官道。 副官离开之后,老太爷迫不及待打开了信封,看到了供词。 看完之后,老太爷把信给了康芝。 康芝道:“审问出来了?” 老太爷颔首:“司师座很是厉害,我们审了这么久,还不如他一夜的功夫。” 说罢,他上前半蹲了身子,艰难解开了麻袋。 麻袋里的朴航,虽然浑身是伤,可未必就比康老太爷打得重。 检查了朴航,他的确是有进气无出气。 “派人去找,看看能否找到钱。”康老太爷道。 康芝道是,亲自带着人去了。 果然,康家找到了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以及另外的几个账本。 朴航的亏空,大部分都能填补上,康老太爷很满意。 事情解决了,他问女儿:“如今怎么办?” 康芝不解:“钱和账本都有了着落,还要办什么?” “你到底跟他多年夫妻,你们俩虽然没孩子,感情总是” 康芝舒了口气,对父亲道:“可能是没孩子,又一直住在娘家,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康家的人,故而和他没什么亲情。 自从知道他如此狼心狗肺,我的心早已死透了。如今看到他,比看到一滩烂肉还要恶心。爹,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难办,就是损失一辆汽车而已。” 说罢,康老太爷派人,去把朴航的旧汽车开出来,然后带着朴航出城去了。 远在城郊的时候,司机带着汽车,撞到了旁边的大树上,然后他自己头破血流爬出来。 他爬出来之后,在汽车上浇了油,然后带着康家给他的钱,远远跑了。 汽车起火的时候,朴航是昏死在后座的,故而他在平静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这一生不长,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他把养育着他的康家当仇人,又和仇人日益相处,同床共枕的妻子也令他憎恨。 最痛苦的,莫过于报仇无望。 被康老太爷弄断了双腿之后,他的痛苦更是达到了顶点。 康家若是再狠心一点,可以留住他的命,慢慢折磨他。 老太爷却给了他一个痛快。 不是为了朴航,而是为了康芝。哪怕没有感情,康芝也未必愿意看到那样凄惨的朴航。 所以,朴航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和汽车一起变成了焦炭。 与此同时,顾轻舟带着秦纱和杀手,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还是住在老地方。 一进门,顾轻舟就遇到了蔡长亭。 第1102章 是想要得到你 第1102章 是想要得到你 蔡长亭看了眼他们,露出了微笑。 “轻舟,你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微笑,像极好的朋友,彼此打招呼:“你没出去忙?” “最近不忙。” “夫人在家?”顾轻舟又问他。 蔡长亭颔首:“夫人也不忙,她一直在等你。” 秦纱看了眼蔡长亭,又瞧了眼顾轻舟,心中莫名发虚。 怎么回事? 早上自己还见过了蔡长亭,那时候的蔡长亭,是否就意识到她要失败? 秦纱知道自己落入了一群人精的手里。 不过,自己的路向来不平坦,她秦纱是大意失荆州,并非无能之辈。 既然顾轻舟让她活了,那么秦纱的将来,就要再努力一把,才不会辜负顾轻舟的宽容。 “夫人知道我要来?”顾轻舟笑问蔡长亭。 蔡长亭嗯了声:“知道。” 他跟随着顾轻舟往里走,没有看秦纱,也没有看那个杀手。 他们把人带到了平野夫人面前。 看着平野夫人,顾轻舟的眼神安静中透出几缕犀利:“夫人,此事是你安排的?” 平野夫人穿着一件天蓝色杭稠旗袍,头发挽起,露出纤长的颈。 她有了年纪,肌肤也出现松弛,不似少女的皮肉那样光滑有弹性。 她看了眼秦纱,瞧见了秦纱脸上的巴掌印子,就知道那肯定是顾轻舟打的。 微微颔首,平野夫人的笑容是温婉的:“是。” “为何?” “轻舟,朴航帮过我们,他理应得到我们的回赠。”平野夫人笑道,“不过照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成功。早知道这样,就让长亭去办了。” 顾轻舟道:“为何要利用我的师弟?” “当然是为了行方便。”平野夫人道,“他不是正好就在康家吗?” 顾轻舟哦了声。 她总感觉,平野夫人这是在遮掩什么。 假如顾轻舟是个普通人,那么她就会想,平野夫人给她的风铃,都用在二宝身上了,从而对风铃放松了警惕。 一旦她放松了警惕,那么就会有后招对付她。 平野夫人知晓她的厉害,却派一个对她完全不了解的人来出手。 秦纱教过顾轻舟的,可灯下黑的缘故,秦纱真的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这不是平野夫人的做派。 这是一次试探。 既试探秦纱对顾轻舟的影响,也试探顾轻舟的防备。 亦或者说,这是偷袭。 用小小的偷袭,让顾轻舟紧张。紧张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生。久而久之,顾轻舟会疲倦,那时候她才会彻底落入平野夫人的网里。 平野夫人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对付顾轻舟提上日程。 顾轻舟微微一笑。 “夫人,谢谢你。”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倒是不解,问:“谢什么?” “这个杀手和秦纱,全部被我催眠了,所以他们都成了我的人。将来我想找到保皇党的杀手基地,大概会容易些,所以要感谢你。”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的眼神一紧。 她问:“你会催眠?” “我不会,可是程小姐会。”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微微抿唇。 程渝回来了,稍微打乱了平野夫人的计划,还害得她失去了秦纱这颗棋子。 既然秦纱被催眠过,平野夫人就不会再信任她了。 当然,平野夫人从未信任过她。 从此之后,秦纱只能用来做别的事,而不能用来对付顾轻舟了。 秦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轻舟救了我。”精明的秦纱,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顾轻舟打她的那一巴掌,她也彻底释然了。 她看似没了价值,其实是摆脱了漩涡,即将可能成为自由的人。 秦纱的价值,从眼线或者杀手,变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给保皇党钱,这没什么的,不少人都给他们钱,换取将来虚无的荣华富贵;可给保皇党做事,可能会身败名裂,也可能会死。 秦纱逃不过做事的命运,顾轻舟却帮她逃脱了,她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顾轻舟看似害苦了秦纱,实则帮助了秦纱。 秦纱心中,一阵阵荡漾着暖流。 她想:“我的背叛,虽然让轻舟伤心,可她到底没有忘记旧情。” 从前的种种,顾轻舟还记得,她威胁杀死秦纱,都是说说而已。 她打了秦纱一巴掌,就算这次的事两清了,她并不记恨秦纱。 很多时候,旁人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平野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也救过秦纱,却是把她当棋子;顾轻舟嘴上冷漠无情,却是用她的办法,保护了秦纱。 很多年了,秦纱很多年都在风雨里飘荡,从未有人真正考虑过她。 她的尊严、她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 顾轻舟却考虑了。 秦纱总是调侃,说顾轻舟是她的孩子。在这个瞬间,她眼眶发热,几乎想要落泪。 “她是我的孩子。”她心中如此想。 她的孩子,哪怕再恨她,也用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维护了她。 秦纱心绪澎湃,面上却丝毫不露,故而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忽视了她。 事情说完,平野夫人对秦纱和杀手道:“你们出去。” 然后,她给蔡长亭也使了个眼色。 让蔡长亭带着他们退下去。 蔡长亭会意,带着秦纱和杀手走了。 他们一走,顾轻舟就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她用疲倦且哀伤的声音,对平野夫人道:“我好累。” 平野夫人大为意外。 顾轻舟可从未如此情真意切过。 “夫人,为何你这次回来,对我如此的冷酷?”顾轻舟开门见山,“是蔡长亭说了什么吗?” 平野夫人眼底一冷,心中就有了冷意,心想顾轻舟愈发难以控制了,而且她时时刻刻挑拨什么。 “轻舟,你多心了。”平野夫人笑道,“长亭是咱们的人,你为何总要和他过不去?” “我不信任他。”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笑:“哦,这是为何?” “他是男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失笑:“你不信任男人?” 顾轻舟点点头。 平野夫人的笑意,缓慢收敛,她心中的情绪,正在缓缓酝酿、发酵。 似心有灵犀般,她很明白顾轻舟言语的用意。 蔡长亭是男人。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可男人是主宰。不管是在日本军部还是华夏百姓的心中,男人地位都远远胜过他们。 蔡长亭只要出两成的力气,就能达到平野夫人和顾轻舟十二成的功效。 这中间的差距,足以叫人绝望。 “夫人,是谁如此急迫挑拨,您比我更清楚。”顾轻舟道,“我没有挑拨,我在还击。” 说罢,她又看了平野夫人,“再说了,我根本没有挑拨的立场。我原本就是司太太,您成功与否,对我的影响能有多大?” 顾轻舟言语中,急迫挑拨的人,是蔡长亭,她只是回应蔡长亭的离间,才说了这些话。 除此之外,平野夫人和顾轻舟是平等的,她们都是女人,她们不存在谁比谁更有优势。 平野夫人没说话。 见她沉默,顾轻舟就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您在日本多年,为何大业至今未成?将军在的时候,日本人对您也不过如此,您如今没了将军,还指望什么?” 平野夫人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冷冷道:“轻舟,别跟我玩花样。” “我的话,到底是玩心计,还是忠告,随您怎么想。”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她知道,与其等待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攻击,还不如主动。 上位者都有个缺点,哪怕再精明的人也如此:他们多疑。 至高的位置只有一个,当出现可能的威胁者时,他们会敏感疑心,最后将那个威胁者除掉。 蔡长亭的地位,足以威胁到平野夫人,而顾轻舟却不会。 所以,平野夫人只要还有三分脑子,她就会把顾轻舟的这根刺埋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蔡长亭。 阿蘅死后,他们之间的联盟就出现裂痕;平野四郎死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即将瓦解。 顾轻舟是渔翁,她静看鹬蚌相争。 平野夫人一回来,为何着急对付顾轻舟,因为蔡长亭明白,先下手为强。 一旦时间拖延下去,他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被顾轻舟挑拨利用。他想要用二宝,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中间制造裂痕。 但显然,他又错了。 顾轻舟从来不叫平野夫人为“额娘”,这就等于告诉平野夫人,顾轻舟无意分享她胜利的成果。 她走出来时,表情恬柔。 蔡长亭送完了秦纱,就在大门口等待着。 “轻舟,你又跟夫人说了什么?”蔡长亭问。 顾轻舟笑道:“不管说了什么,你总能让夫人改变主意的,是不是?” 她不等蔡长亭回答,转身离开。 蔡长亭喊住了她。 走上前几步,蔡长亭道:“轻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共谋大业?”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们大业的参与者。你让我到太原府来,初衷是让我和叶督军结盟,我早已没了利用价值,你都忘了吗?”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他笑得突兀,且恣意:“你一直这么觉得?” 顾轻舟看着他不言语。 蔡长亭好似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继续道:“我们在岳城交锋多次,难道我天真的以为,你会顺从我们的安排,嫁给叶督军吗?” 他不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我让你来太原府,动机从来都不是将你交给另一个男人,而是我想要你。”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走得快且狠,好似鼓了满满的一肚子气。 顾轻舟则是愣了下。 第1103章 母女之情 第1103章 母女之情 风轻轻吹过顾轻舟的面颊,撩起青丝。她将短头发压在耳后,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 她竟然相信了蔡长亭的这席话。 相信了而已,从她心尖滑过,毫无痕迹。 回到家中,程渝正在等着她。 “怎样,看得出破绽吗?”程渝第一次参与顾轻舟的计划,兴奋不已,“那个老巫婆怎么说?” 老巫婆,是司行霈对平野夫人的评价,被程渝学会了。 顾轻舟笑道:“别这样称呼她。” 程渝顺从改了口风:“那平野夫人怎么说?” “她相信催眠术的,好像也遇到过,所以她没有怀疑。”顾轻舟道。 程渝大喜。 同时,程渝也有点失望:“这样吓唬王太太,没什么价值的,我应该真给她催眠,让她听话。” “我不需要她听话。”顾轻舟喃喃。 程渝看了眼她。 想起顾轻舟曾经的失落,程渝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伸手,戳了戳顾轻舟的脑袋:“我知道你缺亲情,缺得不行,可你别真的把谁都当亲人啊。你不肯对王太太下手,你心中还念着旧情,是不是?” 顾轻舟没回答。 程渝道:“你不像这样傻的,原来亲情真是你的软肋。” 想到这里,程渝在心中感叹,每个人都有缺点,就像顾轻舟,一遇到亲情就感情泛滥,丝毫没了往日的杀伐果断。 她让程渝假装给秦纱用了催眠术,其实只是让秦纱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昏沉,并非真的催眠她。 秦纱不过教了顾轻舟两年,还主动想要利用二宝,她都能如此心软。 真可怕。 程渝又想到,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那两个人也是保皇党的。 假如他们还活着,顾轻舟一定会死心塌地听平野夫人的话,她大概不会拒绝自己的乳娘吧? “幸好。”程渝心中冷漠的想着,“幸好司行霈了解顾轻舟,当机立断,否则顾轻舟现在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她如此的性格,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作为顾轻舟的朋友,程渝觉得顾轻舟这点很好,她一旦认同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真心。 当然,如果敌人知晓了,还不知要怎么利用呢。 顾轻舟这样精明,也得罪了不少人,她的软肋可不能叫人知晓了。 “顾轻舟,王太太是有心和你作对的,你也回报了她一次,以后别多情了。”程渝劝诫她。 顾轻舟颔首:“以后不会了。” 她又问程渝:“司行霈呢?” “他带二宝出去了,说要给二宝一点苦头吃,让你别担心。”程渝道。 顾轻舟后背微僵。 这是她和司行霈说妥的。 二宝听到风铃声就会跟着跑,而且下意识对那声音有好感,司行霈需要扭转他。 如何扭转,无非是给他一点苦头吃,同时再让他听到风铃声。 这样一来,耳边再有风铃响起时,二宝就会下意识抵触,故而破了平野夫人给他的心理暗示。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 二宝估计要吃一两个月的苦头。 顾轻舟同意了。 这是对二宝好,能保住二宝的命,不让他再受到平野夫人的伤害。顾轻舟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二宝的眼睛一直没好。 当初他们逃离时,她无数次叮嘱二宝,千万别睁开眼,可二宝忍不住好奇,没有听她的话。 此事,到底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感觉二宝是因她而瞎的。 “我知道了。”顾轻舟声音低沉。 程渝还想要劝她几句,佣人就进来了。 佣人是四丫,年轻又活泼的小丫头,对顾轻舟忠心耿耿:“太太,王太太又来了,要不要赶走她?” 顾轻舟收敛好了情绪。 “找你算账来了。”程渝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你先回房吧,我来对付她。” 程渝起身走了。 顾轻舟对四丫道:“别胡闹了,请客人进来。” 四丫道是。 秦纱进了屋子。 佣人端了茶给她。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闲闲看着她。早上打她的那一巴掌,她没有用十成的力气,秦纱脸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 对待秦纱,顾轻舟做到心中无愧即可,她也没指望秦纱能懂。 有的感情,别人没有的时候,自己的说出来就可笑了。 顾轻舟是不会告诉秦纱,哪怕秦纱利用她的二宝,想要害她,她还是把她当成师父。 这话,秦纱未必相信,顾轻舟也不会说。 她稳坐,静静看着秦纱。 秦纱脸上是灰败的,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她总无法回神。 喝了两口茶,心绪平静了几分,她开口了。 “轻舟,我真无颜面对你。”秦纱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轻描淡写:“跟我没关系,你对不起的是二宝。不过,二宝是傻子,他不会记仇的,王太太大可心安理得,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秦纱苦笑了下:“你嘴巴真毒,一点也不饶人。” “实话而已。”顾轻舟道。 “既是实话,为什么要帮我?”秦纱抬眸,眼中已经有泪,“才两年的交情,又不值得。” 顾轻舟又是一愣。 今天很多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秦纱能明白她的苦心,让她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识得好人心。 一时间,顾轻舟不知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 秦纱却没有沉默,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把我变得没价值,才是真正让我解脱。你不必如此的。但是你为了我,这样做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善待我。这些年,我见识太多的丑恶,就连你的乳娘和师父,我也是提防着。 对你和二宝,你们俩像两个孤儿似的,我恻隐之心照顾过你们,也不全是好意。你却对我这么好,让我无地自容。” 说罢,她声音就哽噎了。 顾轻舟没有接话。 秦纱自己缓了缓,继续道:“现在好了,我能脱身了,夫人以后大概不会再让我办事。我这辈子算是暂时安稳了些。” 顾轻舟终于开口了:“既然安稳了,你好好过日子。王叔人很好,王璟也很善良。王家是世代豪门,很有根基的门第。 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前半生的漂泊都有了个结果。把你手里的生意,都交给保皇党算了。你心里若是不踏实,多留点钱在手里。 我想,你这些年赚的钱,也足够你下半辈子奢侈的。还不放手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秦纱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资产的七成,以及香港的生意,全部给平野夫人。 剩下的三成,也足够她给女儿攒下陪嫁,以及终身依靠的。 再说了,她还有王家和王游川。 “我们还能来往吗?”秦纱道,“平野夫人已经认定我受你的控制,我跟你来往,不犯她的忌讳。我还能做你的师父吗?” “你还有什么能教我?”顾轻舟问。 “没什么能教的,但感情总不会空落落的,是不是?”她问。 顾轻舟心中一涩。 对待感情,她总是无可奈何,就像秦纱。 依照她的脾气,她真该一棍子打死秦纱的。可事到临头,她完全下不了狠心。 她并非变得软弱,只是对亲情无法抵抗。 人很复杂,感情更加复杂。顾轻舟时常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就像她对平野夫人那样。 “那好,以后常来往。”顾轻舟道,“别再做错事了。若是你再犯到我手里,我会杀了你的。” 秦纱点点头。 脑袋一动,蓄满了眼眶的泪,就簌簌滚落。 她尴尬转过脸,不着痕迹把眼泪抹去了。 她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回到家中,秦纱恹恹将皮鞋脱了,就往床里一滚。 现在才下午三点半,不成想王游川回家了。 看到秦纱躺着,他有点担心:“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秦纱满脸的泪。 王游川诧异。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是心情很不错的,怎么短短的时间就 “怎么了?”王游川很关切问,“你没事吧?” 秦纱只是摇头。 “到底怎么了?”王游川又问。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不成想去医院检查,却发现没有。”她随口道。 王游川一愣。 他心中带着喜悦,手轻轻搁在她的腰上:“想生孩子?” “想生个女儿。”秦纱道,“最好像我。我年轻时很漂亮,是不是?” “现在还是很漂亮。”王游川立马道。 秦纱破涕为笑。 “还是年轻时更漂亮。只可惜,我年轻时多灾多难,不肯入家里人替我编造好的牢笼,所以吃了很多苦。”秦纱说。 王游川心中大恸。 他想要说什么,秦纱就继续道:“所以年轻的时候,我生得漂亮,活得却不漂亮。我想要个女儿,让她代替我,漂漂亮亮活一世。” 王游川感动了:“好,生个女儿。” “可惜没怀上。”秦纱又哭了。 王游川说:“不急,还有时间呢,我们又不老。” 秦纱道:“其实,我还有轻舟,她也是我的女儿。” 王游川点点头:“是,轻舟很好。” “嗯,真的很好。”秦纱道,“我前半辈子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教导了这个孩子。” 她的情绪,慢慢收敛。 坐起身时,王游川看到她眼睛哭得红肿,可见是真的动了感情。 “才三点多,你怎么回家了?”秦纱突然想起这茬,问。 “出了点事。”王游川道。 秦纱心一提:“什么事?” 第1104章 本能 第1104章 本能 王游川说出了点事,把秦纱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怕了。 王游川连忙道:“不不,不是咱们家的事,是康家的事。” 秦纱心中就有了数。 朴航怕是死了。 说出了钱财和账本的下落之后,朴航对康家就没了意义。 康家老太爷眼里容不下沙子,是不会多留朴航的。 秦纱心中有数,故意问:“康家出了什么事?” “他们家姑爷不是在庄子上静养吗?坐车回来时,车子撞到了树上,着火了。该死的司机,一瞧起火就吓到了,自己跑了,把昏迷不醒的姑爷给烧死了。”王游川道。 秦纱想,司机哪里是逃走了?分明就是康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躲起来了。 这般一闹,康家反而令人同情。 “唉,世事无常。”秦纱道。 王游川点点头。 “我们和康家是至交,既然他们家来报丧了,我就要去看看。”王游川道。 王家是山西的实业大族,康家是金融巨头,两家生意上来往密切。 不过,王游川跟朴航不太熟,他的生意多半都是跟康家老太爷接洽的。 老太爷早已不管事了,只有非常重要的生意,或者非常亲近的生意,他才会出马,以表康家的重视。 王家既是重大生意,也是亲近家族。 王游川和朴航接触不多,他死了对王游川来说没什么感触。 “我去康家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安慰姑奶奶几句?”王游川问。 秦纱知道,二宝能顺利偷出朴航,是康家和顾轻舟商量好的。 康芝什么都知道。 秦纱实在没脸见康芝,况且兔死狐悲。朴航的下场,让秦纱惊觉若不是顾轻舟,她以后大概也是如此。 如今,顾轻舟替她抽身了。 秦纱的情绪,又是一阵涌动:后怕、感激、惭愧,一起击向了她,让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道:“我这个样子,康家的姑奶奶还不知我是怎么了呢,还是不去了。” 她又道:“别人最擅长用恶意来揣测旁人。若是看到我哭肿了眼睛,谣传我是哭康家的姑爷,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游川大笑。 大笑之余,王游川也觉得秦纱考虑得有道理。 秦纱之前就哭泣了半晌,又不是听到朴航去世的消息才哭的,可外人哪里知道? 流言的可怕,王游川是清楚的。 “你好好休息,莫要太伤心了。”王游川道,“我早去早回,争取尽快回来陪你。” 秦纱点头。 王游川去了康家。 康家已经设了灵堂,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吊唁,他在大门口处,遇到了顾轻舟。 秦纱刚刚还说顾轻舟是她的女儿呢,让王游川对顾轻舟也生出了更多的亲切感。 “轻舟?”他高声喊了她。 众人都听到了,转过脸来看王游川。 王游川含笑示意,就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跟前。 “王叔,你也来了?”顾轻舟道,“我师父没来?”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回家就哭了一场,眼睛肿得不能见人。你若得空,去陪陪她。”王游川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也感叹了一口气。 “好,我得空了就去看她。”顾轻舟道。 王游川又跟司行霈握手:“司师座。” “您也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行霈。”司行霈笑道。 王游川依言,当了长辈。 旁边又有熟人,和王游川打招呼,王游川先过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往里走。 她准备来康家,在半路上被司行霈拦下了汽车,两个人就一块儿来了。 司行霈已经派人用飞机送二宝去了平城,打算在平城军中苦训他两个月,让他长点记性。 顾轻舟知道不能溺爱孩子,就同意了。 只是,此事还没有跟康家说,顾轻舟借着吊丧,也要去见见康三太太和康晗。 他们往里走,有佣人找到了顾轻舟。 “司太太,姑奶奶请您。”佣人道,“您这边请。” 顾轻舟认得出,这是康芝院子里常用的女佣人。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道:“回头见。” 司行霈答应了。 他往灵堂去,顾轻舟则去了后院。 康芝是借口病倒了,暂时还没有去灵堂。 灵堂那边也没有正式发丧,乱糟糟的,亲戚朋友却是来了不少。 康芝这边,倒是空荡荡的。 不少人来看望她,都被佣人拦住了,说姑奶奶昏倒了,要静养。 顾轻舟进了里卧,发现康芝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的确很不好看。 瞧见了顾轻舟,她挤出了笑容。 “爹说要给你道谢。”康芝道,“要不是你,爹和我也不能出这口气。” 顾轻舟小心翼翼坐到了她的床旁边。 看着康芝的神色,顾轻舟问:“姑奶奶,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了?有时候难得糊涂” 康芝忙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想糊里糊涂的被骗,我不是那种人。” 然后,她很坦诚道,“我爹逼问他的时候,我在旁边气得恨不能亲自挖下他一块肉。可他真的死了,我却又有点难过。” 顾轻舟沉默。 康芝道:“不是为他难过,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了,光阴都浪费在这个人身上,连孩子都没有。如今呢,我也三十多了,青春再也捡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就很糟糕。 顾轻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在眼前的时候恨得牙根痒痒,可真的消失不见了,却又能想起他的好来。 一旦心软了,就难以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朴航是康家杀的,顾轻舟知道康芝只是一时间的伤感。毕竟下得了手,说明她对朴航是真的没了感情。 顾轻舟这一整天都在感叹,人性的复杂,令她应接不暇。 人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情绪也不是。 “我们还是很感激你的。”康芝收拾好了情绪,重复这一句道,“朴航一死,他解脱我们也解脱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康芝的手。 康芝的情绪很糟糕,可远远没有到想哭的地步。 她之所以不见人,就是想要酝酿情绪。 然而,还是哭不出来。 不过,朴航一死,她的三个哥哥怕是都要动心思,康芝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一番坎坷。 她没空去装腔作势,还不如先躲起来养精蓄锐。 “姑奶奶,你休息吧,我去灵堂上柱香。”顾轻舟道。 康芝点头。 她又对顾轻舟道:“常来玩。” 顾轻舟同意了。 从康芝的院子出来,顾轻舟径直去了灵堂。 上香完毕,顾轻舟到了旁边的小花厅休息,康晗就找到了她。 好几天不见二宝回来,康晗急坏了。 “师姐,二宝呢?”康晗拉着顾轻舟的手,眼睛里全是急切。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遇到康晗时,她可怜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明亮有神,如今亦然。 “你父母呢?”顾轻舟答非所问。 康晗不解,道:“他们在外头待客。” 顾轻舟站起身,对康晗道:“你带着师姐去找你母亲吧。” 康晗说好,又问:“二宝怎么不来?” “我回头告诉你。”顾轻舟道。 康晗明显是急了。 她和二宝的感情,已经深到了“相依为命”,离开了二宝,康晗一刻也坐不住。 她知道师姐那边有事,才让二宝去的,不成想二宝竟然一去不复返,康晗几乎要哭出来。 顾轻舟在大门口,找到了康三老爷。 康三老爷也疲倦了,听说顾轻舟有话找他说,他当即请顾轻舟去他的院子。 康三太太就在院子里。 顾轻舟当着他们的面,说道:“二宝回平城了。” 康三老爷和太太都吃惊。 康晗张大了嘴巴,眼泪就滚了下来:“二宝不要我了吗?” 顾轻舟搂住了她。 康三太太也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师座请了一命美国籍的教官,训练一批特种军官,为期是两个月。机会难得,我想着二宝看不见,总得有点特殊技能防身,所以让他也参加了。”顾轻舟道。 康三老爷和太太松了口气。 “他能学吗?”康三老爷问。 “能的,他的听觉和嗅觉很好,学起来不费劲。”顾轻舟说。 康晗却不依不饶:“我不想二宝学什么,师姐你让他快回来吧。” 说罢,她又哭了。 康三太太再三道:“晗晗,你要听话,这是对二宝好,也对你好。” 康晗道:“我就要二宝在我身边。” 一时间,她也无法理解。 顾轻舟没空留下来开导她,就把她交给了康三老爷和太太,他们一定能说服康晗的。 况且,顾轻舟并没有完全撒谎。 什么美国籍的教官是假的,司行霈自己有很厉害的教官。 这次回去,第一是改变二宝对风铃声的依赖,第二也是教他更加厉害的防身术。 从前不知道二宝还有这个能力,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有多想,而且那时候顾轻舟要留他在身边,帮他治疗眼睛。 如今,顾轻舟算是认清楚了现状。 她再抱有糊涂的念头,盼着二宝痊愈,就会继续害了二宝。 她现在是把二宝当瞎子了。 她还在想办法治好二宝。在这个过程中,她却不再逃避了,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学会更好的生存本能。 第1105章 你喜欢我,与我不相干 第1105章 你喜欢我,与我不相干 夏天到了。 顾轻舟换上单薄的夏布衣裳,宽大的斜襟短衫,以及葱绿色长裙,身形轻盈而姣好。 司行霈又回平城去了。 顾轻舟带着程渝,去看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房子。 房子就在叶督军府的后街,离督军府很近,离平野夫人也近。 崭新的房舍,木制的门窗,却镶嵌了五彩窗玻璃,有种俄式的绚丽。 程渝看了眼,对顾轻舟道:“这院子还挺时髦。” 卓五少今天休沐,跟着一块儿参观,也说很新颖时髦。 “我还是喜欢透明的玻璃窗。”顾轻舟道。 “换就是了。”程渝道。 顾轻舟摇摇头:“五彩玻璃窗更贵,既然装上了就用吧,反正是新派的东西,我也要尝试接受。再说了,这些都是民力,平白浪费要遭天谴。” 程渝就道:“我们轻舟忧国忧民。” 顾轻舟作势要打她。 院子很宽敞,有三进院落,前院后院还带个后花园,比平野夫人那栋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轻舟原本就打算,过了夏天搬入。 不成想,屋子里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很宽敞。 院子里树木森森,浓密树影下,有几分难得的阴凉。 顾轻舟对程渝道:“搬过来避暑,倒也不错。” 程渝说:“对,院子很宽敞。我要西跨院,那院子种满了翠竹,瞧着可爱。” 顾轻舟还在犹豫。 程渝极力撺掇她:“搬吧。咱们住的那栋小楼,实在吵闹得厉害。每次夜里” 顾轻舟立马打断她:“好,选个良辰吉日就搬。” 程渝大喜。 她拉了卓莫止,又去逛西跨院。 顾轻舟也跟着进去了。 西跨院收拾得很整齐,屋子里除了五彩玻璃窗,就是一张西式大弹簧床,软而阔,非常舒服。 除此之外,屋子里全是木制家具,又透出传统的古色古香。 别说顾轻舟了,就是程渝这般不着调,也察觉出来了,问顾轻舟:“这些都是督军府的人置办的吗?” “对啊。”顾轻舟道。 “这都是什么眼光?要么干脆时髦派,要么全用旧东西。如此新旧掺杂,怎么感觉” 说到这里,程渝突然将食指按在唇上,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在顾轻舟身上穿梭,脸上笑得很神秘高深。 顾轻舟问:“笑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了,这院子的确是为你量身定制的。”程渝道。 顾轻舟不解。 程渝说:“你看看,你这一套老式的衣裙。而你平时出门做客,又爱穿旗袍皮草。 外头瞧着摩登,内里实在老旧,就跟这房子一模一样。漂亮的窗户,却是老式的桌椅,又有张很舒服的床。” 顾轻舟撸了下袖子:“让你免费住了,还要排揎我,你欠揍呢?” “来啊。”程渝也打开了架势要迎战。 卓莫止看着她们俩,心想不会真打起来吧? 真打起来的话,我帮谁比较好呢?帮房东司太太,还是帮爱人程小姐? 帮了任何一方,都可能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卓五少自觉人生的选择好艰难啊。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顾轻舟和程渝并未打架,因为程渝嘴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想要揍程渝,也就是做做样子。 打架的话,司行霈不在,顾轻舟未必就有胜算。 没胜算的事,顾轻舟才不做。 一番嬉闹,顾轻舟回眸间,就看到有个人立在院门口。 他一袭黑衣,衬托得身材修长,匀亭手指微扬,冲顾轻舟打招呼,是蔡长亭。 “他怎么来了?”程渝低声问。 “他就在对面街上住,走过来很方便。”顾轻舟道。 程渝横了她一眼: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蔡长亭走近,程渝带着卓莫止进了屋子,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家具等,是否还需要她另外添置。 卓莫止则低声对程渝道:“那是谁?生得那样漂亮,是唱戏的名角吗?” 程渝很警惕:“你喜欢他啊?” 卓莫止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兔子。” 程渝狐疑:“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从来没碰过兔子的。”卓莫止道。 程渝道:“那你自己想做兔子吗?” 卓莫止脸一下子就黑了,道:“太恶心了,快住口。” 程渝哈哈笑起来。 既然卓莫止如此说了,程渝也就放心了。 她问卓莫止:“你来太原府也快一个月了,没听说过蔡长亭?我不信叶督军的军官学堂里,没人提过他?” 程渝就不相信,军中那么多人,没人对蔡长亭感兴趣? 玩兔子也不算什么污点。 卓莫止道:“原来他就是蔡长亭?那他比传说中更漂亮些,也不像兔子。他看上去挺” 蔡长亭虽然漂亮,却丝毫不阴柔,他漂亮得没有性别,也不忸怩做作,是个堂堂正正的漂亮人。 “他是平野四郎的养子吗?听说他跟日本军部关系很不错,自身却是中国人。”卓莫止道。 程渝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心死在他手下。” 卓莫止避如蛇蝎:“我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们这边谈话,顾轻舟和蔡长亭都没有听到,他们俩徒步出了院子。 朴航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顾轻舟再也没见过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没有找过她。 顾轻舟很清楚,上次自己的挑拨,在平野夫人心中起了作用。 若不是她深思熟虑,也不会这么久不联系顾轻舟了。 蔡长亭也消失了很久。 如今,是他先出现了。 “打算搬到这里来?”蔡长亭看了看这院子,颇为欣赏点点头。 顾轻舟则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院子里虽然没有佣人,可顾轻舟进门前,反锁了大门的。 蔡长亭很自然道:“翻墙进来的。” “这样,不失礼吗?”顾轻舟看着他,表情却很安静。 她修长羽睫微动,像蹁跹的蝶。 蔡长亭道:“在你面前,我又不是第一次失礼。上次有些话,没有和你说清楚,心里总是想着。” “什么话?”顾轻舟反问。 “为何要把你接到太原府来。”蔡长亭道。 顾轻舟哦了声,似乎想起来了。 她在桐树下停了脚步,借助那点阴凉和蔡长亭说话。 蔡长亭却突然用力拉了她。 顾轻舟吓一跳,几乎跌入他的怀里,脸色微变。 她还以为蔡长亭打算行轻薄之事,不成想蔡长亭指了指她的身后。 一只颜色鲜艳的虫子,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种虫子通体翠碧,长了满身柔软的毛,南方叫“洋辣子”,它的毛有毒,随着掉入身上而释放毒素,被蛰一下又痛又痒,非常遭罪。 顾轻舟吓一跳。 刚刚若不是蔡长亭拉她,这东西就要掉在她的后颈。 顾轻舟想想,心底发寒。 “这鬼东西!”她后怕捂住了胸口。 蔡长亭笑道:“你怕这虫?” “你不怕?”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很干脆道:“怕。” 顾轻舟:“……” 他们就离开了桐树,往正院的屋檐下走,两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想要赶紧离开那虫子。 顾轻舟心中盘算着,明天叫人来打上药水,先把院子里的虫子杀死,自己再搬进来。 她想着,就到了正院。 尚未住人,两人也无法进屋喝茶,只得立在屋檐下闲聊。 蔡长亭说起了上次之事。 “当初请你来太原,并非拿你当棋子。”蔡长亭道。 顾轻舟听闻此言,表情不动,只是略微一笑,浅浅的笑容似蜻蜓点水。 “还是那句话,我从不相信你会嫁给叶督军。”蔡长亭道,“只要你不想这样做,没有人能逼迫你。轻舟,我了解你。” 顾轻舟嗯了声:“你的确了解我。” “那么,你就懂了我的心意。”蔡长亭道,“我的心意,上次也在司行霈面前对你说过,我不躲躲藏藏。” 顾轻舟微笑。 她玩味斜睨他:“你喜欢我?” “喜欢。”蔡长亭很认真,表情端庄肃穆,像在神圣的祷告,言语也很轻柔。 顾轻舟又笑了:“你很有眼光,谢谢你。” 蔡长亭心头一窒。 她没有说,不要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她就是那样优秀,你可以喜欢她,就好像天际的云彩。云彩高高在上,飘过你的心房,你心中落下了影子,是你自己的事,跟云彩无关。 云彩没有招惹过你,任何人都可以仰望它。 云彩是美丽的,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不喜欢它。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你的喜好,与云彩本身不相干。 顾轻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 她像个心灵空阔的智者,面对众人的质疑或者倾慕,都无喜无悲。 你可以喜欢我,你也可以讨厌我,但我都不在乎。 这种感觉,让蔡长亭心中窒闷,这远比讨厌他更叫他沮丧。 “很多人喜欢你。”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说:“我做好了自己。我努力的时候,不是为了谁喜欢我而努力。至于换来什么样子的结果,我不在意的。” 蔡长亭笑了。 笑容生涩,有点阴冷。 他望着远处明艳的骄阳,只感觉那阳光炙热刺目,把人的心照得空落落的,四处通风,都寻不到藏匿之处。 “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我。”蔡长亭道。 “那你保持希望。”顾轻舟道,“这也是你的希望,和我无关。” 你的喜好、你的希望,全不与我相干。 第1106章 愤怒的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再开口。 上次以为,他没有说清楚。今天才知道,他说多了。 多余的话,毫无意义。 顾轻舟靠着栏杆,思考着平野夫人、蔡长亭和自己的事。 她想,三角是最稳固的,也是最难撼动的。 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蔡长亭上次那番话,今天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 顾轻舟想了想:“麻痹我吗?” 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是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他不会害自己,毕竟有爱情在里头。 然而,蔡长亭的这种爱慕太廉价。 他曾经也说爱慕阿蘅,还不是看着阿蘅惨死,丝毫不挽留她? “长亭,你有很大的理想,是不是?”顾轻舟突然开口。 蔡长亭道:“什么理想?” 顾轻舟笑而不语。 蔡长亭就懂了。 他道:“我有的。一个人有很大的理想,难道是错误的吗?轻舟,我愿意陪伴你、辅助你。” 如此赤裸裸的承认了。 顾轻舟就知道,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沉不住气了。 他们全部想要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才是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她才是拥有清廷血脉的人,她才是复国名正言顺的人。 平野夫人是什么? 对清廷而言,平野夫人只是“媳妇”,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外人。 阿蘅一死,顾轻舟的立场变得至关重要。 “挟天子以令诸侯”,顾轻舟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越发明显了。 随着平野四郎的去世,她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 “然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你的辅佐。”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夫人?” “夫人会相信吗?”蔡长亭温柔笑道,“你时常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席话你告诉夫人,无非又是一场挑拨。” 顾轻舟就笑起来。 原来他如此大胆,也是捏住了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软肋。 也好,大家平分秋色,谁也不落后半步。 “我有时候挺恨老天爷的。”蔡长亭道。 “恨什么?” “恨我们出身的年代。假如我们再提早出生三十年,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蔡长亭道,“轻舟,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了。” “我喜欢现在的我。”顾轻舟笑道,“司行霈也喜欢现在的我,我们很满足。”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们俩说了很久的话,虚虚实实的,谁也不会相信谁。 直到程渝和卓莫止找过来。 看到了卓莫止,蔡长亭就用日语问顾轻舟:“这位程小姐,不和高桥荀好了吗?高桥荀可是回来了。” “你操心人家的爱情作甚?”顾轻舟笑道,“程渝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自己又是单身,愿意爱谁都光明正大。” 蔡长亭对这话,倒是赞同,他道:“对,一个人的爱情,不管经历多少遭,都是走过一条路。爱情的多少,只是选择的寡众,不能用来评价她的人品,更不是衡量她成就的标准。” 顾轻舟一开始挺意外的。 后来才回味过来,心想蔡长亭这是在投我所好,让我可以给他机会。 真是狡猾万分的人。 和蔡长亭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下拌子。 有趣归有趣,但太累了。 顾轻舟此刻非常想念司行霈。在司行霈身边,她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做个贪吃贪睡的傻瓜。 做傻瓜好幸福。 这个瞬间,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的丈夫。 程渝和卓莫止走近,她问顾轻舟:“你们用日语说什么?是不是说我们的坏话?” “程小姐误会了,怎么敢说你的坏话?”蔡长亭道,“我在跟轻舟说,程小姐和卓少帅很般配。” 蔡长亭知道卓五的身份,卓五就感觉此人很危险。 他笑笑,没开口。 程渝则大喜:“蔡长亭,你嘴巴真甜。你长得这样美,嘴巴又甜。要是没有遇到莫止,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她说得很夸张。 蔡长亭听得出反义,故而道:“那也不一定啊,高桥先生比我更可爱。” 程渝一怔。 顾轻舟第一次看到蔡长亭为了点小事反击别人,平常他都是不在意的,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卓莫止也有点尴尬。 顾轻舟轻咳,道:“长亭,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 蔡长亭道:“不了,回头见。” 说罢,他小跑几步往前冲。 顾轻舟和程渝、卓莫止都不知他要干嘛时,却见他借助跑起来的力道,一跃而起,直接翻墙出去了。 他居然不走大门。 顾轻舟也很意外。 蔡长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似温柔的春风。翻墙而出的行为,似乎只有司行霈那种兵痞才做得出来。 程渝则目瞪口呆:“这兔子今天发疯了?” 她又把蔡长亭比作兔子。 蔡长亭虽然生得美,男人却无法享受他,故而他真不是兔子。 “还不是你先挑刺的。”顾轻舟直接道,“你没事惹他作甚?” “我看不惯他。”程渝道,“瞧他那样,分明就是想要撬墙角。司行霈不在,我得看紧你。” 顾轻舟失笑,原来是替司行霈鸣不平了。 她道:“那我回头告诉司行霈,让司行霈高兴高兴。” “给司行霈发电报,他回去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平城又没战事,他老在平城干嘛?是不是养了小妾?”程渝道。 程渝嘴里没边,刚被蔡长亭堵了一顿也没长记性。 顾轻舟戳了下她的脸。 他们三个人出门,顾轻舟吩咐副官,让人过来给院子除虫。 “先除虫吧,等半个月我们再搬家。”顾轻舟说。 “那时候都要热死了。”程渝嘟囔,“顾轻舟,你能不能别矫情?” 顾轻舟对这种说法不能理解,问她:“我可以矫情的时候,凭什么不让我矫情?我就要先除虫!” 卓莫止旁观了片刻,终于笑出声。 见惯了自家姊妹、姨娘、兄弟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见惯了军营里钻研的攀比,顾轻舟和程渝的感情,让卓莫止生出了向往。 她们俩这样毫无心机的相处,让人感觉透明又温暖,像冬天的玻璃房。 三个人去吃了饭,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翻了翻黄历,发现六月二十九适合乔迁新居。 她把日子告诉了程渝。 还要再等七八天,让程渝颇为不耐烦。最近天气热,程渝心情更加不好。 卓莫止来了一天,重回了学堂,家里又只剩下程渝和顾轻舟。 “出去吃冰淇淋,如何?”程渝问顾轻舟。 天气炎热,一动就满身薄汗,太阳也毒辣了起来,晒得地上生烟。 顾轻舟道:“我约了阿妩。” “一起!”程渝很大方道,“我不嫌弃阿妩。” 顾轻舟说:“阿妩好像有事跟我谈。” “反正你也会告诉我的,我在场又何妨?”程渝道。 顾轻舟道:“你太给自己面子了!” 程渝又想掐死她。 顾轻舟不陪她闹,因为太热了,打一场架就要弄湿后背,又要洗澡更衣,麻烦得很。 晚夕,等那如火的骄阳西垂,院子里的蝉鸣却更加激烈了,似声嘶力竭挽留住那轮西沉的红日。 顾轻舟和程渝踩着红灿灿的夕阳出门了。 地面被烤的滚烫,一出门,热浪迎面袭击,把出门的勇气差点给撞没了。 顾轻舟和程渝到了一处饭店,叶妩已经等待多时。 她神色并不算很好。 瞧见了程渝,叶妩站起身:“程姐姐,你也来了?” “怎么了,我不能来啊?”程渝揶揄她。 叶妩是个好脾气的老实孩子,任由程渝欺负,当即笑道:“哪里话?” 程渝这时候也发现,叶妩真的有话跟顾轻舟单独谈,她来有点碍眼了。 饭店的饭后甜点有冰淇淋,旁边还有个酒水台,再往旁边就是舞厅。 饭桌上,叶妩显得满腹心事。 程渝虽然爱胡闹,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妩如此,程渝就道:“你们小孩子才吃冰淇淋,我要去喝酒了。” 顾轻舟道:“吃了冰淇淋再去吧。” “不了,那边的酒水里也有冰块,我要去凉爽一番。”程渝大咧咧笑道。 她起身,果然去了酒水台。 酒水台一共有六七张小桌子,此刻时间尚早,故而只有一桌客人。 程渝选了个靠近内侧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顾轻舟和叶妩。 她坐下之后,点了一杯冰镇红葡萄酒。 喝了一杯,程渝远远看到,顾轻舟似乎在拍叶妩的肩膀,而叶妩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 “那小丫头怎么了?”程渝心想,“整个山西都是她父亲的,她还有什么事值得哭?肯定是感情问题。” 程渝又想到了康昱,“是不是那小子变心了?” 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巨头,可和军政府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程渝想得乱七八糟。 她好奇看着叶妩那边,反而没注意到,酒水台这边有个人,默默坐到了她对面的桌子上。 “万一叶妩太伤心,可以把她请到我们那边去,通宵打麻将。天气这样热,夜里也睡不踏实。”程渝又想。 她好奇看着,手里的红葡萄酒喝完了,才回神。 顺便喊侍者再来一杯酒时,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 第1107章 情伤 第1107章 情伤 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程渝的心猛然一缩。 太过于意外,故而心就太随了自己的本意,没有任何遮掩和装饰,让程渝几乎看到了自己。 太过于丑陋的本心,让程渝又惊又怕,表情就变了变。 她有了点反应,那桌的人就挪到了她这桌。 “阿渝”高桥荀略微有点生硬的中国话,在她耳边响起,像炸雷般。 程渝用力握紧了拳头,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 眼前的人,她再次认真端详他。 和上次相比,不过短短数日,他竟又消瘦了一圈。 程渝的心,毫无预兆的刺痛了起来。 和卓莫止相比,高桥荀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从前生活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没有好胜心,也没有上进心。 正是因为他的无用,才叫人生出伤悲来。 假如他很厉害,像卓莫止那样,程渝绝不会难受。 她从不肯正视自己。 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内心深处却不欣赏自己,故而她从来不肯对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浑浑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好久没见你了。”高桥荀的声音,那样低沉,就像一个虚弱的气泡,稍微用力就能戳破,情绪就会一泻千里。 “是啊。”程渝回答。 然后,两下沉默,谁也没有再看彼此。 程渝觉得她喝醉了,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自己的心就会背叛她。 她道:“我是跟轻舟一块儿来的,告辞了。” 说罢,她站起身,直接从酒水台这边的偏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四下里寻找自己的汽车,却发现汽车不是停靠在这个门口的。 惊觉之后,程渝看到了高桥荀也站起身,似乎在付钱。 她告诉自己:“快走,赶紧找到我的车。” 进去是不可能的,她得绕到前门去。 绕道过去,有个极大的转弯,似乎路长得看不见尽头。 街灯鳞次栉比,橘黄色的暖光,给盛夏的夜添了炙热。 程渝使劲往前走,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几乎要烫伤她。 “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她急切了起来,想要小跑。可惜,她今天穿了双漂亮的高跟鞋,鞋跟稍微高出平常,让她跑不动。 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 胳膊被高桥荀拉住的时候,她已然是气愤不已,不知是气自己走不快,还是气他要拽她,故而她扬起手,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松开!”程渝高声呵斥。 高桥荀道:“你慢点,你差点被车子撞到了。” 程渝的呼吸是急促的,面颊是滚烫的,饭店的灯火和路边的街灯,一起落在她脸上,她满眸秾艳之色。 高桥荀用力搂住了她。 她身上滚烫,他也是,两个人都热,都喝了酒。 宛如一次次激烈的缠绵之后,浑身薄汗的疲倦,高桥荀把唇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她的耳朵。 他的胳膊似铁箍。 程渝却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的高跟鞋,鞋跟很尖很细,几乎要踩断了高桥荀的脚趾。 他吃痛低呼,手就松开了。 程渝后退两步,怒指了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调戏我?” 说罢,她索性将鞋子脱下来,捏在手里,利落往前跑。 转过弯,车子就在眼前了,司机正靠车抽烟,和另一个司机闲谈。 瞧见了程渝,他急忙将烟灭了。 “回家!”程渝厉声对司机道。 司机问:“程小姐,不等太太吗?” “赶紧开车,听到没有?”程渝似发了疯,用力吼叫。 司机瞧见叶家的司机也在,太太肯定跟叶小姐在一起,故而顺从发动了汽车。 程渝按下了车窗。 车子跑起来之后,夜风吹拂在面上,却有点凉意。 这个时节的夜风是温热的,她感觉到凉,只是因为她双颊烫得太厉害了。 她匍匐在窗口,看着车子穿过街道和车流人群,人影一点点后退,她才问自己:“程渝,你怎么发疯了?你明明可以妥善处理的,为什么要发疯?” 不过是见面,他礼貌周到和她打招呼,她为什么要发疯? “全毁了。”她心想,“那个小白脸,还以为我忘不了他,他还敢搂我!” 功亏一篑。 程渝太热了,浑身都热,热得似火将要燃烧殆尽。 回到家里之后,她放了一浴缸冷水。 佣人准备替她放热水,被她阻止了。 见她脱了外衣就要进入浴缸,佣人急了:“程小姐,你一身汗回来洗冷水澡,是要得病的。” “不用你管,出去!”程渝吼道。 女佣是四丫,年纪小面皮薄,她是顾轻舟的佣人,顾轻舟还没有骂过她,被程渝一吼,她尴尬退了出去。 程渝就把自己埋在浴缸里。 两个小时之后,顾轻舟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女佣就跟她告状:“太太,程小姐一身汗透了回来,放了一浴缸冷水,这会儿都还没有洗好出来。” 顾轻舟一惊:“怎么不阻拦她?这样会感冒的。” 盛夏出大汗的人,毛孔都张开了,再泡冷水澡,一定是要出事的。 顾轻舟顾不上脱鞋,咚咚咚跑去敲门,浴室里没反应。 女佣也伶俐,找了钥匙过来。 顾轻舟开了门,就看到程渝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浑身泡得发白,整个人就像死了一般,把女佣吓得腿软。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省心啊?”顾轻舟叹气。 她捏紧了程渝的口鼻,这才把程渝给弄醒。 “你不要命了?”顾轻舟道,“这样冷的水,你是要发疯啊?” 程渝也打了个哆嗦。 “你别管。”程渝道。 她披了女佣递过来的睡袍,随意擦了擦头发就要回房去睡觉。 顾轻舟拉住她:“等头发干了再回房。四丫,你快去煮些姜汤来。” 程渝被拉到了客厅,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喷嚏。 她的脑壳,开始发胀,脑子里疼痛得厉害。 “我醉酒了。”程渝道。 “我看你是感冒了。”顾轻舟道,“你今晚怕是要发烧。” 程渝道:“别大惊小怪的。” 她喝了姜汤,就回房睡觉了。 顾轻舟放心不下她,翌日凌晨五点多就去了她的房间。 程渝还在睡。 顾轻舟一摸她的脑袋,已经是滚烫了,她果然发烧了。 这会儿佣人还没有起床,顾轻舟自己给军医院的值班室打了个电话。 叶督军的军医院,对顾轻舟还是很尊重的,一听说是顾小姐,当即派了医生过来。 “给她打一针退烧的药。”顾轻舟对军医道,“其他的问题倒是没有。” 军医道是。 程渝半睡半醒,任由军医给她打了针。 “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若是两个小时内没有退烧,就要去医院。”军医对顾轻舟道,“夏天如此高烧,可不能马虎。” 顾轻舟点头。 打了针之后,没过多久程渝就开始浑身出汗。 出汗就意味着要退烧了,顾轻舟又叫佣人给她加了两床棉被。 盛夏发烧,太折磨人了。 程渝这时候就醒了,看到顾轻舟将她裹在棉被里,程渝有气无力:“我怎么了?” “发烧了。”顾轻舟道,“昨晚那样折腾,发烧才是正常的。” 程渝道:“顾轻舟,我难受。” 能不难受吗? “没事,再忍忍,等一身汗全部出透了,洗个热水澡再睡片刻,就会好的。”顾轻舟说。 程渝道:“不,我是心里难受。” 顾轻舟明白过来。 她昨晚遇到了高桥荀。 “为什么难受?”顾轻舟明知故问,“是因为高桥荀吗?” 程渝点点头:“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顾轻舟的心,也是往下一沉。 她替程渝压了压被子。 程渝的脸上,大颗大颗冒汗,不过片刻她就被汗水浸湿了。 大量出汗之后,不过一个小时烧就褪尽了。 顾轻舟一边安排佣人放一浴缸热水,一边又叫佣人准备米粥,米粥里要放点盐。 等程渝泡了个热水澡,浑身泡得有点发红时,仍是出汗。 再站起身,虽然手脚发软,可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喝了一碗米粥,她又去睡了。 这一觉,她睡到了下午五点,醒过来时日影西移了。 她坐起身,已经是神清气爽。 顾轻舟就在客厅里看书。 瞧见她又洗了澡,更衣出来,顾轻舟问她:“感觉如何?” “好了。”程渝道。 “瞎折腾。”顾轻舟此刻才翻了个白眼,“不听劝,非要把自己折腾一顿才舒服。” 程渝不和她一般见识,笑嘻嘻道:“我的确舒服了不少。” 佣人准备了一些吃食。 程渝坐到了桌前,顾轻舟也陪同着。 “昨晚,你和叶妩说什么呢?”程渝问。 “你还有闲心操心阿妩?”顾轻舟啼笑皆非,“昨晚闹得最大的,是你吧?我凌晨起来照顾你,你也不说感谢我。” “咱们不必见外,我心中有数呢。”程渝道。 她对叶妩的事,还是挺好奇的,追问道:“我看到叶妩哭了。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被康昱甩了?” “你就不能盼望一点别人的好吗?”顾轻舟道。 “她一个权贵门阀出身的小姐,那么伤心欲绝,除了感情问题,我还能想到什么?”程渝也翻了个白眼。 见顾轻舟不答,她在桌子底下踢顾轻舟:“告诉我嘛,要不然我自己打电话去问叶妩了。” 第1108章 因爱生恨 第1108章 因爱生恨 时间缓缓流淌,帘外是暖暖的夕阳。风掀起窗帘一角,金芒轻覆,地板也被晒得发烫。 蝉鸣此起彼伏,夜虫也潜伏墙角,准备应合傍晚的喧嚣。 盛夏夜从不寂寞。 顾轻舟吃了点心,就算作晚饭。 “快告诉我。”程渝磨蹭着她。 顾轻舟却始终摇摇头,不肯把叶妩的秘密说给她听。 “你真不够意思!”程渝道。 顾轻舟反驳:“就是因为够意思,才不会告诉你。难道希望我将来也把你的秘密,到处说给旁人听?” “可以啊,我事无不可对人言。”程渝是无赖式的坦荡。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两个人正在说话,佣人说有客来访,又说:“是高桥先生。” 程渝的后背略微绷紧。 她犹豫着,脸上似乎想要生出什么勇气,但一瞬间又化为泡沫。 她面上全是退缩:“我有点疲乏,回房睡觉了。你打发走他。” “不见他吗?”顾轻舟问,“有什么说清楚,不是更好?” “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了,没必要再说。”程渝道。 的确,该说的都说过了,该做的也做了。程渝很冲动,可冲动过了之后,并不幼稚。 她和高桥荀成了往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回头,过去的感情还值得纪念。一旦回头了,那点稀薄的想念,就变成了怨怼。 她对他有怨,他也是,要不然他之前不会主动离开。 这些,程渝心中似透明,全看得清楚。 说罢,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天色渐晚,屋子里亮了灯。 顾轻舟让佣人请高桥荀进来。 高桥荀没看到程渝,满眸失望,直接用日语问顾轻舟:“她不在家?” 顾轻舟没接话,笑笑请他坐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顾轻舟含笑道,“太原府可没有入夜访客的道理,除非是报丧。” 高桥荀表情一顿。 他似坐立不安的,挪了挪身子,重新选个姿势坐稳。 不过两秒钟,他又换了个姿势。 换了七八个姿势,他才稍微自在了几分。等他终于坐定,顾轻舟问:“来找程渝的?” “嗯。”高桥荀声音低沉,总好像是含着悲伤和胆怯,“昨天她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快,不知她受伤了没有。” 如果真的担心,一早就来了,可见他知道程渝昨晚是安全回家的。 拖到晚上才来,无非是刚刚寻好借口。 顾轻舟道:“没有受伤,司机都是当过兵的,开车稳,身手也好,不会让程渝出事,你放心。” 高桥荀嗯了声。 他转头,往程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腿动了下,想要自作主张站起来去敲门,可双手压住了它们。 内心的情绪,正在和他的理智争斗。 他用日语说话,顾轻舟全部都能听懂。就好像加了密一样,他说起来更加通畅自然。 “她可有提起我?”高桥荀问。 顾轻舟坐在灯火之下,眉眼被灯光笼罩,眼睛深邃发黑,黑得幽静,甚至渗人。 她的声音,也是僵硬的,毕竟日语她不熟练,说得磕磕绊绊。 说了几句,她干脆换了中国话。 她说中文,高桥荀能听懂;高桥荀说日语,她也能听懂。 两种语言,表达丝毫不受影响。 “提到过,对于你的离开,她曾经很伤心。”顾轻舟如实相告。 高桥荀道:“我不是想要走的,她那时候总瞧不起我” “有一种人,叫嘴贱心软,程渝就是这种人。”顾轻舟道。 高桥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下。 顾轻舟继续道:“她说,该告诉你的话,都说完了。如今,她是和卓莫止相处的” 高桥荀一直低沉着头,此刻才抬了抬眼帘。 望着顾轻舟,他略有点磁性的日语很动听:“轻舟,帮帮我,帮我找回她!” “她不是布娃娃,你弄丢了我帮你找。”顾轻舟正色道,“高桥,我无能为力。” 高桥荀吸了下鼻子。 咬住了牙关,高桥荀心中的情绪到了极点,他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她昨晚她昨晚落荒而逃,我知道的。轻舟,你帮帮我。” 顾轻舟沉默了下。 程渝昨晚,哪里只是落荒而逃?她简直是一场情伤。 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顾轻舟虽然年轻,却也通晓世事。她可以医病,却不能医心。 这场情伤,是高桥荀和程渝的,他们是彼此的药,任何人搅合其中,可能会导致局面更加混乱。 一旦出现了混乱,顾轻舟就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耳根子向来不软,该拒绝的时候利落干脆,故而她道:“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就像程渝说过的,该说的都说完了,再拖下去也没意义,顾轻舟站起身。 她准备上楼。 立在楼梯的蜿蜒处,顾轻舟看到高桥荀还怔怔坐在沙发里,就道:“高桥。” 高桥荀转头看她。 “你说程渝瞧不起你,那么你哪一点值得她高看?”顾轻舟慢慢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别一出事就指望旁人。” 说罢,她脚步轻盈,消失在楼梯处。 高桥荀内心的激荡,一层层似海浪翻滚。 他站起身,走到了程渝的房门前。 敲响了房门,屋子里没有回应,于是他坚持敲了五分钟。 程渝没开门。 佣人却被他吵得受不了,上前对他道:“先生,程小姐昨晚发高烧,这会儿怕是睡了,你勿要打扰她。” “高烧?”高桥荀一愣。 佣人道:“程小姐昨晚回来就不太舒服。” 高桥荀听到这里,心中似乎全明白了。 他一时间又是喜,又是担忧。两个情绪在胸膛里碰撞,故而他满脸的泪痕。 他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踹开了程渝的房门。 她,为了他病倒了。 高桥荀此刻,宁愿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原谅,也不能转身离去。 他一辈子不曾坚持什么的。 可等房门打开时,屋子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褥叠的整齐。 高桥荀的心头,顿时就阴了。 他不甘心,就在衣柜里、床底下到处找,从而忽略了敞开的窗户。 程渝早已从窗口离开。 高桥荀脱力般,坐到了她的床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心中的阴霾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故而满心都是恨。 他恨她! 她狠心到了如此地步。 高桥荀站起身,阔步往外走,走得很快,似一阵疾风。 他上了汽车,风驰电掣离开了。 顾轻舟立在三楼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街头汽车的灯消失不见。 “太太,要准备宵夜吗?”女佣进来问。 顾轻舟道:“不用了。” 女佣又道:“太太,那位先生走了,却把程小姐的门给踢坏了。是今晚修好,还是明天再修?” “今晚就修好吧,别等程小姐回来瞧见。”顾轻舟说。 佣人道是。 楼下叮叮咚咚的敲,是佣人在修锁修门,顾轻舟听着远处的蝉鸣,近处的敲击,心里很烦躁。 程渝九点多回了家。 她从后门回来,小心翼翼问女佣:“那个人走了吗?” “早就走了,程小姐。” 程渝松了口气。 顾轻舟的房间还亮了灯,程渝放下自己的皮包,看了看房门新鲜的痕迹,心中了然。 她上楼去找顾轻舟了。 她告诉顾轻舟:“我去了趟叶督军府。” 顾轻舟诧异。 她还以为,程渝只是单纯躲了出去。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吗?”程渝哼哼,“我直接去问了叶妩,她说给我听了。” 顾轻舟正在翻看账本,此刻就放下了。 “你没有胡乱给她出主意吧?”顾轻舟担心道。 程渝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团糟。 而顾轻舟,在感情方面也不高明。 她真怕程渝乱来,让叶妩难做。 “什么叫胡乱出主意?”程渝道,“我给她的,都是正经主意好不好?我告诉你,你过几天瞧成效吧。” “你给她出了什么主意?”顾轻舟问。 程渝冷哼:“你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肯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打电话去问叶妩啊。”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程渝坐着不肯走,喊佣人准备宵夜,又说要喝咖啡。 瞧着她的架势,是不打算回房睡觉了。 “你病好了吗?这样深夜,你又折腾。”顾轻舟道。 程渝的身体是强壮的,一场发烧之后,她饱餐了一顿,竟然恢复如初。 她得意道:“全好了。” 佣人果然端了咖啡和宵夜上来。 程渝吃吃喝喝的,还劝顾轻舟也吃几个水晶虾饺。 顾轻舟睡前如果吃得太饱,就会睡不着,故而拒绝了。 “高桥荀,他把我的门踢坏了?”程渝忙里偷闲,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你都瞧见了。” “那个混账玩意儿,你没有将他打出门?”程渝气道。 顾轻舟没言语。 程渝也沉默吃了起来。 等她吃好了,顾轻舟才问她:“你跟他真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啊。”程渝一脸笃定,“我上次就告诉他,我这里,他回不来了。也许他不死心,碰几次钉子,也就死心了。” 顾轻舟微微咬了下唇。 她道:“程渝,你对高桥荀,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呢?我看你昨晚的样子,倒好像是放不下。” “我给你说个故事。”程渝道。 顾轻舟端正坐好,等待着她的故事。 第1109章 欺负 第1109章 欺负 程渝说了自己前一次的婚姻。 “我前夫出轨之后,我并没有那么坚决。我回头了一次的,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我悔恨不已。”程渝道。 她那段故事,告诉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反复。 “反复无常,误人误己。”程渝道,“所以说,顾轻舟,我可以难过,也可以悲伤。 和高桥荀那一段,到底在我心里落下了痕迹,我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感觉?但是我决定了自己承担。 你说我放不下,那你说得对。可我要做的,不是自己放不下就去折腾高桥荀。我要做的,是放下,而不是回头。” 顾轻舟自己,曾经对爱情回头过。 她和司行霈当初闹得那样僵,最后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于顾轻舟而言,她的想法和程渝背道而驰,就没有建议的必要。 她道:“好,我以后不说了。我明白了你的心思,下次高桥荀再找我,我就让他清楚我的立场。我站在你这边。” 程渝满意,欣慰点点头。 翌日,叶妩来到了顾轻舟这里。 她穿了件水粉色旗袍,薄薄的夏衫勾勒她玲珑曲线,已然是个窈窕佳丽了,褪了小丫头的青涩。 她满头的汗,故而将头发高高挽起。 瞧着她小脸热得通红,顾轻舟叫佣人拿了毛巾给她。 叶妩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顾轻舟:“程姐姐呢?” 顾轻舟打量她:“你不会真的听从了程渝的建议吧?” 叶妩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她见顾轻舟不言语,就问:“老师,这样是否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程渝的作法,比我的主意更加痛快些。”顾轻舟道,“你既然做了,就做下去吧。” 叶妩点点头,心思沉重。 程渝睡了个懒觉,起来后洗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瞧见叶妩,她开口就问:“你甩了康家那小子没有?” 叶妩听她的口吻如此轻松,心中惴惴的,道:“我昨晚十一点和他通了电话,告诉他分手了。” 程渝笑道:“好丫头,有魄力。” 叶妩则叹了口气。 程渝笑道:“叹什么气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不会出乱子。” 叶妩不太信任程渝,她转而求助顾轻舟。 既然她已经开口了,顾轻舟就要帮她做下去,虽然顾轻舟觉得不靠谱。 可人生的路,为什么非要谨慎靠谱呢? 年轻的恋爱,多是浪漫且荒唐的啊。想通了之后,顾轻舟没有反对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会做到万无一失。”顾轻舟对叶妩道。 叶妩就松了口气。 她坐在沙发里,端着佣人递过来的冰水,又是叹息。 “真没想到”叶妩道。 叶妩前天找顾轻舟,当时她都气哭了,是因为康昱。 起因不是康昱,而是康家的二太太,也就是康昱的母亲。 康二太太打电话给叶妩,邀请叶妩去康家玩。 叶妩和康暖关系匪浅,而且康暖已经确定了明年开春出国留学,故而两个人走动很频繁,趁着在家多相处,以后见面怕是困难。 康二太太打电话,叶妩没有多想,只当是康暖或者康昱约她,她就去了。 不成想,到了康家二房之后,不见了康暖和康昱,只有康家的二太太和二老爷。 两位老人家,穿得整整齐齐,盛夏的时节,康二太太还穿着紧身旗袍,像是要谈很重要的事。 叶妩想到:“怕是要谈论我和七哥的婚姻了。” 她今年已经中学毕业了。 毕业之后,叶妩没打算再念大学。外头没有女人做事业的,大学里也没什么女学生,念来作甚? 叶家也不靠学问吃饭。 既然无所事事,她的婚姻就提到了日程,叶督军年底应该会下决定的。 叶姗已经无望了,叶督军肯定要把叶妩的婚姻敲定。 此事,叶妩在刚刚和康昱要好的时候,就对他说过了。 康昱知道,叶督军是要女婿入赘的。 叶妩问过康昱:“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 康昱当时说:“我不怕委屈,我只怕失去你。” 那时候的心境,非常甜蜜。 叶妩也未必真的会招婿,但这件事到底要等叶督军开口,毕竟她还有个备选的未婚夫对象,叫古南橡。 心中有数,面对康家二老,叶妩却没什么底气。 果然,康二太太开口了,对叶妩道:“阿妩,你和阿昱好了这些日子,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叶妩微愣。 她是女孩子家,此事问她的打算? 正常人家,不是都应该去找父母谈吗?康家太太若是对此事有兴趣,应该去问叶督军啊。 如此开场,就让叶妩感觉不安。 “我会听从我父亲的安排。”叶妩如实道。 “叶督军的意思,是不是非要女婿入赘?”康二太太问。 叶妩如实道:“是。” 康二太太和二老爷当时就沉默了。 后来,是二老爷先开了口,道:“阿妩,我们只有阿昱一个儿子,将来还指望他养老送终。 如果阿昱入赘到叶家,还不如先让叶督军毙了我们两口子。阿妩,这天下的男人那么多,阿昱配不上你。” 叶妩一张脸,苍白中见青。 她虽然难堪到了极点,却非常认同康家二老的话。 仅有的儿子,怎么可能给叶家? 叶妩能体谅,此事她也打算和叶督军谈。 六姨太怀孕了,叶督军将来会有自己的儿子,叶妩嫁出去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她就听到了康家二老道:“阿妩,我们已经替阿昱选好了人。我们不是不喜欢你,可我们高攀不上叶家。 假如你不离开阿昱,此事我们就会闹到督军府去。那时候,你没有面子,我们也没有面子。” 叶妩看着他们。 她能体谅他们,可一瞬间又生出了恨意。 既然不喜欢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其他女人做儿媳妇,那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儿子谈? 叶妩是外人,如此逼迫威胁的对象,不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吗? 可见,他们当叶妩好欺负,捡了软柿子捏。 到时候,叶妩承担分手的过错,他们一家依旧和睦,父母和儿子之间,没有矛盾和隔膜。 受伤的是叶妩,挨骂的也是叶妩,凭什么? 再怎么体谅,叶妩也生气了。 她没有感受到诚意,她只觉得被羞辱了。 “我不会提分手。”叶妩当时对康家二老如此道,“若是你们不愿意,那你们自己提好了。” 说罢,她就离开了康家。 这件事,让叶妩很难过,却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康家三个房头的老爷和太太,不着调是出了名的,要不然老太爷也不会把家业给女儿和女婿打理。 她只当是康昱的父母犯浑。 她找到了康昱。 叶妩没有告状,只是问他:“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看法?你何时去跟我父亲提亲?” 康昱踌躇了下。 他开诚布公对叶妩道:“我姑父去世之后,祖父想让我和堂兄们一起,学着管理家族的生意。 我跟父母说了此事,这对我的事业很有帮助,男人都需要事业的。阿妩,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父亲是要我入赘的。” 这席话,才压垮了叶妩。 叶妩当时就哭了。 原来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她。 康昱追求她的时候,早已知晓她父亲的要求;他们相好的时候,她也主动提过这件事,当时康昱满口答应了。 现在,她反而成了拦路石,成了夺人儿子的罪人。 叶妩火了。 她一边哭,一边冲康昱咆哮,说他不顾信用。 康昱当时抱着她。 良久之后,他都没有松口。 他低声问叶妩:“你希望我入赘到叶家,做个吃白饭的白痴吗?你不想我事业有成吗?” 叶妩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里。 她找到了顾轻舟,就是寻求帮助。 她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的父母,毕竟他们养大了他,不可能轻易把儿子让出去,且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也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男人没有事业,就没了尊严。她不想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没尊严的闲人。 每个人都有立场,每个人都值得被体谅,可叶妩为什么如此憋屈? 她怎么跟父亲交代? 谈恋爱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说法。假如康昱当初就把这席话告诉她,她那时候就会认真考虑。 康昱也有他的说辞:“那时候姑父还没有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机会继承家业。” 他很有道理。 叶妩难受,她憋屈得厉害,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偏偏叫不出口。 伤痛都在心里。 顾轻舟告诉她,会帮她想个办法。 当然,顾轻舟的办法是折中的、理性的。 所谓理性,就是两全其美,叶妩受的这番委屈,只能忍着。 长大了,就知道不是事事都可以快意恩仇,妥协的时候居多。 然而,顾轻舟的办法还没有想好,程渝帮把叶妩想好了。 叶妩听了程渝的建议,心里痛快极了,当即去跟康昱分手了。 分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为了叶妩和康昱还能在一起。 “你放心,把此事交给我,我要让康昱和康家都接受一个教训。”程渝大包大揽。 第1110章 享受 第1110章 享受 程渝大包大揽,要替叶妩做主。 等叶妩一走,程渝拉着顾轻舟,开始长篇大论。 “顾轻舟,你听我说啊”程渝拉开了谈话的架势。 听着听着,顾轻舟感觉不对味了。 程渝是揽下事,可具体怎么做,她全部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开始,只是想保障事情的平稳,不让它超出控制,免得不可收拾。至于细节,还是程渝去做,毕竟她答应了。 可听如今的意思,程渝的那部分任务,她是直接丢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气得想要骂娘:“那直接让我答应就是了,你出什么头?” 程渝不以为意:“谁家大小姐是亲自做事?就连司行霈,不也是手下的人出力?我负责决策,你负责细节。” “我是你的佣人吗?”顾轻舟道。 程渝道:“临时充当一下!” 说罢,她扭着身子,回房拿了自己的小皮包,出门逍遥去了。 顾轻舟七窍生烟。 朋友不靠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倘若程渝真负责了起来,顾轻舟反而似见了鬼。 闹恋爱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年轻的男女,真有为爱情去死的,一个不慎就是人命官司。 既然牵扯到了人命官司,顾轻舟真还不放心交给程渝。 程渝半桶水,图的是快活,她哪里办过大事? 当年她和她哥哥两个人,野心勃勃要找母亲、要复仇,结果兄妹俩联合起来,一件屁事也没办成,还差点让金千鸿杀了。 最后,是司行霈帮他们找到了娘,又帮他们打回了云南。 就这样的大小姐,也只有叶妩肯相信她了。 “来人。”顾轻舟喊了副官。 此事已经开始了,叶妩也投入了希望,顾轻舟就要做好。 然后,她就听到洪亮清爽的声音回答:“是,太太。” 她一惊。 回眸时,司行霈站在大门口,灼热的骄阳撒了他满身。他摘了军帽,握在手里,小麦色的面颊布满了汗珠。 一身汗的他,笑得灿烂,静静望着自己的娇妻。 顾轻舟站起身。 她装作很镇定的走过去,脚步却越来越快。 一瞬间之后,她已经扑到了司行霈的怀里。 他从灼热似火的外面走进来,衣裳是滚烫的,面颊是滚烫的,就连落在她脸颊的吻,也是滚烫的。 他的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顾轻舟闻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心中比六月的日光更明亮。 “想我了吧?”司行霈搂紧了她,几乎将她半托了起来。 顾轻舟却把头埋在他颈项间。 司行霈丢了手里的军帽,打横将她抱起来。 “太糟糕了,全身都是汗,我要去洗洗。”司行霈笑道,“天气这样热。” “也就是热这么几天,再过两天就不热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又推了推他,“放我下来。你自己去洗吧。” 司行霈意味深长看了眼她。 “结婚一年多了,你还装傻?”司行霈低低凑在她耳边问。 顾轻舟哑然。 司行霈回来了,顾轻舟除了疲倦之外,内心就格外安宁和踏实。 他洗澡出来,将她放在床上,她的胳膊就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要拥有他,紧贴着他。 一番云雨,又出了满身的汗,澡是白洗了。 顾轻舟穿好了浴袍,准备喊佣人上楼,把竹席再擦一擦,方才弄得全是水。 不成想,司行霈娴熟拧了毛巾,端了水盆。 见他擦竹席速度快且得法,顾轻舟问:“你常做这样的事?” “军营到了盛夏,都是睡竹席的。有时候太热了,睡到半夜热醒了,竹席上全是汗,就只得自己擦一擦了。 那时候值夜的人都站了半宿,累得发昏。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没得这点小事也劳动他们,我就自己来了。”司行霈道。 在军营的时候,他格外体谅下属。 若不是他杀人手段太过于极端,他这样的军官,名声应该极好,声望也极高。 司行霈的刑罚,在整个江南都是闻名的,提到他,毁誉参半。 “变态”这样的名声,是洗刷不干净的。 顾轻舟从身后,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他是裹着浴巾的,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以及像铁一样结实的小腹。 顾轻舟搂紧了他。 他的肉,就像他的军服一样坚硬,毫无柔软之处。 那肌肤上,也没几块好皮,光枪伤就有七八处。 “司行霈,你真是个复杂的人。”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笑起来:“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竹席干净了,擦过之后凉丝丝的,顾轻舟躺好了。 司行霈也换了睡裤,却不肯穿上衣,光着膀子躺在她身边,问她最近有什么趣事。 提到趣事,就不得不提程渝了。 “她高烧了一场,幸而我发现得早。”顾轻舟道。 司行霈对此事,兴趣不是很大:“她还年轻,爱折腾就折腾,老了不后悔。” “你倒是挺维护她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想到程渝,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放荡不羁的灵魂。 “她给我的轻舟作伴,我当然要维护她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依靠着司行霈,慢慢睡着了。 可能是太热,她贴着司行霈不太舒服,就转身往里面滚去了。 司行霈瞧见了她鬓角的薄汗。 他拿了床边的芭叶扇,一下一下替她打风。 顾轻舟很舒服,往他身边凑了凑。 屋子里没有灯,拉着窗帘。帘外是流火般的骄阳,照得庭院草木恹恹。 司行霈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能把顾轻舟的面容看清楚。 她小脸莹白如玉,羽睫修长,静静轻覆下来,乖巧得不像话。 在这个瞬间,她又有点像孩子了。 司行霈一下一下打着扇,自己也困了。 顾轻舟一个小时后睡醒了,就瞧见她丈夫半躺着,半阖着惺忪睡眼,想睡又不敢睡的,替她扇风。 顾轻舟的心,似落入了一片花海里,四下全是娇艳夺目的花,芳香袭人,阳光温暖。 她低声:“司行霈?” “嗯?”他迷糊着回答。 顾轻舟接过了扇子:“你睡一会儿,我来替你扇。” 司行霈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搂了下她的腰,一脸满足:“闺女长大了,老子要享福了!” 第1111章 问问自己 第1111章 问问自己 顾轻舟还沉浸在旖旎心境里,突然被司行霈一句话气得想要杀人。 “你又不是我爹。”顾轻舟啐他,“要点脸!” 司行霈道:“我有你这样的闺女,就是上苍积德了。不过,玉藻将来肯定不比你差。” 他又阖眼:“不用打风,我不怕热,你自己出去玩吧。” 顾轻舟听着,仍是哄孩子的语气,就啼笑皆非。 她没有离开,坐在旁边给司行霈扇。 程渝不知司行霈到了,回家之后就急匆匆上楼。 顾轻舟的房门没有反锁,佣人不敢如此横冲直闯,程渝一下子就瞧见了眼前景象。 “你这是尽哪门子的孝啊?”程渝惊奇道。 司行霈被她吵醒了。 他坐起来。 光着上半身的司行霈,和程渝目光一撞,程渝顿时就想挖眼睛。 她一点也不想看这臭屁男人的光膀子。 “唉,我要瞎了。”程渝一副眼睛好疼的模样,转身下楼了。 司行霈迷糊了下,才问顾轻舟:“那疯子作甚?” 顾轻舟笑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儿。” 司行霈又躺了回去。 吃午饭的时候,司行霈起床。 下楼时,程渝已经坐在客厅里,头发高高挽起。 “一回来就欺负顾轻舟,你很有出息嘛。”程渝暗暗甩闲话。 司行霈道:“我乐意,你管呢?” 他们俩,背后倒是能说几句彼此的好话,可一见面就没个好脸,有点像相看相厌的兄妹俩。 程渝转而看顾轻舟:“你争气点啊,竟给他做奴婢,出息呢?” 顾轻舟失笑:“你懂什么呀?” 饭桌上唇枪舌剑,竟比平时吃饭有趣多了,顾轻舟只觉今天的饭菜格外有滋味,她吃得香甜极了。 吃完了,三个人端了茶。 程渝揉着肚子哎哟:“光顾着讨伐司行霈,吃撑了。” “就你事多。”司行霈鄙视她。 顾轻舟则笑得前仰后合。 一番说笑和玩闹,程渝问起了正经事,就是她让顾轻舟帮叶妩的。 司行霈听了个话尾巴:“什么事?” 顾轻舟简明扼要告诉了他。 司行霈蹙眉:“就没点正经主意吗?” 程渝道:“这主意还不够正经?司行霈,你回来得太及时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我让顾轻舟去办,她扭扭捏捏不高兴呢。” 司行霈道:“死一边去。” 这样的话,对程渝不起任何作用。她哼哼道:“举手之劳,你至于这样小气吗?” “你说得轻松。”司行霈鄙夷她。 举手之劳,这应该是司行霈的自谦之词,而不是程渝的话。 他颇为不乐意。 程渝道:“那好,还是让顾轻舟去忙吧,我不管了。” 说罢,她自己离席了。 等她一走,司行霈凑到顾轻舟身边:“让我帮你吧。” 顾轻舟讶然:“你不是不同意吗?” “替太太做事,我心甘情愿。”司行霈道。 “可不是替我做事,而是帮阿妩。”顾轻舟纠正他。 “一样的,能替你跑腿,我乐意。”司行霈道。 原来,只是不想便宜了程渝。 顾轻舟哭笑不得。 司行霈不喜小孩子间的玩闹,可他愿意为了顾轻舟赴汤蹈火。既然顾轻舟要做此事,司行霈就把玩闹当军国大事做。 太太身边无小事嘛。 对待太太,司行霈是虔诚的,几乎要对她顶礼膜拜了。 顾轻舟笑道:“那好,我就把此事托付给你了。” 这件事,不是这几天办,而是要等几日。 司行霈来了太原府,需得去见见叶督军。 顾轻舟跟随着。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叶督军府。 在大门口,他们遇到了康昱。 康昱似站了很久,浑身都汗透了,一件雪白衬衫又是汗又是尘土,隐隐泛黄,满眸狼狈。 他呆呆站着。 叶督军府门口的亲侍,将他阻拦在门外。 他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抬眸看见顾轻舟,表情一动。 他此刻机灵了。 “老师!”他立在顾轻舟面前,“老师,求您让我见见阿妩吧,拜托您了!” 司行霈上前一步,将康昱推搡得后退两步。 同时,司行霈也将顾轻舟拉过来,让她也后退两步,免得被康昱熏到了。 康昱站了这么久,都快要馊了。 “阿妩不是她老师藏起来的,你拜托错了人,康少爷。”司行霈淡淡道。 说罢,他拉着顾轻舟就要进门。 顾轻舟还想要说点什么,司行霈握紧了她的胳膊,同时给了她一个眼神。 “老师,我知道错了,阿妩不肯见我,督军也不让我进门,我实在”康昱高声讨饶。 司行霈还要走,顾轻舟却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身,对康昱道:“你说你错了,错在哪里?” 康昱急忙要回答。 顾轻舟却又阻止了他。 “你再想一想。”顾轻舟摆摆手,“你不要回答我,也不是回答阿妩和督军,你要问问自己:你可有错,又错在哪里。 回去吧,康少。你站在门口,晒伤了阿妩会心疼的。你的心意,她难道不明白吗?” 康昱证愣住。 他愣神的空隙,顾轻舟和司行霈已经进了叶督军府。 康昱回想顾轻舟的话,心中仍是一片迷茫。 问自己,回答自己? 他错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无数个答案,可突然发现敷衍不了自己的心。 他从内心深处,没觉得自己有错,阿妩这样利落说出分手,实在太儿戏绝情了。 他也是带着几分委屈的。 他想要事业,有错吗?他想要阿妩,难道就有错? 顾轻舟的话,似重锤击中了他,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果然很听话,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开车先回家了。 司行霈则搂了顾轻舟的腰:“厉害,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太太攻心至上,我辈不及。” 顾轻舟推开了他的手。 这里还是叶督军府,多少人看着他们。 同时,她声音轻柔,似羽翼滑过心房,令人酥软:“不要总是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套。” 话虽如此,还是吃这套的,故而心中很欢喜。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叶督军外书房的人都抬眼望过来。 第1112章 美食 第1112章 美食 叶督军看了到他们俩。 敢在叶督军府如此高声嬉笑的,也就是司行霈了。 叶督军挥了挥手,又指了旁边的小书房,让他们两口子先去坐,他这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小书房里凉爽极了,一进门就有凉意扑面。 顾轻舟笑道:“叶督军会享受,这些柱子都是空铜心的,顶端开口。盛夏用硝石制冰,投入其中,一整天都凉爽舒适。” 司行霈道:“你懂得不少!既然如此,咱们家也该弄一个。” “是,等我回了平城就弄一个。”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一愣。 他半晌没接话。 心中发暖,他不顾副官在场,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将她带入怀里:“好,咱们回家之后,也享受享受生活。” 顾轻舟用力点头。 副官端茶进来,司行霈才和顾轻舟坐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喝茶,在如此凉爽的房间里,人非常舒适,时间过得很快。 一个半小时后,叶督军的会议结束,他裹挟了一身汗和热浪,进了小书房。 他先脱了军装,再解开白衬衫的两粒纽扣,就拿起蕉叶扇打风。 “我们在门口遇到了康昱,怎么不让他进门?”司行霈故意问叶督军,这是摆明了要看笑话。 叶督军已经了解司行霈的无良,四两拨千斤:“是吗?没听说他来了,副官们也忘了通禀。” “督军,你就这样对待女婿,不怕他将来报复你?”司行霈笑道,“闭门羹可不好吃。” 叶督军烦躁,用力打了两下扇子,很突兀转移了话题:“你来有事?” 司行霈道:“没事,我今天刚回来。” “那行,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叶督军道,“浆水面吃过吗?清凉解暑,胃口大开。” “没有,倒是要尝一尝。”司行霈道,“你们山西的浆水面,和西北的有什么不同吗?” “我们山西就是西北的。”叶督军翻了个白眼。 顾轻舟在旁边笑出声。 和司行霈扯皮条太久了,就连叶督军也失去了他的威严和端庄。 他们留在叶督军府吃了晚膳。 叶督军虽说留他们吃面,可宴席上并不只有面,其他的菜一样不少。 饭后,叶督军才问顾轻舟:“阿妩和康昱是怎么回事?” “您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康昱拦在门外?”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道:“阿妩说跟他分手了。我自家的姑娘,我还是知道的,她哪里会轻易变心?我瞧着她说话时,难过是其次的,眼神却很闪烁,不知在撒什么谎。” 这点敏锐的判断力,叶督军还是有的。 顾轻舟就又把程渝的馊主意,告诉了叶督军。 这个主意,她已经复述了两遍。 每次复述它,顾轻舟仍觉得是馊主意。 叶督军英雄所见略同,一听就蹙眉:“折腾什么?趁早给我收手。我叶骁元是没儿子,却也不会要他康家的,索性断了来往,让他们安心。” 这话大气,实则是气话。 康家是太原府的第一财团,金融巨头。 叶督军不受制于财团,却绝不会和康家交恶。 顾轻舟道:“督军,您莫要生气了。小孩子的生命气脉旺盛,就好像满池的水,总要兴风作浪。 等折腾了几次,水溢出去了,气脉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人也成熟了,就会感觉年轻时可笑。 我们都是走下坡路的人,看着他们闹恋爱,怪他们闲得慌。可他们到底年轻,我们可堵不住他们折腾。” 叶督军看了眼她。 看完了,他转而问司行霈:“你这媳妇多大年纪?她瞧着和阿妩差不多大,怎么老气横秋的?” “像我。”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叶督军被顾轻舟的一席话开导了,决定不搀和阿妩的爱情。 她爱折腾,就好好折腾几年。等她要结婚了,叶督军再替她好好把关。 想明白了这些,叶督军心情好了不少。 顾轻舟告诉他的计划,让叶督军感觉到了一股子愚蠢的气息,他有点惭愧问:“这是阿妩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吗?” “不不,我的学生还没那么蠢,这是程大小姐的杰作。”顾轻舟道。 叶督军欣慰了不少。 不过,彼计划不影响叶督军的爱女,叶督军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正在说话,叶妩来了。 叶妩略有点忐忑:“老师,你去我那边坐坐吗?” 这是想知道她父亲的意思。 顾轻舟站起身:“好,我们去散散步吧。” 夏夜的督军府花园,蛩吟阵阵,应和着蝉声,不知停歇。 顾轻舟告诉叶妩,让她没必要担心,叶督军知道了计划,却没说什么。 “那就好。”叶妩松了口气。 她想要叮嘱顾轻舟一句,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低声对她道:“老师,我有点担心,我现在能不能改变主意?” “能啊。”顾轻舟笑道,“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悔。” 叶妩却咬唇沉默了。 随时随地的反悔 反悔,真的那么容易吗?她迈出这一步,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不想反悔。不论如何,经历一次之后,我们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做出更好的选择。”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当晚从叶督军府离开,司行霈开车带着顾轻舟,去了趟霍钺的饭店。 霍钺最近也不在太原府。 颜一源兜兜转转,又回了山西,让霍钺也摸不着头脑。他前不久回了趟岳城,昨天才回来。 “跟我出门,去接洽几个马帮的人。”司行霈道,“我需要他们帮忙做点事。” “咱们一个军阀,一个青帮龙头,公然去找马帮的人,这不是挑衅吗?”霍钺笑道,“你又要惹是生非?” “天下利益之大,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我有好处给他们,他们凭什么觉得我挑衅?”司行霈道。 霍钺道:“这倒是个路子。你找马帮,是做生意?” “不是,是处理一点爱情上的小问题。”司行霈道。 霍钺的眼镜差点摔地上。 “你?”霍钺有点犯恶心看着他,“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你们俩怎么了?轻舟,他怎么你了?” 顾轻舟忙解释:“不是我们,是叶督军的女儿和康家的孩子。” 霍钺松了口气。 他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心思一转,不知是想到了谁,他眼神略微黯淡了下。 第1113章 糊涂 第1113章 糊涂 康昱回到了家里,钻到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到了十二岁,他就有了独立的院落,一处精致小楼,有两个做熟的佣人负责日常打扫和浆洗。 回来之后,佣人娴熟端了水给他洗脸。 康昱把佣人都遣散了下去。 他去洗澡,任由温热的水浇在身上,心中百感交集。 “怎么办?”他问自己。 他和叶妩相恋这么久以来,只要他不闹脾气,就是很甜蜜的。 叶妩对他很好,性格也好,没什么大小姐的恶习。 就连康暖,也不如叶妩的好性格。 叶妩出身好,教养也好,没什么自卑心理,她处处落落大方,行事也颇有她老师顾轻舟的样子,很有章程。 就是如此好的叶妩,突然因一点小事就说分手,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会变心吗?”康昱自问。 追求她的男孩子应该不少,叶妩漂亮又高贵。 康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可我真的要入赘到叶家去吗?”康昱也问自己。 他曾经是下定了决心的。 他做那样的决定时,才十九岁。十九岁的男孩子,爱情就是生命,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如今他也才二十岁,然而经过了一些事,他好像懂得了很多。 姑父去世了,祖父不相信康昱的父亲和叔伯,就从孙儿辈里挑选继承人。 康昱也是其一。 他去了几趟自家的银行和钱庄,在姑姑的带领下,见了不少的掌柜,也跟其他世家打了交道。 身份不同,他们对待康昱的态度也不同。 那种恭敬、巴结,让康昱有了成就感。 “权势”是个好东西,它能勾起人的好胜心。 康昱若一直没参与这些,他可能永远不知道这滋味的美妙。 如今他尝到了,他不想放弃,哪怕让他管一家银行或者钱庄,他都能得到事业上的成功。 相比较而言,入赘到叶家,就会失去所有的尊严。 叶妩爱他,可康昱的世界不仅仅需要爱,还需要其他人的敬重,以及认可。 为了叶妩的爱,要放弃这么多吗? 这是他最大的苦恼。 顾轻舟让康昱自己问自己,到底有没有错时,康昱答不出来。 他想要一点肯定:他没有错。 “叶督军的六姨太怀孕了,他也可以让其他女人再怀孕,总会有儿子的。”康昱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阿妩留在娘家? 这样太自私了。 康昱急需一点肯定,一点令他心情稳固的坚持。 他洗了澡,一个人坐在闷热的房间里,千头万绪中,他也有了几分委屈。 “阿妩,你真没考虑过我吗?如果我入赘了你家,我还有什么?哪怕我将来得到了你父亲的家业,我也是一无所有啊。”康昱痛苦捧住了头。 康昱是金融巨资家的少爷,他和穷苦出身的人不同,金钱给他的诱惑力不大。 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需要的是认可和名声,还有权力。 而入赘到叶家,也许会得到权力,也许不会,但能确定的是,一辈子没了名声和认可,所有人提到他,都会对他赘婿的身份嗤之以鼻。 “赘婿,赘婿!”康昱想,“若是退后五十年,这个身份连小妾都不如!” 他满心的痛苦,宛如滚油般,开始汩汩冒泡,烧灼着他。 他到底陷入了怎样的僵局里? 他不能去和叶妩解释,因为叶妩提出了分手,且不肯见他。 他去说实话,只会让叶妩更加恼火。 然而,不和叶妩解释,难道真的让他放弃现在的事业吗?放弃美好的前途吗? 康昱整个像堕入火海,孽火烧身,让他坐立不安。 房间电话响起。 他先是一惊,然后扑过来,抓起了电话。 他的心是提起来的,他希望电话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康昱。”果然,他听到了女声,差点喜极而泣。 此刻的他,狂喜之下,感觉入赘到叶家也能接受,只要阿妩肯理他。 他从小就爱她。 然后,电话里的声音继续:“好几位同学说,想要去承德避暑,你去不去? 康昱这才听得出来,不是叶妩。 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低谷。大起大落,让他看上去很颓败。 他终于听出来,电话里是他的同学王玉书。 玉书是王家长房的小姐,在家族排行第九,也是王游川的侄女。 王玉书的父亲早年就去世了,她在大家庭里长大,还有两个哥哥。 她的大哥是医学教授,就在康昱念的大学里,任医学院的老师,偶然康昱还去听过课。 可惜西医很复杂,康昱什么也没听懂。 王玉书跟康昱是同窗,却比康昱大两岁,女孩子念书比较晚。 同为太原府大族的子弟,他们应该很熟悉的,可惜康昱从小惦记着叶妩,把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丢在脑后。 玉书很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们——当然,对康昱是格外殷勤的。 此刻的康昱,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没有比玉书更加适合了。 “我不想去。”康昱告诉玉书。 他声音有气无力的。 王玉书就问:“怎么了,你好像不太舒服。” “没事。”康昱道。 康昱自有他的敏感,他感觉玉书爱上了他。 虽然可以跟玉书倾诉,但他对叶妩的心思,不会转移到玉书身上去,这对玉书不公平。 万一阿妩知道了,他也解释不清。 “出来喝茶吧?”王玉书道,“我请你。” “这么晚了,算了。”康昱拒绝。 可内心深处的痛苦,迫使他想要走出去,想要找个人来肯定他,想要一点支持。 故而,他拒绝的声音不是那么坚决,甚至带着犹豫。 一旦他犹豫了,王玉书就主动了。 “我在咖啡店等你。”王玉书说了个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康昱放下听筒,心中开始动摇了。 “见见朋友,有什么不妥的?”他对自己道,“难道我以后就没有异性的朋友吗?我们从小就认识,又是同学,见个面犯什么忌讳?” 同时他又想:“人家到底是女孩,现在已经去了,难道让她深更半夜空等我?” 他平时没这样呆的,现在一根筋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而在他内心深处,知道王玉书对他有意思,就明白对方会讨好他,会顺着他的意思安慰他。 这才是康昱想要的。 第1114章 透彻 第1114章 透彻 康昱像魔怔了,他现在需要一点肯定,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肯定了自己的立场,他才能去和叶妩谈。 “我去一趟吧。”康昱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就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出门,鞋子也没换,就穿着拖鞋出门了。 王玉书果然在咖啡厅等待着。 这个时间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名白俄人正在闲聊。 康昱推门而入。 王玉书穿了件粉红色的旗袍,衬托得她一张苹果脸圆嘟嘟的,甚是亲切。 “等了很久么?”康昱问。 王玉书打量他,同时回答:“没有,也是刚到。” 点了咖啡,王玉书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她如此直接,反而叫康昱讶然。 他说什么呢? 突然之间,倾诉的欲望全消失了。此刻的他,恍然大悟,他并不是想要诉说,而是想把那些委屈告诉叶妩。 若对方不是叶妩,那么他的委屈就成了隐秘,半句也说不出口来。 他笑了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说罢,他呷了一口咖啡,心想自己真糊涂。 顾轻舟问他,到底错在哪里,他现在知道了。 他错在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想推给叶妩。 他想,这件事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没想过去解决。 而他唯一能解决的,是去和叶督军谈。 他要慎重告诉叶督军,自己想要娶他的女儿,同时自己也想要认可和事业,不能做他的赘婿。 这是男人之间顶天立地的对话,而不是他为难阿妩的理由。 想通了之后,康昱突然坐不住了,他现在就想去叶督军府。 “康昱,我有件事想要问你。”王玉书却开口了。 康昱回神。 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忘记了王玉书。 “什么事?”康昱问。 “我很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我的。”王玉书的声音很低,羽睫覆盖住了眼睛,双颊却添了一抹秾艳的红潮。 康昱顿时就明了。 他正在整理措辞时,却感觉面颊一热。 温热柔软的唇,在他脸上贴了下,旋即听到了王玉书的声音:“不要着急回答,你慢慢想。” 她如此表示了,康昱应该很清楚往哪个方面回答的。 康昱和叶妩分手了,随着康昱在叶督军府门口站了大半天,已经传开了。 此刻的他,最是虚弱,必须此刻趁虚而入。 王玉书也做了其他的准备。 就在她亲吻康昱面颊的同时,叶妩和叶姗姊妹俩一起进了咖啡店。 王玉书看到她们俩愣在原地,无辜眨了眨眼睛。 康昱却没察觉,他正背对着大门口。 他想要组织语言,却听到了叶姗的声音:“阿妩?” 康昱一惊。 回过头时,他正好看到叶妩夺门而出的身影。 康昱心中又惊又疼,急忙起来去追。他是穿着拖鞋出门的,此刻跑得太快了,脚下拖鞋不稳,他摔了个大马趴。 他疼得昏天黑地。 康昱摔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一走一瘸去追叶妩了。 叶姗看到,叶妩是上了自家汽车,顿时就放心了。 叶妩没有危险,康昱也追不上她。 瞧见了王玉书,一脸无辜又温柔坐在那里,叶姗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嘛呢?”叶姗坐到了她对面,低声呵斥,“你明知道康昱是我妹妹的男友,你还敢亲吻他,要不要脸?” “前。” “什么?” “前男友。”王玉书纠正道,“你妹妹和他分手了,还记得吗?” “谁告诉你的?”叶姗微怒。 这件事,叶姗也是才听说。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你妹妹和他缘分尽了,才是重点。”王玉书很认真道。 “放屁,你想男人想疯了吧?”叶姗怒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阴招?” 王玉书和叶姗差不多的年纪。 王璟追求叶姗,叶姗却爱慕王游川,此事不少人知道,包括王玉书。 从那时候开始,王玉书就很讨厌叶姗了。 听了叶姗的话,她忍不住笑起来:“比不上你疯,毕竟我可没喜欢你的叔叔!” 叶姗一下子就被戳到了痛处。 这个痛,令她无法呼吸,她脸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王游川 她不能回想。王游川结婚之后,叶姗每天都生活在绝望里。她无法放下,又无法得到,每日每夜折磨着她。 她忍无可忍,端起桌上的咖啡,泼了王玉书满脸。 王玉书漂亮的衣裳和妆容,全部弄脏了。 她站起身,没有泼回来,也没有厮打叶姗,甚至谈不上吵闹,只是淡淡说了句:“可怜的女人。” 这句话,比打叶姗一巴掌还令她难受。她居然被王玉书这个小人鄙视了。 叶姗还想要骂,王玉书已经走出了咖啡店,上了自家的汽车。 看着他们全部走远,叶姗慢慢坐下去,内心空落落的,四下里飘荡,没有着力点。 “四叔。”她在极度的痛苦里,王游川的影子反而越发强烈、清晰。 康昱开了汽车,去追叶妩。 然而,叶妩的司机是当过兵的,驾车勇猛娴熟,穿城过巷,很快就没了踪迹,让康昱无从追起。 康昱心中怕极了。 “阿妩,不要误会我。”他猛踩油门,不再追寻叶妩,而是往叶督军府的方向去。 他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叶家的大门口堵上叶妩。 半夜脑子不清楚,又是快速开车,康昱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他的车子差点撞上了人。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他的汽车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康昱是个知礼懂法的好孩子,故而他停了车,想要给那人一些钱,把此事应付过去。 不成想,对方却深究不放。 “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还敢撞爷爷?”对方抓住了康昱的衣领,一拳挥向了他。 康昱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失去了反抗的先机,又被打懵了,彻底没了还手之力,任由那汉子又一拳砸在面门上,他昏死了过去。 很快,街上就安静了。 康昱的汽车停在店铺门口。 翌日,店铺老板早起时,发现自家大门口停了一辆昂贵的小汽车,车门大开,并非稳稳停妥的,而是横在路上。 “真是缺德鬼,我不用做生意?”老板骂骂咧咧。 走进一看,车子里没人。 这样昂贵的汽车,哪怕是放在路上也没人敢偷,一来是不会开,二来是太显眼了,很容易被警备厅逮住。 老板精通人事,见状不对就报警了。 于是,康家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就知道,康昱的汽车丢在路上,他人不见了。 这下子,两个老人家急疯了。 第1115章 爱女 第1115章 爱女 康昱不见了。 对于康家的父母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会不会是阿妩拐走了他?”康二老爷情绪激动,突然把疑心全放在叶妩身上。 吧康昱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假如是劫持,汽车又为什么丢在路边?开着汽车走,不是更方便吗? 不是被人劫持,就是康昱自己跑了的。 “住口!”老太爷厉喝。 他们已经找了康昱两天,毫无成效,也去警备厅报案了。 警备厅的人卖康家面子,也是尽心尽力的找。 可他们到底是吃叶督军的饭,这个当口,空口无凭去诬赖叶妩,惹恼了叶督军,岂不是间接置康昱于死地? 哪怕是真有十足的证据,也不能说,何况毫无证据? “你再提这话,才是要真正害死你的儿子!”老太爷把拐杖重重磕在地上,痛心疾首。 众人都听懂了。 可康二老爷没懂,他心知是自己和妻子拆散了康昱的爱情,康昱很痛苦,叶妩也不甘心。 “总要去叶家问问!”康二老爷灰败面容上,浮动几分恨意,“若是咱们到处乱找,叶小姐却知道他的下落,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席话,众人听得咋舌。 怎如此蠢? 叶家在康昱失踪的第一天没有站出来,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站出来了。 哪怕他们知道,又跟康家有什么关系? 此事,别说牵扯叶家,就是牵扯任何普通门庭,都要让人家气得暴跳如雷。 这样蠢的话,只有康二老爷能想到。众人都在心里叹气时,康二太太点头了:“对,我要去问问叶三小姐!” 众人愕然。 不成想,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的。 “你们不知道,此事肯定跟叶三小姐脱不了干系。”康二太太哭得眼睛通红,浮肿的眼皮下,此刻有了点暗淡光芒。 他们夫妻俩,一直就疑心是叶妩拐走了康昱。 这种疑心,能存着两天不发作,已经是很克制了。 两天过去了,康昱杳无音信,他们再也镇定不了。 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最清楚,所以康家二老爷和太太最能肯定叶妩的委屈和不甘心,毕竟当时是他们羞辱逼迫了叶妩。 “二嫂,如果叶三小姐说她不知道,你打算如何是好?”康芝冷冷问。 康二太太一下子就暴跳了:“你又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当娘的心痛?净说风凉话,你倒是把阿昱找回来啊,你不是能耐吗?” 康芝早已见识了兄嫂的性格,此刻八风不动:“又不是我生的,我有什么本事去找?二嫂,你如此厉害,都能把他生下来,那就去找到他吧。” 说罢,康芝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看着康芝离开,也很想走。 老太爷站起身,拐杖用力敲打了地面,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孩子还没找到,你们一个个倒是馊主意不断!此事交给管事负责,你们全给我等着消息。谁敢胡乱行事,家法伺候!” 说罢,他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众人纷纷散了。 只有康暖,留在了她父母身边,道:“爹娘,你们千万别去找阿妩。” “你也糊涂了?”康二老爷骂道,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他们全盼着二房倒了,将来少分一份家业。没了你哥哥,二房拿什么给你念书、出嫁,你也跟他们一样傻?” 康暖好心劝解,不成想父母竟然以为她盼望七哥死。 她心里正难受着,闻言心中发涩,心口被堵得结结实实,开不了口再说什么。 她也默默离开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回房。 两人再去问了管事,得知全无消息时,夫妻俩关了房门,开始小声嘀咕。 “得去趟叶家!叶妩不可能清白,此事一定跟她有关,要不然如何动用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康二老爷笃定道。 康家是太原府第一财阀,最是有钱。就连马帮的人,偶然也跟康家打秋风。 七少爷丢了,老太爷派人去通知了马帮,马帮当即帮忙找寻。 马帮的眼线遍布山西,怎么可能没半分痕迹? 康昱又不会飞天遁地。 既然“没消息”,说明背后还有其他人操控。在太原府,康家都买不到的消息,就一定跟叶督军府有关。 “对,你说得太对了。”二太太道,“我们得赶紧去。” 康家如今乱糟糟的,二老爷和太太要出门,佣人不敢拦,管事的没空拦,就任由他们俩离开了。 二人直奔叶督军府。 叶妩听闻是他们到了,就在叶督军外会议厅招待了他们。 会议厅很大,是叶家公事公办的地方。康家二老爷和太太也来过叶家多次,从来没如此被冷遇过。 叶妩始终低垂着眼帘,不肯看人。 不过,她眼皮浮肿,像是哭过了;也略微憔悴,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可见她也是很担心的,还有点良心。 “阿妩,伯母恳求你,找到阿昱吧?”康二太太拉住了叶妩的手。 叶妩道:“叶家已经派了人去找,伯母您宽心。” “不不,阿妩你肯定有办法的,你帮帮忙,我们康家世世代代感激你。”康二太太哭了。 康二老爷也道:“阿妩,伯父给你跪下,你放过阿昱,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是不是?” 叶妩唇色微白。 她咬了咬唇,后退两步,没有让康二老爷跪她:“为何我要肯定知晓?” “若你也不知,还有谁知道?”康二老爷哀切中,也带着几分憎恨,“阿妩,你不能如此对我们。” “够了!”门口传来叶督军的声音。 叶督军的声音严厉,急促,似雷霆之势压下来。 康二老爷和太太不由自主微微发抖。 “你们觉得我女儿害了你们的儿子,先拿出证据!”叶督军厉色看着他们,眼神似捕猎的豹子,有种嗜血的狠戾,“若是拿不出,我就要问问,诬陷、威胁我的女儿,你们把我放在哪里?” 康二老爷双腿站不稳。 很多的话,他敢对叶妩说,却不敢对叶督军抱怨。 叶督军要他的儿子做赘婿,他也只能忍受着。 “来人,送客!”叶督军大声道,“送他们去见康家老太爷,把这些话告诉他,若是康家拿不出一个态度,此事就别想罢休!” 第1116章 勇气和伟大 第1116章 勇气和伟大 叶妩独坐在房间里。 犹豫了下,她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等人正在打麻将。 一共四个人:顾轻舟、司行霈、霍钺和程渝。 不过,有个人站在司行霈身后,正在认真看司行霈的麻将。 叶妩进来时,他抬起脸,正是康昱。 康昱的面被打伤,抹了顾轻舟特制的药膏,已经消肿了,只留下青紫斑斓的伤痕。 看到了叶妩,他笑了笑:“阿妩?” 他心情还不错。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顾轻舟的院子里,把他送过来的人是马帮的,自己人办事,不留痕迹。 外头天翻地覆找康昱,康昱却在这边独享清闲。 叶妩能理他,他很开心。 但是,叶妩却闷闷不乐。她上前,拉了他的袖子。 将康昱拖到了偏厅,叶妩对他道:“你回家吧。” 康昱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好好的,怎么又要我回家?”康昱没有动,仔细看叶妩的脸,“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康昱被顾轻舟和司行霈“囚禁”了。 他们不准他走,却把什么都跟他说清楚了。 和王玉书亲吻的事,顾轻舟姑且算康昱无辜,当然康昱半夜跑出来私会王玉书,就犯了瓜田李下,并非那么清白。 “阿妩对你付出了感情,你就要对这份感情负责。这是你求来的,若不是你,阿妩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那天晚上,顾轻舟如此对康昱道。 他们失去了委婉的耐心,事事都要说得清清楚楚,让康昱明白。 顾轻舟还以为,康昱也很久才能想通。 她也打算关康昱几天的。 不成想,康昱那时候心思已经通透了。他对顾轻舟道:“我明白的。入赘与否,算是我和督军无言的协议。既然我想要毁约,此事我应该和督军谈,而不是阿妩。”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就拍了拍康昱的肩膀,笑道:“小子,孺子可教,是个丈夫。” 然后又对顾轻舟道,“他到底不过二十出头,见识有限。偶然想法不通透,可以理解。把你的学生交给他,是值得的。” 康昱心中,格外的温暖。 司行霈这席话,给了他肯定。他想,哪怕是叶督军的狂风暴雨,他都要承受。 这是他的挑战。 他需得娶到叶妩,他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一切不是等旁人给他,更不是为难叶妩,而是要靠自己。 他想明白了,想要即刻去见叶督军。 “如果叶督军非要你入赘,而你的父亲又不答应,你该怎么办?”顾轻舟又问他。 康昱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遵守和阿妩的约定。” 顾轻舟就问他:“那好,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当然,如果你想多住几天,也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康昱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要走很长的路。父亲的血脉,就是家族的血脉,他的堂兄弟们总会有人继承香火。 父亲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甚至为了他去羞辱阿妩,将来他的婚姻难以安宁。 他父母甚至还帮他挑选了另外的妻子。 在这种情况下,康昱和阿妩结婚了,他们也得不到父母的祝福,阿妩婚后的日子可能更加磕磕绊绊。 顾轻舟暗示他,他可以消失一段时间。 而且,顾轻舟派人带他过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有自己的度量——康昱非要回去,非执迷不悟,他们也不强求,只是在心中对他有了新的评价。 “我不回去了。”康昱道,“雏鸟总要离巢。也许,失而复得时,我父母才会重新考虑儿子的意义。 我是他们的孩子,不是什么狗屁的香火。我存在的价值,不是为他们添个儿子,让他们后继有人。我不是他们的财产,然而他们却不懂。” 顾轻舟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别后悔了,觉得我们逼迫你,对你父母太狠了。” 康昱却只是叹了口气。 狠? 父母为了他们的香火和继承人,逼迫阿妩离开他,逼迫他令娶他人,不狠吗? “狠一点好。将来对他们再好一点,他们就知道我孝顺。若是一味的屈服,给他们再多,也无法做个孝子,左右为难。”康昱道。 顿了顿,康昱继续道,“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我明白。” 司行霈笑道:“好孩子,在新派的思想里,你这个叫争取自由,反对封建家长。不错,不错。” 程渝稍后一步才过来。 见到了康昱,程渝问司行霈:“你给他动刑了吗?” “动刑作甚?” “没受酷刑,他怎么如此轻易开了窍?”程渝问。 康昱就臊得满脸通红,嗫喻着说不出话来。 程渝又恶狠狠对康昱道:“那天阿妩可哭惨了,你心中没数吗?” “我知道。” “人就是这样,道理说不清楚,就吓唬吓唬他们。”程渝继续道,“你父母的思想,也该换一换了,如今是什么世道?再说了,多少男人结婚后帮衬岳家,什么入赘等落后的想法,根本没意义,你也该换换思想了。” 程渝口直心快,像个小辣椒,说起话来丝毫不饶人。 康昱还真有点怕她。 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将来和父母的关系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为了叶妩,康昱决定躲在司行霈这里。 昨天叶妩才来。 一见面,康昱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叶妩。 叶妩痛哭不止。 “你以为,我舍得和你分开吗?”叶妩泣不成声,“你总是拿不定主意,我也没了主见。” 康昱拥抱了她。 他内心深处,自责极了。 叶妩哭泣了很久。 眼睛哭得肿肿的,几乎看不见路了。 她离开回家的时候,是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她的。 路上,叶妩问顾轻舟:“老师,我有点负罪感。” 顾轻舟还没说什么,司行霈则插话:“负罪什么?” “康家的人急坏了。”叶妩低声道,“不该这样折腾父母和亲人的。” “孩子话。”司行霈道,“你不折腾他们,他们就要折腾你。一个女人家,没心机能活得好吗?”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踢了下司行霈的靠背。 司行霈道:“这是实话。天真单纯的人,就要吃很多亏。你如果信奉吃亏是福,那就当我没说。” 他这席话,倒像是让叶妩心里过了一道坎。 叶妩的内疚,当然不是康家遭受担忧,而是她自己对康昱耍的小心机。 这些心机,都是她自愿的,虽然她现在挺后悔的。 “老师,王玉书真的喜欢七哥。”叶妩对顾轻舟道。 王玉书陡然出现在康昱面前,看似那么巧合,实则是叶妩一手主导的。 第1117章 爱人的心机 第1117章 爱人的心机 叶妩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敏锐。 她和康昱相恋这些日子,早已察觉到了王玉书对康昱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全是太原府望族子弟,私下里常有来往。 玉书跟康昱是同窗,二人很亲近。 有一次,叶妩翻看康昱的笔记,发现他笔记有几页字迹很清秀,不太像他写的,就问:“这是谁誊抄的?” “是玉书。”康昱道,“我不是还在孤儿院教课吗?那天正好补课,我得去孤儿院,没想到玉书帮我做了笔记。” “不是你求她帮忙的?”叶妩问。 康昱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缺课,再说这是选课之一,根本不重要,我麻烦人家作甚?” 叶妩敏锐感觉到,此事不简单。 她把那几页笔记,翻过来倒过去仔细研读。 然后,她就看出来了。 王玉书在每行的第七个字里,都埋藏一个字。 把这些字连起来,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叶妩当时愣住。 有点生气,也有点伤感。 王玉书跟他们认识,康昱从小爱叶妩爱得惊天动地,她肯定也知道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到底是如何忍受煎熬的? 叶妩发了大小姐的脾气,把那几页笔记撕了,她不想康昱知道。 康昱对此事毫不上心,甚至要求笔记整齐,被王玉书自作主张写上了几页,他看着也碍眼,就任由叶妩撕了。 “要撕得整齐点,别把我前面的笔记撕坏了。”这是康昱唯一的要求。 从那之后,叶妩就很提防王玉书。 哪次有什么单独活动,叶妩都要跟着去,而每次,她都能看到王玉书。 叶妩提出跟康昱分手,康昱在大痛之后,要么彻底死心,要么彻底醒悟。 黏黏糊糊的,叶妩也受不了,像旷日持久的凌迟,她就需要一个痛快。 那天康昱在叶家门口站了很久,不少人知道,叶妩也派人偷偷将这个消息传给王玉书。 果然,王玉书就约康昱了。 王玉书等待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竟做出急切的趁虚而入,想要康昱在愤怒的时候,占据叶妩的地位。 为了巩固胜利,王玉书还同时约了叶妩和叶姗。 她趁着叶妩进门时,亲吻了康昱的面颊。 王玉书觉得自己得逞了,而这一切全在叶妩的算计里。 她知道康昱会追她,就知道可以避开耳目,将康昱“绑架”。 程渝提出的绑架,是想要吓唬人。 吓唬康家,也吓唬康昱,让他们都明白叶妩的委屈。 所以,这次“绑架”想要成功,必须避开很多耳目,不能叫康家的人查到。 为此,叶妩就利用了王玉书。 康昱果然跑到了司行霈设下埋伏的地方,司行霈也很顺利抓到了他。 没想到,康昱在被“绑架”之前,就考虑清楚了,又让叶妩内疚不已。 所以,叶妩才哭得那么厉害。 她哭过了之后,又有点后悔,不想康家的人太伤心。 今天康二老爷和太太再次来找叶妩时,叶妩没那么生气了,她甚至忐忑不安,宁愿康昱早点回去。 “阿妩,为什么又要我回家?我们明明说好的,是我自愿的,跟你没关系。”康昱道。 叶妩道:“你父母都知道的,虽然没有证据,他们却明白是我带走了你。今天他们又来了,形容凄惨,我” 康昱的心,也抽搐疼了下。 疼过之后,他想到父亲的固执,以及见识的浅薄,母亲的无知,就必须把心横下来。 当年,他父母可以不顾妹妹的死活,只想要把她嫁出去,成全自家的名声。康昱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儿子,父亲为了面子,将来一定会令他痛苦。 “不,我必须挺住。”康昱扶住了叶妩的肩膀,“阿妩,我不能丢失掉这次胜利的成果。我和我父母的问题,迟早是要爆发的。 这次,索性解决了,决不能功亏一篑。我们康家,内部问题也是层出不穷。再等两天,我父母就会明白,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叶妩不再说话了。 康昱捏了下她的脸:“我曾经想过一走了之的。那时候,你差点订婚了,我接受不了” 叶妩抬眸看着他。 康昱继续道:“所以,此刻的我并不是最狠心的。再等等吧阿妩,康家很快就会做出让步的。” 叶妩依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了。 在这件事里,叶妩扮演的角色,一直瞒着康昱。 但是康昱知道。 王玉书突然的出现,不是顾轻舟或者司行霈的手笔,而是叶妩的。 他不想让叶妩内疚。 内疚不会让叶妩和他更亲近,反而会想着逃离他,因为只有这样,内疚才能平息。 康昱不打算挑明。 他爱叶妩,胜过一切,甚至他的尊严。 “阿妩,康七,你们俩过来,替我一起看牌,我又输了好多钱,他们联合起来算计我。”程渝在客厅大喊。 认真打麻将的时候,程渝是赢不了的,因为她面对的是三只狡猾的狐狸。 她就需要帮手。 于是,她把叶妩和康昱都叫过来。 康昱就拉叶妩。 他搬个椅子,让叶妩坐在程渝旁边,而他就依靠着叶妩的椅背,一边看程渝的牌,一边观察桌面的情况。 很快,程渝就搬回了一局。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程渝大喜。 这三个字,是司行霈形容康昱的,让康昱总感觉他在唤狗。不成想,程渝听在耳里,深以为有趣,竟然也学会了。 康昱欲哭无泪。 “阿昱,你脑子灵活,以后常来陪我打牌。”程渝赢了钱,高兴极了。 她还塞了一把给康昱,“拿着,买糖给你的小女朋友吃。” “喂,程姐姐!”叶妩不满,“你还要不要赢钱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全笑起来。 满屋子欢声笑语。 然后,顾轻舟听到了一声冷哼。 尚未回头,就听到身后叶督军的声音:“绑架了人,还敢公然玩乐,你们眼里可有太原的律法?” 康昱一下子手脚发僵。 他站得笔直,想要解释,不成想司行霈却告诉他:“没事,叶督军不是来抓人的。他早已知道了这个计划。” 康昱震惊。 叶督军淡淡瞥了他一眼。 康昱想着,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叶督军单独聊,却不知从何启齿。如今,机会来了,他必须要把自己的事,和叶督军摊牌了。 “督军,我能和您私下里说几句话吗?”康昱问。 第1118章 让步 第1118章 让步 康昱想要和叶督军单独谈。 叶督军看了眼他,心想:“如今倒是像话。不知是自己领悟,还是司行霈和顾轻舟教的。” 敢直接面对叶督军,至少此行为很负责。 叶督军不排斥,同意和他谈。 司行霈就道:“去我的书房说话吧。” 他领路,把叶督军和康昱领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朝阳,又没有拉上窗帘,日光把房间晒得滚烫,一进门就有热浪扑面,不如楼下凉爽。 叶督军认定司行霈是故意的,看了眼他一眼。 司行霈恍若不觉:“你们闲聊,可要佣人送茶?” 叶督军解开了军装的两粒铜扣,走到司行霈的书案前坐下,顺便拿起一本文件扇风。 瞥见司行霈立在门口,叶督军淡淡道:“出去,关上门。” 司行霈随手把门带上了。 康昱立在书案前,手足无措,不知是该站着回话,还是该坐下。 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叶督军略微蹙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吧。” 康昱如蒙大赦。 叶督军自己打风,眼神落在康昱脸上,声音不高却透出威仪:“说吧,你要跟我谈什么?” 康昱早已准备好了腹稿。 叶督军一问,他很清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督军,我不想入赘到叶家。”康昱道,“但是,我想要娶阿妩,我对阿妩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叶督军眼眸深邃,不言不动。 康昱瞧见如此反应,心下惴惴。屋子里很安静,康昱怕自己表述不恰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督军,若能入赘到叶家,我三生有幸,只可惜我不通军务。” 叶督军依旧四平八稳坐着,手里打着风,风很微弱,他鬓角纹丝不动。 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 屋子里热,康昱又紧张,不知不觉满头出汗。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他视线几乎模糊。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康昱见叶督军始终不开口,就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想要娶叶妩,但他不入赘。 叶督军的家业,他不想要。 “督军,我希望阿妩能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有个正常的婚姻。入赘的婚姻,说到底是不好的,我姑姑就是入赘的,她并不开心。”康昱越来越害怕,说话越发口无遮拦。 这句话,他说完了就后悔了。 心想完了,我这是骂叶督军呢,只怕今天这席话白说了,他还要把我撵回家。 不成想,康昱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叶督军的雷霆盛怒。 他偷偷抬眸,睫毛被汗水打湿,视线里略有点模糊,叶督军脸色竟然好转了些。 康昱不敢置信,又擦了擦眼睛。 再看叶督军时,叶督军的表情是松动了。 康昱不知缘故,叶督军内心深处到底哪一根弦被触动? “出去吧。”叶督军摆摆手,“你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康昱道是,恭敬万分退了出去。 他一走,叶督军就打电话到楼下,让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 “这屋子好热。”顾轻舟一进门就道,然后又是喊佣人端一盆冰上来,又是拉紧了窗帘。 屋子里光线暗淡,顾轻舟又开了灯。 忙碌一番,屋子里暑气不减。 叶督军不烦热:“好了,坐下!”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稳,司行霈先开口了:“怎样,督军?要不要我把那小子赶出去?” “不用了,留他住下吧。”叶督军不看司行霈,因为司行霈脸上始终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让叶督军忍不住想要揍他。 他只对顾轻舟说话。 “督军,您这是同意了?”顾轻舟笑问,“康昱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说,阿妩应该有个正常的婚姻。”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 叶妩没有个正常的童年,这是叶督军内心的痛。 他想把孩子留在家里,也是想多弥补叶妩的。 然而,这真是叶妩想要的吗? 叶妩和康昱吵架之后,心情灰败,叶督军看着难受极了,想要杀了康昱替叶妩泄愤。 转念一想,这也是因为叶妩很爱康昱。 招婿入赘,到底只是叶督军的一厢情愿,为的也是叶家,而不是叶妩。 “六姨太怀孕了,孩子快要生了。”叶督军道,“既然如此,我就做个决定,阿妩不会再招婿入赘了。” 叶家的内部稳定,需要叶督军来维持,而不是牺牲叶妩的婚姻。 康昱敢当面来谈,意味着他们俩考虑过了。 而康昱,能面对叶家的权势不动容,还想要自己争取事业,是个心地光明磊落,且志向远大的。 若是不轨之徒,有了权势足矣,名声算什么? “康昱有可取之处,康家也不敢在阿妩头上兴风作浪。既然阿妩愿意嫁,此事就定下吧。 等康昱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回家,我再派人去请老太爷,敲定婚期。”叶督军道,“你们俩,把此话告诉康昱和阿妩。” 顾轻舟大喜。 如此局面,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轻舟一开始就担心弄巧成拙,不成想叶督军如此开明。 “好。”顾轻舟笑着答应了。 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冰融化时吸走了热量,书房里的暑气消退了几分,顾轻舟也拿了扇子打风。 司行霈一直不咸不淡听着,此刻才道:“你能想得开,这是好事。说实在话,招婿入赘真是个馊主意,特别是你还想找个有能力的女婿,更是馊得不能再馊了。 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朴航不算是康家的赘婿吧,他只是生活在康家。康家对他不错的,他是如何回报?况且,你叶家还要名义上的赘婿。 最好的结果,就是女婿取代了你,关押了你。最坏的,就是他把叶家弄得家破人亡,你女儿也落个凄惨下场。” 叶督军蹙眉。 司行霈又道:“你心里很明白的,要不然你为何迟迟不肯下决定?” 叶督军闻言,情绪似乎藏匿不住,叹了口气。 “你从前怎么不说?”叶督军骂司行霈。 司行霈道:“我从不干涉其他人的决定,况且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叶督军道:“阴险!” 虽然抬杠了几句,叶督军的心情却没有变坏。 他留在司行霈这里吃了午饭。 饭后,他自己先回去了。 叶妩和康昱忍耐了一顿饭,等叶督军一走,他们俩立马围住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我父亲说了什么?” “督军怎么考虑的?” 他们俩,喋喋不休问起来,声音几乎要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淹没。 程渝也在等结果。 顾轻舟没有卖关子,如实说了叶督军的考虑:“阿昱,你回家让你祖父去提亲,此事就算成了,叶督军也愿意把阿妩嫁出去。” 康昱大喜。 叶妩则有点伤感。 康昱敏感察觉到了:“怎么了阿妩?” “有点对不起父亲,明明答应了他。”叶妩道。 顾轻舟就摸了下她的脑袋:“傻孩子,这哪里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过得好,就对得起你父亲。” 叶妩点点头。 伤感是小部分的,喜悦是大部分的。 康昱最是开心。 除了他们俩,程渝也高兴:“我就说嘛,我的主意好使!怎么样,你们俩感谢不感谢我?” “感谢的,多谢程姐姐!”叶妩道。 康昱也道:“是,谢谢程姐姐。” 程渝得意笑起来。 司行霈在旁边甩闲话:“谢她做什么?没有她的主意,叶督军也会同意的,他原本就对叶妩很好。” 程渝脸色微微转黑,作势要打架。 司行霈继续道:“哪怕她的主意管用,马帮的人也是我去接洽的,康昱也是我绑架过来的,她哪里出力了?” “司行霈!”程渝咬牙切齿,嘴里骂司行霈,却是对准了顾轻舟,“你快帮我教训他!” “你自己上,没事的,我不护短。”顾轻舟道。 程渝气得快要吐血了。 谁是“短”?我才是啊,你不护司行霈算什么“不护短”? 一旁沉默很久的霍钺,原本是做个闲人,不插话也不帮腔,见司行霈和顾轻舟一条线挤兑程渝,他忍不住笑了。 他笑出声,程渝听到了,转移矛头:“霍龙头,您帮我打司行霈一顿!” 霍钺笑呵呵的:“我和司行霈、轻舟是朋友,只有帮亲的份,没有帮理的心。” 众人哄堂大笑。 程渝彻底败下阵来。 康昱的心情极好,等待着他父母妥协,他既可以娶到他心爱的姑娘,也能经营自己的事业,父母的拦路石也要散去,前途一片光明。 “我真高兴。”康昱对顾轻舟和司行霈道,“你们帮了我的大忙。” “说到底,还是叶督军认可你,阿妩爱恋你。”顾轻舟道,“否则,我们也出不上力气。” 康昱一惊,心中大喜,似乎求个肯定般,追问顾轻舟:“真的?督军他认可我?” 他还以为,叶督军是免为其难的。 顾轻舟笑道:“若他不认可,如何会把阿妩嫁给你?阿妩可是督军的宝贝。” 康昱心中,格外的温暖和踏实。 原来,他已经得到了叶督军的承认,也得到了阿妩的偏袒。 如此一来,康昱更加有耐心。 叶督军已经让步了,他的父母也该让步,他需得等待。 第1119章 家法 第1119章 家法 康家苦苦找寻了康昱六天。 六天之后,其他房头的人都绝望了。 “阿昱要么是自己跑了,已经设计好了一切,让我们查不到蛛丝马迹;要么就是遇害了。”姑奶奶康芝分析给老太爷听。 老太爷觉得很可惜。 众多孙儿里,除了大堂孙之外,他就最喜欢康昱了。 大堂孙不听话,不肯搀和家族的事物,非要去法国教书,老太爷没有阻拦;如今,老七又不知下落,让他悬心。 “这些日子,我带着几个侄儿走场生意,只有阿昱上手最快。”康芝心中发涩,“我还以为,能有个帮手” 她叹了口气。 老太爷的心,也是重重提起。 已经超过了六天,局势很不好,康昱的处境怕是凶多吉少。 “他和叶妩分手,站在叶家大门口好几个小时,就差中暑了。叶家不肯让他进门,他是伤心了,想要躲起来。”康芝又道。 康芝觉得,康昱是为情所伤。 老太爷脑子里倏然灵光一闪。 有个念头,莫名其妙浮动在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立马说出来,只是沉思。 他们父女正在说话,外头传来佣人的声音:“老太爷刚歇下,二老爷、二太太,您二位先回去,下午再来吧。” 二老爷的声音,搀和着吵闹,听不清楚,只知道很急切。 老太爷给康芝使了个眼色。 康芝出门,瞧见了二老爷和二太太浑身汗透了,头发也丝丝缕缕滴水。 他们俩进门,热得快要昏厥,也口渴得厉害。 “爹,已经六天了,您再多批一笔钱,加派人手去找阿昱吧!”二太太向老太爷跪下了。 她也顾不上喝水,面颊晒得通红,双目也是赤红的,眼皮肿得厉害。 “早上已经加派了。”老太爷道。 康芝也道:“二嫂,你先起来,的确是早上又派出一批人了。” 说罢,她让佣人端了冰镇酸梅汤进来。 这点凉意,让二老爷和二太太暂时忘记了说话,两人端起酸梅汤,一口饮尽。 佣人又端了两碗上来。 一连喝了三碗,他们才停下来。 彼此坐下,各自拿了芭叶扇打风,老太爷就问他们:“若阿昱是自己跑了,他为何要跑?” 二老爷一惊。 这些天,他其实也有这样的猜测,康昱是被他们气跑了。 二太太也胆怯,低垂了头。 他们两口子这模样,老太爷一下子就明白了。 康昱和叶妩分手,大家都知道,二老爷和二太太肯定也知道的。他们夫妻俩若没有在中间搀和,这会儿早已义愤填膺大骂叶妩了。 他们不骂叶妩,却又猜测儿子可能是失恋逃走了,说明这失恋是他们两口子造成的,他们知道骂不上叶妩,被问起时才沉默。 “混账!”老太爷重重将茶盏搁在茶几上,茶盖跳起来,落地摔个粉碎。 重重的几声响动之后,二太太先崩溃了。 这些日子,二太太最是自责。 她哭着,就给老太爷跪下了:“爹,我真不反对阿昱跟阿妩好。阿妩是督军府的小姐,如果能娶到她,是多好的事,我能那么傻吗?可叶督军早已放出话,全天下都知道,他家要女婿入赘” 二老爷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还是用力去搀扶妻子。 “爹,不是这么回事!”二老爷急得又出了满头的汗。 “还敢狡辩?”老太爷又是一声厉喝。 姑奶奶康芝站在旁边,此刻就听懂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二哥二嫂。 疯了吗这两口子? 当前是什么世道? 如此乱世,康家有钱却是只待宰的肥羊,越是有钱越危险。 叶督军随便找几个理由,就能让康家家破人亡,还能得到万贯家财。 能和叶家结亲,那是康家梦寐以求的。和叶家成了姻亲,就等于找到了一块保命符。 不管将来如何,叶督军都能保证康家众人的安全。 不成想这两个蠢货,竟然为了什么入赘等可笑理由,把叶妩和康昱生生拆散了。 “二哥二嫂,你们俩是疯了吧?”康芝再也压不住肚子里的火,“多少人家巴结叶家不及,你们还敢棒打鸳鸯?” “他叶骁元要阿昱入赘啊!”二老爷恼羞成怒,“我只有阿昱一个儿子,若是他去了叶家,我们康家不是断了香火?” 康芝冷哼了起来。 香火? “爹爹有三个儿子,七个孙子,两个重孙,哪里就断了康家的香火?”康芝道。 二老爷的脸,涨的通红。 “二哥,你是怕断了自己的香火吧?”康芝道,“你这样想,是起了分家的心思吗?” “没有,我们没这样想过,你别栽赃人。”二太太哭道。 康芝道:“既然不分家,这一家子的孩子,二哥怎么说得出断了香火的话?” 二太太哑口无言。 二老爷当即戳康芝的痛处:“你懂什么,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我的儿子,凭什么要给叶骁元?” 康芝对这种话,近乎冷漠。 她很讨厌小孩子,生不生的她都不在乎。 二老爷这番话,让康芝的嘲讽更激烈:“你倒是懂,那你自己去把儿子找回来!那么宝贵的儿子,怎么就丢了?” 二老爷气得脸通红,差点就喘不上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攻讦之后,老太爷发话了。 老太爷这次没有生气。 他心平气和对二老爷和二太太道:“我还没有死,这个家里是我做主。长孙离家时,特意来告诉我,我同意了。 我们家是老派家庭,却也讲究民主和自由。大宗祠不分家,只要有一个男丁就等于有了香火。 如今呢,自我往下第四代男丁生了两个,还有五个孙子尚未结婚,以后的香火绵延不断。 你们两口子,很有主见和想法。既然你们跟大宗祠不和,认为大宗祠不是你们的,将来你们不受大宗祠的香火,那好,我也不为难你们。” 他非常冷静,又非常认真说出这番话。 二老爷和二太太却没听懂,不知他要表达什么。 康芝听明白了。 她想要劝,却见老太爷冲她摆摆手,对她道:“你去告诉管事,让他通知各个房头,今晚就下了家令,把二房驱逐出去。 阿昱还是我的孙子,阿暖也是我的孙女,他们仍留在康家。” 这就是说,要单独把二老爷和二太太赶出去。 二老爷知晓,老太爷对这种事上向来狠心,而且外头都传言说,他们兄弟不是老太爷的亲生儿子。 一旦老太爷下定了决心,真可能不要他们了。 二老爷一生文不成武不就,自己没有半点谋生的本事,而二太太嫁过来时,陪嫁早已被二老爷挥霍干净了。 他们一穷二白,孩子还不给他们,赶出去只有饿死的份。 于是,二老爷和二太太明白过来,拼命跪下磕头。 “爹我们错了,我们不敢脑子不清楚。” “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人痛哭流涕。 老太爷是不留情面的。现在不求情,等众人都到了,再求情是没用的。 他们都见识过老太爷的威严。 康芝看了眼老太爷。 老太爷给她递了个眼色。 康芝会意,对二老爷和二太太道:“二哥二嫂,你们也别怪爹爹狠心。你们俩整天说什么断了香火,这不是诅咒康家吗? 当前这个世道,一个大炮打过来,真可能全家覆没,你叫旁人听了,心里是如何想的?况且,你们总这样说,万一真诅咒了阿昱,再也找不到他” 二老爷和二太太大惊失色。 他们没想到这一层。 二人这些天,饱受折磨,再被老太爷一吓,加上康芝这番话,彻底就醒悟了。 对啊,他们天天怕断了香火,可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是诅咒康昱又是什么呢? “不不,我们再也不敢了。”二太太哭道。 夫妻俩真心实意,给老太爷磕头,说以后不会再有私心。 二房是康家的一份子,康家的大宗祠就是香火,没有私下里传承香火的道理。 康昱以后是出国还是入赘,都随他的意思。 “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再也不敢藏私心了,我只要我的儿子还活着。”二老爷道。 二太太也哭道:“只要阿昱还活着,我愿意吃素十年。” “吃素就免了,以后少给孩子添麻烦,才是正经道理。”老太爷道。 两人哭闹了一场,此刻浑身都汗湿了,满屋子都是汗味。 老太爷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等他们一走,老太爷就想到康昱可能还跟叶妩有联系。 “你去趟叶家,找到叶三小姐。”老太爷对康芝道。 康芝诧异:“还要去打扰叶三小姐吗?” “我怀疑,她知道阿昱的下落。”老太爷道,“他们年轻人,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出来。 你去把你二哥二嫂的话,告诉叶三小姐,看看明天阿昱能否回来。假如他还不回来,那” 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到了这一步,老太爷也开始把希望寄托在一些渺茫的事情上,比如叶妩。 试一试也好。 “那好,我去说。”康芝道。 康芝果然去了趟叶家,把此事一点一滴告诉了叶妩。 叶妩当时没什么反应。 但是傍晚,康昱回来了。 老太爷听到佣人的禀告,差点没气死过去:混账玩意儿,家里急得鸡飞狗跳,他还真是躲起来了! “先请家法!”老太爷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可双腿发软。 这一刻,又是生气,又是高兴,耗尽了他的精神。 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受了这么多天的折磨,不打康昱一顿,他是不会消气的。 第1120章 雨幕 第1120章 雨幕 康昱回到了康家,当场被打了三十棍子。 康家的家法,还是老式的。 一条长板凳,一根沉手的花梨木棍,按住一顿痛打,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康昱一开始想:“我不能哭,要不然太没面子了。” 挨了三五下之后,身体违背了他逞英雄的本质,他也情不自禁又嚎又哭,每一下都疼得钻心。 康家上下全来围观。 “你还敢离家出走?”康老太爷站在旁边,气得老脸全变了颜色。假如他再年轻十岁,能拎得起那板子,他就要自己上去打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心疼儿子,却一言不敢发,怕老太爷盛怒之下,连同康昱和康暖,把二房全轰出去。 其他房头的人,有暗爽的,也有心疼的,多半的人都感觉康昱该打。 康家这七天,为他操碎了心。 盛夏的天气,康昱被打得汗如雨下,眼泪混合着汗水,已经让他的视线模糊了。 打完之后,他就昏死了。 老太爷却也明理:“把他送到医院去。家法归家法,却不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重的伤,又是大热天,很容易发炎。 到了医院一检查,屁股是打破了皮,血水已经沾上了他的西装裤。 “什么年代了,还打棍子?”医生气得骂康家送过来的人,“这是体罚,好好的人都打坏了。愚昧,封建!” 康家的管事都低垂了头,很是尴尬的样子。 如今世道不同了,大家都夸耀自家“门风开化”,要不然那么些家庭,为何送女儿出去念书? 老式的家风,已经成为笑柄了。 康家被人指着鼻子骂“封建”,佣人和管事们也没脸。 康昱哼哼唧唧趴在病床上,他父母陪在旁边,康暖心疼得不行。 “好了,以后别跑了。”二太太哭着对儿子道,“我们什么都随你,你想要去叶家就去吧,可别在吓唬我们了。” 二老爷也不敢提“香火”的话,只是冷哼道:“不孝顺的东西,我们白养了你” 然后,话就打住了。 康昱很认真道歉。 躲起来,让父母着急,的确是他错了。 不过,昨天姑姑已经告诉了阿妩,祖父发话了,从此父亲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什么香火,他彻底自由了。 他不管是出去游学,甚至是入赘到叶家,都是他的自由,父母不敢管他,除非他们不想在康家待下去。 康昱背上那封建陈旧的包袱,经过这么一遭之后,彻底甩开了。 “爹,娘,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们的。叶督军已经答应了我,绝不要我入赘。他会把阿妩嫁到我们家去。”康昱对父母道。 二太太闻言大喜。 之前所有的担心,都一扫而空。 她也顾不上追问什么,只是再三确定:“真的?这是阿妩告诉你的?” “不,这是叶督军亲口告诉我的。”康昱笃定道。 叶督军让顾轻舟和司行霈传话,也等于是亲口告诉的吧? 二太太喜得抹眼泪,脸上的笑容就藏匿不住了,是一张喜庆之极的笑脸。 只要叶督军不要她的儿子,什么都好说。 和其他门第相比,叶家是最好的姻亲;和其他女孩子相比,阿妩是最好的儿媳妇。 “因祸得福,我们真是因祸得福!”二太太高兴得语无伦次。 康暖在旁边笑道:“娘,哪有什么祸啊?” 二太太笑起来:“是是,我又糊涂了,哪有什么祸?好事,真是极好的事!” 二老爷没说话,脸上却有了笑容——无法压抑的笑容。 “叶督军松口了。好,他还知道廉耻。儿子是生出来的,不是抢过去的。”二老爷想。 这话也不敢说。 老太爷放话要将他逐出家门,现在二老爷行事都小心翼翼。 康昱从医院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让老太爷去提亲。 康家一下子全知道了。 这下,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儿。 “叶督军肯改变主意,说出去康家备有面子。此事,谁从中作梗,我就不轻饶谁。”老太爷道。 于是,这件事办起来顺利得不像话,每个人都带着谨慎和恭敬。 叶督军和老太爷接洽,很快就谈拢了婚嫁的具体事宜。 日子定在明年的三月二十。 “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叶督军道。 就在叶家和康家定下婚姻的时候,顾轻舟已经搬好了新家。 司行霈再次极力邀请霍钺:“东跨院还空着,那院子是不错的。旁边就是假山和树林,自成一派。” 霍钺有点担心:“你老实讲,如此大方让我住进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司行霈果然老实回答:“对街住着蔡长亭,那可是只狐狸。你也是老狐狸了,对付小狐狸不在话下。我偶然回平城,你替我照看门庭。” 霍钺道:“果然没安好心。” “别废话。同意不同意,你说句话。” “那行。”霍钺道,“饭店住久了,也腻味得厉害。既然有了好的院落,我搬进来就是了。只是” “只是什么?”司行霈不太懂了。霍钺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格,怎么如今这样婆妈? “搬进来之后,总好像不太吉利。难道我要在太原住很久,才能找到阿静吗?”霍钺叹气。 司行霈瞠目结舌:“一个流氓头子,还有这种信仰?别瞎操心了,住进来没什么不吉利的。” 霍钺是不想安家的。 太过于安逸,就好像做足了长久准备。 老天爷一瞧,既然你做了那么长的准备,那么就多拖你一段时间好了。找到霍拢静就成了遥遥无期的事。 如此想来,总是不太安心。 “没这种说法。”司行霈斩钉截铁告诉他。 霍钺颔首。 他苦笑着对司行霈道:“咱们认识十几年了,你也知晓我的为人。若不是为了阿静,我何至于如此古板多心?” 司行霈除了对顾轻舟,其他时候都是狼心狗肺。旁人的温情脉脉,在他听来都是矫情。 可霍钺这席话,令他略微伤感。 他没想到,他也会为了轻舟之外的人伤感。 他拍了下霍钺的肩膀:“会找到的。” 霍钺再次点点头。 于是,霍钺也搬到了这边,以后他到太原府,就在司行霈的宅子里落脚。 程渝占据了西跨院,霍钺占据了东跨院,顾轻舟和司行霈则住到了正院。 房子一大,家里佣人就不够使唤了。 程渝很讲究,顾轻舟把四丫和另一个女佣给她。 霍钺那边,只有他的随从负责日常打扫,他身边不需要陌生人,否则不太安全。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正院,交给了辛嫂负责。 “院子是大了很多,你们也劳累几日,我会给你们涨一倍的工钱。”顾轻舟道。 佣人们大喜。 “还是用惯的人好使,家里就不添新人了。”顾轻舟道。 佣人们都明白,这是要他们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当然,也有两个人的钱拿。 对于佣人们来说,体力是不值钱的,多干一点未必都能多值钱。既然东家如此厚待,无人有怨言。 除了房子改变,什么都不变。 收拾停当后,顾轻舟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去拜访了平野夫人,顺便邀请她到新宅做客。 正巧早起时阴了天。 等顾轻舟要出门时,淅淅沥沥下起了薄雨。 薄雨转大,庭院枝叶被打得乱颤,满树风、满树雨。 顾轻舟打着伞,穿过重重叠叠的雨幕,到了平野夫人那边。 门口应门的,仍是几名军士,却是日本人。 瞧见顾轻舟,他们先用日语问:“是谁?” “我是顾轻舟,夫人和蔡长亭知晓我是谁。”顾轻舟也用日语回答。 守门的人没有进去通禀,而是给顾轻舟敬礼:“小姐,请进。” 蔡长亭或者平野夫人,早已交代过顾轻舟的身份。 顾轻舟往里走。 雨越发浓密了,形成了水晶般的帘幕,顾轻舟踏上了抄手游廊,就收了雨伞。 “立秋了吧?”顾轻舟暗想。 今年什么时候立秋,她倒是不知道。不过,一场秋雨一场凉,盛夏的炎热没多少日子了。 她望着茫茫雨幕,心中百感交集。 一年多了,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场?她真想回家,和司行霈回到平城去,过些简单的小日子,好好发展平城。 “轻舟?”有个人从雨帘的尽头,踏入游廊。 蔡长亭没有打伞,一身黑衣被淋透了,湿漉漉贴在身上。 头发滴水,却没有半分狼狈。 他眼睛明亮,薄唇微翘,仍是风华绝代的容貌。 顾轻舟这个时候就看到了因嫉妒而丑陋的自己:成了落汤鸡都这样好看的蔡长亭,真叫人愤愤不平! 为何老天爷要塑造如此完美的外貌? “怎么冒雨过来了?”蔡长亭问,丝毫不在意自己满身的雨水。 淋湿的他,似乎比平常更加健壮些。一般很结实的人,穿上衣裳都显瘦,而蔡长亭一袭黑衣,更加显瘦。 看似颀长秀气的他,此刻才露出一点魁梧模样。饶是如此,也不减损他的美丽。 顾轻舟不动声色打量他,口中回答:“刚搬好房子,想请你和夫人过去吃顿饭。” 蔡长亭哦了声。 顾轻舟又问他:“夫人在家吗?” “不在。” “不在?”顾轻舟挺意外的,“夫人去哪里了?” 平常时节,平野夫人都不会离开太原府的,怎么这次却出门了? 第1121章 诱惑 第1121章 诱惑 顾轻舟的问题,让蔡长亭微笑了起来。 “昨晚金太太约了夫人打牌,可能是太晚了,就住在金家了。”蔡长亭解释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 蔡长亭问她:“你可要去金家接夫人?” 接夫人回来? 没必要如此慎重吧? 顾轻舟抿唇,略微沉吟了一瞬,还是答应了:“那好。” 蔡长亭就道:“我换身衣裳,你到我院子里坐坐,我有几本书想给你。” “什么书?” “是日本一些传奇故事书,可以帮助你理解日本的风俗。绝大部分都是汉字,你能看得懂。哪里不明白,也可以问我。”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好。 她撑伞,走下了游廊。 她难得好脾气,问蔡长亭:“要不要一起遮?” “不了,我身上全湿了,免得沾湿了你的衣裳。”蔡长亭也一如既往很绅士,笑着拒绝了。 顾轻舟没有再坚持。 青石小路积满了雨水,一走一滑。顾轻舟的皮鞋,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水沿着鞋面的缝隙沁入脚掌。 她真想打赤脚。 到了蔡长亭的院子,顾轻舟瞧见他屋檐下一串风铃。 她想到了二宝。 心中的恨意,陡然一起,又被她压了下去。 蔡长亭抓过毛巾,先擦了手,然后就去找书籍给顾轻舟。 把书籍交给顾轻舟,他转身回里屋更衣。 顾轻舟则翻看了几页。 外头依旧下雨,雨势颇为激烈,落在瓦上的雨滴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轻舟,等会儿到了金家,你莫要和金太太置气,夫人如今很信任金太太。”蔡长亭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顾轻舟随意抬眸。 然后,她目光微微定住。 她视线里的蔡长亭,正在擦拭头发,光着上身。 他肌肤白皙,可胸前纵横错乱的伤口无数,不过没什么枪伤,全是刀伤,小腹处的尤其明显,一直往上延伸,几乎劈开了他半个身子。 顾轻舟愣了下。 从前留意到他胳膊上有伤疤,却没想到 她打量着他的伤口,蔡长亭则打量她的表情。 末了,他先开口了:“可怕吗?” 顾轻舟斟酌了下:“不可怕。很了不起。能有这么多伤疤,你一定是苦练过的。” 蔡长亭笑笑,继续擦头发,没有回避,也没有穿衣。 “谁年轻时不吃苦?轻舟,你曾经也是刀光剑影里滚过来的,我们很像。”蔡长亭道。 顾轻舟道:“不敢当。” 她转过身,想要走到屋檐下去,不想和蔡长亭带在客厅里。 不成想,蔡长亭也走到了门口。 他和顾轻舟说话,问起叶妩和康昱。 前不久,康昱失踪案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悄无声息解决了。 康家只说他是去了朋友家玩,忘记通知家里,后来又自己回来了。老太爷大怒,打了他一顿。 “是不是你们把他藏了起来?”蔡长亭问。 顾轻舟伸手,接了屋檐下的水珠,把她的手掌打湿了:“不是。” “我倒觉得是。”蔡长亭笑道,“他失踪了,回来之后就能跟叶妩定下婚期。这中间没有别人的搀和,是达不到如此效果的。” 他依靠着门槛,也不擦头发了,静静看着顾轻舟:“你说是不是?” 顾轻舟的裙摆,溅到了雨水,故而她往后退了两步,依旧伸手接雨水:“你挺关心康昱的嘛。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就是问问。” “操心操心自己吧。”顾轻舟道。 “我自己的事,操心不来。”蔡长亭笑道,“需得来日方长。” 顿了下,他继续道,“轻舟,我还是喜欢你。” “哦,抬爱了。”顾轻舟道。 蔡长亭见她完全无动于衷,根本不像是伪装,也无法令她动容,就索然无味,回房更衣了。 这次很快,他就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 两个人去了金家。 金太太的院子,并不太欢迎顾轻舟,因为顾轻舟走进来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让顾轻舟误以为自己落入狼窝。 顾轻舟微笑。 平野夫人有几分惊喜:“轻舟来了?” “是,夫人。”顾轻舟笑道,“我想请您去我的新宅子看看。” “什么新宅子啊?”旁边有个时髦女郎,开口问道。 看她的穿着打扮,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可她表情微动时,眼角又有了点纹路,像是三十出头。 顾轻舟不知她是谁。 见她略微迷茫,平野夫人介绍道:“这是金家的大少奶奶,轻舟你不是见过吗?” 顾轻舟应该是见过她的,却没什么印象,不过她丈夫金千洋,顾轻舟倒是印象深刻。 因为在康暖退亲的时候,金千洋似乎想要追求康暖。 “是,见过的,我一时糊涂了。”顾轻舟笑道。 “轻舟小姐糊涂?那这天下就可没有聪明人咯。”大少奶奶道。 她言语中的不善,已经透露了出来。 平野夫人看了眼众人,道:“不打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离开金家时,没遇到什么为难事,一路很顺利出来了。 顾轻舟暗暗松了口气。 蔡长亭瞧在眼里,笑问顾轻舟:“你害怕?” “金家像要吃了我似的,还不能害怕吗?”顾轻舟道。 他们在门口时,还遇上了金千洋。 顾轻舟和蔡长亭八卦:“金家的老大金千洋,是不是跟他的少奶奶感情不和?” “你怎么关心人家的私房事?”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因为金千洋想要打康暖的主意,这件事你知道么?” “康暖年轻漂亮,正常男人都想要打她的主意。”蔡长亭口吻轻松道。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 平野夫人反而接口:“康暖是康家几房的孩子?” “二房。” “哦,和叶督军府结亲那个二房?”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点点头:“正是呢。” 平野夫人就略有所思。 顾轻舟看了眼她,不动声色。 蔡长亭心中暗暗叹气:没想到顾轻舟给他下拌子不成,反而成功蛊惑了夫人。 夫人在想什么,蔡长亭知道,顾轻舟更是一清二楚,这是她的误导。她似乎学会了蔡长亭的作风,随时随地埋下炸弹。 蔡长亭不想夫人落入圈套,就提醒道:“夫人,康家儿孙众多,康暖不算什么的,没有分量。” 顾轻舟随口道:“不一定啊。你瞧,康家现在不就是姑奶奶康芝当家做主吗?在整个太原府,甚至整个山西,乃至整个华夏,有多少财阀门第如此魄力?” 平野夫人看了眼顾轻舟,再想起蔡长亭的话,心中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笑了笑:“的确如此,康家是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门庭。” 不过,她的表情已经收敛了,之前的心思,被蔡长亭一戳,全部消失了。 顾轻舟瞥了眼蔡长亭,意味深长。 蔡长亭也微笑,恍若不觉。 等他们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顾轻舟和她闲聊:“最近怎么又跟金家走得如此近?” “我不是开了军需工厂吗?”平野夫人笑道,“金家在这方面颇有经验,所以去学习学习。” “夫人这样虚心。”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听不出她是恭维还是贬损,笑笑不理会。 顾轻舟邀请了,平野夫人就答应,中午去那边赴宴。 “只邀请了我和长亭吗?”平野夫人好奇。 顾轻舟道:“只是小小挪个住处,并非乔迁,怎么好劳烦其他人?” 平野夫人了然。 她等更衣梳妆完毕,已经快到了中午十一点,外头的雨也彻底停了。 横穿街道,就到了顾轻舟那边,几个人也不坐车了,直接步行而去,虽然泥水会溅湿裙摆。 到了正院时,顾轻舟先听到了程渝的笑声。 正院已经来了客人。 是两位女客:秦纱带着一位年轻圆脸的少女。 “轻舟,你回来了?王太太等了你多时。”程渝道。 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进入。 秦纱看到了他们,略微不自在,程渝则在旁边插科打诨。 “轻舟,这位是王家的九小姐王玉书。”程渝介绍道。 介绍完毕,她冲顾轻舟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就知道,是爱慕康昱的王玉书。 这位王小姐很急迫,在叶妩和康昱闹矛盾的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趁虚而入,不是个软柿子。 “王小姐,欢迎。”顾轻舟和她握手。 王玉书道:“多谢司太太。” 她声音暗淡,情绪不高。 秦纱走过来,揽住了王玉书的肩膀,笑道:“这是我侄女,我带着她出来散散心,轻舟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和霍钺姗姗来迟。 蔡长亭跟他们打了招呼,一切都很平静。 顾轻舟请众人移步餐厅。 饭桌上的气氛,不至于多么欢愉,却也勉强算和睦。 饭后,佣人对顾轻舟道:“太太,王家的大少爷来了,说是接王太太和王小姐。” “快请进来吧。”越过顾轻舟说话的,却是王小姐。 王小姐一脸随意的姿态,替主人待客了。转而,她又对顾轻舟道:“司太太,我大哥是有话想跟您说,上次就考虑拜访。” 顾轻舟不解。 她不认识王家的大少爷。 “拜访我?”顾轻舟问王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我大哥在太原大学教书,是医学院的院长。”王玉书很骄傲道。 顾轻舟就懂了。 原来,是医术上的事。 任何医术上的问题,顾轻舟都欢迎,故而她对站在旁边纹丝不动的佣人道:“请王教授进来吧。” 佣人这才道是。 秦纱和平野夫人都想:顾轻舟的佣人训练有素,她这边想要安插眼线,难如登天。 第1122章 用意 第1122章 用意 司行霈在家时,多半是个老太爷,一概事不管的,只是双目炯炯在旁边盯着。 顾轻舟待客,他也不怎么开口,只是和霍钺偶然碰杯,就连蔡长亭他也懒得挑剔。 他很少反思自己。 如果他学会了反思,那么他就会发现,几年前他可是连顾轻舟亲哥哥的醋都吃。 这些年,不是清心寡欲,而是踏实。 对于顾轻舟,他格外踏实。顾轻舟精明睿智,对他忠贞不渝,他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他的轻舟是最好的。最好的女人,是他培养出来的,也只有他能配得上,其他男人都高攀不起。 就好像自己盖了高楼。 高楼之上,那么安全和悠闲。 比如王家大少爷来访,他也没多想半分:一个仰慕轻舟医术的人,没什么值得他留意的。 “我跟霍爷还有点事,就先出门了。”司行霈放下了茶杯,对顾轻舟道,然后又对客人们道,“粗茶淡饭,怠慢了。” 平野夫人和秦纱都说太客气了。 他们离开之后,程渝给蔡长亭和王玉书递了个眼色。 王玉书就跟随着程渝,去了旁边偏厅。 王家大少爷进来时,客厅只有顾轻舟、平野夫人和秦纱。 顾轻舟先听到了金石之声,伴随着皮鞋的响动。 等人进来时,顾轻舟看到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 “很体面。”顾轻舟心中论断。 王家的大少爷体型偏颀长消瘦。一身西装裁剪合度,衬托得他风度翩翩。他白净斯文,带着一副眼镜。 他约莫三十来岁,成熟稳定又英俊,最是受欢迎的年纪。 只是,他手里拿了一根拐杖。 他这根拐杖精致小巧,像一根文明棍,不过它的确是支撑身体所用,并非装饰。 王家大少爷,左脚是残疾的。当然,也不是残疾的很厉害,只是一走一跛,需得拐杖依靠。 他走得很慢,越发透出他的深沉和内敛,更添了魅力。 “鄙人王玉年,第一次见司太太,冒昧登门打扰了,司太太勿见怪。”王玉年先和顾轻舟打招呼。 “不用客气的,来者是客。”顾轻舟笑道。 王玉年打完了招呼,又恭敬对着秦纱,叫了声“四婶”。 最后,他也和平野夫人打招呼,显然是认识的。 礼数周到,他这才坐下。 “司师座不在家?”王玉年问。 “不凑巧,他刚吃了饭出去。”顾轻舟笑道,“您找他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不,司太太,我是专程拜访您的。”王玉年道。 他顿了顿。 整理了下思路,他开口说了自己的来意。 顾轻舟认真倾听。 “想让我去做个中医讲座?”顾轻舟听明白了王玉年的来意,有点意外。 王玉年笑道:“正是。我们医学院,打算开一个中医专业,明年会把一年级的学生分过去。 只是,您也知道,这些年中医的风评不佳,几乎没有中医在大学里登堂入室。别说学生们,就是院里其他老师,心中也没底。 这次的讲座,是专门针对校领导和医学院领导,让他们同意中医专业的开设。不仅学校的领导在场,还有卫生部的领导。” 这个顾轻舟知晓。 到现在为止,已经好几年了,报纸还是时不时把中医拉出来骂一顿。 中医早已落魄到了极致。 南京政府公然发出文件,不承认中医办的学校学历,不资助中医的国立医院,从根本上否定中医,断了中医的传人,再毁了中医的立足。 北方稍微好一点,北平政府内乱不断,还没闲心去处理医疗。 山西是叶督军的管辖,政策由叶督军制定。 叶督军从顾轻舟身上,看到了中医的希望,他之前就说要把顾轻舟安排到大学去教书。 后来总有事情发生,此事就耽误了。 “开个中医专业,这很不错。”顾轻舟道。 “假如司太太有空,将来专业开出来了,我们还想聘请您做教授。”王玉年笑道,态度很诚恳。 顾轻舟觉得,这都是后话。 “不过,这个前提是卫生部、校领导和院领导都同意开设中医专业。我虽然是院长,却也不是一家专权。我请司太太,是想请您用高超的医术,来证明中医的价值。”王玉年道。 顾轻舟笑道:“这是好事,我愿意去。” 王玉年大喜,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顾轻舟。 信封里装着的,是邀请函。 王玉年邀请顾轻舟,七月初五早上九点,去太原府的大学开一场讲座。 尚未开学,这次讲座就没有多少学生,只有几位学生代表,剩下全是领导。 顾轻舟拿到邀请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面上的表情是喜悦的,答应一定会去,不让王院长失望。 王玉年的事情说完了,又问秦纱:“四婶,玉书呢?” “在偏厅。”秦纱道。 王玉年颔首:“那好,你们先聊,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再三叮嘱,“司太太,一定要赴约。” 顾轻舟道:“这个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言的。” 王玉年微笑离开了。 送走了王玉年,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要告辞。 顾轻舟送他们到大门口时,蔡长亭突然问:“我能否也去听听你的讲座?” “当然,我很欢迎。”顾轻舟笑道,“既然是公开讲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听众。” 蔡长亭眸光流转,熠熠生辉,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平野夫人笑了笑。 他们离开,顾轻舟回到了内院,发现程渝带着王玉书不知去向,只有秦纱独坐在客厅里。 她心事重重。 “怎么了?”顾轻舟问秦纱。 二宝的事情之后,顾轻舟和秦纱还没有见过面。这次她不请自来,一直有人在场,顾轻舟对她态度还不错。 如今只有她们俩,顾轻舟就有些冷漠,端起茶喝了起来。 秦纱沉默得过分,顾轻舟才问一句。 她并不怎么关心秦纱到底如何了,二宝那件事,顾轻舟还没有消气。 她不气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因为那是她的敌人,他们迟早是要被顾轻舟毁灭的。敌人的打击,顾轻舟会还回去,没必要动怒。 可她不会伤害秦纱。 她仍是把秦纱当亲人。 正是因为将来不能杀了秦纱,而自己又付出了感情,秦纱背叛她时,她很生气。 “轻舟,我们找个地方说话。”秦纱压低了声音。 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顾轻舟放下茶盏,对她道:“你跟我来吧。” 她把秦纱领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在梢间坐下,顾轻舟让佣人辛嫂看好门窗,别叫人偷听,这才用轻微的声音问秦纱:“要说什么?” “我感觉不妥。” “哪里不妥?”顾轻舟不解。 “大少爷啊。”秦纱道,“你别看大少爷斯文儒雅,实则恶毒着呢。他很憎恨游川,自然也不喜欢我。 你是我的亲戚,他怎么会贸然请你去做讲座?况且,大少爷非常讨厌中医。旁人提到王璟的病,都夸赞你。 我偶然提到了此事,只有大少爷不太高兴,甚至言语中露出不屑。轻舟,我看人最是通透。 对中医赞不绝口的人,未必是真心喜欢中医;可对中医不屑的人,那肯定就是讨厌中医的。” 顾轻舟略微沉吟。 这点,她因为不了解王玉年,和他只是第一次打交道,还真没想到。 “我同意你的话。”顾轻舟道。 秦纱略微松了口气。 “大少爷的控制欲很强,他的妻妾和孩子们全部被他管束得死死的。大学的医学院,也几乎是他一手遮天。 他如此性格,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怎么会在他的西医学院里,增添中医专业呢?这件事太蹊跷了。”秦纱继续道。 顾轻舟安静听着。 因为不了解,顾轻舟没发表什么意见。她向来不是偏听的人,既然秦纱如此说了,顾轻舟会派人去调查。 “总之,我觉得他不安好心。”秦纱又道,“轻舟,你不会怀疑我挑拨离间,故意阻拦你的事业吧?” 上次的矛盾,顾轻舟至今还没有消气。 正是如此,秦纱说话才那么犹犹豫豫,怕顾轻舟误会。 王玉年的邀请,对女性而言意味着尊重,也是极好的机会。 秦纱是不想说的,却挨不过内心的纠结,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不会的。你的话,我会去查证。”顾轻舟道。 秦纱嗯了声。 她想要说什么,顾轻舟道:“谢谢。” “这些都是我的揣测,未必就是真的。你派人去打听打听,不用着急跟我道谢。”秦纱急忙摆手。 顾轻舟点头。 秦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放下一桩心事。 她站起身要告辞。 “吃了晚饭再回去吧?等会儿我们打牌。”顾轻舟道。 秦纱摇头:“不了,你还有事忙,你先做自己的事。”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 找到了王玉书,她带着王玉书离开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一边找到了自己的密探,让他们去打听情况,一边去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不在,参谋们也不在,顾轻舟只得先回家了。 第1123章 埋藏的炸药 第1123章 埋藏的炸药 顾轻舟派人去打听,没什么眉目。 王玉年也没公开反对过中医。 司行霈和霍钺下午去了几家钢铁厂,谈一些生意,黄昏时回了家。 顾轻舟就把王玉年和秦纱的话,都告诉了司行霈和霍钺。 司行霈抽出雪茄,慢慢裁开点上。 霍钺先开口了:“你觉得谁在撒谎?” “都有嫌疑。”顾轻舟道,“王玉年是陌生人,我没跟他接触过,他自然有嫌疑;秦纱犯在我手里,吃了一次亏,如今算是脱离了平野夫人的魔掌,可谁知道她的心思?人心难测,我不敢保证她对我真心。” “那就再查查。”霍钺道。 司行霈的雪茄终于点燃了,他深吸一口吐出来,才问顾轻舟:“假如有诈,你还去做讲座吗?” 顾轻舟思索了一瞬。 然后,她回答司行霈:“还是要去的,我答应了。” “那就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行霈笑道,“到时候,我们都去旁听。没事最好不过,一旦有幺蛾子,我就毙了闹事之人。” 霍钺摇摇头:“土匪做派。” 顾轻舟这次和霍钺站一条线:“别鲁莽行事。” 司行霈笑笑:“没事,我跋扈惯了,叶督军还管关我不成?” 霍钺见他说话没边,懒得听了:“我先回房。” 他离开之后,立马叫了自己的随从,派出他们的关系,去帮顾轻舟打听此事。 司行霈的人也发动了。 叶督军已经回到了军政府。 回来之后,叶督军打电话给顾轻舟,问她是有何事。 副官已经说了顾轻舟来访。 “医学院请我给卫生部和校方领导、院方领导做个讲座,要开设中医专业,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吗?”顾轻舟直接问叶督军。 叶督军道:“没什么猫腻。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安排你到学校去教书吗?后来耽误了。 阿妩说她想学点护理,打发时间,我就想起了这茬。我跟卫生部打了招呼,让他们酌情考虑。开个专业最好,实在不行,开一门中医课也行。” 顾轻舟心中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既然他们请你去做讲座,你应该能应付的。”叶督军道,“去一趟无妨,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顾轻舟笑道:“督军,您还真信任我啊?” “这个是自然。天下第一神医,你的医术我信不过,那还能信得过谁?”叶督军道。 顾轻舟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 翌日上午,司行霈和霍钺、顾轻舟的密探,全部打听到了消息。 消息是表面上的,可分析内里之后,顾轻舟有了自己的判断。 霍钺和司行霈也懂了。 “轻舟,你是如何考虑的?”霍钺问顾轻舟。 知道了王玉年的用心,顾轻舟需得仔细。 顾轻舟还没来得及接话,司行霈开口了:“讲座就不要去了。轻舟,你以后又不会常住太原府,何必费心费力?” “我可以不去教书,但我要去做个讲座,让他们知道中医,了解中医,否则他们以为我怯场,彻底把中医当骗子,这对岌岌可危的行业更是致命打击。”顾轻舟道。 经过了解,顾轻舟明白王玉年对她没有善意,也明白有个阴谋等待着她。 具体是什么阴谋,她也不清楚。 哪怕是龙潭虎穴,顾轻舟也要涉足,她不能给旁人诋毁中医的借口。 业内尊她为“第一神医”,她就有自己的社会责任。她的行为,关乎这个行业。享受了盛誉,就要对整个行业负责。 “那就去,当个乐子瞧一瞧。”司行霈道,“这些人,还妄图搞阴谋诡计!一群书生,有什么能耐?” 顾轻舟笑起来。 她故意呛司行霈:“真正会玩心术的,不都是书生吗?”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脸:“长出息了,还敢抬杠?要造反是不?” 两个人嬉闹了起来。 每次和司行霈嬉闹的结果,就是被他扛回卧房。 完事之后,顾轻舟躺在司行霈怀里,腰腿都很酸,司行霈就一下下替她揉搓。 “轻舟,你中医哪一科比较薄弱?”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外科。中医也有外科术,从前我还帮师父用羊肠缝补过伤口。不过,师父对我说,外科需要扎实的好医术,所以先学其他的,外科留到最后。不成想” 她顿住了。 师父想等她长大一点,再慢慢教她外科术。 可她没等到那一天。 她身子有点僵。 司行霈心中咯噔了下。 每次提到这件事,顾轻舟的反应是压抑的。 司行霈时常会想:“她虽然发作了一次,差点打死我,将我赶走,可她并未真正释然。 这些伤感存积在心里,若有件大事触动,她一定还要发作,那时候她会不会再次离开我?” 他对自己向来自信,可面对顾轻舟时,他总拿捏不准。 顾轻舟的诡思巧妙,遇事比司行霈冷静。而司行霈就输在冷静上。他一激动,在顾轻舟面前就会一败涂地。 司行霈打了个寒颤,立马把这些不吉利的想法抛开,对顾轻舟道:“如果旁人攻击你,就会找你的弱点下手。” “我知道。”顾轻舟道。 外科术顾轻舟不是真的完全不会。 面对其他疾病,她多半是十拿九稳,而外科术她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医者一旦自己露怯了,就容易出事。 “事到临头,再想办法。”顾轻舟道,“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是接下了邀请函吗?” 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及光洁后背。 他突然感叹:“轻舟,你头发长了不少。” “是,我头发长得快。”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想起了一些事。 他的手,不由自主滑到了她的小腹处。碰了下,宛如避嫌般,他又将手挪开了。 顾轻舟却察觉到了。 她对司行霈道:“我们要不要请其他大夫瞧瞧?医者不自医,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但是我给你把脉了,你没问题的。如今还没孩子,可能就是我的缘故了。” 不等司行霈回答,她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月事来的日子吗?那时候,我都满了十六岁,很少有女孩子那么晚才来葵水的,我怕是有问题。” 此话让司行霈心中起了波澜。 他之前还想过顾轻舟可能会离开他,如今又添这件事。 他俯身,压住了她。 封锁了她的唇,他低声笑道:“我们说好了等统一。我们的孩子,肯定很有灵气,他们知道轻重缓急,故而迟迟不肯来。” 顾轻舟打了下他。 她还欲劝,司行霈道:“我跟你保证,只要统一了,我们就全心全意处理此事。如今先放下,可好?” “好吧。”顾轻舟无奈。 司行霈总感觉今日不太顺利,说什么都能撞到枪口上,还是不要开口为好。 他果然沉默。 时间慢慢到了七月初五。 这几天,顾轻舟一直在准备讲座的稿子,想要讲得生动有趣。 刚过七月,太原府的气温就降了不少,早晨起来居然凉丝丝的,天也格外高远,云彩轻软落在蔚蓝天空。 庭院一株银杏树,开始落叶了。 秋天即将到来。 顾轻舟五点半就起床了,梳洗更衣,她特意挑选了一件庄重又内敛的旗袍。 司行霈也醒了,支在枕上看顾轻舟忙碌。 她的头发如今可以绾个低髻,戴上一把珍珠梳篦。 素来脂粉不施的她,正在对着镜子细细抹粉。 “我帮你画眉?”司行霈坐起来,问坐在梳妆台前的娇妻。 顾轻舟嗤笑:“你画过?” “没。”司行霈如实道。 “那你还是算了吧,画眉很讲究技术,需得熟能生巧。你一个握枪的老爷们,还没画过,你替我画眉,我还能出门吗?”顾轻舟乐不可支。 司行霈不乐意了:“你敢偷偷嫌弃我?” “谁偷偷嫌弃?我是光明正大的嫌弃,从里到外的嫌弃!”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下子就从床头跃到了床尾。没等顾轻舟反应,他捧住了她的脸,狠狠舔了几下,舔得她满脸口水。 “哎呀!”顾轻舟几乎崩溃,“你是狗吗?” 司行霈这才得意,哈哈大笑。 因司行霈的厮闹,顾轻舟明明起了个大早,却出了晚门。 司行霈和霍钺、程渝都去看她的讲座。 正好卓莫止这天休沐,他也前来捧场。 司行霈开车,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翻阅她准备了好几天的稿件,非常认真。 司行霈没有打扰她。 等他们的车子到了大学门口时,顾轻舟瞧见门口已经停满了汽车。 不少官员往里走。 尚未开学,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只有几个学生代表出没其中,大门却是大开着。 在学校门口,顾轻舟瞧见了蔡长亭。 令她意外的是,不止蔡长亭来了,还有平野夫人。 然后,有辆汽车停在他们身后,下车的人高喊顾轻舟:“轻舟。” 是秦纱。 秦纱和王游川也来给顾轻舟捧场了。 顾轻舟略微诧异:“师父,你怎么来了?” 一句师父,让秦纱愣怔,险些落泪。 “我的徒弟开讲座,我当然要来捧场了。”秦纱笑道。 王玉年就在这个时候,迎了过来。 “欢迎欢迎,司太太请。”王玉年笑容忒真诚,一走一跛的,看上去费劲却喜悦。 顾轻舟微笑。 她跟着王玉年,去了大学的大讲堂。 讲堂很大,空阔,顾轻舟走进来时,瞧见前排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王玉年请她在第一排的第一位先坐下,等到了九点再开始。 “还有半个小时,司太太您先休息,我还要去迎接其他人。”王玉年笑道。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坐在她旁边,程渝和卓莫止、霍钺坐在身后,秦纱、王游川和王璟坐在司行霈的左边,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则坐到了第二排,紧挨着霍钺。 时间一点点流淌。 到了九点时,王玉年上台了。 他先祝了欢迎词,然后就做了开场白,请顾轻舟上台。 顾轻舟怀着几分忐忑,走上了讲台。 她往下一看,突然微微愣住,因为她看到了一副完全出乎意料的场面。 她呆愣了一瞬。 第1124章 图穷匕见 第1124章 图穷匕见 顾轻舟往台下看了眼。 这一看,让她惊愣。 偌大的讲堂里,居然坐满了六成。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她看到了康家的人,包括康昱兄妹。 同时,她也看到了王家的人,不止王游川一家人,还有其他陌生的面孔,当然不包括王玉年。 除了康家和王家,还有一整排军服挺括的军官,叶督军也豁然在列。 顾轻舟非常意外。 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心中发热,她眼眶莫名就湿了。大家听闻她要登台讲课,不知是为了捧场还是打气,全来了。 这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在她最需要鼓励的时候、在她最没有把握的时候,全站到了她的身后,为她撑腰。 “谢谢在座的每一位来宾。”顾轻舟开口就道。 她还没有说第二句话,叶督军鼓掌了。 他一鼓掌,他带过来的那些军官和副官们,全部鼓掌。 掌声激烈。 顾轻舟忐忑不安的情绪,全部被安抚了,她此刻格外的镇定,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顾神医”。 她开始款款而谈,从中医的起源说起。 她的讲课开始了,底下的人大部分都在认真听着,却有几位偷偷交头接耳。 说话的,都是学生代表。 “怎么叶督军也来了?”这是学生代表们的疑问。 他们接到通知,是说卫生部的领导和校方领导、医学院院方领导来听课,怎么来了如此多不相干的人? “不止叶督军,第一神医的亲友来得更多。” “不是她的亲友,那位是康家的姑奶奶康芝,我认识她。”学生代表道。 “还有王家的四老爷。” 来捧场的,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此一来,他们对顾神医就肃然起敬了。 那些官员们,满心的疑问比学生代表更深,可叶督军在座,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敢贸然议论。 官员们全忍着。 学生代表们议论了几句,被校长回头的一个眼神吓一跳,全部闭嘴了。 他们沉默了,王玉年心中却似猫挠。 他腿脚不便,还是艰难从座位上起来,慢慢绕过后面的椅子,走到了王家的亲眷旁边坐下。 王家除了王游川和王璟,还有其他房头的人,来了十几位。 王玉年旁边的,就是他的堂叔。 这位堂叔,年纪比王玉年还小。 “你们来做什么?”王玉年凑在他耳边问。 堂叔道:“是四哥让我们来的。” 他口中的四哥,就是王游川。 “他为什么要你们来?”王玉年心中隐约感觉不好。 “顾小姐是四嫂的徒弟,这事你知道吗?四哥来给他捧场的。现在放暑假,学生们没来,四哥怕顾神医这边受冷落。”堂叔说。 王玉年不再开口。 他默默想着心事,并没有听顾轻舟的话。 这么多人,声势浩大,还有叶督军在场,有利有弊。 王玉年想着:“无甚难事。既然人都来了,就唱一出好戏吧。” 想要达到预想的效果,就要冒险。 王玉年耐心听顾轻舟的演讲。 顾轻舟说到了得意之处,侃侃而谈,几乎把中医说成了神圣的职业。 她口若悬河,丝丝入扣讲述了中医的优点,还举了几个例子来佐证。在场绝大多数的人,不管一开始带着什么目的,此刻都听得津津有味。 顾轻舟的演讲时间不长,堪堪五十分钟。 因为她说得精彩,这五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等她的演讲结束,下面爆发了雷鸣掌声。 王玉年是这次讲座的主持者。他在掌声中,重新走上了讲台。 “顾神医的讲座,令我茅塞顿开。中医既是传统,也是技术,的确不应该丢弃。而顾神医的医术,更是天下闻名,无人敢质疑。”王玉年笑道。 底下突然有人道:“顾神医是神女!” 众人大笑。 顾轻舟略微发窘,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学生,大概是被顾轻舟的演讲蛊惑了,热血沸腾。 他们经过那位学生代表的提醒,也想起了顾轻舟的神女身份和传闻。 这个女人身上,笼罩着神秘莫测的色彩。 “神医是厉害的。今天请顾神医,也是想要确定一个立项:大学的医学院,是否开设中医专业。 此乃大事,需得谨慎小心,顾神医您说是不是?”王玉年说到这里,突然身子微转,对着顾轻舟问。 顾轻舟道:“是。教书授业,是大事。大事不可儿戏。” 王玉年点点头,重复顾轻舟的话:“大事不可儿戏!” 众人听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感觉王玉年有点聒噪,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那些被顾轻舟折服的学生代表,还准备提问呢。 他们焦急等待着,而王玉年的问题却是没完没了。 “中医神奇,神奇在哪里,都是顾神医口述的。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如此神奇,不如请顾神医当场演示一下,如何?”王玉年笑问。 虽然图穷匕见,可王玉年的态度仍是礼貌的,客气的,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姿态。 王玉年学的是西医,但他腿脚不方便,无法久站,就注定不能上手术台,不能救死扶伤,只能做个教书匠。 虽然他做到了院长,却知道这院长没什么分量,多半是靠着王家的地位换来的。 他内心的抱负,慢慢演变成了抱怨。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腿一直没好?他小时候腿不是这样的,是后来生病了,好像是什么麻痹症,导致的后遗症。 “那时候请的就是中医,假如是西医,说不定就治好了。”他想。 他对中医是没什么好感的。 大家都在骂中医,中医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王玉年虽然没好感,却也没恶感。毕竟中医那么落魄,被人嫉妒憎恨的机会都没有。 中医在王玉年的心中,是落后的糟粕。 不成想,这样的糟粕,居然要进入他的神圣医学殿堂。 简直荒诞! 此事,是卫生部的小官员告诉王玉年的。 王玉年听闻了消息,立马想要抓住先机,他不能任由中医登堂入室。 他反应极快,去给顾轻舟下了邀请函。 因为此事还没有说开,校方还不知道,王玉年的邀请,顾轻舟肯定也是云里雾里,一定会接下的。 果然,顾轻舟欣然同意了。 只要她同意来开讲座,她不管是来还是不来,王玉年都有办法对付她。 “只需要中医在卫生部和校方面前丢脸,那么自然会有人替我反对中医。我既不得罪叶督军,也不得罪卫生部和校长,两全其美。”这是王玉年的筹划。 他是反对中医进入高等学府的,却不会主动、明确去说。 他只需要把路铺好,那么有人会帮他做到。 他的精明在于算计。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轻舟已经得到了王游川和康家的尊重,以及叶督军的偏袒。 太原府有影响力的几大世家,几乎全有顾轻舟的关系,而且是很过硬的关系,能让当家做主的人亲自出面,这能力非同小可。 “这点意外,也不会影响今天的结果。”王玉年想。 知己知彼,王玉年早已研究过顾轻舟,他知道顾轻舟的短板在哪里。 外科,就是顾轻舟的短板之一。 王玉年原先安排了一位外科的病人,想要为难顾轻舟,不成想今早西医院遇到了一位新的病例。 病情非常复杂,西医院很为难,同学打电话给王玉年请教,王玉年就趁机把人请了过来。 病人是一位挑夫,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社会价值,哪怕他真的残废了,王家也付得起赔偿金,王玉年不珍惜此人的健康。 王玉年把此人从医院接过来。 病人贪财,听闻王玉年要给他钱,还要请神医给他救治,他当即出院了。 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 “顾小姐,我的朋友遇到一个很为难的病例,求到我跟前。病人我带过来了,不如你现成给病人瞧一瞧?”王玉年问。 在坐的学生代表几乎热血沸腾:他们终于可以看到神医的医术了。 而官员和其他人,多半是明白王玉年的用意,有点担忧。 叶督军还在呢,如此为难顾神医,是否会得罪叶督军? 王玉年看向顾轻舟,问:“神医,如果不妥当的话,我们私下里处理,如何?” 话到了这个份上,退缩只会惹来嘲笑和质疑。 顾轻舟看了眼观众席。 她看到司行霈含笑的面容。 她也看到了霍钺微微点头鼓励,程渝难得的正经忐忑,蔡长亭收敛笑容的严肃。 她从未打算退缩过。 “病人痛苦,正在度日如年。若是到了这里,那么我就看看吧,没必要再等待。”顾轻舟道。 王玉年立马道:“神医好医德。” 这是捧杀。 顾轻舟没太在意,只是笑了笑。 座位上有点乱,大家彻底开始交头接耳了,全部都在小声嘀咕什么。 王玉年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领了一个病人到讲台上。 病人表情很痛苦,忍耐着剧痛。他的手被吊在胸前,手腕处生了一个大包,非常的显眼。 看到了这个病人,卫生部和医学院的领导、学生代表,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不通医术的人,则是有点懵懂。 程渝看了半晌,也听到了前面卫生部官员吸气的声音,就问身边的卓莫止:“就是手上生了个东西,应该不碍事吧?这不是很好治吗?” 卓莫止不通医术,却通人情世故。王玉年那席话,不是好心的。他带上了的病人,自然很难治。 卓莫止也听到了前后吸冷气的声音,心中知晓不好了,低声道:“不好治,司太太怕是遇到难题了。” 第1125章 疼吗? 第1125章 疼吗? 请上来的病人,手腕处鼓起一个大包,看样子像是生了什么肿瘤。 台下的人,个个蹙眉。 司行霈和霍钺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是不太踏实。 “会有问题吗?”霍钺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王玉年临时换了病人,他之前安排的不是这位。” 既然顾轻舟非要来,司行霈不可能不做安排的。 他知道王玉年之前安排的病人,也知道王玉年的计划。 王玉年就是想要顾轻舟出丑! 只要顾轻舟今天出丑了,那么中医短时间内就不可能进入太原府的大学。 王玉年所谓的净土,大概就能被维护住,这是他所需要的! “突然换病人,这个很难治吧?”霍钺又问。 司行霈道:“肯定是。” 说罢,他和霍钺一起,都盯着顾轻舟的表情,想要窥探她的想法。 顾轻舟在外面,哪怕遇到了天大的事,她都可以冷静镇定。此刻的她,正在摸病人手上的大包,脸上没有半分晦暗。 她到底能不能治,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司行霈对霍钺道:“带枪了吗?” “带了。”霍钺淡然回答。 司行霈点点头:“见机行事。” 而他自己,也把自己的配枪暗中上了膛,想要临时来个变故,好替顾轻舟摆脱困境。 司行霈和霍钺两人做好了准备。 平野夫人也在悄声和蔡长亭说话。 “无非就是不想让中医进入大学,这点小事,用得着如此折腾吗?”平野夫人蹙眉。 王玉年的用意,是一层窗户纸。 大家都不去捅破,却并非看不清楚。 平野夫人也不知病人的情况,只是知道凶险,顾轻舟今天怕是遇到了刁难。 “要名正言顺。”蔡长亭道,“王家只是商贾,再有钱,和督军府的关系再好,他王玉年也不能否定督军的命令。” 平野夫人深以为然。 只是可惜了,不知顾轻舟要如何处理这么难的问题。 “她今天会遭殃吗?”平野夫人低声问蔡长亭。 她倒是希望顾轻舟能吃一次亏。 吃了亏,顾轻舟大概就会收敛点,她现在太过于骄傲和自负,让平野夫人无从下手。 “不会。”蔡长亭却道。 平野夫人秀眉微拧:“你看得出是什么病?” “不,我不懂病。”蔡长亭笑笑,“但是,轻舟绝不会输。” 平野夫人转颐,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望着顾轻舟,满眸都是流光溢彩的模样。 他不像司行霈和霍钺,关心则乱的为顾轻舟担心;他也不像平野夫人,盼着顾轻舟失败。 他是盼着顾轻舟能赢的,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握。 在他内心深处,顾轻舟无所不能。 此刻的蔡长亭,甚至希望顾轻舟不要令他失望,能够好好表现。 “长亭,你对轻舟是否用情太深?”平野夫人突然问。 她问这句话时,语气有点变化了。 蔡长亭却似听不懂。他真诚又低沉道,“夫人,我爱上了她,用情自然就很深。” 平野夫人没想到他会如此表达。 不过,蔡长亭真的会爱上顾轻舟吗?这一点,平野夫人倒是没什么把握。 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三个人的对阵,再也没有明确的阵营了,谁都可能淘汰出局。 此刻的平野夫人,不信任蔡长亭,更加不信任顾轻舟了。 他们都比她年轻,都可能是她的劲敌。顾轻舟挑拨离间时说,蔡长亭是男人,可能取代平野夫人。可顾轻舟年轻貌美,她更有可能取代平野夫人。 “让她输一次吧,最好一败涂地!”平野夫人暗暗的想。 蔡长亭也在暗想:“要赢啊顾轻舟,别让我失望,你当得起我的深情!”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叶督军也在说话。 叶督军带了数名军官,其中就有军医。 军医有点眼力。 “是肿瘤吗?”叶督军问。 军医道:“不是肿瘤,就是骨折。” 叶督军没听懂:“骨折?” “对,骨折导致的肿胀,是手腕处的骨头断了,把皮肤撑了起来。”军医道。 叶督军更加糊涂了。 在叶督军的认知里,骨折乃是小伤。 小小骨折,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况且,卫生部和学生们吸气,是为什么? “混账,他们没见过骨折吗?”叶督军微怒,声音不自觉有点高。 “肯定有蹊跷的,只是我不太懂骨科,所以不知是哪里的缘故。”军医道。 叶督军忍无可忍,站起身往前走。 他走上了讲台。 他一动,其他人也纷纷或走上前去,或站起身,生怕错过了。 学生代表说话的声音也更加大了。 “正好顶住了大动脉血管,是不是?”有个学生问。 “是的,完蛋了。”另一个学生道,“我最怕遇到这种了。” 这种骨折,很难治好,可能会导致截肢。 但外人不懂,想着小小骨折就要病人截肢,庸医啊!所以遇到这种病,会砸招牌,还憋屈。 医生们碰到这种病例,都头疼。 认识的人,因此而吸凉气。 他们俩一开口,程渝立马就转过头,问其中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她没有挤上前。 人太多了,程渝挤不进去,况且司行霈和霍钺是带着枪上去的,程渝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有人识数,程渝立刻询问。 她年轻漂亮,看上去和大学生也差不多,故而学生代表愿意和她详说。 “这种骨折叫顶骨,手上的骨头断了之后,正好抵住了大动脉血管。一旦开刀接骨,就可能会伤神经,导致整条胳膊残废;若是不开刀,任由骨头压住大动脉血管,时间长了血管被压坏,也要残废。”学生道。 程渝听了,瞠目结舌:“还有这么难的骨折?” “是,这是最难的。” “那那怎么治疗?”程渝问。 学生道:“找经验丰富的医生开刀,或者把手腕出砍掉。” “一个骨折,就要砍掉手”程渝太过于震惊,下意识开口了。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想起学生之前说“自砸招牌”的话,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顾轻舟非要出风头,这下子惨了。”程渝几乎崩溃。 这个难题,推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不管是开刀与否,都危险极大,况且她根本就不会开刀;接骨的技术,顾轻舟好像也不是十分在行。 最保守的治疗,就是把手截肢了,然而程渝这样明事理的人,听闻这个治疗方案,都要骂一句“庸医”,何况其他人? 用了保守截肢治疗,顾轻舟的庸医之名坐实,名声全毁;开刀或者不开刀,危险极大,仍是会名声全毁。 她今天就要毁在这点小伤上了。 “可怕,这王玉年算计顾轻舟,用心太过于狠毒了!”程渝道。 想到这里,程渝用力站起身,挤到了人群里。哪怕被殃及池鱼,她也想给顾轻舟加油鼓气。 程渝挤进去的时候,顾轻舟正在给那人摸骨。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说话。 “是‘顶骨’。”顾轻舟摸了半晌,开口了。 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顶骨”了。 议论的人,几乎都从旁人口中打听出了问题所在,此刻听到顾轻舟盖棺定论的话,他们都沉默了。 只有王玉年微带得意,对顾轻舟道:“您是天下第一神医,这‘顶骨’看似是小病,实则危险。神医,你救救他。” 病人也道:“神医,您救救我吧。我是做活的,一旦没了手,我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这就很凄惨了。 “你放心吧,这位太太看着年轻,却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没有她治不好的病。”王玉年道。 病人满怀希望看着顾轻舟,用力点点头:“我相信,我相信神医!” 卫生部和学生代表都通医术的,知道王玉年这是在给顾神医筑高台。到时候,顾神医摔下来,可就面目全非了。 病人又这样说,顾轻舟是彻底没办法脱身了。 众人都在惋惜:“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声,今天就要塌了。 塌在这件小事上,实在叫人痛心。 不成想,他们却听到顾轻舟的声音,平平稳稳含笑:“既然你信任我,那么我就会治好你的。” 病人大喜。 卫生部和学生代表心中浮动一个念头:吹牛!这神医在高台上坐久了,自己下不来了。 “神医果然厉害。”王玉年继续吹捧。 “你把手放在讲台上。”顾轻舟道,没有看王玉年。 病人依言放了。 顾轻舟上前,让病人把手掌和小臂全部放在讲台上,要平放,轻轻按了下他的大包:“疼吗?” 病人点点头。 顾轻舟再按:“疼吗?” 病人仍是点头。 不成想,顾轻舟没完没了了,不停的轻按,不停的问:“疼吗?” 如此反复了三十几次,病人有点烦了:“神医,您到底会不会治啊?” “你如实回答我的话。”顾轻舟道。 病人这时候,已经不太信任这个神医了,心里烦躁得厉害,甚至想要走。 “疼吗?”顾轻舟再次按病人的手,触及处轻轻的。 病人翻了个白眼。 他转头,想要去看王玉年,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倏然顾轻舟用力重重一拳,打在病人的大包上。 一阵剧痛,让病人差点昏厥过去。 “啊!” 凄厉惨叫,几乎要冲破屋顶。 “疼疼,疼”病人大声哭喊,抱住了自己的手,喊着喊着他突然收了声,因为没那么疼了。 抬起手一瞧,鼓起的那个大包,竟然神奇不见了,而病人的手腕处疼痛,只剩下一点余味。 “唉?”病人又惊又喜,“唉,我这是好了吗?神医,神医我这是好了吗?” 他问完,却发现四周静得可怕。 之前围住他议论纷纷的人,此刻全部直了眼睛,见鬼一样看着他,把病人吓得差点跌倒。 第1126章 大胆的倾慕 第1126章 大胆的倾慕 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讲堂里哄得炸开了声音。 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的声音都重,开了锅般汩汩冒着,造成鼎沸之势。 平野夫人就站在旁边,看着病人像傻子似的,捧着刚刚接好的手,又是哭又是笑,这是喜极而泣。 “王玉年好歹比轻舟大十来岁,还安排了这么久,占尽了先机,最后替轻舟搭台,又给轻舟的神医名头添一抹绮色。”平野夫人心想。 她很失望,她还想让顾轻舟栽个大跟头。 吃点苦头,顾轻舟也许会温顺一点,对她也依赖几分。 不成想,顾轻舟的名声更高了,气焰更旺了。 有人挤过来,平野夫人就趁机转过身,把位置让了出去,她自己走出了讲堂。 蔡长亭瞥见,却没有跟上去。 这一刻的蔡长亭,是非常开心的,就像小时候吃到了一块绿豆糕那样开心。 “多久了?”他问自己,“你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很久了,似乎是十几年了。 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的喜悦。那喜悦之情,就像早晨的朝阳,铺满了他的心田,明亮又温暖。 他又回到了初心:初心是干净的,简单的,一点小小快乐都能令他飞扬。 “轻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永远都不会令他失望的。他从一开始就笃定她会赢的,结果她真的赢了。 她按照蔡长亭预想中美好的模样发展,从未走样,从未变形。 “你真是世上最厉害的女人!”蔡长亭想。 蔡长亭笑得灿烂,一张脸也是绚烂之极,故而不少人分神来看他。 她真好,就是生命里的水,能滋养着蔡长亭干涸的世界。 他要她,她是救命的。 他从前一直爱慕她的恶,觉得她作恶的时候很有魅力,几乎能把任何人撂倒。 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善更有魅力,这魅力更大。 亦或者,蔡长亭喜欢的并非顾轻舟的善或者恶,他喜欢她战无不胜的样子! 蔡长亭爱赢,顾轻舟不管是为善还是为恶的时候,都会赢。 他爱上了,爱到了心田里,又通过心田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身体里盘根错节。 “你最终会是我的。”他一脸笃定。 那时候,应该很美好。 蔡长亭有了很多美妙的目标,而且唾手可得,这让他的眼睛更亮了。 旁人都在看顾轻舟,却也有人分心赞叹蔡长亭的美貌。 他实在太美了,随意站在旁边微笑,也能把最轰动的事挤下去几分,独占芳华。 司行霈也欢喜,却只是定定站在那里,任由满心的担忧一点点散去。 他彻底松了口气。 看着顾轻舟,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司行霈感觉很庆幸,她又走过了一遭磨难。 可怜的,一路上就没消停过,一次次经历考验,才积累了如今的声望。 霍钺低低碰了下司行霈的胳膊:“她没输。” 哪怕她没输,也是担心的。 “她不可能输。”司行霈一脸平静。平静之下,是岁月安详的静谧,让他格外温柔。 哪怕知道她不会输,也会担心,提着心,生怕有个闪失伤害了她。 “那个蔡长亭,他果然看上了轻舟。”霍钺突然压低了声音。 他看人很准。 蔡长亭望着顾轻舟,那满眸的倾慕之色,都不怎么遮掩。 眼神是炙热的、真诚的。 “那又如何?”司行霈冷淡道。 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进入他的心,他的心中只装了顾轻舟,装得满满的,把全世界都摈弃在外。 霍钺笑笑,不言语。 顾轻舟的胜利,对霍钺而言也没什么惊喜,意料之中的。 有个人挤了霍钺一下。 霍钺的身子一歪,正想要回头,他就看到了程渝。 程渝一脸的泪。 霍钺诧异看着她。 她顺势就捞住了霍钺的胳膊,借助他站稳了身子。 她声音哽咽了,脸上泪痕还没消:“顾轻舟那个该死的小玩意儿,让我担心死了!你瞧,我都哭了。” 霍钺啼笑皆非。 “你哭什么?”霍钺问她。 程渝茫然:“我哪里知道?看到她胜利了,眼泪自己就下来了,哎呀我控制不住!哭得我眼睛疼,心也疼!等会儿回去,我要揍顾轻舟,霍爷你帮我按住司行霈!” 她哭成这样,自己不明白,霍钺却知道。 她是太替顾轻舟担心了。 她没亲眼见识过顾轻舟医术的厉害,对她没把握。太过于担心,等事情成功了,喜悦壮冲到了担心,她和病人一样喜极而泣。 说到底,她对顾轻舟是有真感情的。 霍钺把顾轻舟和司行霈看得很重要,对顾轻舟感情真挚的女人,他也愿意善待,故而他答应了:“好,回头你揍人的时候,我会拦住司行霈。” 程渝破涕为笑。 一笑,又哭了。 “怎么了?”霍钺这下就不懂了,女人的感情就如此复杂吗? “谁知道呢?我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跟疯了一样——我是被顾轻舟吓疯了,妈~的!”程渝气愤了起来。 霍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卓莫止在程渝身后,旁观数久,此刻也忍不住大笑。 程渝真可爱。 她为了朋友担惊受怕的样子,也很可爱。 司行霈的视线,仍在顾轻舟身上,不看身边人的吵闹。 场面还是很乱。 病人的手腕,已经从剧痛转为不怎么疼痛了,而且大包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是真的被接好了骨头。 “骨头没有断?”一个学生代表问。 “能被接好,肯定是没有断的,奇了怪!变形成了那样,居然没有断,真是太奇怪了!”另一个学生代表感叹。 “这不是重点,的确是顶骨了,对不对?”第一个发问的学生代表,强调这句话。 顶骨了,多么叫人为难的骨伤啊,让西医和中医都头疼的骨伤,甚至可以会砸了医者自己的招牌的骨伤,被顾轻舟那么轻易就治好了。 “她都没有照仪器,就凭借自己的手感!”一个学生倾慕不已,“厉害,太厉害了!” “她原本就是第一神医,能不厉害吗?” “中医被看低了,你瞧顾神医,比哪一位西医差了?而且,她都快赶上仪器了,比咱们人和机器加起来都厉害!”学生再三感叹,他是彻底开了眼界。 “也就是她一个人而已,其他中医未必” “未必有她这样好的医术,却也未必都是骗子,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是怎么看病的,难道全病死在家里的吗?”另一个学生高声道。 顾轻舟的演讲,勾起了年轻人对中医的兴趣。而她这一手医术,将她的演讲坐实,让年轻人心服口服。 年轻人佩服,卫生部的领导们也佩服。 这些领导,多半都是学过中医的,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全是五六十岁的半老头子。他们年轻的时候,西医还不怎么流行。 既然是学医,多半都是从中医开始的,后来才出国去学了西医。 骨折顶骨了,有多难治疗,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个极大的难题,顾轻舟却治好了。 这个难题,在她手里迎刃而解。 于是,卫生部的总长当着叶督军道:“督军,顾神医名副其实,可以到卫生部来做个理事。” 叶督军微笑,摆摆手。 此刻的叶督军,是非常有面子的,他心中暗爽不已,虽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心花怒放的。 顾轻舟是他要推荐的人,卫生部和军医们质疑,叶督军可以以权压人,到底不太舒服,感觉憋屈。 可顾轻舟自己证明了自己,而且让所有人都服气了,叶督军就扬眉吐气,心中舒坦得很。 “我是想开个中医专业,聘请顾神医的。”叶督军说了实情。 军医们也知晓艰难,此刻心里也是佩服得没话说。 卫生部的官员,此刻表了态:“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督军为医疗事业费心了。” 顾轻舟一下子攻克了顶骨,让骨科有了个小小进步,中医专业的开设,谁敢说二话? 卫生部的官员们,全是人精,知道不可能阻拦,就欣然接受了。 他们一边赞扬叶督军的仁义,想到了百姓的病痛,愿意为他们发展医疗事业,同时又赞同顾轻舟的医术。 叶督军听着他们称赞,就像称赞自己似的,心里颇为高兴,表情也柔和。 校方领导不甘示弱,真心实意的感激叶督军:“能为我们大学再添新的专业,是我们的荣耀。” 众人七嘴八舌。 秦纱和王游川挤到了前面,就在叶督军和官员们身后不远处,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 “轻舟真厉害。”秦纱想。 她想到上次和顾轻舟作对,真是自寻死路。 不过还好,以后不会了,平野夫人拿到了秦纱的财产之后,也对秦纱网开一面了。秦纱以后就算跟保皇党无关,不再作为办事的棋子了。 顾轻舟拯救了秦纱。 整个讲台上全乱了,司行霈走到了顾轻舟身边,将她护在胸前,小声和她说话。 病人也被学生和军医们围住,都在重新摩挲病人手腕处。 手腕处的确是好了,再固定住休息一个月,便可以做活,手是彻底保住了。 每个人情绪都激动,就把一个人给忘了。 只有顾轻舟瞧见了。 “王玉年溜了出去。”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轻轻拂了下她的鬓发:“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还能飞天遁地吗?” 第1127章 大胜之后 第1127章 大胜之后 王玉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七月初的天气,早上微凉,可太阳出来之后,晒得大地滚烫,仍是热的。 暑气并未真正消退。 王玉年腿脚不便,艰难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时,已经满身的汗,鬓角全湿了。 “见了鬼!”他惊恐自语。 他当时就站在顾轻舟的旁边,亲眼所见顾轻舟的所作所为。 她先是摸骨,把病人的伤处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检查的时候,她没什么表情。 王玉年还以为,她彻底难住了。不成想,她后来居然说她可以治。 听到那句话的王玉年,几乎要笑出声。他笃定顾轻舟会闹笑话,甚至会害那个病人截肢。 病人的死活,王玉年不关心,他又不是医生。 顾轻舟说完了,给了病人希望,她就开始一下下戳病人的大包,甚至问病人疼不疼。 她问了很久。 别说病人,就是王玉年也不耐烦了,不知顾轻舟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现在,他知道了。 “她在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王玉年后来才醒悟过来。 那病人看似顶骨了,实则手腕没断,只是错位得厉害。顾轻舟再三摸骨,确定了这一点。 可如此厉害的错位,需得强大的手劲才能复位。 只是,那样的话,病人会痛得死去活来。病人一痛,本能的就会挣扎。稍微不慎,仍是会导致错位断开。 “接那种错位,要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机会。” 顾轻舟力气不足,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她让其他人帮忙,也无法完全让病人静止,病人已经很疼了,再碰会疼得更加剧烈。 病人不是悍勇的猛将,可以忍住疼,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顾轻舟一点点的消磨病人的耐心,让病人对疼痛的注意,全部转移到了对顾轻舟的不耐烦上。 等病人已经完全被烦的受不了时,他几乎就忘记了自己的痛。 顾轻舟瞅准了这个机会,用力一拳将错位的骨头打了下去。 这一拳,狠,有力,而且精准。 如此一来,病人没有只觉的情况下,不存在挣扎,错位就复位了。 “医术好,有心机,太有心机了!”王玉年眼睛里冒火。 医术好的大夫,没有顾轻舟这样的心机,怕是也治不好那个骨伤。 “怪不得她是第一神医!人品且不论,单单这份心机,谁能及她?”王玉年又感叹。 在世人看来,有心计的人好似都没什么人品,精于算计。 王玉年看不上顾轻舟的为人,却也赞叹她的厉害。 “从前是听说过她的,知晓她能力超群,为什么没放在心上?”王玉年自问。 阻止学校开设中医专业,他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他还以为,这招可以一劳永逸,而且让他自己不沾染半分腥臭。 可顾轻舟成功了。 她成功了之后,其他人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会批判顾轻舟,话头就在王玉年身上。 他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王玉年担忧。 他觉得顾轻舟不会饶过他。哪怕是顾轻舟不说,她丈夫也要大作文章的。 看司行霈,就知道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闻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 王玉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冷静,他心中的主意就快速定型了:一旦顾轻舟和司行霈敢来,他就让他们再吃个大亏。 王玉年想好了对策,彻底放松了。 一放松,他才惊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汗水早已将他的衣裳湿透。 他办公室里有备换的衣裳,他起身,倒了水擦拭身上的汗,换了套干净的西裤白衬衫,好整以暇等待着顾轻舟登门问罪。 不成想,他等到了下午四点多,也没人来。 没有人想起他。 哪怕想起了,也深感不屑,不愿意多提他。 “顾神医,学校会聘请您为教授,不知您可赏光?”校长亲自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我怕是没时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这样的话,会耽误了学生的前途,对他们不公平。 不过,我可以推荐几位老中医,他们多半就在华北附近,问问他们可有愿意来的。” “这样最好,顾神医仁厚。”校长感激道。 叶督军开口了:“轻舟,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众人都沉默,不敢打扰叶督军说话。 顾轻舟颔首:“督军您说。” “你也莫要推辞了,学校聘请你做医学院的副院长,你每个星期给学生上两节课。 作为选课,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将来你有事耽误了,这门课也不会影响学生们的成绩。”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实在没时间教导学生。 不过,目前大家对中医的认识很片面,顾轻舟上课,可以教授一些理论知识,顺便说些她和她师父看过有趣的疑难杂症医案给学生听。 她能做的,是引发学生们的兴趣。 另外,她的药方和医案都是现成的,她可以誊抄出来。 以前在岳城,她就做过这样的事,只可惜随着那场爆炸,无疾而终了。 “好,这个我愿意。”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看着她,表情仍是很平静,只是顾轻舟在同意之前,看了他一眼。直到他点头,顾轻舟才答应。 这点小小的默契,蔡长亭也看到了。他的心紧了下,有点不好的阴霾攀爬上了心头。 讲座结束,大家就各自散了。 叶督军把话告诉了顾轻舟,这次没有询问卫生部的意见,就等于是直接下了通知。 卫生部的人也是服气的,故而无异议。 众人纷纷离开。 王游川一家三口,也上了汽车。 王璟亲自开车,带着他的父母和一位堂叔。 “大哥这次是丢人现眼了。”王璟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他不太喜欢大堂哥。 大堂兄王玉年,是个霸道的性格,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包括弟弟妹妹,以及他的妻妾儿女。 若有人不听话,他甚至会动手打人。 王璟是个顽皮的性格,他父亲对他是亲昵多于严厉,而且王家是他父亲当家,所以每次大哥管束他,甚至扇他的耳光,他心中就对大哥产生了记恨。 他很讨厌王玉年,背后骂他“死瘸子”! “别这样说。”王游川叹了口气。 大侄子的性格乖僻,王游川只比他大九岁,对大侄子有点无可奈何。 “四哥,玉年这次是丢了人。如果他成功了,大家可能会忽略,但他失败了,一定会成为谈资,他在学校和卫生部的声誉,怕是要扫地了。”堂叔道。 这位堂叔叫王东川,是偏房的孩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从小在王游川身边,算是王游川生意上的左膀右臂。 虽然他也是姓王,王玉年却从未尊重过这位堂叔,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甚至责骂,王东川也不喜欢大侄子。 “正是,东川叔说得对。他的意图,我都看得出来。”王璟道,“不就是用很难的病例来为难轻舟姐,想让轻舟姐颜面扫地,学校和卫生部拒绝再开中医专业吗?他的意图是自私的,手段是下作的。 我都看得出来,那些当官的全是人精,他们能看不出来吗?他们心中宛如明镜,大哥以后难以受人尊重了。况且,他做这个院长,原本就不太服众。” 王游川重重咳了声:“回家别乱说话。” 王璟被王游川宠坏了,并不把父亲的威严放在眼里:“爸,你叫了那么多人来捧场,我不说,他们也不说吗?” 王游川略微蹙眉。 秦纱知道他的悔意,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你只是想给轻舟撑场面,谁知道玉年做这样的事?他在家里颜面不存,不是你的错。” 那么多人看到了,王玉年不仅在事业上丢脸,在家里也是如此。 王游川比较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只带妻儿过来,不叫其他人了。 “对啊,四哥,这是玉年自己作死,不与你相干。”王东川也道。 王游川就不再说什么了。 同时,叶督军请了几名官员,到督军府议事。 太原府是没有教育厅的,所以学校事务,都是由校方处理。 因为涉及医学院,才跟卫生部有点瓜葛。 “王玉年的事,需得从重处理。”叶督军对校长道。 王玉年任院长,是有原因的。 一是机会不错,上一届的医学院院长自己无缘无故辞职离开,谁也留不住他,正好有了空缺。 第二是王家有钱有势,王玉年说动王游川资助了一大批教学设备,对学校帮助很大。 第三,王家和叶督军府是姻亲,叶督军的大女儿就是嫁给了王玉年的堂弟。 认真说起来,王玉年上任,既不是因为他的声望,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实在像架空的楼阁。 叶督军一句话,就可以把这楼阁给推倒了。 “是,督军。”校长答应了。 叶督军只说从重,却没说到底怎么处理。 然而,校长在这些方面是非常精通的,立马就有了决定。 很快,决定就通发了下去。 处理王玉年的决定,是和顾轻舟上任的决定一起发的。 当顾轻舟听说了之后,她颇为吃惊。 第1128章 我们真厉害 第1128章 我们真厉害 顾轻舟记得,叶督军要让她去大学的医学院做个名誉“副院长”。 不成想,等聘书发下来,却是个“院长”。 同时,医学院的原本院长王玉年,被降职成了副院长。 “我怎么能做院长呢?”顾轻舟拿到聘书时,吃惊了很久,问司行霈,“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叶督军,是否弄错了?” “错不了。聘书又不是叶督军喝醉了随便填的,这是大学里经过决定发出来的。”司行霈道。 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满脸的喜悦。 在文化这方面,司行霈素来是不行的。不成想,他的妻子居然可以做到院长,是实实在在的文化职位。 而且,这还不是在他的地盘上,而是叶督军的地盘。 这名誉院长,实在有份量! 司行霈与有荣焉。 他打电话给东跨院的霍钺,让他也来瞻仰。 霍钺看到了,也是笑:“轻舟以后就是文化界的人了。” 顾轻舟道:“有点胆怯。” “怯什么?” “那些教授,全是勤修苦读出来的,谁不是一身的学问和本事?我”顾轻舟言语迟缓。 司行霈道:“你从小学习医术,十几年如一日,难道不是苦读出身吗?不用发怯,你实至名归。” 顾轻舟笑起来。 她把聘书合上,算是接受了。 不过,她这个院长,仍是名誉上的,不会参与医学院的具体事务,就是挂个名字而已。 医学院也不设院长了,院长的职务交给副院长。 “医学院之前就有两个副院长,加上王玉年就是三个了。”司行霈出去逛了一圈,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王玉年那个副院长,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和名声,全部降了一级。 “这个处理结果,还是挺有诚意的。”司行霈又道。 “那王玉年肯定会有怨气。”顾轻舟笑道。 她说说而已,并不恐惧或者担忧。 顾轻舟最近活得坦然,可能是受了司行霈的影响,心肺全集中在她亲近的人身上。外界的陌生人,她匀不出心思去关心。 “有怨气就有怨气,若是再敢挑事就抽他,抽到他消停为止。”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起来。 程渝也跑过来凑热闹。 瞧见了聘书,她真心实意的高兴,就好像自己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 “我们真厉害!”程渝感叹道。 她已经擅自做主,把顾轻舟收在麾下,划为自己人了。自己人的成就,就是她程渝的成就。 她带着几分忐忑和兴奋想:“我们这样厉害,将来还不得做皇帝吗?” 司行霈把聘书拽过来:“什么就我们?跟你没关系,这是轻舟的。” “小气鬼!”程渝正沉浸在幻想里无法自拔,突然被司行霈打断,气得一蹦三尺高,跃跃欲试想要揍司行霈。 瞧见了司行霈结实的胳膊,心想这人皮肉紧实,打不疼他,还会先折断了自己的手。 “不跟你一般见识,土匪玩意儿!”程渝自己生气,又自己消了气,心思快得让顾轻舟应接不暇。 她趁司行霈不备,再次将聘书抢过来,对顾轻舟道:“借我玩几天呗?” “这有什么好玩的?”顾轻舟也被她逗乐。 “这是胜利的成果。你不知道,当时我都吓疯了,疯得哭唧唧的。”程渝说,“你要补偿我!” 顾轻舟就彻底无语了。 “行,你拿去玩。”顾轻舟道。 看着程渝欢欢喜喜出去了,顾轻舟又笑了笑。 司行霈问她笑什么。 “程渝啊,她现在多像个孩子。”顾轻舟笑道,“我还记得刚到太原府遇到她,她虽然话不多,满身阴沉暮气,和现在完全不同。” “她没心没肺。”司行霈嗤之以鼻,“不要说她了。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出去庆祝?” “去哪里?”顾轻舟问。 问完了,她又补充一句,“不带程渝和霍爷吗?” 司行霈蹙眉:“他们又不是我们的儿女,还非要带上?” 顾轻舟一阵大笑。 她最近笑起来就没边,学了些程渝的疯气。 “我还是想去见见叶督军,甚至还要去见见校长。”顾轻舟道,“人家说了是挂名院长,我总得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司行霈说:“那我们先去校长家,回头再到叶督军府蹭饭。” “好主意。” 司行霈弄到了校长家的电话,先打了电话询问。 校长在家,亲自接了电话,表示很欢迎。 顾轻舟到了之后,发现校长的妻子和孩子们,全部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在门口迎接顾轻舟。 “打扰人家了。”顾轻舟在车上就瞧见了,低声对司行霈说了句,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到来,让人家慎重其事。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会有机会偿还的。” 和校长家的众人见了面,彼此说了些闲话,校长太太就带着孩子们上楼了,只留下顾轻舟两口子和校长在客厅说话。 “司院长,看您的样子,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吧?”校长笑眯眯道。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化里,女子结婚之后就要冠以夫姓,比如后退几十年,顾轻舟就要被称为“司顾氏”,西方也如此。 “司”这个姓氏,也要成为顾轻舟的姓氏。 校长是个文化人,又是个时髦派,故而他直呼顾轻舟为“司院长”,尊重顾轻舟的婚姻,同时又满足了古典与时髦的论调,颇有水平。 顾轻舟听得明白,笑了起来,笑容是纯粹快乐的。 “我是有点疑问。”顾轻舟笑容微微收敛几分,对校长道。 “请说。” “不是说了荣誉副院长吗,怎么成了院长?”顾轻舟直接道,没有再弯弯绕绕的,“这是督军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意思。”校长笑道,“至于司院长您,还是挂名院长。如今没有设院长,不是我不肯,而是还没合适的人选。” 顾轻舟了然。 她讲述了下自己的问题:“我只能是个挂名的,授课也只能是每周一次,甚至不能保证半年之后还在太原府” 就是说,她只能挂个虚名,连一周一次的授课都未必能做到。 “这个无妨的,我心中有数。”校长道。 说罢,校长又看了眼顾轻舟:“司院长,你特意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第1129章 八卦的司行霈 第1129章 八卦的司行霈 校长神色微紧,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知他误会了。 “不不,我很荣幸能任院长,并不是来推辞的。我之所以先说,免得耽误了学校正常的运转。”顾轻舟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原是打算客套的,顺便问问医学院的事。后来见校长如此紧张,顾轻舟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没什么特别敏感的身份,可叶督军很器重她。 学校不是军队,校长是手无寸铁的学者,他怕叶督军怕得要命。 山西是叶督军的天下,他想要一枪毙了谁,就可以一枪毙了谁。 叶督军亲自发话,校长就要善待顾轻舟。 在校长眼里,顾轻舟是叶督军的亲信。顾轻舟的一句话,可能会引发学校内部的讨论和研究。 所以,顾轻舟不问了,也不说了。她只是来打听情况的,不是来给旁人添麻烦的。 她又说了几句,就要和司行霈告辞。 校长和她握手作别。 离开了校长家,顾轻舟心中就彻底轻松了,把此事也放在脑后。 “还去叶督军府上蹭饭吗?”司行霈打趣她。 顾轻舟心情好,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了,找个好地方,我们去喝点酒。” 司行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下脸:“真乖,乖孩子!” 顾轻舟蹙眉把头发理顺:“不要总是摸头,我又不是小狗。” 司行霈不以为意。 太原府好吃好玩的地方,差不多逛遍了。 司行霈想了想,想起前不久才开业的那家酒楼。 酒楼在一处很偏僻的街道上,装修得简朴,不过店里很干净,食材也新鲜,大厨的手艺极好。 “去尝尝。”顾轻舟笑道,“你什么时候去的?” “上次跟霍爷去的。”司行霈道。 她阖眼打盹,不再开口,任由司行霈的汽车穿过繁华闹市区,一路往偏远的街道开。 到了酒楼时,需得穿过一条狭长胡同,司行霈停了车。 顾轻舟出门穿的是高跟鞋,踩在胡同的土路上,差点就陷进去。 她问司行霈:“你知道为何太原府的胡同里,都是土路,而岳城的弄堂里都是青石板路吗?” 司行霈根本没留意到这点细节。 “为何?”司行霈问。 “因为西北少雨,岳城多雨。江南连绵的雨水,有时候能下半个月,弄堂里不垫上青石板,根本没发下脚。 太原也下雨,雨天却不会那么夸张,泥泞的时候还能忍耐,忍忍就过去了,不值得花钱专门铺路。”顾轻舟道。 司行霈听得一愣一愣。 然后他问:“真的?” “假的。”顾轻舟哈哈笑起来,“其实没有根据,是我自己揣度的。” 司行霈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下。 “你没事琢磨这些作甚?”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将来可以说给小孩子听。要不然,孙儿孙女围绕膝下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什么故事呢?没故事,还算合格的老太婆吗?” 司行霈心中一暖。 顾轻舟随手在他面前,勾勒一幅蓝图。他看到了明亮平坦的前途。 他眼前的世界变了:他老了,顾轻舟也老了。两个人沿着海堤散步,顾轻舟问他:“你知道海水如今的泡沫,预示着即将刮什么风吗?”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笑了。 “你老了之后,仍是很博学睿智。”司行霈轻轻又揉了她的头发,“会是最好的祖母。” “这个是肯定的,我的孙儿孙女们肯定很爱我。”顾轻舟得意起来。 司行霈哈哈大笑。 顾轻舟又说:“孩子们肯定不爱你。” “为什么?”司行霈不服。 “你脾气不好,又爱摆长辈的威严,装腔作势的,他们才不要搭理你。”顾轻舟道,“我那时候老了,手掌是温热柔软的,身上干净,有一点熏檀香的味道,脑子里有天南地北的好故事,口袋里有香甜可口的果糖” 司行霈被她说得心中急躁了起来,恨不能立马老去。 他可以牵着顾轻舟散步,然后从她的口袋里掏糖吃。 “真好。”他道。 说着话,他们就穿过了胡同,到达了酒楼门口。 酒楼很简朴,远远就能闻到饭菜的清香。 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这里的消费一点也不低,菜是极佳的,最适合偷偷摸摸的约会。” 顾轻舟啐他:“你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东西?” 司行霈还想要打趣几句,却发现顾轻舟突然用力挽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把自己贴在他身上,露出罕见的亲昵和热络。 他不解,低头看了眼顾轻舟。顾轻舟高高扬起下巴,一副倨傲姿态,不瞧司行霈。 司行霈心中突然疼了下,疼得很剧烈。 他知道,顾轻舟想起了往事。 往事里的他,总是逼迫顾轻舟和他约会,却又不能见人,总是偷偷摸摸的。 司行霈的话,勾起了顾轻舟的难堪。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司太太,所以她要扬起她的脸,不惧任何目光。 “司行霈啊,你从前真混账。”司行霈内疚骂了自己。 他不再说什么,和顾轻舟上了二楼。 他们进来时,正有一位客人上楼,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宽大,又缀了面网,几乎将她整张脸笼罩其中。 他们上楼时,对方已经踏上了二楼。 等顾轻舟他们到了二楼,对方身影婀娜,消失在雅间的后面。 “好熟悉。”顾轻舟想。 司行霈却跟她耳语:“刚才那个,是不是” 他悄悄说了个名字。 顾轻舟一想,的确是熟人的身形,司行霈的记忆力比她好多了。 “对对,就是她。”顾轻舟道。 司行霈立马对伙计道:“我们要这间雅间。” 他指了一间,正好在方才进入女子的隔壁。 他声音很轻。 同时,他塞给伙计两个银元。 伙计大喜,恭恭敬敬把那隔壁雅间让给了司行霈和顾轻舟。 “干嘛?”顾轻舟拉司行霈,“万一” “万一隔壁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撞破了不好?”司行霈道,“没关系,撞破了我也装作不知情。”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她不再说什么了。 今天是出来庆祝的,顾轻舟只想把心思放在她和司行霈身上,其他事不想管。 第1130章 羞辱 第1130章 羞辱 雅间的窗帘被金钩挂起,柔软半垂,日光照进来时,金钩熠熠璀璨。 顾轻舟面对窗棂而坐,拿起菜单翻看。 “醉虾,是什么醉虾?”顾轻舟问伙计。 伙计道:“太太,您想吃什么样子的?我们不止一位大厨,南腔北调的口味都地道,全能给您炮制出来。” 顾轻舟眼底,闪过几分惊讶的芒。 这地方,如此用心巧妙,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名扬山西的。 古朴外表,奢华内里,供应全面,既好吃好玩又富有噱头,怎能不出名? “我不要鲜活的,吃不来活的醉虾,其他的都可以。”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傻孩子,醉虾就要活的才鲜美。要一盘活的,另一盘用黄酒做,如何调治看你们的本事了。” 伙计记下了。 顾轻舟又点了几个。 她把特色的菜,全部点了一遍。 司行霈也点了几样他觉得好吃的,推荐给顾轻舟尝尝。 伙计拿了菜单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捧了一只玉瓶,玉瓶里装着新鲜馥郁的丹桂。 满室清香。 “桂花开了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丹桂飘香的时节吗?顾轻舟记得日子,不是才七月初? “还没,这不是节令的桂花。”司行霈道,“若是节令的,就不值钱了。” 顾轻舟心中了然。 她也是糊涂了,问出这样的话来。 最近,顾轻舟常有种时间飞快的错觉,真怕不知不觉就到了金秋。 “这顿饭要破费了。”顾轻舟低低笑了。 司行霈道:“谢谢太太请我吃饭。” 他们说话的时候很轻声,隔壁雅间始终没什么动静。 伙计给他们上了菜。 满满一桌子美食,色泽丰盛,芬芳诱人。 司行霈夹了一个凤尾虾给顾轻舟:“这是苏菜,你尝尝地道不地道。” “我又不常吃苏菜。”顾轻舟笑道,“你还会做苏菜?” “不太会,但是认识。”司行霈道,“我见识多,将来等你老了,我天天说给你听。”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 司行霈又给她斟酒。 不是西洋酒,也不是黄酒,而是颜色清淡的白酒。 酒香浓烈,闻着都要醉了,顾轻舟端起来又嗅了嗅:“味道挺好闻。” “这是他们自己封的酒,用了不少的技术活,闻着香,酒劲却不烈,你尝一口。”司行霈道。 顾轻舟正要喝,她听到了帘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过他们的雅间,直接到了隔壁。 是男人的步伐。 她不由竖起耳朵。 听了片刻,几乎听不见隔壁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伙计的笑语。 她回神时,司行霈一脸坏笑看着她。 顾轻舟撑住不脸红:之前还说司行霈八卦,现在她自己比他更甚,实在不够光彩的。 “我听听是谁。”顾轻舟道。 “不用听,我能猜到是谁,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司行霈问。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她喝了一口酒,入口绵柔,的确不算烈酒,只是太香醇了,口感不如气味那么浓重。 “余味还有点清甜,这是用什么酿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尝了口:“好像是山西特有的什么野果。” 他们说话,始终声音轻微,不让隔壁的女人听到。 然后,隔壁又起了脚步声。 似乎是男人走到了阳台上。 阳台是微微伸出去的,和顾轻舟他们这边只有帘幕的遮蔽,影影绰绰能看得见人影。 声音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天气真好,已经不热了。”男人道。 顾轻舟听出了这声音,是王游川。 意料之中。 顾轻舟动了动筷子,把碗里的凤尾虾吃了。 她一个虾还没有吃完,隔壁的女人也出来了,立在阳台上对男人道:“今天还是挺热的,我们进去说话?” “站一会吧,晒晒太阳。”王游川笑道,“阿姗,你找我来,就是单单吃饭?我还没想到是你。” 他立在阳台上,似乎是避嫌,免得瓜田李下。 女子是叶姗。 叶姗今天改变了装束,一身旗袍格外的收腰,曲线更加玲珑有致,而且戴着宽檐帽,顾轻舟初见时没认出她来。 司行霈目光毒辣,一般的装扮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他认出了叶姗,而且笃定叶姗是要行不轨之事。 不成想,果然如此。 “他不知道请他的人是叶姗,这事有趣。”司行霈和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轻轻捶了下他。 她没开口,不想叫叶姗听到。 那边,叶姗说话了:“我怕用自己的名义请你,你不肯来,就托了黄先生帮忙。我知道你和他是很重要的生意伙伴。” 原来,是用旁人的名义把王游川骗出来的。 王游川对叶姗,是敬而远之的。 不是因为叶姗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好了,且爱慕他。 若王游川陷入其中,或者给了叶姗希望,叶督军绝饶不了他。 王家的声誉也要受损。 叶姗的爱慕,就像是王游川的鸦片,不能碰,一碰就万劫不复。 王游川不肯到雅间里,仍站在阳台上,像个长辈对叶姗道:“你想要和我说话,直接到家里去的,没必要这样麻烦。” 叶姗低垂了头。 她的牙齿,深深陷入贝齿里,故而就有几分狠劲。 “你为何装傻?”叶姗抬眸,声音猛然一提,像是怒吼般。 隔壁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楼下门外的人也听见了,故而抬眸看着他们。 王游川被她怒气冲天的样子吓了一跳。只是,他是心里受吓,面上仍是纹丝不动。 多年的视若不见,如今终于要面对了,逃避是愚蠢的,而且不可取。 王游川整顿了心绪。 “阿姗,有时候难得糊涂。”王游川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你明白,我也明白。为何装傻,我们都心知肚明。” 叶姗的气血不稳了。 他什么都说清楚了,却让她空落落的。明明什么都懂,为何还非要见这么一次,问这么一次呢? 她不知缘故,内心深处却感觉疼。 “他结婚了,已经无力回天了。”叶姗更明白此处。 她的眼泪,蓄积在眼眶里,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把它们震落。 她耗尽了耐力,不让泪珠掉下来。 “不要装傻。”叶姗的声音嘶哑了,“我来见你,就是不许你再装傻。” 王游川道:“那好,我就不装傻了。你想要问什么,你告诉我,我都会解答。” “如果你不是我大姐的四叔,你会不会也喜欢我?”叶姗问。 她的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仓皇,最后几个字时全部失控了,哽咽又颤栗。 她的眼泪,也滑落在雪白面颊,忍耐是徒劳无功的。 “不会。”王游川道。 此刻的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顶天立地,不能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他知道,想要让叶姗解脱,就必须狠。 用猛药才能治疗毒疮。 王游川就是叶姗心上的毒疮,他的存在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她疼,让她难受,让她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王游川得拯救她。 对她绝情,让她绝望,才是拯救这个年轻的姑娘。 她才二十几岁,她的生命还有很多的前途,她应该放开执念去追求属于她的未来。 “阿姗,我喜欢身材娇小一点、性格却又强势一点的女人,比如秦纱。”王游川道,“况且,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小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都记得。 对于你,我没有任何的幻想。你喜欢我,我也谈不上得意。你的智慧是浅薄的,容貌是平常的,全不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见识的女人太多了,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没有惊艳的外貌或者才华,很难令我心动。” 王游川对付叶姗,用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不是外界的原因,只是你自身的原因,让我不喜。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你还能改变不成? “够果断,不亏是太原王氏的家主。”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听到了,点点头。 这个时候,王游川对待叶姗,不需要任何风度,因为稍微善意的言语,都不能斩断叶姗内心的情愫。 王游川都结婚了,叶姗还偷偷摸摸约他,借助旁人的名义。 她想要的,已经超出了范畴,纵容会令她泥足深陷。 她破釜沉舟来约王游川,难道还想逼迫王游川离婚不成? “对不起,阿姗。”王游川道,“你应该喜欢和你差不多的男人。” 言外之意:哪怕你叶姗是叶督军的女儿,也配不上我王游川,你应该找个和你一样平庸的男人。 叶姗良久没有回答。 她听着王游川的话,眼睛却是看着外头的街景,半晌没有动,似乎没有听懂,在慢慢消化。 过了很久之后,她道:“我会的” 隔壁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是叶姗狼狈逃走了。 司行霈偷听了这么一场戏,只感觉索然无味。 “一个太理智了, 一个面皮太薄了,一点也没闹起来。”司行霈很失望,“还以为有好戏呢。”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司行霈是看戏不怕台高的。 而顾轻舟,往门口看了几眼。 司行霈立马给她夹了菜:“不要去追,任由她去,否则她就知道你听到了,更加尴尬。” 顾轻舟深以为然。 第1131章 土匪 第1131章 土匪 叶姗从酒楼出来,浑浑噩噩往外走。 她是乘坐黄包车来的。 门口也有黄包车,车夫瞧见了她,就招呼了句什么,叶姗上了黄包车。 上车之后,她应该是说了个地址,但具体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眼泪全堆积在心里。 哭不出来,心里就被烧灼着,要熬干她,将她焚烧殆尽。 她面无表情,目光没了焦点。 幻想中的一切,半分都没有实现,让她一败涂地。 “小姐,到了火车站。”车夫道,“一共一块五。” 叶姗的手提包里,有好些银元,还有一块名贵的表。 她拿出两块银元,给了车夫。 车夫要找她钱的时候,她就进了火车站。 “我怎么来了火车站?”这个念头在她心尖一闪,很快就消失无踪,她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她来车站做什么,又要去哪里,这些全不在她的脑海中。 她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好像血肉全被抽空了,她只剩下一副骸骨。 她买了一张车票。 做这件事时,她是茫然的,因为她没说买哪里,而是说了句什么。 她掏了钱,拿到了车票。 看了眼车票,具体是开往哪里,她不知道。车票上的两个字她熟悉,合在一起却愣是不知其意。 她随便找了个站台。 检票员看了眼她的车票,又看了眼她,还真让她上车了。 她买的就是最早出发的火车票。 上了火车,她特意让自己清醒些,看清楚了车票的座位号。 她选好了座位号,就把自己的帽子盖住脸。她落在一片喧嚣和吆喝里,却格外的安静。 她的皮包还在手里。 包里有钱。 火车开了一天,叶姗又换了火车。越往远走,停车的时候越凉快。 她才走了七八天,早晨下车时已经冻得快要昏厥了。 叶姗没有再走,因为往前的火车已经没了,她走到了这条铁路的尽头。 已经很远了,已经很安全了。 她在停车的小县城找了一家客栈,让自己落脚。 裹好了棉被,她发现自己的手背有血迹,这让她吓了一跳。 再看自己的衣裳,好像不是那么干净,什么味道都有,还有鲜血干涸的痕迹。 “我这是哪里受伤了?”她解开衣裳看。 没有受伤。 客栈很小也很破旧,被褥味道复杂,屋子里有蟑螂爬来爬去。 叶姗检查了自己,的确没有受伤,血迹可疑,她又去翻开自己的皮包。 皮包的带子有一根被拉得很长变形。 打开之后,包里的银元还剩下很多,手表还在。 除了手表和银元,包里还有一把小刀,刀上也是血迹斑斑。 叶姗这才想起来,几天前她转火车时饿了,去了当地的饭馆吃饭,就有小流氓来抢她的皮包。 她一刀刺穿了那人的手。 然后,她转身跑回了火车站,逃票上了一辆火车,离开了那里,后来被罚了钱才给她下车的。 “一共三十块。”她数了数银元。 除了钱和手表,她还有一只金镯子,是前些天放在包里准备送给六姨太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忘记了。 叶姗现在不需要手表和镯子,她想要大洋。 她手里的大洋,一路往西北都通行,不过支撑不了多久。 思考了大半夜,第二天她早起出门,替自己置办了一身夹棉的袍子,一双暖和的鞋子。 这花去了几块钱。 手表和金镯子,她拿去卖了,是彻底卖了,将来不打算赎回来。 手表是外国货,这个小县城还是认的,叶姗卖了三百块,只有她当初买时候的十分之一;镯子份量很足,纯金的,故而没有贱卖,卖了七百块。 她这个手表,买的时候没有登记,不在她名下,而且她手表特别多,督军府的人查不到她身上。镯子更是平常货。 卖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留下线索的。 叶姗拿到了一千块的现金大洋,这是特别显眼的。 考虑再三,她又买了个大皮箱,两套男人的衣裳和鞋袜。 换好了之后,她拎着皮箱,雇车出城了。 她一直往西北走。 要去哪里,她是没有计划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么多天了,她心里还是空,空得没了主意,好像全世界都跟她无关,她要走,往偏远的地方走。 到了偏远地方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越是往远处走,早晚的天气就越凉,简直像要过冬了。 叶姗明白,她已经走了很远了。 从县城出发,她乘坐牛车到了一处小镇。 远远的,就能看到镇子后面的山脉。 “进了镇子,再买一头小毛驴,我就可以进山了。”叶姗想。 当然,她也可以在镇子上生活。 随便,都可以。 这里早已不是她父亲的地盘,而且离太原十万八千里,口音不同了,气候也不同了。 她在镇子上寻了客栈。 落脚之后,她熟悉一番准备去吃些东西,天就擦黑了。 她现在没有手表,全无时间概念,不知早晚。 天黑了下来,她也打算出去吃饭,却听到了前头女人的叫声。 声音很乱,慢慢的,男女的声音都有,全是凄厉的、惊惶的。 在那些陌生的口音里,叶姗听到了“马贼”这个词。 她也是吓了一跳。 这个镇子靠在山边,有响马下来抢劫,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很少进入镇子,多半是在外围活动。 叶姗拿起自己的皮箱,也跑。 旁人全部往后跑,她也跟着跑。只是,后面没有门,所有人都被堵在后墙根时,叶姗想起军营里的集训,她先用力把箱子甩出去,然后利落爬上了墙头。 她爬,其他人也爬,然而他们的成绩不佳,没几个爬上去的。 叶姗心中一松,往下跳。 皮箱没有坏,她抓起来就要跑时,一下子撞到了人的怀里。 抬眸间,眼前逐渐亮了火把,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个个胡子邋遢,好奇看着她。 叶姗的刀在皮箱里,一千大洋也在皮箱里,此刻的她手无寸铁。 “这娘们真俊。”火把照亮了叶姗的脸,那人操了一口类似新疆话的口音,兴高采烈指了叶姗。 叶姗后背下了冷汗。 那些年,时常看到她父亲剿匪,土匪窝端了好些。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人,个个形容枯槁,简直非人非鬼。 叶姗哪怕是死,也决不能落入土匪窝里。 可此地太远了,又偏僻,连个发电报的地方也没有。 脑海中翻腾着什么,叶姗站直了身姿,突然就有了点主意。 她可以说日语。 大部分的土匪都怕外国人。叶姗的容貌,伪装不了西洋人,只能装东洋人。看看这些土匪能否抢了钱之后放过她,不自找麻烦。 这是一条路。 要不然,她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装日本人,还是承认自己是叶督军府的小姐?”叶姗冷汗直下,脑子里快速转动。 她突然憎恶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做叶姗了。 叶姗的那一生,几乎没什么成就感,太痛苦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从太原府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贫瘠小镇上。 于是,她快速下了决定,做出倨傲神色,说了几句日语。 日语她没有认真学过,只是偶然涉猎了些,勉强学了半个月,没什么成效。所以一小半是日语,一大半是鬼话。 “这娘们鼓捣啥?” “不知道啊,也听不懂。” 叶姗把后背挺得更加笔直,下巴高高扬起,不可一世的模样,用高桥荀那口音相似的中国话说:“我是日本大使馆的”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她一个闷棍。 她整个人被打蒙了。 “操他娘,日本娘们!剁了她喂狗!”叶姗听到身后冷笑的声音,那声音狠戾而残酷。 叶姗彻底陷入昏迷。 话说两头。 顾轻舟和司行霈偷听了叶姗的秘密之后,并未声张,只是怕叶姗知道了尴尬。 这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毕竟王游川是有妇之夫。 他们喝了酒,心情很好。 吃饱喝足,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到了家中。 “王游川自己能应付,我们还是别跟叶督军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同意。 刚回来,就有副官送过来一封电报。 电报是平城发过来的,已经译好了,直接送到司行霈手里。 不是军务,而是司行霈那边的老佣人朱嫂病重。 朱嫂算是司行霈半个母亲,和顾轻舟的乳娘相似,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司行霈看完电报,立马喊了副官:“去准备飞机。” 顾轻舟道:“我也去。” “当然,你不说我也要带你回去,你医术那么好,也许还能救朱嫂一命。”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问:“是什么病?” “电报上没写,估计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病。”司行霈道,“赶紧回去吧。” 副官去安排飞机的同时,顾轻舟上楼收拾。 短短时间,她收拾出了一个小藤皮箱。箱子里没有衣裳或者用度,全是药。这些成药,是顾轻舟自己治的,用起来方便。 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出发了。 满心都是朱嫂的病,顾轻舟彻底把叶姗忘到了脑后。 司行霈也不记得。 他们俩一块儿回了平城。 朱嫂是摔了一跤,昏迷了两天。她可能是太累了,一直没醒,医生说没事,副官们和阿潇却沉不住事,给司行霈发了电报。 等司行霈和顾轻舟回来时,朱嫂已经睁开了眼睛。 “没有大碍,就是太操劳了,气血两虚。”顾轻舟道,“她年纪大了,别再做太多事,家里那么多人呢。” 朱嫂的女儿阿潇道:“我也是这样跟姆妈说的,可是她闲不住啊她前几天就发烧,让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在额头涂抹些白酒就好了,没必要去医院,她怕打针” 朱嫂是感冒发烧,硬抗着做活计,把自己给弄垮了。 知道了原委,司行霈大大松了口气,顾轻舟也感觉心情轻松了。 朱嫂还很虚弱,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学校还没有开学,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边也消停,我暂时留在这里照顾朱嫂吧。 朱嫂一直很照顾你,她累倒了我照顾她几天,等你忙好了我们一块儿再去太原。” 司行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一趟,这次既然回来了,他肯定要处理一点军务再走。 于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暂住平城半个月,彻底把偷听到叶姗和王游川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132章 机密 第1132章 机密 朱嫂修养半个月,身子养好了,性格却懒散了。 “家里琐事交给其他人吧,你也做做老太太,享享清福。”司行霈道。 “也好,养养筋骨,将来给你和太太带孩子。”朱嫂笑道。 司行霈说:“这话才是正理。你才多大年纪?以后还有四五十年的好日子,别说替我带儿子,带孙子都使得。” 朱嫂这次生病,意识到她老了,真不能拼命了,需得珍惜身子骨,能养就好好养。 “好,好!”朱嫂道,“将来看着你儿孙满堂,我到了地下也跟你姆妈有个交代了。” 顾轻舟陪同着她,每天都要去散散步,买买菜,还要去趟阿潇家。 阿潇两口子搬了出去,就在司行霈官邸的后街,从后门进出不过十来分钟的路,很便捷。 夕阳西下时,顾轻舟会挽着朱嫂回家,身后另有年轻强壮的女佣拎篮子,装了满篮子的新鲜菜蔬。 顾轻舟是非常快乐的。 平常的小事,竟是这般温馨,她闻到了空气里弥散的花香。 在平城小住,顾轻舟时刻留意太原府的动静。 平野夫人却沉寂了。除了她的工厂,她什么也不做了,真像个安静守寡的模样。 顾轻舟就安心了几分。 朱嫂问她:“在太原吃得饱吗?” “吃得很好,现在我不客住旁人家了,有辛嫂照顾我们的饮食。”顾轻舟道。 辛嫂是平城过去的女佣,朱嫂对她很熟悉。 “那就好,她做事踏实,有她照顾你们,我就放心了。”朱嫂道。 她不催促顾轻舟快回来。司行霈告诉过她,顾轻舟还有正经事做。 太太的正经事,比少帅的命都重要。朱嫂没办法帮衬她,只能不添乱。 “岳城的夫人走了,少帅心中放下了一大心病。”朱嫂道。 她说的是司夫人蔡景纾。 朱嫂又问:“她是真死了吧?没有其他阴招吧?” “是真的。”顾轻舟给她吃定心丸,“她生病了” “她也年轻,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朱嫂又问。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司夫人,怕她假死,将来再祸害司行霈。 “司慕去世之后,她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身体也不好。司督军又和她决裂,她失去了希望。”顾轻舟道。 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全没了,身体就逐渐垮了。 朱嫂不再追问。 她彻底放心了。 司夫人去世的消息,她知道了,高兴中带着忐忑,怕不真实。 司行霈回来过几次,朱嫂却找不到机会问话,因为他在家的时候太少。 哪怕是回来了,也是累得不轻,鞋子都不知道脱就躺在床上。第二天,却又不知什么时候起床走了。 朱嫂都逮不住他的人。 如今,朱嫂听顾轻舟这般解释,彻底放下一桩心事了。 “太太,你在外安心,家里我会替你照顾好。”朱嫂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心中格外的安宁。 半个月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 一回来,程渝就跟顾轻舟八卦:“叶家的二小姐丢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才下飞机,有点风尘仆仆。 听闻这话,他们俩一时间沉默。 特别是顾轻舟,太多的东西在脑子里一瞬间炸开,理不出头绪来。 她不接话,程渝还以为她不相信。 “是真的!”程渝语气肯定,“叶督军不是在练兵吗?等他回来时,叶小姐已经不见了十天。” 司行霈坐在沙发上。 他不甚在意,把脚高高搭在茶几上,弄得满桌的灰尘和泥土。 “叶家其他人呢?”司行霈问,“叶妩呢,其他姨太太和佣人呢?” 程渝这几天也在打听此事,司行霈的问题,她全部知道。 “叶妩光顾着谈恋爱,没想起去看二小姐。叶家其他人是不敢管二小姐的,二小姐不见了,轮不到他们说话。”程渝道。 叶姗不回家,叶督军不过问的话,谁敢擅自多嘴? 叶家内院,就是叶妩和叶姗姊妹俩当家的。 顾轻舟也坐到了沙发上,不言语。 程渝自顾说完了,发现顾轻舟态度不太对。 听闻此事,不是都应该惊讶吗? “你知道?”程渝双目炯炯看着顾轻舟,“你知道叶姗去了哪里?” “不知。”顾轻舟道。 程渝看她的神色。 顾轻舟瞳仁乌黑,眼神就格外的幽深莫测,她略微低头,像小扇子一样的羽睫覆盖下来,眼珠子更加看不见了,像个女妖。 这个时候的顾轻舟,浑身散发出冷意,情绪莫辩。 “真不知?”程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顾轻舟嗯了声。 真不知。 “那”程渝将食指按在唇上,不让自己的话太快脱口而出。 她平常口无遮拦,此刻需得斟酌用词时,格外费劲。 半晌,她才想到几个自以为好听的词:“你知道叶姗出了什么事,对吗?” 叶姗勾引有妇之夫,还被对方狠狠打脸,狼狈出逃,此事别说叶姗不想人知道,就是叶督军,也未必愿意听到。 顾轻舟知道的这个秘密,必须烂在心里,哪怕叶姗失踪了。 “也不知道。”顾轻舟说。 程渝再看她。 端详来端详去,程渝没看出什么秘密,倒感觉顾轻舟的肌肤比她好,毫无瑕疵,嫉妒得有点想挠她。 司行霈慢条斯理,将一根雪茄拿在手里掂来掂去,并不点燃。 “你们,要不要去趟叶督军府?”程渝问。 司行霈收回了他的脚,大皮靴落地,一声重响。随着这靴跟落地的声音,司行霈已经站了起来。 他冲顾轻舟伸手:“走吧,去督军府打个招呼。” 顾轻舟把手伸给了他,被他带起。 两人出门。 路上,司行霈叮嘱顾轻舟:“上次听到的秘密,就烂在心里好了。叶二小姐不见了,满城风雨,谁不想知道缘故? 一旦泄露几分,叶姗的名声全毁了,王游川估计也要被牵连。若叶姗平安归来还好,若是不回来,叶督军非要毙了王游川不可。” 虽然王游川没什么错。 他结婚了,他的绝情和冷漠是在帮叶姗。可一旦叶姗出事,叶督军是不会这样讲理的。 唯有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叶姗回来最好了,她肯定也不愿外人知晓内情;她若是不回来,无人知晓,此事更不会牵连无辜。 “我懂轻重。”顾轻舟道。 第1133章 父爱 第1133章 父爱 顾轻舟两口子到了叶督军府时,府上气氛肃穆。 司行霈牵住了顾轻舟的手,往叶督军的外书房去。 叶督军不在家。 总参谋长在,正在开个小军事会议。 瞧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总参谋站起身,宣布散会。 他招待了司行霈。 “二小姐是怎么回事?”司行霈直接问。 总参谋道:“是五天前才知道二小姐不见了。督军问了家里佣人,二小姐并非失踪五天,而是半个月。” 之前的十天,叶家全然没意识叶姗不见了。 十天之后,哪怕叶督军再手眼通天,叶姗离开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有人在车站说见过二小姐的,但具体是乘坐什么火车,往哪个方向,没人说得清楚。”总参谋道。 司行霈撇撇嘴,心想太原府的情报全用在军事和政治上了,并不那么四通发达,还不如司行霈自己的。 “这几天呢?”顾轻舟开口了,“没消息吗?” “天下之大,二小姐那天穿了什么衣裳出门,几乎没人记得;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为何要走,更是无从知晓。”总参谋道。 “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好像是穿了身白色收腰的短袖旗袍,还有一顶很大的淑女帽。”顾轻舟道。 总参谋道:“二小姐院子里服侍的佣人,也是这样说的。司太太,你在哪里见过她?” “就是街上,我出门的时候看到她路过。”顾轻舟道。 顾轻舟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怕这点消息遗漏,会让叶姗踪迹全无。不成想,她这点消息没什么价值,督军府的人已经知晓了。 “她是去了火车站,这点很确定吗?”顾轻舟再次问。 总参谋点点头。 “当天开出去的火车,督军都派人去查了。火车熙熙攘攘的,二小姐又不是特别醒目,目击人又是天南海北的旅客,找都找不到人。”总参谋又道。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下她的脚,示意她别再多问了。 顾轻舟会意。 她也没有打算再问。 她知道的内情,和叶姗离开的方向毫不相关。知道她被王游川拒绝,只能证明她逃离了。 火车站有她的踪迹,她的确是跑了。 具体往哪里跑,顾轻舟的消息就无法佐证,也无法找到她,没必要说出来。 “督军还在找。”总参谋道,“会找到二小姐的。” 大家都如此安慰彼此。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了片刻,准备告辞时,叶督军回来了。 他这几天情绪暴躁。 “真叫人不省心!”叶督军怒道,“一点小事,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顾轻舟和司行霈心中透彻。 王游川已经找了叶督军,把叶姗离家出走的原因,告诉了他。 显然,叶督军也觉得是丑闻,不想外人知道,哪怕是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样亲密的朋友。 既然叶督军不愿意公开,而且对叶姗不好,顾轻舟更是闭口不言了。 “您别担心,能找到的。”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眉头紧锁,并未感到轻松些。 世道很乱,叶姗眉目清秀,又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落入歹人之手。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妩急匆匆跑了进来。 “父亲!”她跑得满头是汗,声音又急切,让叶督军和顾轻舟都以为,是有了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猛然站起身。 叶妩阔步进来,满头大汗:“父亲,六姨太她” 原来,不是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心头一窒。 他对六姨太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过她怀了身孕,叶督军很尊重她,也格外照顾她的家庭。 不成想,在叶督军最心烦气躁的时候,添堵的却是她。 “她怎么了?”叶督军心先灰暗了一层,尽可能克制内心的情绪,不让它轻易爆发。 “她上楼时滑了一跤,见红了。”叶妩气喘吁吁。 叶督军的怒气,就像一壶滚开的水,汩汩冒泡往外滚,怎么也盖不住,还会把壶盖顶起来。 “见红了去医院,跑来问我?我是医生吗?”他厉声道。 叶妩吓一跳。 六姨太怀孕这么多过月份了,现在见红是很不安全的。 这一胎对父亲很重要,对叶家更重要。叶妩也担心姐姐,可六姨太出事也不能放在寻找二姐之后,她就来了。 不成想,被父亲兜头骂了一顿。 叶妩嗫喻着,不敢搭腔。 “我去看看。”顾轻舟站起身,揽住了叶妩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 她们走后,叶督军愤怒踢了一脚桌子,重新坐下来,对司行霈道:“看到没有,我这家里就没一个成事的,全他妈拖老子后腿!” 司行霈第一次听到叶督军骂人。 叶督军有能力也有狠劲,外头看着却是儒将,并非满口脏话的人。 现在瞧着他,是气急了。 原来,父亲对儿女的心思,都是这样的吗? 司行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想到他和轻舟上次离开时,父亲那眼神——不舍、难过。 “您别担心,会找到二小姐的。”司行霈安慰她,“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是躲起来了。” 叶督军道:“这次,只怕不是” 顿了顿,叶督军开口了,他把叶姗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我早就警告过她,不许她给叶家抹黑,她到底还是做了这件事。王游川亲口告诉了我,说她表白未遂就走了。”叶督军深深叹气,又是担忧又是气愤。 司行霈诧异看了眼他。 他没想到,叶督军会把自家的丑事告诉他。 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近了吗? 司行霈走了下神:“王游川可以什么也不说的,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也能避免被叶督军记恨。 不成想,他居然什么都说了出来,坦坦荡荡的,是个君子。不错,假如秦纱不作妖,我倒是可以跟王家多些来往。” 能有这样的魄力,王游川是不简单的。 司行霈快速想着,心思已经转了回来,对叶督军道:“她这是受了情伤。为情所伤之下,很可能走极端。” “我就怕这点。”叶督军道,“这么久了,外头不是小军头混乱就是土匪流窜。她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被走私犯盯上,得吃多少苦头?我得早点找到她。” 司行霈道:“我帮您一起找。” 叶督军道:“那也好。” 司行霈犹豫了下, 没有把自己也知道叶姗私会王游川的事说出来,因为解释不清楚。 王游川已经说了,司行霈再说的话,这消息就是重复的,不能帮忙找到叶姗,反而让叶督军对王游川的坦诚生疑。 太凑巧了,事后来解释,怎么都像是串通一气的。 他们说完了,顾轻舟就单独回来了。 叶督军没有问什么。 司行霈难得通情达理,替叶督军问了:“六姨太如何了?” 叶督军估计也想知道,只是此刻没心思去管,司行霈就帮他问了。 第1134章 分析 第1134章 分析 叶督军的六姨太没有大碍,只是动了胎气。 这个胎气动得厉害,中医中药的慢节奏可能会耽误了。 顾轻舟道:“我看过了,做主让人送到城里的西医院。有没有大碍,暂时还不好说,要等几天看看情况。” 叶督军的浓眉紧锁。 顾轻舟又道:“阿妩陪同着去了,我过来给您说一声。” 叶督军摆了摆手。 他心不在焉。 叶家乱糟糟的。 叶姗离开之后,叶督军满心都是找女儿。六姨太动了胎气,内院全部人心惶惶,叶督军却压根儿不在乎。 顾轻舟则走不了。 她在叶家呆的时间长,佣人们认识她,也敬佩她,甚至暗地里还把她叫“神女”,叶姗和叶妩都不在,只有她能暂时稳定局面。 “督军,您去看看六姨太吧,后院的事我替阿妩处理了,您不用担心。”顾轻舟道。 叶督军看了眼她。 他抬脚出去了,没有去看六姨太,而是继续派人去找女儿了。 他还把司行霈也带走了。 司行霈敏锐狡猾,也许他能从已知的信息里分析出其他的细节,从而能找到叶姗呢。 他们俩往外走,司行霈问:“不去看看你的小老婆?” 叶督军哼了声。 “人家怀着孩子呢。”司行霈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正担惊受怕,需要大督军的安慰。” “你别恶心我!我把你当个小兄弟,你成天在我家看戏?”叶督军厉喝。 他真动怒了。 司行霈开玩笑,并非是取笑他,而是真希望他去看看小老婆。 女人的温存和柔情,多少能纾解内心的焦虑。叶督军脾气不对,可找人的时候,着急上火只会让思路混乱,像无头苍蝇乱窜。 六姨太是个温柔的女人,又怀了孩子,也许可以让叶督军暂时冷静几分,心里的焦灼平息。 不成想,叶督军压根儿不明白司行霈的苦心。 他对女儿们的感情,是司行霈不能理解的。 特别是他的妻子曾经虐待过他的女儿们,导致叶督军总好像欠了她们的,内心深处是把未嫁的两个闺女当菩萨一样供着。 突然之间,菩萨少了一位,天都要塌了,叶督军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 六姨太这个时候出事,叶督军脑海中只有“添乱”这个念头四窜,越发憎恨她。 当初六姨太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做小老婆?她可是心甘情愿自己上门的。 想到这里,仿佛六姨太有了原罪,她肚子里就是怀条龙都无法令叶督军动容。 他不喜欢自己那些姨太太们——归根究底,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争先恐后为了他的权势而来。每次看到那些漂亮的脸,他就厌恶得想要吐。 而六姨太,时常给他送吃的,又先怀了孕,手段露骨。在这个当口,她好好的摔一下,更显得别有用心。 无非是一种“趁虚而入”。 叶姗丢了,叶督军心中孩子的位置空了一个,正好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叶督军的视线里。 叶督军要为它操心,同时内心空虚,正好那个孩子能填补上。 孩子还没有出生,在叶督军心中就有了份量。将来若是个男婴,六姨太这一生就母凭子贵了。 叶督军不能想。 他一深想,就决定等孩子出世之后先毙了六姨太,免得留个惹祸精在家。 “少娶姨太太。”叶督军对司行霈道,“否则,家就完全没了意义。” 司行霈忍俊不禁:“我娶姨太太?我家那位,可是连老天爷都能算计的,我敢娶姨太太?那我们全家都要被她玩死。” 叶督军很鄙视他:“你不要把惧内如此直白说出来,丢人不丢人?” “丢人也兜不住,我就是惧内。”司行霈道。 叶督军终于笑了笑。 这一笑,内心紧绷的弦,好像松弛了不少。 到了军营的情报站之后,他们分析了很多,司行霈帮叶督军理出几条思路。 “要么是被人绑架了,要么是自己躲起来了。”司行霈分析叶姗的失踪案,“若是被人绑架,那什么人绑架她的可能性更大?” “土匪。”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 西北虽然乱,可小军头们谁敢动叶家的二小姐?叶督军漫天撒网这么多天了,军阀们哪个不是消息灵通? 他们一听到消息,肯定会把叶姗放了的,因为叶督军找人的时候说过了,无论叶姗如何,都是不知者无罪,绝不会秋后算账。 谁愿意和叶督军为敌? 军阀们个个面皮像城墙厚,哪怕他们真的抢走了叶姗,考虑之后也会送回了。 唯一敢绑架叶姗的,就是土匪。 山窝里既没有电台,也不通报纸。而且,这个军阀混战的年代,稍微有点见识的都成了军阀,只有那些完全没知识的,字也不认识,才继续窝在山里当强盗。 土匪们消息不灵通,十天半个月不下山,而且不认识字。 哪怕认识,也不懂军阀们之间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敢贸然和叶督军接洽,索性继续把人扣押住。 司行霈分析之后,认定叶姗是落入了土匪手里。 “土匪难找。消息发出来,也到不了土匪窝。”司行霈道。 这就是当前的难题了。 “西北幅员辽阔,没有目的的乱找,你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找到你女儿。”司行霈又道。 叶督军听罢,心烦气躁。 “你说这些屁话,到底有个鬼用?”叶督军怒喝。 司行霈淡淡撩了他一眼:“我是想告诉你,你能否找回叶姗,凭实力远不及靠运气。所以,你拼了命找也未必就能快速找到。 既然如此,军队正常运转,专门派出一批人,做长久打算找叶姗。而你叶督军要做的,就是保持希望。” 叶督军气得牙齿作痒,恨不能咬断谁的脖子:“你这些都是胡扯,也许我在接下来几天的小县城客栈里,就能找到阿姗。” 司行霈道:“但愿。” 叶督军还是不够冷静。 司行霈说罢,就离开了军营,自己开车回到了城里。 顾轻舟不在家。 “太太还没回来?”司行霈问佣人。 第1135章 瞧不起 第1135章 瞧不起 司行霈回到家,没看到顾轻舟,佣人说太太一直没回来。 他就知道,叶督军府的事尚未结束。他去找霍钺,想要让霍钺也帮忙,找找叶姗。 “你如果有心娶叶家二小姐,倒也不错,可以插手军界。”司行霈给霍钺出主意。 霍钺笑笑:“如果能找到叶二小姐,我倒是乐意。” 心尖似有什么滑过,霍钺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何微。 何微再也没给他发过电报。 她每隔两个月给她父母发一次电报,内容霍钺都知道,这个不需要他去何家问,就能从邮局拿到。 内容很空泛:她很好,身体好,学业好。 其他的,未说半句。 “我三十多了,是该有个家。”霍钺笑道,“不过,叶督军的女儿还是算了,他可不愿意把女儿当联姻的筹码。” 叶督军的女儿都是宝贝,叶督军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 “这也未必。”司行霈狡狯一笑。 霍钺顿时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无奈对司行霈摇摇头:“你这个人,恶毒又刻薄,我真不知为何要跟你打交道。” 司行霈说的“未必”,意味着什么,霍钺是清楚的。 “这叫人以群分。”司行霈道。 霍钺就叹了口气,非常不情愿承认了自己和司行霈是同类。 顾轻舟仍在叶家。 叶家没了主人,顾轻舟的话还是好使的。 不过两个小时,内院急需处理的事,顾轻舟都替叶妩效劳了。 这些,多半是采办上的,因为其他人还要衣食住行。 特别是厨房的采办,好久没批下来,家里的人快吃不上饭,就连叶督军那边的厨房,也短缺了供应。 急切的,顾轻舟全批了。 剩下不是十分急切的,顾轻舟留给了叶妩。 “都别着急,能拖两天的就先回去,等三小姐回家之后,会给你们办的。”顾轻舟对管事的人道。 众人只得散去。 忙完了,顾轻舟也去了医院。 六姨太住到了专门的病房里,有两名西洋医生照顾她,已经在打保胎针了。 顾轻舟来了之后,先给六姨太把脉。 气血还是不稳。 “放轻松。”顾轻舟对六姨太道,“摔一跤不是大事,放松心情修养,很快就会没事的。” 六姨太点点头。 这天,叶妩仍是陪在医院。 六姨太睡着了之后,顾轻舟就带着叶妩去医院楼下的走廊上散步。 她们说到了叶姗。 叶妩很担心她,说着说着就哭了,顾轻舟安慰了她半晌。 到了下午五点半,顾轻舟就告辞了。 翌日,她照例去看六姨太。一夜过后,六姨太的气血逐渐稳住了,落红也减少了。 这是很好的征兆。 “督军他没说什么吧?”六姨太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没说什么,只让你好好养胎。他现在很忙,等空闲了就会来看你的。” 六姨太知道不会的。 假如叶督军会来,昨天就来了。 她也真是倒霉,碰巧在这个当口出事。 怀孕了之后,她和叶督军接触更多了,似乎更加了解了他。这位督军,表面上肃穆,内心却是非常瞧不起自己的小妾。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六姨太不懂。 外人对做姨太太的女人鄙视,六姨太能理解,可叶督军自己为何要鄙视? 认真说起来,是小女孩做妾下贱,还是老男人讨小老婆下贱? 他们明明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叶督军会看不上她们呢? 六姨太不懂,不过叶督军的确是瞧不上。相处时间越久,叶督军越是讨厌她们,从根本上就觉得她们自甘堕落。 接触时间久了,越讨叶督军的嫌。六姨太怀孕之后,免不得要多次碰到他,每每他的憎恨和眼神都阴冷一层。 讨厌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如果再犯错,那更是错上加错。 偏六姨太总是在这种当口出事。 她也不想的,她那几天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弄出半分声响。 老天爷却总是不让人如意,你越是小心,最后越是糟糕。 六姨太这几年不走运。她的运气如果不是这样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摔跤了。 “督军一定以为,这是我的诡计。”六姨太想,“他能来看我才叫怪了。” 她没觉得委屈,甚至庆幸。 他不来的话,她更加自在些,不用看到他那严肃的表情。 “将来方小姐进门了,我们的日子估计要好过一点。”六姨太想。 这样一想,她脑子里就有个问题,想要问顾轻舟。 顾轻舟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她肯定知道。 问题在脑海里略微盘旋,六姨太问出了口:“司太太,我这胎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叶妩微讶。 顾轻舟看着六姨太,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没想到,六姨太公然询问她。 “司太太,你一定是知道的,拜托你告诉我吧?”六姨太哀求道,“我很想知道,心里有个准备。”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未必知道了就能说出来。 六姨太的问题,让她无从回答。 “你放宽心等待吧,孩子健康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顾轻舟道。 叶妩也道:“六姨太,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父亲一样疼爱,你养胎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叶妩让六姨太睡一会儿。 六姨太没有坚持。 叶妩和顾轻舟出了病房,站在走廊尽头聊天。 “我父亲不来看她,她是不是多心了?”叶妩悄声问顾轻舟。 女人在怀孕中总是很敏感的。 六姨太流血的时候,吓得半死,这算是大事故了。而叶督军完全不管不顾,六姨太如何能淡然处之? 顾轻舟沉吟了下,没回答。 她和六姨太接触次数不多。短短几次相处,顾轻舟印象中的六姨太并非浅薄之辈,她问出的问题,不太像其作风。 “唉,我也盼望六姨太能生个儿子,这样全家都安心,父亲高兴,她自己也高兴。”叶妩继续道。 顾轻舟则摇摇头:“我看六姨太的意思,未必就是想要生个儿子。” “是、是吗?”叶妩没反应过来。 不想要儿子,那问孩子的性别作甚? 在叶家,只有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吧?叶督军对姨太太们,可谈不上多怜香惜玉的。 “我也是随口说说。”顾轻舟笑道,拍了拍叶妩的肩膀,“若急迫要生个儿子,肯定会把秘密藏在心里,不叫人窥见,这叫别有用心。 六姨太如此询问,不像是如此用心的。她的心思,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咱们别乱猜了。” 叶妩在顾轻舟面前,是完全的真性情,不懂就问:“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1136章 远见 第1136章 远见 顾轻舟和叶妩说了片刻的话,她就离开了。 叶妩回到了病房。 六姨太望着天花板出神。 满脑子都是事,一桩桩似跑火车般,在她的神经脉络里流窜。 她想得脑袋嗡嗡的。若脑袋是个机器轴轮,她都能听到自己脑子吱呀吱呀的叫了。 叶妩搭讪着开口:“六姨太,你想吃点水果吗?” 六姨太没有动,就连羽睫也不曾颤抖一下,嘴唇亦静止,声音却传了出来:“不了,不想吃。” 低低的,有些空洞。 叶妩坐在旁边。 她一直守着六姨太,生怕她出事。二姐不见了,假如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再有意外,真的会打垮父亲。 父亲需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存在,就预告着父亲的血脉可以继续传承。它健康活泼生下来,便是叶家的未来。 好像实验的种子,这一粒种子的好坏,关乎收成。 “喝水吗?”叶妩又问。 “不。”六姨太继续一动不动。 她仍在看天花板。 叶妩顺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看。 日光照进来,窗帘上的绣花落下斑驳痕迹,像教堂里的天使。窗帘随风微动,那影子也微动,天使在扇动翅膀。 六姨太看得出神,面无表情。 叶妩不好打断她的思路,坐在旁边看书,不时拿眼光看她。 六姨太突然转过脸,看了眼叶妩:“三小姐。” 她这声虽然不高,温柔好听,还是把叶妩吓了一跳。 “怎么了?”叶妩放下小说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六姨太拉住了她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三小姐,司太太告诉你了吧?我到底怀的是男还是女?” 她仍是不死心。 叶妩想起顾轻舟评价六姨太的话,心中不忍。 “三小姐,你告诉我吧?”六姨太拉紧了她。她的声音毫无哀切,眼神却是格外的凄然。 她看着叶妩,盯住了救命的稻草。 叶妩很想知道,顾轻舟的那些猜测,是否正确。 故而她用力抽回了手。 叶妩先去关上了病房的门,插上门栓,然后把椅子搬过来,坐到了她床边。 保持一点距离,叶妩问她:“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六姨太微微抿唇,不答。 “生个儿子好,是不是?”叶妩又道,“我父亲没有儿子,若是你” “好不到哪里去。”六姨太打断了她的话。 她很敏锐察觉到了叶妩的善意。 只是她不明白,叶妩的好感来源于何处,自己可没在叶妩面前献过殷勤。 既然三小姐对她友善,她就要抓住。想要得到旁人的支持,就要以心换心。诚实是必然的。 六姨太声音很冷静,如说旁人的故事,跟己无关。 “一个娇弱的孩子出门,穿得破破烂烂,比满身金翠更安全。”六姨太道,“督军真会因为我的孩子而高看我一眼吗? 我娘家不靠谱,兄弟这辈子是没办法成材了,督军再提拔也没什么用。若我生了儿子,那儿子就可怜了。 他亲娘没地位没尊严,外祖家没依靠,他难道不是身怀巨宝独行吗? 他男丁的身份,不能让他赢得父亲的疼爱,只会让其他人忌惮他。将来,他还会有其他兄弟。如此一来,永无宁日了。” 叶妩吃惊看着她。 她眼神的碎芒,全是错愕。 她太过于吃惊,也让六姨太惊讶:“三小姐,你为何如此意外?” 然后她又想,自己是个自愿上门的姨太太,在叶妩心中就是苦心钻营的人,怎么会透彻想到这些问题? 她的问话,突兀且自负了。 六姨太心中一敛,面上的表情就静了,静得像没了表情。 她不等叶妩回答,继续道:“生个女儿就好了。依照督军的性格,对女儿是多怜惜的,又不会戒备。 除了督军,其他人也不会死死防备我们母女。督军疼她,她就过得奢靡一点;督军不疼,她就过得简单点。既有前途,也有退路。” 叶妩听到这里,自己的情绪也慢慢收敛了。 她没有思考六姨太的话,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老师真厉害,六姨太的心思,被老师猜了个七八成。 不过,叶妩没经历太多的挫折,不懂六姨太的隐忧。在她看来,此刻的六姨太很消极。 人在难受的时候,都非常消极,甚至失去了争夺的动力。 不过,不管争不争的,六姨太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清净日子了,她设想的美好都不会实现,而她恐惧的压力一定会发生。因为顾轻舟告诉了叶妩,六姨太怀的是儿子。 叶督军还想娶方悠然。 家里还有另外的姨太太。 方小姐年轻貌美,肯定会再次生育的。六姨太自己地位低下,叶督军又讨厌她,偏她的孩子是长子。 长子,就要受人忌惮,尤其是叶督军的继室。 这就难办了。 “你不要和她太亲近。一旦她把你当了靠山,可能会生出其他希望,到时候你要被人当枪使。六姨太这个人,是很聪明的。”这是顾轻舟叮嘱叶妩的话。 没有希望还好,一直绝望着,就会老老实实。 有了希望,人就会不安分。 叶妩发了一会儿呆。 六姨太见她不说话,自己心头一阵灰白。 她知道自己的话不恰当了,听起来那么像惺惺作态。 她也不再开口。 叶妩总不开口也不好,于是她空洞洞安慰她:“你不要多想。” 六姨太并没有找到台阶下来,脸上尴尬又难堪,抿唇点头。 屋子里的空气很窒闷,她们俩都不太想呼吸,全部憋着气息沉默。 然而,这个时候想起了敲门声。 声音洪亮有力,可见敲门的人手劲多足。 不是医生护士,妇科的医护都很温柔;也不是副官,副官们是不敢敲门的,都要高声打报告。 叶妩莫名其妙紧张了,声音不受控制般:“谁?” 这一声很高,透出军阀门第小姐的威严,颇有震慑力。 六姨太意外看了眼她。 她没想到,恬静温婉的三小姐,也有强势的一面。 门外的人,显然也是愣了下,被她的气势所摄,沉默约莫三秒钟,才回答:“是我。” 这声音很熟悉。 叶妩站起身,去开门了。 第1137章 偷听 第1137章 偷听 来客没什么稀奇,就是叶督军。 叶督军说是来看六姨太,其实内心是来看叶妩的——老二失踪了,老三成天在医院,离了他的眼皮底下,他心里不踏实。 至于六姨太,叶督军觉得自己对得起她的。好吃好喝供养她,她家里有事也是督军府出面解决。 钱货两讫的交易,她生孩子是分内之事。 孩子没生下来,说父亲对孩子有什么深情,全是扯淡。 血脉亲情什么的,需得见了面慢慢培养。而叶妩却不同,这是他的心上宝。 “好了些吗?”叶督军走进来,走到了六姨太床边,略微低了头,让自己目光向下,看着六姨太问。 六姨太是圆嘟嘟的面颊,最近瘦了,也是粉嫩颜色,没什么病容。 正是如此,叶督军心里更生不出什么怜惜和同情来。 “已经好多了,督军。”六姨太挣扎着要坐起来。 叶督军虚虚伸了手,把空气往下压:“躺着吧,医生不是说了你要多躺躺?” 六姨太果然不动了。 叶督军这一套形式走完了,走得很敷衍,转身就面对了自己的女儿。 这才是他的亲人。 “派几个勤快细心的老妈子在这边照顾,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叶督军道,“你回家去。” 家里更安全。 虽然叶姗是自己跑了的,叶督军却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叶妩也出事。 还是在督军府好。 铜墙铁壁的督军府,对叶妩而言是安全的,叶督军也放心。 “父亲,我” “你照顾不好。你没生过孩子,又没学过护理,杵在这里耽误事。”叶督军道。 叶妩深以为然,道:“虽然医院有看护,可不如咱们自家的老佣人贴心。我派两个人来,您让副官长和医院打个商量。医院好像只要家属陪同。” 叶家的姨太太住院,医院恨不能掏空了人力来服侍,哪会敢不同意叶家的佣人登门? 不过,叶妩这种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平常人位置的心态,是很好的,叶督军就没有说什么。 “你自己安排吧。”叶督军道。 再看了眼六姨太,叶督军很勉强说了句安心养胎,就把叶妩接走了,送回家去保护起来。 六姨太躺着。 她没动。 她觉得自己应该流几滴眼泪,或者伤心伤肺一场的,然而她没有。 她内心格外的平静。 就好像学生时期坐在教室里,密斯教她们手工课,教室里声浪小而微弱,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她在缝补一只布娃娃。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 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学生时期的布娃娃。明明女孩子都爱布娃娃的,可她缝补的那只,却要交上去,因为那是作业。 哪怕如此,她也是认真的,她需要一个好成绩。 她做的布娃娃精致,老师就会多看她一眼,从而她有个更好的前途。 如今是一模一样的。 一针针的缝补,全是她的心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成长,汲取的也是她的气血。 她没有伤心,也没了忐忑,很坦诚接受了这一切。 叶督军百忙之中出现一趟,不是看看她的安危,而是好几天没见自己的女儿了,想要把叶妩带走,不忍心叶妩做老妈子的活计伺候六姨太。 换言之,六姨太有什么资格让督军府的小姐伺候? “我怀了儿子。”六姨太想。 三小姐是没程府的,自己之前那番话里,故意藏了陷阱。 她说完,三小姐的态度是尴尬的,似乎很用心来安慰她。 假如她怀了女儿,三小姐只会替她高兴,言语和态度都不是那样的。 司太太不肯说,她很精明,不过三小姐没那份心计。 六姨太想要利用三小姐,实在太容易了。可她没了这份心思,督军府不是她的前途,她不想去奔。 她活在这里,活着就行了。 噩梦一下子落实了,六姨太反而镇定。 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自甘堕落来做妾;也没有问过她,是否有过对未来的筹划。 全部没有。 做了督军府的姨太太,除非叶督军哪一天失败了、被打垮了,否则她就没了未来,到死都是叶督军府的一名小妾。 “军阀们起起落落是有的,但叶督军不会。”她又绝望的想。 叶督军不是普通的军阀,他有非常精明的大脑,高瞻远瞩的计划,甚至还有一群学问精深的幕僚。 他不是土匪出身的军阀,他是革命出身的。 他自己念过武备学堂,又去日本留过学。 一步步走到今天,叶督军是稳打稳的。这天下的军阀联合起来,也未必就能撼动山西的铜墙铁壁。 山西地理位置很重要,山西的媒铁冠绝天下。 就是因为叶督军的地位稳,六姨太的前途才是彻底没了。 她沉默闭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叶妩照常每天都来看她,小坐片刻就离开。 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来过了。 就连叶督军府其他的姨太太,也拿了礼物过来。 独叶督军没有再来。 又过了两天,她母亲不顾医生的劝阻,熬煮了鸡汤送来。 两位督军府的女佣被她母亲打发下去吃饭,只留了她们母女在病房里说话。 六姨太已经能坐起来了。 医生说可以出院。 不过,她母亲阻止了,说在医院多住几天,让胎儿更加安稳,做到万无一失 。 医生不敢硬赶督军府的姨太太,就答应了。 “你们家二小姐丢了?”她母亲问六姨太。 六姨太颔首。 “真可惜。”她母亲说,“不过丢了也好,那二小姐脾气辣的很,你将来还不得受她的气?” “你别胡说。”六姨太声音一提。 她母亲就不高兴了:“你这个孩子,心里一点成算也没有。” 正巧此时,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六姨太凝神听了,就忘记阻止她母亲说话。 她母亲的性格是一般人无法忍受的,六姨太习惯到了麻木,倒也没感觉不妥。 “少了二小姐,少一份陪嫁呢。一个姑娘家,值什么?要我说,找不到才好。”她母亲声音轻轻的。 然而,此事病房门口的脚步声也停了。 叶督军站在门口,把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ltsatyle=039disy:none039gtgfbjd6vtlsadjnar7x+cajfrxldlwhzzyo8z5gisjlbdedigjfyq9n6alntkrnlifskt64khqwjra==ltsangt 他听力是很好的。 第1138章 饺子 第1138章 饺子 八月初,顾轻舟庭院的桂花开了,空气里总有甜甜花香。 早起时,小径上落了细碎的嫩黄花蕊,秋意渐起。 离叶姗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 大学里开学,顾轻舟以医学院名誉院长的身份,主持了医学院的开学典礼。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穹澄澈干净,似一块上好的美玉。 天气好,顾轻舟的容貌和身段也好,故而她高高站在台上,以“医学院名誉院长”的身份出现时,引得全校师生震惊。 她很美,墨绸般的头发稍微长了些,堪堪披散在肩头,一袭素色旗袍。衣裳雪白,头发乌黑,衬托得她的眉眼格外醒目。 她是雪白的皮肤,嫩红的唇,以及大而润的眼睛,站在远处瞧着她,比近处更美。美得朦胧,就有了点倾国倾城之姿。 台下有校报的同学,拍到了顾轻舟的照片。 照片拍的好,顾轻舟也上相。 校报的照片被太原晚报买走了,整个太原府再次轰动。 “是她啊。”人们议论起顾轻舟,并没有特别惊讶。 顾轻舟早已是个名人了。 之前她的事迹,淡出大家的视线,也逐渐被忘记。 可忘却的记忆,稍微提点就能想起,顾轻舟的本事又被人们拿出来当了谈资。 有人来拜访顾轻舟,也有报纸要采访顾轻舟。 顾轻舟一概拒绝。 她还没准备进入文化界,也不想以“教授”自居,虽然报纸和学校全部封了她这样的虚名。 空闲在家,她和司行霈包饺子。 霍钺和程渝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看着顾轻舟和司行霈忙碌。 这次包的,是桂花馅儿的饺子,程渝笃定不好吃。 “桂花馅儿都要做汤圆,甜甜的才好吃。”程渝忍不住又道。 “闭嘴吧你,等着吃还那么多废话。”司行霈道。 程渝翻了个白眼。 她不理顾轻舟和司行霈了,只跟霍钺说话。 话题从顾轻舟去医学院带来的轰动,转到了叶姗身上。 “这么久了,叶督军只怕是急疯了。”程渝道,“听说这几天叶督军心情都不太好。” “快一个月了,坏消息的可能性比好消息大,任谁也不能淡然处之。”霍钺道。 程渝记得,前天晚饭时聊天,司行霈他们都感觉叶姗是被土匪抓了。 只有可能是进了消息不通的土匪窝,否则总有蛛丝马迹。 当时司行霈说:“叶督军可是许诺了高价。只要叶姗在军头们手里,哪怕他们糟蹋了叶姗不敢交出来,他手下不安分的人肯定也会来通风报信的。” 没有谁手下的人全是忠心耿耿。 叶督军开出极其诱人的条件找叶姗:五千全副德式武装的军队,一百万大洋。 有了这些钱和武装,占领一个县城耀武扬威的,还有叶督军作为后盾,谁不动心? 只要叶姗在的地方通报纸,就会有人传来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还登报说了:“不管女儿死活,只要是有确定消息,就兑现承诺。” 哪怕叶姗被杀,也会有消息传回来的。其他人,都见过了叶姗的照片,她住宿客栈,都会被人认出来。 然而,没有。 如今只剩下一个可能:她被人抓进了深山老林。 这就难了。 程渝发表了高论:“叶姗真是傻,为了个男人不顾父亲,就这样跑了。男人值什么? 我年轻时候,爱司行霈爱得死去活来,整天在他面前矫揉造作,被我哥哥偷偷骂了不止一回,结果这贱人打了我一枪。 从此之后,我就看开了。我现在几乎不受情伤,坦坦荡荡活得快乐。我家里有权有势,我朋友有钱有势,我干嘛要作贱自己呢? 叶家是山西的土皇帝,我要是叶姗,我就横着走,把山西漂亮的男人都睡一遍!” 霍钺想要忍住笑,可肩膀一抽抽的,非常失态。 程渝道:“霍爷,您想笑就笑,憋着作甚?” 霍钺再也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爽朗得毫无城府,有点不太像他。 司行霈揉了个面团,直接朝程渝的面门砸过来:“你说你的话,带上我作甚?找死 吗?” 程渝躲闪不及,被面团砸中。 这一下不重,可黏糊糊的面团全粘在程渝脸上,程渝哇哇的叫。 霍钺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顾轻舟也很想笑,可司行霈欺负了程渝,让她不太好意思和霍钺一样落井下石,抿唇继续包饺子。 叶妩踩着这样的欢声笑语,进门来了。 她迷茫看了眼霍钺,又看了眼满脸白色面粉的程渝:“你们咋了?” 顾轻舟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没事,我们包饺子呢。” 叶妩又看了眼他们。 他们全坐在餐厅,顾轻舟和司行霈是在包饺子,然而程渝和霍钺面前放着茶盏,他们俩是在喝茶。 喝茶不在客厅,全部挤在餐厅? 不过,这倒也挺温馨的。 “好久没吃饺子了,这是什么馅儿?”叶妩问。 “桂花鲜虾馅。”顾轻舟道。 叶妩咂舌。 吃饺子,最好吃的是羊肉馅儿,其次是牛肉和猪肉,没听说过用虾泥和桂花做馅儿的。 叶妩也不挑剔这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到了顾轻舟这边,她是很随意的。 “怎么不太高兴?”顾轻舟问。 “父亲又发火了。”叶妩叹了口气。 顾轻舟和司行霈搬过来之后,叶妩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她时常不请自来。 上次叶督军把六姨太从医院接回来,当天就骂了六姨太一顿,不许六姨太娘家人再来探望。 时间越久,叶督军心中的担忧越盛,脾气就越发坏了。 叶妩有点怕他。 “因为你二姐,还是因为六姨太?”顾轻舟又问。 “都有。”叶妩无奈。 顾轻舟没有再说空洞之词去安慰她,只是道:“等会儿煮饺子给你吃,你要多吃几个。” 叶妩看着那些虾仁泥,总感觉“多吃几个”并不是一种福利。 她不着痕迹转过头去。 饺子包好了,下锅煮熟,顾轻舟先给他们调了醋,又端了几个给他们试吃。 霍钺和程渝为难看着,没敢动筷子。 叶妩本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自己老师包出来的饺子,哪怕剧毒也要尝一个。 她小心翼翼咬了口。 虾仁泥很鲜美,略微甜和香,皮细腻劲道,竟是难得的美味。 “好吃。”她把剩下半个包进嘴巴里。 叶妩停不下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程渝和霍钺见状,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尝试。 入口之后,都是赞不绝口。 “太太,有客来了。”佣人进来禀告道。 顾轻舟问是谁。 “是蔡长亭先生。”佣人道。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感觉很扫兴。 顾轻舟对佣人道:“说我们不在家,打发他回去。” 佣人却道:“他给您的,说如果您不让进,就给您看看。”ltsatyle=039disy:none039gtgfbjd6vtlsadjnar7x+cajfrxldlwhzzyo8z5gisjlbdedigjfyq9n6alntkrnlifskt64khqwjra==ltsangt 佣人把一个信封递给了顾轻舟。 第1139章 无事献殷勤 第1139章 无事献殷勤 信是蔡长亭写的。 顾轻舟刚拆开,司行霈就夺了过去。 信纸很空,整页都是空白,只有顶端写了三个小字。 字很端正,像是一笔一划认真写成的。 “霍拢静”。 纸上,只有这三个字。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一直怀疑,霍拢静在蔡长亭的手里。如今他写了这么几个字,顾轻舟的心瞬间就被提起。 司行霈看了眼,递给了霍钺。 霍钺的表情也变了下。 这些日子,他和司行霈到处找霍拢静,全无消息。他们俩推测,霍拢静肯定是一直蛰伏在某一处,没有动弹过。 人不动,就没了痕迹,无从找起。 他们也怀疑过蔡长亭,派人跟踪过他。 蔡长亭的身手比霍钺和司行霈想象中要更加厉害,他总能顺利甩开所有跟踪者,消失在司行霈和霍钺的视线里。 霍钺和司行霈属于决策者,他们擅长运筹帷幄。 真让他们俩去跟踪,他们也做不到。 他们擅长的,是用钱培养会跟踪的密探,替他们办事。 然而,蔡长亭却不。 他自己就会这些。 如今,蔡长亭上门了。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来者不善。 既然来了,自然就没有放他走的道理,司行霈和霍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主意。 “请他进来。”顾轻舟先开口了。 她毫无知觉的,声音吊高,就好像一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忙咳了咳。 “是。”佣人退了出去。 如今的院子很大,从大门口走进来,需得两三分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到的。 佣人出去,再把蔡长亭领进来,前后就花费了四五分钟。 顾轻舟在这几分钟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把那些担忧都深敛下去。 她告诉自己:“蔡长亭是不安好心的,若是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痕迹,我们都会死在他手里。” 越是重要时刻,顾轻舟越是冷静。 唯有冷静,才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蔡长亭进来,往桌子上看了眼,笑道:“这半下午的,既不是午饭又不是晚饭,你们吃饺子做什么?用饺子当下午茶?” 顾轻舟笑起来,宛如他很幽默,也宛如他的话很是动人好听,不由满心欢喜,满脸是笑。 “就是想吃了。”顾轻舟道,“我们自己过日子,不讲究的,想吃就做了。” 然后她又让女佣添一副碗筷。 “尝尝,这是我和司行霈做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和霍钺也是微笑着,请他尝尝饺子。 程渝和叶妩则是不说话。 几只狐狸斗心机,程渝和叶妩是跟不上节奏的,所以尽可能不添乱。 这大概是程渝最大的好处。 程渝平常口无遮拦,行事恣意,关键时刻却总能不掉链子。所以,哪怕她再碍眼,司行霈也能接受她住在家里。 “很好吃。”蔡长亭尝了一个,“鲜美异常,有点像岳城的馄钝。是煮馄饨的馅儿吗?” 司行霈道:“你还挺识货的,就是煮馄钝的馅。” 顾轻舟给程渝和叶妩使了个眼色。 她们俩借口去厨房,暂时离开了餐厅。 离开之后,叶妩悄声问程渝:“他们还没有找到霍拢静,是不是?” 她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程渝点点头。 叶妩又问她:“程姐姐,你见过霍拢静吗?” 程渝去过岳城的,不过那时候是受了司行霈的邀请和蛊惑,只跟司家有点来往。 如果她那时候就认识顾轻舟,那肯定是见过霍拢静的,可惜她没有。 “没见过。”程渝遗憾,“要是见过,我也会去帮忙找的。” “她失踪多久了?”叶妩又问。 程渝还在思考霍拢静的问题,就没注意到叶妩的感情,她认真又坦诚:“快两年了吧?一点消息也没有” 叶妩已经变了脸。 程渝这才想起,叶家刚刚丢失了一个女儿。 叶妩问起霍拢静,其意不是关心,而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叶姗。 有差别的是,霍拢静是失踪了,叶姗是离家出走了。 “别担心。”程渝拍了拍叶妩的肩膀,难得的聪明起来,故意不提叶姗,只说霍拢静,“会找到她的。” 叶妩点点头。头一点,心尖一颤,闷生生的疼。 她们俩去了程渝的房间喝茶。 餐厅里的人,都没有放筷子,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你有了阿静的消息?”顾轻舟直接问蔡长亭。 蔡长亭道:“对,我的人在一处山窝见过了她,却又不能肯定是她。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的话里,有没有陷阱,还是两说。 别说司行霈,就是霍钺和顾轻舟,听闻此言,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并不惊喜若狂。 “山窝?”顾轻舟继续和蔡长亭说话,柳眉轻蹙,“会是她吗?依照我们的情报,阿静不会在山窝里的吧?” “你们有过她的情报?”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梗了下。 蔡长亭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霍拢静和江临曾经是保皇党的顶级杀手和教官,你们的人能追踪到他们吗?” 这话,虽然是实情,却也是蛊惑。 他提醒顾轻舟:你们是找不到她的,这次不去,就没了机会。 “在哪个山窝?”顾轻舟问。 哪怕是陷阱,顾轻舟也要去的,因为那是阿静。 蔡长亭消息的真假,以后辨认。 他无需诱惑,随便提一提霍拢静,顾轻舟就会甘愿上钩,无法抵抗。 霍钺也是如此想的。 司行霈心中更加明白:哪怕是地狱,也要走一遭,否则顾轻舟日夜难安。 蔡长亭吃了两碗饺子,就把一张地图交给了顾轻舟。 他在地图上标了位置。 那个位置,是延绵数百里的山脉。顾轻舟和司行霈想要进山,只怕半个月都出不来。 “多谢。”顾轻舟对蔡长亭道。 蔡长亭微笑:“轻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为你排忧解难,是我的福气。” 顾轻舟道:“你太客气了。” 蔡长亭吃好了,夸赞了司行霈的手艺,就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对着这张地图沉思了起来。 蔡长亭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突然给这张地图,和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偶然的。 顾轻舟不言语,司行霈和霍钺也是全部紧锁眉头。 三个人脑海中翻滚着各种想法,几乎想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计到。 “轻舟,你是如何考虑的,我们能进山去吗?”霍钺先开口了。 他想看看,顾轻舟的看法是否跟他的一致。 第1140章 四个人是一家 第1140章 四个人是一家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抬眸,看着霍钺:“我们自己去。” 司行霈在旁边,微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顾轻舟永远是最精明的。他伸手,摸了下爱妻的脑袋:“真聪明。” 顾轻舟的想法,跟霍钺是一致的。 霍钺也道:“嗯,我们自己去。” 三个人都没有交谈,却彼此达成了默契,知道对方的考虑。 时间不等人,顾轻舟回卧室换了套骑马装。 骑马装是夹克和长裤,一双小皮靴,翻越山林最是轻巧便捷。 而霍钺也换了类似的利落衣裤,脱去了他的儒雅长衫。 司行霈现成的军装,军靴是牛筋的底,牢固又轻便。 程渝和叶妩从房间出来,就看到了他们三个如此装扮。 司行霈坐在客厅里,手边两个帆布口袋,他正在往口袋里放饼干、糖果、子弹和药品。 “你们干啥去?”程渝吃惊。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他们这是怎么了,像是三个飞檐走壁的侠客,是去刺杀谁? “我们有了阿静的消息,要去找她。”顾轻舟道。 她没有装东西,而是拿着一张地图研究。 程渝傻眼:“你们三?” 顾轻舟嗯了声。 叶妩在旁边忍不住开腔:“亲自?” “是。”顾轻舟的眼睛,始终在地图上,没有抬起来看程渝或者叶妩。 程渝一把按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声音拔高:“怎么了嘛?我也要去。你们三个人,带多少卫队?” 顾轻舟抬眼,眼神清澈得不带感情,镇定道:“不带卫队,就我们三个。” “你们疯了吗?”程渝叫嚷,“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要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司行霈在旁补刀:“你现在跟疯也没什么两样。” 顾轻舟笑笑,不为难程渝:“我们三个都觉得,蔡长亭不会好心把阿静的消息给我们。 这次走的,是蔡长亭提供的路线,只要我们派出人马,蔡长亭就可能知晓我们密探的行动速度和方式。 等下次真的有了阿静的消息,我们的人出马,蔡长亭有了这些情报支撑,会及时阻拦或者转移。 他知道我们着急找到阿静,不管消息真假都要去的。不能落入他的圈套,我们不会把我们的底细交给他,所以我们三个人亲自出马。” 程渝和叶妩目瞪口呆听着。 小小一件事,竟有如此大的阴谋吗? 蔡长亭太可怕了。 当然,能窥探出他心思的顾轻舟等人,也是可怕。 程渝和叶妩又一次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品种,完全是跟不上他们的思考。 “我也去!”程渝道,“带上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在家里要无聊死了。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嘛。”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司行霈道。 程渝已经被他气得麻木,懒得和他斗嘴,只是拉住顾轻舟:“你想啊,万一你在山里出了事,我还可以帮忙嘛。多一个人,多一点胜算。” 司行霈继续怼她:“你是拖后腿的,不是增加胜算的。” 程渝几缕鬓发垂下了,原本很美丽的,此刻怎么都感觉是她要发疯的前奏,那头发都乱了。 霍钺及时打了圆场。 “程小姐,你耐力如何?”霍钺问。 程渝立马指了顾轻舟:“比她强多了。” 霍钺笑笑:“你不能这样比。一旦上山,轻舟累了司行霈会背他。司行霈的体力,背上轻舟走七八个小时都可以不停歇。我能跟上,你能不能?” 程渝瞠目结舌。 “我不如司行霈,可能那时候我背不动你。”霍钺继续道,“这次进山,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出不来,金秋时节草丛里全是蚊子蛇虫,被咬一口就不得了。我们可不是去春游。问题太多了,你再考虑考虑。” 程渝笃定摇摇头:“我就要去。” “那行。等你走不动了,我们会把你丢在山路上。你既然那么想做猛兽的午餐,你就跟着。”司行霈发话了。 程渝才不管。 她真不是贪玩,而是越听霍钺的描述,越感觉他们危险。 程渝想要和他们同甘共苦。他们在外头风餐露宿,生死未卜,程渝一个人在家里高床软枕也睡不踏实。 如此,还不如跟着。 程渝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真正让她感觉到自由的,就是这么几个人了。她不想他们出事。 “那行,你也回去换上骑马装,鞋子也要软。”顾轻舟最终道。 程渝大喜。 叶妩似乎也想开口,顾轻舟道:“你不能去,你家里事不用管?” 叶妩叹了口气。 简单装扮之后,四个人就出门了。 他们开了一辆汽车,先去了镇子上。从太原府到那个山脚下的镇子,汽车走了两天。 一路上没有停歇,司行霈和霍钺轮流开车和休息。 司行霈开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和程渝坐在后座;等霍钺开车的时候,程渝就坐到副驾驶座上。 “轻舟,唱个歌吧。”司行霈和顾轻舟在后座,他半躺下来,枕着顾轻舟的腿,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轻轻拍了拍他:“不会唱。” 程渝却开腔了。 她是学过的,歌喉婉转,声音优美。唱的是意大利歌曲,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都听不懂歌词,却全部被感动了般。 程渝唱了一路,非常卖力,最后司行霈说她:“嗯,如果你家道中落了,去做歌星肯定能有一碗饭吃。” 顾轻舟用力重重打了司行霈一下。 这一下很用力。 “你别胡说八道!”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爬起来亲了她一口。 程渝也啐司行霈:“我要是家道中落,就守着你们两口子吃一辈子,我才不自力更生呢!” 霍钺认真开车,没有答话,也没有言语。 两天之后的午夜,他们到了镇子上。 下了车,司行霈找寻了一家客栈,连夜让伙计去买宵夜。 吃了一顿热饭菜,彼此有了点精神,都睡饱了一夜。翌日清晨,他们在镇上又添了些糖果饼干,几个人撑开了肚子吃饭,把自己填饱,保持体力。 然后,他们就上山去了。 在山里逛了两天,他们就找到了蔡长亭说的山寨。 很显然,山寨里没有人。 顾轻舟还想要进去,司行霈突然用力一拽她:“当心!” 第1141章 默契 第1141章 默契 顾轻舟被司行霈拉得后退了两步。 司行霈很敏锐。 他对着霍钺和程渝挥挥手:“往后退,小心点往旁边退。” 他们四个人蹑手蹑脚的,往后退了五十米。 正好有个斜坡,司行霈指了指。 顾轻舟会意,先滑到了坡下,霍钺和程渝同样如此。 司行霈立在坡上,拿起一块石头。 他用力扔了过去,然后快速滚下坡来。 一声轰隆。 不远处的山寨门口,炸开了一个小雷,似乎是埋藏了炸弹。炸弹不大,足够炸死他们四个人的。 程渝目瞪口呆。 她拍了拍胸口。 顾轻舟和霍钺则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解释道:“我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对枪炮弹药都是很敏锐的,在靠近之前他就闻到了,走近不过是仔细查看。 的确,此地有埋伏。 “这山里居然有炸药?”程渝惊悚对他们道,“土匪哪里来的炸药?” “不用担心,不会有太多的炸药。”司行霈道,“你们跟着我,就不会有事,我能闻出来。” 闻出来? 程渝转过脸,问顾轻舟:“这是你养的狗成了精吗?” 霍钺先笑了。 顾轻舟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四个人重新找了路。 他们又在山里走了两天,到处寻找痕迹,却发现他们像无头苍蝇,什么也找不到。 程渝先闹了脾气。 “我的腿好疼。”她道,“我脚下好多水泡,疼得受不了。我好几天也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司行霈斜睨了她一眼:“别矫情。” 程渝气急了。 她积累了好几天的大小姐脾气,全部发作了,不停说自己这里难受,那里委屈。 霍钺闻音知雅意:“要不要我背你?” 这些天,顾轻舟从未让司行霈背过,程渝想找茬都没寻到点子。 她眼睛微亮。 “就背一段路好了。”程渝道。 她利落爬上了霍钺的背。 这一走又到了晚上,他们寻了个地方落脚。幸而夜里不怎么冷,靠在一起又点了篝火,能取暖。 程渝拉顾轻舟:“你陪我去走走。” 她这是要去方便。 每次她只能拉顾轻舟,而顾轻舟可以让司行霈陪同。 “嗯。”顾轻舟道,同时把小手枪拿在手里,检查了子弹。确定子弹是满的,她开了保险,这才站起身。 她和程渝往树后走。 程渝道:“走远一点。” “为什么?”顾轻舟握紧了手里的枪,问程渝。 这深山老林的,她实在不愿意远走。 程渝道:“有声音” 解手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多尴尬啊。若是大便,还有味道,万一传过去了挺难堪的。 顾轻舟:“” 顾轻舟跟着程渝,又往前走了几步。圆月似冰魄,挂在墨色碧穹,琼华落地宛如白霜。 树影之下行走,一切都能看个模模糊糊的。 程渝找了一颗老树,在树后蹲下了。 顾轻舟看着远处,她还能看到司行霈和霍钺的身影,按在枪上的手略微放松了几分。 就在此时,程渝站起来了。 她悉悉索索穿好了衣裳,开口道:“顾” 轻舟二字尚未出口,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有脚落在树叶上,一阵细微的脆响。 顾轻舟猛然转过脸。 她看到影影绰绰的树下,有几个身影,其中一个纤瘦娇小的,紧紧捂住了程渝的口,一把枪对准了程渝的脑袋。 程渝是军阀门第的小姐,知晓枪的厉害,当枪管抵住她脑袋时,她老实了,只从口中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是谁?”顾轻舟厉喝。 她声音很大,司行霈和霍钺被惊动,都跑了过来。 树下的人往前走了几步。 月华撒了那人满脸满身。 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梳成了马尾,鬓角一丝不乱,口鼻遮掩在面罩里,只有一双眼睛,反衬了月华,有流光的影子。 她身后,还有两个人,却是没动。 顾轻舟一愣。 这双眼睛太熟悉了! “阿静?”她气息微乱,声音变了调子,双手双腿一时间泄了力,她差点没站稳。 对方不语。 程渝被对方死死捂住了口鼻,已经闷得昏厥过去。 她依旧带着程渝,把程渝当成了胸前的挡箭牌。 “阿静!”顾轻舟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她想要走过去时,司行霈已经奔到了她面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静,是你吗?”身后的霍钺也开了口。 这个时候,就能看得出差距。霍钺跟顾轻舟一样想念霍拢静,可他的声音平平稳稳,一点感情也无。 女子不答。 她的身形、她的眉眼,很显然就是霍拢静了。 “阿静?”霍钺再次开口。 女子仍是不回答。 就在此时,女子身后的人突然上前,冲司行霈和霍钺开枪。 顾轻舟被司行霈抱住,往另一棵树后一滚。 霍钺躲到了旁边的树后。 耳边是子弹滑过,顾轻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司行霈或者霍钺,亦或者是她,但绝不是已经昏迷的程渝。 程渝已经昏厥,她不会乱动就没有危险,顾轻舟心头稍微松懈了。 “轻舟,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动乱。”司行霈低声。 顾轻舟道:“我明白。” 一阵枪林弹雨中,霍钺精准两枪,打死了那两个男的。 “不要过来。”霍拢静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纷纷从树后站出来。 “阿静,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霍钺的声音尽可能温柔,往前走了几步。 “我是你哥哥啊,你还记得我吗?”霍钺又道。 霍拢静却突然放了一枪。 这一枪,是冲着司行霈来的。 司行霈抱着顾轻舟一闪,闪到了树后。 “阿静,你听哥哥说,我们都不会伤害你。”霍钺继续道,“你不要开枪,你听话。” 霍拢静死死抱住了程渝,仍是用程渝做了挡箭牌。 她没有再开口,眼神里全是警惕,提防着霍钺。 等了片刻,顾轻舟站了出来。 霍拢静往后退了一步。 司行霈跟上顾轻舟,小心翼翼保护她。 霍钺和霍拢静说话,同时靠近了霍拢静几分,与此同时顾轻舟也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彼此的距离慢慢近了,司行霈也靠近时,霍拢静突然抬手,瞄准了司行霈。 与此同时,林中响起两声枪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霍拢静在枪响之后,带着程渝慢慢跌倒,额头上两个血窟窿。 顾轻舟和霍钺同时开了枪,击毙了要偷袭司行霈的霍拢静。 第1142章 我知道 第1142章 我知道 顾轻舟出手快,霍钺出手比她更快。 枪响了,霍拢静倒下去了,程渝醒过来了,他们俩才回神般,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站着没有动,霍钺也没有。 司行霈上前,搂了下顾轻舟的肩膀,低声道:“去看看” 说罢,他推了顾轻舟一下。 顾轻舟回眸间,雪色月华之下,霍钺的脸渡上了一层白银,比纸还要白,白得瘆人。 她想,霍钺开枪了,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如果这个时候,顾轻舟再没有勇气,就无法回报霍钺对他们夫妻的一番深情了。 “我去看看。”她道。 走上前时,程渝紧紧抱住了她,失控般大哭。 她说得没有语调,只是嚎。具体嚎了些什么,顾轻舟半句都没听清,可能也是她没心思去听。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手臂。 程渝往旁边一歪,让开了路。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 她伸出手,想要揭开女人脸上的面纱,可双手开始发抖,手指上的骨节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零零落落的要散架。 她咬唇,要给自己一点勇气。 夜里凉,山上的夜没了篝火,简直冷。她的肌肤略微僵硬,手指放空了约莫十秒钟,她才回神过来。 她一下狠心,宛如一刀割了心,掀开了面罩。 女人的全貌露出来,虽然死不瞑目,虽然月华把她渡得惨白,顾轻舟仍是觉得她好,非常好。 因为,不是霍拢静。 除了那双眼睛,面罩之下的口鼻和脸型,压根儿就不是霍拢静。 顾轻舟舒了口气,回头道:“不是。” 霍钺和司行霈这才走上前来。 亲眼看到了,霍钺点点头:“嗯,果然不是。” 若不仔细看他,根本不会发现他鬓角的细汗,也不会发现他微微发颤的双手。 果然不是。 幸好不是。 四周没有新的杀手,司行霈让霍钺带着顾轻舟和程渝回到火堆旁边,他自己则四下里查看。 确定没有埋伏,他回来了。 女人的尸首也被他们拖了过来,就摆放在旁边。 尸体应该可怕的,但他们心里格外安宁。 程渝受了一番惊吓,又昏迷了几分钟,此刻疲倦得无法睁眼,迷迷糊糊依靠着顾轻舟睡着了。 她枕着顾轻舟的大腿。 司行霈走过来,轻轻抚摸了顾轻舟的头发,问:“冷吗?” 不等顾轻舟回答,他把外套解开给她披上。 他们不再说话了。 司行霈时不时起身,捡些枯枝败叶,让火堆更加旺盛。 已经快要到中秋了,所以月光整夜未退,直到黎明时才慢慢暗淡。晨光从天际透出来,是淡淡的青色。 青色转成白色时,红日东升,彻底天亮了。 天大亮了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站起来,霍钺也走近。 他们三个人,凑近那具女尸。 “阿静后背有好几处伤疤,我都看过。”顾轻舟道,“我想解开她的衣裳,再看个仔细。” 霍钺颔首。 司行霈帮她把女尸翻过来。 女尸的后背也有伤,却跟霍拢静的完全不同。 除了眉眼,几乎无相似的。 “不是她。”顾轻舟最后盖棺定论。 这句是废话,这女人摘了面罩就完全不像霍拢静的。 可这句话,非说不可,这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们等了一夜,等天色大亮时再看这个女人一眼,就是生怕失误了,生怕夜色中做了后悔的事。 如今,一切都清楚了。 的确不是霍拢静,顾轻舟和霍钺没有赌输。 他们在开枪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勇气? 回城时,霍钺不说话。 顾轻舟脚步缓慢。 程渝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司行霈在前面开路,走得一声不响;霍钺殿后,同样悄无声息。 程渝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顾轻舟,之前你们误以为那个女人是霍拢静,是不是?”程渝问。 她的声音不低,既是问顾轻舟,也是跟司行霈和霍钺说。 “是。”顾轻舟的声音清冷,似昨晚那琼华,惨淡得毫无温度。 “他们想要杀你们,那女人想要杀司行霈。”程渝道,“我其实一直没有大昏,就是沉沉的站不起来。” 她是一直发懵。 她隐约着是看见了的,却又不太确定,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 “嗯。”顾轻舟又道。 她足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程渝把此事串联起来,发现在那个女人企图偷袭司行霈时,霍钺和顾轻舟第一时间选择了司行霈。 司行霈有什么好的? 程渝酸溜溜的想,司行霈不就是个混蛋东西吗? 为什么会有爱他的女人,也有忠诚的兄弟? 程渝不再问了。 她懒得多问。 一旦深问下来,顾轻舟可能会发火,因为现在的顾轻舟,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们相互无言。 下山的路是明确的。 这天走完,似乎还没远远没有到尽头,他们黄昏时分就选了个地方歇脚,准备露营。 不远处有个山崖。 山崖往下,是郁郁葱葱的山谷。秋季的山谷颜色艳丽,七色俱全,满树累累硕果,亦有盛绽的花。 司行霈打了两只山兔,一只肥鹿,开枪震跑了附近山头的野兽,捡了一大堆树枝,准备生火烤肉。 顾轻舟则走到了山崖旁边,坐到了山石上。 远处,红日逐渐西垂,天边有绚烂的晚霞。 霞光披覆,整个山谷金芒万丈,宛如娴静。 程渝走到了她身边,笑道:“今晚吃烤肉呢——鹿肉。顾轻舟,你让司行霈把吃剩下的带回去,我们回家了再烤。” 顾轻舟嗯了声,没表情。 霍钺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顾轻舟旁边的山石上。 他们俩都沉默,不说话。 晚照落在他们脸上,给他们面颊都扑上了橘红色的霞光,让他们俩神态格外安静,宛如上了岁数的人。 程渝也坐在旁边,依靠着顾轻舟的肩膀,不打扰他们欣赏黄昏美景。 然后,霍钺先开口了。 “我知道。”霍钺对顾轻舟道。 程渝没听懂:他知道什么? 霍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就不再开口了。 而程渝想了想,试图靠自己来领悟霍钺的意思,把自己的智商拔高到他们三个人一样的层次,结果徒劳无功。 她还是什么也没想明白。 怎么办啊,在他们身边,好像个傻子呢! 程渝有点泄气。 第1143章 顾轻舟和霍钺的选择 第1143章 顾轻舟和霍钺的选择 程渝没听懂,顾轻舟却是听懂了。 “我也知道。”顾轻舟也开口了,声音仍是那么稳。 霍钺嗯了声。 “你们说啥呢?”程渝问了。她非要问清楚,要不然她得憋死。 顾轻舟却沉默。 天色逐渐黑透了,夜幕笼罩了整个山脉,远远听到了野兽的嘶鸣,身后火光温暖,还有肉的清香。 顾轻舟拿到蔡长亭给她的地图时,猜测蔡长亭在试探他们。 试探他们身边密探的反应速度和行动速度,从而针对他们做出计划。 这是顾轻舟的最开始猜测。 只是,她总感觉蔡长亭没那么简单,隐藏霍拢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试探也不是如此单一。 蔡长亭到底在试探什么,顾轻舟一直没把握。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她在月夜出现。 月夜既不是漆黑看不清,也不是明亮能看真切。朦朦胧胧中,她的身形和眉眼,就是霍拢静的模样。 甚至她的声音,也是刻意模仿了霍拢静。 模仿得不像,所以她说话声音低沉暗哑,而且不多言。 “蔡长亭是要试探我们对霍拢静的感情。” 那时候,顾轻舟就知道了。 在开枪的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霍拢静是假的,蔡长亭绝不会那么轻易把霍拢静交出来,他还要留着她作为筹码。” 这个道理,顾轻舟知道,司行霈和霍钺也知道了。 在旁边的树丛里,肯定有眼线在监视着。 假的霍拢静偷袭司行霈,只要霍钺或者顾轻舟稍微犹豫,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霍拢静的目标。 明白了这一点,赌定蔡长亭不敢冒失,顾轻舟和霍钺利落开枪了。 他们毫不犹豫。 任何的试探,都被击破。 蔡长亭现在就应该明白:只要霍拢静成为武器,伤害了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就会立刻被消灭。 如此,霍拢静的作用不是那么大,也许她还真有生还的可能,否则蔡长亭一定会把她往死里推。 然而,顾轻舟和霍钺事后的心情,并不轻松。 他们后怕了。 经过一夜的煎熬,他们更加后怕了。越想越怕,越走越怕。 “万一,那真是霍拢静呢?”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盘旋。 这个念头一起,顾轻舟和霍钺就知道,蔡长亭又成功了。 蔡长亭布下的局,不管他们怎么走,蔡长亭都稳操胜券。 “下次再有相似的蒙面女人出现,我们还能如此果决吗?”顾轻舟自问。 她做不到,因为她那时候会考虑,天下岂能有如此多类似霍拢静的人? 这一次,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 不止是她,霍钺同样。 他们不开心。 程渝一直问,追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在吃了两块烤肉之后,心情稍微舒坦了几分,就把事情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了这些弯弯绕绕,脑子里涂了层浆糊,完全被堵住了,根本理不清头绪来。 “所以,你一开始不是非常确定那个女人是假的?”程渝慢腾腾思考,半晌才问。 顾轻舟点点头。 “你还是最快速度开枪了?”程渝又问。 顾轻舟一口肉含在嘴里,有点咽不下去。 她用力想要往下压,喉咙却像堵住了。 “如果你不开枪,以后霍拢静和你们更加危险?”程渝又问。 顾轻舟把肉吐出来,喝了一口烧开的水,烫得舌尖发麻。 “顾轻舟,你真像个英雄!”程渝道,“勇敢果断,而且判断精准!厉害,我将来会把命交给你!” 顾轻舟苦笑了下。 司行霈拉住了她的手,又把一块肉塞给了她。 顾轻舟用力撕咬下了,嚼嚼就咽了下去,这次没有再吐出来。 程渝安慰完了顾轻舟,又对霍钺道:“霍爷,我之前走不动道的时候,是你背我的。 这份恩情,我是要记住。我没有其他本事,替你祈祷吧。我以后每天起来做祈祷,祈祷你妹妹安全归来。” 霍钺难得有了点表情,笑容略有略无:“谢谢程小姐。” 吃了饭,顾轻舟累了。 他们依靠着大树。 司行霈靠着树干,顾轻舟就靠在他身上,而程渝靠在顾轻舟的另一侧。 一边是她的丈夫,一边是她的挚友,顾轻舟心中慢慢安稳。 霍钺躺在对面的树干上。 司行霈突然对他道:“我这一生,有你和轻舟,就足够了。” 霍钺挑了下唇角,想笑,没笑出来。 他在那个时候,选择了理智——理智的内涵,是司行霈。 他选择了司行霈。 反思了下自己,他不是一个好的大哥。阿静从小受尽了折磨,落入地狱般的杀手组织里。 后来,霍钺买通了江临,把阿静偷偷救出来。不成想,江临这个人最后还是坏事了,他居然拐走了阿静。 霍钺没真正爱过一个女人,所以他不知道江临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看到阿静才会稍有涟漪,是因为他爱极了她。 江临爱阿静,爱到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交男朋友,只要她开心,只要她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精通算计的霍钺,独独对真挚的感情失去了判断力,他没有保护好阿静。 失去了阿静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一旦有了冲突,他会选择司行霈。 “如果有下次,让我来开枪。”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低低说:“不要开枪。”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程渝坐在旁边。 她心中暖暖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也想要这样的朋友。 如果生死之间,程渝会不会选择顾轻舟呢? 她把头埋在顾轻舟的颈窝里,不说话了。 后来,程渝开口了:“早知道这样,我们这次就不该上山的。无论如何,我们必输。” 顾轻舟道:“有了阿静的消息,怎么可能不来呢?蔡长亭搬出阿静,他早就是稳赢的。” 程渝想到蔡长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不由唏嘘。 “一个人长得那么漂亮,却又那么坏!”程渝感叹道,“我真是看不懂他了。” 司行霈说:“你有什么眼光不成?” 程渝不和他抬杠,因为司行霈情绪也不太好,她不想撞枪口上。 “轻舟,你别放过他。”程渝道,“回去之后,就找他算账。” 顾轻舟颔首,她是要去找蔡长亭算账的。 这次,她不打算耍什么阴谋了,她要去撒泼一场。 第1144章 打架 第1144章 打架 车子回到了太原府,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顾轻舟等人错过了中秋节。 一来一去,十几天过去了,只是确定了一件事:霍拢静在蔡长亭手里。 想要杀了蔡长亭,那是很难的,他手下有个庞大的杀手组织。一旦顾轻舟和司行霈先进攻,结果会两败俱伤。 司行霈的兵力,是要用来统一华夏,而不是和杀手们周旋的。 顾轻舟沉得住气,她不做傻事,也不会牺牲司行霈手下的人力。 回到家中,程渝和霍钺各自回房了。 霍钺是去洗个热水澡,这些天他都馊了,浑身难受;程渝则是要大吃一顿,叫佣人准备各色美食。 顾轻舟和司行霈先去洗澡。 沐浴完毕,司行霈给顾轻舟擦头发,感觉她的头发又长了一点,仍是那么顺滑光泽。 “我吃了饭,就要去趟平野夫人那边。”顾轻舟道,“我不会跟他们撕破脸,但是我要去见见蔡长亭。” 司行霈道:“去吧。” 同时他又说,“带上枪,不要吃亏。”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板过了她的肩头,轻轻在她唇上琢了下,笑道:“轻舟,其实我看到了霍爷扣动扳机,才没有开枪的。我不会被任何人伤及。” 顾轻舟当然知道。 霍钺的动作很快,顾轻舟也是下意识的。 司行霈站在他们身后,就被他们抢占了先机。 司行霈又亲吻了下她的唇:“你有什么事,第一个站在我这边,我很感动。没白疼你!” 顾轻舟啼笑皆非。 他又把她当成他的孩子了,一副慈父般的口吻。 “一旦有事,你连命都能豁出去保护我。我为你做的,不及你为我的万分之一。”顾轻舟道,“不用感动,我做得差强人意。” 司行霈搂了搂她。 他为他擦干了头发,佣人就端了热饭热菜进来。 司行霈给顾轻舟布菜。 他不吃。 “怎么了?”顾轻舟问。 “你先吃,等你吃完出门,我要去找霍爷喝酒。”司行霈道。 顾轻舟明白。 霍钺的心结,需要诉说出来。而司行霈,是不好意思对着霍钺说感谢的,只能陪着他喝酒。 “家里还有花雕。”顾轻舟道。 “对,还有五坛,今晚我们要全部喝完。等你回来,就会看到一个醉鬼丈夫。”司行霈道。 顾轻舟失笑。 她被司行霈逗乐。 匆匆吃了几口,顾轻舟放下了碗筷,出门去了。 随着只有一条街,司行霈还是把顾轻舟送到了平野夫人的门口。 顾轻舟问门上的日本兵:“蔡长亭在家?” “在,轻舟小姐。” 顾轻舟点点头。 她让司行霈回去,自己就进了屋子。 她不需要任何人领路,自己就去了蔡长亭那边。 蔡长亭今天换了装扮。 虽然还是一身漆黑色,他却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了套长袍。长袍的下摆很长,盖住了他的脚面,只露出一双黑色布鞋。 衣裳黑,显得他脸越发的白,唇又殷红,像刚吃了人、喝了血的妖精。 他屋檐下新放了一个鸟笼,他正在给小鸟儿喂食。 瞧见了顾轻舟,他脸上立马有了笑容,那般真诚自然,发自肺腑。 “轻舟,你回来了?”他微微笑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回来了,找到了人吗?” 他说话的功夫,顾轻舟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微微扬起脸,看着他:“霍拢静在哪里?” “我又没抓霍拢静,怎么知道?”蔡长亭微笑,“假如我有了她的下落,肯定会把她交给你,向你献殷勤的。” 顾轻舟却倏然扬起脸,掴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急又脆,把蔡长亭的脑袋打得偏了。 “蔡长亭,你真够卑鄙的。”顾轻舟缓缓靠近,“什么感情你都会利用,是不是?” 她说话时,脸上有笑,笑容那般狰狞。 “把霍拢静交给我。”顾轻舟又道。 蔡长亭揉了揉发疼的面颊。 他笑了,笑容仍是那样绝美脱俗,仿佛他是这世上最纯净圣洁的花,缓缓盛绽,惊艳了万物。 顾轻舟不太懂,为什么老天爷要把如此剧毒的东西,造得这样美丽。 不过她想到,越是美得异常的花、美得异常的蘑菇,都是剧毒的。那么异常美貌的男人,又何曾例外? “轻舟,你不过是登门发脾气来了。”蔡长亭笑道,“你心中很清楚,你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他自圆其说,“不是我不肯给你,而是我没有。” 他含笑,明亮眸光落在她身上,“霍拢静真不在我手里!” 他也知道,顾轻舟为什么闹脾气。 她和他的争斗,一时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她隐忍得毫无价值。她忍或者不忍,蔡长亭都不会先出手的。 哪又何必忍着? 她来闹,是因为假的霍拢静和杀手,想要毙了司行霈。 顾轻舟替她丈夫找场子来了。 她真可爱。 为了男人奋不顾身的样子,也是非常可爱的。 蔡长亭心情好。 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打一巴掌,内心是甜蜜的。蔡长亭看似赢了,其实顾轻舟也没输。 她利落开枪的瞬间,她就等于是赢了,她让霍拢静这颗棋子的价值一下子降低了一大半。 不管多难的局,她都能赢,不是十分的赢,也能赢五分。 总能赢。 蔡长亭很喜欢这样的顾轻舟。 这样的她,格外有魅力,像个漩涡,有一种强大诡异的力量,让靠近的人无法自控的深陷下去。 “轻舟,你心疼了?”蔡长亭问她。 “当然。”顾轻舟道。 蔡长亭微笑:“没关系,疼一疼就习惯了,以后也许就不疼了。” 他还准备说什么,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滴滴答答,是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 平野夫人来了。 她一进门,瞧见了蔡长亭脸上的巴掌印子,狐疑问:“你们俩怎么吵架了?多大的人了。” 就好像他们是兄妹俩,什么矛盾都是孩子之间的小玩闹。 蔡长亭笑道:“一点小事,夫人。我是不好,轻舟跟我闹脾气呢。” 闹脾气,倒好像他们多么亲密似的。 顾轻舟没有再说什么。 和平野夫人说了几句话,听她交代了一些事之后,顾轻舟回家了。 佣人说,司行霈还在霍钺那边喝酒,顾轻舟就去了西跨院找程渝。 “喝酒?”程渝一听霍钺和司行霈的享受,立马不平衡了,“我也要喝酒。” “花雕你喝吗?” “喝,不过我要加冰糖和姜片煮热,我不像司行霈那个野蛮人似的,直接喝。”程渝道。 顾轻舟说:“你这样是糟蹋东西。” “我就喜欢这样喝。”程渝道。 顾轻舟答应了,让佣人住霍钺那边,要过来一坛酒,又让佣人去温酒。 等下酒菜和温热的甜丝丝的酒摆上桌子时,卓莫止来了。 “好香,这是什么酒?”卓莫止问,同时对程渝道,“阿渝,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第1145章 情郎是谁? 第1145章 情郎是谁? 程渝看了眼卓莫止。 这孩子开心得很。哪怕他笑得再灿烂,也没有高桥荀那种天真和温暖。 她心中一惊。 略微低垂了头,来压抑内心的情绪,她笑笑问卓莫止:“什么好消息?” “学堂放了五天假,我可以陪你了。”卓莫止道。 程渝不解:“好好的,你们学堂为什么要放假?你被开除了?” 卓莫止啼笑皆非。 “是奖励。”他道,“一个月来的射击考试,我连续七连冠,所以奖励了三天的假。另外两天,是学堂正常休沐。” 程渝问:“你射击很厉害?” “是。不过” 他的话,说得不那么痛快。 顾轻舟一直在坐。 听闻此言,她知道卓莫止有些话只想对程渝说,这是他们俩的情趣。 “我先回房了,今天好累。”顾轻舟道。 程渝没有阻拦她。 等她一走,卓莫止看了眼外面,女佣们也纷纷避开了,他就把程渝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年纪比程渝小,可做此事的时候,娴熟干练,仿佛程渝才是个小姑娘。 “干嘛?”程渝逐渐没了耐性,不悦推他。 谁知他双臂是铁箍,唇就凑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嗅着她的气息,喷出的呼吸是炙热的:“我想你了嘛。” “回头再想,先吃饭。”程渝道。 卓莫止却不,执意要将她抱坐在怀里:“你喂我!就这样喂我!” 程渝气乐了:“你把我当戏子取乐了?” 卓莫止的声音暧昧又炙热:“就当我的戏子!” 程渝立马翻了脸。 不成想,卓莫止猛灌了一口温热的酒,板过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把甜丝丝又辛辣的黄酒,一点点渡入她口中。 程渝想要拒绝,怎奈这厮铜墙铁壁一样,推不开撬不动。 她被迫灌了满口的酒。 放开时,她不知是缺氧晕眩,还是酒精上头,思维就没那么灵敏了,说话也不够自然。 “卓老五!”她想要疾言厉色,偏偏脸被酒精染得红透了,满面霞光,像极了娇嗔,“你少在我面前玩花招!只有我玩你的份,没有你玩我的!” 卓莫止在她跟前,总是好脾气。 他并非高桥荀那种绵羊式的好脾气,而是像一只温顺的狼狗。 他温柔趴卧在程渝身边,也温柔看着她。 可他偶然会露出一点强势。 一旦他强势时,程渝就被他捏扁捏圆,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程渝越发觉得此人难以琢磨,难以掌控,有点想分手了。 她好像引回来一头狼了。 “我给你玩。”卓莫止笑道,说着就拉了程渝的手,让她绵软手掌在自己身上摩挲着。 程渝倒也不至于害羞。 对待卓莫止,她无奈的时候更多。 重重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程渝道:“再胡闹的话,就滚回学堂去!” 卓莫止也笑了。 他放开了程渝,吃饭时却不停用言语挑逗她,用脚轻轻撩拨着她。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程渝已经心猿意马。 卓莫止成功把她拉回了寝卧。 他一番努力之后,换来程渝的好脾气。她浑身舒泰,汗淋淋趴在他身上,气息还是不太匀。 卓莫止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说心里话,阿渝,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过点小日子呢?”卓莫止事后问她。 程渝道:“我可不会跟你结婚。” “不是结婚。是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家,你和我。”卓莫止道。 程渝撇撇嘴:“要我跟你去北平吗?” “不可以吗?” “不想去。”程渝懒洋洋的,“我现在就很好了,一辈子都没这样好过。” 她有了顾轻舟,同时她也发现霍钺可能成为她的兄长,因为在她最难受的时候,霍钺会背她。 他们,真像是一家人。 如果高桥荀来了,程渝也许会把他纳入这个小家庭里。 可卓五少的心志,应该不会满足这点小温馨,他可能会利用霍钺和司行霈的权势,到时候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朋友再好,也不是家啊。”卓莫止笑道。 程渝懒得和他多说,他又不懂。 她转移话题。 说起了局势和军事,程渝倒是很懂,因为她家就是军阀出身的,而且常跟顾轻舟和司行霈混,这些都是轻车熟路。 卓莫止也很懂。 两个人有了话题。 两个人很开心,程渝说得快乐了,不轻不重的去捏卓莫止的脸。 她慢慢睡着了。 卓莫止也睡了。 迷迷糊糊中,卓莫止的脑子开始发疼,疼得有点剧烈。他最近常这样,不知缘故,疼完之后有些意识是模糊的。 他哼出声。 “你怎么了?”程渝正好睡醒了,推了推他。 卓莫止猛然惊醒。 他看了眼程渝,大为惊讶,同时尴尬转过了脸。 “怎么了?”程渝没有更衣,帐幔放下了,帐子里的她身材姣好,肌肤柔软微凉,初醒的她很懵懂,就依靠着卓莫止。 她身子贴上来,卓莫止应该翻过身来搂她抱她,不成想,他却是身子发僵了。 程渝这下真有点糊涂了。 “你没事吧?”程渝问。 方才卓莫止的眼神很奇怪:震惊之中带着陌生,好像他第一次看到程渝。 “没事。”卓莫止道。 程渝吓了一跳,因为对方变了声音。 卓莫止的声音很好听,清冽干净,带一点皖南口音;可现在,他的声音低沉冷酷,完全是京腔了。 一个人再怎么变化,声线也不会变得如此厉害。 程渝真吓着了。 “喂,你怎么了?”她用力爬到了对方前面,去看他的脸,去摸他身上的伤疤。 伤疤还在,这是卓莫止。 程渝松了口气。 而对方看着她的身体,眼神很不自在,呼吸也急促了些。 程渝又看他的脸,分明就是卓莫止的,因为他低垂了眼帘,看不清楚表情,就是卓莫止无疑了。 她笑了,整个人趴在他怀里:“你傻了?吓我一跳。” 卓莫止没有抬眸,只是被她这么摸来摸去,又拥抱着她的身躯,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他忍不住将她重重压倒。 程渝失笑:“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呢?” 卓莫止不说话,有点笨拙去探寻她的身体,想要她。 程渝又是一愣。 卓莫止不说多荒唐,床笫之事还是精通娴熟的。可眼前的他,轻易就被程渝的娇躯弄得意乱情迷,而且整个人的动作是那样生疏笨重,好像第一次见女人。 “你怎么了?”程渝心中隐隐发慌,又问了句。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过来了,真的很笨拙,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 第1146章 精神病 第1146章 精神病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失眠了。 他们谈论起霍拢静。 “怎么才能让蔡长亭心甘情愿交出霍拢静?” 这是他们讨论了一个晚上的问题。 很难。 除非杀了蔡长亭。 可蔡长亭又不会坐在那里,乖乖等着顾轻舟来杀。他满脑子的主意,不像在岳城时势单力薄,现在他手下有无数的杀手。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霍拢静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了。”司行霈道。 这话顾轻舟同意。 不动,才没有痕迹。 亦或者说,霍拢静根本没有北上,至少暂时还没有。 蔡长亭在布阵。 “这次的事,算一次好事。”顾轻舟道,“蔡长亭试探我们,也就意味着他迟早要启用阿静。” 只要霍拢静能行动。 他们甚至谈论到:“霍拢静既是蔡长亭的杀手,也是蔡长亭的护身符。” 顾轻舟和霍钺决断果敢,可霍拢静真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会如何考虑? 这些,都是很要紧的问题。然而讨论起来,却毫无眉目。 “杀了蔡长亭,才能找到阿静,我们才能安稳。”顾轻舟最终道。 司行霈搂了搂顾轻舟。 问题的答案,全在他们心里,彼此都看得明明白白,然而此刻无法实现。 等待是很煎熬的。 “轻舟,你上次对我说,让我遇到霍拢静时饶她一命。”司行霈搂住了她,声音慎重,“我答应你,我不会轻易杀她。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霍爷。” 感情的付出是相互的。 顾轻舟和霍钺在最关键的时候,都选择了司行霈。 司行霈这一生都为了统一和轻舟,如今再加一个霍钺。 霍拢静对轻舟很重要,对霍钺也很重要,司行霈就勉强也看重她。 顾轻舟也搂紧了他。 两个人依偎着睡了一夜,司行霈早早起床,又出去了一趟。 顾轻舟则是上午十点多才醒的。 她是被电话吵醒了。 “顾轻舟,你快过来。”程渝的声音有气无力,甚至带着几分惧意。 对于大大咧咧的程渝,害怕是不常见的。 顾轻舟猛坐起来,穿好衣裳就去了程渝的西跨院。 远远的,她闻到了木樨的清香。 进了程渝的卧房,发现她穿着睡意半坐半躺,正在吃点心,旁边还有一瓶汽水,根本不像是恐惧之人。 顾轻舟觉得自己受骗了。 “轻舟,你可来了。”程渝吃得满嘴满手都是点心屑。 “你怎么跟孩子似的?坐在床上吃东西,回头怎么睡觉?”顾轻舟嫌弃她。 程渝顾不上了,诉苦道:“我下不了地嘛。” 女佣四丫给顾轻舟倒了杯茶,就退了下去,还替她们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顾轻舟看程渝。 她的颈项上,有好几个吻痕,清晰极了,可见昨晚的战况。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 她很尴尬。 “是不是要药?”顾轻舟问程渝。 顾轻舟有些药膏,是她自己调治的,效果最好了,任何摩擦生疼的地方,涂抹上都能在半天内好转。 这是专门对付司行霈的。 司行霈回来一趟,就要往死命里折腾顾轻舟,顾轻舟一身皮肉娇贵,哪里承受得住? 现在倒也不是顾轻舟能承受,而是司行霈解了馋之后,没那么夸张了,行事有分寸。 程渝是看到过那药膏的,还特意问过做什么用,也拿过一次试用。 “对。”程渝道。 顾轻舟说:“你下次打个电话直接告诉我,不用让我白跑一趟。” 说罢,她转身回去了。 药膏拿来,顾轻舟放下就要走,程渝不许。 她慢慢起床,先去了洗手间,半晌才出来。 出来后,她仍躺卧在床上,满腹心事。 程渝难得有心事的。 顾轻舟狐疑又担心看着她。 “顾轻舟,我有点糊涂,你说一个人的声音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呢?”程渝问。 顾轻舟也被她问糊涂了:“谁的声音变了?” “卓莫止。”程渝道。 顾轻舟不清楚内情,就仔细询问了。 程渝说:“他原本睡得好好的,起来之后说话,突然声音完全不同了。后来,他就没在说话了。 真奇怪,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就好像没见过女人的身体似的。卓莫止之前是交过女朋友的,温柔得很。 可是昨晚,他变了声音之后,连接吻都不会,他像要啃我的。下手也没个轻重,使劲揉搓我,弄得我浑身都是痕迹。 还有,他的时间变长了。原本他的时间是刚刚好,他舒服我也舒服。没想到,他昨晚那么能折腾,我一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就是疼。” 她说得仔细。 顾轻舟一脸尴尬听着。 听完了,她也有点狐疑:“确定声音变了吗?” “确定。” 顾轻舟沉思了半晌,道:“我没见过这种病例,我师父的医案里也没有记载。不过,乡下传闻鬼上身” 程渝瞥了她一眼:“我不相信鬼上身。” 顾轻舟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她知道自己说了句蠢话。 妖怪上身、鬼上身的故事,她听过很多的。 乡下没有灯红酒绿,是这些故事最肥沃的土壤,闲时大人小孩聚在一起,听老先生说得绘声绘色。 顿了下,程渝坐正了身姿,往顾轻舟这边靠了点:“顾轻舟,我学催眠术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说过一件事” “什么?” “他说,他的朋友们提出过一个论点:人的精神,会出现离解症状。若是精神解离,变成的另一个人,则跟原来的完全无关。”程渝道。 “你的意思是,一个人的精神可以自己分离成两个人?”顾轻舟问。 程渝点点头。 顾轻舟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她不敢断定真假:“若是真的,就很复杂了,因为精神上的疾病,我治疗不了,帮不到你。” 程渝摇头:“不,我还是不相信。他昨晚可能是喝醉了。我醒的时候,他就走了,等他晚上来了我再问他。” 自己提出来的,自己又不相信,顾轻舟感觉她跟程渝的思路很难在一条线上。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吗?”顾轻舟问。 程渝道:“我们才认识不久,在我跟前是第一次啊。” 之前卓莫止的过往,程渝没研究过,因为没打算和他天长地久。 她看人就看个外表。 此刻,程渝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怀疑自己这次会引火烧身。 第1147章 逼迫 第1147章 逼迫 卓莫止回到了程渝身边。 他带了一束玫瑰。 “路过花店瞧见了,新鲜的很,就带了一把给你。”他笑道。 他的声音恢复如初。 程渝却盯着他,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以及他的眼神。 卓莫止被她看得稀里糊涂:“你怎么了?” 见程渝还躺在床上,“都快黄昏了,还不起吗?” 程渝一无所获,慢慢叹了口气:“好累,不想起。” 卓莫止问:“怎么累了?” “还不是你?”程渝气急了,“你昨晚是发什么疯,那样揉搓我?” 说罢,她拉开了衣领,让卓莫止看她锁骨和肩头的吻痕。 卓莫止揉了揉脑袋。 程渝的肌肤柔软细腻,白皙丰盈,宛如吹弹可破。卓莫止很爱惜她,不肯下重手的,况且他也不是那急迫的人。 他比较温柔。 瞧见了如此严重的吻痕,他心中惭愧,又想:“我大概是很久没见她了,才那么急切” 他不知缘故,却明白女人的心。 程渝绝不是故意和他吵架的,他非要解释,非要争辩,只会把程渝气死,也会把他的假期弄得乌烟瘴气。 卓莫止赔罪:“对不起,你打我几下吧?” 说罢,他坐到了床上,拉过她的手抚摸自己的面颊。 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玫瑰。 玫瑰放在程渝的旁边,她的面颊比花瓣更加秾艳娇嫩,卓莫止赏心悦目,同时心花怒放。 他喜欢程渝的性格,也喜欢她的面容和身体。 程渝不算是绝顶美人,乍一看甚至觉得她不过如此。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好处来,也会欣赏她的容貌。 她是耐看的,越看越好看。 卓莫止看着,就想要吻她。 程渝不轻不重打了下他的脸:“别,我还难受着呢,不想亲热。” 卓莫止对待她是好脾气的,只轻轻在她面颊上蹭了噌嘴唇,就起身了。 程渝也爬起来。 一天的修养,她已经不疼了,只是对床笫之事乏味得厉害。 昨晚变了声音的卓莫止,毫无情趣,一味使用蛮力,让程渝落下了心病,生怕再次和他上床。 “去吃点好的。”程渝不愿意呆在屋子里,想要把卓莫止引出去。 卓莫止说好。 两个人在西餐馆子里落座,卓莫止拿出一盒香烟。 他抽出一根,准备点上时瞧见了程渝还在看他,就笑问:“要不要来一根?” 程渝没有烟瘾,不过抽抽玩闹倒也可以,反正她吸烟从来不往肚子里吞,就在口中转个圈就吐出去,再好的香烟给她也是暴殄天物。 “嗯。”她点了头。 卓莫止把香烟含住,点燃了深吸一口,这才递给程渝。 程渝捏住,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玩,仍是盯着卓莫止。 “你到底说什么口音?”程渝突然问,“你说几句京腔给我听听。” 卓莫止笑了:“那我可说不好,我们家是前些时候才入主北平的。我是安徽人,说不了京腔。” 皖系军阀发家的卓大帅,一直盘踞在苏皖一带,的确是前些年才打进京城的。 “那你随便学两句。你在北平也不是个老实的,别跟我装蒜,我可是知道你有很多女朋友。”程渝道。 卓莫止连连求饶:“都是交际闹的。出去玩,谁不带女朋友都要被人嘲笑,你也是懂得的。就像打牌,总得有女伴吧,否则就格格不入了,谁愿意和我来往?你可以去打听,我荒唐是有限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程渝撇撇嘴,不相信的样子。 她吸了几口香烟,虽然卓莫止的烟都是高级货,程渝也索然无味,把香烟按在烟灰缸里。 她不说话。 卓莫止对她,还是处在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有求必应。况且她怀疑他的过往,卓莫止又不敢拿她的过往出来做挡箭牌,只得顺从了。 “我说几句,你莫要嘲笑我,都是牌桌上学的。”卓莫止笑道。 他沉吟了下,果然开口,说了几句京腔。 他说京腔的时候,声调跟平时说话略有点不同,却跟昨晚不一样。 程渝又想到了精神解离症。 然而,卓莫止不是高桥荀那种傻小子,程渝不知道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在骗她,有所图谋。 对方不肯交底,程渝也收敛了心神。 她在考虑:“该把这小子打发了,太聪明又有心机的男人,我可捏不住他。” 怎么开口呢? 认真说起来,程渝还真没有主动甩过人。她丈夫出轨,不算被她甩了;高桥荀自己跑了,也不算是她提出的。 想要甩了卓莫止,倒是第一次。 没经验,让她略感怯场。 “我写信给他好了。”程渝想。 等这次假期结束,程渝就给卓莫止写一封分手的信,然后自己去天津躲几天,等他死心了再回来。 不是他不好。 若他正常一个人,程渝愿意和他玩一年半载的,有个男朋友天天恭维她、取悦她,是挺好的事。 可卓莫止显然开始偏离正常的范畴。 程渝满腹心事。 卓莫止也是,因为今天的程渝看上去才是那个不正常的。她说的话、做的事,全叫卓莫止无法理解。 两个人吃了一顿各有心思的晚饭,又去跳舞。 回家之后,程渝说不舒服,卓莫止就很温柔亲了亲她,然后搂着她睡着了。 程渝也慢慢进入梦乡。 不成想,后半夜的时候她被卓莫止弄醒了,对方正大手大脚在她身上摩挲,一点也不知道温柔,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摸索得毫无章法。 程渝恼了,伸手就要打人:“你有病啊,半夜折腾?是不是找死?” 对方不说话,压住了她。 他吻她,就是啃,一点技巧也没有,唇也不知道伸过来。 程渝一激灵,全醒了,并且后背出了冷汗。 若是精神解离症,那么他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的。 “你是谁?”程渝从齿缝间挤出话来,“你到底是谁?” 这次,没有换来回答。 程渝被他压住,无法动弹,就开始挠咬,要和他决一死战。 然而,她的手脚轻易被他制服了,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说话,只要她。 等这一场结束时,程渝完全像散了架,想要骂人都没了力气,不知是昏了还是困了,她失去了意识。 第1148章 吓坏 第1148章 吓坏 程渝吓坏了。 她一大早起来,和卓莫止闹了一场。 卓莫止稀里糊涂的,被她打了好几十下,胳膊眼瞧着红了又青了,满腹迷茫,满身疼痛。 “滚,赶紧给我滚!”程渝歇斯底里。 她使劲拖拽卓莫止,把他往外推。 卓莫止按住她的手,她就用脚踢,总之是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按不住她,又不能还手,只得先撤了。 其实他自己也挺奇怪的。 早上是他先醒的,他搂抱着程渝,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放在她小腹处,是个爱不释手的模样。 程渝的身体很美,可卓莫止不至于如此贪恋她。 不是他见识多,而是他不好色。 除此之外,程渝身上的吻痕又添加了,衣衫不整,完全是欢愉了一场的样子,可卓莫止昨晚睡得很踏实。 “她到底怎么了?”卓莫止也想。 不可能是其他人。 他倒也不至于睡得那么死,若是有人在他床上和程渝行事,他肯定会醒的。 可他昨晚睡得很香甜,几乎没有被吵醒。和程渝做事的,肯定就是他,然而他又没什么印象。 他稀里糊涂的走了,程渝则是胆战心惊叫人收拾行礼。 她又派佣人去找顾轻舟。 这次,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联袂而来。 “他真疯了。”程渝惊慌失措收拾自己的小皮箱,“他真的是疯了,我要去天津躲几天。” 司行霈看着程渝披头散发的样子,心想到底谁才是疯子呢? 卓莫止他没见到,程渝倒像是疯了。 “顾轻舟,他绝对是解离症。”程渝又道,“这种没办法治的,我就是找个玩乐的,我可不想半夜被精神病掐死。” 顾轻舟没见到卓莫止,也没见过他发疯。 和司行霈的感觉一样,程渝才更像是疯子。顾轻舟站在旁边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 “行了吧,你去天津投奔谁?”司行霈冷冷开了腔。 “住饭店。” “你是程稚鸿的女儿,是程艋的妹妹,若是有人抓住了你,要挟你哥哥,怎么办?”司行霈又问。 程渝一震。 此刻,她才稍微静下来几分。 昨晚是吓着了。早起打卓莫止,见他抱头鼠窜还一脸茫然,程渝更是吓死了。 司行霈的一番话,点醒了她。 她在太原府,有叶督军保护她,因为她是司行霈和顾轻舟的朋友。若是去了天津,谁能保证她的安全? “既然害怕,你回云南吧?”顾轻舟道,“比去天津好。你一个人去天津,我也不放心。” 程渝想了想,回云南可不妥。 她哥哥娶了嫂子,她嫂子跟她妈一条心,专门整治她。就连跟着她回云南的周姐姐,如今也叛变了,成了她妈妈那一派的。 关键是,她妈和她嫂子都是颇有智慧的女人,程渝在她们手里被捏得死死的,压根儿不能动弹。 她可不想回家。 “那”程渝犹豫了。 司行霈见她还有点良心,知道替她哥哥着想,态度也缓和了些。 他对程渝道:“你怕什么?太原府又不是卓家的地盘,我不许他进门,他还敢硬闯吗?可天津就不同了。你知道北平到天津才多少路吗?” 程渝傻傻的问:“多少路?” 司行霈和顾轻舟:“……”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司行霈和顾轻舟真没想到程渝啥也不懂就硬跑。 跑到天津,卓莫止回家调兵,抓她就跟抓小鸡似的。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顾轻舟和司行霈想要救她都难。 “你真是蠢到家了!”司行霈又惊又怒,“你要是我妹妹,我先得毙了你,免得你丢人现眼。” “我呸!就你这土匪德行,你们家能养出我这样的贵女吗?”程渝也怒了。 顾轻舟没想到局势变化这么快,一瞬间局面变得面目全非——事情没解决,他们先吵上了。 “全闭嘴!”她厉喝。 程渝有点怕顾轻舟发火,怕得莫名其妙,反正就是挺怕的。 司行霈溺爱太太是没原则的,太太发火在他看来也是可爱极了、美丽极了。他受了太太的呵斥,也不会感觉丢脸,只是顺从收了声,默默给程渝翻了个白眼。 “你既然有了防备,这是好事。”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把脸上的怒容敛去,心平气和对程渝道,“不让他进门就是了,还是在我们身边安全。” 程渝早上和卓莫止闹了一场,现在又跟司行霈吵了一架,真有点累了。 顾轻舟替她做主,她就点点头,唉声叹气回房了。 佣人还愣在原地,傻乎乎问顾轻舟:“还收拾吗?” 这佣人跟程渝久了,也沾染了一点傻气。 顾轻舟冲她摆摆手。 佣人下去了,顾轻舟让司行霈也先离开,她还得再安慰安慰程渝,免得程渝心中不痛快。 司行霈道:“别纵容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顾轻舟笑。 她自觉是打不过程渝,也骂不过程渝的。 她颔首:“你先去忙吧。”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进了里卧,看到程渝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她这次是真怕了。 “别担心,既然你不想跟他来往,就不要来往了。”顾轻舟道。 程渝点点头。 下午时,卓莫止回来了。 大门进不去,他有点诧异,却也没纠缠,而是转身去了最近的咖啡店,借用电话打给程渝。 程渝不知是他,接了。 接完之后,她又挂了。 卓莫止思索了很久,还是没想出眉目。然而,他最近还是很爱程渝的,他的爱情处在鼎盛时期,这个时候让他离开程渝,宛如切肤之痛。 他知道程渝怪他,是因为昨晚自己和她做事了。 卓莫止不记得了。 他隐约记得,从前有个女朋友说他夜里异常。 不过 “先道歉好了。”卓莫止自然有一套哄女人的手段。 女人生气时,先赔礼道歉,她说什么都承认什么。 他再给程渝打电话:“我不该和你胡闹的。其实,我一直有点暴力,怕你不容许,才假装不记得” 程渝犹豫了下,还是挂断了电话。 卓莫止再打,是佣人接的。 他没有纠缠,留下一个饭店的名字,若是程渝消了气,可以去找他。 他去了那家饭店,开了房间,特意对伙计说了,若有人找他,记得喊他下楼听电话。 不过,程渝一直没找到他,他假期也结束了,需得回到学堂去。 第1149章 异常的礼貌 第1149章 异常的礼貌 太原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秋雨。 雨后的空气,是微凉凄清的,庭院的树叶逐渐变了颜色。 夜里很冷,顾轻舟几乎蜷缩在司行霈的怀里。 他暖,胸膛就像有一团火,温暖着她,让她踏实。 叶妩和康昱的爱情很牢固。因为叶姗的失踪,两个人一致承担痛苦,反而内部稳定,不闹脾气。 程渝不见卓莫止。 高桥荀来拜访了顾轻舟一次,瞧他的意思是想见见程渝,被顾轻舟拒绝了。 而卓莫止也来了。 他在学堂里请了假,白天来的,被拒之门外。然后,他夜里翻墙。 司行霈的人抓住了他。 正要打死时,有个副官认出是程小姐的男朋友。 司行霈去见他,顾轻舟也去看了热闹。 卓莫止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她不想见你,你若是有心再和她来往,就光明正大。”司行霈教训他。 卓莫止一言不发。 顾轻舟旁观,几次司行霈骂他想让他说话,他都是不开口。 不太像卓莫止的性格。 “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她的吗?”顾轻舟问。 卓莫止不理她。 他是卓大帅的儿子,又是叶督军的贵客,他是到军官学堂进修的,若是将他关起来,叶督军明早就要找司行霈的麻烦。 叶督军最近烦透了,叶姗还下落不明,顾轻舟和司行霈若是这个时候招惹他,怕是没好果子吃。 “你走吧,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敢翻墙,我的副官会毙了你。”司行霈道。 卓莫止也应该明白了司宅的守卫森严,果然没有再翻墙。 程渝第二天早上才听说了此事。 她表情很纠结的,问顾轻舟:“你看着他如何,像不像疯子?” 顾轻舟道:“他不说话。” 程渝立马道:“我跟他的最后一晚,他也是不说话,大概是第一天说话了让我发现端倪。顾轻舟,你说他是不是解离症?” 顾轻舟很为难。 她不了解解离症。 她也给岳城的艾诺德医生发了电报,请问他解离症的问题。艾诺德医生回信说,他没听说过这样的学术理论。 自己不了解的新发现,顾轻舟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有没有解离症的学术研究资料?”顾轻舟问程渝。 程渝道:“那是我老师的朋友自己发明的词,只是在小圈子里讨论,哪里有什么资料?” 顾轻舟看着她:“既然如此,这个问题我帮不了你。术业有专攻,你反而对这方面颇有研究,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程渝叹了口气。 她真有点害怕疯子。 特别是在床上,那个疯子把程渝反复搓揉,就像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宝贝,翻来覆去的玩,恨不能咬上一口。 程渝受不了这样。 “再看吧。”她道。 顾轻舟点点头。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也找过顾轻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块儿喝下午茶,顺便聊了些琐事,他们还留顾轻舟吃了晚饭。 顾轻舟饭后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家还是没有叶姗的消息,而叶妩在六姨太那边。 顾轻舟也去看了六姨太。 六姨太最近又胖了,不过她是一张圆白面孔,胖了更加丰盈可爱,一笑就眉眼弯弯,甜美极了。 叶家气氛是严肃了很多,却也没到人人自危的地步。 大家的生活改变了一点,不过正在适应这些改变。 又到了周一。 顾轻舟每周一上午都有一节公开课。她的公开课,不止医学院的学生可以听,其他专业的也可以。 因她是个名人,又年轻漂亮,加上名誉院长的虚名,学生甚至教员们,都对她很感兴趣,全部都会来听她的课。 其他老师的公开课,多半冷冷清清,顾轻舟的教室却是人满为患。 医学院的学生甚至挤不进去。 上次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顾轻舟和教学秘书商量了,让他安排好,进行签名登记入内。 医学院的学生先进,其他人在旁边等待着。上课前五分钟会放他们进来。若是医学院的学生迟到而无法进入,自己承担后果。 她也安慰教学秘书:“找些学生帮忙登记。别担心,大家都是图个新鲜,最多两三次,以后就会正常了。况且大家都有自己的课。” 教学秘书笑笑。 这次,来的人果然比上次少了很多。 顾轻舟上了三个小时的课,口干舌燥,体力不支,才知道老师的艰苦。 她想起自己求学时不够专心,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老师们。 快要下课时,顾轻舟对学生们道:“一些基础有趣的,差不多都讲完了,接下来就要学些正经东西。从一节课开始,我会给你们一本教材,上面有医案和药方” 学生们不接话,甚至开始私下里议论。 顾轻舟最清楚学生们的心思,她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不久的,当即道:“不需要考试。” 下面爆发了欢呼。 顾轻舟继续道:“教材也不需要钱,我送给你们的。” 欢呼又高了一阵。 顾轻舟就笑了。 下课之后,顾轻舟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她虽然是名誉院长,学校却非常大方给她安排了一间个人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在医学院办公楼的顶层,也就是第四层。 教学秘书跟着她去了办公室。 “这是书稿,你拿去交给出版社,让出版社印出一千本来。”顾轻舟拿出自己的原稿。 然后,她又拿了钱给他:“这是一盒子银元,你也拿去。” 教学秘书道是。 他拿着原稿和银元,数了数原稿的页数,然后又数了银元,写了一张收据给顾轻舟。 公事公办的态度,顾轻舟很放心。 事情办完了,顾轻舟疲倦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半晌没起来。 她迷迷糊糊睡了片刻。 等精神差不多恢复了,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 外头日光暖融融的。 顾轻舟出了办公室。 她迎面遇到了王玉年。 王玉年的办公室,也在四楼。不过,他已经挪了地方,原先的院长办公室被封了起来,既没有让王玉年继续用,也没有给顾轻舟。 “院长,今天的课挺轰动嘛。”王玉年笑着,一脸和蔼可亲,和顾轻舟打招呼,语气也是善意的。 他腿脚不便,走得很艰难,却几步快上前来。 顾轻舟对他的态度颇为惊讶。 第1150章 开除学生 第1150章 开除学生 王玉年春风拂面走过来,和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心中的诧异深敛,笑着和他寒暄:“公开课,他们无非是赶个新鲜。我这点水平,贻笑大方了。” “太谦虚了,顾院长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王玉年很惊喜的模样,好像后辈晚生全不知天高地厚,独独顾轻舟有自知之明。 他今天难得的开朗。 顾轻舟心中生了警惕。 王玉年不仅改变了态度,人也不讨厌了,说了几句话就放顾轻舟离开,非常识时务。 回到家里,顾轻舟独坐在客厅。 佣人端茶给她,她也不接。 司行霈伸着懒腰从里屋出来,瞧见她这个模样,坐到了她身边:“怎么了,今天的课不顺利?” “不是,课很顺利。”顾轻舟道,“不过,我遇到了王玉年” 司行霈一下子就冷了脸。 他冷漠的眸子里,有凶光迸出:“他又找麻烦了?” “如果他又找麻烦,我倒是能理解。”顾轻舟道,“恰恰相反,他这次态度极好,简直堪称完美。” 司行霈明白了顾轻舟的沉思。 王玉年的态度,说明了一个问题。 司行霈就直接把这个问题点出来:“他已经想到了对付你的方法?” “是。”顾轻舟丝毫不侥幸。 她经历的事太多,天真和单纯早已不认识她了。 她知道这个社会是男人做主,她一个女人让王玉年折了如此大的面子,王玉年岂能心平气和? 可追溯根源,不是王玉年先要让她出丑在前吗? 他是先撩者贱。 她那时候,高高兴兴满腔热忱接受了他的邀请,去学校做演讲,而他却想要让顾轻舟身败名裂。 顾轻舟不会轻易失败,所以王玉年败了。 他肯定不甘心。 他会悔恨。当然,不是悔恨自己害顾轻舟,而是恨自己太轻敌,恨自己没有了解顾轻舟就出手了。 有了这样的悔恨,他会再次卷土重来的。 “如果他还没想好办法,他不会那么高兴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深以为然。 他问顾轻舟,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顾轻舟道:“我这几天都要去学校,找个借口,看看学校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司行霈道:“我陪你吧。” 顾轻舟脸上慢慢透出笑容:“不用了。我如今走在校园里,是名人的,大家都在看我。若是你也去了,更添话题。” “添就添,怕甚?” “不恰当,学校是神圣之地,咱们出双入对,有伤风化。”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捏她的脸:“你还这么古板?” “我一直很古板。” 司行霈最近很忙,没空和顾轻舟较劲。顾轻舟不让他去,他果然就不去了。 过了两天,顾轻舟先给教学秘书去了电话,说自己今天要去学校逛逛,可能会旁听几节课,不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准备,你心里有数,别对我的出现大惊小怪。”顾轻舟道。 秘书道是。 顾轻舟果然去了学校。 教学秘书在大门口迎接她。 顾轻舟手里拿了几本书,下车时一本没拿稳,掉了下去,教学秘书下意识要去捡,然后就很痛苦的龇牙咧嘴,腰半晌没弯下去。 “你怎么了?”顾轻舟问,“是不是背疼?” 副官麻利捡起了书。 教学秘书道:“是啊,顾院长,我前天下楼时被撞了下,一跤跌得狠了。” “被谁撞了?” 教学秘书的表情略微变了下,他的神态也变得慎重,小心翼翼露出笑容:“一个鲁莽的学生。” “真的?” “当然了,我还能骗您吗?”教学秘书道。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她去了办公室。 只有教学秘书知道她要来,在楼梯处碰到几名教授时,他们都惊讶。 “院长怎么来了,今天也有课?”他们和顾轻舟寒暄。 对待顾轻舟,他们都是挺友善的,毕竟顾轻舟盛名在外,值得叫人尊重。 顾轻舟道:“没有,我就是看看。” 王玉年也看到了她。 他微微吃惊。 和上次的热情相比,吃惊中的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和顾轻舟打招呼,非常冷漠。 顾轻舟眼珠子略微一转,不动声色。 她走了几处的教室和实验室,并没有打扰学生们上课。 中午回到办公楼。 教学秘书打了饭菜上来,顾轻舟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你的后背,我帮你瞧瞧,若是不严重,开几副膏药给你。” 秘书大喜。 “那谢谢院长。”他道。 顾轻舟让他先吃饭。 副官也有一份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 顾轻舟才吃了两口,她就听到了外头喧闹的声音,好像是学生们在说话。 她放下碗筷出了办公室,教学秘书和副官紧跟着她。 站在四楼的走廊上,可以看清楚楼下动静。 几名学生围着一个人。 那学生正在大声说话,神态很急切:“不是我抄袭,我只是” 又说,“我从来不抽鸦片,也不会把鸦片带到学校来。副院长,我真是冤枉的!” 其他人都要将他带走。 还有学生也说,相信“林子成”。 下面乱哄哄的,那个叫林子成的学生,急切变成了歇斯底里:“我是冤枉的,不要开除我。” 其他教授都站出来瞧。 独独王玉年没有。 顾轻舟看着楼下的学生们,又瞧着另一位副院长。 副院长就往她这边挪了几步。 “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顾轻舟问。 副院长还真知道。 “今天开除了一个学生。”他告诉顾轻舟。 “为何?” “上次考试的试卷,他弄到了答案,就连错都是一样的,是很恶劣的抄袭作弊;昨天在他的书包里,学生找到了鸦片烟;他抽屉里还有一支烟枪。”副院长道。 恶劣买题,在学校是很严重的;公然抽鸦片,还带到学校,就是开除的罪过了。 顾轻舟看了眼楼下的学生:“他说他冤枉。” “一般有罪的人,都会说自己冤枉。”副院长道。 顾轻舟想了想,突然问副院长:“这孩子叫什么?” “林子成。” “家里是做什么的?”顾轻舟又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副院长一阵狐惑,心想难道这位名誉院长还想巴结权贵不成? 第1151章 怡然自乐 第1151章 怡然自乐 这位副院长不认识林子成。 不过,开除的批条是他亲自签的,所以临时记住了他的名字。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副院长道。 教学秘书站了片刻,后背就有点疼。他一手按住后腰,一边回答顾轻舟:“院长,他家里是开印刷厂的。上次您让我印刷的那批教材,就是找了林氏印刷厂。” 顾轻舟恍惚想起了什么。 她对教学秘书道:“你去看看,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秘书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办公室,思路慢慢清晰了些。 片刻之后,教学秘书回来,对顾轻舟道:“林子成说,是有人把答案纸塞在他的抽屉里。他不知道是谁,正好没有复习,就用了。” 说到这里,教学秘书自己笑了,“撒谎也撒得随便,都不知道编个好一点的借口。” 顾轻舟心中略微一动。 未必就是借口吧? 正是因为不可信,而且滑稽,才更有可能陷害林子成的。因为林子成的实话,反而没什么可信度。 这才是下陷阱人的高明之处。 顾轻舟没说什么。 “我给你把把脉。”顾轻舟道。 她看了教学秘书的脉搏,又在他后背敲了敲,临了确定他没有大碍,的确是摔伤了筋骨,修养即可。 顾轻舟道:“我回头叫人送些活血化瘀的膏药给你。” 教学秘书道谢。 顾轻舟心中宛如明镜般,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中,并未见司行霈,也不见程渝和霍钺,她就独自翻出自己调治的膏药,让副官送去给教学秘书。 “让他今晚睡觉前贴上,早日康复。”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转身离开了。 司行霈午夜时分才回来,一进门就抱紧了顾轻舟,问:“今天如何?” “收获颇丰。”顾轻舟笑道,“我已经知道王玉年要如何陷害我了。我自有方法对付他。” 司行霈笑笑,亲吻了她的面颊:“真厉害,真乖!” 顾轻舟道:“你是不是累了?” 司行霈真累了。 他倒下睡了,顾轻舟却去了书房,在灯下写写画画,甚至把自己之前的书稿拿出来,一一做了对比。 她忙到了天亮。 司行霈醒过来时,没有看到身边的娇妻,很意外。出来找她,看到她在书房忙碌,他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一夜忙什么?”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瞧了眼外头的天色。 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穿过,明媚而温暖,今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忙好了,一点小事。”顾轻舟道。 她顿了下,又问司行霈:“你还想跟着我去学校逛逛吗?” 司行霈道:“你熬了一夜,就是思索这个问题?” 顾轻舟捶了下他:“说正经的。” “当然想。”他道,“能跟太太去逛逛,是我的荣幸。” 顾轻舟说:“那好,下个周一我去上课,你跟着去吧。” 司行霈想了想这话,然后摸着下巴打量她:“小丫头片子,你给我设什么局呢?我不相信你的真心。” 顾轻舟站起身。 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吻了下:“现在呢?” 司行霈回吻了她:“现在信了。” 真是一点原则也没有。 顾轻舟哈哈笑,笑得接不上气,司行霈几乎能瞧见她的嗓子眼。 一夜未睡,她嗓子有点红肿了。 佣人煮好了早膳,他们去了梢间。 司行霈让顾轻舟喝一碗米粥,喝饱了再去睡觉。 顾轻舟道好。 小米粥很滋润,一点点入喉,顾轻舟的喉咙沾染了湿意,舒服了很多。 她吃了小半碗,精神更好了些,问司行霈:“你上午没事的话,派人去帮我定制一个大书柜。要很大,而且柜门要实木,不许用五彩玻璃。” 司行霈失笑,看了眼餐厅窗户上的五彩玻璃,问她:“这么讨厌玻璃?” “不讨厌,只是不想用。”顾轻舟道。 司行霈了然。 他又问她:“你既不是常驻校园,也不是常驻太原府,弄个书柜去学校作甚?等你走了,那些书白放着吗?” 顾轻舟笑笑:“学校是最不缺地方放书柜和书的。” 将来她离开了,随便送给谁,都是一份人情。 司行霈道:“那行。要多高?” 顾轻舟比划了下。 她是要铺满一面墙的书柜。 司行霈记下了。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司行霈抱了她回房,等她熟睡了才出门。 顾轻舟一觉睡到了下午,精神抖擞。她到底年轻,熬一夜不难受,补个觉就生龙活虎了。 司行霈未归。 顾轻舟念着自己的任务,出门去了。 她把一个很大的皮包,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在手里,恭恭敬敬拿稳了。 出门时,她遇到了程渝。 “干嘛去?”程渝问她。 顾轻舟笑道:“一点小事,出门一趟。你要不要去?” 程渝无所事事,也害怕出去喝酒被卓莫止缠上。不过,跟着顾轻舟就安全多了。 “好。”她道,“走吧?” 顾轻舟嗯了声。 两人出门,晚上八点多才回来。 司行霈已经到家了。 他手里拿了一本小册子,正在翻看着,等顾轻舟回来吃饭。 “做什么去了?”司行霈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一点小事,没什么的。书柜你帮我买好了吗?” “买好了。”司行霈道,“商铺的人送到了你的办公室,秘书开了门,还给你装好了,打扫干净了。” 顾轻舟点头。 程渝则问:“你买了个书柜?” “是啊。” “真打算长长久久做教员啊?”程渝撇撇嘴,自己先坐到了饭桌旁边。 顾轻舟不理会她。 三个人吃饭,顾轻舟也说了些自己的计划,以及看法。 她的计划是进可攻退可守,不得罪人,也不会轻易饶了人。 一转眼,一周过去了。 顾轻舟周一早早去了学校,她的汽车在办公楼门口停下。 四名副官,一人扛两箱子书上楼,正好被不少的教员看到了。 他们和顾轻舟打招呼。 司行霈就跟在顾轻舟的身后。 “这是”教员们对顾轻舟的副官有点好奇。 顾轻舟解释道:“我前些日子不是看中了一个书柜吗?已经买好了送来,书柜里没有书怎么成?” 教员们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的副官把一箱子一箱子的书,扛进了她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教学秘书也来了,同时带了印刷厂的工人。 他们也是一箱子一箱子往顾轻舟的办公室里抬书,那些全是顾轻舟要给学生们的免费教材。 顾轻舟整个办公室都淹没了。 她立在门口,却是怡然自乐。 第1152章 炫耀丈夫 第1152章 炫耀丈夫 顾轻舟看着满屋子的书,脸上露出欢喜模样,笑容很足,满满的呈现着,让她添了几分华采。 司行霈则感觉上当了。 “我就说嘛,太太骨子里那么古板一个人,肯带我逛校园?原来是请我做苦力来了。”司行霈咬牙,有狼一样的凶狠,想要一口吞了顾轻舟。 他冲她呲牙。 顾轻舟预感今晚回去,怕是难以清净,打了个寒颤,陪着笑道:“胡说,苦力有副官,谁看得上你的苦力?” 副官们泪流满面站在旁边:太太我们还在呢,你可以小声点说吗? 司行霈带着副官们,一边替顾轻舟收拾书房,一边和顾轻舟说话。 夫妻俩不至于在副官面前打情骂俏,可话是说得黏黏糊糊,而且司行霈处处落了下风,在太太面前毫无威风。 胆子大些的副官,就开始偷笑了。 司行霈兜头扇了那副官一脑瓜:“笑屁啊笑!” 副官忍不住,索性笑出声,傻乎乎的。 顾轻舟也笑了,说司行霈:“别欺负人。又要干活又要挨打,谁稀罕吃你的军粮?你快把书给我摆放整齐了,等会儿学生们要来搬。” 司行霈的确是来做了苦力。 做苦力他不怕,他非常有力气。白天这点苦力,添了些怨气,晚上会全部发作在顾轻舟身上。 那时候的顾轻舟,才会老老实实任由他予取予求。 他有底气,知晓自己能占到大便宜,只磨牙霍霍,并不在学校和顾轻舟闹腾。 一个小时后,顾轻舟站在走廊上和同僚闲谈,书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到了抽屉里,所以满桌子都是书。 除了书桌,书架上也堆满了,且关上柜门锁了起来,非常慎重。 地也扫干净了。 司行霈走出来,和顾轻舟身边的教员也打了声招呼,就抽出雪茄。 他衔在口中,伸手去掏打火机时,顾轻舟夺了他的雪茄。 “不要在学校抽烟。”顾轻舟道,“不好,会给学生们做坏榜样。” 司行霈笑,看着太太力求上进的样子,就像温暖的火光,而司行霈是那扑火之虫,看着这点火苗就心花怒放。 “行,不抽了,不缺这一根。”司行霈道。 八点的时候,学生们来了。 一共十来个男生,把顾轻舟放在书桌上的新教材,全部搬到了教室,发给学生们。 教学秘书走过来,低声跟顾轻舟说了句话。 司行霈问:“怎么了?” “卫生部有位新上任的次长,今天到学校查看,估计是要去我的课堂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冲她眨眨眼。 顾轻舟微笑,完全不动声色。 她带着司行霈,去了她的公开课。 和前几次相比,这次凑热闹的学生和教员又少了很多,却也有二十几个人。不过,本院的学生逃走了不少,大教室能坐得下。 满满一教室学生和教员。 他们正在翻看顾轻舟发给他们的新教材,议论纷纷,突然司行霈进来,让满教室一静。 司行霈是个很魁梧的男人,虽然今天穿的是西装,却也有威严。他高高大大,把身边的顾轻舟衬托得格外娇小。 他的容貌是漂亮的,同时却不阴柔,是非常刚毅的漂亮。宽肩长腿,他把一身西装穿得有形有款,风度咄咄。 学校里女大学生寥寥无几,满教室不足十个人,她们看得傻了眼。 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人。 男学生们也傻了眼,自己暗暗和这个男人比较了一番,发现自己都太嫩了,嫩得有点稚气,魅力缺乏。 大家都不说话了。 顾轻舟轻轻咳嗽了下。 有个活泼的学生代表,就问顾轻舟:“院长,这位是谁,新来的老师吗?” 顾轻舟道:“不,这位是我的家属,他来旁听的。” 教室们轰得炸开了锅。 学生们居然起哄,有的甚是冲顾轻舟吹口哨。 司行霈不恼。 他的心情极度喜悦,站在旁边瞧着这群学生。 他原本是很讨厌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如今却觉得他们可爱。既可爱又活泼健康,全是好孩子,是他老婆的学生。 “好了。”顾轻舟用力敲了几下桌面,才把乱糟糟的气氛压下去。 司行霈选了第一排的空位坐下了。 顾轻舟开始给学生们上课。 因为司行霈的到来,孩子们都安静不下来,不时要议论几句,学堂上始终没发真正肃穆。 顾轻舟也不在乎,她这门课不考试,没必要太约束学生。 课上到了三十分钟,教学秘书来了。 他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就临时出了教室,走到了走廊上。 她看到了校长、王玉年、医学院的另一位副院长,以及几位教员,簇拥着一位中年男人。 “聂次长,这位就是顾院长。”校长笑着介绍。 新上任的次长,态度和蔼,恭维顾轻舟:“顾院长果然年轻有为。” 顾轻舟笑笑,也和次长寒暄。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这些人想要听听顾轻舟的课。 这也是常见的。 上次顾轻舟视察时,也听了好几位老师的课。 “请进。”顾轻舟笑道。 她让第一排的学生们,全部往后挪,到后面去挤一挤,腾出第一排的座位。 司行霈一直没动。 校长他们看了眼他,只感觉他不像个学生,气度又不凡,更不像是普通人,心中暗暗纳罕,不知道是谁。 “司师座,您也来了?”王玉年开了口,他仍是很好的心情。 众人就都知道,这是顾轻舟的丈夫。 “是,他也来旁听。”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站起身,表情淡然和众人握手。因为在课堂里,大家简单的礼貌之后就各自坐下,没有耽误教学时间。 顾轻舟这时候也发现,校长他们手里,都有课本。 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来听课的。 之前在办公室时,是王玉年把顾轻舟的教材放在旁边,自己翻来,引起了次长的兴趣。 “顾院长自己编的书,早上工人送过来,我就问秘书要了些,自己也看看。”王玉年如此说。 于是,卫生部的次长也说看看,顺便询问了顾轻舟的情况。 得知顾轻舟现在就有空,聂次长提出去听听。 他们全部带着王玉年给的教材,到了教室。 旁听的话,不会听完整堂课,他们多半听二十分钟就要离开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突然有人举手。 顾轻舟定睛一瞧,不是学生,而是一名年轻的教员,跟在王玉年身后的。 “顾院长,这本书真的是你编的吗?”教员站起身,像个学生一样提问,声音却带着狐疑。 顾轻舟道:“是的。” 教员眉头微微蹙起:“第109页,这个治疗失眠的药方里,有十八反啊!” 众人震惊。 学生们和校长、院长等人,全部低头哗啦啦翻书。 包括司行霈。 中药里有“十八反”,是配药的禁忌。十八反中的两味药同用,就会产生剧毒,会死人的。 哪怕是刚出师的中医,也不可能在自己的药方里出现十八反。 若是某个人开的药方里有十八反,这就是公然害命,别说名誉扫地,怕是要锒铛入狱了了。 第1153章 十八反 第1153章 十八反 教员的提问,在教室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这位教员自己也局促不安。 他是真发现了问题,并非挑刺。这本教材上,有个治疗失眠的药方,前面写了“西洋参”五钱,后面却又写了个“黎芦两钱”。 黎芦与各种参都反,不能一起用。它与西洋参,也是十八反之一。 这个药方里,有二十一味药,顾院长可能是笔误吧? 毕竟编写这么一大本书,不可能没半点错误。 只是,其他错误都好说,犯了“十八反”的错误,就严重了。 白纸黑字,而且书发到了这么多学生手里,这次顾院长如果不离开学校,大概是打发不了的。 教员不知是好,还是坏,故而惴惴不安。 “是吗?”他听到顾院长也如此说,她脸上却无半分慌乱,好像笃定自己不会犯错一样。 她也翻开了第109页,然后笑了笑,没说话。 她的模样,是混不在意的,似乎有什么隐情。 教员心中更慌了。 他身不由己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卫生部次长。 聂次长的脸变了,尴尬又气愤,似乎想要说话;校长也看到了,一脸难堪,对着书本目瞪口呆;其他跟随着次长和校长的人,脸上也没了血色。 他们第一排这群人里,只有王玉年稍微能控制表情。 不过,他的表情很奇怪。 王玉年好像不是在控制他的震惊,而是在控制他的喜悦,因为他死死抿住唇,眼睛却弯了,像是想笑。 教员心中稍微踏实。 不过,他这踏实尚未过三秒,后面的学生们议论开了。 “哪里有十八反啊?”有个学生问。 “对啊,是哪两味药犯了十八反?”旁边的学生搭腔。 他们闹哄哄的,纷纷询问同桌,第109页到底哪里错了。 “顾院长,哪里犯了十八反啊?”有个大胆的男生,站起身高声问,“是什么和什么十八反?” 他们都不是学中医的。 甚至还有人不知道十八反,只是听着名字感觉唬人。 司行霈阖上了书,唇角微翘。 那个提问的教员,脸发烫了,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为什么这些学生不知道十八反?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仍是淡然,不说话,等待着下面的领导开口。 教员忍不住,转过身去面对着后面满教室的学生:“十八反是中医用药的禁忌,有具体的名录” 说罢, 他把十八反背了出来。 这位教员小时候学过几年中医,后来才去学了西医。 十八反是入目基础,加上小时候背过的知识,简直是在脑海中生了根,不用多想就能脱口而出。 他先把十八反背完了,然后才对学生们道:“顾院长编写的教材里,第109页,治疗失眠症,其中有西洋参,也有黎芦。黎芦是反西洋参的,这就犯了十八反。” 学生们恍然大悟,齐齐点头,然后又埋头去找错误。 教员舒了口气。 他刚想转过身,坐在他后排的学生,已经找得不耐烦了,直接把书递过来:“老师,哪有十八反?哪有黎芦?我眼睛都看花了” 教员一愣,伸手想要接过学生的书,同时耳朵听到其他学生都道:“是啊,哪里有黎芦啊?是第109页吗?前后都没有啊。” 这有点怪异。 别说教员,就是卫生部的次长和校长,也忍不住转过脸。 教员一把夺了学生递过来的书。 他低头一看,差点眼前发昏:学生的教材上,那个药方没有黎芦,豁然写着“葛根二钱”,不是“黎芦两钱”,完全不同。 教员怀疑自己眼花,把自己的书再次拿起来。 不同的。 他的教材上,是写了黎芦两钱;而学生们的教材上,写的是葛根二钱。 葛根不犯十八反的。 教员再把书翻过来。 是同一本书的,扉页都一样,只有这一页不同。 教员懵了。 卫生部的次长,也满腹疑惑。他看到的教材上,的确犯了十八反;而学生们叽叽咋咋,全部在问到底在哪里。 于是,聂次长也问学生:“书给我看看。” 他也看到了学生的教材,教材上没有错,没有黎芦,只有葛根。 “不,不可能的!”旁边有人激动了起来。 是王玉年。 他站起身,抢过一名学生的教材,翻看到了第109页。 没有错误。 他又抢了一个。 还是没错误。 他满头大汗,一丝不乱的头发突然零散了,他就像要发疯似的,拖着残腿,顾不上用拐杖,站起来去抢学生的教材。 他一口气抢了五本,发现每个学生的教材上全没有错。 他心开始凉了,凉得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 他有点害怕了,手脚都在发抖。 他这么一冷一静,就发现学生和领导们,全部都在看他。 他自己失态了。 领导们眼里,好像有了领悟。他们每个人都是拿着王玉年办公室带过来的教材,又拿着学生们的教材。 两下对比,只有王玉年给领导们的是错误的。 这个错误,是恶毒的、残忍的,会毁了顾轻舟的名声的,不是无意。 “这”王玉年想要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学生大胆,拿过来教员放在桌面上的书。 “哎呀,院长他们的书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这个是错的。”学生看完了,高声道。 这下,学生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不是同一批印刷的书吗?怎么会错了呢?” “还有谁的书是错的?” “没有,我们的书都没错,校长和副院长他们的书是错的。” 学生们开始七嘴八舌,满教室都是声音,甚至到了喧哗的地步,隔壁教室就有学生溜过来,趴在窗口看热闹。 “校长,您的书为何跟我们的不同?”有学生直接问。 校长被问懵了。 他懵,不是他觉得这个问题难,而是他感觉这些学生蠢。 这么简单的问题,学生都看不出来? 王玉年和顾轻舟的恩怨,全校都知道;王玉年刚才的反应,学生们都看在眼里了。 还能为何,王玉年搞鬼的呗! 至于王玉年搞的鬼,为什么这么不靠谱,为什么是两套不同的教材,校长也不知道。 “学生们还是很好操控的,太天真愚蠢了。”校长的思路一劈叉,临时开了个小差。 第1154章 原稿在哪里? 第1154章 原稿在哪里? 教室里全乱了。 学生们吵闹不休,不是提问就是自问,说了个人声鼎沸。 早应该开口的顾轻舟,一直闲闲站在讲台上。 有个学生留意到了她,高声道:“顾院长,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您给我们说说吧。” 他的声音很高,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学生们恍然大悟。 书是顾院长编的,她肯定知道。 大家都在问:“顾院长,到底哪一本书才是您编的?” “为什么只有这一页出错了?” “不可能出这种错误的,要么全错要么全对,怎么还分批了呢?” 掺杂在学生中的,还有聂次长。 聂次长也问了。他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学生那样的激动:“顾院长,你解释一下。老师就是授业解惑。别说学生们,就是我也糊涂了。您是老师,您给我们解惑。” “就是就是。” “顾院长,您解答吧。” 声音很大。 顾轻舟看了眼众人。 校长一脸灰败,见顾轻舟看向他,他点点头,大概是想让顾轻舟实话实说,因为丑事已经遮不住了。 而司行霈,冲顾轻舟点头。 他给了顾轻舟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就是她的靠山,让她什么也不用怕。 最惨烈的是王玉年。 他满头的冷汗,已经顺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衣领打湿了。可他脸上,惊恐中带着憎恨和后悔。 他再次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成功。 顾轻舟若是再宽容他,下次还不知闹出什么祸事。 这次,他让顾轻舟的教学秘书摔伤了背,让学生林子成成了替死鬼被开除,让校长在卫生部领导面前丢脸,甚至毁了顾轻舟这一堂课。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轻舟向空气里压了压手,让学生们都安静下来。 等教室里的声浪退下去,只余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时,顾轻舟开口了。 “我编写这套教材的原稿,已经反复核对了无数遍,也请人核对过,这不是最近才成稿。 所以,我的原稿上,绝没有什么错误。我把原稿交给了教学秘书,请他联系印刷厂,他也答应了。”顾轻舟道。 教学秘书一直在后排,他早已是满心的惊疑不定。 此刻听闻这话,他虽然没做贼,却莫名其妙的心虚,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仅如此,他手脚也开始打颤。 跟我没关系啊。 他想要辩解,可到底年轻,心理素质实在低下,他整个人愣在那里,倒像是做错了事,又引得学生们议论。 没等教学秘书平复情绪,说出个一二三,顾轻舟继续开口了:“他拿到了原稿,当天就摔了一跤,摔下了楼梯,把后背摔伤了。 不用想,当时的原稿肯定是散落了一地,肯定有人帮他捡起来。但是我问他,谁撞了他,他撒谎了。” 学生们又看向教学秘书,眼神不对劲了。 教学秘书几乎要哭出来。 不是这样的。 他满心的委屈,此刻却解释不清了。他越发急了。一着急,后背更疼,让他像堕入了阿鼻地狱,有口难言。 “正常的情况下,他被人撞了没必要撒谎,更没必要在我面前撒谎,除非撞他的人跟我有仇。 他是个好人,不愿意挑拨离间,宁愿自己吃亏,就撒了个小谎。其实,当时他被撞有人看到的,是不是?”顾轻舟继续道。 教学秘书一愣。 他还以为,顾轻舟是怀疑他。 不成想,顾轻舟早已明白他的苦心。他心中一开始是急,现在莫名感动,居然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当然,也可能是后背太疼了。 他心中那么挣扎时,后背的疼火急火燎犯了起来。 另一个副院长开口了:“这话不假,当时我就在对面楼上,看到王玉年副院长把教学秘书撞到了,那一下撞得狠。” 教学秘书一把抹了眼泪,很尴尬道:“是,当时是王玉年副院长撞了我。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明白了好像我在中间告状,才没说。” 学生们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重,之前的轻蔑也没了。 这是个很不错的好人。 顾轻舟的目光里,也有赞许:“是的,我当时就猜到了。王玉年副院长不会无缘无故去撞秘书的,他想要的就是原稿。” 王玉年的脸色,惨白中见青。 他冷冷道:“是吗,当时我就偷了原稿吗?” 学生们又议论起来。 卫生部的次长也看了眼校长,校长苦笑了下摇摇头。 聂次长不言语了。 “你问问你的秘书,我当时偷了他的原稿吗?”王玉年恼羞成怒,声音猛然拔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顾轻舟则是淡然回应。 她道:“你当然没有。假如你偷了,教学秘书早就告诉了我。” 众人听到了这里,又开始糊涂了。 这叫什么事? 到底有没有偷呢? “你没有偷,但是你偷看了。”顾轻舟淡淡道,“你记住了一页药方的几味药,所以你想出了十八反的阴招。” “放屁!”王玉年大怒,歇斯底里道,“顾氏,你少在我面前信口开河!我看了又能如何,难道我还会篡改你的书吗?” 他把顾轻舟叫“顾氏”。 某氏是从前对女人的称呼。 那时候女人地位低下,在外面连名讳都没有。 顾轻舟是医学院的名誉院长,她的姓名叫“司顾轻舟”,堂堂正正写在学校的档案上。 王玉年这样的贬低,比骂娘还要恶毒。 学生们都是新派人,跟旧派斗争了很久,个个经验丰富。一听王玉年这话,他们也就知道,这两位势同水火了。 “对啊,顾院长,你的书怎么被篡改的,不是你的人拿到印刷厂去的吗?”有个学生提问。 王玉年像一条吐信的蛇,恶毒又阴凉盯着顾轻舟。 这名学生的反问,是心中真的有疑惑,王玉年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帮手,当即也道:“是啊,你解释解释。我看到了,那又如何,我难道去印刷厂改了吗?人家愿意给我改吗?你去印刷厂问问,他们都有原稿备份的。” 学生们都议论起来:顾轻舟的猜测,大概是不太合理。 然而,真相又会是什么呢? 第1155章 诡计败露 第1155章 诡计败露 王玉年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勇气。 他之前是惊呆了。 此刻,有个学生偏袒他几分,不知是让他回神,还是给了他鼓舞,他心中踏实了。 他要和顾轻舟对峙。 “顾院长,不能空口无凭。”卫生部的次长发话了。 学校两位院长相互撕咬,又恰好是医学院的,卫生部这位次长,竟感觉比校长还要丢脸。 他出口提醒,希望大事化小。 顾轻舟或者王玉年,随便哪个人服个软,此事就能揭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顾轻舟尚未开口,王玉年穷追猛打了:“的确不能空口无凭!若你今天拿不出证据,谁也别想走出这个教室!” 学生们又轰得说开了。 教室里人很多,就似一锅烧热的油,微弱的冷水掉进去,立马沸腾得像要炸了锅。 顾轻舟是最沉稳的。 她丈夫司行霈也坐在旁边,好整以暇。 “你要证据,那好吧,我给你证据。”顾轻舟笑道。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 司行霈就站起身。 他走到了门口。 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全是隔壁几个班级的。这些学生和老师课也不上了,都围过来凑热闹。 这份闲情逸致,大概也只有学校有。 司行霈突然很喜欢学校了。 学校的学生们傻,老师们单纯,是纯洁的净土。若顾轻舟能在学校做一辈子老师,司行霈也踏实。 他希望她生活在明媚的地方。 心念转过,司行霈喊了自己的副官。副官凑上前来,司行霈只是给他一个暗示,副官就明白了。 他退了下去。 不过五分钟,副官捧了一些东西,进了教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让王玉年心中发紧。 “这位是?”校长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这位是林老板,他儿子叫林子成。前年他为了把他儿子塞进医学院,给医学院捐了不少钱,副院长们应该有印象。” 在场除了王玉年,还有另外一位副院长。 副院长没发话,有个学生就喊开了。 “对对对,他就是林叔叔,林子成的爹。”学生道。 这个教室里的,并非一个班级的同学,而是一个学院。 除了林子成的同班,其他人也不认识他,纷纷询问是谁。 “就是前不久被开除的林子成。” “对,他作弊,而且他把鸦片烟带到学校,被发现了。” “哦,就是他啊。” 校长也明白了,脸色变了又变。 顾轻舟让学生们安静,对校长和次长道:“我的教材,教学秘书就是送到了林家的印刷厂,他们跟学校有合作。林老板,是不是?” 林老板就像一个上刑的人。 他立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竟有点无地自容之感。 他是被司行霈的副官用枪请过来的。 除此之外,那些扛枪的丘老八还把他家围上了,另有枪管对准了他的妻子和儿女,所以他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回答顾轻舟:“是,顾院长。” “那你说说,为什么会出错?”顾轻舟又问。 林老板让自己镇定一点,声音却无法自控的发出颤音。 他一颤一颤的说着话。 “我儿子被开除了,学校怎么都不肯网开一面。我求了王院长王副院长,他说他肯帮忙,但是我也要帮他。 他要了秘书送过来的原稿,自己拿回去重新打了一份送过来,让我照他给的印刷,同时要把原件送给他。 我答应了,他就说等再过一周,让子成复学。”林老板道。 他怕说不清楚,继续道:“王副院长跟我说,让我声称那一页的原稿丢了。丢了就是丢了,死咬牙关不松口,否则还是不让我儿子毕业。”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 校长和其他教员们,脸上都再次变了颜色,个个气急。 拿一个学生的前途做威胁,谁敢不听他的? 只要林家咬死了原件丢失,那么顾轻舟永远无法洗白。 教材出错,顾轻舟就先黑了,想要洗白她就需得铁证。只要没铁证,就是一笔稀里糊涂的烂账。 弄丢那一页的原稿,看似故意而为,实则狠辣。因为看客们不会在乎丢失,他们只知道顾轻舟无法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 好恶毒的用心! “你胡说!”王玉年的唇色再次白了。 他手里拿住了林家儿子的前途,不成想这位林老板如此轻易背叛了他。 王玉年不是军阀,他不知道枪管子的强势。 任何承诺,在生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是真的,我没有撒谎!”林老板继续道,“王副院长给我的稿子,让我印刷完了还给他,其实我偷偷又备了一份;至于原稿,我也备了一份。” 说罢,他又颤巍巍看了眼副官。 副官把皮包递给了他。 林老板拿出几页纸。 校长和聂次长接了,仔细看了之后,发现林老板所言非虚。 “王玉年,你好大的胆子!”聂次长大怒,“你不仅诬陷同僚,威逼学生,还用恶毒的错误来荼毒学生们的思想,你简直简直可诛!” 王玉年脸上毫无血色,之前的冷汗就浸湿了他的衬衫,现在又重新被冷汗浸湿。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又无从辩起。 教室里、教室外全乱了。 顾轻舟这时候高声让众人安静。 “我想问一句王副院长:林子成是怎么被开除的?他的抄袭答案,是谁放在他的抽屉里?他的鸦片烟,又是谁放的?”顾轻舟问。 满场再次哗然。 这些哗然之声,完全指向了王玉年。 顾轻舟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玉年想要先抹黑她,然后毁了证据让她无法自证;那么,顾轻舟也要先抹黑他,让他无法自证。 林子成的作弊和鸦片,全是王玉年放的,但是没证据指认他;同时,他也没证据自证。 这笔糊涂账,顾轻舟不打算放过,她想要挽救一名学生的前途。 她这些天了解过,林子成虽然是富家子,而且是靠走后门进了学校,可是他很努力用功,成绩一直很好。 林子成将来,可能是一名出色的西医。即将有很多的病患,因他而消除病痛疾苦。 他的前途,不能被王玉年毁了。哪怕没证据、诬陷,顾轻舟也认了。她用她的名声,先把王玉年拖下水,就能救林子成。 第1156章 他去杀人了 第1156章 他去杀人了 流言一瞬间在学校炸开了。 王玉年的事迹,学校人尽皆知。 “陷害同僚”“迫害学生”“抹黑学术”,三条大罪,被学生们总结出来。 他们很快就做好了横幅,白底黑字拉到了医学院门口。 顾轻舟等人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已经发话:“开除王玉年。” 这是校方的决定,也是卫生部的决定,因为聂次长已经气得咬牙切齿。 王玉年不停的争辩,吵闹:“凭什么开除我?就算我篡改了她的教材,那有如何?哪一条律法规定了我应该被开除?” 校长试图也用律法告诉他:“此事公开了,形成了恶劣影响,倾轧同僚,损害学校名声,已经构成了开除!” “损害了学校的名声?证据呢?”王玉年大声反问。 校长不再理会他。 这是他的决定。 “去给王先生办手续。”校长对他的教学秘书道。 已经不叫他老师或者副院长了。 王玉年还想要挣扎,他不走,对着校长唾沫横飞。 他非常激动,一张脸红得发胀,脖子都粗了一圈,死活不能接受学校的决定。 他从堂堂院长到被开除,等于是毁了他的社会地位,让他无立锥之地。 “你这是要毁了我!”他对着校长大吼,“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你杀了我!” 校长一开始忍耐。 顾轻舟在,司行霈也在,卫生部的聂次长同样在。除了他们,还有学校其他领导,校长不愿意和王玉年歇斯底里的吵架,太失风度了。 不成想,王玉年如此不识好歹,校长也怒了。 他冷笑:“我要毁了你?从一开始,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想要毁了顾院长?你失败了,你还占理了吗?” 王玉年一惊。 其他人纷纷侧目。 他至今毫无悔意。他对顾轻舟的陷害,次次都是杀机。 他没有想过,一旦他成功了,顾轻舟如何自处。 他大概觉得,女人身败名裂之后可以躲起来不见天日,也可以任由他欺负吧? 司行霈冷冷看着他,看了约莫十秒钟,他唇角有个淡淡弧度,然后转移了视线,再也不肯去理会。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妻子。 顾轻舟的态度平淡,没言语。 王玉年又是吼又是闹,甚至要和校长拼命,最后是两名年轻的教员出马,将他拖了出去。 同时,校长的教学秘书已经办好了手续,正式开除了王玉年。 学校的开除令,一份给王玉年,一份给聂次长,留在卫生部备案;另外,学校还给了校报一份,也派人送了一份给太原晚报。 顾轻舟和司行霈出来时,医学院门口还拉着横幅,学生们似乎是在组织示威,要求学校开除王玉年。 他们还没有接到消息。 “顾院长,校方是怎么处理的?”认识顾轻舟的学生,看到她和司行霈走出来了,凑上前问。 顾轻舟知道此事即将昭告天下,没必要撒谎,就道:“开除。” 学生们大喜。 他们也担心消息不属实,还问:“是口头决定吗?什么时候出书面决定?” “是书面决定。”顾轻舟道。 学生们欢呼起来。 原本打算示威的学生们,撤走了横幅,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室,或谈论此事,或准备温习功课。 顾轻舟出了学校大门。 她很累,坐在司行霈的汽车里,像脱了力。 “怎么了?”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低声问。 “疲乏。”顾轻舟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太累了,心力交瘁。” “回去吃点好的,多休息。”司行霈道,同时搂住她的胳膊更紧了。 司行霈对另外的副官道:“赶紧回去,让佣人炖好燕窝,太太回家要吃。” 副官道是。 等顾轻舟回到家时,程渝来了。 “怎样?”程渝问顾轻舟,“出事了吗?” “没有,我们赢了,王玉年被打得措手不及,而且是在很多的学生和老师面前。哦,校长和卫生部的次长也在。”顾轻舟道。 可能是教室里太吵了,她一直头疼,此刻脑子里也嗡嗡的。 程渝微讶:“卫生部的次长?他怎么去了?” 顾轻舟不想说话,没力气开口。 司行霈道:“王玉年邀请的。如果没有他的邀请,聂次长也不会那么凑巧今天去视察。聂次长很生气,他知道自己差点被王玉年利用了。” 程渝则哈哈笑起来:“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玉年活该!” 司行霈没言语。 佣人把燕窝炖好了,端了三碗进来。 顾轻舟拿了一碗,程渝很自然也拿了一碗。 等顾轻舟吃完了,司行霈把剩下那碗也给了她。 “睡一会儿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进了里卧,不过片刻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程渝准备离开。 司行霈疾步往外走。 程渝跟上了他:“你干嘛去?” “有点事。”司行霈不理她,继续往外走。 程渝却小跑着追上他:“等下,顾轻舟不太舒服,你还要出门?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把顾轻舟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半步?老实说,你是不是要去做坏事?” “没有。”司行霈继续不理她,只是走得更快了。 程渝跑得气喘吁吁:“你不告诉我,那好我自己猜。我不仅自己猜,还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顾轻舟——你肯定是去对付王玉年。” 司行霈终于停了脚步。 他剐了程渝一眼,言语冰凉,宛如索命厉鬼般的凶恶:“你还住在我家里,就闭上你的嘴巴。你敢胡说八道,我把你扔出去。外头可是有个精神病等着你,你心中有数!” 程渝想起了卓莫止。 她打了个寒颤。 “呸,坏东西!”程渝啐他,“滚你的蛋!” 她不再跟着司行霈,转身回去了。 正好霍钺外出。 上次历险,让程渝对霍钺生出了一点亲情。她从小就盼望着她哥哥能背她漫山遍野跑,可惜她哥哥是个药罐子,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刮走,更不可能背她了。 霍钺倒是满足了她对亲哥哥的幻想,故而她很热诚,上前喊了霍钺:“霍爷。” “程小姐?”霍钺微笑,“刚回来,怎么跑得满头汗?” 程渝摸了下额头,果然是跑得狠了。 她笑笑:“没事,我刚刚追司行霈呢。霍爷,司行霈又犯浑了,他估计是杀人去了。” 霍钺一惊:“杀谁啊?” 第1157章 相互吹捧 第1157章 相互吹捧 程渝参与了顾轻舟的计划。 顾轻舟看到教学秘书受伤,又看到林子成被开除,她就想到了她的教材要出问题。 于是,顾轻舟让司行霈重新置办一个书柜,就是为了把林氏印刷厂送过来的那批书关起来,轻易不能叫人拿到。 这样,她自己那一批换上去,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连夜重新誊抄了药方,自己去找印刷厂。 那天正好程渝没事,跟她一起出门。 “她那时候就知道,王玉年要对付她。我跟她去了印刷厂,她路上把什么都跟我讲了。 老实说,顾轻舟真的像个妖精,她去了趟学校,回来就知道王玉年不安好心,她这个人太厉害了!”程渝道。 霍钺笑了笑。 顾轻舟的厉害,程渝只是见识了冰山一角,霍钺却是看到了全貌。 他不惊讶。 做不到这样,就不是顾轻舟了。 “今天她去上课,果然出事了。那个王玉年为了顺利赶走顾轻舟,还请了卫生部的次长去参观学校。”程渝又道,“不成想,事情败露,他自己被当场开除了。” 霍钺微笑点点头。 被开除,才是王玉年应有的下场。 “司行霈跟着她去了学校,我估计那个王玉年说了不中听的话。顾轻舟累了,回来就睡,司行霈却急匆匆出门了。这不,我刚刚追赶他去了。”程渝道。 霍钺道:“他要去杀王玉年?” “八成。” 霍钺想了想,对程渝道:“没关系。” 程渝微讶:“什么没关系啊?他手上沾染一条人命官司呢,况且那个王玉年是王家的。 顾轻舟和王家交情不错,叶督军的大小姐还是王家的儿媳妇,这中间盘根错节的,我怕他坏事。” 霍钺无所谓。 一条人命在霍钺眼里,还没有一杆枪值钱。 他的外貌是儒雅的,跟他的思想格格不入。 外人对他的印象,也是基于他的外貌,跟他本人南辕北辙。假如他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会吓到旁人。 面对程渝,霍钺礼貌斯文,非常的好脾气:“司行霈有分寸的。” 程渝一听就怒了:“他有个屁分寸!当初,他在我们家都敢枪击我。气死了,那时候我真该叫我爸爸毙了他。” 霍钺笑起来。 程渝有时候爱发点小脾气,可不伤大雅,真性情又不矫情,是很可爱的,也像霍钺幻想中的妹妹。 他有时候想,假如霍拢静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肯定是个有脾气的大小姐,像程渝这样。 “我知道你关心他们。”霍钺道,“放心吧,司行霈做事看似无良,实则利弊他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我们看不透,是因为我们站得没有他高,不如他有远见。 我和司行霈认识很多年了。他每次行事,外人都骂他出格、胡闹,就连他父亲也是。可到了最后,他往往赚得最多。 他一开始,就把后面的事都想到了,这一点,顾轻舟像他,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咱们全比不上的。” 程渝发现了一件事。 霍钺谈及顾轻舟和司行霈时,赞美之词不绝。 “霍爷,你真是既喜欢司行霈,又喜欢顾轻舟啊。”程渝感叹道。 霍钺对司行霈两口子的评价特别高。 “你不喜欢他们吗?”霍钺笑道。 程渝想了想。 她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对照着查看了一番,发现霍钺的话不假,她也喜欢他们俩。 他们俩是程渝的朋友,可以托付生死的那种朋友。 他们的存在,让程渝踏实。 有了司行霈,云南程家就不会倒;有了顾轻舟,程渝就不会被人害,她和她的家庭永远都是安全的。 霍钺一定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真讨厌,他们俩这样坏,还这么招人爱!”程渝撇撇嘴。 霍钺又笑了。 他发现,自己被程渝逗乐的时候真多。程渝很欢快的,像个家里人,像他的妹妹。 “你也招人爱。”霍钺道。 程渝立马和霍钺相互吹捧:“霍爷,你也很招人爱。” 霍钺又是大笑。 司行霈出门,逛了一圈又回来了。 顾轻舟小睡片刻,人彻底清醒了。 晚夕时,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晚膳,饭后无聊,不太想出门去玩乐,就在家里打牌。 在牌桌上,霍钺问顾轻舟:“此事对你没什么坏影响吧?” “没有。流传出去的那六本书,我已经让教学秘书收好了,剩下的书,我也锁了起来。”顾轻舟道。 那些书虽然是王玉年故意陷害她的,可没必要让它流传出去。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又添口舌。 这就是为什么顾轻舟非要一个书柜。 有了书柜,锁上了书柜的门,再锁上办公室的大门,双重保障。 “那就好。”霍钺道。 他又问司行霈,“当时凶险吗?” 司行霈笑道:“不,挺有趣的。王玉年等着那些学生闹腾,不成想学生们都反问:哪里有十八反?王玉年脸都白了,白得像纸人,我真想一把火烧了他祭祖。” 程渝和霍钺大笑起来。 他们这边打牌,佣人却说叶督军来了。 不知叶督军是来慰问,还是来问罪,顾轻舟等人停了牌局。 叶督军走进来,见他们都在,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听说了上午的事,轻舟你受委屈了。” 不是问罪的。 顾轻舟松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浪费了学生们一节课。”顾轻舟道。 叶督军摆摆手:“他们巴不得,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有几个人真心爱读书的?” 顾轻舟失笑。 王玉年被开除了。 叶督军想要确认的是,王玉年是否真的陷害学生来达到目的。 “千真万确。那天我本不应该去学校的,但是我去了。正好那个学生来闹,说他被冤枉了。 王玉年也看到了,他脸色不对劲。一推想前因后果,此事就是他无疑了。认真查下去,能找到他放烟土和答案的蛛丝马迹。”顾轻舟道。 叶督军颔首。 顾轻舟的话,他是相信的。 叶督军来了,闲聊了几句,准备离开时,他的副官急匆匆跑进来。 “督军,出事了。”副官急促道,“是王玉年的事。” “他怎么了?”叶督军一头雾水。 第1158章 死因 第1158章 死因 王玉年死了。 他是死在一条胡同里。 现在才晚上九点,并不算太晚。胡同里还有人进出,看到他躺在哪里,就报了警。 副官告诉叶督军:“是被人砍死的,一斧头劈开了脑袋。” “查到凶手了吗?”叶督军问。 “查到了。”副官道。 众人吃惊。 叶督军、顾轻舟、霍钺和程渝,都露出惊讶表情。 “这么快?”叶督军把众人心中的疑问点了出来。 发现了尸体,就找到了凶手? “因为凶手还没走呢,他就在旁边等着。”副官道。 叶督军诧异。 他不想再问了,站起身要去警备厅看看。 司行霈和霍钺也想去。 别说他们,就是顾轻舟和程渝,对此事也是好奇极了。 “督军,带着我去看看吧?”顾轻舟开口了,“今天上午,他才因为我被开除,晚上就死了,我得去瞧瞧。” 叶督军看了眼他们,最后大手一挥,很大方带着他们去了。 众人跟随着叶督军,要去警备厅的监牢。 路上,司行霈开车,霍钺坐在副驾驶座上,顾轻舟和程渝在后排。 程渝捅顾轻舟的腰:“你睡着了之后,司行霈出门了。” 顾轻舟脸色微变。 她微微抿唇,问司行霈:“真的?” 司行霈态度平淡,继续开车,头也不回道:“嗯。” “你派人杀了他?”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放心,跟咱们牵扯不上。不是我派人的。” 顾轻舟就不再问了。 霍钺没说话。 程渝还想数落两句,可车子是司行霈在开,程渝怕激怒他,被他赶下车。 到了警备厅,叶督军直接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已经有了军警,见叶督军带着一大群人进来,微微吃惊。 叶督军挥挥手,对军警道:“都出去。” 凶手被反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军警道是,退出去之前,把凶手的脚也拷上了,顺便再次搜身,生怕凶手伤害叶督军。 军警一走,叶督军就坐到了凶徒对面。 “叫什么名字?”叶督军问。 凶徒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短打扮,浑身肌肤黝黑,像是个卖苦力的。 他低垂着头,声音也不高:“赵五九。”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绝对的苦出身,因为穷苦人家不认识字,又舍不得花钱去请人取名,就索性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当名字。 他是五月初九生的。 “为何杀人?”叶督军又问,声音不严厉,也不带感情。 汉子道:“他到我家里喝酒。” 叶督军浓眉蹙起:“你家开酒馆?” “不是,我家不做买卖,我是在外头做活计的。”汉子说。 叶督军听了这里,隐约是明白了。 “继续说。”叶督军道。 汉子是没准备活着离开的,所以很老实,有一说一。 “我婆娘从前是王家的佣人,后来嫁人了就不做活了。”汉子道,“她在王家做工的时候,就跟过王玉年。 后来她嫁了,两个人浅浅扯扯的不干净。我不知道此事,是三个月前才听说的。 三个月前,我婆娘怀了身孕,王玉年到我家里喝酒。他发酒疯非要做事,把我那孩子给弄没了,我婆娘大出血。 我把她送到医院,花光了积蓄。刚刚没到三个月,我婆娘身子骨还没有养好,王玉年又来了。 我在外头,听人说他今天不高兴,在我家里混了一整天。我气不过,不敢中途跑,怕没了工钱养家。 收工了回家,他居然还在。他骂我没用,说要叫人打死我,以后我婆娘还跟他。我婆娘哭着求他。他踢她,我就把他给砍死了。” 一席话,汉子说得不带感情。 他脸上也有麻木:受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对痛苦和磨难都习以为常了。 顾轻舟心中难受。 她在乡下时,见识惯了疾苦;常年跟着师父去治病,也经历了很多。可眼前这个人的遭遇,还是让她的心拧成一团。 很显然,不止是她动容,叶督军亦然。 听完了汉子的讲述,叶督军半晌未动,眼里却有怒火。 他用力忍住怒意。 程渝也气得不轻。 司行霈和霍钺则面无表情,对此事很冷淡。尤其是霍钺,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比这事更凄惨的他都见识过。 “你所言都属实?”叶督军沉默半晌,把情绪压下去,尽可能让自己公正。 律法不能搀和人情,它是铁令。 叶督军不能给凶手无谓的希望,他要秉公处理。 “是,句句属实,我婆娘可以作证。”汉子道。 叶督军又问了些细节。 问完了,凶手收监,等警备厅的人查清楚了再判刑。 顾轻舟等人就回去了。 坐在回城的汽车里,顾轻舟问司行霈:“这件事,你搀和了吗?” “我只是把消息告诉赵五九,让他回家去找王玉年算账。怎么,王玉年给他带绿帽子,我还不能通风报信吗?”司行霈反问。 司行霈没有亲手杀王玉年。 他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赵五九忍耐了那么久,为何今天突然就发作了,非要把王玉年砍死?他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而司行霈,绝不是简单去通风报信,他是挑拨起一个懦夫汉子内心最倔强的血性,甚至那汉子还不自知。 从头到尾,那汉子都感觉是自己受够了,才杀了王玉年的。 “当然能,你应该亲自去杀了王玉年!”程渝咬牙,“他太缺德了,那两口子犯在他手里,简直是暗无天日!” “我亲手杀了他干嘛?” “你杀人不犯事啊!”程渝理所当然道。 司行霈淡淡说了句:“糊涂话。” 程渝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踢了下她的小腿,让她闭嘴。 翌日清晨,太原府的晨报上,就登了王玉年去世的消息。 报纸上写明了他的死因。 他是逼迫一位穷苦人的妻子,害得人家戴了无数年的绿帽子,而且在对方妻子怀孕中也不放过,甚至让那女人流产大出血。 “呸,活该!” 这是街头巷尾对王玉年的评价。 大学则深深感叹:幸好开除了王玉年,否则他的罪名前面,可能要加上医学院副院长的名头,给学校抹黑。 现在,王玉年抹黑的,只有王家而已。 第1159章 握手言和 第1159章 握手言和 王玉年当天被开除,当天又被杀,当天又闹出霸占旁人的妻子等,一系列丑闻,足够成了太原府最大的谈资。 顾轻舟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报纸。 尚未读完,佣人就说平野夫人到了。 顾轻舟放下了银勺,又把报纸叠起来,对佣人道:“请夫人进来吧。” 平野夫人很快就走到了正院。 顾轻舟含笑问她:“您吃早饭了吗?” 平野夫人看了眼他们饭桌上清淡的江南米粥小菜,有了点食欲:“还没吃。” “一块儿吃一点吧。”顾轻舟道。 佣人麻利添了碗筷。 司行霈已经吃完了,站起身和平野夫人打了招呼,就先出去了。 餐厅只剩下顾轻舟和平野夫人。 “王玉年怎么死了?”平野夫人开门见山,“轻舟,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无关。”顾轻舟言简意赅。 平野夫人沉吟了下:“我听说,昨天上午你们闹得很凶,学校当场开除了他。晚上他就被砍死了,此事难免会牵扯到你吧?” “真不会。”顾轻舟道,“当时无数的学生在场,事情的原委天下皆知。况且,王玉年并非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是霸占人家的妻子,被人家砍死的,死得清清楚楚。” 平野夫人的来意已经点明了。 她声音微低:“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她还没有打听到。 当时审问凶手的,是叶督军。 除了顾轻舟等人在场,就是叶督军和警备厅的高层知晓。 王玉年不重要,既非军界要员,也非政界,平野夫人不关心他。他死了,平野夫人早上起来才看到报纸。 此事牵扯顾轻舟几分,平野夫人才好奇。 她想着与其去找,还不如直接来问顾轻舟。 “赵家汉子忍无可忍,砍死了他。”顾轻舟简单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平野夫人抬眸,又看了她一眼,再次问:“确定与你无关的?” “嗯。” 平野夫人略微颔首。 她对顾轻舟道:“轻舟,额娘希望最近能平稳渡过。” 平野四郎去世了,平野夫人正在重建她的势力,她不想出任何意外。 所以,她都没怎么招惹顾轻舟。 上次顾轻舟和蔡长亭打架,她理应问一问的,可瞧见顾轻舟没吃亏,她就懒得多想。 现在的平野夫人,心中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提防——顾轻舟、蔡长亭,她曾经最信任的人,现在都在她的提防之中。 “会平稳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好吗?”顾轻舟笑道。 她有自己的考虑。 平野夫人微笑。 她吃完了早饭,和顾轻舟去庭院散步。桂花已经开满了,处处有浓郁花香。 早晨的空气略微凉爽,阳光晒在身上又有了温暖。 平野夫人对顾轻舟道:“长亭上次做错了事,他想跟你道个歉。轻舟,看在额娘的份上,你们一块儿吃个饭,算是握手言和。” 顾轻舟沉吟了下,笑道:“这个不好。夫人,您觉得我跟蔡长亭还能和好吗?” “有额娘在,长亭永远都是替咱们办事的。轻舟,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则说:“看蔡长亭不会甘心的,他就像一条养不熟的狼,他会反过来咬死我们的。” 平野夫人笑笑:“轻舟,你总是这样多心。” 从她的态度里,丝毫看不出她对蔡长亭的猜疑。 可她想让顾轻舟和蔡长亭和好,说明她已经在提防蔡长亭了,她甚至希望顾轻舟和蔡长亭多接触,这样他们俩就先斗起来。 她的用心,顾轻舟一眼就能看穿。 不是顾轻舟太聪明,也不是平野夫人太蠢,而是平野夫人的目标顾轻舟知道。 她做任何事,都是奔着那个目标去,顾轻舟也就顺着那个目标猜。 于是,平野夫人再也没了秘密,她的心思比水晶还要通透。 她肯定也知道。 “再过些日子,她要么彻底偏向蔡长亭,要么彻底偏向我。”顾轻舟想。 阿蘅死了,他们的平衡被打破;平野四郎死了,平野夫人的立足点也被推倒。 如今的她,必定要做个选择。 顾轻舟坚信,平野夫人会偏向她的,她迟早能胜利。 “跟他讲和吧。”平野夫人的声音,在顾轻舟耳边轻轻响起,“就算为了额娘。” 顾轻舟萃然一笑:“好,就算为了您。” 平野夫人却又有点伤感:“你从未叫过我一声额娘。” 顾轻舟沉吟了下,直接道:“那是因为,我心中存了疑虑。” “什么疑虑?” “我怀疑自己的身份。”顾轻舟道,“我也许并不是您的女儿。” 平野夫人道:“孩子话。你若不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像我?我没有姊妹的,就连庶妹也没有一个长成年的,你可以去打听。” 顾轻舟微微抿唇。 “我还是不相信。”顾轻舟道,“有什么隐情,您没告诉过我,我也不追问了。我想,等真相大白那天,您确实是我的母亲,我会叫您的。”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却略微低垂了眼帘。 她急忙藏匿自己的情绪。 有些事,她是不会告诉顾轻舟的,顾轻舟也就不再深问了。 说妥了之后,顾轻舟给蔡长亭打了个电话。 一听是顾轻舟的,蔡长亭当即笑了,笑声很愉快:“轻舟,你有事吗?” “夫人希望我们握手言和,我不知你的意思。” “我岂会和你生气?别说你只是打我一巴掌,就算你把我置于死地,我也不改心意的。”蔡长亭道,声音情谊绵绵。 顾轻舟也笑了:“那就好。既然如此,明天晚上一块儿吃饭?不止是我,还有我的丈夫。” 蔡长亭犹豫了下。 他再三跟顾轻舟确定:“是我们三个人吗?我们俩单独吃个饭吧。” “我怕瓜田李下。”顾轻舟道。 蔡长亭就不反对了。 他答应了晚上一块儿吃饭。 晚夕司行霈回来,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他。 司行霈对此事不太在意,他道:“行,就一块儿吃个饭。对了轻舟,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一点怪事。” “什么怪事?” 第1160章 再次挨打 第1160章 再次挨打 司行霈的话,让顾轻舟心中不安。 她很害怕出事。 “我看到了你。”司行霈道,“偶然一眼看过去,我瞧见是你,就追了上去。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像你。我喊了两声,没人回答,我就不追了。” “为何?” “是个假的,你怎么会不回答我?上次的霍拢静,不就是假的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亦严肃了,认真道:“我今天没出门。” 司行霈无所谓。。 他不相信谁可以在他面前冒充顾轻舟的。 顾轻舟一个眼神,他都能察觉到不同。 这个世上,司行霈最了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顾轻舟。他的心全部在她身上,投入太多,深刻入骨。 “在你面前冒充我,有什么意义?”顾轻舟也沉思了起来。 她总感觉,此事不简单。 他们俩考虑了片刻,司行霈一个翻身压住了顾轻舟。 他亲吻着她:“不想了。”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道:“不想就不想吧。” 两人翻滚拥入被窝里。 第二天下午,司行霈早早回家,和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换了套水红色旗袍,白狐皮坎肩,雍容华贵。 司行霈是挺括的西装,将他的身材衬托得修长匀亭,风采傲然。 “太太真好看。”司行霈笑道,“这身衣裳,不热吗?” “不热。”顾轻舟笑道,“我还没有显摆呢。若是真要显摆,我就穿皮草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这个天气,就能忍受皮草,女人果然是为了美而折磨自己的可怕生灵。 “你别笑,回头到了餐厅,你就会看到不少穿皮草的女人。”顾轻舟道,“皮草又不是棉袄,你以为是御寒的?” 司行霈又是笑。 他低头就要吻她。 顾轻舟撇开:“不许,把我的唇妆弄花了。” 司行霈在她额头敲了下,果然不再吻她了。 她今天涂抹了桃红色的口红,一张脸秾艳如桃蕊。这样美丽,的确不能毁了。 司行霈搀扶太太上了汽车。 到了餐厅门口时,已是华灯初上,橘黄色的灯火,照得餐厅门口的道路繁华又温暖。 钢琴绮靡之声,从玻璃门内旖旎而出。 空气里有红酒的醇香。 顾轻舟挽着司行霈的胳膊。 她悄声对司行霈道:“看。” 司行霈顺着她的声音,果然看到两名穿着皮草的贵妇。 他想起临行前和顾轻舟的那番谈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是不会控制自己的笑声,笑得爽朗响亮。 这样的笑声,显得无礼,不少人蹙眉看过来。然而瞧见了他,纷纷舒缓了眉头。 男人觉得他高大魁梧,肌肤幽深,像个当兵的,不敢取笑他;女人觉得他修长挺拔,俊朗不凡,不忍取笑他。 世界对他这样强大又英俊的男人,是很宽容的。 “看到了吧?”顾轻舟也笑了。 司行霈点点头:“女人都是疯子。” 顾轻舟掐了他一下,问:“我呢?” “你是我的小疯子。”司行霈道,“天气这样温暖,你穿了狐皮坎肩出门,你别指望我能夸奖你。” 顾轻舟也忍俊不禁。 两人笑容满面,进了餐厅。 蔡长亭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依旧是黑色西装,烫得笔挺,胸前口袋里缀一支红玫瑰。西装很黑,玫瑰又太红,他的脸就格外白皙漂亮。 彼此落座,蔡长亭含笑和他们俩打了招呼。 “有些日子没见了。”蔡长亭先开口了。 “是,好些日子不见。”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为她拉开了座椅,又替她脱了坎肩,交给旁边的侍者,这才坐下。他殷勤的伏低做小,礼数周全。 蔡长亭看了眼他,很羡慕。 他也希望自己有如此资格,可以在顾轻舟面前殷勤奉献。 对女人献殷勤,好像是男方主动的事,可到了顾轻舟这里,却连机会也无。 蔡长亭的笑容,有那么一两秒淡去,又快速堆砌在脸上。 彼此坐下,侍者先上了酒。 司行霈喝酒,浓眉安宁,就像陪同女儿出来约会的父亲。不言不动,却浑身带着威严,似守卫的神。 高高在上,又悄无声息。 顾轻舟假装不知道。 蔡长亭却清晰感受到了。他心底泛起一阵杀念,又很快敛去。 “夫人不想我和你闹脾气。”顾轻舟笑道,“其实,夫人的想法太过于美好了。是不是,长亭?” 蔡长亭的笑容,总感觉有点苦涩和沉重,他就收敛了笑意。 他望着顾轻舟,眼眸里全是深情,浓郁得化不开:“不,这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不是仇敌。” “你把霍拢静给我,我们就不是仇敌。”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笑容稍纵即逝,他倾城的容貌在灯火下格外绝艳,就连一闪而过的微笑,都如此惊艳。 四周的桌子上,有人在看他们。 蔡长亭却毫不理会,他认真对顾轻舟道:“我真不知道霍拢静的下落。我这样喜欢你,假如我有了她的下落,怎么会不给你,换取你的好感呢?” 他说罢,眼风瞥了下司行霈。 司行霈喝了两口酒,正在掏出雪茄,准备裁开。 听到了蔡长亭的话,他手上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完全是听不见似的。 司行霈坐在这里,这里就是铜墙铁壁,任何的言语都苍白。他若是反问或者生气,反而给了蔡长亭得意。 他不动。 蔡长亭心中就鲠了一口气。 “那看来,你是很讨厌我,想要让我受苦。”顾轻舟接了蔡长亭的话,“你不给,我也是能找到的。” 蔡长亭笑笑,自己端了酒杯。 这是开场,也是最激烈的话。 后来,侍者给他们上菜,司行霈和顾轻舟偶然跟蔡长亭交谈几句,其他时候都是他们两口子在品论菜色的优劣。 蔡长亭含笑听着。 他像最高贵的装饰品,在旁边点缀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奢华生活,却不碍眼。 漂亮的男人,哪怕是敌人,都有正面的好处。 快要结束时,顾轻舟想去洗手间。 司行霈陪同她。 他出来之后,站在走廊上准备点燃雪茄,却感觉顾轻舟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的呼吸节奏、她身上的香味,甚至她的触感,都那么熟悉。 司行霈却用力一胳膊肘击打在她的脸上,快速回身一脚,把她重重踢倒在地。 走廊的另一头,站着刚过来的蔡长亭、从洗手间出来的两名男士,以及刚刚洗了手出来的顾轻舟。 一个女人蜷缩趟在地上,已经昏死了过去。 蔡长亭的眸光收紧,脸上却有了笑容。 笑容很冷,似狞笑般。 顾轻舟诧异看着这一幕,问:“怎么了?” 司行霈微微扬起了下巴。 顾轻舟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和她的衣着发髻完全相同。 她什么都懂了。 她抬眸,看着蔡长亭。 一转身,顾轻舟再次走到了蔡长亭面前,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第1161章 顾轻舟的别扭 第1161章 顾轻舟的别扭 走廊尽头,有几名看客。 司行霈被一个女人拥抱。刚拥抱上,他就把那女人踹倒在地,机敏又快捷,让人感觉那女人是要刺杀他。 可那个女人,又很像他的女伴——也许是他的女朋友,亦或者是妻子。 “难道他怀疑自己的妻子吗?” 紧接着,顾轻舟就扇了漂亮男士一巴掌。 他们三个人是同桌的。 闹成这样,大家都吸了一口凉气:太复杂了,太诡异了,完全不知闹什么。 蔡长亭摸了摸自己发疼的面颊,又笑了下。 他丝毫不恼。 “收拾好。”顾轻舟站在蔡长亭面前,用平稳柔婉的声音,絮絮对他说,“否则,你知道后果。” 说罢,她走到了司行霈身边。 两人到了前厅,司行霈直接丢下一大把钱,不等侍者结账,直接带着顾轻舟走了。 蔡长亭则一直没回来。他从后门出去了,抱起那个晕迷不醒的女人。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司行霈开车,动作麻利又稳妥,很快就上了路。 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你为何毫不犹豫就把那个女人踢倒了?”顾轻舟问他。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眼瞧着那女人走向了司行霈。 她还没来得及提醒,那女人就抱上了司行霈。 刚刚抱上的一瞬间,司行霈就把她击倒踹翻,没有丝毫的迟疑,顾轻舟也诧异。 人是蔡长亭安排的,不至于学得那么不像,让背对着她的司行霈一瞬间就察觉出破绽吧? 哪里不对劲呢? 司行霈道:“因为她拥抱了我。” 顾轻舟想了想这话。 她还没有想妥,司行霈继续道:“你非常别扭,轻舟。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哪怕想我想得哭,当面都不肯承认。出门上街,你挽住我的胳膊,也是像赌气,非要把曾经不能见光的委屈找回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最顾忌身份的,而且王玉年的死会给你添点口舌。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那等场合下拥抱我?” 顾轻舟听了,半晌哑口。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能从背后拥抱我的女人,绝对有鬼,我岂能饶了她?” 顾轻舟的心情,突然就好得不可思议。 她的笑容,从眼角眉梢倾泻,一转眼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她一眼:“乐什么?” “你很了解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当然,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气氛很安宁,夜风也微凉,把酒意吹散殆尽。 顾轻舟和司行霈聊起蔡长亭。 蔡长亭最近失败了两次,可很显然,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还两次。”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道:“那小子有后招。” 他一向爱说杀了谁、剁了谁,却没再如此说过蔡长亭。 他经历的事很多,知晓杀手难缠。若不能一举歼灭,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最近也常出门,就是在想办法。 “他没有后招才叫奇怪。”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安慰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摸摸她、抱抱她,宛如逗小宠物,这样就能给她力量。 果然,顾轻舟又开始笑了,笑容恬柔,是胸有成竹般轻松的笑。 司行霈在她身边时,她无所畏惧。 “吃饱了吗?”司行霈转移话题,不想让顾轻舟扫兴。 顾轻舟摸了摸肚子:“还缺一碗小米粥。” “回家熬粥去。”司行霈加快了油门。 老婆要吃粥,这就是天大的事,火急火燎的事,必须尽快办到。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蔡长亭也上了自己的汽车。 车上的女人,外形和衣着、妆容,都像极了顾轻舟,却不能让蔡长亭产生半分动容。 他把车子开到了一处僻静的房舍。 门开了,有人悄无声息出来,把他车子里的女人抱了下去。 他回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如何?”平野夫人穿了件丝绸睡袍,头发披散下来,神态和顾轻舟很相似,虽然她上了年纪。 她漫不经心的口吻,也像顾轻舟。 “搞砸了,她又打了我一巴掌。”蔡长亭摸了下自己的面颊,语气是轻快的。 这样的接触,他心中生不出怒。 平野夫人的手一顿:“为什么?” “我给他们设了个局,把那个最像轻舟的女孩子暴露了。”蔡长亭笑道。 平野夫人眼神一紧。 稍微紧了之后,她又微笑了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很明白,那个女孩子等于是废了。 见了天日,她就不可能再存在,蔡长亭一箭双雕:既给顾轻舟心中留下了痕迹,又毁了平野夫人另一颗棋子。 “要是我,我也想打你。”平野夫人没有装作若无其事。 她放下茶杯,淡淡对蔡长亭道:“如果轻舟出事了,我们连个取代她的人都没有。” “容貌相似罢了,取代不了轻舟的。”蔡长亭无所谓道,“甚至会弄巧成拙,最后功亏一篑。” 平野夫人沉吟着,然后摆摆手:“出去吧。” 蔡长亭道是。 他们没有多谈,平野夫人和他的关系,再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蔡长亭低头,对着自己的手掌思索半晌。 “快了。”他想,“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们的筹划,终于要见成效了;他们的关系,也要彻底重新定位了。 蔡长亭从前想要的东西,不能说、不敢说;如今想要的东西,除了不能对人言的,还有顾轻舟。 等他收网的时候,这些全是他的。 又过了一天,到了王玉年的葬礼。 王家的葬礼很简单,有点遮羞的意味,并不肯大肆操办。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出席,只是派人送了份简单的帛金,算是成全了他们和王家的礼数。 这是看着王游川给的,而不是王玉年。 葬礼结束之后,秦纱来看顾轻舟了。 “亲戚朋友都送了礼,却没几个人去。”秦纱对顾轻舟道,“也是造孽。轻舟,玉年做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死者为尊。”顾轻舟一言概之,不再多说了。 秦纱快要离开的时候,佣人说王家的先生来接秦纱了。 顾轻舟只当是王游川,就道:“请进来吧。” 不成想,进来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准确的说,是两张陌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第1162章 狐狸精 第1162章 狐狸精 佣人带路。 进门时,顾轻舟瞧见了佣人脸上的惊讶和忐忑。 “太太,师座,还有一位小姐,也是来接王太太的。”佣人道。 敲门的时候,只有一位先生。 不成想,佣人通禀完毕,出去请客人进来时,车上下来一位小姐。 一般人家,不会通禀两次。 来客多出来的,是一位年轻小姐。年轻小姐没什么危险,而且太太也是年轻女士,不会太失礼的。 佣人心中惴惴的,把这位先生和小姐带进了门。 两个人,顾轻舟都没见过。 秦纱也略微蹙眉。 她低声对顾轻舟道:“是长房的老二和小九。” 说罢,秦纱略微直了腰,对来客道:“阿璀,玉书,你们怎么来了?你四叔没空?” “四叔要送朋友去车站,正巧我在门口遇着了他,他说要来接四婶,我就替他来了。”男人道。 此人身材高大修长,容貌和王玉年有着五成的相似,只是更加年轻白皙,也更加英俊。 顾轻舟估算着他的年纪:和司行霈差不多,甚至可能比司行霈小一两岁,不会超过三十岁。 “司师座,您好。”男人伸手,要和司行霈握手。 司行霈回握了:“阁下是?” “阿霈,这位是我们家的二少爷,学名叫王璀,和玉年是亲兄弟。”秦纱忙道。 司行霈的眼神不变,手上也并未使劲,就好似没听懂一样,淡然说了句:“幸会。” 王璀也说“幸会”,然后和顾轻舟见礼。 跟在王璀身后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 她就是王玉书,当初就是她,千方百计想要抢走康昱,结果被叶妩摆了一道。 顾轻舟看了眼她。 王玉书也打量顾轻舟。 她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顾轻舟身上来回穿梭。 秦纱很戒备的样子,笑道:“我该告辞了。轻舟、阿霈,下次请你们去做客。” 她说罢就要走。 王玉书脚步不动。 她望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行霈,微笑开口道:“司师座和太太真般配,就像金童玉女。” 这话虽是善意,却带着一些古怪的意味。 顾轻舟没放在心上。 她和王玉年的恩怨,整个太原府皆知。今天来的王璀和王玉书,都是王玉年一母同胞的亲人,他们有想法乃人之常情。 况且顾轻舟从不做后悔事,她坦然回视了王玉书。 “王小姐嘴巴真甜。”顾轻舟璀璨的眸子,在王玉书身上一滑,就落在秦纱面庞上,好像长辈之间夸奖小孩。 她没有和王玉书直接交谈。 没必要。 王玉书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 王璀就轻咳了下,然后给了王玉书一个很严厉的警告眼神。 “小九嘴巴是甜。”秦纱笑着,恍若不知场面上的剑拔弩张。 秦纱是很不错的。如果她不再受到保皇党的蛊惑,顾轻舟可以继续做她的小徒弟,心安理得接受她这个长辈。 说完了,秦纱把王璀和王玉书兄妹俩拎走了。 回到了王家,秦纱让他们俩去了自己的院子。 秦纱一改之前的温婉和蔼,面孔肃然,眼神阴冷:“你们俩在做什么?” 王玉书心中打鼓,却装糊涂:“什么做什么?” 王璀今年二十八岁了,知道的人情世故比王玉书多,他接了话:“四婶,我们就是想去看看司太太——听说,就是因为他,我大哥才被开除的。” “我们不说死者的坏话。”秦纱的脸更冷,“你们回忆回忆你大哥的葬礼,来了多少亲戚朋友?” 王璀的表情顿时阴沉。 王玉书失控:“还不是人走茶凉?” “什么人走茶凉?”秦纱冷冷道,“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司太太是督军府的朋友,王家是督军府的姻亲。假如王家占理,亲戚朋友们为什么只送帛金,不亲自登门?” 王玉书气得要死。 秦纱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们大哥做了丑事,被整个太原府的人唾弃。 假如是顾轻舟害了大哥,那么大哥应该受到同情,应该有人上门吊唁的。 可是没有! 大哥才是错的人。 “那位司太太是你的义女,你当然偏袒她!你搞清楚没有,你现在嫁到我们王家了!”王玉书大声咆哮,眼泪也滚了下来。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 秦纱是开过赌场、妓院的女人,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侄女几句话,压根儿无法掀起秦纱心中的波澜。 她淡淡道:“你们王家?我是嫁进来的,你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到底谁才是真正姓王?” 她不说难听的话,也不大声,始终心平气和戳王玉书和王璀。 王玉书嫁出去之后,就要跟随夫姓。她姓不了几年王了。 这对兄妹全不是她的对手。 “四婶,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王璀在旁边,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好像秦纱的反击,是欺负了小孩子。 秦纱不急不怒:“小孩子都是要教的,你们没有长辈,我得教好你们。否则将来,旁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们王家没家教。这不叫‘一般见识’,而是用心良苦。” 这下子,也戳到了王璀的痛处。 他们的父母早逝。 父母早逝的孩子,寄养在大家庭里,处境一般是很悲惨的,需得看叔伯的脸色过日子。 可四叔很善待他们,他们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不成想,今天在秦纱这里受了个够。 “四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这样难听?”王璀冷脸问。 秦纱道:“你还知道我是婶婶?” 王璀也被逼得没了话说。 他们兄妹就明白,这位四婶,把她的徒弟顾轻舟看得比王家人还要重要。 王璀和王玉书去见了顾轻舟,是带着恶意的,激怒了秦纱。 秦纱轻言细语的,可该说的她全说了,也无半分善意。 “你一定要帮外人?”王璀声音不由拔高。 正好这个时候,王游川和王璟回来了。 秦纱一直冷静自持,对付王璀和王玉书绰绰有余。可她突然珠泪双抛,哽咽着问王璀:“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说错了吗?” 王璀和王玉书惊呆了。 这女人的眼泪说来就来了。 他们兄妹俩还诧异,却听到了王璟的焦急:“妈,你怎么了?” 四叔踱步进来。 秦纱立马扑到了王游川怀里,低低啜泣,既不失风度,又可怜兮兮。 她如此两面做派,让王璀和王玉书目瞪口呆,同时大开了眼界。 狐狸精,说的就是秦纱这种女人吧? 第1163章 危险的寂寞 第1163章 危险的寂寞 王玉年的葬礼结束,此事并未消停。 流言蜚语满天飞,当然顾轻舟并没有受牵连,她还是收获了无数的同情。 对于王玉年的死,议论的重点都是他和赵五九夫妻,那些细节,才让大众感兴趣。 杀人凶手赵五九,依照律法,他是需要偿命的。 学生们为他求情,顺便继续抹黑王玉年,希望法外开恩。 叶督军一直不发话。 他不发话,警备厅不敢乱判。 “叶督军是什么意思呢?”程渝天天关心此事,见警备厅一直不发话,她有点着急了。 她遇到了难题,就问顾轻舟。 顾轻舟想了想:“督军怕是同情赵五九了。最近学生们在请愿,工人们也在支援。他想等事情闹起来,到时候他拿出一个‘逼不得已’的态度,就坡下驴减轻赵五九的罪行,既安抚了学生和工人们,又不破坏律法。” 程渝听了,深以为然,同时感觉做官真是一门技术活。想要做个明白的官,得人心的官,这里面要费尽心机。 叶督军能戍守山西多年,他的智慧,小人物是无法匹及的。 “厉害,厉害!”程渝感叹道。她想起了云南旧事,不由面露泣容,“当初我爸爸也是这样厉害的,可惜了” “你妈也是如此厉害,你哥哥同样厉害。唯一混吃等死的是你。”司行霈在旁补刀。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他总是欺负我!”程渝急赤白脸跟顾轻舟告状,“我好歹也是女人啊,你不管吗?” 顾轻舟不好意思不管。 司行霈的确有欺负人之嫌。 “你别欺负她嘛,你可以来欺负我。”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当即捧起她的脸,亲吻了一口:“那好。” 顾轻舟闹了个脸红。 程渝更怒了。 一开始只是司行霈欺负她,现在他们俩秀恩爱,两口子联合起来欺负她,真是岂有此理! 她转身想去找霍钺。 可惜霍钺回岳城了。 没了霍拢静的消息,霍钺不好常呆在太原府,他回去了好几天。 程渝失去了帮手。 正在此时,副官送了电报进来。 电报是译好的,从南京发过来的。顾轻舟的公公请他们回去过个周末,很想念她了。 “我也想念阿爸了。”顾轻舟拿着电文,百感交集,“我们去南京几天吧,尽尽孝道。” 司行霈道:“也好,我也该回平城了。到了南京,先把你放下,我再回去。” 他是不打算去陪司督军的。 况且,司督军只说想顾轻舟,没说想他。 他们俩离开了太原府。 等他们一走,程渝突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很可怕。 霍钺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走了,让程渝明白一件事:太原府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都在的时候,程渝过得舒心又自在。等他们离开了,程渝才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她下午打算出去逛逛,约了叶妩。 结果,康昱也来了。路过一家咖啡店时,程渝还跟高桥荀猝不及防碰面了。 程渝的心情不佳,嫉妒叶妩和康昱,更加郁闷;再碰到高桥荀,让她的情绪崩溃了。 “程姐姐,我们晚上打牌?”叶妩问她。 程渝摇摇头:“我累了,要回家了。” 回家也难受。 此刻,程渝孤寂万分,却没想过要回云南去。 昆明曾经是她的家。自从她出嫁了、父亲去世了,家好像变了样子,至少如今的家让她毫无依恋,只感觉烦。 烦她妈妈,烦她嫂子。 程渝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休息,睡不着。看了看手表,才晚上八点,可程渝感觉骨头都要躺酥了,浑身疼。 “时间过得这样慢!”她生气了起来。 重新更衣化妆,程渝带着一名副官,出门喝酒去了。 她一个人,就让副官坐在旁边。 副官是便衣,倒像是她的男伴,程渝喝得尽兴,毫不忌惮。 “我去趟洗手间。”她喝了一个多小时,自己感觉醉了,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他想要送她过去,被程渝阻止:“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不许走哪跟哪。” 副官道是。 程渝从洗手间出来,脑子里更加混沌了。 她突然看不见门了。 寻觅着光,程渝往前走,空气陡然一凉。 她浑身的炙热,被这拂面的凉意沁了下去,人就恢复了几分清明,程渝发现自己走在了大街上。 街上的光景她不太熟悉,反正不是她刚刚进门的样子。 她从后门出来了。 可是,她到底走了哪一道门出来?她毫无印象了。 “这是哪里?”程渝踉踉跄跄的。 她忍不住喊,“顾轻舟,顾轻舟!” 一连喊了三四声,没回答,让她脑子又懵了下,有种无法理解的迷茫。 她慢慢坐到了台阶上,好半晌才想起来,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家了。 他们回去看望家人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是两个人;叶妩和康昱,也是两个人;只有我,是一个人。”她喃喃自语。 有人靠近她。 程渝还以为是副官,正要抬眸时,却见对面停了汽车,而她面前有三个男人,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结实,面色黧黑,像当兵的。 她没什么感觉。 司行霈的院子里,多半是这样的人出入。 “作甚?”程渝眯了眯眼睛,想要把他们看得更清楚,身子却突然凌空。 有人把她扛了起来。 程渝尖叫了声,预感不太好。 她还没有清醒,尚未组织好语言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塞进了汽车,然后车子快速飞驰。 程渝吐了。 她也不知道吐在哪里了,没人给她拿水漱口,只是有个肮脏酸涩的破布,堵住了她的口。 她险些又要吐。 她使劲挣扎。 在这个时候,她脑子还是糊涂的。 “后面有车。”程渝隐约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有人追过来了。” 这是昆明的口音,她早已听习惯了。 “快快快,甩掉他!”旁边的男人一边按压住程渝的肩膀,一边大声吼道。 车子开得更快了。 在一阵阵的颠簸中,程渝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喂。”她想要说话。 她还以为,这是她母亲或者哥哥派过来的人,要把她接回家。 她不想回家,只想挣脱绑住她双手的绳子,然后摘掉口中的破布,痛痛快快吐一场。 她想要吐,残存的意识告诉她,现在如果吐了,口中的破布还在,后果可能会非常恶心。 她极力忍住,同时挣扎了起来。 可能是她挣扎得太过于厉害,后颈处被人打了一下,程渝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的酒醒了几分:“不可能是我妈或者我哥哥派过来的人,如果是我家的人,不敢打我的。是敌人。我完了。” 然后,她就没了意识。 第1164章 获救 第1164章 获救 程渝醒过来时,有人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她枕着温热的大腿,被人平放在怀里。 她睁开了眼。 光线暗淡,影影绰绰间,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高桥?”她低声问。 那人身子一僵。 程渝脑子疼,脖子也疼,还有五分醉意未退。 稀里糊涂的,她很难受。但是,那只温热的手在她脸上摩挲时,她心中痛快了些许。 她寻到了安慰。 “你怎么找到了我?”她口齿不清,意识也不是那么清楚,“是云南的宿敌,给我哥哥发电报,说他们要来抓我了,让他当心。” 对方不言语。 程渝微微阖眼。 “高桥。”她像梦呓般,又呼唤了一声,似乎在找寻回应。 没有回应。 “高桥,我冷。”她道。 对方沉默着,然后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嘟囔着,翻身抱住了他的腰,继续睡了。 她太难受了,别说思考,就是单纯睁开眼睛,都耗尽了她的体力。 等她彻底清醒时,她闻到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程渝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还有点滴瓶。 一点点的药水,顺着那滴管往下走,流淌入她的身体里。 护士在给她打针。 程渝有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她茫然看了片刻,护士小姐也留意到了她,却只是微微笑了。 “这是哪里的医院?”程渝问。 护士小姐道:“是太原府的医院。” 程渝舒了口气。 还好,昨晚她只是喝醉了。 什么绑架、什么高桥荀,都是她的梦境。 “我的随从呢?”她问护士小姐。 护士微讶:“那是您的随从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她的男友。 对方很英俊,像个军官,而且对程渝很亲昵。一开始的时候,护士小姐还看到那人亲吻这位病人呢。 原来,只是随从吗? 护士小姐脑子有点跟不上,就走了出去,对门口的人说了句病人醒了。 军靴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程渝看着门口。 对方走进来,面容逆光,直到他走到自己病床前,程渝似被烫了般,缩了下肩膀。 她诧异看着这人。 不是副官,更不是高桥荀,而是卓莫止。 “你你”程渝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接不了下文。 卓莫止却开口了。 他冲她微笑,笑容有点僵硬,好像不太习惯:“昨晚有几个毛贼想绑架你,我把他们都送到了警备厅。你喝醉了,我送你到医院打些葡萄糖针。” 程渝心中震惊。 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幻想,而是真的。 她快速冷静了下来。 “谢谢你。”她道,“我昨晚是喝醉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绑走了。对了,那些人是不是云南的?” “你回头可以去警备厅问问,我说了是你的案子。”卓莫止道。 程渝嗯了声。 她身不由己去看卓莫止,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自从上次他发疯,他们已经快半个月未见面了。 她感觉他清瘦了一点。 虽然他微笑着,很好脾气的模样,可他的眼神很冷峻,不太像从前的卓莫止了。 程渝试探着又问他:“你最近,如何了?” 卓莫止道:“挺好的。” 声音略微嘶哑,不过不再是京腔,而是有点皖南口音,像卓莫止原本的声音,却又更显岁月痕迹。 “还犯病吗?”程渝又问。 卓莫止道:“我我真的没病。上次不该吓唬你,我只是为了好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容很自然的没有了,不是往昔的态度。 可程渝和他认识时间不长,对他的了解也是有限。 愣说他不对劲,程渝也没把握。 况且,人家救了她一命呢。 “你呢?”对方盯着她,眼睛很深邃,很有种冷峻的魅力,“你还愿意我做你的小男朋友吗?” 程渝心中一动。 她想,如果是解离症,彼此不了解,那么卓莫止的另一个灵魂,是不知道他们曾经的交谈。 “我问你,在北平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些什么?”程渝问。 卓莫止道:“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小男朋友,还问我,敢不敢亲吻你。” 程渝高高悬起的心,不慌不忙的归位了。 他还记得。 “我是不是太多心了?”她反思了下自己。 什么解离症,只不过是某个不出名的学者胡乱猜测的,尚未得到证实,她为何要坚信不疑? 如果是高桥荀,她能忍心直接把对方踢开吗? 程渝想了想,大概是她对卓莫止的戒备比较深,感情几乎没有,想找个借口踢开他而已。 “你还记得,那就好。”程渝道。 卓莫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程渝没有反对。 她最近太寂寞了。 可能她不想承认,她一寂寞的时候就会想高桥荀。 然而,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和高桥荀那点过往,根本不足以用伤心去消耗。 人的感情,尝尝无法自控。 程渝的难受,也是自己掌控不了的。但是,她尽可能不去回头,不给自己添累赘,不毁掉高桥荀的生活。 她和高桥荀是没有未来的,他们之前的问题太多了,多得数不清。 顾轻舟他们又不在。 卓莫止又回到了她身边,而且救了她一命。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踹开对方。 “你说好,那是不是,我仍是你的小男朋友?”卓莫止问。 程渝点点头。 “多谢你救了我。”她道。 卓莫止微笑了下。 笑容很克制,不是从前那种温暖的笑,而是有几分老谋深算。 程渝不了解他,而且对他的感情太过于稀薄,也没有投入过多的关注。他的异样,被忽略了。 下午的时候,卓莫止带着程渝回家了。 回到西跨院,卓莫止一进门就亲吻了程渝。 吻得很用力。 他从前的亲吻是温柔的。 如今的吻,总有点急切和粗鲁,当然也不像上次那样笨拙。 程渝心中打鼓。 然而,她的脑子和智商,这样的打鼓也只是敲一敲她,听个响儿,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们只是亲吻,没有急切上床。 “你是今天休沐吗?”程渝问卓莫止。 卓莫止说是的。 “晚上要回学堂。”他道。 程渝点点头。 相处了两个小时,他和往常差不多,却又有点差距。 程渝太累了,倒头就睡,懒得多心,故而没留意到。 第1165章 两家各怀鬼胎 第1165章 两家各怀鬼胎 卓莫止没有回学堂,而是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督军对他的到来,颇为好奇。 “卓少帅,你不是退学了吗?”叶督军问,“怎么又回到了太原府?” 前几天,卓莫止突然找到了叶督军,说要退学。 他到太原府的武备学堂里进修,原本就是叶督军跟卓大帅相互示好的一种外交手段,并非求学。 卓莫止要来、要走,叶督军都随他。 况且,卓家情况复杂,卓大帅儿子众多,叶督军没闲心敷衍这么一位前途未卜的少帅。 不成想,他今天又回来了。 “督军,我昨晚送了几名绑匪到警备厅,此事您知道吗?”卓莫止答非所问。 叶督军微讶。 他还不知道。 叶督军这几天又在忙着找叶姗,对此事尚未耳闻:“什么绑匪?” “是云南余孽,专门来绑架程小姐的。”卓莫止道。 叶督军心中一顿。 程渝在太原府已经不安全了,需得将她送走。万一她在太原府出事,云南跟山西就要开战了。 “你救了程小姐?”叶督军问。 卓莫止点点头。 “督军,我想要追求程小姐。”卓莫止道,“她是程稚鸿的女儿、程艋的妹妹,程小姐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督军冷笑了下。 能势利眼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脸皮厚得不像话,怎么有点像司行霈的作风? 从前的卓莫止,外表挺斯文的一个小伙子啊。 “你可以把她带到北平去。”叶督军道。 卓莫止摇摇头。 程渝不肯走的,而且这样做很明显,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算是叶督军,也不能轻易把程渝赶走,否则就是自动和云南断交。 然而,叶督军又没闲心去保障程渝的安全。 “督军,我可以保护程小姐。我想要留在太原府,就在闲散衙门做点差事。”卓莫止说了他的目的,然后他拿出一封信,“这是家父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叶督军就明白:卓莫止追求程渝的事,得到了卓大帅的首肯。 卓大帅也希望自家能有强悍的军事联盟。 卓莫止留在太原府,只要不是追求叶督军的女儿,叶督军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如此,你就索性到武备学堂去做个射击教员。”叶督军看完了信,发现卓大帅送了他四门新式大炮,心中明白了卓家的诚意。 他和卓大帅是盟友,此前还没有利益冲突。 况且,叶姗失踪之后,叶督军也请卓大帅留意她的动向。万一有了叶姗的消息,卓大帅会把她送回来的。 这个当口,叶家多个朋友,叶姗就多一条活命的路。 卓莫止在太原府,根本探寻不到什么军事机密。 武备学堂里,原本也没什么秘密。再加上卓莫止身份公开,其他人知道规避的。 “如何,武备学堂的射击教员,能接受吗?”叶督军问。 卓莫止在武备学堂混了一个月,知道射击课一周只要三次,每次不过两小时。 “好,我愿意接受。”卓莫止道,“督军,我不需要军饷,能否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就在您府上附近。” 卓莫止这口吻,就差点要求直接住到顾轻舟家里去了。 附近的街上,几乎都是叶督军的产业。若是没有他发话,普通人是买不到这边的房舍的。 顾轻舟他们房子的左邻右舍,全是军官。 “那好,我给你挑一处,不过是在街上店铺的二楼,简陋一些。”叶督军道。 卓莫止颔首:“多谢督军。” 他的神态,总有种冷峻和老谋深算,跟他刚来时判若两人。 叶督军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 吩咐完毕,叶督军喊了副官,让副官带着卓莫止去学堂办理手续,同时将他安排到街尾一家米铺的楼上。 等他离开之后,叶督军给卓大帅发了电报,感谢卓大帅送的新式大炮,并且暗示卓大帅,半年之后把儿子弄回去。 叶督军只肯接纳卓莫止半年。 很快,卓大帅来了回信,很感激叶督军的收留。 “为了儿媳妇。”叶督军笑笑,“卓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叶督军之所以痛快答应,是因为卓莫止是程渝招惹回来的。 既然程渝也喜欢,那他们就自己慢慢折腾。 叶督军也去了趟警备厅。 一共六名绑匪,三个人行动,三个人留守,全被卓莫止抓了。 “把他们的手脚卸了,送去云南给程艋,卖个人情给他。告诉他,他妹妹就在太原府,想要太原府保证他妹妹的安全,空口白话是不行的。”叶督军对下属道。 下属军官立马去办理此事了。 飞机一天就到了云南。 程艋接到了绑匪,也听到了叶督军的话,当即给叶督军送了一箱子金条,请叶督军配合行动,把程渝送回云南来。 叶督军就把卓家的儿子追求程渝的消息,发电报给了程艋。 程艋心中有数,复电说一切凭妹妹喜欢。 同时,程艋又送了叶督军两箱金条,让叶督军保护好他妹妹,再也不提接妹妹回家的话。 “看这个样子,程家倒是愿意结这门姻亲。”叶督军笑道。 参谋们道:“谁不愿意呢?督军,去年卓大帅不是还想跟二小姐结亲吗?” 此事被叶督军拒绝了。 卓家的儿子们,叶督军一个也看不上,包括卓莫止。 程家远在云南,不知卓家的情况,只知道卓家入主北平,显赫一时。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随便他们吧。”叶督军道。 两边都送了礼,而且做出要程渝和卓莫止自由恋爱的虚伪嘴脸,叶督军也不拆台。 且说卓莫止,入职之后又回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吃惊:“今天又休沐?” 卓莫止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程渝:“我以后不需要住在学堂里了。” “为什么?” “我成了教员,而且我常住在学堂里也不好,我到底是卓大帅的儿子。”卓莫止道。 这些弯弯绕绕,程渝还是知道的。她只当是叶督军不放心卓莫止,怕他偷窥军事机密,却又不好意思赶走他,索性给了他机会,让他成了教员,挪出学堂住。 这样的猜测,是没问题的,可程渝隐隐有点恐慌。 “怎么这样奇怪呢?”程渝扪心自问,她又问卓莫止,“你为何不回北平去?” “回北平?” “对啊。”程渝道,“留在太原府,有什么益处呢?” “我留在太原府,是有考虑的。”卓莫止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 第1166章 凶恶的司行霈 第1166章 凶恶的司行霈 卓莫止告诉程渝:“我留在太原府,是我娘的意思。” 程渝不解。 卓莫止解释道:“老三正在失宠,父亲越发不信任他了。他现在就像一头困兽,逮住谁都要撕咬。 他尚有余力,若是我跟他硬碰硬,可能会便宜了其他兄弟。我娘的意思是,不如以退为进,先到太原府躲几个月。 祖母疼爱我,会替我说好话。哪怕我不在父亲跟前,父亲也忘不了我。我离开,对我有益无害,所以暂时不能回去。” 程渝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不想其他兄弟成为渔翁,是不是?” 卓莫止点点头。 程渝心中很是不屑:卓家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了,完全不像家庭。 这样环境里生活的人,可能会精神不正常。 “你最近怎么不爱笑了?”程渝突然问。 她这个话题,转得莫名其妙,快速且怪异,好像急转了一个弯。 卓莫止则丝毫不惊讶。 他淡淡道:“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以前我们刚认识,我想要装作和颜悦色讨好你。” 程渝瞪眼:“现在难道不需要讨好我吗?” “需要的。”卓莫止很乖巧道,“你想让我恢复成从前虚伪的模样吗?” 他的异常,似乎有了解释。 如今的他,稍有点冷峻,气质沉稳,才是真正的他。 那个绅士又阳光的他,只是为了骗小姑娘,得到程渝的好感。 “什么鬼解离症!”程渝自己骂自己,“旁人不成调的理论,我还当真了,我太蠢得没救了。” 她看着卓莫止的眼睛:“就这样吧,不需要再伪装了。你这样反而挺好的,从前傻乎乎的,并不那么讨喜。” 现在的他,更有种冷酷的魅力,比较成熟点。 程渝喜欢成熟些的男人。 当然,她也喜欢傻乎乎的男人,就像高桥荀。 思路转到了高桥荀身上,程渝立马掐断。为了巩固自己的成果,她抱住了卓莫止。 她不能想高桥荀。 想得太多,对她和高桥荀都无好处。没有结果的感情,需得当机立断,拖泥带水害人害己。 远在南边的司行霈,收到了一封电报。 他人在南京,电报是从平城发到南京的。 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不成想竟然是程艋的。 “平城转递过来的电报。”司行霈拿在手里,对顾轻舟道,“程艋发的,问起了卓莫止。” 顾轻舟笑道:“怎么问起了卓莫止?莫不是两家起了结亲的心思?” “程渝是离过婚的,假如她能再嫁入军阀门第,对她来说算是很了不起的前途。程艋想知道卓莫止的为人。”司行霈笑道。 然后,他摇摇头,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轻舟问他:“笑什么?” “笑他们异想天开。程渝那性格,哪里适合联姻?她不把两家搅合成仇敌就谢天谢地了。”司行霈幸灾乐祸。 顾轻舟立马道:“胡说,程渝是受不得委屈。如果是好的婚姻,怎么会给她委屈受?不受委屈,她还是很好的。” 司行霈就搂住了顾轻舟的腰,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顾轻舟急忙躲,笑着说好痒。 “轻舟,你怎么如此护短?”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想了想:“跟你学的,你护短护得天怒人怨。”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学会了很多他的脾气。从前,他也偶然听人说自己脾气古怪。 可这些古怪的脾气,被顾轻舟学了去。司行霈旁观,不觉得奇怪,反而很可爱。 如此,他心中得意。 “不学好!”司行霈笑骂她,“我好处那么多,你怎么不学?” “比如呢?”顾轻舟拖长了声音反问。 她如此造反,司行霈就压住了她,少不得要收拾她。 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司行霈被打断,非常不愉快,声音冷冽又狠戾,问了这么一句。 顾轻舟觉得他不礼貌。 门口的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停顿了一瞬,才回答:“大少爷,是我。” 在司总司令的官邸,佣人们都称呼司行霈为“大少爷”,副官们则称呼他为“少帅”,不再是司师座。 这让司行霈不悦。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他先是蹙眉,然后听得出外面是年轻的女声,只当是不开眼的女佣,烦躁道:“滚!” 顾轻舟拍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好像是五姨太。” 说罢,顾轻舟推开了司行霈,起身去开门。 她打开房门时,瞧见了五姨太正在下楼,旁边还有一位端着托盘的女佣,两个人都垂着头。 顾轻舟喊了声:“五姨太?” 脚步停住。 五姨太回头,脸上略有点尴尬,笑着对顾轻舟道:“大少奶奶,琼枝小姐叫人煮了燕窝,送些给您和大少爷。” 顾轻舟结婚之后,也几乎没有被人叫过少奶奶,她听了心中略有点别扭,脸上不露分毫:“多谢了。” 说罢,她伸手要接。 女佣连忙把托盘给了她。 顾轻舟含笑。 五姨太也笑着敷衍了两句,就带着女佣告辞了。 下楼时,五姨太的手始终是藏在袖底的,紧紧握住,掌心已经被她捏出深深痕迹。 她是司总司令的五姨太,虽然是司家的妾,却也算是司行霈的庶母。 然而,司行霈这个人,对自己的父亲都不甚恭敬,就别提庶母了,他是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他从小就没规矩。 “五姨太,您别生气。”女佣看五姨太额角的青筋都出来了,只当她是气急了,却不知她气什么,安慰了一句。 五姨太忍住了一口气,道:“你去忙吧。” 女佣道是。 等女佣走后,五姨太一个人回了房。 司行霈并没有吃那些燕窝,顾轻舟倒是很喜欢。 “琼枝很懂事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这次回来,看到了她的善意。” 察言观色的本事,顾轻舟还是有的。她不仅仅是从表情,甚至细微的动作,来分析一个人的善恶。 司琼枝的善意,她感受到了。 至少,司琼枝不是伪装的。 司行霈一到南京就要走,司督军很失望。瞧着他半头花白头发,顾轻舟就不许司行霈走,让他也小住几日,只当是安慰司督军了。 这段时间,司琼枝对他们既不算过分亲昵,却也不算疏离。 第1167章 温暖 第1167章 温暖 顾轻舟在南京住了六天。 司行霈陪了她三天,第三天的夜里,他乘坐飞机回了平城。 顾轻舟单独留下。 “南京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你和阿霈,也该回来了,成天在太原府算什么事?” 顾轻舟道:“最迟后年。还有一年半。” 司督军知道她的睿智和远见,就不再多言了。 他问起山西的局势。 “北方打得厉害吗?”司督军问。 “山西几乎没什么动乱,军队全在叶骁元的统领之下。不过,河北一带没有统一的大军阀,全是各处占山为王,炮火从未断过。”顾轻舟道。 “荒唐。”司督军道,“若是再无人管束,他们就要翻天了。全是土匪出身的小军头,能有什么远见?叶骁元没想过统一河北?” 顾轻舟笑道:“阿爸,军事上的事,我哪里能知道呢?司行霈和叶骁元交情匪浅,下次您问问他。” 司督军冷哼:“他哪里肯在我面前耐心说一句话?”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司督军不深究此事。 他带着顾轻舟和司琼枝,到处去看看,还请了朋友家的女眷来做客,说是招待儿媳妇。 总司令的邀请,是至上荣耀,那些女眷全部盛装而来。 顾轻舟和她们应酬,举止得体。 那天晚上,司琼枝一直挽住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一开始以为,她们会很尴尬。可到了那等场合,她们姑嫂竟自然而然的亲昵起来,没什么难堪的。 宴席尽欢而散。 散了席,顾轻舟送司琼枝回她的院子。 两个人闲谈,司琼枝说起了玉藻:“我上个周末回去看她了。” “她长大了很多吧?”顾轻舟问。 司琼枝道:“她已经会说话了。” “口齿伶俐吗?” 司琼枝就笑了:“不算特别伶俐,她有点有点沉稳,颜家的人都说她像你。” 玉藻天性内敛沉稳,才一岁多,已经有了点不同寻常的睿智。颜家所有人都说她像极了顾轻舟。 不是容貌,而是她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她并不是在顾轻舟身边长大的,却类似了她。 顾轻舟也笑了。 “你们误会了,她是像她父亲。”顾轻舟道,“你二哥难道不是这样的性格吗?” 司琼枝一愣。 大家都不怎么提司慕,尤其是不会在司琼枝面前提,怕她伤心。 司慕性格是内敛的,言语不多,斯文绅士。 颜家的人肯定看得出来,可为什么要扫兴呢? 顾轻舟也是相似的性格,就说玉藻像顾轻舟,既显得缘分神奇,又不至于让司琼枝伤感。 “对,她像二哥。”司琼枝的声音,果然带了几分涩意。 顾轻舟沉默。 她也不该提的。 司琼枝努力把伤感压住,对顾轻舟道:“我时常会想起二哥。” 顾轻舟道:“我也是,时常会想起他。如果我们没有那场协议的荒唐婚姻,他大概是我很好的朋友。” 司琼枝点点头:“我二哥很好,就是性格不够果断。不过,有那场婚姻也不错,至少我现在看到你,心里会暖暖的。” “为何?”顾轻舟震惊。 这点,她倒是不知道,她如何会成为司琼枝心头的温暖? “我会想到,你曾经是我二哥的家人。你和玉藻,是二哥的遗迹。这样的话,哪怕他走了,我们也有怀念他的地方,也有寄托思念的人。”司琼枝道。 顾轻舟一向自诩聪慧,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琼枝对她的善意的来源。 她心中感动。 然而,这种感动不适合表达出来。 司慕的死,只有在心中怀念,说出来就苍白无情了。 “我会好好活着的,玉藻也是。”顾轻舟道。 司琼枝点头:“我也会的,阿爸也会的。” 顾轻舟握紧了司琼枝的手。 司琼枝回握了她的。 翌日,顾轻舟和司琼枝上街,准备添些新的衣裳。 她们俩的相处,如今很自然了。 刚进入百货公司时,就有人在背后喊:“琼枝?” 琼枝回头。 一个漂亮的男生,穿着一套好看的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笑容可掬看着司琼枝。 “你好。”司琼枝的态度很冷淡。 “你来逛街吗?”男生很想和司琼枝说话,故而没话找话,“你要买什么?这位是谁啊?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对了上次的钢琴谱,你还要不要?” 司琼枝满脸无奈。 “你的问题,能不能一个个问?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司琼枝道。 男生自己先哈哈笑了。 他一派天真的模样,生得眉目清秀。 “你是来逛街的?”男生问。 司琼枝点点头。 男生又问:“这位是谁?” “是我大嫂。”司琼枝道,然后跟顾轻舟介绍,“大嫂,这位是我同学,姓裴。” 顾轻舟略微颔首。 裴同学则是很热情。 “我也是来买东西的,不如一起?”裴同学道,“上次的琴谱,还没有赔给你。” “不用了。”司琼枝道。 她态度仍是冷淡的,对方也看出来了,就不好再说什么。 她们俩进了百货公司,顾轻舟就问司琼枝:“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司琼枝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顾轻舟忍不住被她逗笑。 司琼枝长得像司夫人,从前就是容貌倾城的。绝大多数的女生,都不如她。顾轻舟可以想象,她一定是学校里最漂亮的。 司琼枝则有点不好意思,她跟顾轻舟解释:“我阿爸是总司令嘛。世人要么图美色,要么图地位,要么图金钱。这些,我全部都有。所以很多人跟我示好,很烦。” 顿了下,司琼枝又道,“我小时候,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恭维我、巴结我。如今,很腻味。” 顾轻舟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发:“琼枝,你长大了。” 看着一个人,逐渐认识到了自己,逐渐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不管她的从前如何,顾轻舟都感受到了温暖。 司琼枝让她看到了美好。 “总要长大的。”司琼枝也感叹,“只可惜,我长大得太慢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位裴同学又回来了。 这次,他手里端了两瓶汽水,要给顾轻舟和司琼枝。 司琼枝就拉顾轻舟,往楼下走:“避一避吧。” 第1168章 是不是要结婚了? 第1168章 是不是要结婚了? 顾轻舟回了太原府。 临走时,司督军没有去送她,怕伤感,只叮嘱她记得发电报来报平安。 顾轻舟一一应下。 司行霈的飞机,昨晚就回到了南京,等着顾轻舟。 刚回到太原府,不过十分钟,叶妩就来了。 叶妩的脚步匆忙。 “老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叶妩急促问,“家里出事了吗?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顾轻舟突然想起来:需要她的,不止是司督军,还有她在太原府的朋友,比如她的学生叶妩。 离开了她,叶妩总好像少了主心骨。 “没有,就是多住了几天,我公公和小姑子留我。我暂时不回去的,你放心。”顾轻舟笑道。 叶妩松了口气。 她对顾轻舟道:“老师,你将来若是回家,我也跟着你去。南京是大城市,我们能找到事做。” 顾轻舟笑起来:“不要你父亲?” 叶妩顿了下,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她自悔失言,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父亲会再结婚的嘛,到时候自有家庭,女儿远嫁不算什么。” 顾轻舟笑起来:“女生外向。” 叶妩摸了摸鼻子。 顾轻舟在太原府的时候,叶妩没感觉到什么;等顾轻舟一离开,她就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没了顾轻舟,她身边空荡荡的,总好似缺了什么。 “老师,去我家吃饭吧?”叶妩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正巧程渝也来了。 不止她,还有卓莫止。 顾轻舟已知晓她和卓莫止复合,就看了眼她。 程渝装作不知。 “吃什么?”程渝听了个话尾巴,直接问叶妩,“不请我?” “家常便饭,不是宴席。”叶妩笑道,“程姐姐,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一块儿去吧?” “我不介意。有的吃,为什么要介意?”程渝道。 她牵了卓莫止的手。 卓莫止则道:“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几个人闲聊,我在旁边也接不上话。” 程渝深以为然。 放走了卓莫止,程渝跟顾轻舟和叶妩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让佣人准备膳食。 顾轻舟和程渝坐在里屋的炕上聊天。 “真跟他好了?”顾轻舟问程渝,“不怕他的什么解离症?” 程渝道:“解离症又不是科学,不过是朋友随口提出来的。那个朋友,提出的论点可多了,我怀疑他自己就不正常。” 顾轻舟失笑。 程渝想了想,感叹道:“我上次被绑架了。” 顾轻舟笑意全无,心里发紧:“怎么” “没事,瞧你居然担心,太没用了。”程渝笑道,“卓莫止救了我。” 顿了顿,程渝继续道,“我虽然没有吃过苦头,却也知道他对我的重恩。假如他有心利用我,完全可以等我被绑匪折磨一通,甚至糟蹋了,他在横空出现。 人在伤痛中,会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而他提早救下我,我什么伤也没受,他的恩情就显得轻描淡写。 顾轻舟,你也知道卓家是什么环境,那是兄弟相残可以吃人的地方。卓莫止出生于那等家庭,他的心机是最足的。 若他稍等一两天,他绝对可以得到程家更大的感激,也能得到我的感激。可是他没有。 一个饮血的家伙,突然在我面前吃了素。不管卓家如何,不管他如何,对待我,他是善意的。” 顾轻舟尚未说什么,一旁的叶妩却听呆了。 叶妩捂住了胸口,对程渝道:“程姐姐,他好感人!他一定很爱你!” 程渝苦笑:“我也不懂,这不符合逻辑的,谁能睡一段时间就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不是越睡越没神秘感,越会无所谓吗?” 叶妩道:“程姐姐,你这些理论是跟谁学的?在我看来,爱情是越久越浓烈,就像酿酒。” 顾轻舟含笑听着。 程渝拍了拍叶妩的头,只感觉她的话全是小姑娘的口吻,天真得很。 “卓莫止到了我跟前,看我的眼神还有依恋,还想做我的小男朋友。他对我的这份善意,我接受了,所以跟他复合了。”程渝道。 她这话,是告诉顾轻舟的。 程渝大大咧咧,做事看似鲁莽,实则也有她的考虑。 这一点,她真像司行霈,说她是司行霈的妹妹不为过。 怀疑卓莫止有解离症,为什么还要跟他复合? 程渝说了她的理由:她在报恩。 卓莫止救了她,在她受到伤害最小的时候救了她,程渝并不会觉得这样他的恩情就轻了,她反而觉得很重。 恩情里,还有深情。 这些情,卓莫止需要,程渝就报答给他。他愿意做她的男朋友,她接受他。 “他对你,不管是否真的深爱,至少是有善意的。这点善意,就足以和他相处。”顾轻舟表态了。 她一向支持程渝的决定。 程渝的路,只要没有歪,不管她走光明正大的官道,还是曲径通幽的小径,顾轻舟都支持她。 她们说着话儿,午膳就准备好了。 吃了饭,顾轻舟和程渝就在叶妩这里歇午觉,准备睡好了下午去看电影,晚上去听戏。 到了下午四点,三个人穿戴整齐出门。 在叶督军府的大门口,正巧停了一辆汽车。 叶督军下车,却很殷勤的亲自开了车门。 车门内,伸出一只纤细笔挺的小腿,亭亭落地之后,窈窕佳人穿着橘红色的风氅,站在午后暖融融的阳光里。 风微凉,吹乱了她鬓角碎发。她微抬皓腕,将碎发掖在耳后,露出手腕上耀目的钻石手链。 顾轻舟愣了下。 叶妩脚步也顿住。 程渝则问:“唉,那是谁啊?” 她声音颇大,对方和叶督军都听到了,故而一起转头看过来。 “出门去?”叶督军瞥了眼三位盛装的女郎,口吻闲淡,对她们不太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是,我们去看电影。”叶妩回答。 她走上前,和来客打了招呼:“方小姐,您今天刚到么?” 来客是方悠然,叶督军从前的女朋友。 叶姗在的时候,设计让这位方小姐离开了。 可上次叶督军去北平,专门去找了这位方小姐,他们并未断绝来往。 如今,叶姗踪迹全无,这位方小姐却又杀回来了。 造化无常! “是的,三小姐。”方悠然柔婉端庄,声音恬静,是最标准的淑媛,一看就是教养得体,满腹才华。 “别叫三小姐了,就叫阿妩吧。”叶督军道。 叶妩心中一个咯噔。 她笑笑,没说什么。 她们照计划出了门。 上了汽车,她们三个人并排挤在后座,顾轻舟坐在中间。 左手边的叶妩碰了下顾轻舟的胳膊:“老师,我父亲是不是真的要再结婚了?” 第1169章 十个脑袋 第1169章 十个脑袋 顾轻舟沉默。 叶督军的心思,顾轻舟是知道的。他对家庭,仍有几分向往,同时希望有个继承人。 叶家不是普通小门小户。 叶督军的家资,散不尽、带不走,需得有人来延续命脉。 如此难题之下,他必然要再婚。 目前看来,方小姐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对女人的心思,也跟其他男人二样。他亡妻给他留下的痛苦太深了,让他几乎憎恨一些人——比如愿意做他小妾的女人。 叶妩身为女儿,她的想法未必就比叶姗开明。 “再婚也是正常的。”程渝见顾轻舟犹犹豫豫不回答,十分不痛快,就代替顾轻舟说了,“你明年三月就要结婚了,只要继母不克扣你的陪嫁,你管你父亲娶谁。” 叶妩微微启唇,满腹言语,却无从说起。 程渝继续道:“放宽心。你听我一句劝,过日子烦心事、不如意之事太多了,事事都要想出个长短,你的日子就跟顾轻舟一样累。” “老师不累。”叶妩反驳。 “那是她聪明,她一个脑袋顶我们十个,你如果像她一样,就会累。”程渝道。 叶妩哑口无言。 顾轻舟啼笑皆非,打了程渝一下:“你到底是安慰人,还是戳人心窝?还要把我也带上。” 叶妩抿唇,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了笑。 看电影的时候,叶妩还是在走神。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亲自送她进门。 佣人告诉叶妩:“今天来了位方小姐,就是从前在府上住过的那位” “她没有多坐,督军带着她去看望了六姨太,她就走了,听说是住到了客栈里。” 叶妩的心,略微往下沉。 顾轻舟明白她的心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方悠然没有住到叶督军府,她开始避嫌了。 一旦方悠然避嫌,更加意味着,她即将要成为叶督军府的女主人。地位越高,越是要谨慎。 叶妩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我想去看看六姨太。”叶妩道。 这个瞬间,她只能想到六姨太:唯一能成为她盟友的、督军府里还有分量的女人,就是六姨太了。 “去吧。”顾轻舟淡淡道。 她陪同叶妩,去了六姨太那边。 两处小楼临近,走几步就到了。 六姨太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翻花样子,旁边坐了两个女佣,在替她做针线。 她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她要准备好小衣裳鞋袜。 她的面容落在台灯温暖的光芒里,安详又静谧,眼神也有种宁静。 方悠然的到来,没有引起她内心深处的涟漪。 叶妩原本的坏心情,再次降落几分。 “三小姐,司太太?”六姨太微笑,起身让她们坐。 女佣们退了下去,另有佣人给她们换了茶。 “你还好吧?”顾轻舟问六姨太,“孩子最近如何?” 叶妩坐下之后,竟然不说话了,只得顾轻舟开口。 可怜顾轻舟虽然擅长妇科,却没生过孩子。她不能用大夫的口吻询问六姨太,怕不吉利;却又不知母亲该用什么口吻。 故而,她的问题显得苍白。 “挺好的。”六姨太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她在克制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这孩子是叶督军的,跟她的关系不大。也许将来,她连教养他的资格都没有。从前的大户人家,小妾便是如此。 大家都尴尬。 随便说了几句,顾轻舟就拉着叶妩走了。 叶妩浑浑噩噩的,问顾轻舟:“今晚打牌好吗?” 顾轻舟道:“好。” 她把叶妩带到了自己家里。 卓莫止就住在附近,在临街的米铺上面安了家。 他白天上课,夜里无所事事,就粘着程渝。 叶妩来了,四个人支撑牌桌。 卓莫止不怎么插话,只是安静打牌,程渝的话是最多的。 “我还是那句话,管好自己。旁人的决定,你哪里做得了主?”程渝道,“再说了,只有你父亲管你的份,你还有资格管他?” “我”叶妩张口结舌。 顾轻舟在桌子底下踢了程渝一脚。 “改变总是让人短时间内无所适从。”顾轻舟道,“往好处想,倒也不错。” 她的话,叶妩听得进去。 “嗯,我尽可能往好处想。”叶妩道。 她玩了一夜,翌日睡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才醒,醒过来想到了方悠然,就没了昨天那种郁结。 人的情绪,不管好与坏,都有时限。 一旦过了时限,坏情绪自己就会慢慢淡去,不留痕迹。 秋风萧杀,一转眼秋意渐浓。 下了两场雨,夜里就冷得吓人。早起时,顾轻舟穿了小袄,仍是被扑面的凉风吹得面颊生疼。 “真冷!”她感叹道。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 这个时候的太原府,的确开始冷了。她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十月份就下雪了。 司行霈回平城,也有好些日子了。 他几乎是每天一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却不空洞,详细汇报了他的日常,让顾轻舟甜蜜又好笑。 终于到了九月二十六,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 一进门,他就紧紧拥抱了她。 他的军装坚硬冰凉,他的面颊却是滚烫。 “回来了?”身后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一回头,是叶督军。 叶督军进入司家,无需通禀,他长驱直入。 “嗯,回来了。”司行霈松开了顾轻舟,临了还不忘在她脸上亲吻了下。 “督军有事?”司行霈问。 叶督军道:“私下里说。” 顾轻舟就主动回避了。 他们聊了两个多钟头,叶督军临走前,约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明天晚上去叶督军府赴宴。 等他走后,顾轻舟问:“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南下的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心一提:“要打仗了?” “迟早要打的,若不动手,是不会有真正的统一。”司行霈道。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也是。”她道。 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笑道:“紧张什么?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吻住了她。 他的亲吻,火热激烈,顾轻舟就沉沦其中,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随着他的起伏而颠簸。 第1170章 父亲的喜悦 第1170章 父亲的喜悦 九月二十七日,是不平凡的一天。 因为早起时,下了一场薄雨。薄雨逐渐转大,居然夹了雪粒子。 顾轻舟为此去翻了旧历。 看到才九月二十七,她很吃惊,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入冬了呢? 不过,雪粒子没有成雪,慢慢又恢复成了寒雨。 顾轻舟把她的皮草拿了出来。 她更衣之后,紧紧裹住皮草,想要取暖。 司行霈就哈哈笑:“像只熊!” “胡说,明明像只兔子。”顾轻舟道,“熊哪有我这样苗条?” 然而,裹在皮草里的她,实在看不出苗条,蓬蓬松松一大堆,就是一只熊。 她的脸,莹白如玉,落在皮草黄澄澄的领子里,越发的白皙美丽,眉眼漆黑似点墨。 “漂亮的熊。”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这不是夸奖!” “不夸了,老老实实过日子。都娶了熊了,还求什么?”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笑着往他背上扑。 司行霈顺势托起了她,将她背到了身上。 顾轻舟的位置随着他的胳膊而升高,故而居高临下捏他的耳朵:“敢不恭维太太?你是不是要造反?” 这是他常说的词。 顾轻舟有意无意,总是爱学他,大概他的一切都是好的,值得她揣摩和学习的。 “不敢不敢。”司行霈从善如流,在太太面前,他三两骨头都没有,立马就赔礼道歉,“太太是最漂亮的,哪怕穿得像熊,也美若天仙。” 顾轻舟笑软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将唇贴在他的颈窝:“你今天打定主意要跟熊过不去。” 两个人就笑了起来。 司行霈要背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立马拒绝:“被人看到了不像话。” 太太是最要面子的。 司行霈放下了她,为她撑伞,两个人往督军府走去。 薄雨让视线朦胧一片,处处似飘荡着薄纱,把繁华遮掩,街道影影绰绰。 “真冷。”顾轻舟道,“我耳朵是不是冻红了?” 司行霈看了眼她的耳朵。 “嗯。”他道,然后他伸出胳膊,一边搂住她,一边捂住了她的耳朵。 街上光线暗淡,尚未亮起路灯,没什么行人。 顾轻舟躲在伞下,阴暗中的她,格外大胆,也懒得再计较了。 因为,他的手掌真的好暖。 顾轻舟怕冷。她像一条蛇,一到冬天就无法忍受,要冬眠般,恨不能整天抱着火盆。这是因为她太瘦,气血不足。 “还冷吗?”司行霈低声问。 “不冷了。”顾轻舟道。 到了督军府,叶督军的晚宴已经设好了,餐厅里热气腾腾,立马叫人身心舒泰。 在坐的,除了叶妩和康昱,还有方悠然。 司行霈瞥了眼方悠然,没说话。 叶督军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方小姐。” 顾轻舟微笑,说了句方小姐好,就坐到了叶妩那边。 圆桌不大,顾轻舟紧挨着叶妩,司行霈的左边则是叶督军。 他们一到,就有热气腾腾的黄酒上来,这还是司行霈送给叶督军的。 “不错不错。”司行霈笑道,“这个天,喝点黄酒暖和。” 除了黄酒,桌上还有炖羊肉,用小银炭炉子煨着,始终汩汩冒热气,散发阵阵幽香。 顾轻舟笑道:“今晚要吃大餐了。”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家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很好。 吃了片刻,顾轻舟逐渐暖和了,抬眸却看到了方小姐。 方小姐动作娴雅,慢慢吃着菜,非常斯文,一点也不像顾轻舟和叶妩那样大快朵颐。 只是,顾轻舟留意到,她拿筷子跟平常人不一样,她是用无名指和食指用力。 顾轻舟把筷子放到了桌下,暗中试了试,发现很难。 这样的习惯,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同时,顾轻舟又想起一件事。 她心中凛然,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再看方悠然了。 “原来是她。”顾轻舟想起那件事,心里很明了。 她继续吃饭,无人知晓她的异样。 方悠然偷瞄顾轻舟,顾轻舟的余光也瞥见了,不过她未曾抬眸与之对视。 司行霈和叶督军喝酒,康昱偶然加入,正是浓酣之际,叶督军的表情突然收敛。 他叹了口气:“若是阿姗还在家,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团圆了。” 众人都停了筷子。 饭桌上的好氛围,一扫而空,所有人顿时味同嚼蜡。 眼瞧着这场晚宴要无疾而终,顾轻舟和司行霈在考虑如何告辞时,佣人急忙进来了。 佣人跑得急,满身的寒雨,冻得脸都是乌青的,又冷又急,她看上去就在不停的抖:“督军,六姨太羊水破了。” 叶督军一愣。 “是今天吗?”叶督军酒醒了五分,问道。 女佣道:“提前了半个月,不是今天的日子。” 提前或者延后半个月,都不算特别严重的,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送医院,要快!”叶督军道。 说罢,他亲自冲入了寒雨里,去了六姨太那边。 方悠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微微失神。 不管为了女人还是为了孩子,叶督军如此急切的离开,都让方悠然伤感。她的情绪没有失控,伤感只是淡淡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要走。 叶妩牵了康昱的手,二人随后。 如此一来,就把方悠然丢在了餐厅里。满桌的残羹冷炙,满屋的寂静,以及细雨从大门卷入,丝丝缕缕,如愁丝密织。 她犹豫了这么一分钟,这才喊了佣人:“我也要去医院,帮我叫车。” 她是叶督军的客人,府上早已传遍,她即将是叶督军府的女主人。佣人精明,可以在她面前献殷勤,如何会错过? “是,您到大门口稍等。”佣人先拿了雨伞给方悠然。 方悠然最后一个出门。 她到了大门口时,顾轻舟和叶妩的汽车,都消失在道路尽头。 汽车挺稳,方悠然上了车。 后半夜的时候,六姨太生了。 护士出来道:“是男婴,重五斤八两,母子平安。” 叶督军的脸上,荡开了笑容。 他笑得很璀璨,喜悦从他的眼角延伸,一直扩展,令他几乎合不拢嘴。 “成功了,轻舟!”他突然转身,对顾轻舟道,“谢谢你,轻舟,你可真是神医!” 顾轻舟给他的治疗,成功了,他的姨太太顺利为他生下了孩子,而且还是男孩。 “督军,您清醒一点!这会儿您谢谢我,我接不上话,还尴尬。”顾轻舟道。 司行霈在旁边笑出声。 这番话,惹得叶妩和康昱也笑了。 叶督军笑得更大声。 的确,又不是顾轻舟替他生了儿子,谢她谢得有点唐突。 叶督军哈哈大笑中,完全忽略了身边的方悠然。 方悠然也在笑,笑容却有点僵硬,似撑不住了。 第1171章 你到底有没有学问? 第1171章 你到底有没有学问? 六姨太算是早产。 不过,她平素营养充足,孩子原本就比较大,哪怕是早产生的,孩子亦健康,哭声响亮。 三天之后,她出院回家了。 下了几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放晴之后,太原府明媚的骄阳,暖融融的,有了点初秋的怡然。 叶子变了颜色,金芒万丈的庭院,风景如画。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送洗三礼。 她也见到了六姨太。 六姨太一如往常,没有做母亲的喜悦,笑容是淡淡的。 叶督军看她,反而顺眼多了。 他之前不准她母亲和弟妹们来看她,如今也开放了门禁,特意派人去接了她的家人。 六姨太的母亲,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女人。哪怕曾被叶督军拒之门外,也不能让她学得谨慎。 她对着叶督军夸夸其谈:“珠珠小时候,我给她算命,说她是要做总统夫人的。” 叶督军并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 哪怕有,也不能现在就说出来,时机不成熟。 六姨太的母亲口无遮拦,叶督军略微蹙眉。 他看了眼六姨太。 六姨太倒是心灰意冷,对她母亲不抱任何希望,母亲再出格的话,她都听麻木了。 “哦,她小名叫珠珠吗?”叶督军岔开了话题。 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愿意扫兴。 “是是,督军还不知道?”六姨太的母亲更是得意,又对六姨太道,“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告诉督军呢?你们两口子,还如此生分吗?” 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小妾,哪有资格和叶督军并称“两口子”? 六姨太麻木不仁的听着,表情都没动一下。 叶督军一直不喜她,此刻才惊讶:“她倒是忍耐力惊人,可以做到喜怒无形。” 六姨太的母亲满口跑火车,已然快要耗尽了叶督军的耐心,女佣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把她拉走了。 等这位亲家太太离开,顾轻舟和司行霈才有空去看看六姨太。 “真可爱。”顾轻舟看到了叶督军的儿子,感叹道。 叶督军也说:“很健康。” 六姨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只要她这个孩子健康,就意味着叶督军没事,他可以娶其他女人再生一个。 这个孩子,是个试验品。 成功的试验品。 早已在心中明了,六姨太的心,还是收缩了下。 她的儿子真可怜,还不如生在寒门祚户,至少那样的家庭,他父亲会真心疼爱他。 不像现在,他父亲只关注他有没有疾病,是否健康。 “嗯,眼睛也很漂亮,像六姨太,将来是个聪明伶俐的。”顾轻舟也道。 “对。”司行霈难得敷衍。 叶督军笑道:“不用那么聪明伶俐,健康就行。” 六姨太仍是无动于衷听着。 实验的孩子,健康就行了。将来,这个孩子不会继承叶督军的家产,不会是叶家的支柱。 “对,孩子健康是最重要的。”顾轻舟也笑道。 六姨太听了这话,心里稍微舒服一点。 顾轻舟是外人,外人的话,才是真正的祝福。 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 看完了孩子,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离开了,去了前头坐席。 叶督军原本要走的,却想起什么,坐回来又看了眼儿子。 孩子已经睡着了,还是红通通皱巴巴的。 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话到了嘴边,他顿了那么一两秒,问六姨太:“你小名叫什么来着?” 原来是想要叫她的名字,却临时忘记了。 “珠珠。”六姨太道。 叶督军就想到,珠珠应该是明珠之意。给她取名的父母,曾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 “嗯。”叶督军应了声,“你念过几年书?” 六姨太算了算:“六年。” “那就好。”叶督军道,“既然如此,你就负责照顾孩子吧。今天洗三礼,要给孩子取名,你想过他叫什么吗?” 六姨太知晓此事轮不到自己做主,哪怕她心中再多的名字,亦是枉然,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学问不够。” “那六年学到哪里去了?”叶督军反问。 他问完了,才惊觉自己言语中的烦躁。 这是不应该的。 这个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她理应受到他的尊重。 故而,叶督军缓和了声调:“叫叶岫,你意下如何?” “哪个字?” 叶督军就告诉她。 六姨太想:是云岫的意思,因为那天她去医院检查怀孕,回来告诉叶督军时,正好满天的云,宛如山峦叠嶂。 “很好听。”六姨太道。 “那就行。”叶督军道,“叶岫是学名,小名不好叫岫岫,人家听了只当他是秀秀,会嘲笑他。你给他取个小名。” “好。”六姨太答应了。 叶督军等了片刻。 六姨太也安静。 最终,叶督军看了她一眼,问:“还没想好?” 六姨太微讶:“现在就要?” 原来,他是等着她取名,她还以为可以慢慢想。 叶督军又略微蹙眉:“你到底读过书没有?” 六姨太结舌。 慌忙中,她突然响起一首熟悉的诗,以前很喜欢的。 “琼英?”她道,“这个小名如何?” 叶督军问:“诗经里的?” 六姨太道:“是。” 叶督军小时候念的,就是私塾学堂,学校教授古文,他成绩优异。他看似是军阀,实则国学了得。 随便一个词,他都知晓出处。 “不错,都可以当他的字了,就叫这个吧。”叶督军道。 话说完了,他也起身离开了。 六姨太一个人在卧室里,看着自己熟睡的儿子,想起了很遥远的往事。 在那段往事里,有个人专门摘抄情意绵绵的句子给她。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一位神采奕奕的新郎官,跃然纸上。 而后的很多年,六姨太常常读到这首诗,然后想象诗中的新郎。 晃晃悠悠,好几年过去了。 六姨太偶然也会想起,自己为什么嫁入叶督军府。 回想起来,曾经痛苦不堪的记忆,如今褪了颜色,似泛黄的照片,已经无法令她悲恸。 “琼英。”她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儿子,心中静,静得像古井深处,毫无温暖和涟漪,只是静。 第1172章 酒疯 第1172章 酒疯 叶家欢欢喜喜,一场热闹。 叶督军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请遍了山西乡绅名士,以及太原府的政要名流。 顾轻舟喝得有点醉。 她向来自持,这次却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 司行霈微讶:“叶家的酒这样好喝吗?” 顾轻舟痴痴笑。 她醉态很可爱,往日的精明温柔全不见了,有点小孩子脾气。 “不是叶家的酒好,是我的心情好。”顾轻舟不停的傻笑。 对着司行霈,她很有安全感,搂住他的脖子不放:“我真厉害,司行霈,我真厉害,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司行霈想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把她抱到了浴室里。新式的浴缸很滑,司行霈一个不小心,她就跌入浴缸里,差点磕破了脑袋。 旗袍沾了水,也立马变了样子,紧紧贴着她。 司行霈连忙去捞她。 将她捞起来,想要为她解开旗袍的纽扣时,她却打司行霈的手,且转动身子不配合。 司行霈低声道:“乖孩子,别闹。” 顾轻舟只是笑,仍是一下下的打。 司行霈道:“你喝醉了居然这样磨人?” “我心里清楚呢,只磨你。”顾轻舟道,“我清醒着呢。” 醉鬼常用的词,被她挂到了唇边。 司行霈无奈摇头:“好,你很清醒。来,把衣裳脱了好好洗澡。” “不。” 司行霈道:“不让脱,那我就撕了。” “不,不许。”她急忙护住,双手交叠在胸前,把衣襟护得死死的,不让司行霈得逞,“我先生送的旗袍。” “先生?”司行霈哭笑不得,“你在外面这样称呼我?” “嗯。”她认真点点头。 她死活不让撕,也不让脱,坐在浴缸里傻笑,又告诉司行霈她没醉,让司行霈别担心。 司行霈头一回见她如此,对她束手无策。 他低头亲吻了她。 她知道回应,还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 司行霈再悄悄解开她的旗袍时,她乖巧没有打闹。 千辛万苦哄着她,才把澡给洗了。 洗完之后,她有点沉默。 司行霈问:“怎么了轻舟?你今天很不开心。下次不开心,不要偷偷喝那么多酒了。” 顾轻舟叹气:“真讽刺。” “什么讽刺?” “我替别人治病,手到擒来。自己结婚快两年了,始终未孕。”她道。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 司行霈几乎是没见过这样情绪失常的妻子。 醉态下的她,情绪全部不受控制,反而很恣意快乐。 他任由她哭,任由她闹。 翌日早起时,顾轻舟头疼欲裂。 她丝丝吸冷气,揉按脑袋,问司行霈:“我们昨晚什么时候离席的?” 司行霈不怀好意斜睨她:“你不记得?” 顾轻舟拢了拢睡袍的衣领。 她先用话压住司行霈:“我酒品很好,你不要妄想污蔑我闹酒疯。” 司行霈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酒品的确很好。”司行霈道。 顾轻舟端详他:“你好像憋着什么坏水。” “不,只是拿住了你的把柄。”司行霈道,“下次想要折腾你,就把你灌醉,看你出洋相。” 顾轻舟心中没底,她隐约记得她好像不停的笑。 那不是一种正常的模样,更谈不上酒品好了。 “你别想诓骗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把她昨晚的种种,都告诉了她。 因他说得太真切,没有掺假,而顾轻舟也慢慢记起,顾轻舟尴尬得把脸埋在枕席间,笑个不停。 司行霈也笑,搂住她道:“你真可爱。” “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可爱算什么好的夸奖?”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她不知是笑的,还是羞的,满脸通红。肌肤原本就白,透出红润时格外美艳,司行霈扑倒了她。 “可爱不是夸小猫小狗的,是夸小孩子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气急:“你又占我便宜!” 两人厮闹,却没有消除顾轻舟心中阴霾。 她沉默片刻,对司行霈道:“我昨晚不开心,是因为叶督军生了儿子,而我们还不见动静。” 司行霈嗯了声:“我知道。” 他轻轻把顾轻舟的脑袋靠在他的怀里:“我们说好了,等统一之后再要孩子。小孩子懂事,所以迟迟不来。” 顾轻舟道:“不是这样的,此事又不是想想就能控制。司行霈,我们去西医院瞧瞧吧。” 医者不自医,顾轻舟没办法给自己看病。 虽然不能自己看个准确,她也粗略估算了七八成。 她的身子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自己就是中医,既然她也看不出来,不如去瞧瞧西医,也许会有转机。 “好,都听你的。”司行霈在她额头亲吻了下, 对待她是百依百顺,“起来吃了饭就去?” 顾轻舟则是想了想:“我想去北平。” 司行霈道:“北平的西医院,未必就比太原府的强。北平一茬茬的换总统、大帅,斗得厉害,医疗发展力不从心;反而是太原稳定,叶督军不浪费税收,西医院人才不少。” 顾轻舟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司行霈:“太原府很多人认识我,我如今算是名流了。名流的小事,也会引起议论和八卦。我不想旁人对我们俩说三道四。”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的别扭,也不是这么一两天的。 “好,那就听你的,我们去北平。”司行霈笑道,“你起来更衣,我们这就去。” “不不,我还是一身酒气,也闻到了你身上的酒气。我们明天再去。”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捏她的鼻子。 说妥之后,二人果然停了一日,第二天凌晨飞往北平,早上就到了。 因时间早,西医院的病患不多,顾轻舟和司行霈很快就见到了医生。 医生是一位英国人。 他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了很久,直到下午四点,所有的检查才有了结果。 医生很为难的样子,蹙眉问他们俩:“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一年半。”顾轻舟道,“快两年了。” “太太,您多大的年纪?”医生又问。 医生的中文很蹩脚,他问得吃力,顾轻舟也小心翼翼听着,生怕听错了。 “二十二岁。”顾轻舟道。 “先生呢?” “三十岁。”司行霈说。 医生似有难言之隐,表情很纠结。 顾轻舟和司行霈,心中都咯噔了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第1173章 餍足 第1173章 餍足 医生吞吞吐吐。 顾轻舟掌心一层薄汗。 司行霈低声凑在她耳边:“放轻松,轻舟,我们还有玉藻呢。” 哪怕怀不上,他们也有一个女儿。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你这话不能安慰到我。” 医生抬眸,正视了他们俩的眼睛:“先生和太太,没有生育方面的疾病或者缺陷。依照正常来说,你们早该有孩子的。 然而,你们两年未孕,却又无疾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很抱歉,我束手无策。” 原来,医生的惊疑不定,来源于他解释不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问题。 没有毛病却不怀孕,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治不了。 太棘手了。 顾轻舟的心,也宛如堕入冰窖。 医生说得很清楚了,她也听得很清楚了,虽然她很想再仔细确认一遍,却生生压住了内心的情绪。 “告辞了医生。”她站起身,拉了司行霈的手。 出了医院,司行霈就笑了,低声对她道:“我说得可对?” “什么?” “天意。”司行霈笑道,“我们的孩子有灵气。我们没问题,是他们不来,他们在等统一呢。” 顾轻舟那绝望的情绪里,开出一朵花。 乌云逐渐从心头散去,她也笑了:“这大概真是天意吧。” “的确如此。”司行霈拉住了她的手,“轻舟,我的爱妻,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为它烦心。” 一句爱妻,甜得要腻。 顾轻舟尴尬道:“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叫我的名字,不要说肉麻的话。恶心不恶心?” 司行霈又笑起来。 折腾了一天,两人饿极了。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了上次吃过的餐馆用餐。 在餐馆里,顾轻舟还遇到了一位熟人,是卓家的三少爷。不过,他身边的女伴,不再是那位红玉歌星,甚至谈不上多美丽。 “卓三彻底失宠了。”司行霈低声跟顾轻舟道,“你瞧他那女伴,穿得是一件旧旗袍。” “也许人家低调了呢?”顾轻舟故意抬杠。 司行霈抿了一口酒,微微挑眉,似乎是想要打赌。 顾轻舟不跟他赌,只是笑着转了头,不再去看卓三他们。 不成想,卓三却瞧见了顾轻舟。 他走过来,气色不善,声音也是冷嘲:“司太太,您好啊?” “我太太很好,你挂心了。”司行霈眼神一凛,落在卓三身上。 卓三被他的气焰逼得后退一步,心中发怯。 “如今老五在太原府,还能掌控北平事,你们很得意吧?”卓三像一条疯狗,“你们少得意,他总会倒霉的。” 司行霈眸光阴冷,在卓三身上一掠:“滚一边去!” 卓三气急,一下子就拔出了自己的手枪。 他快速上膛,对准了司行霈:“你很嚣张嘛?” 四周的人吓到了,不少人尖叫着跑开,引来一阵阵的碰撞之声。 卓三还想要戳一下司行霈,不成想司行霈利落站起身,疾风般的手掌击向了他,同时卓三手腕发麻。 两秒钟后,他的手枪到了司行霈的手里。 卓三震惊,又惊又怕。 “你你” 司行霈随手把枪拆了,扔在地上,扬手扇了卓三一巴掌:“连枪都拿不稳,丢你老子的脸,你还有脸姓卓?滚,否则一枪毙了你!” 卓三半边脸都麻木了,急急忙忙的滚爬了出来,果然不敢再挑衅。 顾轻舟看着司行霈,唇角微翘。 她喝了一杯酒,低声对他道:“刚才好帅。” 说罢,她自己先羞了起来。 她是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对司行霈崇拜极了,她看上去也淡淡的,不如司行霈的万一。 司行霈笑了:“谢太太夸奖。那这顿饭,太太请了?” “你吃软饭吗?”顾轻舟打趣他。 “吃啊,太太给我就吃。”司行霈道,“只要太太高兴。” 顾轻舟压抑不住,一阵隐忍的大笑,笑得肩膀颤抖。 司行霈见她真的开心了,心情也不错。 他想,这次的坎儿暂时过去了,顾轻舟能丢开这些烦心事,是最好不过的。 “还想吃什么?”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想吃烤羊排。” 司行霈问了人,知道一家烤羊排的馆子很地道,当即付了账,和顾轻舟转去那家吃了。 顾轻舟一个人吃了半盘,吃得毫不顾忌形象,好像她第一次这样饿。 “真好吃。”她鼓着腮帮子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拿了帕子给她擦手:“你很久没吃肉了吗?” 他没怎么吃,只是在喝酒。 顾轻舟不好意思告诉他,昨天不舒服,只是喝了点米粥,今早也没吃多少,等于是饿了两天。 一番闹剧,她的心情逐渐平稳。 她当前有很重要的事,生孩子尚不能排到前面,她没必要为此事着急上火。 她和司行霈的婚姻,并不会因为有无孩子而受损。就像司行霈所言,他们已经有了玉藻。 而顾轻舟,她还有漫长的一生来研究这个课题。 等太原府的事尘埃落定,她就专心攻克生育难题。那时候的她,既专心又清闲。 “不是,是心情好转了些。”顾轻舟笑道,“这烤羊排好吃,我从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司行霈微笑,伸手过来抚摸了下她的脑袋。 “再要一盘?”他调笑着问。 不成想,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好,再要一盘。” 司行霈大笑:“我养猫改成养猪了。” 顾轻舟也笑了。 尚未吃完,顾轻舟就瞥见一个人,从餐厅的大门走进来。 浑身黑衣,却在胸前点缀了玫瑰,正是倾国倾城的蔡长亭。 他也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吃得开心,双手都是油,大快朵颐的样子,是从前没有过的。 蔡长亭微笑。 “轻舟?”他打招呼。 司行霈回头,看到了他。 顾轻舟放下食物,擦了擦唇和手:“长亭,你怎么来了?” “我是偶然路过的。”他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真事一样,轻松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笑笑。 路过? 哪有这么巧? “你到北平有事?”顾轻舟问他。 蔡长亭道:“有点事,不过已经办完了。怎样,我能乘坐司师座的飞机回太原府吗?” “不怕我在半空将你丢下去?”司行霈冷冷睥睨他。 第1174章 顾轻舟的害怕 第1174章 顾轻舟的害怕 司行霈的话,让蔡长亭笑起来,只当是趣闻。 若能杀他,司行霈岂会忍到今天? 杀手是最难缠的,而蔡长亭手里,有一整个杀手组织。他们可以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领域,甚至可以很多年的寻仇。 司行霈自己敏锐,但他有顾轻舟,将来会有孩子;他也有性命相交的朋友。 这些人,全是司行霈的软肋。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金刚不催的司少帅了。 想要杀了蔡长亭,唯一的办法就是接手他的杀手组织,让他们不再服从蔡长亭的命令,釜底抽薪。 “你也许会杀了我,可轻舟舍不得,是不是轻舟?”蔡长亭微笑,谲滟的眸子微光闪动,似阳光下的糖,甜而温暖。 顾轻舟道:“是啊,我怎舍得呢?你如此好。” 说罢,她给司行霈递了个眼色。 司行霈不再多言。似乎多跟蔡长亭说几句话,都降低了他的身份。他冷漠坐在旁边,眼睛里只有顾轻舟。 顾轻舟请蔡长亭坐下。 待他坐定,顾轻舟道:“你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回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蔡长亭明眸微睐:“什么条件?你得先说,我考虑考虑。” “我想问两个问题,你得回答。不过,你的回答可以撒谎,也可以是实话,随便你,回答就行。”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端起一杯威士忌,又抿了一口。 他眉梢微挑,是看好戏的模样。 他从前觉得,女子柔弱娇贵。自从认识了顾轻舟,他就改变了这等想法。 和顾轻舟在一起,司行霈心情很轻松,只需要好整以暇看戏,等待顾轻舟大杀四方即可。 他喜欢这种轻松感。 爱一个人,需得幸福。顾轻舟身上就有独一无二的魅力,令人幸福。 蔡长亭接受了顾轻舟的挑战:“你问。” “第一,你是不是爱慕夫人?第二,你认识方悠然吗?”顾轻舟道。 她这两个问题,第一个太刁钻刻薄,第二个又不知所云。 蔡长亭失笑:“一,我将夫人视为母亲,她是我最敬爱的人。我对夫人的爱,是尊重,并非亵渎;二,方悠然是叶督军的女朋友,我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我。” 顾轻舟眸光微动。 司行霈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蔡长亭,问:“他哪一个问题撒谎了?” “我哪里知道?”顾轻舟笑道,“我就是饭后消遣,随便问问,我根本不在乎答案。” 蔡长亭心思一紧,他怀疑自己踏入了顾轻舟的陷阱。 把两个问题想了一遍,又把答案回想了一遍,他没有任何破绽的。 思及此,他抬眸时,发现顾轻舟和司行霈正在眉来眼去,二人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蔡长亭只当全是陷阱。 他沉默了。 顾轻舟喊了侍者:“再来一盘烤羊排。” “你要撑死吗?”司行霈笑问,“这是第三盘了。” “无妨,长亭也要尝尝嘛。”顾轻舟道,“撑不死的。”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馋嘴猫。” “不是猪吗,怎又变成了猫?”顾轻舟反问。 在蔡长亭看来,她这是撒娇。 这女人心狠手辣,心思诡谲,可在司行霈面前,她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撒娇的样子很柔软。 蔡长亭也很想享受她的撒娇,可惜,时机未到。 “你们感情真不错。”蔡长亭道,“一般的夫妻,都不及你们恩爱。” 司行霈懒得理会他。 顾轻舟道:“你是少见多怪。世间夫妻千百样,像我们这样的,只是其中一种,并不比其他人恩爱。” 蔡长亭也笑了。 热腾腾的烤羊排上来,顾轻舟又吃了两根,这才彻底饱了。 她对司行霈说:“我肚子里的羊肉,已经到了嗓子眼。” “要不要走到郊外去?可以助消化。”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道:“不,累死了。沿着街道走半个小时就好了。” 出了门,北平的九月底,也开始冷了。 寒意透过衣裳的缝隙,往皮肤上钻,往骨头里沁。 顾轻舟打了个寒颤,道:“真冷。” “你穿得太少了。”蔡长亭道。 说罢,他脱下了风氅。 顾轻舟笑道:“不必。” 并未伸手去接。 同时,司行霈将她往怀里一带,用他宽大的风氅包裹了她,将她贴在自己怀里。 北平是陌生的地方。 每次到了陌生地方,顾轻舟都很放松,也会大胆些。 比如被司行霈搂着裹着,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注目,顾轻舟压住帽檐,不暴露自己的脸。其他的,她就当看不见。 蔡长亭跟在他们身后。 司行霈在北平租了汽车,车夫也不远不近跟着。 步行了片刻,顾轻舟的脚疼了。 她低声对司行霈道:“好像是高跟鞋把后脚磨破了皮,我走不了了。” 司行霈打横将她抱起来。 蔡长亭跟在他们身后,看了眼顾轻舟的脚。 天气骤然降温,可年轻的女人还是穿着单高跟。皮鞋被冻得硬邦邦的,一层玻璃丝袜无法抵挡。 “女人真不容易。”蔡长亭道。 这个时候,汽车已经到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到了后座,蔡长亭坐在副驾驶座上。 刚才的话题继续,顾轻舟道:“你们男人,冬天不也是皮鞋么?” “我们可以穿一双稍微厚的袜子。”蔡长亭道。 “好吧 ,你赢了。”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替她脱了鞋,正在检查她的后脚跟。 汽车很快就到了城郊的空地。 司行霈仍抱着顾轻舟,上了飞机,蔡长亭紧跟其后。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到了最前面,副官把蔡长亭安排在了后面。 大家几乎是听不进彼此的声音了。 司行霈拿了药水,给顾轻舟涂抹伤处。 顾轻舟的脚搭在他腿上。 飞机飞行了约莫半个小时,突然颠簸了下。 “是不是遇到了气流?”顾轻舟问。 上次坐飞机,也是如此,弄得她虚惊一场。后来司行霈告诉她,遇到强气流的天气,颠簸是很常见的。 “应该是。”司行霈道,“别担心。” 顾轻舟一开始并不担心。 可是后来,颠簸得越发厉害,飞机甚至在空中翻了个身,司行霈的脸色隐隐发黑时,她担心了。 副官跌跌撞撞走进来:“师座,要迫降了,前面山上迫降。” 司行霈的脸色铁青,顾轻舟更担心了。 第1175章 蔡长亭的鬼胎 第1175章 蔡长亭的鬼胎 蔡长亭解开了他的安全扣,踉跄着跑向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这边。 “怎么回事?”他的脸色也是惨白。 “遇到了气流,要迫降。”顾轻舟回答他。 蔡长亭紧紧盯着她的脸。 他在估算自己死在这里的可能性。 这是飞机上,一旦掉下去,他毫无生还的可能。 顾轻舟和司行霈会这样做吗?难道他们希望这辈子永远躲藏保皇党的杀手吗?难道他们以为,平野夫人可以控制那些人吗? “轻舟,我爱你。为了爱你,我做足了准备,我不想死。”他大声道。 司行霈瞥了他一眼。 蔡长亭的弦外之音,他们都听出来了。 “别多心,就是遇到了气流,你不觉得我们俩也很害怕吗?”顾轻舟愤然对着他说话,声音大得近乎咆哮,“这是同一架飞机,你死我们也得死,你配让我们陪葬吗?” 她很生气。 蔡长亭微笑:“轻舟,别发怒啊!原来,你害怕的时候会发怒?” 他好像找到了顾轻舟的一个缺点。 顾轻舟冷笑了下。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道:“省点力气,吵什么架?” 然后,他回头对蔡长亭道,“你坐稳了。等迫降成功,咱们再算账。” 顾轻舟掌心一直在出汗。 她不害怕阴谋诡计,但是她害怕灾祸。自然的灾祸,并非人为,无法控制,无法预料。 这飞机他们用了快两年了,第一次令她如此恐惧。 “我在呢,轻舟。”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耳垂,和她耳语,“别怕,乖孩子,我在这里!” 顾轻舟回握了他的手。 最终,飞机成功迫降了。 落地之后,飞机上的人良久没有动,几乎在享受劫后余生,又似乎是在压抑内心的狂喜。 司行霈先站起来,拉了顾轻舟。 “你可以下去,也可以等着。”司行霈回头,对蔡长亭道。 蔡长亭不置一词。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了机舱室。 “坏了,修好需得一点时间。”驾驶员对司行霈道,“师座,你们先休息,没几个小时是修不好的。” “不用着急。”司行霈道。 他们先下了飞机。 走到了机舱门口,顾轻舟就缩了下脑袋,想要往后退。 因为冷。 初寒的时候,人的身体尚未适应,格外怕冷,再者山上气温原本就比陆地要低好几度。 顾轻舟好像一下子就走入了严冬。 她的衣裳,不足以抵御这寒流,她打了个冷颤。 “真冷。”她道。 司行霈点头:“的确是冷。不过,一会儿机舱里更冷,我们得生一堆火。” 他给顾轻舟换上了一双棉拖鞋。 虽然给顾轻舟换了鞋,司行霈仍是背着她,因为拖鞋在山路上不好走。另有两名副官陪同着,到处看看。 此处的山势尚且平稳,可以助跑起飞。 “只要能修好飞机,起飞不是问题。”司行霈道,“我们要耽误几个小时,才能回家了。” “几个小时?”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之前有过一次的,修了七个多小时。” 顾轻舟错愕:“之前也迫降过一次?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安全回来了,告诉你不是白叫你担心?再说了,飞机迫降是正常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在他短短的头发上摩挲,又摸了摸他的脸,怜爱极了。 司行霈笑。 走了片刻,地势看清楚了,司行霈心中踏实,准备往回走。 靠近飞机时,司行霈看到了一堆枯枝。 蔡长亭正在捡柴禾。 “挺勤快的嘛。”顾轻舟从司行霈的背上滑下来,“我们还在想捡点柴禾。” 蔡长亭道:“你们没有把我从半空中扔下去,我得回报你们一点。”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道:“你没那么重要。” 不屑于用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况且霍拢静还在他手里。 这个人是有恃无恐,还得了便宜卖乖。 司行霈想了想,对他道:“等将来有那么一天,你很重要了,我会亲手剁了你,不用着急。” “我不急。”蔡长亭笑容璀璨得灼目,“我倒是很期待,到时候到底鹿死谁手。”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又看了眼蔡长亭,唇微微抿着,道:“再去捡些柴禾,你们俩都去吧。” 说罢,她自己回了机舱。 到了驾驶室,顾轻舟去问驾驶员和两名预备驾驶员:“什么时候能修好?” 飞机机能的复杂,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况且最后也未必说得明白,故而驾驶员言简意赅:“太太,问题有点大,需得几个小时,今晚可能要在山上过夜。如果一切顺利,明天黎明时可以起飞。” 顾轻舟道:“辛苦了。” 她回到了机舱里,找到了一条毛毯,把自己裹上。 看着外头忙碌的司行霈和蔡长亭,顾轻舟的心思快速转动,一刻也没停。 她在考虑,如果想要杀了蔡长亭,那么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盘旋、规划,细节处一点点的重建。 最终,她把整个计划落实到了心底,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顾轻舟裹着毛毯,小睡了片刻。 等她醒过来时,火堆已经点上了。 而司行霈所言不虚,机舱里的确开始冷了,冷得刺骨。 顾轻舟坐不住,披了毛毯下来。 “过来。”司行霈正在烤肉,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在北平吃了太多,此刻尚未消化。 看到烤肉,她腻味得厉害,摇摇头:“不要了,我吃不下。” “这个时节,最不缺的就是野果。”蔡长亭笑道,“飞机上有军用手电,拿一个照明,我们去摘几个野果吃?” 顾轻舟道:“这深更半夜的?” “不用怕,我可以保护你。”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不必了,我并不想吃野果。” 蔡长亭笑笑:“那等我吃饱了饭,我去替你找几个。” 司行霈的冷眸横掠而过。 他想要说话,已经被顾轻舟拦住了。 顾轻舟暗地里踢了丈夫一脚。 她只顾拿着枯枝去烧,一边玩一边取暖,看着司行霈等人吃烤肉。 咸肉罐头是飞机上预备的干粮,打开就能吃,当然烤了一层焦黄更好吃。 吃完了,顾轻舟就依靠着司行霈。 蔡长亭又问:“真不想去摘点野果?” “你这样有心,不如你自己去吧?”顾轻舟笑问。 蔡长亭道:“那好,我去吧。” 说罢,他站起身,去找了一个手电筒离开了。 他一走,顾轻舟低声问司行霈:“方才树林里有人,是不是?” “嗯。”司行霈回答他,“你下来的几分钟前到的,不过已经离开了。” 顾轻舟就明白了蔡长亭邀请他去摘野果的用意。 她往司行霈怀里靠了靠,低声骂道:“该死的杀手,他们就像老鼠一样,到处打洞,无处不在。”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然后俯身,在妻子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乖,睡一会儿。”他道,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同时,他也有了主意。 第1176章 丢下 第1176章 丢下 蔡长亭去了片刻,摘回来一兜野果。他脱了西装的外套,用衣服包裹着。 深秋的山林,果子随处可见。 顾轻舟不认识,就问是什么。 “这是野生枣。”蔡长亭道,“很甜。” 说是枣子,实则像李子那么大,顾轻舟没见过这样野生的。 “你尝尝。”他自己吃了一个,又把衣兜搁在顾轻舟旁边。 顾轻舟摇摇头:“我不敢吃。” 蔡长亭不强求。 他问其他副官们吃不吃。 虽然他自己吃得香甜,副官们还是不敢接。 于是,蔡长亭自己吃了七八个。 到了凌晨四点多,飞机终于修好了。 众人上了飞机,独独蔡长亭没有动。 顾轻舟回眸,看了他一眼,笑问:“你不走?” “你们打定了主意要把我丢下来,估计会选一个摔不死的高度扔。算了,我宁愿挨冻,也不想疼痛。”蔡长亭一脸的纯善。 他的笑容,映衬着橘黄色的篝火,也是温柔澄澈的。 与其断手断脚,还不如好好等待着。 蔡长亭和顾轻舟一样,是个实际的人,且对顾轻舟夫妻不报任何希望。 他的人来了这片山林,他真想看看司行霈和顾轻舟是否留意到了,于是他邀请顾轻舟和司行霈去摘野果。 顾轻舟拒绝了。 吃点野果,并没有什么,况且顾轻舟还消化不良。 她之所以拒绝,因为她和她丈夫已经察觉到了。 他们察觉到了杀手跟随,岂能再善待蔡长亭? 不杀他,但是飞机刚起飞不久把他推下来,摔断他几根肋骨,顾轻舟还是做得出来的。 蔡长亭不想在床上躺几个月。 “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顾轻舟感叹道。 蔡长亭扬起脸:“你们会带我回去?” “当然不会。”顾轻舟道,“我们可以那样做,但是你不能先那样想。” 蔡长亭:“” 飞机起飞的时候,蔡长亭暂时离开了,不想被气流冲到。 那团火光还在,越来越渺小,直到飞机进入云层,彻底看不见了。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对司行霈道:“那只老狐狸!” 司行霈笑她:“没占到他的便宜,心里不舒服?” “我又不是事事求胜的人。”顾轻舟道,“他方才一定在林中设了陷阱,打算抢我们的飞机。直到计划失败,他才罢手。”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脸。 “他真难缠。”顾轻舟道。 司行霈托起了她的下巴:“怎么老提他?不要多想他,他迟早是个死人。” 顾轻舟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飞机回了太原府,顾轻舟就把此事忘到了脑后。 她知道,蔡长亭会回来的,不过是晚那么一两天。 他们早上到家,下午霍钺就回来了。 “岳城有什么消息吗?”司行霈问他。 “我们帮派的消息,跟你们军界不相干。”霍钺道,“我带了点好茶,要不要尝尝?” “我像老头吗?”司行霈问,“你带酒就成,带茶谁喝?” 顾轻舟在旁边笑。 听到此处,她拆司行霈的台:“霍爷,给我吧,我喝。” “好,轻舟有品位。”霍钺道。 司行霈翻了个白眼。 他们下午还有点事,就出门去了。 顾轻舟又去了趟叶督军府,探望六姨太和她的孩子,顺便打听下方悠然和叶督军的近况。 叶妩出门约会去了。 叶督军也不在。 顾轻舟直接去了六姨太那边。 “小少爷睡了吗?”顾轻舟问六姨太。 六姨太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正好顾轻舟来做客,她满心欢喜。 “别叫小少爷了,司太太。您和督军府的交情,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吧。他大名叫叶岫,小名叫琼英。”六姨太笑道。 顾轻舟道:“琼英这几天如何?” “请了位有经验的乳母。她说,小孩子的健康,看吃喝和大便。这几天都很正常,琼英好像白了些。”六姨太笑道。 此刻,琼英正在睡觉,顾轻舟就不去打扰他。 和六姨太闲聊了几句,正好女佣进来,给六姨太送鱼汤。 这位女佣认识顾轻舟,性格也活泼,就站在旁边和顾轻舟说话。 不知怎的,女佣自己说到了方悠然。 “自从姨太太生了少爷,那位方小姐都没再来了,我瞧着她是不好意思了。”女佣一脸的荣耀。 这样的话,六姨太已经禁止她们多谈,然而效果甚微。 在她这里做事的女佣们,都以为六姨太要一步登天了。 “哦,她这些天没来啊?”顾轻舟笑了笑。 同时,她又对六姨太道,“方小姐单独来看过琼英吗?” “没有。”六姨太道,“我从医院回来,就没再见过方小姐。” “方小姐这个人,我瞧着面善。”顾轻舟笑道。 六姨太道是:“方小姐的确很好。” 这样虚伪的话,她们说起来自然又和谐,女人演戏的时候,演技全是炉火纯青。 顾轻舟笑道:“说来也奇怪,我有一个不太喜欢的人,他说到了方小姐,倒像是认识她。” 六姨太心中一紧。 顾轻舟又笑道:“这也没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际,是不是?” 六姨太是个聪明的,顾轻舟一句话,就让她明白:顾轻舟这是怀疑方悠然的身份。 “司太太,您跟督军说过此事么?”六姨太笑问。 她们仍是笑着,表情很柔和,声音不高不低。 至少女佣没听出半分弦外之音。 “一点小事,我跟督军说什么呢?”顾轻舟笑道,“谁还没几个朋友?” 六姨太就明白:顾轻舟也没有证据,她只是猜测。 她在提醒六姨太,不要让方悠然靠近孩子。 防患于未然。 “对,哪怕像我这样的,天天在内院,也有几个牌友。不过,现在空闲了,只养孩子。其实也好,至少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一刻也放松不了。”六姨太道。 她这是跟顾轻舟保证,她会时时刻刻看住自己的孩子,处处当心。 “那好,我告辞了。”顾轻舟道,“你多休息。” 六姨太点头,又跟顾轻舟说了句:“谢谢司太太。” 她说完,又描补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 顾轻舟莞尔,出门去了。 刚回到家,顾轻舟就在大门口遇到了程渝。 程渝喝得醉醺醺的。 卓莫止搀扶了她。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喝这么多酒?”顾轻舟问。 第1177章 烂醉的男人 第1177章 烂醉的男人 程渝喝得烂醉。 正好被顾轻舟瞧见了。 而且,此刻刚刚天黑。大白天的喝酒,总有点奇怪。 卓莫止道:“司太太,我们今天去了一处新开业的酒肆。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不是外国货,却比外国的要好喝,所以阿渝她喝多了。” 程渝性格豪绰。 遇到了美食,她不吃饱是不会罢休的,美酒亦然。 新的酒肆,是一处葡萄厂自己酿造的红葡萄酒。 华夏自唐朝开始,就有自己的葡萄酒工艺,并不比外国的差。只是,不少的餐厅赶时髦,都从外国进货。 遇到了好的酿酒厂,滋味是很美妙的。 “可以买回来,慢慢喝嘛。”顾轻舟道,“非要喝成这样?” 卓莫止笑笑。 顾轻舟说完,自己也感觉不妥:若是能计划自己的生活,程渝就不会活成现在这样了。 她是没有自控力的。 “顾轻舟!”就在说话的时候,程渝好像从懵懂中清醒了些,冲顾轻舟痴痴的笑,“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去北平吃烤羊排了。”顾轻舟道。 程渝瞪圆了眼睛。 “你去北平吃烤羊排,居然不带我?”程渝问。 卓莫止在旁边想,难道司太太那句话的重点,不是千里迢迢跑去北平吃烤羊排吗? “你天天约会,我找不到你的人。”顾轻舟道。 程渝想要骂她倒打一耙,然而思路和舌头都不太听话。 她往卓莫止怀里一软,只是指了顾轻舟,嘟囔着什么,再也听不清了。 她自己也听不清。 卓莫止就道:“等你酒醒了,我带你去北平吃,我知道哪一家的烤羊排最好吃。” “好,好!”程渝欢喜了起来。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正院。 卓莫止也把程渝扛到了西跨院。 程渝满身酒香,闻着就令人沉醉,卓莫止轻轻吻了她的唇。 她却略微偏头,小声骂道:“混账小日本,我说了不接吻的。” 卓莫止眼眸一沉。 他用力吻住了她,令她窒息般,将她紧紧箍住。 一场酣战,卓莫止心满意足,同时他也好奇:程渝真喜欢高桥荀吗? 他打听过,程渝和高桥荀的过往,还不如她跟卓莫止的。偶然遇到一次高桥荀,她那份冷漠劲儿,卓莫止也是放心的。 可喝醉了或者其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总感觉身边的男伴一定是高桥荀。 这种很奇怪的心思,卓莫止猜不透。 后半夜的时候,程渝醒了,自己爬到了卓莫止身上,说她好冷。 她睡觉把被子给踢了,冻醒了。 卓莫止抱住她微凉的身子,低声道:“反正已经醒了,不如索性” 于是,半夜又折腾了一次。 这次结束之后,卓莫止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告诉自己:“不能太放松。” 然而,好心情压抑不住,他愉快又开心,甚至疲倦,精神的压力没有了,就沉沉进入梦乡。 他很轻松。 翌日,是程渝先起来了。 她起来就想骂卓莫止,因为这小子昨晚又没干好事。 “真讨厌,总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程渝迈了酸痛的腿下床。 卓莫止半个小时后才醒。 等他醒过来,发现程渝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米粥一边看报纸。 他揉了揉脑袋。 “我昨晚住在这里的吗?”卓莫止问程渝。 程渝白了他一眼,浑身疼,痕迹很多,对他就不客气了:“你喝了多少酒,怎么比我还醉?我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回来的,你反而不记得?” 卓莫止捏了下耳朵。 这样,可以让他清醒一点。 “那可能是喝多了。”卓莫止道,然后他笑着,坐到了程渝旁边。 程渝狐疑看了眼他:“你怎么这样高兴?” “啊?”卓莫止有点糊涂,又笑了,“什么高兴?” 程渝蹙眉,因为这小子满面温柔的笑,似春风般,好像有什么大喜事。 “你在暗地里偷乐,是不是?”程渝把报纸一卷,挥舞着打他,“你昨晚折磨我,早上起来还偷着乐!” 卓莫止躲开,同时笑了起来。 程渝笃定他是占了便宜,乐得合不拢嘴。 她不想再理会他了。 吃了早饭,卓莫止对她道:“上午去骑马,还是去看电影?” “大上午的,看什么电影啊?”程渝不悦,“晚上去看吧。” “我晚上得回学堂了。”卓莫止道。 程渝狐疑:“你晚上回去作甚?晚上又没课。再说了,你今天和明天不都是休沐吗?” “哦,到了两天的休沐吗?”卓莫止又揉了下脑袋,“我昨晚肯定是醉得厉害,现在脑子里还是断片的,我都想不起了。” 程渝戳了下他:“傻了吧你!” 卓莫止又笑着,抱住了她的腰。 程渝好几天没有留他过夜了,他几次表示想要留下来,被程渝拒绝。 这次他得逞了,这样高兴。 程渝觉得男人太过于肤浅了,肤浅到她真不太想花心思去应付他。 “去划船吧?”她突发奇想,“我记得郊外有个小码头,好像可以划船。” “好,那就去划船。”卓莫止笑道。 程渝看着他:“你老是笑什么?” “高兴啊。”卓莫止道。 程渝撇撇嘴。 二人去了郊外。 程渝的情报有误,郊外码头只有一艘观光船,早已开走了。至于划艇,那是三月三踏青时特有的,平常时节很难见到。 他们准备回去,旁边就有人说:“再等半个小时,船就回来了。” 既然到了这里,程渝和卓莫止打算玩上一天的,自然不好空手而归。 程渝好几次,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推了下卓莫止:“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 卓莫止没留意:“谁跟踪我们?” “云南的人。”程渝道,“上次那些的同伙。” “上次?”卓莫止茫然,“哪一次?” 程渝气愤,想要打他一下,手都扬起来了,她脑子突然一顿,就停在了半空。 她试探着问:“你不记得?” 她眼底紧张甚至恐惧的情绪,被卓莫止全看见了。卓莫止心中闪过什么,就笑起来:“我逗你玩呢,怎么会不记得?” 正巧这个时候,船来了。 他拉了程渝:“快快快,咱们上船去!你晕船不晕船?” 话就被打断了。 第1178章 阴阳脸 第1178章 阴阳脸 这条河,并非观光河道。不过,入了秋之后,两旁景色宜人。 树叶或金黄,或艳红,或翠碧,颜色繁盛超越了春夏之花,而秋水格外澄澈透明。河里倒映着两旁树木,以及高处蔚蓝天空,似华美的画布,一层层的颜色叠撞,勾勒了盛景。 程渝看得出神。 游船不大,除了程渝和卓莫止,还有七八位中学模样的男女学生,以及几位穿着长衫的旧式商人。 程渝一边看风景,一边用余光去瞥那些商人。 很显然,他们不是高大的模样,也不太像当兵的。 然而程渝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心中惴惴不安。 卓莫止立在她的旁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那几个人,都在看我们。你说得对,他们来者不善。” 程渝的后背一下子就紧绷了。 她问卓莫止:“是不是上次那批人?” 卓莫止顿了下,这才回答:“可能是吧。” 他不是很确定的样子,甚至对上次吞吞吐吐,像是不愿意提及,更像是根本不记得。 程渝只感觉前有狼后有虎,不停的念叨:“顾轻舟啊,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此刻我也不至于如此害怕了。” 如果是顾轻舟,她一定知道如何处理。 程渝恨自己的脑袋不够用。平素,她的脑子是空置的,一到关键时刻想要用了,就发现放置太久,已生锈,不好用了。 “你带枪了吗?”程渝低声问卓莫止。 卓莫止摇摇头:“没有。” 程渝差点气炸了:“你出门怎么不带枪?” “出门约会,带什么枪?”卓莫止反问她。 程渝脑子里嗡了下。 她又开始陷入了一个怪圈里:这到底是不是卓莫止? “你到底什么毛病?”程渝压低着嗓子,怒气冲天却又带着几分惊恐。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人不正常的。 上次,他救了程渝,他又依恋程渝。 此刻,程渝还是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简单幼稚,这人不能要的。她要狠下心肠,彻底和他决裂。 “别生气嘛。”卓莫止柔声哄她。 他对她的脾气,也是莫名其妙。出门约会没有带枪,是很严重的问题吗? 至少卓莫止没感觉到。 又不是上战场。 船已经走到了十来分钟,不远处就有个急湍。 学生们很激动,都在谈论急湍,个个都兴奋着。 突然,程渝感觉有冰凉的枪管对准了她的后腰。 不止是她,卓莫止亦然。 “二小姐。”身后的人,还是云南口音,“二小姐好久没回家了吧?该回去看看了。” 程渝闭了下眼睛。 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学生们的惊诧:“船怎么调头了?” “不过急湍吗?” “这是要回去吗?” 他们劫持了船。 船没有返回,而是往岸边开。到了对面的岸旁,学生们全部被扔了下去。 “你们是谁啊,我们买了票的!” 片刻之后,程渝又听到了学生们的尖叫。在那些尖叫中,还有学生逞强,喊了句:“有枪了不起吗?” 船重新开了。 程渝和卓莫止被绑到了船舱的下层。 到了下层,程渝才目瞪口呆:原来,不是几个人,而是几十个人。 他们全部带着荷枪实弹。 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这条船上伏击程渝。 “二小姐,委屈你了。我们沿着运河往南,很快就可以上岸坐车了。”绑程渝的,是个小个子黑脸男人。 他始终客气礼貌。 程渝气极。 绑匪把一块破布塞到了程渝口中,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而卓莫止,不发一言。 待他们关上了门,卓莫止的双手突然就松开了。 程渝大喜。 卓莫止手脚和身子都被捆绑了,他费力解开了。 然后,他对程渝道:“你别害怕。我这就逃回城里,让叶督军派人来就你,你别担心。” 程渝的心,猛然一缩。 她下意识感觉,卓莫止要丢下她逃走。从他的眼神里,程渝看得出来。 卓莫止很清楚,这些人只要绑架程渝,他们没有恶意,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放走那些学生。 这是一群有尊严的绑匪,假如他逃走,他们也不会狠追,而是会继续前进。 他们需要回云南。 程渝的嘴巴还被堵住,说不了话,然而哪怕能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露水姻缘,她没资格求卓莫止为了她赴汤蹈火。而且,卓莫止的性格,一阵阵的,让程渝摸不清楚,总感觉他身体里有两个人。 眼前的这个,和上次那个,好像不一样。 而他,是打算抛弃程渝的。 程渝不是害人精,她也不想拖累这么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就点点头。 卓莫止大概觉得,此生再见无望,于是拔了程渝口中的破布,又道:“你等着,我回去搬救兵。” 他一边安抚她,一边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告别的吻。 程渝的心,沉入谷底,仍是没说话,只是回应了他的吻。 卓莫止的吻很深。 他的手,原本是轻轻捧住程渝的脑袋,微微吮吸了她。突然他的手格外重,唇也用力,弄疼了程渝。 松开时,他眼里的闪烁被一阵错愕取代。 他的惊愕,有那么一两秒,非常的明显。 然后,他就开始替程渝解绑。 “你干嘛?”程渝不解,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他。 卓莫止按了下她的唇,让她噤声。 他替程渝解绑之后,就趴在船舱的壁上,仔细倾听着什么。 程渝走到了他身边,问:“你快走吧,回去找人来救我!” “回去找人?”卓莫止转过脸,唇就在她耳边,“你不要命了吗?回去找人,哪里还来得及救你?” 程渝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再也没侥幸了。 一分钟前那个想要自己逃命的卓莫止,和此刻正在严肃思考带着她逃命的卓莫止,绝不是一个人。 原来,真的有解离症。 “嘘!”卓莫止听了片刻,然后把程渝拉回原先的地方。 他跟她耳语:“我来想个办法,让我们都能逃走,不过不是现在,需得等时机,如果是夜里就最好不过。” “可是现在才上午。”程渝道。 “不急,此事急不得。”卓莫止稳重又冷酷,“听话!” 程渝又打了个寒颤。 此等情景之下,她不能问太多,只得学了他的模样,敛声屏气。 第1179章 不要命 第1179章 不要命 两人坐在船舱里。 卓莫止已经商议好了计划,一直在听外头的动静。 除了水波拍打船舷,没有其他的声音。 程渝不说话,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在膝盖弯里。 卓莫止悄悄走到了她身边。 他搂住了她。 程渝把头依靠在他怀里,没有言语,满腹心事。 卓莫止也不说话。 他们没有等到晚上。 程渝的手表没有被搜去,才下午两点的时候,就有人来了。 对方开门,端了饭菜进来。卓莫止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口鼻,程渝接过了他的托盘,悄无声息制服了他。 程渝瞧见了筷子,当即把筷子头折断,递给了卓莫止。 卓莫止用之前塞住他们嘴巴的破布堵住了这人的口,再把筷子从对方耳朵里插穿,这绑匪当场死亡。 搜身之后,卓莫止找到了他的枪,然后换了他的衣裳。 他和程渝一块儿出了船舱。 其他绑匪们一开始没留意,程渝躲在他身后,直到程渝跳入水中,绑匪才发觉不对劲。 双方起了枪战。 卓莫止一边开枪,一边掩护程渝。他之所以在叶督军的学校任射击教员,因为他是个神枪手。 他出手极快。 绑匪的一半,在他第一轮射击中全部被击毙。 剩下的绑匪,都掩护起来,准备寻找破绽。 就在他们枪战的空档,程渝已经快速游到了岸边。 卓莫止的枪,没了子弹。 于是他把枪一扔,也跳入水中。 他使劲往下沉。 子弹在水里穿梭,差点打中他。他不停往下,逐渐感觉到了阻力,这才往前游。 绑匪还来不及跳入水中去抓人时,程渝已经上了岸。 她听了卓莫止的话,不停往前跑。 不过三四分钟,卓莫止也上了岸。他跑得更快,一分多钟就追上了程渝。他拉着程渝的手,一路狂奔。 程渝这个时候,就显出了好处:她身体好,跑起来几乎不拖后腿。 河道两侧都是农田,身后隐约传来枪声。 农田之后,就是村庄。 村庄外面,便有官道。 然而他们俩,既没有钱财,也没有仆从,往官道上跑就是找死。 卓莫止带着程渝,再往村子的后山跑。 程渝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的鞋子早就不见了,又是薄薄的玻璃袜,脚底板早已血痕累累。 卓莫止瞧见了,知道他们占了先机,已经远远把绑匪们甩下了,而且程渝的脚是前几分钟才划伤,没有留下一路血迹。 他背起了程渝。 一处村庄外头的破茅草堆,成了他们临时栖身之所。 “等天黑了之后,我们再回到河边。”卓莫止道,“他们肯定早已上岸追我们了,我们要反其道而行。” 程渝也不喊疼,只是沉默躲着。 他们没有听到动静,两人躲在柴禾堆里,也不是很冷。 卓莫止说什么,程渝都点头同意。 “你怎么了?”卓莫止问她。 程渝这才正视了他的眼睛:“你之前说过,要丢下我,你自己逃命,回去搬救兵,为何后来改变了主意?” 卓莫止顿了下。 他快速编好了答案:“我不放心” “你是不是有解离症?”程渝直接问。 “什么症?” “你是否有两个记忆?”程渝解释,“就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 卓莫止道:“这是传说,根本没有鬼上身。” 程渝摇摇头。 她不信。 她转过脸,不再看他,对他的解释也是静静听着,不做反驳。 卓莫止见状,心中明了。 他板过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我有时候会糊涂。若是我不对劲,你就亲吻我。” 程渝蹙眉。 “你的亲热,让我的脑子清楚一点。”卓莫止道,“我的事,等回去了我们慢慢说,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入了夜之后,他们俩果然悄悄溜回了河边。 河边停靠了几条小船。 卓莫止手里有枪,虽然没子弹了,却足以唬人。于是,他抢了一条船,想着等安全了之后,再派人送钱过来。 船老大瞧见枪,吓傻了,乖乖把船给了他们。 卓莫止不会划船,程渝倒是擅长。 她是拼命的。 好在,正如卓莫止的估计,那些绑匪想不到他们会重回河边,所以水路无人追逐他们。 半夜的时候,他们到了太原府的郊外。 卓莫止早上开过来的汽车还在,可惜钥匙丢了。 他只得背起程渝,步行回到了城里。 这一走,就是五个小时,他一下也不敢停。 到了顾轻舟家门口时,他已经精疲力竭,脱了力般噗通跪下,双膝再也支撑不了他的身体。 这时候,是凌晨三点半。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全部被吵醒,到了程渝的院子。 卓莫止躺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司行霈的随行军医,正在替他处理脚上伤口,他一双脚的脚底几乎没一块完整的皮。 他疼得麻木了。 “脚都成了这样,你是怎么走回来的?”军医问卓莫止,语气里满是敬佩。能有这等毅力,是个不要命的。 程渝的双足也伤了,却只是皮外伤。 她任由另一个军医给她包扎,眼睛看着卓莫止,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一杆秤的。 那个要抛弃她自己跑的人,和这个为了她把双足磨穿的人,到底谁才是卓莫止,程渝觉得不重要。 她只要能留住这个人即可。 “还是云南的人吗?”顾轻舟问。 程渝回神般:“对,还是他们。此事,该交给我哥哥了。” “我给程艋发电报。”司行霈道。 看了眼程渝,司行霈又问:“你要不回去吧?你在太原府,已经不安全了。” “旁人处心积虑害我,哪里都不安全。”程渝道,“我就要留在这里。” 卓莫止听了她的话,一颗心有了点暖意。 程渝并非什么也不懂。 她懂,她只是不愿意替旁人考虑而已。此刻的她,已经想到了卓莫止,这很不容易。 这跟爱情无关。 此刻的程渝,感动比较多,担忧更多,疑窦更是布满了她的心房。 等军医处理完毕,佣人端了热腾腾的饭菜进来。 卓莫止饿极了,吃了三碗排骨面,这才倒头睡下。 程渝躺在他身边,没有睡意。 她很累,脑子却不能停歇,全部都是事儿,塞满了她的整个大脑。 第1180章 受伤 第1180章 受伤 卓莫止在程渝的院子里养病。 逃亡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有点问题,但回到家中,他开始否认了。 无论程渝如何逼迫,他对此事不承认。 “我真没事。”他解释道,“在船上的时候我慌了,想着他们人多势众,我回头去找人来救你,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 后来,我又想到,万一你走远了,就追不上了,还不如一起冒险,才带了你。哪有一个人是两种性格?” “鬼扯!”程渝骂道。 卓莫止道:“阿渝,你相信我。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不值得你相信吗?” 程渝半个字也不信。 她试图催眠他。 卓莫止比她有心计,假装答应却又暗中用针戳破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保持神志。 程渝的催眠,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气得想要揍他,可他的脚还没有痊愈,程渝心中又软了。 她无计可施时,就想到了顾轻舟。 “帮我搞定此事。”程渝道,“若你不帮忙,我死在他手里了,我做鬼也不肯放过你。” 顾轻舟道:“你怎么什么都指望我?” “除了我,我还能指望谁?我这脑子,不是卓莫止的对手。再说了,你不是神医吗?”程渝道。 顾轻舟瞪了她一眼:“他没病,我这神医有什么用?” “他就是解离症。” “没有这个症。”顾轻舟道,“所有的中医西医甚至巫医,都没有这个症名。我都没见过,你让我怎么治? 况且,哪怕是真有这个症名,我听你的分析,也好像是精神科一类的。我原本就不擅长精神科的。” 程渝听了她的话,心知她有理。 她如此有理,程渝反而更生气了,就决定撒泼:“我不管,你得帮我!我要是死了,就死在你家门口,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跟云南交代?” “滚蛋吧你!”顾轻舟也气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两个人正在吵架,吵得热火朝天,女佣进来禀告。 “太太,外头来了王家的佣人,说四太太请您。”女佣道。 四太太,就是秦纱。 顾轻舟对程渝道:“别闹了,你去玩吧,我有正经事呢。” 程渝无奈,只得先走了。 临走前,她改变了强悍的态度,可怜兮兮看着顾轻舟:“你想想办法吧,你脑子灵光,比我的好使。” “好,我来想一想。”顾轻舟道。 程渝脑海中,想起很久之前,她学习催眠术的时候,她的一位同窗教过她一个小技巧。 那个小技巧,可以达到更高深的催眠术。 只是,老师对此很抵触,说那样绝对不行。 “也许,我该尝试?一旦成功了,我对付卓莫止就有了办法。”程渝心想,“但是他太过于狡猾了,万一失败,就没了第二次的机会。最好能找个人来练手。找谁呢?” 她陷入沉思。 那生锈的脑子,也被她磨得吱呀乱转。 程渝离开了之后,王家的佣人进来了。 这位佣人约莫四十来岁,消瘦白皙,看起来非常的着急,见到顾轻舟的时候,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顾轻舟看向了他,眸光微凝,“你是四太太那边的佣人?” 王家下人有些局促:“是,是的。四太太请您,车已经备好了,司太太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请您移步去瞧瞧四太太吧?” 秦纱和顾轻舟的关系略微敏感。亦或者说,秦纱面对顾轻舟时总心虚,有点怕顾轻舟的。若无大事,她不会贸然派人来请顾轻舟。 这个来传话的王家下人,确实是秦纱身边做事的,没人敢到顾轻舟这边冒充。 顾轻舟的心思,略微转了转,决定去看看:“你且喝杯茶,我换身衣裳,立马随你过去。” 她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又怕司行霈回来找不到她担心,就跟家里的女佣交代了一声,然后上了王家的汽车。 一路上,顾轻舟旁敲侧击跟王家下人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那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轻舟就闭了嘴,半眯着眼睛不说话了。 只是清丽的眉毛微微蹙起,心思遮掩不住:她是暗感焦急的。 好在,她着急,王家的下人心里更着急,催促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王家门口。 刚进王家门,就看到一直在那里等着的王璟。 王璟神色颓废里带着几分焦躁,可瞧着顾轻舟,他的不愉快收敛了起来,笑着迎顾轻舟:“顾姐姐!” 他才十九岁,自从秦纱嫁入王家,他把顾轻舟当作自己亲姐姐般。 “小十,你母亲怎么了?”顾轻舟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身旁的王璟。 王璟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相,叹息又担忧:“母亲她摔了一跤,大约伤到了骨头,所以请顾姐姐过来看看。” 顾轻舟心头掠过什么,她不动声色听了。 只是摔了一跤么? 事实或许不是王璟所说的这样简单。亦或者,王璟只说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藏着掖着。 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顾轻舟不再追问王璟了,见了秦纱,她自然就知道另一半了。 到了四太太秦纱的房间里,果然看到秦纱半躺着床上,没有盖被子,一条腿不自然的耷拉着。 四老爷王游川陪在她身边,拿了冰块用毛巾包着帮她冰敷,很是担忧。 秦纱脸色是惨白的,可见很疼。看到顾轻舟同王璟一起进来,她努力挤出笑容,对王游川说道:“轻舟来了,她的医术你是知道的,我马上就要好了,你也别这么担心了。” 他们夫妻二人刚结婚不久,正是情浓的时候,别说对方是断腿了,就是胳膊上碰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淤青,都会心疼好久。 当着小辈的面,王游川有些不好意思,秦纱则是很坦然。 王游川轻咳,拍了拍秦纱的手背,站起身来,将包了冰块的毛巾放到一边的盆子里。 他招呼顾轻舟:“轻舟,辛苦你跑这一趟。你给她瞧瞧。她疼得脸都白了,因怕我担心,连声疼都不肯叫唤出来。” 顾轻舟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条腿,只见脚踝的地方已经肿得老高。 摔得并不严重,而且现在西医院很得人心,怎么不送医院,却要耽误时间去请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疑惑。 第1181章 流言蜚语 第1181章 流言蜚语 顾轻舟隐约猜到了秦纱请她的缘故。 她没有把自己满心的疑问倾泻半分,不动声色替秦纱看病。 她突然伸手,在秦纱的脚踝上按了按,疼得秦纱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情不自禁吸了口冷气。 “疼吗?”顾轻舟问。 秦纱嗯了声。 王游川紧紧抿唇,没言语,却似比秦纱更疼。 王璟察言观色:“父亲,你也别太担心了,顾姐姐是神医。” 王游川一门心思都在秦纱受伤的脚上,对凑过来的儿子有些不耐烦,一把将人推开:“这屋子里拥挤,你先出去,去给你顾姐姐泡壶茶来。” 王璟答应了,很是乖巧听话。 只是临走前,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他喊了顾轻舟:“顾姐姐” “怎么了?”顾轻舟回眸问。 王璟想了下,道:“你等下可别先走了,我带了一种新茶回来,是我们学校的女学生们都喜欢喝的,你等喝了我的茶再回去。” 他有点讨好顾轻舟。 既像是小孩子示好的一种巴结,希望小伙伴能跟他玩,为此他愿意分享他的糖果;也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有点心虚,打算先示好认错。 王璟此刻是什么心情,顾轻舟也不知道。 她又回眸,再看了他一眼。 王璟的表情略微收敛,心中惴惴。 顾轻舟的心思,很快从王璟身上拉回来,回到了秦纱的脚上。 秦纱的脚比较重要。 “放心,我不走。”顾轻舟微笑对王璟道,然后扭头对王游川说道,“四叔,老师这是骨头错位了,需得接骨正回来,接骨的时候有些疼。” 他们已经开始了正事。 王璟还想跟顾轻舟说点什么,却插不上话,悻悻然出去了。 秦纱是个要强的,顾轻舟相信接骨这点疼痛她还是忍得了的,她跟王游川说这话,是怕到时候王游川看了心疼。 瞧着王游川的模样,他是比秦纱疼多了。 “四叔,您若是受不了,就撇开头去别看。等您回过头来,老师就已经好了。”顾轻舟看着秦纱的脚踝,声音平平稳稳的,好似什么病到了她手里都能痊愈,格外令人安心。 秦纱额头布满了细汗,疼是很疼的,她且能忍住,亦对王游川道:“要不然,你还是出去一趟吧?” “不,我就在这里看着。”王游川牵了唇角,想若无其事笑了下。然而,表情因太过于担心而僵硬,他没笑出来。 他看了眼顾轻舟,冲她略微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顾轻舟便不再说什么,抓住秦纱的脚就开始为她正骨。 接骨这种事情,对于西医来说,可能还要做一个小手术;可对于中医来说,却是小事一桩。 几乎所有的中医都会接骨这门手艺,更别说顾轻舟还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顾轻舟轻车熟路。 “好了。”顾轻舟对着疼得冒出冷汗的秦纱说道,“你动一动看。” 秦纱将信将疑的动了动那只脚,然后惊奇的笑道:“轻舟,你真的是太厉害了,立马就不疼了!” 她说了句废话。 全天下都知道顾轻舟厉害。 人在极度喜悦时,是语无伦次的,顾轻舟抿唇笑了:“不疼就好。” “这就全好了吗?”王游川试探着问。 “已经无碍了。”顾轻舟颔首,“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去西医院,让仪器照一照,大家都安心。 这两天老师要卧床休息,尽量不要下地走动,过两天我再来检查一下骨头是不是都长正了。” “我们还能不相信你吗?”秦纱笑道。 “多谢轻舟。你说无碍,自然就无碍了。要不是你,你师父现在还疼着呢!”王游川也微笑起来,笑容也终于自然了。 他舒了口气。 脚疼的是秦纱,心疼的是王游川。 顾轻舟触及此景,心想秦纱终身有靠,也算圆满了。 秦纱则笑着对王游川:“就说了没事,看你担心的。我这都好了,你也去忙你的事情了吧?去吧,我和轻舟好说会儿女人家的话。” 王游川今天要见几个很重要的朋友,若不是秦纱摔了腿,他绝不敢耽误。 顾轻舟保证秦纱没事,给王游川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那你们说说话,我先去忙了。”王游川看了看手表,再不走真来不及,起身准备离开。 他也跟顾轻舟告辞,道,“你师父脚不方便,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小十说。小十这两天放假,没什么事做。” “四叔先忙。”顾轻舟点头应了。 秦纱让人打了水来给顾轻舟洗手。 王游川走了,顾轻舟才开口问秦纱是怎么回事。 秦纱行事沉稳,半夜摔断了腿,自然有个缘故。 她请顾轻舟来,治病是小,跟顾轻舟说说这个缘故才是真的。 顾轻舟了解其意,又见她打发走了王游川,就自己问了。 “昨天晚上我走夜路。想着就那么几步路,不会出什么事的,就没有让佣人提着灯跟着。”秦纱说道,“谁知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 顾轻舟皱了皱眉,问道:“在自家?” 秦纱点点头:“嗯,就在后院子里。” 顾轻舟心中,已然有了点猜测。大家族的关系很复杂,顾轻舟也不好贸然胡说八道,只是问:“看到推你的人了吗?” 秦纱摇摇头:“我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跑远了,只看到一个影子,很是高大的样子。” 她作为王家的四太太,晚上走夜路被推了一把摔断了腿,这绝对不是什么恶作剧。 王家男人多半身材高大。 秦纱看到的这条线索,几乎等于无。 “四叔不知道这件事吧?”顾轻舟问。 “他不知道,我跟他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最近多事之秋,你也是明白的。说了他无辜猜疑,若是冤枉了好人,我难辞其咎。”秦纱道。 顿了顿,秦纱又道,“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都被我封了口。” “你猜测的,应该跟我的相似?”顾轻舟问。 秦纱很有默契,点头道:“嗯。” 说到这里,她露出几分苦笑:“可是,其他人的想法,简直吓了我一跳。”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 第1182章 奇怪的茶 第1182章 奇怪的茶 秦纱最近听了不少的流言蜚语,有些让她震惊。 顾轻舟询问怎么回事。 “我刚说自己是被人推了一把的时候,就有下人说那人一定是小十。说小十不喜欢我这个继母,躲在我背后下黑手,虽然小十撮合了我和游川,他对我这个继母却不会有善意的。 这些话,我听了心惊,谁能知道家里还有这等闲言碎语?小十不会害我的,我看人最准,我相信他的。那个人也不可能是小十,他看着比小十高许多。” 顾轻舟也蹙眉:“居然还有这样的谣传?” “是。” “果然,谣言只管恶毒、劲爆,不管逻辑的。小十主动撮合你们的,怎么怀疑到了他的头上?”顾轻舟道。 “唉,自古晚娘难做。”秦纱道,“有人对我这样说,焉知没有对小十那样说?小十这孩子心性好,要不然这会儿肯定出事了。 哪怕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的。趁着这件事,我需得整治整治,扼断苗头,以免将来和小十生罅隙。” 顾轻舟颔首。 秦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是不想让人往王璟身上猜测。 她们知道王璟不会排斥这个继母,可别人的心思,往往带着利益,就会成为恶意。 恶意的挑拨多了,三人成虎,难免会挑拨到他们母子二人间的感情,对王璟的名声也不好。 想到刚刚进门时王璟神情的古怪,顾轻舟想,他是听说了什么的。 还有,他很急迫巴结顾轻舟,原来不是讨好顾轻舟,而是讨好秦纱。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极力证明自己的善意。 “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将这件事交给小十来查。”顾轻舟说道。 这般,表示了继母对王璟的信任。不管最后查出了什么,母子二人的感情不但不会受到挑拨,反而会更加亲厚。 秦纱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王璟就来找顾轻舟喝茶。 因着时间过去有一会儿了,纵然顾轻舟之前答应了他,他也有些担心顾轻舟已经离开了王家。 “顾姐姐,我母亲的脚都好了吧?”王璟问,“茶你还喝吗?” “我休息一会儿,你们去玩。”秦纱笑道。 “好,那我去了,明天来看你,你自己要小心一些。”顾轻舟叮嘱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多言。 王璟带着顾轻舟去了小花厅,他说道:“顾姐姐,你稍微坐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过了一刻钟的样子,王璟用托盘端着茶壶回来了。 不止他一个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他们的眉宇间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顾轻舟跟王家有点来往,却没见过此人。 “顾姐姐,这是我六哥,名叫王珂,是二房的堂兄。”王璟介绍道,“他听说姐姐的医术很高明,所以一直想要结识姐姐。” “司太太。”王珂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郁,盯着顾轻舟的时候,眼底却带着丝狂热。 好像猎物瞧见了美食,恨不能扑上来。 顾轻舟心想,王璟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他若是计划好了要介绍王珂给她认识,一定会先征求她的意见的。 如今半点儿没跟她透露就将人带到了她跟前,说不得这王珂是自己找过来的,王璟没有办法,只有将他带到她面前来。 顾轻舟平淡的对王珂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对王璟说道:“不是要给我喝你的茶么,茶呢?” “是是,顾姐姐你一定要尝尝我的新茶,保证你喜欢的。”王璟像个献宝的孩子,“顾姐姐,你肯定没喝过这样好的茶。” 他说着,就用水涮洗了茶杯,给顾轻舟斟茶。 王珂见顾轻舟对他并不热情,有些讪讪,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探头去看杯中的茶水。 “这是窨花茶。”王珂笃定道,“看起来是古法炮制的,最近不知怎么在女学生中流行了起来。小十,男子是不会去买这窨花茶的,难道你是在学校交了女朋友?” “当然不是!”王璟耳根一下子红了,恼怒道,“六哥,阿姗还没有踪迹呢,我怎么会交女朋友?” “哟,还惦记叶家二小姐呢?”王珂不冷不热说了句。 瞧着他的样子,顾轻舟怀疑他的下文,就是告诉王璟,他的心上人叶姗,爱慕他的父亲王游川。 如此荒唐之事,一定会击垮王璟的。 “茶好了吗?”顾轻舟打断了王珂的话。 “还没。”王璟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无忧无虑的。哪怕是对叶姗的担心,也不过是心头偶然飘过的浮云。 顾轻舟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窨花茶,若有所思。 窨花茶的生产,始于南宋,经过千年来的传承和改进,如今的窨花茶炮制工艺已经十分的成熟,与古法炮制的窨花茶比起来,味道更加香醇,色泽也更加清丽。 这古法炮制的窨花茶最近是怎么流行起来的,谁也不知道。 霍钺喜欢茶。 上次去霍钺从岳城回来,说带了好茶给他们,就是此茶。 霍钺请顾轻舟喝了,还送了顾轻舟两盒。顾轻舟尝试了,喝不习惯。 “好了。给,顾姐姐。”王璟的话,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 “小十有心了。”顾轻舟并没有提自己府中的窨花茶,端起面前的茶盏,用手绢挡着,抿了一口。 她喝茶的时候观察着王珂,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除了之前的狂热,更多了两分迫切,不由得心里一凛。 “六哥,给你。”王璟亦端给王珂。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王珂嫌弃,不想接。 王璟不以为然。 等喝完了茶,王珂还不肯走,顾轻舟才开口问道:“六少爷,您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谁知她这一问,王珂竟猛的一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顾轻舟心里犯嘀咕:这可真是怪了,明明是他来找她的,这吃惊的样子,仿佛叨扰的人是她一样。 “我”王珂吞吞吐吐,还给王璟递了个眼神,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想让王璟先出去。 但是王璟没有得到顾轻舟的示意,便安坐不动,不理会王珂。 王珂没有办法,犹豫几番,看到顾轻舟伸手去拿手包,似要告辞,这才下定决心。 先是将佣人们打发了出去,又小心翼翼的关了小花厅的门,然后才神神秘秘的对顾轻舟开口说道:“司太太,我知道您的医术非常高明,所以想请求你一件事。” 第1183章 失眠症 第1183章 失眠症 王珂非常为难。 话在他唇边,似千斤重,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什么事?”顾轻舟问,表情纹丝不动。 反而是王璟好好奇。 王璟满眼放光的看着王珂:自己这个向来沉默寡言、不怎么与人交往的六哥,会跟顾轻舟姐姐请求什么? 王珂沉吟再三,终于说出心中所想:“我想请求司太太替我治疗失眠症。” “失眠症?”王璟错愕,同时深感意外,“就为这个?” 王珂太小题大做,失眠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至于搞得这么神秘么! 王璟白期待了一场,略含怨气瞥了眼王珂。 顾轻舟仔细打量起这个王家二房的孩子来,他长得很消瘦,面颊少肉,眼下青黑,瞳里浑浊,确实像是许久都没睡好的样子。可他的症状,跟失眠症又有些不同。 顾轻舟能“望其形知其病”,王珂睡眠不佳,却不是身体上的原因引发的失眠症。 从病理上来说,他没有病症。 “找别的大夫看过吗?”顾轻舟不知对方底细,言语格外保留。 “没有。”王珂摇了摇头,“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那些人,我都不信任。” “那你怎么就信任顾姐姐了呢?”王璟插话。 顾轻舟亦倾听,等着王珂的回答。 王珂略有点古怪。 他的出现,他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然而到底怪在哪里,顾轻舟又说不出所以然。 “我就是觉得司太太可信。”王珂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顾轻舟,热切道,“其实,找顾轻舟小姐治病倒是其次,我素来对中医很感兴趣,这个小十是知道的。司太太,我想拜您为师,跟着您学习中医。”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激动得满面红光,眼底的狂热和急迫更是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来。 屋子里面骤然安静起来。 王璟尴尬的对顾轻舟说道:“顾姐姐,我不知道六哥他……” “无妨。”顾轻舟对王璟微笑了下,这才看向王珂,淡声说道,“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她素来干脆。 居心叵测的人,顾轻舟不招惹。这类人的善意她无感,恶意她不惧,只是无心与之周旋。 王珂听了,似意料之中。只是脸上的狂热变成了失望,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了一个哦字,并没有追问缘由。 顾轻舟也没有再喝茶的心情。 将茶盏里面新斟的茶一饮而尽之后,她跟王璟告辞。 “我过两日来给你母亲复查,到时候你若还在家里,我给你带一支德国的钢笔过来。”顾轻舟道。 王璟立马忘了六哥的请求给他带来的尴尬,欢喜道:“那我在家里等着你,顾姐姐你可别忘了。” 他这些日子没打算上学。 家里有佣人嚼舌根,说他和继母不和,对继母下手。继母瞒着父亲,让他查,这是对他的信任。 王璟不想辜负继母的信任,也不会让小人得逞。 顾轻舟何时来,他都能碰到。 他像个孩子,对新鲜的小礼物很感兴趣,反而期盼顾轻舟早点来。 王家是太原府豪族,什么钢笔都有的,可旁人送的礼物,好像别有意思,且是顾轻舟送的,王璟非常期待。 “好。”顾轻舟点了点头,“那就两日后再见。” 说完这话,就由王璟送着出了门,上了王家给她准备的车。 王珂亦步亦趋的跟在王璟身后,看着顾轻舟欲言又止。 顾轻舟目不斜视,砰的一声关了车门。 目送车子离开,王璟皱了皱眉,转身看向王珂:“六哥,你明明跟我说只是想见顾姐姐一面的,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想让顾姐姐给你治失眠症,还想拜顾姐姐为师?” 王珂紧了紧唇,不理会幼弟的质问,转身走了。 “六哥!”王璟追了上去,有点担忧,“你有失眠症的事情,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要弄得天下皆知吗?”王珂头也不回,凉凉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素来是这么个性子,王璟跟他生气也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开。 回到小花厅外面,王璟叫住一个路过的女佣,说道:“里面有招待客人的茶具,你去收拾一下。” 女佣道是。 王璟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小十。” 他立马蹙了眉头,心中烦躁极了,听到声音就恨不能拔腿就走,很不愿意见到身后之人。 理智压抑了情绪,他没走,而是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漂亮的男人,穿着时尚的西服,手里却拎着一个泥封的酒坛,一点儿都不嫌脏的样子。 “二哥。”王璟忍着烦恶,对来人说道,“我真的很不会喝酒,更别说你喝的还是那么烈的酒了。我要是跟你一起喝了,等父亲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你好不容易放假,怎么能不来陪我喝酒?”二哥王璀笑了笑,“是不是还记着上次的仇?” “没有。”王璟不会撒谎,说话就像赌气,对王璀充满了戒备。 “还说没有?上次的事,真不是我和九妹的错,我们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惹了四婶,她就哭了。”王璀叹了口气。 上次,王璀和王玉书借口去接秦纱,对顾轻舟言语不逊,回来之后被秦纱奚落。 他们尚未反击,秦纱就哭成泪人,王游川和王璟父子俩当时脸色全变了。 王璀吃了个闷亏,知道了秦纱的厉害,不敢再去碰钉子,已经好几天没往四房那边去了。 王璟比王璀小十岁,又因为王璀的父母死得早,四叔王游川当家之后,王璀和他的哥哥王玉年一直很不服气,时常找四叔的麻烦,王璟从小就不喜欢长房的那两位堂兄。 后来王璀被王玉年送去留学,前不久才回来的,准备在家族中做事。 不成想,他刚回来没几个月,王玉年就死了,这对王璀打击很大。 回国之后的王璀居然放下了之前与四房的龃龉,和王璟亲近起来。 若不是他惹了秦纱,王璟真要忘记了他从前的恶行。 王璟刻意远离这位堂兄,可王璀似乎很想跟王璟套近乎。 刚王璟去煮茶,许久不曾回来,就是因为王璀非要拉他一起喝什么西北的酒,耽搁了时间。他当时好不容易找借口躲开了,没想到王璀这会子又找来了。 “那古法炮制的窨花茶喝起来跟馊水似的,你居然真拿去招待人了!”王璀哂笑道,“司太太没有将茶泼你脸上?” “顾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窨花茶好多人都喜欢喝的,怎么就成了馊水!”王璟皱了皱眉,“二哥,你说话不中听。” “她真喝了你煮的茶?”王璀有些意外。 第1184章 小偷 第1184章 小偷 王璀的问题,让王璟莫名其妙。 他请顾姐姐喝茶,顾姐姐当然会喝。不喝的话,就会拒绝。 基本的礼数,二哥不懂吗?在国外学糊涂了吗? “当然喝了。二哥,我要去做功课了,你想喝酒,找别人陪你喝吧!”王璟道。 王璟说完这话,抬脚就走。 这一次,王璀没有再挽留他,看着王璟的背影,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阴鸷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表情很怪,似嘲讽,也似不屑。 王璀提着那坛酒,大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刚刚听王璟吩咐进小花厅收拾茶壶茶盏的女佣一脸茫然的走了出来,被另一个长辫子女佣叫住问怎么了。 女佣满腹狐疑,小声说道:“刚刚十少爷让我去里面收拾待客的茶壶茶盏,可是我进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说的茶壶茶盏。” “这有什么,多半是别人看到收拾了。”长辫子女佣满不在乎的说道。 “万一回头十少爷问起来怎么办?我可不知道这套茶壶被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问一问是谁收拾了不就知道了?” “姐姐,我是新来的,认识的人少,您帮我问问好不好?”女佣可怜巴巴道,“要是因为这套茶盏被辞了,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呀!” “我们王家是宽厚的人家,怎么会随便辞工?”长辫子女佣无奈道,“行行行,我帮你问问,问到了也就罢了,没问到可不许纠缠我。” 说完,就带着迭声道谢的女佣找人询问去了。 然而问了半晌,没有她们俩之外的女佣到这里。 其他人也不负责。 女佣们吓坏了,生怕要赔钱,更严重者被赶出去。 外头可没有王家这般殷实宽和的主人家。 “你去告诉十少爷。少爷年轻面子软,不会真怎么样的。”长辫子女佣出主意,“这会儿不说,回头真找不到了,少爷那时候发脾气,就辩解不了了。” 女佣深以为然,立马去找了王璟。 王璟也吃惊:“可其他人去收了?” “没有,今儿是我们当差,没有其他人去那边。”女佣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满心忐忑。 “怪了。”王璟道。 此事颇为稀奇。 也只是稀奇。 这种茶具,他王十少多得是,不至于为了它伤神,就随口道:“除了你们,不就是客人和我们三兄弟到了那边吗?” 女佣不接话。 “算了,为了一套茶具去问二哥或者六哥,没得丢人。”王璟又道。 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女佣,他挥挥手:“你去忙吧,丢了就丢了,回头我买新的。若是找到了,你们就自己玩,别再拿给我,要不然新的来了,旧的未走,多尴尬啊。” 女佣道是,心想这个十少爷性格真怪。 不过,那套茶具谁拿了呢?女佣觉得她应该弄清楚,否则以后丢了其他贵重东西,难不成让她赔吗? 十少爷不在意,女佣在意。 “会不会是二少爷呢?”女佣心想,“或者六少爷。” 然而,两位少爷会偷一套茶具吗? 女佣又感觉自己的想法可笑,只得转身去忙正事了。 王璀穿过庭院,看到王玉书板着脸朝自己迎面走来,他脸上便带了笑容,问道:“玉书,你这又是被谁招惹了?不是和同学约了去爬山么,怎么没去?” 他们的大哥王玉年去世了,长房就剩下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王璀一向也是疼妹妹的,如今更要把大哥的那份关心,补偿给妹妹。 “去什么去,哪有心思?二哥,我听说四婶摔断了腿,请了顾轻舟来给她治腿。”王玉书看向王璀,皱起了眉头,“你从那边过来,没有遇上她吧?” “当然没遇上。”王璀问道,“怎么,你找她有事?” “我找她有什么事情!”王玉书没好气道,“她那样的腹黑心肝,咱们一遇到她就倒霉,我怕二哥你又在她面前吃亏罢了!” “我在她面前能吃什么亏。”王璀笑道,“我又不会去找她。再说了,哪怕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国外的学校里面也有许多厉害的女学生和女教师,可在男人的大智计面前,她们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王璀觉得自己是出国留学了几年,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尽管知道很多人在顾轻舟手里吃了亏,也并不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他要对付她,那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他不着急,他要慢条斯理的计划报仇。 “二哥,你说这样的话,未免也太瞧不起女人了。”王玉书闹了点小脾气,“如果是别的女人,我倒是不怕二哥吃亏的,但是这个顾轻舟,有些邪门儿。” 顾轻舟在太原府,恶毒的名声几乎都被遮掩了,盛誉倒是满天下。 可王玉书知晓她狠辣。 “你看咱们大哥,多聪明多厉害,有时候连四叔都拿大哥没有办法。可大哥偏偏就在顾轻舟手里吃了亏,还丢了命。”王玉书眼眶发热,气得银牙碎咬。 王璀叹了口气,心中对顾轻舟的怒气隐而不发,安慰妹妹:“玉书,你不要泄气,我们会替大哥报仇的。你还小,没见过什么险恶人心,自然觉得她古怪莫测。 要我说,她之前能对付大哥,不过是因为她有她学校和卫生部、以及叶督军相助,大哥又不曾堤防罢了。我们需得谨慎啊玉书。” 王玉书点点头:“咱们家还有叛徒呢。那个秦纱,就是顾轻舟的帮衬。” 王璀应了。 面对王玉书的时候,王璀话说得很轻松,可等王玉书被他敷衍走了,王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阴鸷而肃然的神色来。 他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手里的那坛西北的烈酒却没有开封,而是丢在了一个墙角。 他原是准备喝酒庆祝的。 然而,王玉书的话给王璀提了个醒,顾轻舟是一个邪门的女人,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为了不白忙一场,这酒,还是留着报仇雪恨之后作庆功用的好。 他今天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当然,是对付顾轻舟的事。 他需要去看看成果。 这么想着,王璀又出了院子,朝着王家大门口走去,他打算等王家的司机回来的时候,套套话,问一问顾轻舟的情况。 好在,王家的司机很快就回来了,看到刚回国不久,无所事事的二少爷,他也没有起什么疑心,三两句就被套出王璀想听的话来。 “司太太下车很匆忙,脸色有些难看,可她是神医,又是一个女人家,小的也不好问什么,多半是没什么事的吧。” 第1185章 不舒服的顾轻舟 第1185章 不舒服的顾轻舟 王璀心头略微一动。 多半是没什么事的?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他又不能深问。问得太多了,反而添累赘。他又拉扯了两句旁的话,就让司机走了。 顾轻舟跟小十说过,她过两天再来给四太太复查。 “两天之后,我今天的试卷就要交上来了,那时候自然有分数。”王璀心想,“希望是满分。” 再等两天事情就尘埃落定了。 王璀接下来的这两日谢绝了旧友们的邀约,一门心思关注起四房这边的情况来。 很快,他就发现,密切关注着四房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个王珂。 王珂这个堂弟,王璀如今是不怎么了解的。 在他出国留学之前,王珂还是一个活泼的少年,喜欢结交朋友,跟兄弟姐妹们也处得很好,听说在学堂里面还很受女同学的欢迎。 在王家的兄弟姐妹里面,除了哥哥王玉年和妹妹王玉书,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开朗的堂弟。 可是,如今的王珂与当年的王珂已经截然不同。 王珂阴郁,瘦削得快没了人样儿,平日里言语少得出奇,不与朋友们交际,也不跟家中的亲人们来往,让人无从接近。 王璀听王玉书跟他说过八卦:“六哥在学校里,有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听闻他们俩是是那种关系。可是,那个人抛弃他,不见了踪迹,六哥就成了现在这样。” 此话,多半是传言,王璀不相信的。 可王珂的确是完全变了模样。他不再搭理任何人了。 这样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王珂,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起四房来? 王璀起了警惕,他没有找王珂,而是悄悄找了府里的下人,打听起来。 很快,他就打听出了原委。 顾轻舟来给四太太医治腿脚那天,王珂在四房的院子外面转悠了许久,然后有些强硬的让小十给他引见了顾轻舟。 他见顾轻舟有什么目的,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佣人们就一概不知了。 王璀想了想,又去套王璟的话。 可惜王璟这两日正忙着查他母亲摔跤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思和王璀“推心置腹”,所以王璀没能从王璟这里问出他想知道的消息。 不过,这也没什么,王珂不可能知道王璀的计划,他鬼鬼祟祟在四房门口晃悠,对王璀来说有益无害。 这么一想,王璀又安下心来。 两天之后,便是顾轻舟上门给四太太秦纱复查的日子。 王璀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都没有听说顾轻舟登门。 黄昏时,司行霈身边的人给四房送来消息:“太太身体不太舒服,就不来复诊了。” 四太太的脚已经彻底好了,她自己丝毫感觉不出异样来,所以复查不复查,她倒是不在意,只是听说顾轻舟身子不舒服,她有些担心,想要上门探望。 “她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秦纱问。 来送消息的副官道:“太太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怕你更担心,所以让属下跑一趟。她说了自己是小事情,四太太不必放在心上,等过两日她大好了。” 秦纱对顾轻舟,总有点敬畏,不太敢拿大。顾轻舟不让她去探望,她也不好意思硬吵着要去。 只有王璟失望极了,他还惦记着顾轻舟姐姐答应带给他的那支德国钢笔。 被王璀买通的四房的女佣,将这些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王璀听。 王璀听得心里激动快意极了。 “果然!”他满意点点头,“我的试卷,得了满分。都说顾轻舟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来王家传话的副官是司行霈身边的人,而不是顾轻舟身边的佣人,说明顾轻舟情况一定很严重,严重到要司行霈帮她处理这些事情的地步。 同时,他又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猜测到了顾轻舟情况严重,可具体有多严重他并不知道,要是四太太秦纱坚持去探望了顾轻舟,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惜四太太在这件事上并不执着。 除此之外,王璀又有些疑惑。 他回国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了,司行霈虽然是个粗人,对自己的妻子却是很爱惜的。 最近爱妻正饱受痛苦折磨,他怎么还有精力注意到顾轻舟答应给四太太秦纱复查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 甚至还亲自派了人过来传话?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种可能,王璀心里忽然忐忑起来。 没有亲眼看到顾轻舟的情况,他就不能下结论! 可是,他一不是医生,二跟司府没有什么来往,要怎么去铜墙铁壁一般的司府看到顾轻舟? 王璀心里后悔起来。 他后悔自己没有一回国就唆使妹妹王玉书假意与顾轻舟交好。她们女人家交好起来,总是比他一个男人去套关系要容易得多。 若是玉书和顾轻舟交好了,此时此刻,他只需让玉书打着探望的名号,光明正大的往司府走一遭就好了。 可惜了,玉书和顾轻舟的关系并不好,他想要知道顾轻舟的真实情况,也只有另想他法了。 王璀叹了口气,打发走了报信的女佣。 刚打发走女佣,就看到王玉书满脸不悦的朝他这边走来。 他正在考虑,如何利用王玉书去见顾轻舟。 于是,他喊住了王玉书。 “今天不是跟同学出去玩了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王璀叫住她。 王玉书摇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事了。”王璀关切,“说给二哥听听。” 王玉书本来不想说的,可二哥一问,她又想说了。 她声音颓废又伤感:“今天出去玩,康昱来了,还带了叶妩。” “哦,这你为何不高兴?”王璀问。 王玉书死死咬住了唇。 王璀立马就明白了:王玉书爱上了康昱,而康昱的未婚妻是叶妩。 情敌相见,岂有融洽? “叶妩平时根本不会同我说话,今天却时不时问我六哥,好像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家有个痨病鬼堂兄。她就是想要让我丢脸。”王玉书恨得牙痒痒。 王珂脸上无肉眼里无神,王玉书看到他就有些害怕,所以私下里总是偷偷叫他痨病鬼。 他这个样子,可不就跟痨病鬼差不多么! “打听王珂?”王璀心里一动。 第1186章 嫁祸 第1186章 嫁祸 顾轻舟居然派人打听王珂? 王璀失笑。 “一个痨病鬼有什么可打听的?叶妩她就是找茬,在我同学们面前抹黑我。”王玉书絮叨。 “那是你六哥,别瞎叫!”王璀低声呵斥妹妹。 王玉书原本受了叶妩的气,回家又被王璀说教,气得甩袖而去。 王璀却还在琢磨着王玉书的话。 叶妩是叶督军的女儿,叶督军又与司行霈顾轻舟夫妻交好,说不定她是为了顾轻舟来打听消息的。 打听王珂? 王璀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明白了,司行霈一定是反应过来顾轻舟中毒了,他怀疑下毒的人是王珂! 王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顾轻舟面前过,王珂却在她跟前晃悠,表现得又那么奇怪,不怀疑他怀疑谁! 王珂有什么目的,王璀到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不管怎么说,王珂将浑水搅得更浑,他的计划也就越发万无一失起来。 “小六,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帮了我一把。”王璀心中得意。 今天司行霈要亲自派人来给四房传信,解释顾轻舟为什么不来给四太太复查,王璀还疑惑他的目的。 现在,王璀明白了,司行霈这是要麻痹王珂,让王珂摸不准他们的底,摸不准顾轻舟到底死了没有! 司行霈那样的人,不可能将查探王珂这种事情寄托在叶妩一个女孩子身上的,他一定还有自己的安排。 亦或者,他们在试探王珂。 王璀要做的,就是让司行霈的试探更加成功。 只要将王珂支得远远的,再放出一点儿风声来,司行霈带人去追王珂了,自己就能想法子偷偷进一趟顾轻舟府上。 害死他哥哥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顾轻舟之所以不舒服,乃是因为她中毒了。 王璟招待顾轻舟的茶盏,一套四只,有三个被王璀涂抹了硝酸银。 当天喝茶的,一共有王璟和顾轻舟。 王珂没喝。 王璟也喝了,但是他一直无事,也就是说,王璟的运气极好,他喝的是那只没毒的。 正是因为王璟没有中毒,越发说明了顾轻舟喝得茶盏,一定是有毒的。 顾轻舟喝了一整杯茶,回去就会开始腹痛不止了,就算不死,也会造成肠胃穿孔溃烂,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有舒坦日子过。 而硝酸银这种东西,在国内虽然不普遍,王游川的化工厂里却有很多。 到时候顾轻舟死了,或者残了,司行霈不会放过王游川的。 听说顾轻舟还跟督军府交好,她出事了,叶骁元也不会放过王游川的。 “四叔,你儿子侥幸活了下来,你吃点苦头,应该不会怪我的吧?”王璀愉快想着。 王璀越想,心里就越高兴。 这份高兴,很值得他痛饮一场,他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那坛酒,真应该打开和庆祝! 哥哥,你看,你不应该送我出国的,我要是没出国,就可以和你一起对付那女人了,说不定你就不会被那女人害死了! “大哥和四叔争斗多年,一直没有成效,如今我算是替他完成了心愿。”王璀又想。 王璀高兴得想要大叫,他的这个六堂弟,可真是他的福星!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王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大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缜密的做起计划来。 一直到半夜,王璀才将整个计划完善好,检查了没有什么疏漏之后,王璀看了眼怀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他太激动,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肚子饿得跟打雷一样,咣咣咣的响。 这会子厨房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厨娘也早已下了工睡着了,王璀在厨房里找了半天,找出一碗冷饭来。 他也不嫌弃,用开水泡着吃了,勉强安慰了自己的胃。 吃好了,他就回房洗漱,激动的躺上了床,等着明天的到来。 谁知刚躺下,他的胃就闹腾起来。 冷饭太硬,他又吃得太急,胃不高兴了,开始隐隐作痛。 不过,王璀心情好,并不在乎这些小问题,一边用手掌揉着自己的胃,他的脸上一边带着欢喜的笑容,兴奋得几乎癫狂。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到凌晨时分才勉强入睡。 吃完早饭,王璀就想法子让一个女佣将“顾轻舟今天上午要去珠宝行看首饰”的消息透露给了王珂。 王珂收到消息之后,果然匆匆出了门。 王璀让人远远的跟着王珂,发现王珂在珠宝行对面的茶楼坐了一上午。 到了午饭时分,还没见顾轻舟在珠宝行出现,王珂才失魂落魄的回了王家。 他这般行径,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 王璀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 不过,这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需要一步一步按照他计划走即可。 吃完午饭之后,王璀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午觉,然后他让人将“顾轻舟今天下午去了城郊,眼看着要下雨了,她病了才好,怕是要着凉”的消息传给了王珂。 这消息里面漏洞太多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王璀也有些担心王珂不会上钩。 谁知王珂今日比往日看起来更加恍惚,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想也不想,就用一个小箱子装了厚衣裳,开着车朝城郊赶去。 “王珂他怎么糊涂成了这样?”王璀想,“他莫不是真疯了?” 他没空担心王珂。 他紧随王珂的身后,想法帮他引走了司行霈派来跟踪王珂的人,然后帮王珂掩饰了行踪。 等跟踪王珂的人回去跟司行霈一禀报,司行霈便会觉得王珂这是想逃了,他又急又怒,一定会亲自将王珂抓回来的。 王珂不“逃”,司行霈对王珂就只是怀疑。 王珂“逃”了,司行霈就会觉得那毒一定是王珂下的,一定会急着将王珂抓回来严刑拷问。 王璀给堂弟制造了一个“畏罪潜逃”。 他乔装了之后,远远的守着司府大门,果然看到司行霈急忙出门,身后还有两辆汽车,装的全是扛着荷枪实弹的副官。 天色渐暗,王璀的心情却渐明亮起来。 他是非常得意的。 能对顾轻舟下手,又能哄骗到司行霈离开,这样两个号称很聪明的人被他玩得团团转,他没理由不得意。 王璀看着夜色下有些幽森的司府,露出了笑容。 第1187章 料事如神 第1187章 料事如神 王璀守在顾轻舟的院子外面。 晚霞散尽,天际的黑幕,一点点遮蔽了远处的群山,近处的屋脊和树梢。 眼瞧着司行霈离开了,王璀转到了后墙,寻了个地方落脚,等天完全黑透。 他不必亲眼看到顾轻舟,只需要从司府照顾顾轻舟的下人们口中听一个只言片语,就能够知道顾轻舟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是不是已经死了。 要不是因为司府的下人管束严格,出了庭院,从不说府中的事情,他甚至连夜探顾轻舟的宅子都用不着。 顾轻舟的佣人,跟副官们一样训练有素,而且牢靠谨慎。 王璀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夜色迷蒙。 他勾了勾唇角,点了一小块香,丢过墙去,等了一刻钟的样子,估摸着那一小块香都燃尽了,听得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咬牙开始翻墙。 他自诩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翻上墙头,他还往里看了一下,隐约看到地上躺了两三个人,这才放心的从墙上跳了下来。 王璀朝其中一个人走去,伸手去解他的皮带,他换上这人的衣裳在府内行走,会方便许多。 谁知他的手刚摸上那人的皮带扣,就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王璀悚然一惊,这人没有被迷昏过去?还是说他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然后,王璀便感觉到一个硬挺冰凉的东西戳到了他的后脑勺。 是手枪! 尚在心中思索应对之策的王璀,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他落在了司行霈的副官手里! “我一定要想法子逃走,在司行霈回来之前。”王璀的冷汗,一层层渗透出来,他快速下了决定。 王璀这么想着,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请问,这里是胡府吗?”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我是胡小姐的男朋友,她不肯见我,我才翻墙的,绝非鸡鸣狗盗之辈。我是王家的人,真的。” 他不指望自己这话能把这些兵油子骗住,他只是想哄他们将枪拿开,或者送他去见他们的长官,他好在这期间找机会逃走。 他才回国不久,为了点风流韵事翻错了墙,谁敢拿他治罪? 如此一想,王璀的紧张和忐忑逐渐敛去,只剩下镇定了。 “胡家?是胡师长家的吗?”身后的人问。 王璀想也不想就飞快的说道:“是的,就是胡师长,我跟他家的小姐相恋多时了。” “是么?”身后的人笑起来,“这里不是胡府。” 王璀松了口气。 既然是误会,他离开就是了。 不成想,身后之人继续道:“胡师长的女儿才十三岁,做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太小了一点?你和十三岁的女孩子交朋友,胡师长同意了吗?” 王璀额头立马又沁出一层冷汗。 他的心狂跳不止。 若是真的,那这副官肯定要把他送给胡师长。 到时候解释不清,胡师长只当他祸害自己十三岁的女儿,非要枪毙了他不可。 流年不利啊! 王璀想要求情,他僵硬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人,倏然被什么击中,万念俱灰的瘫坐在地上。 用枪指着他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兵油子,而是司行霈! 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抓王珂去了么? 王璀分明亲眼看到他带人离开的!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他想不明白,不过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去想明白了。 司行霈一脚将王璀踹翻在地,吩咐道:“带走!” 躺在地上装昏迷的几个人立马站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将王璀押住。 王璀眼睛的余光看到地上那块被压进泥里蹭灭的迷香,这下明白过来,司行霈是早就带了人在这里蹲自己呢! 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他输了,他彻底输了! 就是不知道顾轻舟到底怎么样了,她若是死了,自己一命换一命,倒也不会太亏本。 而且,顾轻舟是在四房的小花厅和四房的小十喝茶出事的,她要是死了,司行霈肯定也不会放过四房的。 如此看来,自己纵然是输了,别人也没讨到好来。 这么想着,王璀心里倒不至于太过难受。 “我要咬死自己是误翻墙。只是翻墙,他敢拿我如何?”王璀给了自己力量。 同时,他向上苍祈祷:老天,就让顾轻舟已经死了吧! 正想着,司行霈已经带着他走到一个有光亮的地方。 有人立在屋檐下。 那人头发披散肩头,身姿窈窕,她安静矗立,面容逆光,似一樽神女塑像。 “怎么出来了?”司行霈笑着招招手,“冷不冷?” 女子走向了他们。 尚未看清容貌,已经听到了声音:“是王璀吧?” 顾轻舟? 王璀猛的看过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顾轻舟已经走到了路灯下,她的面容逐渐清晰。夜风将她双颊吹出一片绯红,她双眸清湛明亮,笑靥如花。 她没事,根本没有生病。 她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她没有喝那茶水? 王璀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当然是王璀,太太的猜测,何时错过?”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微笑。 “回去吧,等我的结果。”司行霈又道,“你好好睡觉,明早起来看好戏。” 顾轻舟拉了下他的衣袖。 司行霈会意,让人先把王璀带到后院的地下室,他自己和顾轻舟回房了。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上次我去看秦纱,她跟我说了很多事。王游川对长房两个侄儿多有容忍,是有个缘故的。 王玉年已经死了,长房就剩下了王璀。你逼问他可以,别留下太严重的伤患,否则给王游川那边不好说话。” 她知晓司行霈刑罚的严酷。 司行霈挑眉:“太太这样纯善,真可爱。” 他戏谑顾轻舟。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不许排揎我。” 司行霈在她唇上轻啄了下:“那厮想要下毒害你,我若是轻饶了他,如何杀鸡儆猴?这些年,我就是太过于放纵了,才让你一次次身处险境。” 顾轻舟心头发暖。 她低声道:“那你当心点,别叫王家抓住把柄。” 司行霈这次答应了。 他走到院门口,程渝来了。 程渝满脸看八卦的急切:“听说抓到了给顾轻舟下毒的人,在哪里在哪里?” “在后院的密室里。”司行霈道。 程渝激动得搓手:“带我去看看?” “看什么?”司行霈道,“刑罚起来,你受得了吗?” 说罢,他阔步走了。 程渝对着他的后背大骂:“司行霈,你个缺德玩意儿,让我看个热闹你会死吗?” 司行霈像是没听到。 程渝眼瞧着他消失在墙角处,只得悻悻然,去了顾轻舟那边。 “真是王璀吗?”程渝问,“不是王珂?” “不是,是王璀。”顾轻舟笑道。 程渝竖起了大拇指:“好吧你又赢了一次,算你料事如神。” 顾轻舟前几天从王家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把此事告诉了司行霈和程渝、霍钺。 他们猜测,动手的人不是王璀就是王珂。 王璀跟顾轻舟有杀兄之仇,王珂精神不正常,这两人都有可能。 程渝断定是王珂,因为精神病才会那么愚蠢,想出给顾轻舟下毒这样的昏招。 顾轻舟认定是王璀。 于是,他们出现了分歧。 如今,她们的分歧有了结果,是王璀无疑了,顾轻舟的猜测才是准确的,她又赢了程渝一次。 第1188章 搅合 第1188章 搅合 顾轻舟知晓王璟给她的茶水里下了毒。 她不怀疑王璟。 若要下毒,就不会自己端上来。 “那茶里面下的毒并不是草药的毒,无色无味,我不确定是什么。”顾轻舟回来之后,如此对司行霈和程渝、霍钺道。 她当时没说。 茶是王璟准备的,一旦她说了,又没证据,王璟可能会成为替罪羊。 秦纱受伤,就有人诋毁王璟;再加上给顾轻舟下毒,王璟的声誉就全完了。 他是王游川唯一的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王氏家业。 凶徒借王璟之手下毒,要么毁了顾轻舟,要么毁了王璟,从而毁了王游川,一箭双雕。 她没有声张。 茶她没有喝。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时用手绢沾了些许茶水,回来一验,才知道那竟然是要人命的剧毒! 下毒的人是想要她的命,所以一定会找机会来她家查探,看她是不是已经丢掉了性命! 果然,司行霈一“走”,凶手就来了。 “还真是王璀!没想到,他们兄弟俩一样的蠢。”程渝不屑撇撇嘴。 程渝之前猜测是精神病王珂,现在真相大白,下毒害顾轻舟的人果然不是王珂,而是大房的次子王璀。 王璀想要害顾轻舟,理由是最充分的,虽然行为是最愚蠢的。 王玉年的死,王璀和王玉书兄妹俩是怪罪到顾轻舟身上的。 “走,去看看司行霈的审问。”程渝拉顾轻舟。 若是她单独去,司行霈肯定不许她进去的。 “也好,去看看。”顾轻舟犹豫了下,同意了。 夜里风很凉,顾轻舟喊了佣人取她的风氅来。 顾轻舟更衣。 程渝在旁边愤愤不平:“这王家大房的几兄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顾轻舟,这次他可是差点儿害死你,你可不能心软放过他!” “就算我放过他,司行霈也不会放过他的。”顾轻舟已经穿好了衣裳,“走吧。”  顾轻舟来得太早了,司行霈还没有开始动刑。 他在套王璀的话。 太太让他用刑谨慎,他果然听了。 顾轻舟和程渝一起来了,司行霈叫人端了椅子给她们俩,让她们坐在旁边。 “说吧,为何要下毒害我太太?”司行霈问,“用了什么毒,如今剩下的毒在哪里?” “什么下毒害你太太?”王璀不慌不忙,“我不过是翻错了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你们抓了起来。说我下毒害你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不是说你今天下毒,是说你之前在司太太的茶里下毒。”程渝瞧见王璀那无辜的面孔,就想要打人,忍不住插嘴,“王璀,你少玩花招,否则叫你求生不得!” 司行霈好整以暇,淡淡看着王璀。 顾轻舟却拉了下程渝的胳膊:“省点心吧你,听着就是了。” 程渝白了她一眼。 王璀心中有底,一副无愧于心的模样:“不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你们抓个人就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说我给司太太下毒,那么证据呢?没有证据的事情,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程渝愕然,她万万没想到王璀还会来这么一出:“咦,原来你不仅蠢,还是个无赖?” 王璀脸色微变,显然是被程渝气到了,却又很快恢复了表情。 顾轻舟和司行霈清楚王璀的打算。 司行霈口吻轻松,甚至言语礼貌,轻笑了一下,对王璀说道:“你已经落在了我们手里,你以为这临死挣扎还能有什么用处不成?”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王璀冷冷道,“我是王家的二少爷,由不得你们这般诬陷。我是翻了你家的墙,可除了翻墙,我何罪之有?司师座,这里是太原府。我们山西是有律法的,不像你们南蛮之地!” 王璀心中硬气。 茶壶茶盏他早就处理了,整件事除了他,没有一个知情人。 窨花茶是王璟自己买的,也是他自己沏的。他粗心大意,让王璀得手,那是他王璟活该。 而硝酸银,是王璀从国外带回来的,今天上午,他将用剩的硝酸银放到王珂的房里去了。 王家很多地方有硝酸银:王珂的房间、王游川的工厂。 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王璀身上。 无证之事,如何叫他承认? 他好歹是王家的二少爷,就算是翻了司府的墙,能算什么大事,顾轻舟和司行霈能拿他怎么办? 他根本没事! 王璀心想,如此说来,顾轻舟没有中毒,倒也不算坏事,他这次失败了,却还能保全自己,从头再来,下一次,就一定能够成功了。 我还没有输! 这么想着,王璀心底生出隐秘的兴奋来。 “这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司行霈笑着站起身,活动了自己的手关节,笑笑对顾轻舟道,“厨房准备了宵夜,你和程渝先去吃点,我亲自来问他。” 这就是要上刑了。 顾轻舟已经把所有事在心中做了安排,就道:“我们要给四叔一个交代。其他的,任由你处理。” 这是提醒司行霈留王璀一条命,不要将人打死了。 “你放心。”司行霈道。 程渝却不想走。 “顾轻舟,你去吃宵夜吧,我要看看审讯。”程渝道。 “不行。”司行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顾轻舟!”程渝推顾轻舟的肩膀,“你说句话嘛,他总是欺负我。” “别添乱,审问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这是私刑,不道德的。”顾轻舟道,“咱们去吃宵夜。” 程渝和王璀听了,都想吐血。 司太太,你好意思说“不道德”这几个词吗? 况且,除了不道德,你就没其他内疚吗? 王璀几乎要吓到了。 出了刑房之后,顾轻舟想起王璀的身量,忽然开口问程渝:“程渝,你觉得王璀的身材怎么样?” “身材?”程渝讶然,“你想要把他卖到小倌楼去啊?” 顾轻舟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事?我是想问你,他是不是身材高大?跟王璟相比如何?” 程渝见过王璟的,就想了想:“王璀确实是比王璟高大许多的。” 顾轻舟嗯了声。 给她下毒的凶手是王璀,背后推秦纱一把的人,也是王璀。 “之前我还以为,下毒和引我去王家, 是两件事。我只当引我去王家的,是王珂,毕竟他那么不正常。 如今看来,还是一件事。王璀推了秦纱,他才是想让我去的人。”顾轻舟道。 程渝深以为然。 同时,程渝骂起了王珂:“王珂在这件事里,完全就是个搅局的!混蛋玩意儿,若是我们估算错了,他就成了替罪羊!真想要揍他一顿!” 顾轻舟笑起来。 第1189章 不道德 第1189章 不道德 司行霈让厨房给顾轻舟准备的宵夜是三丝银鱼羹,她晚饭的时候提了一句想要喝热乎乎的银鱼羹,他便上了心。 银鱼是从太湖运过来的,还很新鲜,加了香菇丝、荠菜丝和鱼翅丝一起小火慢熬,十分的鲜香美味。 顾轻舟吃完一碗,不由得打了个嗝。 “我要胖了!”她小声嘟嚷了一句。 程渝正在喝第三碗,闻言差点咽不下去了,骂顾轻舟:“别矫情!让我好好吃顿宵夜!” 顾轻舟道:“你也少吃点。” “你管呢?”程渝道。 顾轻舟就道:“养你跟养个闺女似的,除了天天跟你斗嘴受气,一点屁用也没有!” 她言语粗俗了起来。 若是她乳娘还在,听到她如此说话,非要打她的手掌心了。 程渝把顾轻舟的教养都耗尽了。 “你占我便宜!”程渝伸手来捏她的脸,两个人差点打起来。 女佣又给顾轻舟和程渝洗了水果来。 看到程渝还有肚子去吃水果,顾轻舟不由得十分佩服。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说了会儿话,司行霈就派人来请她们了。 重新回到刑房,就看到王璀被换了身衣裳,刑房里面的血迹早被擦得干干净净,王璀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佝偻在那里挂着。 要不是知道司行霈的手段,晃眼看去,竟看不出来王璀刚遭了酷刑。 “轻舟,你来问吧,现在不管你问他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司行霈表情怡然轻松。 若是仔细分辨,还能分辨出他这话里面邀功的意味。 “辛苦你了。”顾轻舟失笑,拍了拍司行霈的手,算是奖励。 程渝撇开头,他俩在她面前总是这么恩爱,让她有些没眼看。 顾轻舟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王璀跟前。 她还没有开口,王璀却先说了:“你怎么没被毒死?” 刚刚被严刑拷打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王璀,忽然就哭了起来:“我大哥是学富五车的国之栋梁,你” 他为了王玉年,一定要杀掉顾轻舟。 王玉年人不怎么样,弟弟倒是养得不错! 顾轻舟不为所动。她没有害死王玉年的,王玉年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她冷漠看着王璀痛哭流涕,问:“是你躲在四太太后面,推她摔倒的吗?” “是我。”王璀收了泪,老老实实承认道,“她不受伤,怎么将你引到王家来!” 顾轻舟问这个,不是为了王璀,而是为了王珂。 果然,在这件事里,那个疯疯癫癫的王珂是清白的。就像程渝说的,他就是个搅局的。 顾轻舟啼笑皆非。 程渝在一旁没好气:“顾轻舟,他这么坏,难怪和王玉年是兄弟!” 顾轻舟和司行霈不太动怒,程渝是气死了。 “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程渝瞪着王璀,却问顾轻舟,“要我说,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弄同样的毒药,喂给他喝。他要是能活下来,就算他的造化!” 硝酸银是什么东西,那么大剂量的硝酸银吃到了肚子里面,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程渝这是被王璀气得狠了,不想让他活命。 司行霈第一次看程渝顺眼了,也对顾轻舟道:“你拿个主意吧。” 按他的意思,是要让王璀生不如死,他才满意的。可他习惯了事事以顾轻舟为先,他刚刚已经打了王璀一顿出气,所以怎么处理王璀,他愿意让顾轻舟做主。 顾轻舟沉吟片刻:“将他的罪行写下来,让他签字画押,然后明天将人送去王家。” “送去王家?”程渝瞪大了眼睛,“他要害死你,你却要放了他?” “嗯。”顾轻舟道。 “嗯是什么意思?”程渝怒极,“顾轻舟,你别假慈悲了!他可是要毒死你啊!” “出去说吧。”顾轻舟道。 刑房阴冷,不是久待之地,顾轻舟冻得手脚麻木了。 顾轻舟已经发话,她又有司行霈支持,所以纵然程渝有些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司行霈吩咐道:“把人看好了,不许他寻死。” 出了牢房,程渝还在嘀嘀咕咕的,不是很开心。 顾轻舟道:“我有我的目的。” “什么目的?” “我想要拉拢王游川。”顾轻舟道,“我没有损失,假如能卖个人情给王家,以后我们的军工厂就不缺钢铁了。” 王家是做实业的。 叶督军是军阀,跟他做生意只能势均力敌,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可王家不同。 对王家而言,生意求财;对司行霈和顾轻舟而言,钢铁是实力和依靠,更加能够各取所需。 “我会把王璀送回去。”顾轻舟道,“王游川之所以能当家做主,是因为他从小跟着他大哥。 他大哥亦兄亦父,栽培他、教导他,所以他大哥去世之后,他年纪轻轻就能压倒其他兄弟,接受王家的产业。 王玉年和王璀兄弟俩,常年跟王游川作对,王游川都对他们忍耐了。既然如此,我们把王璀送回去,他还是会设法保住王璀。 只要他想保住王璀,他就会亏欠我的。到时候,我再跟他提要求。”顾轻舟道,“这才是赢了胜利。杀一个人算什么本事?” 程渝目瞪口呆,半晌才骂道:“市侩。” 司行霈则笑了:“太太有远见。” 程渝心中是服气的,却不太甘心。她带着几分不甘心,回她的西跨院去了。 顾轻舟看着她远走的模样,对司行霈道:“地牢再加派几个人,程渝看样子比我们生气。” 司行霈不以为意,道:“她能干嘛呢?不过,她对你的事倒是真上心。不错,没白养她。”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嘴上虽说不在意,却也担心程渝犯浑。 程渝的催眠术,需得经过对方同意才能施展。 故而司行霈交代了副官们,只要程渝来了,不管她用什么花言巧语,都不许她进入地牢,也不许同意她用催眠术。 办妥之后,夫妻俩就躺下睡了。 翌日,顾轻舟刚起床,披着满头青丝,脸上未施脂粉却显得皮肤越发白皙。她要醒未醒,神态迷离。 司行霈心中微动。 顾轻舟见他这样,往后挪了挪,人就彻底醒透了:“等下还要去王家,你这会儿可不许胡来!” “等会儿是等会儿的事情,这会儿是这会儿的事情。”司行霈柔声细语哄着她。 等到吃早餐的时候,自鸣钟已经响了十下,顾轻舟一边吃一边瞪司行霈。司行霈脸皮厚,不把娇妻的白眼放在心上,笑嘻嘻的讨好着娇妻。 等到提了王璀出门去王家,已经十一点多钟了。 第1190章 难以置信 第1190章 难以置信 时间过了十一点。 顾轻舟看了眼手表,埋怨司行霈:“你看看,这时间拖的!这会子过去,倒像咱们赶着去王家吃午饭似的。” “那要不然下午再去?”司行霈笑道。 他自己也看了看时间,然后挑眉。 嗯,他宝刀未老。 顾轻舟察觉到了他这点得意,又羞又气:“要点脸!”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斟酌再三,顾轻舟对司行霈道:“算了,就这么去吧!我心里总有些不得劲,这件事早了早好。” “也行,不过是一顿饭罢了。”司行霈无所谓,“这太原府多少人等着请你吃饭呢!” 他话音刚落,顾轻舟就见程渝穿着一件浅色的翠烟衫,纹绣小鹤的百褶裙,踩着咖啡色的小皮鞋朝这边跑来。 顾轻舟目瞪口呆。 司行霈也是:“你这是什么鬼打扮?” 程渝气:“顾轻舟常这样穿,你怎么不说她像鬼?我偶然不穿旗袍,你就不习惯了?” 眼瞧着又要打起来。 顾轻舟连忙在中间劝架,说:“挺好看的,古典美。” “我和你们一起去王家!”程渝也不跟司行霈一般见识,直说来意,“我得看着,王家到底会怎么欺负你。” “还是算了吧。”顾轻舟失笑,“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亏了!” “我不管,我就要看着。”程渝道,“我不看着就不放心。” 程渝擅长耍赖。 她精心打扮过的,一定会去。若是阻拦她,会耗费无数的口舌,最后也未必会成功。 对待她,顾轻舟有点像对待自己痴傻的女儿。 还能怎样,只能宠爱她呀。 “行吧,一起去吧。”顾轻舟道,又问程渝,“你这几天是不是闲得无聊?” 卓莫止在家里养伤,程渝不好丢下他独自去玩乐,却又生气他的否认,不愿意每天对着他。 故而,她就缠上了顾轻舟。 “对啊。”她理所当然道。 要上车了,程渝又出幺蛾子了:“我不跟你们坐一辆车,我和王璀坐一辆车。我得看着,免得他半路逃跑了。” “有我的人看着,他半路能跑到哪儿去!”司行霈忍无可忍,“你给我滚回去。” 再说了,王璀昨天晚上被打得半死不活那样儿,就是让他跑,只怕也没有力气跑得。 “我不想跟你们俩坐,怕辣眼睛。”程渝道。 司行霈就想要揍她。 顾轻舟眼瞧着时间过了十一点半,也失去了耐心:“你别闹花花肠子,坐我们这车就行了。” 程渝万般无奈,只得跟顾轻舟和司行霈乘坐了一辆车。 司行霈自己开车,顾轻舟和程渝坐在后座。 程渝捅了下顾轻舟的腰:“顾轻舟” “嗯?” “你说,王游川会怎么处理王璀?会不会报案?”程渝问。 顾轻舟想了想,道:“最大的可能,就是请求我的原谅,然后放过王璀,轻描淡写处理此事。” 程渝又惊又怒:“那我们不是白忙一场?” “怎么会白忙?王游川会感激我的,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啊。”顾轻舟道,“他这种感激,不是单单感情,而是必须要做回报的。” 程渝是习惯了快意恩仇,道:“那王璀怎么办?他做了错事,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么?” 顾轻舟道:“我不是很在意,我做事有目的。我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了。” 程渝气鼓鼓的,把脸瞥向了窗外。 她不开心。 她替顾轻舟不值。 十二点刚到,汽车就到了王府门口。 听说顾轻舟夫妇上门来了,秦纱十分惊诧,一边亲自迎了出来,一边让人去请王游川回来。 对于他们夫妻的来意,秦纱是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等看到他们身后被押带着的王璀,秦纱心里一凛,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王璟正在吃午饭,得到消息就把筷子一丢,跑出来迎接。 看到气息奄奄的二哥王璀,王璟脸上的欢喜一僵,同秦纱一样,感觉出一丝不妙来。 王璀低着头,一副很丧的样子,不打算与秦纱和王璟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王玉书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气势汹汹奔出来,瞪着顾轻舟,怒道:“你们对我二哥做了什么?” 顾轻舟并不理她,看向秦纱:“老师,这事还得等四叔回来了才好说。” “听说你们来了,我便已经派人去请游川了。”秦纱点头说道,“我们先去客厅坐一会儿,喝喝茶。” 司行霈听到“喝喝茶”三个字,脸上闪过一丝淡笑,他有意无意看了王璀一眼,拉着顾轻舟的手,跟着四太太秦纱往里面走。 顾轻舟想要挣开,往回抽了下,没抽动,就任由他拉着自己。 王璟是有些怕司行霈的,若是司行霈不在,他早已凑到顾轻舟面前讨乖卖巧,询问是怎么回事了。 可司行霈在,他就只能把疑惑憋在心里,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一起去客厅。 司行霈的人拦着王玉书,不让她接触到王璀。 王玉书震惊的看向视若无睹的秦纱:“四婶,我二哥好歹是王家的二少爷,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二哥不管,存的是什么心思?” 若是只有王玉书,这话秦纱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周围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佣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佣人们转眼就传了出去。 到时候传言说秦纱勾结外人对付长房仅存的男丁,秦纱少不得受到波及。 大家族的生活,就是得小心翼翼。秦纱嫁给了王游川,既然选择了大家族,她就要尽本分,不想给丈夫添堵。 于是,秦纱为难的看向顾轻舟:“轻舟,你看这……” 她是知道顾轻舟的,一定是王璀做错了事,他们才会这么对他。 单凭司行霈和顾轻舟亲自押送王璀上门,她就知道,这件事,王家是理亏的一方。 “还是等四叔回来再说。”顾轻舟笑容清浅。 她不是一个喋喋不休的人,同一件事,她不想说两遍,所以一定要等王游川回来之后再说。 王玉书几乎要暴怒。 王璟安慰她:“九姐,你也别着急,等我父亲回来了,咱们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等四叔回来?等四叔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偏袒你们!”王玉书一股子怒火,发在王璟身上,“小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 你们四房把我们兄妹二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别人将我们兄妹二人欺负死了呢!你们全不是好东西。” 王璟好心当成驴肝肺,再也不敢说话了,独自在心里生闷气。 第1191章 吵闹 第1191章 吵闹 到了客厅,众人坐下。 就连王璀,也被司行霈的副官押着坐下了。 王玉书愤怒得脸通红。 她先骂司行霈:“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你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我二哥?佣人们全看见了,我二哥以后怎么做人?” “我也没把他当人。”司行霈道。 一句话,把王玉书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了。 程渝偷笑。 秦纱也微微掩饰了笑意。 顾轻舟则轻轻拍了下司行霈的手,让他不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好半晌,王玉书才能继续说话。 她想要带走王璀,司行霈的副官不同意。 她就重新把火力喷向最弱的王璟:“小十,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二哥都被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模样,一看就没少挨打!你摸一摸你的良心,他也姓王,我和他的父亲是你的亲大伯! 你无动于衷,任由外人这么欺负我们,对得起王家的祖宗吗,对得起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王璟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去反驳王玉书。 他到底年轻,面子薄,心机少。 而且,按照王玉书的这个逻辑,他似乎又确实是有些对不起大伯的在天之灵。 看到被绕进去的王璟,程渝皱了皱眉头,不悦道:“王玉书,你不要这么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和王璀当成受害者。 凭王璀对司太太做的事情,我们就是打杀了他都不为过!也就是司师座和司太太心善,还将他送回王家来。” 她这话一出来,王家众人心里又是咯噔一跳,纷纷猜测起王璀到底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 顾轻舟不想跟他们逞口舌上的英雄,偏头看向秦纱,说道:“老师,闲话就不要多提了,越说越生气。不如先把九小姐请出去,回头再放她进来。” 王玉书气结。 这是王家,凭什么顾轻舟能赶走她? 什么叫“回头再放她进来”?当她是什么,小猫小狗吗? 顾轻舟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就把王玉书气得半死。 “也是。”秦纱居然点头,吩咐旁边的女佣,“你们俩请玉书小姐出去,别让她犯浑!” 秦纱知道,王璀如今是长房唯一的男丁了,她的丈夫身为王家的当家,不管是为了他死去的大哥大嫂,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都一定会保住王璀的。 王璀犯在别人手上也就算了,他犯在了司行霈和顾轻舟手上,若不拦着口无遮拦的王玉书,只怕神仙都救不了王璀。 秦纱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璀和王玉书。 王玉书是在帮倒忙。 至于秦纱,王璀的死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心里很清楚,以前那些得罪顾轻舟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为王游川多想了一些罢了。 王玉书果然被拉了出去。 她气得破口大骂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 王璀从始至终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干系,是心灰意冷的模样。 过了半个小时,王游川赶了回来。 他先是在外面看到了跟女佣较劲的王玉书,很是不解,走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王游川问女佣,“怎么跟九小姐动粗了?” 女佣讪讪然:“老爷,是太太让我们拦着玉书小姐的。” “太太?”王游川不知何事,不由蹙眉。 秦纱他是了解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为难玉书这么一个女孩子。 “出了什么事情?”王游川看向王玉书问道。 王玉书眼底精光一闪,立即仗着王游川什么都不知道,打算先入为主,告起状来:“四叔,他们欺负我们大房的人。 二哥被他们打得都没有人样子了,还不许我靠近二哥。四叔,您可要为我们兄妹二人做主,不然我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打了王璀?”王游川心中发紧,“谁打了王璀?” 王玉书转身就要往客厅去。 女佣还想拦着。 王游川跟了上去,对女佣道:“下去吧,这里有我。” 女佣道是。 王玉书知晓她四叔,对其他人尚可,对他们兄妹是很宠溺的。 四叔一定会救二哥的,她也就放了心,说起原委:“他们在花厅等您呢,打二哥的人是司行霈和顾轻舟,四婶不喜欢我们兄妹二人,不但不帮我们,反而还让人拦着我!” 王游川脸色惊疑不定。 顾轻舟和司行霈,那是两个精通人事的,不会贸然打人。 这中间怕是有事了。 而且是很严重的事。 王游川朝着客厅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他人高腿长,王玉书很快就跟不上了,只好缀在他后面小跑。 虽然是小跑,王玉书却没有不高兴,她看得出来,四叔这是生气了。 生气很好! 王玉书心想:“四叔最好气得到了客厅什么话都不听,先劈头盖脸将秦纱和顾轻舟等人骂一顿,也好为哥哥出口恶气!” 很快到了客厅,王游川却看都没有看王璀一眼,径直走到秦纱身边坐下,跟司行霈打招呼:“司师座。” 他跟顾轻舟和司行霈夫妻寒暄了起来。 王玉书进门的动作一顿,她隐隐觉得王游川的态度跟她以为的有所出入。 寒暄过了之后,王游川才指着旁边的王璀,问顾轻舟:“轻舟,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到底做了什么恶事?” 王玉书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怎么,怎么四叔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是了,四房以前跟大哥二哥一直都不对付,如今二哥留学回来不跟他们计较了,他们却一定还是记着旧仇,在这里等着二哥呢! 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才是相依为命的! 这么一想,王玉书踏进了花厅,走到王璀身边,讥讽的看向顾轻舟。 她也想知道,她二哥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他们至于对二哥下这样的狠手! 顾轻舟抿了抿耳畔的碎发,就将他下毒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按理说,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是不能放过他的。不过,他到底是王家的二少爷,要怎么处置,还要看四叔您的意见。”顾轻舟道, “四叔,他说他要为王玉年报仇,王玉年到底为什么死的,他不清楚,您却是清楚的。” 司行霈没有说话,表情纹丝不动,像一樽煞神。 第1192章 铁证 第1192章 铁证 王游川心惊肉跳。 他既震惊,也生气。 怎么办? 顾轻舟和司行霈把人送回来,一定是有铁证的。 此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王璀,王家拿出一个态度来。 可这如何对得起大哥? 若王玉年尚在,王游川且有安慰,而且能把此事转嫁给王玉年,从而秉公处理。 可现在 不管他怎么做,他都无颜、理亏。 王游川利落,心中转了一圈,就拿了主意。 “司师座,轻舟,是王璀对不起你们。你们把他送回来,我心里感激。”王游川慢慢开口,每个字都细细斟酌了一番。 “四叔!”王玉书突然尖利叫了起来,“二哥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你们凭什么就这么定了他的罪! 二哥在国外留学多年,满身的才华,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断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程渝冷笑着看向王玉书,“除了喊冤枉,你还有旁的说辞吗?蠢货,一家子蠢货!” 程渝也是个不讲究的人。 顾轻舟拉了程渝一把,她们不是来和王玉书吵架的。 程渝难得识趣,闭上了嘴。 “四叔,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就拿到四叔面前说的。”顾轻舟说着,取出一张折叠了的纸来,递给王游川,“这是他的罪行,他都认了!” 王游川拿着那张“认罪书”,先看了右下角的签名和手印,然后才去看内容。他越看,表情就变得越难看,气得嘴唇直哆嗦! “好,好,这可真是王家养出来的好儿郎!” 王游川将“认罪书”丢在王璀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玉书不信自己二哥真的给顾轻舟下毒了,她飞快的捡起那张纸,快速的浏览起来,然后脸色变得惨白。 二哥不仅给顾轻舟下毒了,秦纱摔断腿也是被他推的,他甚至还欲将下毒的事情嫁祸给六哥王珂…… 王玉书脸色煞白。 她几次想要再开口,然而话都堵住了,她说不出来。 “来人,去小六的房间看看。”王游川道。 佣人道是。 很快,他们就从王珂的房间里,找到了王璀放下的硝酸银。 铁证如山,王璀是无可赦免的。 王游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王玉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此刻她终于聪明了。 她沉默不开口,等四叔决断。 “推长辈、下毒、嫁祸堂弟,王璀是一错再错,理应报了警备厅的。”良久之后,王游川开口了。 他是对着顾轻舟和司行霈说的:“可他尚未酿成大祸,我想私下里解决此事,轻舟,司师座,你们意下如何?” “四叔,我没有把他送到警备厅去,就是打算任凭你处理。”顾轻舟道。 王游川点点头,眼中有几分感激。 “轻舟,王家会赔偿你的,我们稍后再谈。”王游川道。 他这是许诺,顾轻舟和司行霈可以自己提条件。 顾轻舟颔首。 外部问题先存放了,内部就需要拿出一个决断。 王游川对众人道:“王璀犯了大错,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顾轻舟莞尔一笑。 王游川对王璀的处罚越轻,那么他给顾轻舟的补偿就会越多。 顾轻舟的目的达到了,她微笑颔首。 司行霈看着妻子高兴,他也无异议。 只有程渝,眼中闪过寒芒。 王玉书则是大喜:这处罚,不过是关禁闭罢了。大户人家调皮一些的孩子,谁没有被长辈关过禁闭啊! “王璀,你认罚不认罚?”王游川问道。 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曾说话的王璀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王游川一眼,哑声说道:“认罪,认罚!” 他心中亦是狂喜,甚至意外。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异议,王璀也没有反驳,王游川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花厅里面忽然响起一声冷笑,是程渝。 程渝看了看王游川,又看了看王璀,讥讽道:“四老爷和二少爷可真是叔侄情深,可见帮亲不帮理,自古以来都是有的。” 这话臊得王游川老脸一红,心里对顾轻舟更是愧疚。 “程渝!”顾轻舟叫住程渝,然后看向王游川,含笑说道,“四叔您别跟她计较,她口直心快,没有恶意的。” “这有什么。”王游川哪里敢计较,他说道,“已经过了正午了,事情了了,你们就留在王家吃饭吧?” 秦纱立马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摆宴。” “不必了。”司行霈笑道,“轻舟昨天想吃德盛楼的烤鸭,我已经安排人过去占好了位置。” 王家内部还有很多事,顾轻舟和司行霈应该识趣先走。 王游川和秦纱闻言,也不好留他们了。 程渝被顾轻舟拉着,也不想说什么了,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王璀几眼。 给人下了毒也不过是闭门思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出来了,天下竟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程渝觉得自己长了见识,掩嘴冷笑了两声,然后转身同顾轻舟一起离开了王家。 王璟自从知道王璀是利用他对顾姐姐下毒之后,整个人就失魂落魄起来。 如果顾姐姐喝了他泡的茶,那么他也是杀人凶手之一!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不敢面对顾轻舟。 等听到顾轻舟和司行霈几人要离开王家了,他才从这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抬脚送顾轻舟出门。 “顾姐姐……”他不敢看顾轻舟,害怕顾轻舟因为这件事,不再愿意跟他亲近。 “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的。”顾轻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着失落的大狗狗一般的王璟,开口说道,“答应给你的德国钢笔今天忘了带过来,下次再带过来给你好不好?” “姐姐,以后我们还能请你做客吧?”王璟小心翼翼问。 “这个是自然的。”顾轻舟笑道,“你何时请我,我都会来。” 王璟露出了笑容。 笑容很轻松。 顾轻舟看着他,也冲他笑了,然后摆摆手,跟他说再见。 王璟立在门口,远远目送他们离开,不肯回去。 第1193章 挨揍 第1193章 挨揍 王璟依依不舍。 他的心态,还是有点像小孩子。 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担心朋友之间断了来往。 顾轻舟也转过脸,和他再三挥手作辞。 程渝在旁边道:“这么舍不得?要不这样,你找他做你的小男朋友好了。” 司行霈咳了声。 顾轻舟失笑。 她还以为司行霈会很成熟,就像面对蔡长亭那样。 不成想,司行霈吃醋了:“有这么依依不舍么?你对那小崽子也太好了些!” “就是。”程渝挑拨离间。 她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偏袒顾轻舟,可她更多的时候想看个热闹。 把事情搅合得越糟糕,她越是有热闹看。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恨不能卓莫止马上痊愈,好占据程渝的时间,不准她再跟着自己夫妻俩混日子了。 “什么啊!”顾轻舟道,“我再三回头,不是看小十,我看到王珂了。王珂就站在小十身后不远处,他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更阴郁了些,脸色灰败得跟鬼一样。” “他在看你?”司行霈口吻更加不对了,“这王珂到底是什么鬼毛病,该不会精神病发作,想跟老子抢人吧!” 程渝很不屑:“想太多,你这媳妇除了你,谁愿意要?” 顾轻舟在中间,竟不知该反驳哪一个,自己先笑了半晌。 她对司行霈道:“王珂我还是对付得了的,这件事你别管了。” “他都跟我抢人了,我怎么能不管!”司行霈道。 顾轻舟是看出来了,司行霈故意跟她抬杠呢,想要逗她开心。 他们大概都以为,顾轻舟还因为王璀的事而不快。 她妥善处理了,未必心中就不憋屈。 顾轻舟笑笑,对司行霈道:“抢不走的,你的就是你的。” 程渝道:“肉麻不肉麻?” 好气氛被她弄得一点也不剩了。 三人果然去德胜楼吃了烤鸭,谁知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打道回府,王家就又派人来找他们了。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道。 王家的来人低头不敢接触司行霈的视线,颤声说道:“司太太,二少爷自杀了!” 顾轻舟震惊。 扭头看向司行霈,他也是一脸震惊。 王璀怎么可能自杀? 王游川只是罚他闭门思过,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依然是王家的二少爷,依然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依然可以筹谋他的“报仇计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自杀呢? “先去王家看看再说。”司行霈搂着顾轻舟的腰紧了紧,安抚的说道。 去王家的路上,顾轻舟还在和司行霈讨论,王璀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顾轻舟怀疑王璀根本就不是自杀的,而是给人害死的。 可等到了王家,看到了王璀的尸体,顾轻舟就确定了,王璀确实是自杀。 这太意外了。 王游川红着眼睛,将一张纸拿给顾轻舟和司行霈看:“这是他写的绝命书,确实是他的笔迹。 我让人将他关到房间里,打算吃了午饭之后,亲自去看看他,谁知道这会儿功夫,他就……” 顾轻舟看了绝命书,仍是疑惑:“四叔,您觉得王璀他是自杀吗?” “不可能。”王游川道,“虽然许多年没见面了,我却知道,这孩子跟他哥哥的性子有些像,不是那种会寻死的人。” 秦纱也道:“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哪里就值得寻死了,这是不正常的。” 顾轻舟就着司行霈的手,又去看那一份绝命书。 确实是王璀的笔迹,他在上面写,自己做了错事,无颜面对亲人,所以要以死谢罪。 思路倒是挺清晰的。司行霈和顾轻舟同时想到。 他们又想起王璀昨天对他们说的话来。 “我父母走得早,是哥哥将我和玉书拉扯大,如今哥哥被你害死了,我不管你们之间谁对谁错,作为王玉年的亲弟弟,我就该为他报仇!” 对王璀这样的人而言,他的亲人就只有王玉年和王玉书,他只会觉得没能害死顾轻舟是对不起亲人,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下毒害顾轻舟是做错了! 王璀没觉得自己有罪,死得很不对劲! 王游川问顾轻舟:“轻舟,你医术高明,尸体上如果有什么端倪,你一定能够看得出来的。” 他也觉得王璀是被人害死的。 顾轻舟摇了摇头,说道:“四叔,我不是仵作,仵作和大夫是不一样的。” 王游川也是悲伤过度,有点糊涂了。 王游川仍是难以置信,秦纱低声安慰着他。 王璟忽然开口说道:“顾姐姐,会不会有人下奇毒害死了二哥,然后又用绳索做出自杀的假象来?” 他也不信王璀是自杀的,他最近看了几本侦探的小说,里面有好几个杀人案用的是这种套路。 “不可能。”顾轻舟摇头说道,“不管什么奇毒,只要进了人的身体,一定能够露出端倪来,或者血液出问题,或者呼吸出问题,或者脏器出问题。我虽然不是仵作,可他若是中了毒,我还是能看得出来。” 王璟也很失落。 顾轻舟的医术,他是最相信的,可是,二哥会自杀,也不太像是真的。 “四叔,小十,你们不要被她骗了!”眼睛红肿的王玉书大步走了进来。 王游川怕她在顾轻舟和司行霈面前闹,刚刚让人将她拉到偏厅去等着,也不知她是怎么摆脱那些佣人,跑了过来。 王玉书愤恨的看着顾轻舟,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神医,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一定是你用什么教人无法知晓的手段杀了我二哥!” “小妹妹,说这话是要有证据的。”程渝一下子站了出来,挡在顾轻舟面前,跟王玉书对峙,“轻舟要是想杀王璀,昨晚在家里就能杀了他,何必将人送过来,多此一举呢!” “为何要多此一举,那得问你们啊,我怎么知道!”王玉书恨道,“你们害死了我一个哥哥,又害死了我另一个哥哥!” “玉书!”王游川一声厉喝,打断了王玉书的话,“这件事跟司太太没有关系,你不要信口胡说!” 他吩咐王璟:“你姐姐太不冷静了,你带她回房,好好安慰劝解她。” “是。”王璟应了,然后看向顾轻舟,“顾姐姐,你不要将我九姐的话放在心上,她胡说八道的。” 他觉得他的顾姐姐简直是无妄之灾,好心将二哥送回王家不说,还被王玉书这般怀疑。 王玉书到底不如王璟力气大,使劲挣扎,不停的骂顾轻舟。 她认定是顾轻舟害死了王璀。 顾轻舟走上前,重重掴了王玉书一个耳光。 “清醒点了吗?”顾轻舟柔声问她,“如果清醒点了,自己想想自己的话。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玉书震惊。 她捂住了脸,身不由己后退两步。 顾轻舟的耳光,震慑了她;她的话,让王玉书心中发毛,王玉书的气焰全没了。 第1194章 大彻大悟 第1194章 大彻大悟 王玉书欺软怕硬。 顾轻舟一耳光、几句话,就让她彻底服软了。 王游川吃惊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感激顾轻舟。 能教训玉书一顿,对她只有好处。 “四叔打算怎么办?”屋子里清净了,顾轻舟问王游川。 “既然尸身上面没什么问题,还是先将人入殓。”王游川说着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接着说道,“然后想法子查一查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知道,查不出什么来的。 当时王璀被关在房间里面,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门外有人看守,没有任何人出入,看守的人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人就在里面吊死了。 他尸体没有中毒的迹象,又是自己吊死的,如果不是自杀,难道是鬼杀了他么?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可是,王璀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 要王游川相信他是自杀的,还不如让王游川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跟我们说一声。”顾轻舟道。 王游川点点头。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就离开了王家。 王璀一死,顾轻舟想要王游川的补偿,她也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想到这里,她略感郁闷。 回到家中,在大门口的时候,程渝就道:“我先回房了。” 司行霈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去我们那边喝茶。” 程渝心中发虚,不由叫起来:“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呢。当着你妻子的面,你对我这样亲昵,你好意思吗你?顾轻舟,你快看啊。” 顾轻舟则头也不回,直接往正院走。 司行霈瞪了程渝一眼,把程渝往正院拽。 程渝心知计划败露。 她不再挣扎,乖乖跟着司行霈走了。 一进门,顾轻舟让女佣出去,司行霈就关上了门。 他们夫妻俩一路上都没有交流,却配合默契。 程渝有时候非常嫉妒。 “什么时候下手的?”顾轻舟问。 程渝装傻:“下什么手?” “王璀的死,跟当初金千鸿的死一模一样,他们都是被人催眠而自杀的。除了你,还有谁?”顾轻舟道。 程渝气结:“你有证据吗?” 顾轻舟微怒:“你坏了我的事!我为什么放走王璀,就是拿住了王家一张牌,可以从王家得到铁矿!现在好了,你把我的牌弄死了!” 程渝略感内疚。 她缩了缩肩膀:“你要多少铁矿?我让我哥哥赔给你。” 顾轻舟气得不想说话了。 司行霈则对程渝道:“你真是不知克制啊!” 程渝道:“王璀原本就是要杀顾轻舟的。放过了他,下次他还是会故技重施。这次不杀他,以后总要提防他。 况且,那个王玉书嚣张跋扈,我早就想扇她了。这下她没了父兄,看她怎么在王家讨生活?她还嚣张得起来吗?” 程渝恨王璀的。 她也知道王璀不该死,因为按照律法,他算是杀人未遂。 既然未遂,就不应该被处死。 可程渝生气。 她知道王璀会卷土重来。他料定他哥哥是被顾轻舟害死的,他会复仇。 这种人,放了他就是放虎归山。 程渝帮顾轻舟报仇是主要的,其次她还想试试自己新的催眠技巧。 曾经有个朋友,教过她一种催眠技巧,可以在对方不答应的情况下,强行将他催眠。 程渝的老师不准他的学生涉猎此道,说可能会导致自己的精神受损,容易自己先得精神方面的疾病。 之前,程渝也不敢尝试的。 最近卓莫止的事,让她重新起了念头。她想要试试。 王璀就是程渝尝试的对象。 如今看来,她成功了。不过,老师的警告她不敢忘,故而她余生只打算再用一次:用在卓莫止身上。 司行霈和顾轻舟的态度不同,他忍着笑问程渝:“你什么时候下手的?” “别装了。”程渝回神,怼他。 顾轻舟猛然回头。 司行霈就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这个时候才知道,程渝昨晚的确去了地牢。 司行霈的人,并不是阻拦她,而是放了她进去。 于是,她很顺利催眠了王璀。 怪不得王璀今天一直精神恍惚,顾轻舟还以为他是被打狠了。 司行霈怕顾轻舟看出破绽,一大清早就跟她闹腾,把上午的时间拖得很紧,顾轻舟根本没空去问,昨晚程渝去没有去地牢。 如果她问了,司行霈是不会骗她的,事情可能就拆穿了。 到了王家之后,王玉书又一直跳脚,顾轻舟的心思就分开了。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笑道:“那厮想要毒杀我的妻子,我怎么会饶恕他呢?我其实也不想和王游川交恶,才没有当场剁了他。 现在多好,他死了,我和程渝都满意了。你只要脸皮厚一点,照样可以去王家谈事情。王游川还是欠你的。” 顾轻舟站起身。 她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来了。 她抱了下程渝:“谢谢你。”然后又在程渝的后脑勺打了一巴掌,“叫你擅自做主!” 程渝摸着脑袋大呼小叫。 顾轻舟对这两个人,既爱极了,又恨极了,有点喜怒交加的情绪,让她生气不起来。 她只是叮嘱程渝:“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知道了。”程渝难得听了她的劝告。 王璀的葬礼,办得像模像样。 毕竟他只是自尽,并非丑闻。 “听说他哥哥去世了,他接受不了。”依旧会有流言蜚语。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可不是嘛。” 亲戚朋友们,对于王璀的好感倒是不少,只说他年纪轻轻寻死了,很可惜。 王玉书哭得像个泪人。 此刻的她,终于清醒了。 她不知是自己领悟了,还是挨了顾轻舟那一巴掌,整个人是清楚了。 她没有了两个哥哥的支撑,往后的日子就全部要依靠四叔,她不能再闹腾,让自己的地位更尴尬。 四叔跟顾轻舟那边关系不错。 可认真算起来,她大哥偷了赵五九的媳妇,又踢落了赵五九的孩子,才被赵五九砍死,是罪有应得。 而她二哥,一直看不起女人,心高气傲的他败在女人手下,所以受不了想不开,就自尽了。 二哥从小不在家,大哥又是控制狂,王玉书倒不至于跟他们俩有太深的亲情,至于没了他们就活不成。 如今,他们俩都没了,四叔的朋友顾轻舟又不算是真的凶手,四叔不是背叛他们的人,所以投靠四叔有什么可耻的? 王玉书在极度悲伤之后,大彻大悟,再也没闹事了,反而在秦纱手下伏低做小,拿出了侄女该有的态度。 秦纱非常诧异。 “早知道打一顿能老实,我早就该动手了。”秦纱笑道。 第1195章 狼 第1195章 狼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霍钺,都去王家祭拜了王璀。 王家内宅,是五少奶奶叶妍当家做主。 叶妍,就是叶督军的长女,叶妩和叶姗的亲姐姐。 上次顾轻舟来,她只是听说,还没有遇到。 这次,她特意等了顾轻舟。 “你得帮衬阿妩。”叶妍对顾轻舟道,“轻舟,阿姗至今没有消息,阿妩是斗不过那个狐狸精的,你需得帮她。” 狐狸精,说的是方悠然。 顾轻舟不喜搀和旁人的家事,尤其是叶家的事。 至于方悠然,她还没有拿到把柄,所以什么也不能说,不然就会在叶督军那边先失去诚信。 若顾轻舟的话没了分量,关键时刻她更是帮不上叶妩的。 所以,对于方悠然的事,她暂时在叶督军跟前保持沉默。 “阿妩很有能力,五少奶奶您可以信任她。”顾轻舟道。 叶妍佯怒:“你是督军府的老师,说起了来算我的长辈,怎么叫我少奶奶呢?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直接叫我阿妍。” 顾轻舟从善如流:“阿妍,你别太担心。” 叶妍叹气:“怎么能不担心呢?虽然我嫁出来了,我也指望娘家永久安宁。那个姓方的,阿姗不喜欢她,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敏锐到了一种不讲道理的程度。 比如从前的叶姗。 “轻舟,你听我说。”叶妍环顾左右,见无人经过,才悄悄和顾轻舟耳语,“你让司师座去我父亲面前,提一提阿姗对方悠然的憎恶。 阿姗不见了,父亲虽说心情不佳,可方悠然是解语花,焉知她不会趁虚而入,需得提醒我父亲。” 说罢,她直起腰,冲顾轻舟笑笑。 “轻舟,叶家永远都是你的挚友。”叶妍又道,“多点后盾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 她一直想让顾轻舟表态。 她需要顾轻舟站在叶妩同一方,替叶妩出谋划策。 否则,方悠然一定会成为叶家的女主人。 女儿们对后母,都是本能的仇视。 哪怕是嫁出去的女儿。 叶妍看着顾轻舟,非常的忐忑。 “你说得对。阿妩是我的学生,叶家和司家永远都是世交,这点不会改变。”顾轻舟道。 方悠然的情况,她迟早要弄清楚的。 顾轻舟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哪怕是帮了叶妩,也不会破坏叶督军的婚姻,因为方悠然并非良配。 “轻舟,你真是太好了!”叶妍欢喜,拥抱了顾轻舟,“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有你在,我就不需要替阿妩担心了。” 然后,他们又提到了叶姗。 叶姗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 “我是做好了准备。”叶妍眼眶红了,对着顾轻舟抹泪,“希望这样渺茫,我就怕父亲受不了,他还是坚信能找到的。” 顾轻舟的心,也被阴霾覆盖。 她和叶姗虽然不是那么亲近,却也是不错的朋友。 叶姗离开那天,顾轻舟和司行霈还听到了。当时是怕叶姗尴尬,没有走出去劝解,哪里知道她会离家出走? 更没有想到,叶督军势力庞大,却找不到人。 顾轻舟只感觉有钝器缓缓割她的心,她疼得喘不上来气。 “有准备是好事,日子总要过的;有希望也是好事,否则何以寄托?”顾轻舟道。 叶妍眼泪滚了下来,对顾轻舟道:“你也莫要哭了,我们都持有希望,会找到的。” 顾轻舟这才惊觉,自己流了满脸的眼泪。 她低头拭泪。 叶妍就想:“不枉阿妩信任她,轻舟对她们姊妹的感情不错,是个有良心的。” 后来,女佣到处找叶妍。 叶妍是当家的少奶奶,现在秦纱偶然会帮衬她,可大部分的事,都需要叶妍拿主意。 “我们回前头去吧。”叶妍道。 顾轻舟和叶妍刚回来,司行霈就看到了她。 他瞧出她眼圈红了,心中诧异,走向了她。 立在顾轻舟面前,他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将她圈在安全的区域:“怎么哭了?” “和叶妍提到了叶姗。”顾轻舟道。 司行霈了然。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没办法了,叶姗估计是死了被埋了。” 顾轻舟怒目。 司行霈道:“我把不吉利的话都说了,剩下全是吉利的,这样不就很好了?” 顾轻舟神色稍缓,低声道:“别惹我了。” 秦纱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司行霈见状,先离开了她,让她和秦纱单独聊聊。 秦纱约了顾轻舟去她的院子。 到了这边之后,顾轻舟的精神放轻松了不少。 秦纱说起王玉书。 “她这几天都在讨好我。”秦纱惊喜道,“懂事了,知道轻重了。” 顾轻舟苦笑了下。 王玉书变好了,虽然跟顾轻舟那一巴掌有关,却这谈不上顾轻舟的什么丰功伟绩。 秦纱又道:“轻舟,你四叔还是很感激你的。你没有公开王璀的死因,保留了他的名声,就是保留了王家的面子。” “应该的。”顾轻舟道。 秦纱道:“等葬礼结束,你四叔还说要送你礼物。具体是什么,他会跟你谈。” 王游川还是会兑现他之前的承诺。 他之前为了让顾轻舟放过王璀,暗示了会给顾轻舟好处。 不成想,王璀竟然死了。 顾轻舟想到:“在这件事里,我算是消除了一个隐患,王璀的死对我只有好处。既然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了。” 程渝也证实了她更加高明的催眠术,而顾轻舟少了一位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们已经赚了。 “不了,老师。”顾轻舟道,“你告诉四叔,既然王璀最后还是承担了责任,而且还是主动的,那么他给我的承诺,就不算数的。” “这怎么行?”秦纱有点急。 顾轻舟摇摇头。 说了片刻的话,她就告辞离开了。 晚夕,王游川忙完了回房,秦纱给他打了水洗脸,又说了顾轻舟的话。 王游川听罢,道:“轻舟是个厚道人!将来若是能跟司行霈合作,对王家没有坏处。” 他说的是合作。 合作的话,需得平分利益;而顾轻舟之前想要的,是他给予,并非平分。 “嗯,轻舟是仁厚的,这是她师父教的,她师父是个中医。”秦纱道,“不过,她后来跟了司行霈,学坏了。 若她一直都是村里那个小中医,她现在可能会更纯善可爱,像只小白狐,而不是现在伪装成小白兔的狼。” 王游川忍不住笑起来。 “你对轻舟的评价,这样奇怪?”王游川笑问。 他不知秦纱曾经一下子就栽倒在顾轻舟手里,故而不懂秦纱的感叹。 秦纱也笑了。 第1196章 姊妹 第1196章 姊妹 一转眼,就是十月中旬了。 刮了一夜的风,庭院虬枝呼啸,满室喧哗。 后半夜,风才停了。 早起拉开窗帘,五彩雕花玻璃窗后面透进来明亮的光。 顾轻舟微讶,心想今天怎么天亮得早些? 这个时候,晨光应该是青灰色的啊。 等她推开了窗棂,寒风直直往脖子里灌,顾轻舟缩了缩肩膀,只见青石小径覆盖了皑皑白雪。 庭院的翠竹,披上了雪白新妆,浮华被白雪敛去之后,整个世界都纯净了。 “初雪呢。”顾轻舟伸了个腰。 她转身去推司行霈。 司行霈眼睛也不争,问她:“怎么了?” “下雪了。” “那你多穿一点。”他道,翻了个身,继续陷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 顾轻舟笑笑,打算更衣。 司行霈却突然从身后又搂住了她。 顾轻舟没防备,人已经落入柔软的被褥间,落入他温热的怀抱里。 “真香。”他在她发间轻嗅,“既然下雪了,今天就在床上睡一整天好了,反正无所事事。” 他月初回了趟平城,是昨晚赶过来的。 他来的时候就起风了,顾轻舟很担心,好在他安全降落。 不成想,今天就下雪了。 “院子里的雪要扫一扫的,要不然化了,满院子泥泞。”顾轻舟道,“我得先起来,去欣赏雪景。等会儿佣人忙碌开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司行霈这才放开了她。 他自己也起来了。 顾轻舟立在屋檐下,正在看着庭院的景致。 “家里的雪景有什么可看的?”司行霈从背后拥抱了她,“找个高山寺庙,一览太原全景,岂不是更好?” 顾轻舟任由他抱着,他温热的怀抱在冬天很可贵。 她捂住了耳朵,抵挡寒风对耳朵的肆虐,笑道:“冷死了,山上更冷。再说了,看景看的是心情。心情好,哪里都是好景。” 司行霈亲吻了她的手背。 她急忙把手一缩。 小小耳朵露出来,已经被寒风吹出一片绯红。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耳朵,声音低沉且暧昧:“此刻心情可好?” “很好。”顾轻舟喃喃,满眸幸福和喜悦。 司行霈笑起来。 两人更衣,准备去街上走走,顺便吃些早点。 这是他们的小情趣。 吃了早点,顾轻舟和司行霈去听了一场说书。 之所以要去,因为说的竟是顾轻舟。 顾轻舟惊呆了。 “我这样有名吗?”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当然,早已是名冠天下了。还有关于你的传记,看过没有?” 顾轻舟摇摇头。 司行霈道:“不要看了,那些人乱写。等我忙完了,去烧了书局。” 顾轻舟就知道,她的传记是毁誉参半的。 她并非声名狼藉,关于她的著作,肯定写了她的优点,也不会放弃攻讦她的缺点。 比如她二嫁,且前夫和司行霈乃亲兄弟,前夫又莫名被害等,都是她解释不清的。 “不准,像什么话?”顾轻舟道,“旁人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的。”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去听了说书。 说书先生口中的顾轻舟,顾轻舟自己都不认识,完全是编造的,从她的童年到如今,十件事只有半件说对了。 如此,就像是听了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耗了一上午,听了个陌生顾轻舟的传记,她和司行霈反而兴致勃勃,深以为有趣。 “果然,听旁人的故事都很轻松。”顾轻舟笑道。 她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足在靴子里冻僵了,故而她跳起来跺跺脚。 这个动作很是活泼。 司行霈瞧在眼里,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去吃个羊肉锅子吧?”司行霈问她,“天寒地冻的,我得补补身体,才能好好照顾太太。” 顾轻舟一下子就想偏了。 然而,她的思路撇开之后,司行霈定会就坡下驴。 顾轻舟不给他得瑟的机会,装作没理解他言语的暧昧:“我也得补补。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不需要你。” 两人去吃了一顿丰盛午饭。 话题不断,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散。 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一整天晴朗的好天气,已将薄薄初雪化去了大半,黄土道路泥泞不堪。 门口有两辆脚力车。 车里坐了人,车夫们却靠在墙角抽旱烟,像是等了很久,等得百无聊赖。 顾轻舟看了眼。 “是谁?”司行霈略微蹙眉。 副官瞧见了他们回来,立马从门里跑过来,恭敬拉开了车门。 司行霈指了指前面:“怎么回事?” “早上就来了两个人。”副官道,“说是太太的亲戚,要等太太。只因属下不认识,太太又不在家,不敢放行。 不成想,他们竟是不走,给了车夫赏钱,从早上等到现在。” “我的亲戚?”顾轻舟诧异。 她还有什么亲戚? 脚力车里的人,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故而起身下车。 顾轻舟先看到一个中年人,穿着蓝灰色的大氅,中等身材,偏消瘦;另一辆脚力车里,下来是一位少女。 少女是时髦派的打扮,还带了一顶非常宽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全貌。 看到顾轻舟时,她摘了帽子。 顾轻舟错愕。 “顾缨?”她下意识喊了对方的名字。 “轻舟姐,是我,我回来了。”顾缨笑道。 这是顾公馆的四小姐,当初她求顾轻舟送她去法国。 顾轻舟派人送了,副官回来说,把顾缨交给了顾绍,顾绍已经安排她补习法语,准备第二年考法国的大学。 时隔多年,顾缨居然回来了。 顾轻舟心中却是咯噔了下,问:“阿哥呢?” 顾缨一个人回来了,她哥哥顾绍呢? “我就是跟阿哥一块儿回来的。”顾缨甜甜笑道,“阿哥回南京了” “回?” “是啊。轻舟姐,你还不知道吧?阿哥和阮家的兰芷姐姐弄错了,他才是阮家的儿子。”顾缨高兴道,“阮家接他回去了。” 顾轻舟立在寒风里,仍是一头雾水。 “进来说吧。”顾轻舟道。 顾缨用力点头,有重逢后的喜悦,顾轻舟却是惴惴。 顾缨身后的男人,也跟着往里走。 顾轻舟就问:“这位是?” “他是我雇的人,一路上保护我。”顾缨道,“让他也进来吧,轻舟姐你别把他当下人看待,他是我的朋友。”顾缨笑道。 第1197章 阿哥 第1197章 阿哥 姊妹重逢,很是意外。 司行霈坐在旁边,目光既在顾缨身上,也在顾缨的随从身上,把众人都尽收眼底。 顾缨很是兴奋,不等顾轻舟问什么,她已经一股脑儿讲述了全部。 而顾轻舟,脸色略有点凝重。 “你的人把我安全送到了阿哥身边,不过我后来没有考学。”顾缨道。 她笑着解释,“有位上校的女儿,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她比我小三岁,于是我们一块儿学习。 她教我法语和英语,我教她中文和岳城方言,我们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跟阿哥回国之后,上校还帮我弄到了阿哥学校的文凭,厉害不厉害?” 说到这里,她开心得大笑。 她的性格非常开朗、自信,从她的言行举止里就能看得出来。 上校的女儿,的确是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很厉害!”顾轻舟道。 顾缨又说:“这些年,阿哥非常想念你。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一看就看好半天。” 顾轻舟心中发暖。 她想起顾绍离开时,因司行霈吃醋,她都没有好好为他送行,心中略有点伤感。 司行霈一直沉默,此刻才开口:“他倒还是那黏黏糊糊的性格吗?” 外界的男士对顾轻舟再好,司行霈都不在意,因为顾轻舟不会在乎他们。 可顾轻舟在乎顾绍。 这种在乎,是介于亲情和年轻男子之间的。 司行霈不用猜测也知道,假如他没有强悍霸占顾轻舟,任由顾轻舟发展自己的感情,她最后一定会爱上顾绍那样的男子。 这点,司行霈就接受不了。 “呃,阿哥是挺想家的。”顾缨不知如何跟司行霈答话。 她离家之前,顾轻舟的丈夫还是司慕。 “有什么可想的?”司行霈口吻冷淡,“他还是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他一直对顾轻舟宠溺有加,此刻却冷冷瞪了回来,眼神里充满了阴霾和狠戾。 顾轻舟再问下去,他就要发火了。 “阿哥在南京?”顾轻舟问顾缨,不再看司行霈。 顾缨点头。 她不知司行霈对顾绍的敌意,只当他性格本就如此。在岳城的时候,顾缨听说过的司行霈,比眼前这个脾气不佳的男人更凶狠残忍。 “你怎么知道我在太原?”顾轻舟又问。 顾缨道:“是颜家的太太告诉我的。我说想要来找你,她就说你在太原府,只是不知具体地址。 我还以为,要找你很久的,不成想下了火车一问,大家都知道你,说你就住在督军府的后街。轻舟姐,你已经是个名人了。” 顾轻舟嗯了声。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顾轻舟又问,“阿哥让你来的吗?” “是啊。没什么事,就是阿哥想知道你的近况。可惜他走不了,阮家那边还有事要处理。”顾缨道。 顾轻舟又问:“阿哥是怎么跟阮家联系上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半年前,阮家突然派人来找阿哥,是派了阮家的大少爷,还有大太太跟着。他们问阿哥,如果兰芷还在阮家,阿哥愿意不愿意回去。”顾缨道。 哪怕找到了顾绍,哪怕明知是个错误,阮家还是想要阮兰芷。 阮兰芷是阮家唯一的女儿,从上到下都疼她,疼了好些年了。 然而,那等大族,又不可能真的把至亲骨血流落外头,所以他们也想要顾绍回去认祖归宗。 反正顾家早已家破人亡,两个孩子都归阮家,没什么不妥的。 “阿哥说,不肯认祖,那是最大的不孝。况且,顾家养育了他十几年,不管从哪一方说,兰芷都是他的亲人。 若阮家不要兰芷,他绝不回去的。既然阮家还愿意认下兰芷,那么阿哥愿意回家尽孝。”顾缨继续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看了司行霈一眼。 司行霈也略有所思。 顾绍的身世,随着知情人的去世,几乎是无法对证的,阮家为何要接他回去? 此事是谁在周旋? 顾轻舟的印象中,她哥哥是最纯净单纯的男孩子,斯文又书生气,他根本没什么人脉和社交。 谁从中搀和了此事? “等阿哥毕业了,拿到了毕业证之后,我们就动身回来了。”顾缨继续道。 顿了顿,顾缨又说,“轻舟姐,你能跟我们回南京,去看看阿哥吗?” 司行霈冷淡看了眼顾缨:“你阿哥如此大的面子?” 顾缨不太敢说话了。 顾轻舟道:“我是要回趟南京的。缨缨,你先休息吧,我们回头再说。” 说罢,她喊了女佣,让女佣赶紧去准备客房。 顾缨在司行霈面前坐立难安,当即站起身走了。 顾轻舟吩咐女佣,一定要准备好热水,天这样冷;又让女佣去准备膳食,先给顾缨送一些点心。 等他们下去之后,司行霈抽出了雪茄。 他拿在手里转了转,眼眸生疏且冷静,落在顾轻舟的脸上:“你不会真要去南京吧?” “我是要去的。”顾轻舟道,“我有很多话想要问问阿哥。” “他不是你阿哥。”司行霈道,“他是阮家的人。哪怕他真是顾家的人,也不是你阿哥,因为你不是顾家的。” 顾轻舟无法反驳。 她理亏的时候,就容易恼羞成怒,故而她站起身,想要回房。 司行霈则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把她圈固在沙发里,俯身压倒了她,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作甚?”顾轻舟柳眉微蹙。 “你在爱上我之前,是不是喜欢过那小白脸?我记得你当初可激动了,我说他半句不好,你就要跳脚。”司行霈神态阴森。 “你真是胡闹。”顾轻舟气结,“咱们这么多年了,你还吃这种陈年醋?” “当然得吃了。”司行霈道,“不要去见他,那小子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打赌,他定是第一次见到你,就动了歹念。” “他是我哥哥。”顾轻舟道,“我娘家几乎没人了” “他既不是你哥哥,也不想只是你哥哥。”司行霈道。 顾轻舟失笑:“多少年过去了,我都结了两次婚,你想什么呢?” 司行霈的眼神更加紧了。 顾轻舟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的婚姻,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尤其是在司行霈面前。 “你陪我去吧?”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不。” “你居然无理取闹。” “嗯。” 顾轻舟揉了揉他短短的头发,心一下子就软了。 “那好,我不去了。”顾轻舟笑道,“等他有空了,他再来看我,我再问他。” 第1198章 死而复生的人 第1198章 死而复生的人 晚夕,顾轻舟招待了顾缨。 然而没有多聊,吃了饭就各自回房,准备明早再说。 梳洗之后,顾轻舟趴在枕上,近看司行霈的侧颜。 司行霈没有转头,甚至没有睁开眼,只是从缝隙的余光中留意到了她。 “看什么?”他问。 顾轻舟道:“没想到,堂堂的司师座,居然也会耍赖。” 司行霈唇角微弯。 “我还是很想见见我阿哥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将顾轻舟压倒。 “你要造反?”他恶狠狠问她,“怎么越发不听话了?” 顾轻舟失笑。 这些话,到了如今已没什么威慑力。 她顺势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别这样小气。我对顾绍从未动心过。你说得对,我那时候幻想过,假如没有你,我肯定会喜欢他那样的。 可没有假如。我从乡下出来,第一个就遇到了你。你对着我耍了好几年的流氓,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爱旁人?” 司行霈的冷酷绷不住了,露出了笑容。 顾轻舟最会哄他。 他在她额头亲吻了下:“好丫头,我没有白疼你。” 顾轻舟啼笑皆非。 司行霈考虑再三,道:“等我心情好了,我陪你去南京。” 顾轻舟嗯了声。 第二天清早,顾轻舟让人去请顾缨过来吃饭。 司行霈对顾缨不甚礼貌,顾轻舟就避开了他。 倒是顾缨的随从,寸步不离在她身边,给她布菜,礼貌又周到。 这个人其貌不扬,可他的举止总透出几分娴雅,像个绅士,并不像做惯了佣人的。 顾轻舟又看了他几眼。 他不看顾轻舟。 “缨缨,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言。”顾轻舟收起了昨天的情绪,戴上了她疏离冷淡的面具,“咱们俩,说什么姊妹情深,是个笑话。” 顾缨的母亲和姐姐们,都栽在顾轻舟手里。 和她,谈感情、甚至想要不计前嫌,都显得矫情、幼稚。 虽然她送了顾缨出国,但她和顾缨都清楚,她只是想要摆脱顾缨。 “轻舟姐,你这防备之心太严重了。”顾缨笑笑,“说真的,过去的事我很清楚,黑白是非,我是懂得的。 我姆妈和大姐、三姐,她们做了什么,我都参与了,所以很了解。若你觉得我回来找你报仇,那你就想错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也知道,哪怕我如此说,你也不会相信我的。” 顾轻舟颔首:“你说得对。既然你脑子如此清楚,你就不会跑这一趟。说吧,你来做什么?” 顾缨看了眼身边的人。 那人却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缨不是暗示他,而是请示他。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那人。 “轻舟姐,我来找你,当然不是叙旧。我来,是为了一桩旧事。”她道。 顾轻舟坐正了身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顾缨道:“跟孙家有关。” 孙家,就是顾轻舟的外祖家。当然,是那个“顾轻舟”,并非她,她是冒名顶替者。 “轻舟姐,你并非顾家的孩子,你自己是清楚的。”顾缨道。 顾轻舟心中闪过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是平野夫人的女儿,此事只在保皇党内部公开的,而不可能大规模外泄。 至少,关于顾轻舟的传记、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里,都没有半个字是关于真正的顾轻舟,说明她的身份仍是秘密。 她是顾轻舟,顾公馆的原配嫡女,司行霈的妻子。 至于她和平野夫人的关系,外界的猜测,都是她当初要改名换姓,所以借助了平野夫人。 她只能算作平野夫人的“养女”。 那些传记里都是如此表述的。 “阿哥告诉我的。”顾缨道。 “阿哥?” “是,阿哥知道了,他特意告诉我的。”顾缨说。 然后,她指了指身边的男人,道,“这位,不是我的随从,他是阿哥的朋友。” 顾轻舟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抬眸,和顾轻舟对视。他上了年纪的眼睛里,有点深沉。 “司太太。”他如此称呼顾轻舟。 顾轻舟眉头蹙得更紧。 “司太太,我姓孙,是孙端己的儿子。”男人道。 顾轻舟猛然站起身。 她的舅舅? 她舅舅不是死在烟馆了吗?顾轻舟后来多方调查,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舅舅的确是被人捅死了。 “舅舅?”她难以置信。 男人冷静的面容上,突然浮动了情绪,既有激动,也有感激:“你叫我一声舅舅,那么我也叫你轻舟。 当初,我姐姐和孩子都被毒死了,你既然顶替了我的外甥女,那么我也当你是孙家的骨肉。” 顾轻舟就看了眼顾缨。 顾缨表情平淡,说:“轻舟姐,我姆妈当年是太过分了,但是她也付出了代价,我们和孙先生之间已经说开了。我们彼此没有仇恨。” 孙先生点头:“的确如此,一码归一码。” 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 顾轻舟略微蹙眉。 她心中转了转,问孙先生叫什么。 “孙合铭。”他道。 顾轻舟点头:“舅舅,你不是去世了吗?” “没有,此事说来话长。”孙合铭道。 顾轻舟说:“那你来找我,总有个缘故的。” “是的。” “您想要说什么,但说无妨。”顾轻舟道。 孙合铭却道:“轻舟,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也是来找那位” 他略有所指。 “平野夫人。”顾轻舟道,“我们现在都如此称呼他。” 孙合铭道:“对,我听说她嫁给了日本人,还守寡了。我是来找她的。” “可有缘故?” “轻舟,你能否帮我见到她?”孙合铭道,“我想问她一句话。” 顾轻舟沉吟。 “我不会替你引荐的。不过,我可以替你传话。”顾轻舟道。 孙合铭道:“我还是想见见她。” 谈话就陷入了僵局。 中午司行霈回来,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他。 司行霈没什么反应,问顾轻舟:“你相信这些话吗?顾缨跟你的仇恨,你也当她能轻易消融?” “当然不相信。”顾轻舟道,“若是相信,我就带着他去见平野夫人了。只是,他们到底有什么用意?” 顾轻舟继续道,“若是我阿哥来,我肯定不会怀疑的,可阿哥为何不来见我?” 司行霈托住了她的下巴。 将她的下巴抬起,司行霈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还叫阿哥?” 第1199章 司行霈的疼爱 第1199章 司行霈的疼爱 男人吃起醋来,也是毫不讲道理。 司行霈非常机敏。 他平常不爱吃醋,不是因为他心眼大,而是他了解顾轻舟。 其他男人再爱慕顾轻舟,对顾轻舟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顾绍不同。 顾绍对于顾轻舟来说,是一处温暖的回忆,这回忆甚至在司行霈之前。 虽说司行霈先遇到了她,可他们之间尚未开始时,是顾绍给了顾轻舟善意和依靠,这些深深落在顾轻舟的心底。 她谈及她的阿哥,语气非常温柔,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 女孩子多半都渴望有个阿哥。 司行霈曾也有妹妹的,芳菲对他的感情,甚至超过了亲情。也正是如此,他害怕顾轻舟不知不觉,步了芳菲的后尘。 况且,顾绍也爱慕顾轻舟,那是男人对女孩子的感情,绝非兄妹之情。 时机也许不是那么对,“青梅竹马”二字,他们俩却也当得起。 “我好奇嘛。”顾轻舟笑着,抱住了司行霈的腰,往他怀里钻。 司行霈也回神。 他也不能因吃醋把正经事给耽误了,故而他道:“孙合铭是你舅舅吗?” “我又不是顾家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见过他?再说了,他早就去世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了想:“这个人是从法国回来的,过去的痕迹想要查到,就得派人去法国。” 离开了熟悉的地盘,没有人脉,想要查消息难于登天。 况且法国路途遥远,没有半年是回不来的,消息更是滞后。 这就很麻烦了。 “很难查。”司行霈道,“既然查不到他的过去,你又不了解孙家,不如回趟南京。” “啊?” 顾轻舟错愕看着他,感觉他的思路天马行空,不太着调。 他刚刚还不准她回去,这会儿又让她去。 “让我回去?”她反问。 司行霈笑了:“这样高兴啊?”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 司行霈握住了娇妻的手,认真道:“你忘了吗,督军跟孙家很熟。那个人真是孙合铭的话,督军是认识的。” 司督军当初跟蔡景纾的感情,还是孙端己保媒的。 那时候的蔡景纾,最擅长做戏。 她一边暗地里逼死司行霈的母亲,一边却又装矜持,甚至放出话来,嫌弃司督军有个原配生的儿子。 如此一来,因司行霈的存在,司督军总好像是亏欠了她。 司督军和原配是属于盲婚哑嫁,他尚未体会到爱情,就陷入了蔡景纾的设计里,心甘情愿做了她的信徒。 蔡景纾和孙家到底什么关系,随着她的去世,已经无从查起。 而孙家死绝了,没有旁人知晓那些秘密。 “你说得对。”顾轻舟道,“该回趟南京了。”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俯身,在她头顶亲吻了下,笑道:“轻舟,回去别太动感情,想想你已经结婚了。” 顾轻舟失笑:“小气鬼。” “是太爱你了。”他凑在她耳边道,“怕你变心不要我。” “若我变心了,你会去找旁人吗?” “不会。” “真的?”顾轻舟笑,打趣他,“对我这样痴情?” “嗯,到时候我会枪杀了你,再在你坟旁边修个茅草屋,和你过一辈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打了个寒颤,说:“好多年了,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变态!”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也想到了从前。 司行霈附耳对她道:“我喜欢你骂我变态,就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些日子,我很喜欢。” 顾轻舟的脸微红。 当初的记忆,她也半分不少。 虽说只是几年前,突然想起来,总恍若隔世。 记忆中的司行霈,因经过时光的雕琢,那些变态和强悍似乎都柔化了,只剩下他完美的剪影。 而顾轻舟,是那些剪影里幸福的女主角。 “稍有回首,我时常胆战心惊。”顾轻舟道,“若哪一个步骤错了,我可能就被人害死了。若哪一步错了,我也可能会失去你。”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笑道:“又开始说糊涂话了!” 顾轻舟则沉浸在一种后怕里。 她抱着司行霈,就像抱紧了救命的浮木,双臂紧紧勒住他,半分也不肯松开。 司行霈一开始笑,而后眼睛发涩。 他道:“我陪你回南京。” 顾轻舟嗯了声。 顾缨和孙合铭才到太原府两天,几乎没跟顾轻舟说上什么重要的话,就要被送回太原府。 “要回去了吗?现在是冬天了,这一路下雪不好走。”顾缨道,“况且孙先生,您说句话” 不是孙合铭陪着顾缨到太原府,而是顾缨陪着孙合铭的。 孙合铭点头:“去趟南京也好,阿绍也很想念轻舟。” 顾缨嘟囔:“不多休息几天吗?要坐好久的车。” 从岳城到太原府,路途遥远不说,且没有直达的官道。他们乘坐几天火车,就需得雇马车走几天小路,换到另一处的火车。 如此周折,对身娇肉贵的年轻女孩子来说,是非常辛苦的。 “回去不用坐车,我们有飞机,一天就能到。”顾轻舟道。 顾缨睁大了眼睛。 她尚未出国时,云南的飞机都还没到达,故而华夏大陆根本没有飞机这种东西。在法国,飞机也是战略武器,顾缨相好的人家,是陆军上校,也接触不到。 她感觉自己的祖国是落后贫穷、分离动乱的,不成想顾轻舟随口就说可以坐飞机,让顾缨震惊。 她半晌才问:“真真的吗?我在法国听说过飞机这种东西,你们你们居然有?” “对,如今有好几位军阀都有,太原府的叶督军也有。”顾轻舟道。 顾缨更是震惊。 军阀们都如此有钱吗? “了不起!”顾缨眼底的震惊,逐渐被兴奋取代,“那我算是第一次坐飞机了,安全吗?” “很安全。”顾轻舟道。 孙合铭的震惊,不比顾缨少。 “我也只是听说过。”孙合铭道,“没想到,司少帅已经弄到了飞机,华夏振兴有望。” 顾轻舟笑笑。 飞机起飞时,顾缨有点吓坏了,孙合铭看似冷静自持,却也紧紧抿唇,很是害怕。 顾轻舟看着他,心想:“若他真是孙合铭,他这次回来做什么?孙绮罗和她女儿的死,跟我和乳娘没关系的,我还替孙家报了仇。他的来意,是好还是坏?” 如此,她迫切想要见到顾绍。 顾绍不会害她的。 第1200章 最伟大的成就 第1200章 最伟大的成就 旅途中,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的肩膀,阖眼打盹。 她没有睡觉,而是在想顾绍。 这么多年了,顾绍不知变成了何等模样。 她记忆中的顾绍,仍是那个瘦弱白净的男孩子。 顾轻舟想起一件趣事,唇角微翘。 司行霈的余光瞥见了,将唇凑在她的耳边,问:“想什么呢?” 顾轻舟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笑着坐正了身姿。 回忆里的趣事,她也告诉了司行霈:“我想起我阿哥,他以前很白净文弱。洛水订婚的时候,我穿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下楼梯时他想要抱我下去的。 不成想,他抱不动,于是他就让我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往下走。” 司行霈听了,阴测测问:“这很有趣?” 顾轻舟笑道:“算是有趣的。” 司行霈冷哼了声。 顾轻舟拉住了他的衣袖:“别生气嘛,你会把我的重逢给毁了的。” “我度量小。”他哼哼道。 顾轻舟笑,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求你了,司行霈。” 司行霈想了想,道:“那你也叫我一声哥哥。” “肉麻。” “你叫旁人,怎么不肉麻?” “因为他就是我阿哥啊。你又不是我的阿哥,我怎么叫你?” “呵。”司行霈冷笑,沉思了下,“算了,我让飞机回去吧。” 顾轻舟失笑。 她笑得乱颤,往司行霈身上扑,可惜自己被安全扣按在座位上了,否则她一定会趴在他怀里。 顾缨坐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她也听到了顾轻舟的笑声,略感诧异往这边看了眼。 “轻舟姐似乎比从前快乐很多。”她想。 至于顾轻舟的婚姻,顾缨不太想评价了,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孙合铭也望过来。 司行霈说话是狠的,可在顾轻舟面前,哪里真狠得起来? 在她唇上亲吻了下,他就算放过了顾轻舟。 他们晚上就到了南京。 下了飞机,司行霈的人早已接到电报,准备好了汽车。 “你们是去饭店,还是有其他落脚地方?”司行霈问。 他不会贸然带人去总司令的府邸。 万一是杀手呢? 顾轻舟的这位妹妹,可不像善茬。她们曾经欺负顾轻舟,司行霈都记得,虽然她们都失败了,反过来被顾轻舟全部撂倒。 “我们回阿哥那边。”顾缨道。 司行霈颔首,问了地址。 车子进城之后,就分开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了总司令的官邸。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司督军吃了晚饭,正在书房和几位下属商议军务。 听闻儿子、儿媳妇到了,他先是一惊,同时又是一喜。脸上的笑模样被他敛去,他波澜不惊道:“请他们过来。” 众位下属纷纷起身告辞。 司督军站起身:“怎么过来了?” 听他的口吻,看他的神态,倒好像是不欢迎。 司行霈就开门见山:“有点事。” 司督军反而露出了失望。 顾轻舟笑道:“阿爸,天气凉了,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司督军的表情稍微舒缓,道:“没什么大事。人老了,就是这样的。” “阿爸,我们还没吃晚饭。”顾轻舟又笑道,“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没?” 一句家里,愣是让司督军的心颤了下。 他像一切心慈面严的父亲一样,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道:“新来了一位苏菜的厨子,凤尾虾做得好,你们也尝尝。” 说罢,他就让副官下去。 副官去了厨房一通吩咐,俨然是要摆大席,消息不胫而走,家里的司琼枝和五姨太花彦,都知道顾轻舟来了。 司琼枝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顾轻舟的问话:“您见过他吗?” 他是谁? 司琼枝的到来,打断了谈话。 “大嫂,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司琼枝和顾轻舟打招呼。 她不敢叫司行霈大哥,因为司行霈早已明确拒绝了她的类似称呼。 “刚到。”顾轻舟笑道。 司督军就道:“你明天还要上课,先去睡觉吧,你大嫂要住两天的。” 司琼枝嗯了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一走,话题继续围绕孙家。 司督军道:“几十年前的事了。孙合铭是我见过的,可他那时候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顾轻舟一想也对。 孙家无人了,再也没人能辨认他的身份。 司督军对她道:“轻舟,有个规矩:若是你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索性全部当成敌人,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顾轻舟深以为然,点点头。 司督军又道:“你们明天把他带到家里来,我看看他,问几句话。” 顾轻舟道是。 他们的饭还没有吃完,副官进来禀告说:“少夫人的哥哥来了,说想要见见少夫人。” 顾轻舟猛然站起身。 司行霈吃了一路飞醋,真到了他们见面的时候,他反而冲顾轻舟颔首,鼓励她别太惊慌。 他总是她最安稳的靠山。 “阿爸,你跟司行霈喝杯酒,聊聊闲话,我去看看。”顾轻舟道。 司督军点头。 司行霈也不跟着了。 顾轻舟快步往前面的小客厅走。 她脚步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快要到了小客厅外面时,她才停下脚步。 走得太急了,面颊一阵阵的滚烫,又被夜风吹散。 顾轻舟在小客厅看到了顾绍。 顾绍站在明亮的灯火里,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风氅,里面是深灰色的西装。 和当初离家相比,他长高了。 应该说,长高了很多,俨然快要跟司行霈一样高了,只是瘦。 他那是那般的文弱清瘦,白净儒雅。 “阿哥”顾轻舟先喊了他。 他却是不语,定定望向了她。 快步走过来,他一把搂住了她,很是用力将她圈固在臂弯里。 他身上清淡的气息,亦如往昔。 时光倥偬,却没有带走他的模样,他仍是过去的顾绍。 “舟舟。”他低声喊了她的名字,声音涩涩的,似要下一场暴雨。 良久他都没有松开。 直到顾轻舟提醒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哥。” 放开顾轻舟时,他的眼睛已经湿了,又有点红。 “舟舟,你的头发短了很多。”顾绍道,“你比以前瘦了。其他的,倒是都没变。” 顾轻舟也看了眼自己的头发。 她笑道:“这还算不错了,之前更短。我遭遇了一场火灾,头发都被烧掉了。” 顾绍忙问:“怎么回事?” “一点小事。”顾轻舟笑道。 两人坐定,顾绍满心的话,都想要问顾轻舟,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回来已经三个月了。 他想给顾轻舟发电报,却感觉重逢的情绪,不应该被电报轻描淡写带过去;他想去找顾轻舟,又抽不开身。 他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需要地位和肯定。 有了这些,他才能给顾轻舟依靠。 所以,他最要紧的不是去找她,而是立足。 他想了她很多年,也不缺这几个月。 顾缨和孙合铭出发时,他内心深处非常纠结。 太过于珍惜,他反而没让他们带只言片语给顾轻舟。 他想要见到她,亲口对她说。 “舟舟,我这些年很好。”他道。 千言万语,似乎只有这么一句稍微恰当。 “你好不好?”他也问。 “我”顾轻舟沉吟了下。 她似乎不知如何启齿。 她到底算不算过得好呢?现在来说,是算的,然而顾绍离开之后的那些事,应该怎么表述呢? 她试图总结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想了很久,最终她只想到了一句话。 “我嫁给了司行霈。”她道。 原来,她的所有成就,这句话就全部都能概括了。 第1201章 两个男人的争斗 第1201章 两个男人的争斗 顾绍望着她。 灯光太过于明亮,她细瓷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芒萃然,是精神饱满的模样。 她活得很好。 一个人的精神,能透出生活状态。 “我听说了。”顾绍道。他的语气尽可能平和,然而还是充满了失落。 这些年,他时常听到他的消息,都是他拖了国内的朋友发电报告诉他的。 她和司慕的婚姻,他是知道的。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想起往事时一阵阵的酸涩,大哭了一场。 也只哭了那么一次。 而后,就听说她离婚了;再然后,又听说她结婚了。 至今,顾绍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亲眼所见她这般幸福,仍是很受打击。 “你最近两年都没有给我发过电报。”顾绍笑道,“我担心你。我回来之前,也很久没了你的消息,后来听了个乱七八糟。” 那些乱七八糟里,就是顾轻舟被炸死、顾轻舟又出现等等。 那并非光彩的过去。 顾轻舟和她的传奇,随着司慕的去世大打折扣。 如今的她,在太原府仍是名人,在南边的名声却是毁誉参半。 “我没事,阿哥。”顾轻舟笑容恬柔,亦如在顾公馆的那段岁月,“我一直都会照顾好自己的,从前就是,如今亦是。” 顾绍点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他道。 彼此坐下,寒暄了足有一个多钟头。顾绍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要问。 他仿佛要一夜之间把他在顾轻舟生命里缺失的那段日子补回来。 顾轻舟也很有耐心,一一告诉他。 曾经的惊心动魄,现在说起来如回放的电影:黑白、无声,只有单薄的影像。 “你呢?”顾轻舟又问他,“阿哥,你不是说不再和阮家联系吗,怎么又跟阮家搭上了关系?” 顾绍一下子就顿住了。 似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舌尖,他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吟良久,他才道:“轻舟,我交了个女朋友。” 顾轻舟颇为意外,甚至欣慰。 “真的?”顾轻舟笑道,“她叫什么,这次回来了吗?” 顾绍却蹙眉。 他似乎不太想提。 他突兀打断了顾轻舟的话,继续上一个话题:“总之,是她家知道了我的隐情——并非我告诉她的,有一次我喝醉了胡说的。 她就是南京人,在本地很有势力,而且跟阮家是世交。阮家的太太,一直怀疑阮兰芷不是自己的女儿,差点被婆婆当成神经病。 得到了我的消息之后,阮太太和大少爷就亲自去了趟法国。我跟阮家的人长得很像,且能说出当年的旧事。 阮太太说,她之所以怀疑阮兰芷,还是因为母女连心,她下意识就怀疑了。看到我,她就认定我是她的儿子。” 顾轻舟想了想,道:“母子连心,这一点也不假!” 顾绍道:“我只是个穷学生,顾公馆也早已倒了,阮家不图我什么的。他们肯认我,我也要考虑自己和缨缨的前途,就回来了。” 事情也许并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阮家那等豪门,将来分家是要给每个儿子家产的,断乎不会随便认个儿子回来。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顾绍避而不谈。 他不说,顾轻舟也不好深问。 “那你是怎么认识我舅舅的?”顾轻舟又问。 “他来找我的。他在欧洲多年了,听说了我的消息,就特意来找我,毕竟也算是顾家的人。”他道。 顾轻舟沉吟:“确定是他吗?” “他说得出顾公馆的位置,甚至家里地下室的格局,说得出阿爸的模样,以及秦筝筝的样子,应该就是他了。”顾绍道。 “应该?”顾轻舟反问。 顾绍的表情就变了下,他极力做主合情合理的口吻:“嗯,我确定是他。轻舟,你若是不信,再查一查。” “他不是在烟馆被人捅死了吗?”顾轻舟又问。 顾绍道:“死遁的办法有很多种。其实呢,他是带走了孙家的财产。你外公八成的家财,是被他转移出去了。 为了断绝联系,保证他和财产的安全,他很多年没有和岳城联系了。他找到我的时候,还以为秦筝筝是阿爸的姨太太,不成想” 顾轻舟听到这里,心中隐约是明白了一点什么。 她定定看了眼顾绍。 顾绍道:“我只知道这些。”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中间的隐情,也许孙合铭会告诉她的。 她和顾绍一直谈到了深夜。 孙合铭的话题结束了,顾绍又问起她的太原府的种种。 他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问。 直到司行霈出来。 “过零点了,不睡吗?”司行霈态度不善,冷淡问顾轻舟。 顾绍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紧绷。 当初顾轻舟送他离开,若不是司行霈临时打岔,那一场送别也不会无疾而终。 当时的顾绍,那般无助,看着司行霈把轻舟带走了。 “这是我的阿哥,也就是你的大舅子。”顾轻舟笑道,“叫阿哥。” 司行霈扬起手,一把将她拽过来,恶狠狠问:“你讨打吗?” “你别欺负她!”顾绍倏然狠戾道,“司行霈,你别欺负我的舟舟!” 司行霈见他这样,像只急红了眼睛的小兔子,就微扬下巴,倨傲道:“我欺负她怎么了?我自己的老婆,我怎么欺负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我是她的娘家人!”顾绍道。 司行霈不高兴,顾绍也是认真想要吵架。 顾轻舟立马在中间调停。 她瞪了司行霈一眼,道:“你先回去吧,我送送阿哥。” 说罢,她就往外走。 顾绍跟上了她。 司行霈看着顾绍的背影,心想这小子长高了好多,居然也涨了脾气,敢跟他叫板! 走到了大门口,顾绍突然垂头丧气,对顾轻舟道:“舟舟,我太失礼了。” “没什么的,你一直很维护我。”顾轻舟道,“阿哥,司行霈他对我很好,他很疼我的,你别担心他欺负我。” “可是,他一直欺负你。”顾绍道。 “没有,他从来没欺负过我,他就是嘴上不饶人。他最疼我了。”顾轻舟笑道,然后挥挥手,“阿哥,明天见。” 顾绍欢喜了起来:“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你跟孙合铭一起来。”顾轻舟道,“总司令想要见见他。” “好。”顾绍笑了,笑容明媚温柔。 他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所有的阴霾都从心头散开。 第1202章 确定了身份 第1202章 确定了身份 天气晴朗的南京,十月的气温还算不错。 顾轻舟穿一件长袖旗袍,一条纯白色长流苏的羊绒披肩,就足以温暖了。 她把头发挽起,坐在沙发里喝茶,等待顾绍和孙合铭。 司行霈早起就出去了。 他的事情多,人脉也多,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忙碌很久。 司督军不理他,也没去司令部。 “轻舟长大了。”司督军瞧着了顾轻舟喝茶的样子,突然感叹。 她完全褪了少女的稚嫩,举手投足都有温婉和雍容,已然是地位尊贵的贵妇做派。 她到岳城的时候,刚满十六岁。 在司督军眼里,就是个孩子。 她那时候头发特别长,又稠密又顺滑,就像披肩般落在肩头,非常的好看。 如今头发短了一大截,反而成熟了几分。 “看着你们长大,再看着你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司督军畅想了一下,欣慰笑了。 司琼枝也在旁边坐。 她今天跟学校请假,要在家里陪顾轻舟的。 司督军说罢,司琼枝就有点紧张,生怕父亲再次想起芳菲,然后又伤感。 别说父亲了,就是司琼枝偶然想起她姐姐,也少不得眼睛发涩。 芳菲是最好的姐姐,最孝顺的女儿,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假如她没有去世,她一定活得非常精彩。 当然,二哥也是。 司琼枝深吸一口气。 司督军也深吸一口气。 他们父女的思路,走到了一起去了。顾轻舟则沉默笑着,不敢接话。 这些话题,至今是司家的禁忌。 正在沉默之间,佣人说顾绍来了。 顾轻舟站起身,道:“阿爸,我去门口迎一下。” 司督军点点头。 顾绍今天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衫,带了一副眼镜,像个斯文儒雅的教书先生。他长高了,穿长衫更显得气质清隽。 顾轻舟微讶。 “阿哥,你这身衣裳真好看。”顾轻舟道。 顾绍笑了笑。 他记得很久之前,舟舟特意拉了他去做长衫,结果半途就被司行霈给毁了。 他和舟舟的回忆里,总有一个恶魔一样的司行霈。 “谢夸奖。”他笑道。 顾轻舟看了眼他身后,问:“你的女朋友没有来吗?我还没见过她。” “下次吧,总能见到的。”顾绍神色平淡,脸上几乎没了喜悦。 孙合铭跟在身后,略微冲顾轻舟含笑。 他是中等身量,他站在顾绍身边时,顾轻舟惊讶,总感觉顾绍比她视线里的还要高一些。 他颀长清瘦,故而更显高。 她领了他们俩,去了客厅。 司督军瞧见了孙合铭,猛然站了起来,神态惊讶万分。 而后,他才慢慢坐下。 “乍一见,你真像孙老先生。”司督军道。 孙老先生是司督军的恩人。 司督军能有今天的地位,固然靠他自己,可他开头的时候,若没有孙老先生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恩人的儿子,和恩人有着八九成的容貌,让司督军大为震惊。 “你就是合铭?”司督军问。 他这样问,等于是确定了孙合铭的身份。 如此相像,他肯定就是孙端己的儿子了。 “是,总司令。”孙合铭道。 他比司督军小十来岁,恰好是司督军刚认识他父亲的时,他父亲正处于的年纪。 “像,真像。”司督军又端详他,然后感叹道,“你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若是在街上遇到,我还以为你父亲复活了呢。” 孙合铭笑笑:“是挺像的,我小时候就像我阿爸,督军还记得吗?” 他说了三件小事。 那三件小事,都是司督军亲身经历的,当时孙合铭也在场。 其中两件,司督军是清清楚楚记得。 有一件,是正好司督军、孙合铭和孙端己三个人在场的。 那时候,孙合铭才十三四岁。 他把事情全部说出来。 司督军想了想,慎重点点头,然后对顾轻舟道:“轻舟,这是你亲舅舅,不会错的。当年我和你外公谈话时,只有你舅舅在场。” 顾轻舟道:“是,我知道了阿爸。” 司督军留了顾绍和孙合铭吃午饭。 饭后,顾轻舟单独和孙合铭去后头散步,顺便聊几句。 “舅舅,你当初为何要死遁离开?”顾轻舟问,“真的是为了转移财产?” “是。” “可转移财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要死遁呢?”顾轻舟又问。 孙合铭叹了口气。 “一言难尽啊,轻舟。你外公做出那样的安排,都是为了孙家。然而世事难料,他们全部”孙合铭很伤感。 孙家全没了, “那您去找我,是为何?”顾轻舟又问,“我不是轻舟,你应该很清楚的。” “我是想请你帮忙。”孙合铭道。 “帮什么?” “帮忙去问问平野夫人。轻舟,你去问问她,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孙合铭道。 顾轻舟心口发紧。 “你去问她。假如她不肯告诉你,我就来告诉你。”孙合铭道,“等你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你就知道舅舅为何死遁,你也就知道孙家为什么如此惨,更加会知道,我姐姐和她的孩子是因为什么而去世的。” 顾轻舟眼前发暗。 她差点没站稳。 “不是因为顾圭璋和秦筝筝吗?”顾轻舟问。她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可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把内心的惊涛骇浪都掩饰住。 “轻舟,任何事都有一个原罪之人。”孙合铭道,“这就是我为何来找你。” 顾轻舟道:“那好,我们再回太原府,我去问她。” 她叫人去找司行霈。 她急匆匆要走,司督军很舍不得,顾绍亦是。 “舟舟,你何时回南京来?”顾绍问。 顾轻舟道:“也许后年,也许明年。” 她无心思再寒暄。 司行霈回来之后,顾轻舟匆匆忙忙跟众人告辞,就带着孙合铭又回了太原府。 这次,他们没有带顾缨。 上了飞机,顾轻舟不再说话。 他们是凌晨四点多到了太原府,顾轻舟直接奔了平野夫人的住处。 平野夫人在迷糊中,被顾轻舟吵醒了。 “何事?”她问,精神不太好,不停的揉按太阳穴。 “夫人,我是谁的女儿?”顾轻舟的言语似冷箭,直射向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一下子就醒透了。 “你这话何意?”她试探着问。 第1203章 两全其美 第1203章 两全其美 顾轻舟来势汹汹。 她盯着平野夫人的眼睛,双眸似覆盖了严霜:“我问您,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平野夫人的手指,略微蜷曲。 “你是我和皇帝的女儿。”平野夫人道,“你是固伦公主。”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那好,告辞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就要离开。 她如此急切的来,又如此利落的走,让平野夫人心中明白,这次不可能再忽悠她,有人知晓了实情。 “站住。”她喊了顾轻舟。 顾轻舟停下脚步。 “是谁?”平野夫人问,“是谁说了什么?” “怎么,你想杀人灭口吗?”顾轻舟问,“夫人,我就最后问您一次,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你若是不说,那么我们今天就正式决裂。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认识你。” 平野夫人的呼吸不稳。 顾轻舟道:“你以为我讹你?夫人,是孙合铭回来了,孙家有人没死呢。” 平野夫人气息乱了。 她满眸震惊,甚至惶恐。 顾轻舟会知道的。 一直以来,她就对此事满心怀疑。她从不叫额娘,因为她猜测自己根本就不是平野夫人的女儿。 躲已经躲不开了。 平野夫人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跟我来。” 顾轻舟立马掏出了枪:“你以为,我是单独闯进来的吗?司行霈的人,已经在外头了。” 平野夫人无视她的威胁:“我们到密室里谈。” 顾轻舟这才知晓,原来她的房间大衣柜后面,是空心的。 打开后面的门,有一处往下的台阶。台阶下面,有温热的气流,冬天地下比外面更暖和。 平野夫人走在前面。 顾轻舟被她拉住了一条胳膊,只得紧随其后。 关了门,一直走到了密室里。 密室四周,全是各种箱笼。 箱笼里既有金条,也有密件,这些都是平野夫人的资本,蔡长亭还不知道。 “此处的话,只有你知、我知。”平野夫人道,“你发誓不能泄露半个字。” 顾轻舟点头:“我发誓。” 平野夫人就坐了下来。 她看了眼顾轻舟,又斟酌再三,才慢慢开口了:“你是我的女儿” 她说到这里,好像又卡住了。 顾轻舟不催促她,静等下文。 她冷心冷肺般,等待着平野夫人把往事挖开给她瞧。 至于往事里是否血肉模糊,她不在乎,她只想要真相。 “你心中存疑很久了,是不是?”平野夫人问,“你是从哪里找到的疑点?” 顾轻舟不会说郭七老先生的事。 平野夫人这样利欲熏心,说不定会去找郭七老先生推演天机。 “我天生敏锐。”顾轻舟眼眸横掠,“夫人,你一直在打岔,是不准备讲述了吗?” 说罢,她转了转手里的枪。 平野夫人蹙眉:“把枪放下。” 顾轻舟对上她,是坦然而自信的,故而她果然放了枪。 平野夫人稍微舒服了几分,叹了口气,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我离京的时候,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国师推演、御医把脉,都说是皇子。”平野夫人道。 “所以,‘阿蔷’这个名字,是你杜撰的,并非皇帝取的?”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点点头。 往事的口子撕开了,已经无法再补上,唯有痛痛快快揭开,才能争取到顾轻舟。 “你是怀了皇子离京的,然后呢?”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又开始闪烁其词。 没人愿意撕开自己的伤疤,给晚辈看到自己最不光彩的一面。 而平野夫人的不光彩里,带着会毁灭她的证据,更加令她无从启齿。 “那个人,孙合铭,他在哪里?”平野夫人突然问。 顾轻舟冷笑,眸光若霜:“您这就是不打算继续告诉我了吗?” “我若告诉了你,你可愿意站在额娘身边?”她反问。 “不会。”顾轻舟直接道。 “你无诚意,我为何要告诉你?”平野夫人微怒道。 话题到了这里,临时搁浅。 平野夫人犹豫了很久,才继续开口。从目前的情况下,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就在这个瞬间,她也想通了。 和蔡长亭相比,她更信任顾轻舟。哪怕是被顾轻舟截取了她的胜利,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之事。 沉默十几分钟后,平野夫人打破了静默,重新讲述起了往事。 “我们逃离京师的时候,一路上走得不顺利,那时候阿蘅也才不到四岁。”平野夫人表情哀切,“还没有过江,我的孩子就没了。” “流产?” “是。之前我就有过两次的,阿蘅是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平野夫人道,“路上颠簸,自然而然就没了。” 顾轻舟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她从一开始就笃定,她并非什么皇室遗孤,此刻才彻底真相大白。 “我娘家早年就派人经营江南,孙端己就是其一。他是我家的家奴,在岳城做生意做的很不错。 我逃往南边之后,他主动派人去接了我。我住在城里,却没人知晓我的身份,甚至也没人见过我,包括孙家的人。”她继续道。 顾轻舟颔首,仍是等待下文。 “孩子没了,除了我随行的婢女和大夫,没人知晓。此事关乎重大,我需得再要一个孩子。”平野夫人道。 她说到这里,顾轻舟就全懂了。 她冷漠听着。 “将来复国,没有儿子如何号召天下?况且我离开时,心腹大臣都知道我怀孕了,而且六成可能就是儿子。 无论如何,我得再有一个儿子。首先,得是我自己的骨肉,否则他将来知晓实情,我无法控制他,反而功亏一篑。 其次,也得是陛下的骨肉,否则其他跟随者不承认,也没了价值。我自己的好办,陛下的怎么办?他那时候已经驾崩了啊。”平野夫人说到这里,就失控似的红了眼眶。 她对前夫无甚感情。 宫里女人众多,跟皇帝谈感情实在愚昧。 平野夫人从小就得到了谋士们的训导,她最懂得权势和利弊。 多年后提及,她竟有点伤感。 “我的亲信女官,也就是你的乳娘,她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平野夫人道,“这个主意,可以两全其美解决所有问题。” 第1204章 顾轻舟的身份 第1204章 顾轻舟的身份 顾轻舟的乳娘,是个足智多谋的女人。 平野夫人想起她,至今都伤感。 她小小的脑瓜里,不知为何藏了那么多的智慧和主意。 且她很精致漂亮。 她若是想做嫔妃,是能在宫里占据一席之地的。 可她没有背叛过平野夫人,她的一生都是忠心耿耿。如她没死,她一定有办法操控顾轻舟。 想到这里,平野夫人眼眶又是一热,这次是真的难过了。 她滚下了热泪。 “谁的骨肉,这个说不明白,可有一件事能证明。”顾轻舟的声音,在温暖干燥又寂静的密室里,徐徐响起,“那就是容貌。” 平野夫人轻拭了眼角。 “找一个容貌类似于皇帝的男人,再给你一个孩子,就足以完成你的大计。我师父是神医,他知道男人的哪些容貌特征会遗传给孩子:下巴、眼睛。 所以,你得找一个下巴和眼睛像皇帝的男人,替你再伪造一个皇子。孩子小时候多躲几年,等他到了六七岁再领出来。 六岁的孩子,可以说成七岁,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顾轻舟徐徐道来,用陌生随意的口吻,好似与己无关。 容貌遗传这一点,她师父曾经告诉过她。 告诉她的时候,师父特意看了她两眼,那两眼她记忆深刻。 她不明白。 小时候的记忆很奇怪,任何不明的东西,都会深深刻在脑海中,直到长大后幡然醒悟,才会丢开。 “我想,顾圭璋一定是符合这两点,是不是?”顾轻舟问。 若是由平野夫人来说,她会尴尬,会用各种词来代替,半晌说不痛快。所以顾轻舟自己开口了。 她把自己的来历和身世,这样轻易解剖开,放在平野夫人的面前。 “孙家是做生意的,老爷子那样精明。我从旁处听说,孙绮罗也是个机灵的女子。可孙家选择了顾圭璋那么个女婿,就不太合乎常理了。”顾轻舟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平野夫人逼迫了孙家。 她需要顾圭璋成为孙家的女婿。 她的理由,也许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孙端己和孙绮罗。 但是主子发话了,孙家不得不从。 这是家奴的命运。 孙绮罗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在忠诚上,她选择了不堪入目的顾圭璋,最终还被顾圭璋害死了。 顾轻舟想到这里,心一阵阵抽搐的疼。 她突然发现,一个人的医术再好,比如她的师父,一个人的计谋再高超,比如她的乳娘,只要立场是恶的,做出来的事也会天怒人怨。 当年的孙家,是何等乌云密布? 孙绮罗呢? 她十八九岁的年纪,一朵花骨朵刚刚盛绽,正是惊艳万物的时候,却遭遇了一场狂风骤雨,她的人生结束了。 也许,她那个时候还有自己喜爱的男孩子呢。 孙绮罗是个慷慨又活泼的人。 “对,我选择了顾圭璋。”平野夫人坦诚得不太像她,“此事需得隐秘,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就连孙绮罗和顾圭璋自己也不能知道。 他们结婚之后,仍住在孙家。孙端己帮我遮掩,孙小姐什么也不知道,顾圭璋那天喝醉了,被我们下了药,他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妻子。” 说完这一段,他们都沉默了。 平野夫人想起这件事,就一个劲的犯恶心。 她好似受到了凌辱。 顾圭璋真该万死。 “那一次很成功,我怀孕之后就搬离了孙家,打算在岳城安心待产。”平野夫人继续道,“一个月之后,孙绮罗也怀孕了。”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郭七老先生给她摸骨,说她的生辰八字早了一个月。 如今看来,都有了结论。 “没人知晓我在岳城,身边的人除了你的乳娘和师父,还有一位侍卫。我们势力单薄,只得蛰伏,就连善后的能力都没有。”平野夫人道。 假如她能善后,她早已杀了孙端己、孙绮罗和顾圭璋。 那时候,她还是很孤立无援的,而后才慢慢聚拢了势力和财富。 好在,此事根本没有太多的人知晓。 “我辛苦怀胎九月,生下了你。”平野夫人道,“那时候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我得赶紧逃往广州,所以就把你们留下了,只带了阿蘅。 你那时候太小了,经不起车马颠簸。你乳娘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不像话,所以王治留下来照顾你们。” 顾轻舟道:“你不带走我,并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吧?” 而是,她是女儿。 平野夫人需要的,是一个儿子。若都是女儿,她只有阿蘅就足够了。 旧臣们都知道阿蘅的存在,平野夫人不需要证明什么,就能用阿蘅的号召力。 既不是儿子,顾轻舟这个女儿就没了价值,于是她丢下了顾轻舟,自己走了。 当然,她任何的血脉,也不会浪费,所以她让自己的女官和随行大夫,训练顾轻舟,将来备用。 任何事都需要做两手准备。 那时候,距离她逃离京师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她再去怀孕生子,来不及了。 孩子的年纪相差太大对不上,反而会给她惹祸。 而且局势变化很快,岳城对她而言不安全了。她也没机会再跟顾轻舟生一个儿子,她只得先走。 皇子的计划,彻底失败。 她利用顾圭璋时,没想过顾圭璋会对孙家造成什么危害。 不成想,她离开没多久,孙家就毁在了顾圭璋手里,就连孙绮罗和她的女儿,也被秦筝筝和顾圭璋联合害死。 于是,顾轻舟的乳娘将计就计,在孙家所有人死绝之后,索性让她取代了去世的顾轻舟,去了乡下。 那时候孙绮罗命不久矣,乳娘再次进入孙家,说要帮助她和她的女儿,孙绮罗肯定同意,甚至替她遮拦。 所以顾圭璋是见过顾轻舟的乳娘,也知道她的存在。 这样,顾轻舟顺理成章的有了崭新的身份。 “当然是因为你年纪小,要不然你以为呢?”平野夫人哀切道,“难道我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吗?你舍身处境替一个母亲想想!” 顾轻舟没有做过母亲,她舍身处境想了:她的出身,给了平野夫人极大的失望;看到她,平野夫人就会想起她那个恶心的父亲。 而逃亡中的平野夫人,需要孙端己的救助,根本没能力杀了孙端己灭口。 怕夜长梦多,她自己跑了,不想看到这个孩子在眼前晃,于是她抛下了顾轻舟。 顾轻舟以前常说,她是个没有面目的棋子。 等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宁愿自己没有面目。 顾圭璋是她最鄙视的人,平野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竟是这两个人的女儿。 “轻舟,你是我的骨肉,如今都说明白了,你愿意叫我一声额娘吗?”平野夫人悲切看着顾轻舟,问道。 顾轻舟笑了。 她笑得轻快又明媚:“夫人,你想什么呢?我是孙绮罗的女儿。” 第1205章 孙家的血脉 第1205章 孙家的血脉 顾轻舟离开了密室。 她进来的时候,虽然看似平静,内心却忐忑不安。 等她出来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可她的出身,平野夫人和乳娘、师父一开始就替她选好了。 她是顾轻舟,是孙绮罗的女儿。 这就是她的面目。 她不是棋子,不是孽种,她有名有姓,她替她母亲和外公报仇雪恨了,她还有个死里逃生的舅舅。 这一切,都是她的。 来太原府这么久了,直到今天,顾轻舟才重新找到了自己。 太原府的初冬很冷,哪怕阳光下,也是寒意扑面。 顾轻舟的脸露在寒风里,她远远看到了司行霈,以及他身边的副官们。 这小院被团团围住了。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快走几步,扑到了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诧异,搂住了她,只感觉她很轻盈快乐,好像身上的重担全没有了。 不应该这样吧? 司行霈有点担心,问:“怎么了?” “这两年我总在想,我到底是谁,我身上背负了多大的责任?”顾轻舟笑盈盈扬起脸,看着司行霈,“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我的身份。”顾轻舟笑道,“我是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妻子。” 司行霈也笑了。 他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真乖。” 两人一起回了家。 平野夫人在身后,喊了句:“轻舟?” 顾轻舟脚步没停,似乎懒得理她,就跟着司行霈走远了。 出了门,绕过后街就是他们的住宅。 孙合铭还在等待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问:“舅舅,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孙合铭道,“轻舟,你现在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 孙合铭到了她的客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跟她讲述往事。 “孙家虽说是叶赫那拉氏的家奴,却是汉人。你外公早年就被放到了江南经商,除了本钱,所有都是他自己的。 每年赚的钱财,五成要交给主子,剩下的五成也足够我们积累庞大的家业。朝廷一日日衰败,你外公就担心自己剩下的家财没有着落,将来还是会全部被叶赫那拉家吸去。 况且,那时候就有了新的思潮,你外公一直跟学者们有来往,他学会了自由和自尊这些思想。 他年幼被卖为奴,是时代的错、朝廷的错,并非他自甘堕落。如今他有了能力,需得为后代们赚取尊严和社会地位。 只有离开叶赫那拉家,孙家才有前途。可怎么离开,孙家只有钱财没有权势,如待宰肥羊,根本脱离不了。 你外公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至交,他早年是朝廷派往英国的公费留学生。在他的指引下,你外公想出了让我死遁的办法,让我跟着他去了欧洲。 因我带了巨款,防止被叶赫那拉家找到,我们周转了欧洲十几个国家,最后才定居下来。 这么一周转,就是八年。那八年里,你外公不准我跟家里联系,他也从不给我半分消息。 正是如此,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成功在欧洲站稳了脚跟。整整八年,我结识了很多人,学了很多语言。 等我彻底安定下来,有了一点地位和人脉,为孙家在欧洲找了个立足之地,想要和你外公禀明此事时,才知道” 说到这里,他声音梗住。 那一年,正好是孙家家破人亡的时候。 “我想过去找你的,可朝廷还在,我不敢轻易行动。后来朝廷没了,你外公留下来的那点人脉,几乎全部断了。 孙家耗尽了全部,才守得这点尊严,这是你外公最渴求的。我不敢贸然出头,轻舟,我一边暗中经营华夏的人脉,一边娶妻生子,为孙家延续血脉。”孙合铭又道。 他非常的谨慎。 家财太过于庞大,一不小心他就会毁了孙老爷子的心血。 所以直到今天,他什么都有了,华夏他该结交的势力也结交上了,什么也不怕时,他才回来。 而且,他已经弄清楚了顾轻舟的身份。 他之前还以为,顾轻舟是他姐姐那点血脉,最后才发现,孙家真的无人了。 而这一切,看似是顾圭璋和秦筝筝,实则是平野夫人把他们推进了火坑。 他父亲有很多的书信,是给广州的一位挚友,全是密信。 孙合铭才有解密的密码本。 他通过那些密码本,知道了平野夫人逼迫孙绮罗嫁给顾圭璋,而具体是什么原因,父亲在书信里也讲明了。 孙合铭就是为了此事归来。 “舅舅,外公是被顾圭璋饿死的,我姆妈和真正的轻舟,是被秦筝筝毒死的。顾圭璋和秦筝筝,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我已经替他们报了仇。”顾轻舟道。 顿了顿,她继续道,“就好像犯罪,这件事里,既有主谋,也有帮凶。顾圭璋和秦筝筝是帮凶,而平野夫人才是主谋。 说起来,主谋的罪行更严重。那么,舅舅你是回来复仇的吗?” 孙合铭看了眼她。 他当然是回来复仇的。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关系,让她们俩不再亲密。 平野夫人失去了顾轻舟时,她会方寸大乱。 可直到此刻,孙合铭才发现这一步完全没有必要。 顾轻舟和平野夫人,她们从未亲密过。而顾轻舟,她坚信自己的身份:她就是孙绮罗的女儿。 血脉是什么,她不在乎。 她只是顾轻舟,这才是她。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才构成了她的全部。 这个社会一直认定她是孙家的外甥女,迷茫的只有她自己。 如今,她也重新找到了自我。 孙合铭是个睿智的人,他很敏锐发现了这一点,故而他道:“是,我要她给孙家一个交代。 孙家为了叶赫那拉氏,付出了太多。因她的私心,才招惹来了顾圭璋,让我阿爸和阿姐都葬身狼腹。轻舟,你呢?” “我从前不知这段隐情。如今我知道了,我肯定也要为我姆妈报仇。”顾轻舟道。 “好,好!”孙合铭的眼眶湿了,“轻舟,你是我阿姐的好孩子!” 第1206章 美食的安慰 第1206章 美食的安慰 顾轻舟蛰伏了。 蔡长亭本能嗅到了什么,特意登门要见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见她。 而平野夫人也来了两次,顾轻舟亦不见,她倒是和司行霈见了一次。 孙合铭已经离开了太原府。 因顾轻舟告诉他,此事她会帮忙,他如果信任她,就回去等消息。 两个人做同一件事,却不是同一个步伐,可能会出乱子。 “舅舅,孙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安全了,我做这件事才有意义。”顾轻舟道。 孙合铭曾经隐姓埋名。 这个世上假如只有一个人懂得没有面目和身份的痛苦,那么肯定就是他孙合铭。 相似的经历,让他能够理解顾轻舟,她知道顾轻舟对孙家的情谊,也明白她对“顾轻舟”这个身份的执着。 顾轻舟想投靠平野夫人的话,她早就投靠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谁。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不代表她在乎。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她早已对顾圭璋下手,她所有的怨气都终结了。 她和平野夫人,永远不可能站在一起。 孙合铭把此事交给她,才是最稳妥的。 “你想要什么,就跟舅舅说。你替孙家报仇了,舅舅认你是孙家的血脉。”孙合铭道,“这是孙家的仇,也是你的仇,是咱们俩的事,舅舅会不遗余力帮你。” 顾轻舟颔首。 孙合铭为了表示他绝对信任顾轻舟,离开了太原府。 这点,顾轻舟很感动。 平野夫人见不到她,就跟司行霈聊了聊。 “我十月怀胎生了她的。”平野夫人口吻温柔,“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说那样的话。我才是她的额娘,不是孙绮罗。” 司行霈道:“轻舟知道的,她懂得自己的选择。” 平野夫人摇摇头,笃定道:“她不懂。她现在是闹小孩子脾气,怪我当年丢下了她。” 司行霈抽出一根雪茄。 平野夫人道:“你去叫她出来。” “她想要安静。”司行霈道。 他慢慢点燃了雪茄,深吸一口,再吐出轻雾。 透过薄薄烟雾,他看向了平野夫人:“你想要轻舟原谅你,难道就靠口说吗?不得给点好处?” “哦,你要什么好处?”平野夫人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想了下,道:“比如说,把霍拢静还给她?” 平野夫人怔了下。 她微笑了,看向了司行霈:“那好,你让轻舟出来,我跟她说关于霍拢静的事。” “不用说事,把人带过来即可。”司行霈道,“若你不肯给,那么我可以去找蔡长亭要。” 平野夫人一下子就变了脸。 她的牙齿似乎咬了下,压抑内心几乎失控的情绪,然后又慢慢露出笑容:“贤婿,你在中间横插一脚,不怕将来里外不是人?” “轻舟都不认你是娘,我更不会认你是丈母娘了。别叫我女婿,当不起。”司行霈仍是不轻不重的口吻。 他这样的语气,再好耐心的人都被他逼得跳脚。 平野夫人却比他想象中更有韧性,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是脸色稍微变了下,根本没失控。 她恢复了温婉恬静:“你让轻舟来,此事我跟她谈。” 司行霈眸光略微一动,像一簇诡异的鬼火。 平野夫人心中有点凉,预感自己泄露了机密。 等她离开,司行霈去找了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她。 “霍拢静不在太原府,至少暂时还不在。”司行霈道,“怪不得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平野夫人的语气和眼神都告诉了她。 顾轻舟神态很茫然。 霍拢静、平野夫人,都好像是很遥远的事。 她盘腿坐在沙发里,把头搁在膝盖上。 她很冷静。 “轻舟,你饿吗?”司行霈也察觉到了。 孙合铭还在的时候,她表现得像松了口气,神态自如;可孙合铭走了,她的精神逐渐松懈。 她浑身的力气被人抽去了,软软的,能在沙发上坐好几个小时,不言不动。 司行霈心疼极了。 顾轻舟从来都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说她痛苦,其实不恰当的。她早已有了准备,这些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意外;可说她真的没事,也不恰当。 她情绪的复杂,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来,司行霈就更加不知如何启齿。 所以他半蹲在沙发旁边,低下头去,从她的膝盖下面仰望着她低垂的面孔:“想吃什么呢?” 顾轻舟沉默,然后就笑了:“醉虾。” “那玩意儿怪恶心的,真要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头:“嗯。” “想喝黄酒吗?”司行霈又问,“醉虾配黄酒,是美味佳肴。” 顾轻舟却是摇摇头:“不想喝酒,只想吃醉虾。” 司行霈直起腰,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那你跟我去买鲜虾?” 顾轻舟没什么精神。 司行霈道:“去不去?” 平常的小事,他说起来却格外有魅惑力,顾轻舟的心逐渐活泛,被勾得痒痒的,缩在沙发上的双腿落地了。 她站起身:“去。” 太原府不临海,没有岳城那么多的海鲜市场,需得去专门的地方买。 而且,因运送不便,海鲜市场的鱼虾,全部都不新鲜了。 活虾不新鲜,醉虾做出来就不好吃,只得做其他的。 顾轻舟有点失望。 司行霈安慰她:“别看材料不济,我照样可以做出美味,你信不信?” “信。”顾轻舟道。 “这不是傻吗,怎么能轻信男人呢?”司行霈教育她,“女人需得有点戒备心,要不然男人把你当傻子。” “那不信。”顾轻舟改口了。 司行霈不悦道:“我的话你不信,岂不是傻子?我何时骗过你?” 顾轻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鱼虾贩子们都看着顾轻舟,没想到如此华贵文雅的年轻太太,笑起来这样豪迈。 司行霈则是很满意。 挑选好了食材,司行霈回家就开工了。 大厨房被他占用,厨子们全部给他打下手,他摆开了架势要做大餐,甚至把程渝的午餐时间挤掉了。 该吃午饭的时候,厨房没得供应,程渝听说是因为司行霈和顾轻舟,她就气冲冲奔向了厨房。 “凤尾虾!”她看到了司行霈摆在盘子里的,“这是金陵菜吧?我好几年前跟我爸爸去南京吃过的。” 顾轻舟道:“江南菜里多半都有这道,不过司行霈做的凤尾虾,不是金陵菜,而是岳城菜。” 程渝就伸手去抓。 她塞到了口中,嚼得唇齿留香,不停的说:“好吃,好吃!” 顾轻舟就笑了。 “这傻姑娘。”她道。 司行霈很久没见她这样真心的笑过,心中也是一暖。 这一刻,他想,他的朋友又多了一位。 顾轻舟是很喜欢程渝的,司行霈就要善待她。 第1207章 艺高人胆大 第1207章 艺高人胆大 美食和欢声笑语,足以敞开一个人的心扉,温暖心田。 顾轻舟吃了一顿好的,又在程渝的插科打诨中,情绪完全好转了。 剩下半盘凤尾虾,程渝端了回去。 卓莫止已经能出门了。 他很有事业心,需得去学堂教课,生怕自己的课业被其他教员取代了。又时常要回北平去尽孝,无瑕多休息。 不过,他夜里不再回米铺上那个小阁楼,而是赖在程渝这里。 顾轻舟的心情恢复如初之后,也爱谈些八卦。 她问司行霈:“你相信解离症吗?” “不信。”司行霈道。 “我倒是有点相信。”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格灵魂,你仔细想想这话,像不像鬼扯胡言?” 顾轻舟笑了。 她道:“人的灵魂很难琢磨嘛,就连咱们老祖宗的传说里,人也有三魂七魄。若是两两分离,不是可以得出很多的吗?” 司行霈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顾轻舟若动摇了,他也可以动摇。 他在太太跟前,是毫无原则的。 太太相信什么,司行霈就相信什么。若哪一天,太太相信人可以飞天遁地,司行霈也愿意相信。 “程渝占了大便宜。”司行霈道。 “唉?” “她找了一个小白脸,结果却是两个人,难道她不占便宜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她都吓死了,你还拿她开心。”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卓莫止脚底都磨穿了,把她背回来。”司行霈道,“单单这一点,哪怕此人是个魔鬼,他也有一份善意分给程渝。” 顾轻舟颇为感动。 “没想到,他真爱上了程渝。”顾轻舟道,“我恨不能搀和进去,替他们做成婚姻。” 司行霈就捏她的鼻子:“这么多事,不如再替我织一件毛衣。” 之前的旧毛衣,被司行霈带了过来。 顾轻舟打算重新修一修袖子。 然而,展开来看,实在不堪入目,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好,我再学学。”顾轻舟道。 她喜欢学这种小手艺。 初冬的午后,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任由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晒在她的脚背上,浑身暖暖的,一针一针编织着毛线,才是最好的生活。 她的心境旖旎。 顾轻舟和司行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程渝却又乱了方寸。 卓莫止每次回来,都要和她亲近,让程渝起了抵触。 她想跟卓莫止生气,又实在不好意思,毕竟人家那么拼命救她;可让她动情,又有点难。 她生闷气的时候,卓莫止就问她:“要不要出去吃点好的?” 这话屡次不爽。 他每次这般提议,程渝的肚子就不争气,幻想各种美食,毫无原则妥协了:“要。” 卓莫止带着她下馆子。 那道凤尾虾,她还没有吃够,就让饭馆的人去做。 西北菜中,没有苏式凤尾虾,小伙计也为难。 大厨亲自过来,询问了菜的模样和口味:“小姐仔细说一说,我来试试。” 程渝就描述了下外貌和口感。 她不知做这道菜的精髓,大厨没做过,也只能用其他烹制鲜虾的方法尝试。 做出来的凤尾虾,外形上就不太像。 程渝尝了一口,悻悻丢下了。 卓莫止问:“不好吃吗?” “也不是。”程渝道,“不是那个味道。” 卓莫止自己夹了一个。 “外头酥脆,虾肉鲜嫩,这样还不够好吃?”卓莫止问她。 程渝摇摇头。 她把手肘支在桌子上,叹气对卓莫止道:“我真羡慕顾轻舟,她那个混账丈夫,什么菜都能做。” 卓莫止表情微顿。 “你好是很好的,但是你不会做菜。”程渝又道。 她言语中的失望,刺激了卓莫止。 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失望呢? “不就是做菜吗?”他道,“我来学。” 程渝错愕看着他:“你学得会吗?” “试试吧。”卓莫止道,“司师座不是也会吗?” 程渝道:“瞧你比这人!你往好处比比!” 卓莫止唇角微弯。 程渝跟顾轻舟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他们不是相互恭维的那种交情,而是相互嫌弃却又彼此忠诚。 卓莫止原本很不屑与人来往。 可真诚的友情,也令他动容。 “我回头学学。”他道。 果然,从这天开始,他每次去学堂教授了两节射击课,就会到一处饭馆,学人家的手艺。 他是托了关系的,而且给了足够的钱。 教他的,是一位御厨,曾经在宫里服侍过,专门做云南菜的,属于滇菜系大厨。 卓莫止不是为了学做饭,他只是为了讨好程渝。 他挑了程渝家乡的菜色。 御厨告诉他:“滇菜以水鲜和山珍为主,云腿、鸡棕、松茸、大虾,这几样拿得出手,就算可以出师了。” 卓莫止道:“蛮简单的。” 大厨差点就一勺子磕他脸上! 当着一味苦学精修的大厨,他对滇菜用“蛮简单的”四个字评价,就是对大厨和滇菜的羞辱。 “你哪里人?”大厨冷冷反问他。 卓莫止道:“安徽。” “哦,你们徽菜做起来才叫蛮简单的。”大厨道。 卓莫止这才明白,自己触怒了大厨。 于是,接下来这位御厨百般刁难,他也就明白了缘故。 学了好几天,累得半死,什么也没学到。 程渝问他:“真去学做菜了?” “嗯。” “成绩如何?”程渝笑道,“会做凤尾虾了吗?” 卓莫止不好意思说自己一开口就惹恼了人家大厨,如今还在打下手,摘菜切菜等,根本没摸到锅灶。 “学了一点皮毛。”他道。 程渝却不识趣,故意问:“皮毛是多少?你给我做一道吧。” 卓莫止看了眼她。 程渝满心期待的样子。 卓莫止就只得硬上了,他见过那位大厨做金钱大虾,就道:“我给你做金钱大虾吧?” 程渝震惊:“我们云南的金钱大虾?来来来,你试试!” 卓莫止手艺没多高,胆子是真大。 他什么也不懂,就在厨房忙碌开了,弄了满身的油污,做了一盆黑乎乎的大虾。 他一本正经道:“卖相不好,不过口味正宗。” 程渝忍着唇角的抽抽,伸手去抓一个来剥。 剥开一个,咬下了半口,当场啐出来,剩下半个扔卓莫止脸上! “没熟,腥死我了!”程渝跳着脚骂。 第1208章 宝藏 第1208章 宝藏 顾轻舟也听说了西跨院的趣事,差点没笑抽过去。 “你作死吧,好好的,你让人家做什么大虾?”顾轻舟问。 程渝很是委屈。 “我哪知道他那么不靠谱?”程渝道,“你是没看到他的表情。他非常淡定,哪怕是出锅了,明知道弄砸了,他还是一脸肃然告诉我,只是卖相不好,味道可正宗了。” 顾轻舟又大笑起来。 司行霈也听说了这等趣闻。 “你让卓莫止来,我教他几个菜。”司行霈道,“滇菜我做的不地道,却是会做的。” “谁想吃滇菜了?”程渝要抓狂,“我是云南人,一定就要天天吃滇菜吗?我就是想吃凤尾虾。” “那正好,我教他岳城菜。”司行霈道。 程渝想了想,又不同意。 司行霈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到时候把卓莫止当下人使唤,程渝看到了肯定要受气。 她可以使唤卓莫止,却不想司行霈蹬鼻子上脸。 “不用了,我不信任你。”程渝道。 司行霈白了她一眼。 程渝立马白回来。 顾轻舟在旁边笑,心情极好。 司行霈上午还有点事,见顾轻舟的情绪已经好转,他就出门了。 “叶督军的胡师长,请我喝酒,估计要晚点回来。”司行霈道。 “你跟人家的师长勾结,打算做什么龌龊事?”程渝在旁边问。 司行霈道:“正常来往。” 程渝自是不信。 顾轻舟笑笑,拉了程渝:“你别胡说八道,这是叶督军的地盘。”然后又对司行霈道,“你去忙吧。” 家有贤妻,就是顾轻舟这样的。 司行霈离开之后,卓莫止也去了学堂,程渝回了西跨院休息。 顾轻舟刚收拾了,打算睡个午觉,却听女佣说外面有一个男人,自称是王家的少爷,要见顾轻舟。 王家的? 王璟还是王珂? 顾轻舟感觉,只有这两个人会来找她的。 “请到外客厅吧。”她道。 左右不是很困,她换了身会客的衣裳,打算去会一会。 顾轻舟的高跟皮鞋,踩在青石砖上,一阵滴滴答答的清脆作响。 屋子里的人站了出来,迎接顾轻舟。 是王珂。 这人没什么大病,精神却非常不济。 他看起来状态比上次更差了,不过,他看顾轻舟的眼神,依然让顾轻舟感到很不舒服。 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一块肉! 倒也不是爱慕,而是渴切。 顾轻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王珂这样的,她倒是头一回见。 王珂见顾轻舟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没有司行霈,也没有程渝,不由得松了口气。 “司太太。”他站起身来打招呼。 “六少爷。”顾轻舟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只是拜师之类的话,不必再说了,我不可能收你为徒的。” 她还记得上次王珂的话。 他若不是为了此事,不会再登门的。 然而,顾轻舟哪怕真要收徒,也会收一个真心求学的,王珂显然不在此列。 “司太太,能不能让您的佣人们先出去?”王珂要求道。 顾轻舟接过女佣递上来的碧螺春,抿了一口:“我的人都是很可靠的,六少爷若是愿意直说,我洗耳恭听;若不愿意说,喝完这杯茶,就离开吧!” 本来端着茶盏想要润润喉的王珂,忽然觉得手里的茶盏有些烫手,赶紧放了下来。 顾轻舟的意思,他明白了,她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的。 王珂想到日日夜夜受的折磨,没有办法,只好妥协,压低了声音:“司太太,您得保证今天我跟您说的话,不会传给其他人知晓。” 顾轻舟没有说话,看着王珂。 王珂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司太太,我是来找您治病的,我是您的病人,您身为神医,应该替病人保密吧?” “你说。”顾轻舟点了点头,这便是答应了王珂的意思。 同时,她给女佣使了个眼色。 女佣退了下去。 客厅只剩下他们俩,王珂这才松了口气。 他顿了顿,才道:“我,我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了。司太太,能不能求您,给我开个药方?” 顾轻舟皱起了眉头,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刚刚王珂那神秘小心的样子,让她以为他要跟她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谁知道到头来还是叫她给他治失眠症而已。 王珂的行为很古怪。 “六少爷,你没有失眠症,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你若是有,也只是情志病。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觉得你不像真心求医,那么我也治不了你。你请便吧。”说罢,顾轻舟就要离开。 王珂急了,也站起来,想要阻拦顾轻舟。 他言语混乱:“我真的很痛苦,司太太……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的失眠症更严重了,这些天统共才睡了两三个小时。 之前我去城郊找您,没下雨,但是吹了风,我感染了风寒,还有些发烧,一直没好。 若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会顶着发热来找您的。司太太,只有您能救我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 他此刻的话,终于像个求医之人该说的。 既然他是真心求医,哪怕他再古怪,顾轻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 情志病也算是中医的一种,顾轻舟能治。 王珂苦苦哀求,顾轻舟只好跟他实话实说:“六少爷,你没有失眠症,但是睡眠的确不好。也许你根本没病,你想过没有?” “不,我不可能没病的。”王珂急切的说道,“我失眠症很严重的,司太太,您是神医,您看看我的脸,哪里像是没病的样子!” “你的身体确实是没病,只是有些营养不良。”顾轻舟平静又温柔,“你回去多吃点补品,营养跟上了就没事了。” “不可能,不是营养补营养的,你是神医,你怎么能说如此不负责的话?”王珂猛的站起身来,“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被失眠困扰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平日里为了多睡一会儿,不肯跟任何人来往,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酝酿睡意。 后来他听说来了一个医术非常高超的司太太,救了小十的命,他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治好他的失眠症,也只有这位司太太了。 可他又不愿意找顾轻舟,不想说明病因。 睡不着的时候,他又把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味药,能够治好他失眠症的药。 他想拜顾轻舟为师,被拒绝了,他求顾轻舟替他治病,还是被拒绝了。 王珂是王家的六少爷,从前很有教养,不该死缠烂打。 可是,失眠实在太痛苦了,他被折磨怕了,所以只好来缠着顾轻舟。 他很激动,顾轻舟依旧面不改色:“六少爷,我不会乱说话。你的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情志上的。你可愿意告诉我,为何失眠?” “我”王珂闪烁其词。 他又犹豫了很久:“能不说吗?” 他就是不太想说病因,却急切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故而提出拜师学艺的话来。他想学好了医术,自己给自己治。 可见,他的病因,是绝对的机密。 顾轻舟沉默。 “司太太,您若是治好了我的失眠症,我有一座宝山要送给你。”王珂开始利诱,就是不说他的病因。 “宝山?”顾轻舟哭笑不得。 第1209章 深藏的秘密 第1209章 深藏的秘密 王珂行为古怪,言语更加古怪。 顾轻舟忍住笑,然而王珂表情肃穆紧张,似乎要把他满心的秘密,都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尚未想到什么说辞时,王珂开口了:“我,我三年前杀了一个人,藏尸的时候,误闯了一座宝山。” 顾轻舟愣了下。 这个瞬间,王珂的古怪,好像都有了解释;而他那么急切,也有了缘故。 她内心情绪起了变化,面上却很平静柔婉:“杀了什么人?” 就好像,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她的态度、她的表情,都给了王珂安抚。 王珂想要治病。 他需要从源头说起自己的病因。 于是,他开口了,继续往下说:“是我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他叫尤峥。” 顾轻舟倒是知道这个。 上次说起王珂,叶妩还提到了尤峥。 尤峥是失踪了的。 自从尤峥不见了,王珂的性格就大变。从前的王珂,在太原府的世家名媛中有不少的爱慕者。 后来,他一日日消瘦,性格也变得孤僻。 短短三年时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叫人无法亲近。 “我从小就有个好朋友,是王家一个世交的孩子,名字叫做尤峥。我和尤峥是同岁,小时候常一块儿玩,中学的时候在同一个班念书,相处的时间多了,情趣相投,几乎是生死之交。”王珂道。 顾轻舟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和尤峥算是光屁股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从前不觉得,可随着我年纪越发大了,就发现了尤峥的一个秘密。”他道。 顾轻舟不插话,也不询问,只是轻轻颔首。 王珂就继续往下说。 “尤峥很小的时候,就会招惹女孩子。他十四岁就交了个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王珂道。 当然,那个时候,他和尤峥才刚满十四岁,尤峥交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做女朋友,实在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所以王珂没有把这当回事,甚至会在尤峥带小姑娘出去玩的时候帮他给家里打掩护。 他们半大不小,已经懂事了。 就这么过了三年,王珂渐渐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每一年,尤峥都会跟他的小女朋友闹一次分手,每次分手之后,他都会重新找一个。 尤峥的这些女朋友们,有的长得十分漂亮,也有的长得很普通;有的打扮得很时髦,也有的穿着十分朴素;有喜欢诗歌的,也有崇拜金钱的。 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她们都不超过十一岁,而且出身普通,家里毫无权势和地位。 那个时候,尤峥已经十七岁了,可他交的女朋友还是十一岁,他甚至会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在外面过夜,王珂终于意识到尤峥在这方面是个变态。 “我以为,他交女朋友,就跟我交女朋友一样,是彼此谈谈文学和诗词,也谈谈钢琴。”王珂痛苦道。 他再也想不到,尤峥会睡十一岁的女孩子。 “我跟他打过架的!”王珂道,“打得很凶,他实在太过分了,我把他的鼻子打断了。” 顾轻舟道:“你做得对,他实在很过分。” 王珂点头:“他跟我保证了,以后不会的。他哭了,说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不应该为了这点事而生分。他年纪也不大,不懂事。” 顾轻舟颔首:“你原谅了他?” “嗯。”王珂道,“他后来果然没有再交过女朋友。” 王珂觉得尤峥是一个变态,可尤峥是他的好朋友,除了这件事之外,他没有丝毫别的毛病。 打了几次架,尤峥也的确是改了,王珂才放心。 他想:尤峥哪怕过分,也只是年纪小。等再过几年,他年纪大了,懂事了,也会为小时候的错误而懊恼的。 抱着这个念头,王珂不再提这件事情。 尤峥跟他说改了,可背地里还是会找小女孩子的。 王珂差点抓到了,却没有实证。 “他否认,说我诬陷他,还说他真的彻底改过了。”王珂道,“我也是傻,我真信了他。” 顾轻舟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王珂。 王珂捧在手里,痛苦已经令他的面容略微扭曲。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没有改,他只是在骗我。过去的那两年里,他仍是恶习不断。还是十一岁的女孩子,还是会跟那些女孩子过夜。” 顾轻舟低咒:“该死。”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王珂道。 “那你是何时下手的?”顾轻舟问,“是因为什么契机,你决定下手的?是决心杀了他,还是失手杀了他?” “是决心。”王珂道。 顾轻舟错愕看了眼王珂。 真没想到,他看似文弱,却如此嫉恶如仇。 “我们十八岁的时候,学校来了一个教英语的老师。是一个女老师,她丈夫是当兵的,已经死了,她独自带着九岁的女儿生活。 女老师的女儿长得十分可爱,名字也很好听,叫冉霜,但是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脑子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女老师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家里面,只好将她带到学校来。她上课的时候,小冉霜就自己蹲在教室外面玩。课间时,小冉霜还会到教室后面坐坐,跟我们说些话。 我们都很喜欢小冉霜,她脑子虽然不怎么好,可她被女老师教得礼貌,性格很好,也很爱笑。 我也很喜欢她,她是班上所有人的妹妹。班里有男孩子起哄开玩笑,说要做女老师的女婿,说小冉霜这么可爱乖巧,他们愿意等小冉霜十年八年。 他们嘴上这么说,却是没什么恶意的,对待小冉霜,依然是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疼爱。”王珂道。 他说到这里,顾轻舟捧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 她心中翻出了情绪,几乎要把茶杯捏碎。 她好似看到一个美好正在破灭。 王珂继续道:“有一次,我听到尤峥也对小冉霜说了这样的话。” 王珂讲到这里的时候,神色更加狰狞,眼里却突然流出了眼泪。 顾轻舟的心,也是拧成了一团,让她窒息。 她似乎无法言语,无法思考了。 王珂的声音哽咽了:“尤峥问小冉霜,要不要去他家里过夜。” 顾轻舟的唇色,顿时就发青。 她用力咬了下唇。 王珂则继续道:“那次,我又和他打了一架。我不敢当尤峥是开玩笑的,于是他一接近小冉霜,我就去打岔,不许他和冉霜太亲近。 别的同学带小冉霜坐秋千、给她买糖吃、陪她玩游戏,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唯独尤峥做这些事情,让我胆战心惊。 可这种事情,我没办法跟别人说,没有人会相信的,尤峥的名声比我还要好。我若是贸然说了,没有证据,我自己反而是个神经病。” 在老师们眼里,尤峥是一个好学生;在同学们眼里,尤峥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在家长眼里,尤峥是一个爽朗的好孩子。 王珂隐晦的提醒过女老师,可女老师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甚至说:“尤峥很可靠的,我倒是放心。” “我从那天开始起,就整夜做噩梦,总是梦到尤峥成功了,他真把冉霜骗回家了。”王珂抹了眼泪,把头埋在膝盖间。 他那个时候,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他去找了尤峥,让他不许碰小冉霜,尤峥再三保证,他已经改了。 他去告诉小冉霜,说让她不要跟尤峥玩,然而小冉霜似乎不信任他,吓得跑去跟尤峥告状。 老师和其他同学,都或明或暗觉得他才是不太正常的。 “王珂,你要不要休学半年?”这是老师的话。 王珂的噩梦做得更厉害了。 他从那时候开始,在同学们眼里就有点怪。 四个月之后,太原府爆发出一件案子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人奸杀了,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太原府的报纸开始每天大篇幅的跟踪这件案子。 王珂认真读了报纸。 女孩子的容貌,是尤峥最喜欢的那一种;女孩子家境贫寒,却又被力争上游的父母送到了学校里去念书。 这类的女孩子,也是尤峥最容易得手的。 “我觉得凶手是尤峥,但是我从头到尾,只和他打架,却没有用对策略,没有阻止他。 我偷偷给警备厅写过举报信,可是没有回音。我去警备厅打听过,没人把此事放在心上。 尤峥的名声很不错,而且年纪小。警备厅的人只当是恶作剧,或者其他人嫉妒尤家。从那天开始,我的噩梦里面开始沾了血。”王珂道。 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 他睡不着。 他很喜欢冉霜,就像他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他甚至梦到了尤峥害死冉霜。 失眠让他的确不太正常了,于是王珂终于受不了了,谋划了一番,杀掉了尤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态非常果决。 他的神情也变得麻木起来:“尤峥杀了人,糟蹋了很多小孩子,他该死的,我一定要杀了他,否则下一个就是冉霜。 若是让人知道是我杀了尤峥,只怕王尤两家要闹翻天,我想将尤峥的尸体藏起来,永远也不被人找到。 他们找不到尤峥的尸体,就会以为尤峥是跟家里闹别扭跑掉了,一直在外面流浪,或者死在了外面。 慕云山上面有一座千年古寺,名叫耄仁寺,建在悬崖上面。耄仁寺的下方,有一个山洞,被树根和崖植覆盖着,我也是偶然发现那个地方的。 我深夜带着尤峥的尸体,绑着绳子,吊着爬进了那个山洞。谁知那山洞有些大,往里面走,越走越弯曲,不单单是个山洞而已。 山洞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挖的,人弯腰能走,洞中洞,再套洞,十分的复杂曲折,简直像个迷宫。 我爬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爬到山洞的尽头,却意外是一大堆杂乱堆放的金银珠宝,装珠宝的箱子已经腐烂,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留下的。” 顾轻舟这个时候也明白了。 为何王珂说给她一个宝山,原来如此。 第1210章 神药 第1210章 神药 王珂的讲述,带着几分癫狂。 他既有痛苦,也有狠戾;既有眼泪,也有麻木。 尤峥的罪孽,他是最先知道的。 于是,他可能是失去唯一的挚友,和尤峥打架。 尤峥也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所以撒谎骗他,说已经改过了。 老师的女儿才九岁,已经被尤峥哄得团团转,王珂预料到了那女孩的命运,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背负罪孽。 他觉得是他的错,他没有拯救尤峥,让尤峥陷入了魔鬼的陷阱里,变成了另一个魔鬼。 冉霜是王珂失眠的导火索,报纸上另一个惨死女孩的消息,是王珂下了杀念的开端。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果然去做了。 顾轻舟想,这跟普通人的想法不同,王珂说到底精神上异于常人的。 他说到了尤峥的死,却把描述的重点,放在那个山洞入口处,以及山洞上的宝藏。 “我当时只想着赶紧解决手头的麻烦事,对这座“宝山”并没有兴趣。我将尤峥的尸体丢到宝山旁边,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以后的每个月,我都会去一趟耄仁寺上香,看那个山洞有没有被人发现。 那山洞太隐蔽了,又在寺庙下面,三年过去了,无人知晓。我估摸着,那些财宝不是陪葬品,而是谁藏在那里的。”王珂道。 他顿了下,又道:“司太太,我们太原府是千年古城,很久开始,望族大户都聚集太原。 那些宝藏,对于太原府而言,很多人家拿得出来。可能是谁家出事了,为了转移而藏起来的。 后来人都死绝了,再也没有后人回来找过。我发现了,也一直没动它。寺庙那山上,香火不过如此,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会有宝藏。” 顾轻舟点点头。 她也知道,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安全。 她同意王珂的推断。 王珂又对顾轻舟说道:“司太太,你治好我的失眠症,我就带你去那个山洞,山洞里面的宝藏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 他不想要宝藏,他只想解脱。 再这样失眠下去,他怕是连这条性命都保不住了。 “我不想因失眠而死。”王珂哀切道。 顾轻舟问:“你是从三年前开始失眠?” 她隐约觉得,王珂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按照王珂的描述,他做这件事时,内心是非常坚决的,没有犹豫。 杀了尤峥之后,他不但不应该因此患上失眠症,反而会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王珂之前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噩梦,尤峥死了,他应该感到松了口气才是。完全不该是现在这种反应! “不是。”果然,王珂又开始痛苦了起来,“我是从一年前开始失眠的。一年前报纸上面发了一篇报道,说当年那桩奸杀案的凶手,落网了。” 那个时候,尤峥已经死了两年了。 在尤峥死了两年之后,警备厅抓到了凶手。 尤峥是清白的。 如果他只是糟蹋了少女,王珂可以杀他,却不会那么果断。 王珂是因为他害死了人,想要他以命抵命,再拯救像冉霜那样的女孩,才心安理得杀了他。 他想,对于尤峥而言,少作恶也是积福,也许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 这些说服自己的理由,在真相出水那个瞬间,全部崩塌了。 王珂也差点崩溃了。 那之后,王珂开始做噩梦,噩梦做得太厉害了,他开始睡不着,情况一日一日变得严重,终于严重到快要把他逼疯了。 顾轻舟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明白过来,王珂对于自己的“失眠症”为什么会那么谨慎,为什么不敢找大夫来治疗,也不敢跟他的家里人说。 他面对她时所有的古怪行为都有了解释。 “你也知道,想要治病就需得讲明病因,所以你拖了这么久。”顾轻舟似分析,亦似感叹,“你找上我,并非相信我,而是觉得我这个神医,可以不问缘由治好你,是不是?” 王珂点点头。 他缠上顾轻舟,的确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觉得天下第一神医,是不同寻常的。对于治病,他脑子比医生还要清晰。 “你放心,你杀了尤峥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顾轻舟说道,“而且,你的病,我这边也有了眉目了。你且回去,明天正午前过来这边取药便是。” “真的?”王珂激动,面颊泛出了红潮。 他想起自己的承诺来,问道:“司太太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取那些宝藏?我随时都可以给您带路!” “暂时不必。”顾轻舟道,“等你的病好了之后再说。” 她的平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王珂的心慢慢安稳起来,他相信,顾轻舟出手,他的失眠症一定会药到病除的! “那我明天再来?”王珂看向顾轻舟的目光中依旧带着狂热,可顾轻舟却不像之前那般讨厌他了。 这孩子,至少是一个正义的。 “嗯。”顾轻舟道。 王珂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喊了副官。 她让副官去找了三年前那个报纸。 看完了,她把报纸给副官:“你拿着这个报纸,去一趟警备厅,问问他们这个案子的资料。 你就说是我的人,我也会给叶督军打声招呼,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我都要。” 副官道是。 他刚走,顾轻舟果然给叶督军府打了电话。 此乃刑事案,并非军务。 参谋接了电话,然后就道:“我这就给警备厅说一声,司太太想要什么,去拿便是了。” 顾轻舟道谢。 副官拿了资料回来,顾轻舟仔细看了两个多钟头,然后让副官去查一些她找出来的蛛丝马迹。 副官就去了。 等副官离开时,已经到了半下午。 顾轻舟喊了女佣:“你去取纸笔来,我写一个方子,等下你拿去药房抓药,让他们做成蜜丸。” 女佣道是。 等将纸笔取了来,顾轻舟伏案写下“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当归、熟地黄、白芍、炙黄芪、陈皮、远志、肉桂、五味子、蜂蜜、生姜、大枣”等药材名,然后一一标明了剂量,交给女佣,吩咐道:“一共炼九大丸,你就在那里等着,炼好了之后用咱们自己的白瓶装了带回来。” 她亲自找了一个白瓶交给女佣。 女佣辛嫂看了,心里不由得咋舌,这药丸究竟有多珍贵啊,竟然要用上等的羊脂白玉做的瓶子来装! “太太,您不是自己制药的吗?”辛嫂问,“您制的药,可比药铺的好。” “我有缘故的,你只管去办。”顾轻舟笑道。 辛嫂点头道是,她亲自去了。 等到天已经擦边黑了,辛嫂才带着炼好的药丸回来,顾轻舟收了白瓶,没说什么。 辛嫂退下去时,司行霈回来了。 他裹挟了满身的寒意。 今晚特别冷,隐约又降了气温。 他看到了顾轻舟的白玉瓶,问:“是什么?” 顾轻舟递给了他。 他打开塞子闻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是药。谁生病了?” “王珂。” “那小子又来了?”司行霈脸色一沉,“他怎么没完没了的?我看他精神不正常。” “这也值得生气?”顾轻舟笑起来,把药瓶收好。 司行霈一想,真没啥值得恼火的,也笑笑过去了。 不过,他对王珂很是不喜,因为他觉得王珂脑袋不正常的,顿了下,他又问道:“那小子古里古怪,这次来找你,可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什么出格的话。”顾轻舟摇了摇头,说道,“仔细说的话,他也算是一个好孩子。” 司行霈却是不认同的。 之前坐汽车从王家离开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王珂,看起来阴郁得像是暗处的苔藓,哪里有半点儿好孩子的样子! 司行霈道:“他看你的眼神,太让人讨厌了!总感觉他有所图谋!” “他还真有所图谋,他想求我治病。”顾轻舟道。 “除此之外呢?”司行霈问。 他似笑非笑,略有所指。 顾轻舟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了。 第1211章 正义的男子 第1211章 正义的男子 顾轻舟对王珂的态度,大有转变。 这中间肯定有个缘故。 司行霈敏锐察觉到了。 而顾轻舟,需要副官去查查当年那个女孩子惨死的案子,很快司行霈就会知道。 于是,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司行霈。 他们两口子之间的秘密,也是密不透风的,所以顾轻舟仍算帮把王珂保密了。 “是吗?”司行霈听了,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那我对王珂倒是看走了眼。他是个很正直的人,哪怕他爱慕我的太太,我脸上也有光。” “你太太没这么大的面子。”顾轻舟啼笑皆非。 原来,一个龌龊的人爱慕顾轻舟,司行霈不会感觉轻松,而是感觉丢脸,好像给他们抹黑似的。 假如有个正直的人爱慕顾轻舟,司行霈反而很荣耀,因为这是他太太的魅力。 司行霈真正感受到压力的,首先来自霍钺,其次来自顾绍。 其他人,他没放在心上。 “他算是个好孩子,那你就帮帮他。”司行霈道。 他亲吻了顾轻舟,就去洗澡了。 第二天早上顾轻舟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司行霈的身影。 简单的洗漱之后,顾轻舟让佣人准备早膳。 不成想,佣人却道:“太太,昨天来的那位王少爷,他又来了。” 他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顾轻舟道:“我去看看。” 果然,王珂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神色紧张。 他在等待顾轻舟的神药。 “来了多久?”顾轻舟神色柔和,问他。 “刚来没多久。”王珂有些心虚。 顾轻舟看着他:“老实说。” 王珂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夜里睡不着,想着天也快亮了,就过来府外等了一会儿。” 他这话一说,顾轻舟就明白了。 他半夜过来的。 也亏他运气好,没有被巡逻的副官当作不怀好意的人给抓起来! 不过,顾轻舟也能理解。 不管是谁,一年不能好好睡觉了,突然得知第二天可以领到救命药,可不得早早的来守着。 顾轻舟手里的药,对王珂来说太重要了。 在王珂的审美里,顾轻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可现在,他站在这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面前,他没有丝毫欣赏她的美的心思,满心装着的都是她手里面的药。 要不是长久受的教育让他克制着遵守礼仪,他说不定刚刚一见顾轻舟,就开口跟她讨药了。 顾轻舟也不教他为难,直接将那个羊脂白玉做的药瓶取出来放在了王珂面前的茶几上,说道:“一共九丸,每天早上起来服用一丸,十天之后,你的失眠症就彻底好了。” 王珂又惊又喜,然后他看着那个小瓶子,有些迟疑,“这就够了吗?” 此刻的他,有点像王璟,露出几分孩子的模样。 他以为,他的失眠症这么严重,少不得要喝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将养几个月,才会彻底痊愈。 可顾轻舟却只给了他九颗蜜丸。 “你既然会找上我,想来也是打听过我的。”顾轻舟笑道,“我的药,自然跟别人的药是不同的。” 王珂了然。 他不能小看了这九颗药丸,这九颗药丸可是出自顾轻舟这位神医之手! 王珂激动,心里对顾轻舟充满了信服。 他不就是因为顾轻舟与别的名医不同,这才找上她来的么! “司太太肯赐药,感激不尽。”王珂说着场面上的话,“若是我的失眠症由此好了,就是给司太太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愿意给我当牛做马的人多了去了。”顾轻舟笑道,“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你安心治病吧。” 说罢,她送王珂离开:“你且去吧,十日后再来见我。” “十日后来复查吗?”王珂问。 他想,司太太是一个负责的大夫,不过是给四婶接个骨,都想着要去王家复查,他失眠症这样严重,也一定是要复查的,这表明他对自己的病症很重视! “没什么好复查的。十日后,你的失眠症铁定已经痊愈了。”顾轻舟表情温柔,言语却笃定,“我让你来找我,是有一件别的事情要跟你说。” 别的事情? 他们之间除了这失眠症和那宝藏,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说的? 王珂疑惑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于是心里面更加好奇了。 尚未走出大门,顾轻舟给的九颗药丸还没有吃一颗,王珂就盼着这九天快些过去了。 回到王家之后,王珂立马回了自己的院子,让女佣烧了开水来,他用昨夜的凉水兑成温水,送服了一颗药丸。 吃了药丸之后,王珂觉得自己有些饥饿,他还没有吃早餐,于是又让厨房送了清粥小菜。吃了两碗粥之后,王珂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睡意。 他不敢叫人进来收拾碗筷,怕这好不容易来的睡意被赶走了,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的卧室里间挪去。 谁知一个不慎,撞到了桌子角,一下子惊醒过来,刚刚那丝小心翼翼护着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可惜了!”王珂叹气。 然后他立马又想到,这都是顾轻舟给他的神药的功劳! 一颗药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难怪顾轻舟笃定他吃了九颗药之后就能痊愈了。 王珂心情极好,开始期盼着夜晚的到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期盼了,相反,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憎恶入夜。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他醒着,这种感觉就像是,他饿了许久的肚子,饥肠辘辘,他身边所有人却都在大口吃肉一般。 没有人能忍受得了自己和别人之间的这种落差的。 到了晚上,王珂依然没有睡着,但是他并没有太失望,他想着,等天亮了,他又可以吃一颗神药了。 第二颗神药下去,王珂晚上睡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感到很疲惫,他醒过来之后,再三检查自鸣钟,才确定自己真的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小时。 “都是神药的功劳!”王珂欣喜不已。 等到九颗药丸吃完,到了第十天的早上,王珂居然破天荒的睡过了头! 睡过头这种事情,对于长期失眠的人来说,是多么奢侈! 他兴奋着,立马起身去了顾轻舟那边。 一则急着感谢给他新生的顾轻舟,二则实在好奇顾轻舟要跟他说什么事情,王珂顾不得庆贺自己睡过头这件美事,赶紧吃了早餐,换了衣裳,坐车往司府赶。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飘飘然的状态,每见到一个人,他都对人家露出笑脸,若不是自制力强,他甚至想要跟人家炫耀一番,他今天早上睡过头了! “小六。”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他。 王珂一愣。 这声音,怎么有点陌生呢? 第1212章 欣喜若狂 第1212章 欣喜若狂 王珂突然被人喊住了,略感惊讶。 一回头,他看到他五哥陪同着一个人往外走。 那人,正是尤家的,是尤峥的二哥。 王珂脸色微白,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差点又陷入了从前的心境里。 “五哥。”他打了招呼。 “你这样高兴,是去哪里?”五哥问他。 王珂道:“我之前不是失眠吗?最近请了神医治疗,已经好了。” “那恭喜你。” 尤二也在旁边说恭喜,丝毫没提尤峥。 王珂松了口气。 上了自家的汽车,他坐在后座,王珂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悲切愤怒,不成想尤二的出现,对他的好心情毫无影响。 他仍是想笑。 王珂搓了下自己的脸:“那神药可真的是太神了,短短九天,我的脸上竟然养出了一些肉来,也不再动不动就觉得头晕了,整个人仿佛多出许多用不完的力气来。” 这都是顾轻舟的功劳。 等会儿一定要好好跟她道谢。 想到这,王珂忽然想起,自己去谢恩,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似乎有些不合适。他太欢喜了,欢喜得忘了自己应该给顾轻舟准备一份谢礼。 王珂急忙对司机说道:“掉头,掉头,咱们先回去。” “回去?”司机有些不解,“六少爷,咱们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 生病难受的时候,王珂度日如年。如今,总感觉时间飞逝,他感觉生活舒服安逸。 王珂下了车,看了眼大门,想着:“要是让司府的人看到我明明已经到了,却又打道回府了,这也太奇怪了些。” 还是直接进去吧,他不是答应了带顾轻舟去取那些宝藏么,那也算是他给她的谢礼。 这么一想,王珂下了车,一脸春风得意的朝司府大门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身体好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没心没肺了,他居然不再为了尤峥的事内疚。 顾轻舟一早就交代过了,王珂不用通禀,就进了司府大门,被人带着往花园走去。 今天天气很好,顾轻舟这会子正和程渝坐在花园里吃茶。 王珂到了,见了顾轻舟,与他的激动相比,顾轻舟表情平静得很。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早就预知了这个结果,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她变色。 王珂不断的说着感激的话语,上天入地满肚子搜刮好词来赞美顾轻舟。 他一副活泼劲儿,让顾轻舟看得目瞪口呆。 她想起王璟说,从前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六哥。 此刻,顾轻舟倒是明白了一点。 程渝坐在旁边,含笑看热闹。 王珂说完了,说过瘾了,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想起正事,开口问道:“之前您说有一件事要同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问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程渝,心里不确定顾轻舟会不会叫她避嫌。 顾轻舟果然给程渝使眼色。 程渝识趣,起身离开了。 顾轻舟这才看向了王珂,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身体上根本就没有病。你既然好了,给你一个定心丸,免得你担心复发。” “啊?”王珂一头雾水。 他诧异,语无伦次起来:“你给我开的神药,我连吃了九天,失眠症便彻底治好了,今天早上甚至还睡过了头。 若是我身体上没有病,我这失眠的毛病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好的?” “你一心一意认为我给的那是神药。”顾轻舟笑道。 王珂有点懵。 “我不太懂。”他道。 “你身体确实没病,你是心里有病。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做一做噩梦,是人之常情。 你却因为之前连绵不绝的噩梦,心里对做噩梦这件事有了惧意,于是一年前再做噩梦的时候,你潜意识开始排斥睡眠。”顾轻舟说道。 王珂因为不敢回想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是不敢睡觉,而不是睡不着觉。 “你这是情志病。”顾轻舟总结道。。 情志病? 王珂仍是茫然, 顾轻舟说道:“也就是大家平日里说的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之前也是因为看出你身体上没病,所以才一直不肯替你医治。你的病,根本就不需要吃药。” “这不对!”王珂辩解道,“你给了我九颗神药,我一天一颗。吃了,失眠症就被治好了。” 如果他身体真的没病,为什么吃了顾轻舟给的药,失眠就一步步的好了呢? 顾轻舟将一张折叠过的纸放在王珂面前,这是她之前写给女佣拿去配药的药方。 “这是我给你的神药的药方,你也识字,且看看药方上,到底写了哪些药材。”顾轻舟道。 王珂疑惑的拿起药方看了起来。 他不懂医理,可因为对中医好奇,也是看过几本中医方面的书的。这药方上面的药材都很常见,功效也比较平常,似乎并没有太神奇的地方。 不过,这药方有点眼熟。 他顿了下,突然开窍了般,问:“这不是人参养荣丸吗?” 几乎所有大户人家都听说过人参养荣丸的大名,只因它是功效最好的气血双补剂,温补气血、宁心安神。 大家都用它来养生,却不大会用它来治病。 王珂见过家里配这种药的,也看过药方,诧异问顾轻舟:“我吃的,真的是人参养荣丸?” “自然是。”顾轻舟笑着点头,“当初我配药的时候,是去药店制成药丸的。那个白玉瓶装着,我想药铺的坐堂先生应该还有印象。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药铺问问。那些药,全是药铺抓的、配制的,我没有自己动手。” 王珂似乎难以置信。 他整个人受到了一种震撼,当即出门,要亲自去药铺问问。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回了自己的正院。 程渝没有走。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程渝急切道。 顾轻舟却是不说。 程渝气得半死,甩手走了。 两个小时后,王珂又回来了,这次他确定了,他只是吃了人参养荣丸。 “原来,我真的没有生病。”他对顾轻舟道。 “嗯。”顾轻舟笑了笑,“王珂,其实我叫你过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是单单说药方。” “还有什么事?”王珂心中不解,却很担心,“跟我的病有关?” 第1213章 当年的真相 第1213章 当年的真相 顾轻舟说,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他。 可此刻的王珂,有点听不进去。 他满心震惊。 困扰他多时的失眠症,却被小小的滋补药丸治好了! 纵然人参养荣丸有宁心安神的功效,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奇效吧! “司太太,我还是想不通。”他道,“您的事等会儿再说,不如先说说我的失眠症。” “我说过了,你没有失眠症。你之所以失眠,是情志困扰。”顾轻舟道,“你信我的医术,所以我给你几颗人参养荣丸,你就坚信那是治疗失眠的神药了。 吃了神药,你又坚信自己晚上一定能够入睡,这失眠症,自然也就好了。第一,情志病需得精神上治疗;第二,有安慰剂的存在。” “安慰剂?”王珂不懂,“是什么?” “若是你重病了,某个人告诉你,这是一味新发明的神药,吃了就能好。那么你相信了,吃了果然就好了,最后才知道这药只是普通的药。”顾轻舟道。 王珂这就懂了。 “我的神医名头,就是你的安慰剂。”顾轻舟道,“你信任我,不管我给你吃什么,你都会好的。” 王珂愣愣看着她。 良久之后,他说:“原来,医学如此复杂。” “复杂的是人体。”顾轻舟笑道,“人才是最复杂的。” 王珂笑了笑。 听到这里,他差不多就彻底放松了。 “那还是您治好了我。若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其他人给的人参养荣丸,也达不到安慰剂的作用。”王珂道。 顾轻舟含笑,这次不再反驳了。 王珂喝了口水。 他问顾轻舟:“司太太,我答应给你的谢礼,你什么时候让人随我去取?” 他虽然告诉了顾轻舟宝藏的位置,却也明白,那宝藏在耄仁寺的悬崖下,又隐蔽得很,没有他带路,顾轻舟的人根本找不到宝藏的具体所在。 那个山洞,稍微走茬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这个时候,已经忘了顾轻舟刚刚才说过,还有件事要告诉他。 “你自己不要?”顾轻舟笑道,“你的病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费什么力气,你根本用不着给我这么厚重的谢礼。” 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人要安身立命,除了军火和人马,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钱财! 那山洞里面的金银珠宝如宝山一样多,王珂得了那些东西,或者办几个厂子,或者干脆离开国内,去外面过逍遥的日子,都是好的。 王珂却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他正色对顾轻舟道:“我说过要把这些东西给你做谢礼,就一定会把这些东西给你。 司太太,你不要觉得你这是占了我的便宜,收下这些东西,只当是再帮了我一次吧!” 顾轻舟看了眼王珂 王珂解释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之前因为那件事患上心病,如今好不容易好了,若是再因为那谢礼患上心病,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他不要宝藏,只要解脱。 宝山旁边有尤峥的尸体,他若是得了那座宝山,刚好的“情志病”说不定又要复发,还不如将这宝藏送给顾轻舟。 他是王家的六少爷,就算没有那些宝藏,他依然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王珂,我刚刚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到底要不要听?”顾轻舟突兀打断了他。 王珂回神般,道:“您说。” “我想说尤峥。”顾轻舟道,“你的失眠症,起源于你以为自己误杀了尤峥,是不是?” 王珂颔首。 “王珂,你没有误杀他。那个女孩子,的确是尤峥害死的,死得很惨,是被人在床上虐杀而死。”顾轻舟道。 王珂的表情肃然。 “我重新去查了这个案子,才知道警备厅有人帮尤家遮掩了。虽然尤峥失踪了,可如果事情揭发出来,对尤家的名声损失惨重。”顾轻舟道。 王珂彻底呆住。 好半晌,他才道:“你是说” “你没有估算错,王珂,你最了解自己的朋友。那个女孩儿,是尤峥害死的。你没错,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自责。 哪怕是面对尤峥,你也是坦坦荡荡的。既然如此,那些财宝对你而言,就不算是心魔了。”顾轻舟道。 王珂情绪就此失控了。 他一会儿激怒,一会儿伤悲。 半个小时后,他才能平复内心。他没有错,他替很多年幼的女孩子报了仇,他把恶魔杀死了。 “我还是不想要。”王珂道,“这件事,我想要结束。结束了,我才是真正的解脱。” 顾轻舟也不勉强他。 她道:“你回去考虑。三天后,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可以收下你的谢意。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除了我的丈夫,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王珂点点头。 他依照约定,三天之后来了。 他还是要把财宝给顾轻舟。 他告诉顾轻舟,此刻的他非常冷静,他已经想清楚了。 “既如此,东西我就收下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又道:“国人自古以来就尊师重道。你这几天有闲暇,可以去看望一下教过你的老师。” 他可以去看看冉霜。 他若是去看一看小冉霜,看到她好好长大的样子,心魔就不会重新控制他。 杀了尤峥,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他帮到了小冉霜,他让许许多多小冉霜这般可爱的小姑娘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会的。”王珂说道。 他明白了顾轻舟这个提议的良苦用心。 等司行霈回来,顾轻舟就跟司行霈说了宝藏的事情。 司行霈笑道:“他真给你了?” “嗯。” “他倒是很大方。”司行霈道。 “是啊。”顾轻舟感叹。 “搬运的人手不必担心,我的副官们就很可靠。”司行霈说道,“随时都可以出发。” 顾轻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是你亲自走一趟的好,据王珂所说,那里还有一具尸体。 你去帮他将那具死尸的事掩饰过去,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具尸体处理了,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能翻出丁点儿水花来。” 司行霈点头:“那就再等三日。三日后的夜里,我亲自带兵跟王珂去取那宝藏,也帮那小子将那具尸体处理了。” 事情定了下来。 顾轻舟让人给王珂那边传了话,王珂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三天后的晚上,顾轻舟在客厅里面等到后半夜,司行霈终于带着十几个大箱子回来了。 山洞里面装宝的木箱早已溃烂,这都是司行霈带过去的新箱子。 箱子一打开,满室黄澄澄的光。 “这些金子,可以做很多事。”顾轻舟道,“司行霈,这些添作军饷。将来统一了,记王珂一份功劳,行不行?” “好,听你的,就当是王珂捐的军饷。”司行霈笑道,“不会少了他的前途和好处。” 第1214章 羡慕 第1214章 羡慕 司行霈特意回了趟平城。 金银入库,成了新的银行货币储备,折换出来的,大约值三千万元。 太原府的货币和平城的货币相差还是很大的。 换成太原府的货币,司行霈算了算,足够修一条很长的铁路了。 王珂是做了件好事。 “这是债券。”顾轻舟约了王珂,把一个盒子递给了他,“三千万元的债券。等将来统一了,你要钱或者要官,都照这个算给你。” 王珂摆手:“我说了,送给你的。” “我不能白收。”顾轻舟笑道,“我算作你捐的军饷。这些你拿着,兑换与否都随你。” 王珂思索了一番。 他原本以为,那些东西给顾轻舟,是给她的诊金。 如今看来,这笔钱可以成为友谊的桥梁。 出身太原贵族的王珂,不可能不知交情的重要性。 他从前身子不舒服,人也没精神。如今逐渐好转,脑子也灵活了。 他收下这些债券,就等于接受了司行霈的好意,以后他们就是朋友。王珂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顾轻舟和司行霈帮忙。 这远远比一次买卖要划算。 “那好,我收下了。”王珂道。 顾轻舟又问他:“你真的不需要钱吗?如果你想要做点事业,我可以给你拿回来一点。” 王珂笑道:“真不要。司太太,王家的孩子不缺吃喝,想要的都有了,经济上的欲壑被填得满满的。钱财与我,粪土无二。” 顾轻舟也笑了起来。 “真羡慕。”她道。 王珂道:“的确,很多人都羡慕。在王家,安分守己就是富贵的好日子。” 他比所有人都通透。 时间到了十一月下旬,即将是年末了。 顾轻舟尝试着,把司行霈那件毛衣的袖子补好了,又给他织了一条围巾。 她不许司行霈带出去。 司行霈还准备穿回平城却显摆的,闻言不悦:“为何不能穿出去?你织给我,就是我的。” “那旁人说我的针织不好,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没面子嘛。”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了想:“这倒也是。” 太太的面子很重要。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太太,她是司行霈的妻子,是将来平城的女主人。 她的颜面,代表着权威。 这权威若是打了折扣,将来就难再建立了。 顾轻舟结婚之后,离开平城快两年了。 司行霈想到了这一点,顾轻舟自己也想到了。 她突然问司行霈:“你老实讲,平城有人给你纳妾吗?” “肯定有。”司行霈道。 顾轻舟失笑:“有漂亮的吗?” “不知道。”司行霈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不敢多看。若是看多了,被太太知道,只怕会毒瞎我。我不想做瞎子。”司行霈说。 顾轻舟大笑。 她忍不住要捶打他:“你成天欺负我,反过来倒好像我是个母老虎!司行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腰。 他低低在她耳边道:“还不是因为你疼我?你不让着,我怎么好真对着你耍流氓?司太太,别否认了,你心中一直有我。”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也道:“唉,从一开始就栽了。” 夫妻俩都笑起来。 司行霈抱着她不松手,问她:“今年回平城过年,如何?” 顾轻舟想了下:“如果真要回去过年,我想回南京。阿爸和琼枝两个人,太凄凉了。” 司行霈略微蹙眉。 他放开了顾轻舟,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与自己平视。 “轻舟,你还真把那边当一家人了?”他问。 顾轻舟道:“你不是说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吗?” “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司行霈道,“别强求,原本就不是一家人,非要闹些虚伪的父慈子孝,徒添烦恼。” 顾轻舟不同意他这话。 她打开了他的手。 自己在沙发里坐了,顾轻舟说起往事。 “当初我和你结婚,明明知道司家要被丑闻覆盖,阿爸还是同意了的。若不是司慕和芳菲的事,他也不会说后来那些话。”顾轻舟道。 顾轻舟理解司督军。 那样的情况下,他说什么话,顾轻舟都可以体谅。 “司行霈,阿爸有愧于你,他错信了蔡景纾,但他对我是无可挑剔的。当初我从乡下到岳城,若不是阿爸,我如何在顾家立足?”顾轻舟又道。 司行霈见她动了真感情。 再说下去,怕是要吵架。 他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知道了。若有空,今年就去南京过年。” 顾轻舟大喜。 她想到,既可以跟司督军和司琼枝辞旧迎新,又能见到阿哥和舅舅。如果真要算,还能算上顾缨。 过了年,她还能回趟岳城,就好像走娘家。 这大概就是她来太原府之前,人生最美好的设想了。 “想谁呢?”司行霈突然阴测测的,在她耳边道。 顾轻舟一个激灵。 回神间,司行霈脸色都不太一样了。 “我想到了我阿哥。”顾轻舟如实道。 司行霈将她压在沙发上。 “司太太,你都结婚了,守点心好不好?”他又气又急,“再想他,老子先去宰了他。” 顾轻舟哈哈笑。 她抬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下。 司行霈一愣,唇就落下来,缠绵不已,所有的怒意也一干二净了。 佣人默默全退了出去。 这一场的云雨,顾轻舟浑身透汗。明明屋檐下缀了冰钻子,屋子里的气氛却是炙热。 她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司行霈饱餐了一顿,精神奕奕,从前所有的醋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太混账了。”顾轻舟有气无力骂他。 司行霈将她抱起来,去浴室洗澡,同时笑道:“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他竟是很委屈。 顾轻舟想要打他一下,怎奈手臂无力,已经打不动他了。 司行霈像从前一样替她洗澡,轻轻为她洗头发,动作娴熟且温柔。 顾轻舟的不满全没了。 她扬起湿漉漉的小脸,对司行霈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 司行霈打了个激灵:“别给我灌迷魂汤,你又打什么主意?” 第1215章 撬墙角 第1215章 撬墙角 洗了澡,他们夫妻俩躺在床上。 司行霈在沉思。 顾轻舟枕着他的手臂:“琢磨什么呢?” “我想建一支特殊的冲锋队。”司行霈道,“我最近派人到处挖人,当然不敢挖叶督军的。 河北等地,打得很凶,几乎没什么出色的。只有卓大帅那边可以下手。我在考虑,过几天再去趟北平。” “大概需要些什么样子的人?”顾轻舟问。 “神枪手。”司行霈道。 顾轻舟立马笑道:“卓莫止就是,他射击很厉害。明知他是卓大帅的儿子,叶督军还让他任教员,可见叶督军求贤若渴。” 司行霈道:“这倒是。你说,如果我挑拨卓家把卓莫止赶出来,我再接纳他,是否会成功?” 顾轻舟咬了下他的手:“你缺德不?” “缺。”司行霈道。 顾轻舟气得无可奈何,司行霈这人的脸皮着实太厚,心也太黑。 她软声道:“别这样嘛。卓莫止已经快要出头了,他如果能掌控了卓家军,和程渝就算是一对良缘了。” 司行霈也只是想想。 卓莫止还是很有手段的。 他又道:“苏鹏到了我那边,很是有用。他行军布阵颇有鬼才,兵法也娴熟于心。 若不是他这样的能耐,叶督军当初也不会选他做上门女婿。他告诉我说,叶督军选的另一个上门女婿古南橡,也是有才干的。” “什么才干?” “他就是神枪手,跟卓莫止不相上下。”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叶督军恨不能用女儿来留住的人才,岂能被你挖走?你别因小失大,和叶督军彻底闹僵。” 司行霈颔首:“我知道。” 他翻了身,把顾轻舟搂在怀里,道:“睡觉吧,再想下去,都要睡不着了。” 虽然这样说了,可后半夜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直在聊天。 聊统一的大计,聊他们自己的生活。 翌日,两个人都起晚了。 司行霈先起来。 顾轻舟趴在被窝里,看着他穿衬衫,正在扣纽扣,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 外面很冷,顾轻舟伸手出来,手指很快就冻僵了,司行霈却恍若不觉。 “野蛮人。”顾轻舟感叹。 司行霈道:“有在床上偷偷骂你丈夫的空,早已起来了。” “我不起了,好冷。”她像个赖床的孩子。 司行霈就问:“今天不去学校看看?” 顾轻舟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四。 王玉年去世之后,医学院还是没有设院长,顾轻舟仍是唯一的院长,虽然是个挂名的。 学院每个周四下午都有个例行会议。 也不是需要顾轻舟主持,当然她在场是最好的。 这几个月,顾轻舟都没有缺席。 “对,现在几点了?”她慌忙去掏怀表。 已经十点半了。 会议是两点开始。 顾轻舟道:“该起了。可是好冷啊!” 司行霈利落穿戴整理,然后从衣柜里拿出她的风氅和长款旗袍,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刷牙洗脸完毕,也把顾轻舟的衣裳抱进来:“熏暖了,要不要穿?” 顾轻舟这才笑道:“你对我真孝顺。” 司行霈在她额头敲了下:“你是我的祖奶奶,我不孝顺你孝顺谁?我这辈子,除了给我祖母当孙子,就是给你当孙子了。” 顾轻舟笑得站不稳。 司行霈帮她穿旗袍,一点点扣好盘扣,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女孩儿,伸着手臂任由他伺候。 “真不值钱,说当孙子就当孙子。”顾轻舟一边笑一边道,“骨气呢?” “没了。”司行霈道,“软骨头的丈夫,你要不要?” “要,要,要!”顾轻舟大声笑道。 司行霈就在她腰上挠了两把。 她笑软扑在他怀里。 辛嫂正好端了热水进来,听到了他们两口子的谈话,也是忍不住笑了。 有外人在,顾轻舟脸微红。 辛嫂则想到,他们师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土皇帝、活霸王,所有人都慑服于他。不是因为他多大的权力,而是因为他会犯浑。 司师座狠辣起来,怕是能生吃活人的。 至少江南就有这样的传言。 谁又能想到,在太太面前,他这样温柔,伏低做小,就连自认孙子的话都说得出来,一点底线也没。 “以后不要胡闹了,被佣人听到了多尴尬。”顾轻舟更衣完毕,对他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听到怎么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太太高兴,风和日丽;太太不悦,家宅不宁。” 顾轻舟笑得又站不稳了,往他怀里扑。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怪话?”顾轻舟笑得接不上气。 这些,当然都是他自己杜撰的了。 为了哄顾轻舟,他是毫无底线的。 此刻的顾轻舟,又忍不住想起了她跟顾绍说过的话。 在顾绍问她的瞬间,她只是告诉他:我嫁给了司行霈。 再想起来,仍是甜蜜。 “司行霈,我真高兴。”她笑道,“谢谢你哄了我一早上。” “那就好。”司行霈给她穿好了衣裳,在她唇上亲吻了下,“要不要我给你梳头?” “不用。” 两人一块儿吃了早饭,司行霈就出去了。 顾轻舟重新梳了头,准备翻一翻今天开会的内容,时间就到了十二点。 她出门时,在大门口正好遇到了蔡长亭的汽车。 蔡长亭穿着一件长风氅,越发衬托得他身材修长高大。寒风肆虐,他的面颊也有了红潮,更显颜色。 “轻舟?”他很是意外,“你要出门吗,还以为能来蹭一顿午膳呢。” 顾轻舟每周四下午都有会,蔡长亭是知道的。 这个点,也过了午膳时刻。 顾轻舟笑道:“我是要出门,不过我也没吃午膳。学校旁边就有西餐厅,可以吃些牛排和咖啡,你去不去?” “好,我请客。”他笑道。 自从孙合铭来了之后,蔡长亭多次想要见顾轻舟都被拒之门外。 今天被他碰个正着,顾轻舟轻易是别想甩开他的,索性也懒得去甩,让他上了自己的汽车。 对他的来意,顾轻舟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等蔡长亭先开口。 而蔡长亭,这一路却没说话,默默跟着顾轻舟去了西餐厅。 第1216章 蔡长亭的再次试探 第1216章 蔡长亭的再次试探 寒风似刀,一寸寸割开肌肤。在风里站得久了,脸会皴裂,留下细小的小裂痕。 干燥,疼痛。 顾轻舟下车时,用披肩盖住了头脸。 西北的寒风,让她无所适从。她调治了些药膏,夜里涂抹上,保护肌肤,然而白天出门,还是感觉不舒服。 蔡长亭道:“这样怕冷吗?” “是怕风。” 说罢,她往蔡长亭脸上瞧了瞧。 他白皙细致的肌肤上,果然有了小小皴裂,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只是给他的谲滟添了几抹粗糙。 然而他是男的。 这样的粗糙感,对他毫无影响,甚至会增添几分魅力。 “真嫉妒。”顾轻舟嘟囔。 “嫉妒我?”蔡长亭笑道,“你也很好看,何必妄自菲薄?” “可是没有你这样好看。” “一般人都没我这样好看。”蔡长亭道,“不必强求。” 顾轻舟突然就发现,这厮的脸皮也越发厚了。 从前只有司行霈是这样的。 她无奈摇头笑了笑。 “早点回南边去。”蔡长亭笑道,“你太细嫩了,南边适合你。” “没有适合与否,只有人改变去适应环境的。”顾轻舟笑道,“只要不刮风,我还是很喜欢北方。” 推开西餐厅的门,迎面就是热烘烘的气息,混合了食物的香醇,让顾轻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和蔡长亭选了个角落坐下。 食物端上来,顾轻舟拿起那杯热可可,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温热在腹中缓缓荡开,是最温暖的触感。 蔡长亭开始切牛排,切好之后递给了顾轻舟,又把顾轻舟的端过来。 然而,顾轻舟没吃。 “我出门时才吃了早饭,又喝了热可可,现在一点胃口也没。”顾轻舟笑道,“你多吃一点,我看着就行。” 蔡长亭也不多讲究了。 他一边吃,一边和顾轻舟闲聊。 话题可以很多,比如王玉年,也比如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 “那天你和夫人吵架了吗?”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的秘密,蔡长亭肯定不知道,不过他正在设法通过孙合铭打听。 顾轻舟也告诉过孙合铭,只要严守秘密,对蔡长亭而言,他才有价值。 不撬开他的口,蔡长亭舍不得杀他,哪怕平野夫人派人去,也会大打折扣。 “是啊。”顾轻舟道。 “因为你舅舅?”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颔首:“嗯。” 他缓缓又吃了两口,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吃好了,他才道:“你又不是顾轻舟,孙家的人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顾轻舟含笑。 她又喝了两口热可可。 杯子里的可可见底了,顾轻舟喊了侍者,让侍者重新上一杯。 等待的空隙,蔡长亭又问:“既然知道,孙家的人来找你,莫不是找茬的?” 顾轻舟认真告诉他:“孙家的人没了,是我帮他们报了仇。在之前呢,有大户人家小妾生了孩子,养在太太名下。 我挂在孙绮罗名下的,不管是不是真正的顾轻舟,孙家的人举目无亲,回来找我,不是很正常的吗?” 蔡长亭却突然笑了下:“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小妾生的?” 顾轻舟对平野夫人的恶意,往往体现在这些小的方面。 她的刻薄和恶毒,简直似跗骨之蛆。 “你抓这种小辫子!”顾轻舟突然冷笑了下,“要不要我把这话重复给夫人听?” 蔡长亭的挑拨,也是无时无刻不在。 他耸耸肩:“我错了,轻舟。” 这个时候,侍者重新端了热可可,也给蔡长亭上了一杯咖啡。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两人隐约都打好了腹稿,蔡长亭先开口了。 “夫人不太喜欢你和孙家走得太近。轻舟,你自己的打算呢?”蔡长亭问。 他们彼此试探,却又没有亮出底牌。 蔡长亭有他的,平野夫人更是,而顾轻舟拥有的,是她固伦公主的身份。 至于血脉的真假,只要平野夫人咬死了不松口,谁敢质疑? 真真假假,在权谋者的面前,是毫无意义的。 权力才是至上。 而血脉,只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工具可以造假的。 “长亭,如果我需要妥协的话,我也会对平野夫人妥协。假如你是真心需要我,那么拿出你的诚意。”顾轻舟把话挑开,“如果你迟迟不拿出来,等夫人先拿出我想要的,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蔡长亭修长匀亭的手指,略微一紧。 他顿了顿,始终没有再说出话来。 顾轻舟看了眼手表,已经一点多了。从这边走到学校去,也要几分钟。 “我得去学校了,两点要开会。”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在外头等你。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笑道:“你太惹眼了,会给我带来流言蜚语。孩子是最喜欢传八卦的,我可不会跟你走在校园里。” 蔡长亭无奈笑了笑。 他只得先离开了。 临走前,他对顾轻舟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过年前,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顾轻舟点头。 等蔡长亭走后,她的心才略微乱了。 她想起了霍拢静。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假如蔡长亭说话算数,那么 顾轻舟不敢多想。 一旦她的想法暴露,她就会落入蔡长亭的陷阱里。 蔡长亭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下午会议结束时,更加冷了,天际灰蒙蒙的,隐约是要下雪。 顾轻舟走出校园。 不少学生跟她打招呼。 不管是不是医学院的,都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一声院长,却又在背后嬉嬉闹闹的,想要和她搭讪。 顾轻舟没什么架子,学生们问她的问题,她都会停下来一一解答。 等她走到校门口,眼瞧着天色晚了,副官上来说:“太太,该回家了,好像要下雪了。” 顾轻舟这才跟学生们告辞。 她临上车前,往校门口看了眼,却见有个人急匆匆往外跑。 他跑得又快又急。 而这个身影,颇为眼熟,顾轻舟忙对副官道:“等等。” 已经是黄昏了,路灯尚未亮起,到处一片昏暗。 顾轻舟确定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他已经跑到了顾轻舟跟前了。 “你怎么在这里?”顾轻舟问。 而他气喘吁吁的,半晌开不了口接话。 第1217章 故友重逢 第1217章 故友重逢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是高桥荀。 顾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他在平野夫人的军工厂做事,平日里也难得空闲。 他试图找过程渝多次的,都被程渝拒之门外。 前些日子,他好像跟一个日本女人要好,那人的父亲也是东北军的高级将领。 “我朋友在日语系做教员,我来看望他听说你来了学生们说你呢”他半晌才能匀出舌头,把话说得利索。 顾轻舟笑道:“对,我今天过来了一趟。” “难得碰到你,我请你吃晚饭。”他道。 顾轻舟摇摇头:“天这样冷,我得早点回去。” “吃饱了就不冷。”高桥荀坚持道,同时改用了日语,“真的很久不见你了。” 每次看到他,顾轻舟都能想起颜一源,特别是他可怜兮兮哀求的样子。 “那好,让你破费了。”顾轻舟道。 他们去了城里一家日本馆子。 这是高桥荀常来的,楼上雅间的布置,也是日式的。 顾轻舟脱了风氅之后,对高桥荀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 女佣在电话里告诉顾轻舟:“师座刚来了电话不久,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需得见几个朋友。也未必回来住。” 顾轻舟了然。 她想起司行霈昨晚那些话,只怕他又要去挖墙脚了。 “我也遇到了朋友,是高桥先生。我们一起吃饭,若是师座先回来了,就告诉他。”顾轻舟道。 女佣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雅间,侍者已经在倒酒了。 她坐到了高桥荀对面。 这屋子烧了地龙,地板上是暖和的,顾轻舟整个人就舒展了。 “坐得习惯吗?”高桥荀问,“如果难受的话,你就把腿伸直,我不介意的。” 顾轻舟是盘着腿的,并非像高桥荀那样坐。她笑道:“暂时还行,等会儿腿麻了,我就伸展。” 片刻之后,侍者就上了菜。 顾轻舟中午算是没吃的,下午又是一整个下午的会,此刻饿得饥肠辘辘。 日本馆子里的菜,味道清淡,她也是很喜欢的。 高桥荀还想多聊几句,就见顾轻舟埋头吃得不换气。 “你饿成这样了?”他很是震惊。 顾轻舟鼓了满口的食物,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得先吃饱了,才有脑力和你周转。你们这些人,都不好打发。” “我们这些人?还有谁?”高桥荀不解。 顾轻舟笑笑:“我上午陪蔡长亭吃饭呢。” 高桥荀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把我跟他比?他那么恶毒,我如此纯善。” 顾轻舟差点呛到了。 她快要忘了,高桥荀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在她刚到太原府的时候,他还帮助过她。 后来,他和程渝睡了。 从那之后,他学会了上进,他想让程渝看得起他。 不成想,他刚回来,程渝去了趟北平,卓莫止搀和其中。 如今他们三个人的情形,顾轻舟是看不懂了。 “你当然好,比他好了。”顾轻舟笑道。 两人聊天,高桥荀也有很多问题。 不过三五句之后,他就说明了本意:“程渝她她最近找新的男朋友了吗?” 这是试探。 他不知程渝和卓莫止分手没有。 顾轻舟喝了口汤,眼珠子微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高桥荀立马大声反驳:“没有,那只是朋友。她从东北过来,赖在这里不走。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我只当她是很好的朋友,带着她熟悉华夏,我一片赤诚。后来她她向我表明心迹,我才知道。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又回去了。从头到尾,我跟她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的牵扯。” 顾轻舟道:“别急别急,急什么呢?” 高桥荀确实很急。 他焦虑问:“程渝也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她还不知道。”顾轻舟道,“她除了吃喝玩乐,外头的事都不太上心。” 高桥荀松了口气。 顾轻舟有点犯难。 高桥荀似乎没留意到她的难处,继续问:“程渝她” “她还跟卓莫止在一起。”顾轻舟一狠心,实话实说,“而且,云南程家知道了卓莫止,对他很满意。” 高桥荀如遭雷击。 他怔怔看着顾轻舟,好半晌才问:“他们要订婚了?” “还没有。”顾轻舟道。 高桥荀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怎么想说话了,而是不停的喝酒。 顾轻舟也不语。 最后,高桥荀喝多了。 他喝多了之后,没有撒酒疯闹事,而是平静对顾轻舟道:“你送我回家。” 顾轻舟说好。 结果,他昏死了过去,没说他现在住在何处。 顾轻舟只得让副官赶紧去打电话,问叶督军府的人,高桥教授的住所。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才把高桥荀送回高桥教授那边。 和高桥荀的傻白甜不同,高桥教授是个老练又阴沉的人。 “司太太,我们日本的文化里,女子出嫁就要守规矩。”他冷冷对顾轻舟道。 他还以为,高桥荀又恋上了顾轻舟。 高桥荀曾经爱慕顾轻舟的时候,高桥教授就差点来找顾轻舟了。 他不能容忍儿子给家里抹黑。 “他喝醉了。”顾轻舟也冷漠回应,“下次碰到他,我就将他拒之千里,您大可放心。论起规矩,我们更正统。” 高桥教授的脸色微微发黑,被顾轻舟气得半死。 顾轻舟既羞辱了他的儿子,又羞辱了他们的文化。 “告辞。”顾轻舟转身,快步往外走。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清早,高桥荀又来了。 “对不起,我父亲昨天失礼了。”高桥荀给顾轻舟赔罪。 顾轻舟之所以让他进来,就是想告诉他,以后少些来往。 太原府人口众多,高桥荀可以找到适合来往的人。 而顾轻舟,跟他真不是同类。 她尚未开口,程渝就来了。 “顾轻舟,早上吃什么?我那边又是鸡丝面,你知道吗?太油腻了,我来你这边蹭饭。”她道。 然后,她就看到了高桥荀。 太过于意外,她表情略微发僵,近乎失态。 震惊之后,她转身就往外走。 顾轻舟瞧着她这样,有点意外。 第1218章 吃醋 第1218章 吃醋 程渝夺门而去。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预感要出事。 她转过脸去看高桥荀,果然见高桥荀神色起了变化。 哪怕再单纯的男人,都看得出程渝对他余情未了。 程渝几乎是要把“余情未了”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的。 “她她心里有我,是不是?”高桥荀转眸,望着顾轻舟,眼底全是激动,隐约现了泪花。 顾轻舟不语。 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顾轻舟说话的必要。 他离开时,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作孽。”顾轻舟叹气。 她也不怪程渝。人在突发之下,多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就像当初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的仇怨未解时,司行霈遇到了刺客,顾轻舟会身不由己扑上去替他挡枪。 那时候的她,比程渝做得更过分。 想到这里,顾轻舟去了趟程渝的院子。 卓莫止昨晚没过来,程渝衣裳未脱,就上床睡觉了。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 听到脚步声,她警惕抬头。看到顾轻舟时,她虽然松了口气,却有那么点失望。 也许,她以为追过来的是高桥荀呢? 顾轻舟坐到了她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别难过。” 程渝道:“我不难过。” “也别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谁都有情难自控的时候,包括我。”顾轻舟道。 程渝撇撇嘴。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良久之后,她重新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她躲在被褥里,声音嗡嗡的:“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顾轻舟问。 程渝摇摇头。 她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 此刻的她,浑身无力。 她想起了一点往事。那点往事里,高桥荀像个孩子般冲她微笑,叫她心力憔悴。 她是不屑于承认什么的。 她不诚实,她的身心却都很诚实。它们在高桥荀面前,背叛了她,出卖了她,让她淋漓尽致被高桥荀窥探了本意。 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下午两点多时,佣人喊她吃饭。 她早上没吃,这会儿的确饿得饥肠辘辘了,故而爬起来。 一顿饭吃完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程渝只当是卓莫止,就去接了。 不成想,电话那头是高桥荀。 他声音暗哑,中国话仍是那么蹩脚:“能不能见个面呢?你以前的一样东西,我想要还给你。” 程渝想着,自己早上那般失态了,一味躲起来,他反而多心,没完没了。 从高桥荀决定离开她时,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心可能会疼,也会滞后,还误以为他们在一起,于是就需要折腾,需要疼痛。 程渝了解,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她前夫背叛她时,这些她都经历过。她也能明白,再过一些日子,她遇到高桥荀时,也会平静。 甚至会戏谑,跟他说几句俏皮话。 “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程渝道。 “那约在之前常去的餐厅,你知道地址的。”高桥荀的声音里,透出喜悦,实实在在传达了过来。 程渝莫名心酸。 和他在一起时,虽然时常嫌弃他,虽然恪守本心,不与他谈感情,可每每总是感觉他可怜。 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次欺负他,程渝都有负罪感。 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 程渝坐在房间里,沉思了很久。 末了,她给卓莫止打了个电话。 现在卓莫止是她的小男朋友,若是去见之前的小白脸,说一下自然是最稳妥的,免得彼此麻烦。 这是她的责任。 一个人处于一段感情里,无论性别,都应该是个负责之人。 “我早上和他造成了一些误会,我想要解释一下。而且,他说从前遗留了东西在他那里,我去拿回来。”程渝道。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程渝又喂了一声。 仍是没声音。 这是学堂里唯一的一部电话,打通之后,那边去喊了卓莫止,卓莫止在上课途中,临时过来了。 他跑得很快,声音略有点喘,说了句:“阿渝”。 这会儿,他却不吭声了。 程渝又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砰的一声。 程渝听到了响动。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卓教练他他回去上课了。”那人道。 程渝就知道,卓莫止甩了电话走人了。 脾气很大。 程渝该做的都做了,故而换了套衣裳,重新梳头。 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就到了下午五点半。 夕阳西垂,落日似融化的金子,把庭院镶嵌了金边,触目辉煌。 有点冷,程渝穿了件皮草,一圈黄澄澄的皮毛领子,遮掩了她的颈项。她缩在厚重的皮草堆里,既温暖又尊贵。 她去了那家餐厅。 刚下汽车,她就看到了高桥荀,他站在灯火葳蕤处,一袭西装,焦虑又忐忑。 程渝的脚步顿住。 她在犹豫。 她想起了很多事,从前的种种全在心头,令她的眼睛发涩。 她最终还是走向了高桥荀。 高桥荀大喜。 两人在餐厅坐下,程渝问:“有什么要还给我?” “也不是还给你。”高桥荀笑道,“是想要送给你。” 说罢,他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 红葡萄酒在水晶的高脚杯里,微微起了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 程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头示意。 她的话,可以留到最后再说。因为饭后,他们都饱了,有力气下狠心,也有力气悲伤。 “我之前很喜欢马,你是知道的。我曾经说过了,要送给你一匹马,你说喜欢棕黄色的大马,要蒙古的。”高桥荀道。 程渝记得这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思路很清晰,就是想要刁难高桥荀。 她曾经见过英国督察的马,就是很高大,毛发油亮。 “我前不久认识一位蒙古王爷” “还有蒙古王爷吗?”程渝问,“他们没回去?” “有人没回去,多半在天津的租界里享福。”高桥荀道,“总之呢,他帮我弄到了,已经到了太原府。” 程渝眼睛略微发亮。 她很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然而,这又是高桥荀送给她的,多少令她为难。 “什么样子的?” “我叫人牵过来了,就在后头街上,去看一看吗?”高桥荀已经拉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程渝略微沉吟:“好,我先看看。” 看完了,找个借口说马不好,不是自己喜欢的,再拒绝了他,如此反而不伤人。 第1219章 宝马 第1219章 宝马 程渝见到了高桥荀送给她的马。 路灯已经亮起,那匹马在灯下,打了个响鼻。它高大健硕,浑身棕色毛发油亮,是最上等的宝马。 比香港督察那匹还要好。 香港的那一匹,美得太过于雕琢。 而这一匹,到底是从草原上直接牵过来的,健硕优雅,却又带着几分野性。 程渝微微捂了下胸口。 她看上了,心动了。 “退还给人家吧,我如果想要马,还是比较娇小的白马更适合。”程渝道。 说罢,她转身往餐厅走。 她是不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喜怒哀乐几乎全在脸上。 高桥荀心思简单了些,却不是傻子。他多看她几眼,就知道她眼底的狂热和欣喜。 她不能收这礼物。 她出来看看,就是更好拒绝高桥荀的。 接下来的晚餐,程渝都心不在焉。她很想表现得自然,可演戏这种事,她不太娴熟。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高桥荀道:“我今天来,是有句话告诉你。” 高桥荀坐正了身姿。 “你别误会我早上的行为。我当时没有梳妆,看到陌生人自然不好意思。”她道。 高桥荀脸色略微变了。 他呼吸不稳,唇色也似乎在泛白。 这情形,倒好像是落了水无处容身。他伸手,抓住了程渝,就像抓住了浮木:“你为何不肯承认?” 程渝想要抽回手。 她硬了心肠:“我就是怕你误会,才见你这一次。要不然,我为何要跟你出来吃饭?” 高桥荀的手握得更紧,几乎捏住了她的。 他不让程渝逃脱。 程渝索性不抽了。 “你看一看自己的心。”高桥荀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卑微,“它知道的,你为何非要违背它?” 程渝只感觉心头发苦,有谁一刀刀割她。 然而,从前的经历,又是那样鲜活,历历在目。 心是柔软的,不控制它,程渝就会堕落得更厉害。 虽然她现在也很堕落。 “人的心里,多装着安逸、懒惰甚至邪恶。一旦放纵了它,就不是正常的人了。你误会了我的本心,它只是很做作,并非爱着你。”程渝道。 高桥荀的手劲,慢慢轻了。 那只看似秀气、实则很有力气的手,顿时就软绵绵的,好像每一块骨节都脱落了,只剩下皮肉。 “阿渝。”他的声音,也完全没了力气,“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问题,程渝没有回答。 在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远。想到了争吵和埋怨,想到了委屈——他的,也有她的。 它原就不是正常的开始。 程渝站起身,道:“莫要再找我了,也别惦记我了。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我若是想要折磨你,勾引着你,今天就不会来说这些话了。” 她很利落,一点幻想也不给高桥荀。 有幻想也许会耽误高桥荀的时间。 可高桥荀,他的时间是没有价值的,他宁愿被耽误。 他兴致勃勃来找她,却只是如此结果。 程渝回到家,精神有点恍惚,她回想了下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没有错。 逃避是无用的。她早上那样失态,避着不见高桥荀,不过是重新把他拉入漩涡。 高桥荀应该长大了。 大人应该明白,不是每件事都有结果;丢失的东西,再怎么属于你,再如何心爱它,也未必找得回来。 她独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夜寒如水,她的身子有点僵硬,她也一直没有变化姿势。 直到外头的大摆钟敲响了四下。 她略微吃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坐了一夜。 堪堪睡了片刻,她觉得好像遗忘了一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了。 早上六点多,她又醒了。 每次她醒过来,心情都很好,今天却烦躁翻了个身。 这么一翻身,她滚入了旁边空空的被褥里,这才惊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卓莫止昨天没来。 “他生气了。”程渝心中透彻。 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懒得替旁人考虑而已。 她躺在被窝里,伸了下腿,被窝里是冰凉的。 正想要喊女佣烧个汤婆子给她时,院内响起了顾轻舟的声音:“程渝!” 这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是很高,好像要给她提个醒。 她还以为卓莫止在。 “进来吧,就我一个人。”程渝隔着窗户回应,声音也很高。 顾轻舟推门而入。 早晨的阳光,尚未照入这间房舍,故而光线有点暗淡。 顾轻舟开了电灯。 “程渝,高桥荀早上来了,牵了一匹马过来。他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顾轻舟道。 程渝坐起身。 她表情颓败:“说吧。” “他说,这匹马是专门给你买的,他留在身边也是徒添麻烦。就算是分手了,也该送你一样分手礼物。如果你不想要,就在转卖了,别回送给他。”顾轻舟道。 程渝揉了揉太阳穴。 顾轻舟转述完毕,才问程渝:“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程渝一头雾水。 “高桥荀。” “我没想过回头。”程渝道,“你是不是当我傻?” 顾轻舟看了眼她。 程渝看得出她的心思,立马道:“闭嘴啊,什么话都别说,否则一大清早吵架,多不吉利!” 顾轻舟沉吟了下,果然不语了。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顾轻舟才问程渝:“马怎么办?” “送给司行霈吧。”她道。 “这不太好。” “那卖了。”程渝道,“他既然说送给了我,我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 顾轻舟道:“你自己去卖吧,此事我不插手。” 她站起身走了。 程渝喊了女佣,让女佣去把马牵到西跨院的外面。 女佣就去了。 马儿虽然漂亮,可很温顺,在女佣的牵引下乖乖跟随着。 程渝瞧见了,心中一阵酸涩,差点落下眼泪。 她极力忍住了情绪。 正好这个时候,卓莫止来了。 他一夜未至,此刻不早不晚的跑过来,很是奇怪。 他瞧见了马,忍不住赞道:“这倒是一匹很强壮的军马,司师座送给你的?” 程渝道:“不是,是高桥荀送的。” 卓莫止原本冷峻的面容上,覆盖了严霜。他手指僵硬,用力才能蜷曲起来。 而程渝,正在端详那匹马,丝毫没留意他。 他一把拽过了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起。 程渝没防备,吓得半死,人已经凌空了。 “你干嘛?”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卓莫止不答,径直回了卧房,把程渝重重扔到了床上。 第1220章 怎么哄? 第1220章 怎么哄? 枕席柔软,程渝落入其中,并未感觉疼痛,只是脑袋天旋地转。 待她脑子清晰时,卓莫止压住了她。 他眸色阴森,似寒夜魉煞。 他的手长期握枪,有粗粝的老茧,带着略微酥麻的摩挲,在她面颊滑过。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脸。 程渝被他的气势摄住了,所有的泼辣都掩埋心中,发泄不出来。 她怔怔看着他,呼吸都快要屏住。 “我不喜欢那匹马。”他声音也冷峻,宛如寒冬屋檐下的冰锥,“处理掉它。否则,我就要出手了。” 程渝慢慢从震慑中回神。 她看着卓莫止,想起他为了救自己磨破了脚掌,心中有了几分胆怯,总好像是亏欠了他什么。 出身程家的大小姐,从小就习惯了别人为她出生入死。哪怕是磨穿脚底,也是那些人的荣耀。 程渝是不习惯感恩的,可面对卓莫止时,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她很讨厌这种亏欠。 “我会卖掉。”程渝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回答他道,“不是因为你,是我原本就打算卖了。” 卓莫止没有动。 程渝推他,就感觉他似一座山,稳稳压住她时,她毫无反击之力。 “不为我?”他问。 这句话,声音也是凉的,是心头的寒意往外冒。所以,这话不算多么狠,反而有点悲。 程渝没听懂。 卓莫止也敛了情绪。 “对,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程渝道,“我下定了决心的事,也绝不回头。我原本就是要卖掉那匹马的,跟你没关系。” 卓莫止不语。 程渝又道:“当初我们是如何说的?” “如何?” “你是我的小白脸。”程渝道,“如果你忘记了,请你离开!” 卓莫止的表情不动,只是微微抿紧了唇线,露出他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松开了程渝。 程渝舒了口气,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压在她心中的重量也不见了,程渝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 在卓莫止身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令她害怕。 她猛然跳下床,鞋也不穿就往外走。 那匹马,程渝交给了佣人,让佣人牵出去还给高桥荀。 “如果他不要,就牵去卖了。当着他的面卖了都行。”程渝道。 佣人道是。 黄昏时,佣人回来了,拿了一张汇票给程渝。 “已经卖了,程小姐。”佣人道,“数目太大了,小人就擅自做主,要了银行的汇票。您拿着汇票,就可以去银行取出钱来。” 程渝看到数目,有点震惊:这么贵吗? 她还以为,这匹马不过是普通的好马,如今看来,识货的人认出它是宝马,所以高价买走了。 “那些钱,我要捐给孤儿院。”程渝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到那匹马。 如果不是高桥荀找来的,她真想买过来。 那的确是好马,司行霈充当他的坐骑军马也适合。 飞机运回平城也很方便的。 可惜了。 “也好。这钱不少呢,不如分成五份,捐给五家慈善堂。”顾轻舟道。 程渝把汇票给了顾轻舟:“你帮我办这件事吧,我实在不想弄了。我的脑子,也弄不清楚。” 顾轻舟失笑:“也好,我来吧。” 她又问程渝,“听说卓莫止今早脸色不善的走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他那个脾气,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热气,想跟他吵架也难。”程渝笑道,“他连发火都不会。” 卓莫止生气的时候,是有一种气魄,能让人感知他的愤怒。 愤怒应该是炙热的,而他的愤怒是冷酷的。 “你也莫要欺负他。”顾轻舟随口提了句。 没想到,这一句就惹恼了程渝。 “我欺负他?他欺负我还差不多。我程大小姐,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在他面前,我总是内疚和亏欠,你知道这多难受吗?”程渝咆哮了起来。 顾轻舟推了下她的肩膀:“出去发疯,我没空理你。” 说罢,她起身走了。 程渝鼻子差点气歪了。 她跟上了顾轻舟,非要把事情跟顾轻舟解释一通。 “我打电话告诉了他,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扔了电话。”程渝道,“我去见高桥荀,是为早上的事做个解释。我问心无愧,顾轻舟!” 她挺了下胸,想要理直气壮。 顾轻舟不回答她。 程渝就继续道:“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顾轻舟这才停下脚步,笑道:“我看他不是生气,而是吃醋了。” 程渝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吃什么醋?娘们唧唧的。” 顾轻舟忍俊不禁。 她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 “怎么了?”程渝见她憋笑很辛苦,有点费解。 “没事,就是司行霈总爱吃醋,我回头要把你的话,说给他听。”顾轻舟道。 程渝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也爱吃醋,并且醋意泛起来时,比女人更加不讲道理,什么醋都会吃的。 她目瞪口呆。 卓莫止昨晚没来,程渝想起他好像是满眼的红血丝,还以为他是气狠了。 如今想了想,他肯定是一夜未睡。 从他昨天接到电话,到今早来找她,定然是气了很久的。 “那我是不是得哄他?”程渝问。 顾轻舟笑道:“随便你。如果司行霈吃醋,我是会哄的。” “怎么哄?” “这就很难说了,投其所好吧。”顾轻舟笑道。 程渝白了顾轻舟一眼,觉得顾轻舟是在消遣她。 顾轻舟不理睬她。 把她送走之后,顾轻舟准备叫人去城里的慈善堂看看。 司行霈这个时候回来了。 “出了点事,叶督军气得骂娘。”司行霈笑道,“真还挺逗的。” “什么事?”顾轻舟接过他的风氅,亲自为他挂起来,贤惠又殷勤。 “一点小事。”司行霈笑道,“不过,可能会跟咱们家有关。” “咱们家?” “对。”司行霈指了指西跨院的方向,“我如果猜测的不错,肯定跟程渝那边有关。” 他用“咱们家”的家务事,来代指程渝,让顾轻舟微愣,心中莫名发暖。 他们,好像是多了两位家人——霍钺和程渝。 “是卓莫止吗?”顾轻舟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第1221章 神枪手 第1221章 神枪手 司行霈从督军府回来,得知了一件趣闻,他认定跟卓莫止有关。 “高桥荀和他的两位同伴,全部中枪。在场的人说,开枪之人是黑巾蒙脸,而且是骑个自行车。”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听得目瞪口呆。 “枪杀?”她反问司行霈,因为司行霈语气轻松得诡异,让她误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点。 “对。”司行霈笑道,“蒙脸、自行车,像不像古时骑马射箭的游侠?” 男人都有游侠梦。 就连司行霈都不例外。 顾轻舟总好像是没听懂,半晌才问:“司行霈,当街开枪,这不是很恶劣的大事件吗?高桥呢?” 司行霈摆摆手:“他们没事。当街骑车开枪,高桥和他的同伴每个人身中两枪,却全部避开了要害。” 顾轻舟这才懂了。 开枪之人是卓莫止。 太原府有不少的射击高手,可跟高桥荀有仇的,大概只有卓莫止。 “是卓莫止吧?”顾轻舟再三确认。 “八成是了。”司行霈笑道,“年轻人真有意思。轻舟,我们那时候就没这样争风吃醋过。”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你还叫好?”她啐司行霈,“这是大事。你想想高桥荀,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无辜之灾?” 司行霈不以为意,只笑问道:“你还挺维护高桥的。” “他曾经是我五哥的朋友, 他也很像我五哥。不管他和程渝如何,我对他的感觉是不变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没有多谈。 提到了颜一源,再谈下去就要伤感了。 “叶督军怎么说?”顾轻舟也转移了话题,不往深处走。 “他派人把卓莫止叫了过去。”司行霈道,“警备厅的人查了一下午,没人看清楚行凶之人的面容,身材修长,衣裳普通,说不出所以然。 枪是很普通的猎枪,有门路的人都能弄到,子弹也没有特殊的。查来查去,查不到卓莫止头上。 叶督军说行凶手法,像卓莫止,找了他去。卓莫止离开的时候,叶督军发火了,可见他也没抓到卓莫止的把柄。” 顾轻舟有点担心。 叶督军都看得出是卓莫止,高桥荀也能。 在太原府的日本人,后面有日本领事馆撑腰。 卓莫止是卓大帅的儿子,此事就敏感了,日本人可能会当成大事来处理。 “他怕是要得罪日本人了。”顾轻舟道,“一旦他上了暗杀黑名单,以后就难了。” 司行霈笑道:“叶督军怎么会让自己地盘发生这种事呢?估计会编好理由,给卓莫止开脱。” 顾轻舟点点头。 已经是凌晨了,顾轻舟还是喊了女佣过来,问她卓莫止今天来了没有。 女佣说没有。 “上午的时候,卓少帅和程小姐吵了一架。”女佣道,“卓少帅走得时候,表情吓死人了。” 就是这个吵架,激怒了卓莫止。 卓莫止不好对女人下手,只得把怒气发泄在高桥荀身上。 他还算理智,没有一枪毙了高桥荀。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你明早什么事都得放下,去找卓莫止谈一谈。他不能这样欺负高桥。” “你到底偏袒谁?”司行霈啼笑皆非,“你上次不是才说,想要撮合他跟程渝的婚姻吗?” “他对程渝好,可他未必就是良善之人啊。”顾轻舟道,“你对我也很好,可外头有几个人喜欢你?” 司行霈压住了她。 “怎么了,往我身上撒火?”司行霈捏了捏她的面颊,“我要旁人喜欢我作甚?轻舟喜欢我,我就满足了。” 顾轻舟无可奈何。 翌日,顾轻舟早起就去了趟医院。 司行霈在家里等着,哪儿也没去。下午时,顾轻舟还没从医院回来,卓莫止倒是来了。 副官在大门口拦住了他,让他去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见到了他,先递给他一根雪茄。 一边抽烟,司行霈一边委婉说了顾轻舟的意思。 “别惹女人。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们崇拜强者,更同情弱者。你把高桥荀放在弱者的地位,会引发她们的圣母心。”司行霈道。 他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没等卓莫止说什么,司行霈继续道:“枪法不错。自行车上都能那么精准射击,你算个神枪手了。” 卓莫止牵了下唇角,算是笑了下。 司行霈道:“这主意不怎么样。” “为何?”卓莫止反问。 “做事看似留一线,实则毫无意义。我若是你,我会直接一枪毙了高桥荀。”司行霈道。 卓莫止蹙眉:“他没有到该死的份上。” “可你打他两枪,也不能让他知难而退,毫无意义,还会招惹一堆后续的麻烦。”司行霈道。 卓莫止也清楚,他道:“我不怕麻烦。” “那你永远难成大器。”司行霈道,“一个人做事,要从效率上去考虑,并非一时意气。” 卓莫止表情肃然。 他沉思了司行霈的话,也深知自己的做法太过于幼稚。 幼稚之余,效果也微弱。 司行霈的话,让卓莫止似醍醐灌顶。 “多谢司师座教导。”他道。 司行霈摆摆手:“不用讲客气话。我跟程家算是至交,程艋是我兄弟,程渝就像我亲妹子。你若是能跟程渝有个结果,往后咱们也是亲戚。” 卓莫止心中一动。 他好像明白了司行霈的意思,问:“程督军他知晓我?” 司行霈就惊觉这人敏锐。 小小的一句话,就被他抓住了破绽。 “他的确是来电报询问过你,大约是有意的。”司行霈道。 卓莫止那张略微阴冷的脸上,有明亮一闪而过。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道:“我会努力,还请司师座多替我美言。” 司行霈让他别客气。 卓莫止和司行霈聊完了,这才去了程渝那边。 高桥荀受伤的消息,程渝还不知道。 卓莫止想到了司行霈的话。 此事等程渝知晓,就会起到反效果,还不如自己去告诉她。 他打定了主意,就去找程渝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终于从医院回来了。 司行霈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 顾轻舟在医院待了七八个小时。 “这么多话要说吗?”司行霈语气顿时就不善了,“这可是一整天。” 顾轻舟脱下了风氅。 她把风氅交给了司行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滚滚热茶下肚,她才有力气开口。 “遇到了一点事,所以耽误了。”顾轻舟道。 “什么事?”司行霈问。 第1222章 司行霈的指导 第1222章 司行霈的指导 顾轻舟在医院耽误了一整天。 司行霈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来了几个日本人,看望高桥荀。”顾轻舟道,“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所以没走。” 司行霈不屑挑眉。 无非就是问凶手。 “听到了吗?”司行霈打趣他。 “高桥荀很寂寞,他不想我走,就说我不会日语。但我不想招惹麻烦,毕竟蔡长亭是知道我的底细,我就说自己会说一两句。”顾轻舟道。 他们就不可能当着顾轻舟的面说。 顾轻舟当时避开了。 她还是想知道,日本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就等他们离开后,回到了高桥荀的病房。 她正要打听,高桥荀的父亲又来了。 等高桥教授过来时,看到顾轻舟又在,脸色特别难看。 高桥教授准备给顾轻舟甩两句难听的话,不成想高桥荀早已察觉。 “你如果说出什么,咱们父子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高桥荀对他父亲如此说。 于是,高桥教授被气得晕厥了。 “高桥教授的身体不好,当场昏死了过去,高桥荀又不能下病床。”顾轻舟道,“我没办法了,总不好就这样甩手而去。 所以等高桥教授被送进病房,醒转过来,并且跟他解释清楚我和高桥荀没有不正当的关系,这才好离开。” 司行霈啼笑皆非。 他搂住了妻子:“看看,你还乱交朋友吗?” 顾轻舟叹了口气。 高桥荀那边,还是要敬而远之为好。不是她薄情,而是她得考虑高桥荀的父亲。 那老头对儿子的婚姻,如今很重视。 结过婚的女人,肯定是不行的,况且顾轻舟还是有夫之妇,简直是触犯了高桥教授的逆鳞。 “从前那个女孩子,就是高桥教授找过来的,特意想给高桥荀相亲。不成想,最后那姑娘一场伤心回去了。”顾轻舟又道。 高桥荀的心思很简单。 他如今想要的,是和程渝复合。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面颊:“还操心这事?” 顾轻舟摇摇头。 她顿了下,说起了正事。 虽然高桥教授闹得昏厥,顾轻舟还是打听出了日本人的猜测。 “高桥荀说,此事怕是跟政治有关,他们没猜到卓莫止身上。”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也许猜到了,只是没跟高桥荀说。” “也对。”顾轻舟道。 略微沉吟了下,顾轻舟又说卓莫止:“他枪法真不错” 司行霈哈哈大笑。 “但是,他这事做得过了分。”顾轻舟道,“他是欺负人!” 司行霈不以为意。 “没什么过分的,情敌之间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他没有打死高桥荀,已经算是很好了。男人不把怒火放在女人身上,而是找准了敌人下手,是个男子汉。”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到了他腿上。 她落在他怀里,捏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几乎要把他的耳朵揪掉:“这么缺德的事,你还帮腔,真是过分!” “这是我的立场嘛。”司行霈笑道,“你不同意,我以后不说了。” 说罢,他楼紧了顾轻舟的腰。 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司行霈道:“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以后别再去医院了。” “不去了,再去真要气死高桥荀的父亲。”顾轻舟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与此同时,卓莫止正在程渝的院子里吃晚膳。 气氛很温馨。 程渝特意点了烛火。 葳蕤烛火,透出暖黄色的光,地龙烧得很旺,墙角一株腊梅傲然盛绽,满室幽香。 食物很美,视线里的人也很美,卓莫止原本想要坦诚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他不想毁了此刻的美好。 而程渝,也改变了一点态度,跟他解释自己把马卖了,钱捐给了孤儿院。 她又道:“我不图他的东西,只是我不想和他再有牵扯。” 卓莫止很想问:你此举,是真的忘记了他,还是仅仅考虑到你们没有前途,所以狠心放下? 这个问题,看似结果没什么不同,实则大有差别。 然而,他也没问。 打伤了高桥荀之后,他好像出气了。 此刻的他,心中无怨,哪怕程渝心里还藏着高桥荀,他也能接受,只要她不再和高桥荀来往。 “你做得对。”他道,表情也是难得的柔和,“这样很好。” 程渝就笑了。 卓莫止望着她的笑靥,深感这是世间最美妙的。 他忽而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俗语来。 若可以,他也愿意做个风流鬼。 “你今天很乖嘛。”程渝意外,同时也欣慰,“你要是一直这样乖,姐姐也不会嫌弃你的。” 卓莫止略微蹙眉:“你想当我的姐姐了?” “我原本就比你大。”程渝道。 于是,两人梳洗之后睡下,卓莫止压住了她,偷偷在她耳边问:“姐,给糖吃。” “什么?”程渝哭笑不得。 她是意外。没想到,卓莫止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 卓莫止掀开了她的睡衣,钻了进去。 程渝倒吸着凉气,随着他的动作而颠簸,也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姐姐不是好做的。 这场风波,程渝只当是过去了。 她依偎在卓莫止的怀里,不肯深想前景。想了也没用,她的人生早已被她弄得一团糟了。 现在再想要重新收拾、从头开始,非要扒一层皮不可。 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高桥荀的。 而程渝,没想过浴火重生,她得过且过。 顾轻舟帮程渝捐了钱,试探着提了句高桥荀。 程渝什么也不知道。 顾轻舟也没有多提。 高桥荀的父亲不喜欢顾轻舟,肯定也不喜欢结过婚的程渝。 此事就暂时放下了。 时间到了十一月底,太原府又是一场暴雪,一连下了七八日。 道路被雪覆盖了。 顾轻舟想起了去年下雪的日子。 “又一年了。”顾轻舟拥着大衣,站在屋檐下看雪。 她的脚趾已经冻得没了感觉,仍是不想回屋。 她喜欢这搓棉扯絮般的大雪。 在江南时,雪也是有的,这样的盛况却是从未见过的。 将来,顾轻舟的儿孙,大概也是都生活在江南。等她老了,坐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给孩子们讲述趣事,这些雪景就是资本之一。 正畅享着,佣人说:“太太,康家的三太太来了。” 康家的三太太,是康晗的继母。 自从二宝被司行霈强行带走后,康晗一直不开心。 顾轻舟也去看过她的。 如今三太太过来,也许又是康晗的事? 顾轻舟连忙站起身,对佣人道:“请三太太进来。” 康三太太冒雪而来。 她穿着大红色的风衣,兜帽盖住头脸,一抹红艳走在皑皑白雪的世界里,格外醒目秾丽。 进门时,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顾轻舟让佣人端了热茶给她。 一杯滚热的茶,她一口口慢慢喝着,喝完才暖和起来。 “就是腹疼。”康三太太说明了来意,果然是因为康晗的病,“请了西医到家里,给她开了西药,又挂了盐水,还是没好。” 康晗之前病得奇怪,是顾轻舟治好了她。 这次她腹痛,康家只当是小事,不成想西药吃了两天还是无济于事。 老太爷坐不住了,怕康晗旧疾复发。 康三太太冒雪,亲自来请顾轻舟,足见康家对她的尊重,以及对康晗病情的慎重。 “老太爷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担当不起,这才特意来请您。”康三太太又道。 顾轻舟颔首:“我去看看吧。” 她上次去看康晗,还是一个月前。 “真不好意思,天气这样坏。”康三太太道。 顾轻舟摇头:“这是医者本分。再说了,二宝是被司行霈弄走的,我也应该多去看望晗晗。” 她回里屋更衣。 换了件夹棉的旗袍,又披上了皮草大衣,这才跟着康三太太出去。 她对佣人道:“师座回来问起,便说我去了康家。” 佣人道是。 路上积雪太厚,叶督军已经调了两个团进城,专门负责各处的扫雪,确保道路通畅。 顾轻舟这边出去,路还是很好走的,毕竟紧挨着督军府。 然而走了半个小时后,就堵住了。 “前头一辆拉煤炭的马车,马儿失了蹄,一车煤全倒在地上,挡住了路。”司机下去看了一圈,回来禀告道。 后来好不容易道路通了,却又赶上了两辆汽车相撞。 太原府有汽车的人家,都是豪门富户,都有底气,谁也不肯让着谁,就吵了起来。 如此折腾,明明不到一个小时的路上,愣是走了四个多小时。 顾轻舟到康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 康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她又瘦了很多。 瞧见顾轻舟时,她猛然坐起来,眼睛里全是惊喜:“师姐,你是不是送二宝回来了?” 顾轻舟很是尴尬。 “对不起,晗晗,二宝还没有回来。”她柔声道。 康晗那墨色宝石一样的眼睛,顿时就灰暗了一层。 瞧她如此,顾轻舟心中不忍。 “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着你去看二宝,如何?”顾轻舟问。 二宝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些日子,司行霈对他的训练越发有了成效,教员说再教二宝半年,他哪怕眼睛看不见,也能八成像正常人。 顾轻舟要的,就是他稍微能有点正常人的生活。 第1223章 孩子们的初吻 第1223章 孩子们的初吻 顾轻舟不能半途而废。 二宝的眼睛好不了,那么就让他学点旁的本事吧。 他和康晗都还小,现在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分开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不成想,康晗却熬病了。 顾轻舟从男女爱情上处理二宝和康晗的关系,却忘记了康晗对二宝的依恋,更多是亲情上的。 “好,我们今天就去吗?”康晗急切了起来,说着便哭了,“师姐,我好想二宝。” 康三太太听了,不由唏嘘。 此事真叫人伤感。 孩子们的感情,浓烈纯粹,大人自叹弗如。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看二宝。”顾轻舟保证道。 她给康晗把脉。 康晗的腹痛,并非什么大问题。 把脉完毕了,佣人偷偷进来跟三太太说,老太爷想要见见顾轻舟。 三太太把此话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道:“那好,我这就去了。晗晗,你稍等,师姐去看望了你祖父再回来。” “师姐,你一定要回来。”康晗追问,语气急迫。 顾轻舟点头说好。 老太爷想要见顾轻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起康晗的病。 “她这个腹痛,已经好几天了,吃药也不见成效,没有大问题吧?”康老太爷简单寒暄之后,直奔主题。 顾轻舟道:“没有大问题。” “因何而起?” “晗晗很想念二宝,所以没怎么好好吃饭。胃口不佳,导致了脾胃受损,积滞不化。 积而化热,热又结于肠胃,气机就难以通畅。不通则痛,很简单的问题。给她吃些化热的药,像生石膏、知母等,两剂就足够了。”顾轻舟道。 每次顾轻舟分析病情,语气娴熟笃定,格外叫人安心。 康老太爷就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我就说她不是普通的肠炎,否则怎么老是不能好呢?”老太爷道。 顾轻舟颔首:“不是普通的肠炎,您老睿智。” 老太爷笑笑摆了摆手。 他让佣人拿了纸笔,交给顾轻舟:“司太太,你先开了方子,让三房那边去抓药。我还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 顾轻舟道好。 她开了一副药方,以生石膏为主,其他寒凉之药为辅,交给佣人。 “药取回来之后,三碗水煎熬成一碗水,就可以了。今天喝一次,明天喝一次,便可痊愈。”顾轻舟道。 佣人道是,一一记下了,冒雪去了三房那边。 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半。 下雪的天气,到处亮堂堂的,屋子里却阴暗,早晚莫辩。 老太爷的屋子,地龙烧得很旺,顾轻舟浑身暖和。 这个时候,佣人却开了灯。 屋子里明亮,又温暖。 顾轻舟舒服叹了口气。 “司太太,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你。”老太爷道。 顾轻舟道:“您说,我知无不言。” “二宝”老太爷斟酌了再三,“二宝和我们家的婚约,你没有反悔吧?” 顾轻舟微愣:“我怎么会反悔?” 二宝能娶到康晗,康家愿意把女儿给他,这是他的运气,简直是占了康家极大的便宜。 顾轻舟又如何会反悔? “这么久了,二宝仍是不归,我们不免有如此想法。”老太爷道。 顾轻舟道:“没有的,老太爷。我若是反悔,岂不是害了二宝和康晗?他们俩感情那样好。” “的确。”老太爷道。 老太爷也不是非要个瞎子孙女婿,而是康晗。 康晗的性格执拗,若没了二宝,老太爷担心她活不长久。 没有二宝的时候,她病恹恹的,性格也沉闷;二宝来了,她成天心情愉快,长得也红润喜人,从不闹病;现在,二宝又走了,这段时间,她总是头疼脑热的。 康家都愁死了。 老太爷亦然。 “如果没什么大事,腊月就让二宝回来吧。”老太爷发话了,“两个孩子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我们家的孩子,哪怕没本事也饿不死,我们不图二宝多伶俐。他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顾轻舟和康家老太爷闲聊了一个多钟头。 屋子里开了灯,她也忘记时间。 直到佣人进来说:“老太爷,司师座来了。” 顾轻舟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怪不得司行霈着急。 “快请。”老太爷道。 司行霈进来时,风氅和头发上落满了雪。 他脱了外衣,顾轻舟走上前替他拂去头上的雪,又为他整理了下衣襟。 “这么晚了,吃了饭再回去吧。”老太爷道。 司行霈和老太爷寒暄了几句。 问起康晗的病,他道:“看得如何?” “无碍,五天后我再来复诊。”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那就好。” 他又对老太爷道,“下雪天路不好走。白天叶督军的人把街道清理干净了,这会儿又落了厚厚一层。若是再耽误,只怕今晚回不去。” 老太爷就道:“既如此,我就不虚留你们了。” 从康家出来,果然见地上皑皑白雪,踩下去能深没脚踝。 短短一个下午,又是厚厚积雪。 临走前,顾轻舟再次去看了康晗,说了几分钟的话,这才离开。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聊什么呢?”司行霈问她,“这么大晚上的,也不见你回去。” 顾轻舟笑笑。 她把自己和老太爷的对话,都告诉了司行霈。 “康晗最近是不太对劲的,没了二宝,她像是没了魂。”顾轻舟道,“老太爷很着急,康家其他人也着急。” 司行霈略微蹙眉。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把外物当做依靠。一旦依靠倒了,如何立得起来? 康晗还小,这么快就把二宝当成了支柱,往后但凡有点什么意外,她如何自持? “康晗养得太娇气了。”司行霈道,“将来,我们家玉藻不能养成她那样。” 顾轻舟莞尔。 在司行霈的意识里,玉藻已经是他的女儿了。 每次看到旁人家的孩子,都会想起自己的闺女来。 “没什么不好的。”顾轻舟道。 她又道,“老太爷让腊月就把二宝送回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和他详谈了那么久。 我已经说服了他,让二宝过了正月再回来。二宝还有很多事呢,不能半途而废。只有二宝强壮了,才能更好保护康晗。” 司行霈不屑。 顾轻舟又道:“我答应了康晗,等她病愈之后,带她去趟平城。” 司行霈不反对:“正好我也要回去。”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又问她:“可要去平城过冬天?等过完年再回来。” 顾轻舟摇摇头:“不了。平野夫人那边,一旦我离开了会生变。如今一切稳定,才是最好的。”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也不再多言了。 五天之后,顾轻舟去看康晗。 她的腹痛果然痊愈了。 一方面是药起了效果,另一方面是顾轻舟承诺带着她去看二宝,让她心情大好,从而胃口转好。 “师姐,我们何时出发?”康晗问。 顾轻舟和康家的老太爷、三太太和三老爷再谈了谈。 最终,康家的长辈同意顾轻舟带着康晗去平城,不过需得在三天后带她回来,不能久留。 顾轻舟道好。 飞机当天就出发了。 上了飞机,康晗有点紧张,死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飞机在平城降落,康晗一直絮絮叨叨,可见她的焦虑。 顾轻舟笑道:“别担心,晗晗,二宝又不会跑。” 康晗仍是很担心。 她也把她的担心说了起来:“师姐,二宝这么久不见我了,他还记得我吗?” 顾轻舟道:“当然了。他忘了谁,也不会忘记晗晗的。” 从跑马场到司行霈的官邸,车子走得很快。 同时,副官早已接到了电报,让二宝在官邸等着。 车子进来时,二宝和朱嫂一起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平城冬月的风也是寒冷的,而且是湿寒,冷意丝毫不输太原府。 二宝一张脸冻得有点发青。 车子的声音,让他警觉,他侧耳倾听。 “二宝!”康晗尖锐的嗓音,划破了空气,传入二宝耳朵里。 二宝快步跑过来,准确无误抱紧了康晗。 “晗晗。”他欢喜,说话声音也高,“晗晗,你好香!” 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轻舟上前,拉住了朱嫂的手,又让佣人和副官们各自去忙,别耽误了康晗和二宝叙旧。 朱嫂对顾轻舟的归来激动不已,再三问她:“是不是过了年再走?” 顾轻舟略有点遗憾。 她实话告诉朱嫂:“三天后就得回去,需得将康小姐送回家。” 朱嫂就叹气。 司行霈道:“您别着急,这不是给轻舟压力吗?” 朱嫂就忙道:“太太,我可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司行霈身边的人,总是很宽容,对顾轻舟也格外的照顾和体谅。 顾轻舟道:“我明白的。” 朱嫂煮了一顿很丰盛的岳城菜。 顾轻舟吃得饱饱的,往外头看了眼,二宝和康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司行霈的官邸,左右是丢不了的,顾轻舟也懒得去找,坐在沙发里喝茶,和朱嫂谈些琐事。 司行霈吃了饭,就出门去了。 “晚上不回来了,今晚要在驻地。”他道。 顾轻舟点头,习以为常。 他已经陪了她很久了。 二宝和康晗在不远处的凉亭说话。 空气很冷,康晗说了几句就开始哆嗦。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回屋,她喜欢和二宝在一起。 二宝把大衣脱给了她。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取暖。 他掌心粗糙了很多,可是很暖,哪怕在寒冬腊月,也是暖融融的。 “你想我了没?”康晗问他。 二宝点头:“想了。” “啥时候想的?” “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二宝仔细算了算,“除了训练的时候,都想了。” 康晗道:“我也想你。我不用训练,所以一整天都想你。” 二宝哦了声:“晗晗,你又赢了。” 康晗就很高兴,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想起前不久,她遇到了七哥和叶妩姐姐,他们俩在后院说话时,七哥突然在叶妩姐姐唇上亲了下。 好像很有趣。 康晗俯身,也在二宝唇上,轻轻吮吸了下。 二宝一惊,身子发僵。 康晗也感觉很奇怪,好像有热浪在身体里流窜。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亲吻。 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对爱情就会无师自通。 康晗和二宝的感情,也在这个瞬间,有了异样的变化。 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第1224章 邂逅 第1224章 邂逅 顾轻舟回了江南,就想要去看看玉藻和颜家众人。 且霍钺回岳城很久了,也是好些日子不见。 司行霈很忙,二宝和康晗黏在一处,顾轻舟无法掺和。 她向司行霈道:“我去岳城,可行么?” “去吧。”司行霈说好了不回来的,可凌晨三点多还是回来了,他很疲倦,说话也是漫不经心,“给玉藻带些好吃的。” 顾轻舟点头。 从平城到岳城的铁路,上半年就修好了,不过足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 顾轻舟后天要送康晗回家,没空如此耽误。 她还是乘坐司行霈的飞机。 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岳城的郊外。 闻到了熟悉的清冷气息,似海水的咸湿,顾轻舟的眼眶莫名湿润了。 这是她的家乡。 她在岳城的时间,认真算起来也不过那么几年,却是她最充实的。 她对此处有认同感,宛如她认同司行霈那样——这里是她的家。 她生于此地。 “太太?”副官见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脚,就低声喊了句。 顾轻舟回神。 汽车进城,直接去了颜家。 顾轻舟见到了颜太太和玉藻。 颜太太的精神还不错,颜洛水的两个儿子和玉藻,都在她身边。 她每天都很忙碌。 和从前相比,她见到顾轻舟时,没有提颜一源。 因为不想再哭哭啼啼。 很多时候,人都会趋利避害,去认命,然后过自己能抓住的生活,以及不打扰其他人的情绪。 颜太太也不想顾轻舟每次回来都看到她哭。 “玉藻,快来,叫姆妈。”颜太太把不到两岁的玉藻牵了过来。 玉藻端详顾轻舟,然后摇摇头。 她扑到了颜太太怀里。 颜太太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了,不是让你见过了你姆妈吗?” 顾轻舟有一张旧照片,是当初她和司行霈一起照的,上次司行霈过来时,特意交给了颜太太,让她偶然拿给玉藻瞧。 孩子大了,肯定会问:我的阿爸呢,我的姆妈呢? 等玉藻问的时候,颜太太可以给孩子一个交代。 “不。”玉藻声音怯怯的,软软的。 颜太太道:“教了她这么久,又忘了。” 顾轻舟瞧着玉藻,穿了件水红色的小披肩,里面是月白色的棉袄和小袄,面颊红扑扑的,眼睛水灵机敏,顾轻舟已然高兴得没话说。 至于叫人,她也不苛求,毕竟玉藻不满两岁呢。 “没事,再过些日子就会叫了。”顾轻舟笑道。 不成想,玉藻又怯生生抬头,看了眼顾轻舟。 她搂住了颜太太的脖子,凑在颜太太耳边,跟她说悄悄话。 这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可爱极了,顾轻舟的心逐渐融化。 这一刻,她真想立马回到玉藻身边。 颜太太则哈哈大笑起来。 “玉藻说,她姆妈是长头发。现在来的姆妈,怎么是短头发?”颜太太大笑着说。 司行霈给颜太太的照片,是顾轻舟几年前照的。 那时候的她,有一头流瀑般的长发。 可惜,如今养了小半年,头发还是半长不短。 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 “她真聪明!”顾轻舟满足极了,“这点小差别,她都能注意到!” “是,聪明极了,比洛水的两个孩子都要聪明。”颜太太笑道。 提到颜洛水,颜太太又道:“他们两口子最近常在南京。轻舟你多住几天,我打电话看看,她过几天是否回来。” “我没空的,姆妈,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顾轻舟道,“洛水去南京作甚?” “她婆家的事。”颜太太笑道,“如今呢,她也跟着做些事,厂子里的活计,她娴熟得很。 她小时候不爱说话,做生意却是很有脑子。舜民又爱捧着她,如今她是越发干练了,岳城的印刷厂,都是她管着。” 顾轻舟惊叹:“真厉害。” “总要学点什么的。”颜太太笑道,“新时代了,在家里做少奶奶,坐井观天的,容易吃亏。出去见见世面,她眼界也好。” 顾轻舟点头。 谢家思想开化,并不反对儿媳妇管生意,特别是这个儿媳妇娘家有权有势。 颜洛水是岳城二把手的女儿,在军界也算人脉广阔。 而岳城的一把手司督军,如今是军部总司令,南京那边的谢家,更是不敢对颜洛水有半个字不满。 谢舜民也愿意培养妻子的生意才华。 颜洛水自己,更是上进。 “我念过的书不比洛水少,见识过的世面又不比她差。我和你义父替他们俩带孩子,他们有什么不满的?所以,他们俩到处走走,把生意做大,才是正经事。”颜太太又道。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 每次回颜家,都要因为颜一源的事而悲伤。 直到这一次。 这次,终于听到了一些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真好,我真羡慕洛水。”顾轻舟道。 “她还羡慕你呢。”颜太太笑道,“你们小姑娘的,都是看着别人锅里的好吃。” 顾轻舟大笑起来。 玉藻一双葡萄似的黑润大眼睛,正好奇看着大笑的顾轻舟。 然后,她也笑了下。 “姆妈抱抱你,好不好?”顾轻舟向她伸开了双臂。 玉藻很犹豫。 颜太太鼓励她:“去啊,不是总念叨你姆妈吗?她就是你姆妈啊,以后她头发长长了,还是那样的。” 玉藻犹豫了约莫一分钟,这才扑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轻轻抱住了她。 玉藻身上,仍是有小孩子的乳香,顾轻舟眼眶微热。 这次,虽然玉藻没有叫她,却是和她很亲近了。 顾轻舟又对颜太太道:“我回来是看看你们,也是想去给我姆妈上柱香,还有我的乳娘和师父,以及司行霈的祖母。” “去吧。”颜太太道,同时看了看她的神色,颜太太又问,“轻舟,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想给我姆妈上柱香。”顾轻舟道,“感谢她,让我有名有份,有面目有尊严。” 这话,颜太太就不太懂了。 可以肯定的是,发生了一点什么,让顾轻舟不开心了。 颜太太也不多问。 顾轻舟让副官准备了纸钱香烛,就去了墓地。 不成想,她竟然在墓地遇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她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愣在原地没有动。 顾轻舟去墓地,打算祭拜孙绮罗。 不成想,她遇到了顾绍。 顾绍是在南京的。 她这次回来,没有事先计划,也没有通知顾绍。 故而在墓地遇到时,顾轻舟愣了片刻。 顾绍正在烧纸,目光专注,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不远处有聘婷身影,像极了他的舟舟。 于是他抬眸间,就看到了她。 他也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站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时,猝不及防抱住了她。 他的面颊,贴着她的。 她面颊被冻得冰凉,呼吸却是热的,她身上仍是熟悉的气息。 顾绍几乎要落泪:“舟舟” 烧纸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她。他这次回岳城,是想祭拜顾圭璋的。 这也是阮家同意了的。 阮兰芷不肯来。 对于顾家,阮兰芷很排斥,死活不承认自己是秦筝筝和顾圭璋的女儿。 阮家的老太太疼爱她,也不许她认。倒是大太太,也就是顾绍的生母,对此很不满。 女人有时候很感性,有时候又冷酷得毫无人性。 比如顾绍的生母,确定了阮兰芷不是她的女儿之后,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冰冷。 不过,阮家其他人,还是非常疼爱阮兰芷的。 顾绍此次回来,经过了阮家的同意,也是替阮兰芷尽孝,自己也要感谢顾家养大了他。 他在给孙绮罗烧纸时,就会想顾轻舟。 “命运真奇怪,我们都不是顾家的孩子,却在顾家一起生活过。”他想。 当命运想把两个人牵引到一处时,它往往会有奇思妙想。 就像此刻。 顾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顾轻舟。 似梦境。 似他这几年日日夜夜重复的梦境。 “阿哥。”顾轻舟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有点不好意思,“阿哥!” 顾绍这才松开了她,眼角有点湿,情绪很激动。 他长高了很多,和从前相比,顾轻舟需得仰视他。 换了个角度看他,顾轻舟会感觉他和从前的顾绍还是不同的。 他成熟了,褪了男孩子那稚嫩青涩的模样,如今有了青青的胡茬。 他是男人了。 这点变化,令顾轻舟欣慰。 “真是心想事成。”顾绍道,“我来烧纸,这是你姆妈,所以我就一直在想你。我还以为,你在太原府呢” “我有点事,临时回来的。”顾轻舟道,“我也没想到,阿哥你也会回来。” 顾绍道:“舟舟,这次不算匆忙吧?咱们说说话好吗?” 顾轻舟道:“今晚倒是没事。你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去颜公馆吃晚饭吧?” “不,我不想任何的寒暄,也不想要任何人打扰我们。”顾绍道,“舟舟,我们去饭店,就我们俩吃饭,然后我们说说话。” 顾轻舟想了想,就道:“那也好。” 她认真祭拜了孙绮罗。 在孙绮罗的坟前,顾轻舟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又恭敬:“姆妈,女儿来看你了!” 第1225章 深夜抓人 第1225章 深夜抓人 顾绍心中发涩。 顾轻舟一声声的“姆妈”,顾绍很伤感,替她心疼。 “姆妈,逢年过节总是错过了给你扫墓。以前是不懂事,也有点迷茫,以后不会了。”顾轻舟又道。 说罢,她又磕了三个响头。 从墓地出来,顾轻舟对随行的两名副官道:“你们去颜家说一声,我遇到了我阿哥,可能晚点回去。” “不,明天回去。”顾绍忙插话,“舟舟,我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说。” 顾轻舟沉吟了下,只是给副官递了个眼色。 副官会意。 顾轻舟去了顾绍的饭店。 他们先在一楼大厅吃饭,两个人选了靠窗的位置。 顾绍心情很好,点了一大桌子菜。 “阿哥,你女朋友这次没来么?”顾轻舟问。 顾绍笑道:“我们不是很和睦,以前在一起也是因为异国他乡的,她太过于寂寞,想让我照顾她。 如今回来了,她有不少的朋友,玩得很开心,所以我跟她提出分手了。” 顾轻舟愣了下。 “她同意了?” “同意了。”顾绍笑道,“外头念书的人,思想都是开通的,哪怕结婚了也有离婚的。男女朋友,分手是平常事。” 顾轻舟又看了眼顾绍。 他神色飞扬,愉悦至极。 “也对。我没有念过新时代的书,不太懂这些。像我的话,就绝不可能离婚,死也要做司家的鬼。”顾轻舟笑道。 她略微所指的表述,顾绍显然是听懂了。 他轻松快乐的神色,略微一黯。 暗淡之后,他重新整顿了情绪:“说这些做什么呢?舟舟,你想不想知道我这些年的趣事?” 顾轻舟点点头。 她和顾绍聊了起来。 顾绍似乎很懂聊天的技巧,虽然都是在说他的事,却不会让顾轻舟感觉烦闷,他总是能把话题说得生动有趣。 餐厅打烊之后,他们俩去了顾绍的房间。 侍者端了一壶咖啡进来。 “咱们秉烛夜谈!”顾绍笑道,“我在法国的时候就想,将来回家了,见到了舟舟,一定要把我见过的、学过的,全部告诉她。若不是舟舟,我根本没机会出来念书。” “阿哥,这明明都是你自己的成绩,我不敢冒功。”顾轻舟道。 顾绍却摇摇头。 两个人都喝了咖啡,毫无睡意。 顾绍说的时候,顾轻舟偶然插一两句话。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凌晨两点。 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顾绍笑道:“我有点饿了,叫饭店送些宵夜来吃。” “那好。”顾轻舟笑道。 她去了趟洗手间。 顾绍给大堂打了电话。 不过五分钟,房间的门铃就响了。 顾轻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很方便站起身:“我去开门。” 她笑盈盈打开房门时,却是一惊。 外头的走廊上,夜风呼啸,把窗帘掀起。屋檐下的灯,是昏淡的米黄色。 凉意流窜,司行霈就站在顾轻舟面前。 他换了军装,虽然铁灰色的军大衣干净,可他里面的军装却是脏兮兮的,可能是刚从营地回来。 他连洗个脸的功夫都没有,就奔向了岳城。 顾轻舟微愣,同时又失笑:“你怎么来了?” 司行霈冷冷望着她:“顾轻舟,你长出息了?” 顾轻舟道:“进来说话吧,外头冷。” 司行霈却一把拽住了她。 顾轻舟还想要挣扎一下,司行霈已经打横将她抱起。 顾绍也听到了动静,走出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他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 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快放我下来。你别弄得太尴尬了。” 司行霈不依。 顾绍道:“司少帅,这么晚了,不进来喝杯茶吗?”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挑衅。 司行霈原本不想跟他一般见识的,却看不得他小人得志。 他放下了顾轻舟,转身就朝顾绍走了过去。 顾轻舟吓了一跳。 她快了司行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声音微急:“司行霈!” 司行霈不言语,面容却覆盖了寒霜。 顾绍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土匪脾气,一点也没变。舟舟是你的奴隶吗? 她不能有自己的亲人吗?哪怕我不是她的阿哥,就算是普通朋友,叙叙旧也不行么?你要不要盖个地下室,把舟舟关起来、锁起来?” 顾轻舟回眸,看了眼顾绍:“阿哥,请你不要挑拨离间。” 顾绍脸色一瞬间惨白。 司行霈的面容,则是稍微好转,甚至有了几分淡淡笑意。 笑意稍纵即逝。 顾轻舟拉紧了司行霈的手,和他五指紧握。 “你去楼下等我半个小时,我很快就下来。”顾轻舟低声对他道。 司行霈道:“最后一次。” 他暗暗亮了自己的獠牙,恨不能一口咬死顾绍。 结婚两年了,他还会深夜来抓顾轻舟。 顾轻舟有点无奈。 “你先下去。”顾轻舟道。 司行霈临走前,眼神似锋利的刀,从顾绍脸上滑过。 顾轻舟突然看到了从前他的影子,有点嗜血般的疯狂和怪异。 等他离开,侍者也送了宵夜。 宵夜是热腾腾的小汤包,以及两碗小米粥。 顾轻舟没有吃的心思。 顾绍也是。 “舟舟。”他声音沉重,“我没有挑拨离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难道不对吗?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顾轻舟叹了口气。 顾绍大概以为,司行霈对所有人都这样。 其实并不是。 哪怕蔡长亭当面说过他爱慕顾轻舟,想要得到顾轻舟,司行霈都可以放任他们单独吃饭、见面。 他连一个愤怒的表情都不屑于给蔡长亭。 当然,也有其他人喜欢过顾轻舟。 司行霈同样如此。 唯独对顾绍,他特别苛刻,因为他知道,顾轻舟是爱顾绍的——是亲情里的爱。 这点爱,足以叫他胆战心惊。 一瞬间,顾轻舟心疼了司行霈,心中某个地方也变得柔软。 像狼一样的司行霈,也会有怕处。 “舟舟!”顾绍声音猛然一提。 顾轻舟这才察觉到,她走神了。她在和顾绍聊天时,走神去想自己的丈夫了。 她估计也是没救了。 “阿哥,不是这样的。”顾轻舟道。 顾绍蹙眉,表情忧郁沉痛。 顾轻舟道:“他对我很好,阿哥,绝没有囚禁我的打算。他今天很不礼貌,是我做得不对。” 顾绍错愕。 他突然想要拉住顾轻舟:“我们见面,你觉得不对吗?舟舟,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我?” “阿哥,只要你愿意,咱们永远是亲兄妹。我不会不见你,却也不会让司行霈误会。”顾轻舟道。 顾绍沉默了。 他不说话,头似无力般低垂着。此刻的他,像个悲伤的大孩子。 “阿哥,你不要和司行霈比。如果你非要和司行霈比,让我做个选择,我只会选择他的。”顾轻舟道,“到时候,你反而难受。” “我呢?”他问,声音里有点湿意,潮潮的,像是随时能落下眼泪。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如司行霈对我重要。”顾轻舟道,“我把自己的命,都放在司行霈之后,更别说你了。” 说罢,她轻轻握住了顾绍的手。 “阿哥,我很高兴还有你,以及舅舅和顾缨。”顾轻舟道。 顾绍回握了她的。 他的手,此刻很绵软,像是被人抽尽了力气,也不看她。 良久,顾轻舟抽回了手,道:“很晚了,阿哥你早点睡。我可能要连夜去平城,明天回太原府了。” 她起身走了。 房门打开时,顾绍仓促又急切喊:“舟舟。” 顾轻舟停住了脚步。 顾绍走到了她面前,脸色是很难看的,却努力挤出了笑容:“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 “好,我尽量。” “那我等着你。”顾绍道,“你快走吧,别惹得他不高兴。” 这句话,仍有挑拨之意。 顾轻舟就转身走了。 下楼时,司行霈依靠着车门,正在抽烟。橘色光芒一闪一闪,照亮了他的眸子。 他眸光阴森,宛如黑夜的狼。 顾轻舟走近,他就搂住了她,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住了她。 顾轻舟任由他汲取。 他松开她,缓缓摩挲了下她的面颊,道:“那小子走了。” 原来,顾绍站在走廊上目送顾轻舟。 顾轻舟道:“满意了?” 司行霈冷哼:“满意什么?大半夜的,千里迢迢过来捉jian,你当我乐意呢?” 顾轻舟重重打了他一下。 她转身上了汽车。 回去的路上,顾轻舟不怎么说话了。 司行霈自己开车,问:“生气了?” 他没指望顾轻舟回答。 他还以为,顾轻舟肯定气炸了。 不成想,顾轻舟道:“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 “何事?” 当时司行霈和芳菲很好,是兄妹之间的那种亲昵,顾轻舟却气得哭了。 九岁的张辛眉告诉她,假如她不开心,那么司行霈就是错了。他再合情合理,都是错的。 如今,换了个角度。 顾轻舟就知道,她也错了。 她再有立场,司行霈如此焦急和气愤,她都错了。 “如果你为此不开心,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顾轻舟道,“对不起司行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常会忘记,我对阿哥的感情,和你看到我跟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忽略了你。” 司行霈猛然踩了刹车。 顾轻舟差点撞到了挡风玻璃。 司行霈用力拽过了她,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再次吻住了她。 他吻得用力,几乎要把她吞噬入腹。 “顾轻舟,有了你这句话,我可以为你肝脑涂地。”司行霈放开她时,在她耳边道。 他把头依偎在她的颈项间。 顾轻舟就抱住了他的脑袋。 她低笑:“这么好哄?给你一块糖,你就能卖命啊?” “是。”司行霈道,“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多给我一点甜头,我把命给你。” 顾轻舟心中柔软了。 她又是心疼,又是感慨,在他短短头发上亲吻了下,情不自禁说了句:“真乖。” 第1226章 我也想芳菲 车子到了郊外。 司行霈下了车,伸手拉顾轻舟。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天际:“月亮不错。” 残月如钩,点缀在漆黑天幕上,四周繁星闪烁。 “嗯,很不错。”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笑了。 他的手臂很长,伸过来揽住了顾轻舟的肩膀,依靠车门。 “赏一赏月。”他道。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反对。他的胸膛很暖,顾轻舟穿得又很厚,贴着他时并不感觉如何的寒冷。 她依偎着他。 司行霈的胳膊稍微收紧,把顾轻舟揽在怀里。 “你想到了何事?”司行霈问她。 这话虽然没头没尾,顾轻舟却懂。 她似乎从未跟司行霈谈过,当初她对芳菲的复杂感情。 “想起了芳菲。”她小心翼翼。 说罢,她试探着看了眼司行霈。 月华浅淡,司行霈的眉眼是安静的,一层琼华一层霜。 “我也时常会想起她。”司行霈叹气道,“假如她还活着,也许她现在嫁人生子了。 两年过去了,她真可能结婚了。到时候,就有孩子叫我舅舅。如今想来,甚是遗憾。” 顾轻舟嗯了声。 往事不可追的。 她和司行霈的过去,有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可以谈及她的师父和乳娘,他也可以谈起芳菲。 “你想起了芳菲的什么?”司行霈感叹完了,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有些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她说了当时的心酸。 她在吃醋,甚至生病了。那段时间,她几乎想要离开他。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芳菲对你的感情,并非兄妹之情。然而,你对她只是单纯的亲情,我也是知道的。 这种心情,特别的难受。无法诉说,甚至无法排揎。那时候,辛眉告诉我,只要我不开心,就是你做错了。 我面对阿哥的时候,看到你生气的样子,就想起当初的我有多难受。”她慢慢道,“所以,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改。” 司行霈用力,紧紧搂住了她。 他亲了下她的鬓角,艰难道:“你那时候,那样的心痛吗?” 他一下子就理解了。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轻舟,我以后补偿你。我们回不到过去,只有以后了。”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又问她:“你很担心吗?” 他知她的担心。 “嗯。”顾轻舟如实道,“担心顾绍,担心他会和芳菲一样的下场。不过” “不过什么?” “感情不可强求。”顾轻舟道,“如果他执意如今的选择,那么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疏远他。 我希望自己能有个兄长,希望我们和正常的兄妹一样,可显然他不是这样想的。不能害了他,也不能就让你难过。” “以后不见他?”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也笑了,道:“尽可能不见了。很多时候,多情才叫无情。” 顾轻舟有点冷了。 她缩了缩肩膀,往司行霈的怀里钻,几乎要被他宽大的军大衣裹住。 他的衣裳很暖,他也很暖。 “司行霈。”她在他怀里,声音嗡嗡低语。 “嗯?” “谢谢你过来找我。”顾轻舟道,“你这样在乎我,我很高兴。” 司行霈哼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 上了飞机之后,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睡着了。 后来,下飞机、上汽车,顾轻舟都没有睁开眼。她迷迷糊糊是知道的,却懒得醒过来。 有司行霈在,什么都是安全的。 到了司行霈的官邸,她被司行霈用温热的毛巾擦脸擦手,甚至擦雪花膏,她都知道。 她仍是不肯清醒,迷糊中享受着司行霈的服侍。 一觉醒过来,就是翌日上午。 果然是晴朗的天气。 二宝和康晗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顾轻舟去找他们,顺便去看了看平城的街景。 和两年前相比,平城几乎没什么变化。 司行霈中午回来。 顾轻舟和他说了此事,他道:“这两年,平城一直在做战略防备,金钱和人力用在戍防上。 这样的乱世,若没有强悍的武力,经济是发展不起来的。平城薄弱,不将它建成固若金汤,也难有成就。” 所以,经济的发展被搁置了。 顾轻舟问:“司行霈,你如此有远见,是否身边有一个很靠谱的参谋团?” “当然。”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不再多问。 她找到了康晗,准备下午动身回太原府,免得康家挂念。 二宝还要留在平城。 离开的时候,康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舟从未对某个人有这样深的感情,诧异搂住了康晗,把她带上了飞机。 司行霈这次不回去。 他摇摇挥手。 二宝想要走,被司行霈按住了肩膀。 “师姐,我要二宝!”康晗抽噎着,“你把二宝也带回去吧。” “晗晗,你要听话。二宝学好了本事,才能保护你。”顾轻舟道。 康晗仍是哭。 她哭了一路。 顾轻舟看着她,有点心疼她,同时又在猜测,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飞机到了太原府,顾轻舟把康晗送回了康家,又去看了康老太爷和康芝,说了片刻的话,就回家了。 她刚回来,程渝就来了。 程渝开门见山,逼问顾轻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顾轻舟一头雾水 ,“我才从平城回来,有什么就直接说。” “高桥荀的事,你知道吗?”程渝气急败坏,“有人打伤了他,对方还是个神枪手,此事你听说过吗?” 顾轻舟颔首。 程渝脸色很难看。 “我还专门去医院看过高桥荀。”顾轻舟道。 程渝咬牙切齿,问顾轻舟:“是不是卓莫止干的?是不是他?” 顾轻舟也如实道:“叶督军没查到凶徒。” “就是他,跟高桥荀有仇的,只有他了。”程渝道,“顾轻舟,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他?” 顾轻舟略感疲倦。 “你去问他。”顾轻舟道,“逼问我有何用?又不是我打伤了高桥荀。” 她脑壳疼,就自己先回房了。 程渝略微犹豫,果然去找卓莫止了。 卓莫止刚好回来,被程渝堵了个正着。 “是不是你?”程渝厉声诘问,“是不是你打伤了人?” 卓莫止见状,知她要闹腾。为了耳根子清净,他打算不认账了。 “不是。” “你还撒谎!”程渝扬起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卓莫止打得懵了片刻。 他再抬眸时,眼睛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色,像是哭过了,更像是揉了很久的眼睛。 他用力一搡,把程渝按在了柱子上。 他的手,比铁箍还要冰凉、结实,让程渝无法反抗。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嘶哑,像极了他第一次不对劲的那个夜里,“这是第几次了?为了那个小白脸?” 老式的房舍,靠近墙角处有一根柱子,装饰了绚丽的雕刻。 可柱子是冰凉的,在寒冬的夜里尤其凉。 程渝被卓莫止掐住了脖子。 他一手将她按住,令她无法出声,另一只手娴熟从她的衣襟下滑入。 程渝想要叫,可声音出来之后,嘶哑晦暗,毫无力度;她想要反抗,他的身子抵住了她。 脖子被定住,程渝的呼吸越发困难。 她使劲去掰开他的手。 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她快要窒息,怀疑自己要被他活活掐死。 快要死的时候,他终于松手了。 程渝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仍压住她。 “卓莫止,你他娘的个疯子。”程渝大怒,声音里又是惊悚又是屈辱。 她身上冷。 心里冷,背靠的柱子也冷。 她隐约是要打颤。 她哭了。 她对着卓莫止,痛哭流涕,想要让他放开。 卓莫止却无动于衷。也只是凑在她耳边,对她道:“我的表字叫孝云,你叫我的名字,我就放开你。” “你滚蛋!”程渝一边哭一边骂。 如此,卓莫止吻住了她的唇,几乎是在咬她。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她很冷,同时很怕。 她第一次尝试到了恐惧。 这些恐惧明明不带恶意,但是她害怕,心里莫名发憷。 于是她服软了,求饶了:“莫止,求你了” “你叫我的表字。”他道,“你叫我孝云,我就放开。” “孝云,放开我。” 卓莫止再次在她唇上亲吻。吻突然就变得温柔了,也缠绵。 吻了片刻,他依言松开了她。 程渝转身就跑。 第1227章 女儿的不安 第1227章 女儿的不安 她跑回了卧室,紧紧锁上了房门,又把窗户锁紧,还搬了椅子抵住房门。 她缩在床上,泪如雨下。 卓莫止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口坐了一夜。 客厅和卧房的门口,地龙烧得暖暖的,这一夜倒也不寒冷。 程渝睡了一觉,早起时,怎么也找不到昨晚的心境了。她把昨天的种种回忆了下,好像是自己扇了他一巴掌开始的。 她打开了房门。 卓莫止站起来,望着她:“我昨天太失控了,向你道歉。阿渝,是我打伤了高桥荀,可我没有杀他。” 程渝心灰意冷。 她摆了摆手:“算了。” 程渝摇铃,喊了佣人进来布置早饭。待佣人摆好了早膳时,她慢慢吃着。 昨晚疯狂的卓莫止,程渝不太愿意去回想,总感觉很可怕,也感觉他跟此刻的人没什么相似。 脖子上有点淤青,甚至喉咙微痛,那是他昨晚弄伤的。 “你吃了饭就先走吧,最近都不要来了。如果我想要找你,会打电话给你。”程渝道。 卓莫止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反驳。 他道:“嗯。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再次跟你道歉。” 程渝摆摆手。 卓莫止先出去了。 程渝的手,轻轻在脖子上按了按,饭就彻底吃不下去了。 她去找顾轻舟。 她把脖子上的伤给顾轻舟看。 顾轻舟的脸色就沉了下去,道:“他这算是暴力了。如果你不知怎么处理,交给我。” 程渝道:“是我先打了他一巴掌,他才这样的。再说了,他只是不让我动,并非伤害我。” 她替卓莫止说话。 亦或者说,程渝没想过把自己和卓莫止的矛盾转交给顾轻舟。 顾轻舟如果觉得,插手朋友的感情很合理,她早就说了高桥荀的事。 既然顾轻舟无法启齿,此事让她去做,仍是叫她为难。 程渝不屑于替任何人考虑,除了顾轻舟。 “出去吃点好的,行不行?”程渝问顾轻舟,“不管是卓莫止还是高桥荀,亦或者孝云,我都要丢在脑后。” “孝云是谁?”顾轻舟问。 “是卓莫止的表字。”程渝道,“他昨晚非要让我叫他的表字。” 顾轻舟心中诧异。 程渝打断了她的思路:“去不去?快想想去吃什么?” “天这样冷,最好去吃羊肉锅子。”顾轻舟道,“我知道一家羊肉锅子做得好,还有烤全羊。” “那好,那就去吧。”程渝道。 他们俩出门,还遇到了康昱、叶妩和康昱的妹妹康暖。 难得遇到康家的人。 “轻舟姐,我是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康暖笑道,“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本医书,不知对您可有用,还想着送给您呢。” “不用如此客气。”顾轻舟笑道。 康暖道:“那我明天拿给您?” “也好,我明天设宴,你们都来玩。”顾轻舟道。 康昱道:“我肯定去。晗晗从平城回来之后,心情好多了,我也带上她吧。” 叶妩也道:“正好呢。老师,我早上就过去,帮你一起安排。” 顾轻舟笑笑。 众人就说起了明天的宴席。 程渝也很高兴。 几个人凑在一处,吃起了羊肉锅子,傍晚才散了回家。 不成想,回去的时候下了薄雨。 冬天下雨,简直比下雪更冷,还带着湿意。 程渝道:“明天怕不是请客的好天气。” “无妨,家里多准备几个暖炉,地龙也烧旺一点。”顾轻舟笑道,“下雨天才有趣呢。” 程渝就不再说什么了。 翌日,中午时大家络绎到齐了。 康昱他们九点多就到了,而康暖到十一点四十才到。 全部围坐在一起,顾轻舟起了牌桌,问他们是打梭哈还是打麻将,结果他们都要打梭哈。 康暖却显得心不在焉。 叶妩问她:“暖暖,你怎么了?” 在场的,有自己的哥哥和未来嫂子,也有堂妹,顾轻舟和程渝更是挚友,康暖什么话也不能说。 “没事,没事。”康暖看了眼康昱,非常保留。 早上的时候,康昱先去接了叶妩,康晗也很早起来了,故而先跟康昱走了。 康暖起床比较晚,而且梳妆打扮,就落后了几步。 不成想,等她出门时,正好遇到了她父亲。 这也就是为何她迟到那么多。 康家的二老爷早早出门。 这很罕见。 况且,天下着小雨,二老爷是最烦这种湿答答的天气。 平日里,遇到这样的天气,他多半不会出门。舒舒服服的坐在家里,让佣人沏一壶好茶,将儿女们叫来关心一二,扮演一下慈父,传导两句人生经验。 虽然他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可今日他却忽然换上皮鞋,捏着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出了门。 打算去司府拜访顾轻舟的康暖见了,吃了一惊,开口问道:“父亲,您出门有事?” 康暖也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自己的父亲。 二老爷康连节不受康老爷子器重,整日无所事事,他可以说是府中最闲的一个人了。 这雨天,他能有什么事非要出门? 康暖了解自己的爹,没有什么本事又惫懒,交的朋友也都是太原府的富贵闲人。 他偏偏觉得自己跟那些富贵闲人们是不一样的,看不起他们。 平日里一起打牌也就罢了,断不会在自己讨厌的天气出门会他们的。 再说了,如此天气,那些闲人们大概也不会出门交际的。 “当然有事,你父亲我今天要去办一件大事!”康连节看向女儿,眼里有些隐藏不住的得意。 他很高兴。 自从康暖和刘见阳退亲、决定去留学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康暖都不爱搭理,来掩饰他内心的愧疚。 今天却不同。 康暖不仔细分辨这些的,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她更清楚不过的了。又不能换一个爹,何苦分辨太清楚让自己心里难受。 不过,他今日居然对她有了好脸色! 这太不对劲了! 她爹一定是遇到了不得了的喜事。 “你也要出门?”康连节反过来问女儿,却不继续说自己办什么大事了。 “是。”康暖回答道,“今天司太太设宴,我们一块儿聚聚,昨天约好了的。” 康连节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 想到顾轻舟,康二老爷情绪复杂,那女人可厉害了。 他兴致全无,冷淡对康暖道:“早去早回。我跟朋友约好了喝茶,时间快到了,先走了。” 不是说要去办一件大事吗? 喝茶算什么大事? 康暖看着康连节坐上汽车走了,心里不安。 这点不安,到底源于何处,康暖也不知。 她本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对自己的司机说道:“先去一趟十里香点心铺,司太太喜欢这一家的红豆糕,我要买点。” 十里香点心铺附近有一个惠风堂茶馆,是她父亲康连节最喜欢的,若是跟人约了喝茶,十停有八停是约在惠风堂。 康暖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想过去望一望。 她今天疑神疑鬼。 前些日子,她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坏事要发生。 若二房发生不好的,多半是她父亲自己招惹的。 “是。”司机应了。 到了十里香点心铺,康暖打发司机下去买红豆糕,自己坐在车子里面,透过车窗,朝惠风堂那边看去。 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康连节! 康连节居然站在惠风堂茶馆门口,左顾右盼的张望着,一看就是在等人。 不到茶馆里面雅间去等,却在茶楼门口等? 风把雨丝吹斜,飘到康连节的皮鞋上,他珍贵的皮大衣也沾染了水珠,脸冻得通红。 “怪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父亲在门口迎接他?”康暖吃惊不小。 她父亲非常自卑。然而,自卑的人多伴随着狂傲。 她父亲表现出来的,是嫉妒傲气的。 换做往常,他早就不耐烦的破口大骂了,天皇老子也不值得他如此谦卑的。 这会子他却丝毫不在意了。 他在等谁? 康暖看到这里,既迫切想知道,却又很担心。 司机买了红豆糕回来,也看到了康二老爷。 “八小姐,那不是二老爷吗?”司机问。 这个司机,是康家共用的,并非二房单独的,对二老爷谈不上什么好感,更不会对他忠诚的。 康暖不怕这司机回去告状,说女儿跟踪父亲。 “你去买一包香烟抽,一个小时后再回来。”康暖道。 司机高高兴兴走了。 他对康家这些老爷们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做下人的,最好是眼瞎、心盲、口哑,不要乱看乱说,否则就会惹事。 司机离开之后,康暖眉头微微皱起。 她铁了心要等着看看她父亲到底是来见谁的。 能让父亲站在茶楼门口等待,要么对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要么是父亲自己对接下来的会面充满了激动兴奋和迫切,想要早一点见到对方。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康暖不能不忧心。 等了一刻钟的样子,康连节要等的人来了。 一共来了两个人,都是精壮的汉子,脸上胡茬不怎么清理,满脸横肉,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不好惹。 康连节看到两人,立马挺起腰板来,那两人倒有一两分恭敬,请康连节走在前面。 康暖的心,果然沉了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康暖震惊。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也绝不是康家平日里来往的。 她父亲怎么认识这样的“江湖人”了? 康暖是念过书的,有点见识。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多半是刀尖上舔血混日子的,八成是帮派的。 父亲平日里连鸡都不用杀一个,接触的也都是些富贵闲人。 如今,他却突然跟帮派的人接触,他跟这种人见面是为了什么? “父亲不会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吧?”康暖很担心。 上次七哥的事,父亲就惹恼了祖父。 若是他在胡闹,祖父非要把他们赶出去不可。 二房没有自己的营生,若是被赶出去,他们住哪里,用什么谋生? 到时候,七哥和自己都难堪,母亲也要跟着受累。 康暖想下车,去阻止她父亲。 可她到底有点害怕父亲,犹豫再三,愣是没敢。 康暖想等他们从茶楼出来,等无人时在问问父亲的。 谁知等了一个小时还没见人出来,司机都回来了,她又怕顾轻舟那边等久了,只好作罢,对司机道:“去司府。” 或许,等晚上的时候,问一问父亲。康暖心里想着。 到了司府,众人果然来齐了,就等康暖。 康暖把红豆糕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多问,让康暖很感激。 可康暖心中放不下,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父亲到底见那些帮派的人做什么呢? 七哥和叶妩都在,让康暖不敢直言,怕七哥回去和父亲吵架,也怕未来嫂子对康家有意见。 康暖心不在焉的。 “你们先玩,晗晗你来坐我的席,我去厨房看看热可可好了没有。我要用热可可配红豆糕吃。”顾轻舟笑道。 她下了牌桌,同时给康暖递了个眼色。 康暖会意,也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七哥。 “我也要喝热可可。”康暖笑道。 在场的,全不是傻子。 康暖心不在焉,顾轻舟有意引她出去说话,众人都明白。 他们继续玩牌。 顾轻舟就把康暖领到了旁边的小耳房。 第1228章 在书房里跳舞 第1228章 在书房里跳舞 康暖喝到了热可可。 “怎么了?”顾轻舟问她。 在康昱和叶妩面前,康暖支支吾吾。可她满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顾轻舟帮助过康暖,她的本事又厉害,康暖十分的信任顾轻舟。 她斟酌了下,对顾轻舟道:“我去买红豆糕,遇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康暖看了一下伺候的女佣,顾轻舟对女佣点了点头,女佣便下去了。 这里只剩下顾轻舟和康暖二人。 康暖这才把她的事,告诉了顾轻舟:“我出门的时候,遇到我父亲也要出门。” 她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口吻,描述这件事。 “这年头,女人都可以出去交际,更别说男人了。”顾轻舟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是有古怪。”康暖道,“我父亲不喜欢下雨天,如果没什么大事,他宁愿在家里喝茶也不肯出门的。 他先是跟我说,他要去办一件大事,然后又跟我说他是去喝茶,前言不搭后语。我觉得不对劲,就去他经常去的茶楼看了一看。” “看到什么了?” 康暖满腹忧愁:“看到他和两个人见面。那两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马帮的。他见马帮的人,难道会有好事吗?我担心他在犯错。”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顾轻舟,道:“轻舟姐,我家是什么情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祖父本来就看不上我父亲,我父亲又总是生事,我担心他误入歧途,犯下什么大错来,祖父将我们二房赶出去。” 康家老太爷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全靠姑奶奶康芝撑着。 若是被赶出了康家,康连节又是那样的性格,康暖怀疑他会饿死。 还有更重要的:若是二房被赶出去,七哥怎么办? 叶督军那时候会肯把女儿嫁给七哥吗? 康暖最担心的,是她七哥的前途,以及他和叶妩的婚姻。 她已经很惨了,她不想父亲再毁了她亲哥哥的人生。 会有这个担忧,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父亲一直不着调。 今天看到父亲跟马帮的人见面,康暖本来就悬着的心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轻舟姐,我该怎么办?”康暖问道。 顾轻舟沉思了下。 她道:“找马帮的人,多半是办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你父亲,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康暖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见光的,可大可小。”顾轻舟慢慢道。 康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这次不一样,我感受得出来,他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他闹得越大,后果越难收场。” “他若是真的在谋划什么大事,你问的时候,他就会遮遮掩掩,而不是告诉你他要去茶楼了。”顾轻舟尽可能安慰康暖,“这说明他谋划的事情跟康家没有关系。” 康暖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顾轻舟这句话,安慰到了点子上。 “只要不是算计自家,祖父也许会网开一面。”康暖道,“轻舟姐,多谢你开导我。”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你七哥,还有阿妩。和你一样,我也希望你家里安宁,这样你七哥前途好,他和阿妩的婚姻遂顺。 你这样相信我,若再遇到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说给我听,我来帮你分析。”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谋略比许多男人还要厉害,康二老爷根本就不是顾轻舟的对手。 听顾轻舟这么说了,康暖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们俩回到了客厅。 牌局还在继续,可惜康晗不太会,不想打了。 顾轻舟接替了她。 玩了一下午,康家兄妹吃了晚饭这才离开。 叶妩住得近,顾轻舟说好了亲自送她回去,康昱就先走了。 等康昱一走,程渝和叶妩都围上来,问顾轻舟:“康暖怎么了?” “她是不是谈恋爱了?”程渝问,“看她的样子,莫不是爱上了有妇之夫?” 顾轻舟啼笑皆非,打了下程渝:“你盼着一点人家的好!” 康暖的事,顾轻舟没说出去。 “老师,暖暖她真没事吧?”叶妩问。 顾轻舟道:“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别担心了,她无碍的。” 叶妩很信任顾轻舟,果然不再多言。 康暖没有告诉他们,定有难言之隐。对于旁人的难处,叶妩素来很体贴。 到了叶督军府,顾轻舟去看了六姨太和她的儿子。 叶妩的婚期临近,她颇有压力。 她道:“老师,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趁着司师座还没回来,我今晚住你那边好吗?” 顾轻舟笑道:“你方才不说?非要我带着你回来一趟,你才说?” “我要拿些换身衣裳嘛。”叶妩道。 她神色暗淡。 顾轻舟不明。 她把叶妩带回了家。 叶妩带了自己的睡衣、梳洗用品,两个人洗了澡躺下,叶妩才对顾轻舟道:“老师,今天是我二姐的生日。” 顾轻舟心中发紧。 叶姗消失已经好几个月了。 “老师,她还能回来吗?”叶妩低声,把头放在顾轻舟的肩膀上,依偎着她。 顾轻舟颔首:“会的,她一定会回来。” 叶妩仿佛安心了。 顾轻舟这才明白,她为何非要跟自己一起睡了。 她们说了很多的话。 到了早上五点,顾轻舟被电话吵醒了。 打电话的人是王珂。 “司太太,我昨晚失眠了,怎么回事?”他很焦虑,“您能不能来给我复诊?” 顾轻舟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五点。” “您上午来,行吗?”他着急了起来。 顾轻舟道:“好,我十点左右去看你。你也自己回想下,为何睡不着。你的失眠症,肯定不会复发的,别担心。” 王珂的情志病其实已经痊愈了的,可是他之前带司行霈去取那些宝藏,宝藏旁边就是尤峥的尸体,顾轻舟担心他又被尤峥的尸体勾出什么心病来。 这种心情最忌讳反复,所以他打电话给顾轻舟,顾轻舟也不敢掉以轻心。 “王家六哥患了失眠症?”叶妩也被吵醒了,有些吃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当初顾轻舟让她帮忙,在王玉书面前提起王珂,也没告诉她缘故。 叶妩一下子就清醒了。 顾轻舟也清醒透了。 她下床,从桌上的暖壶里倒水喝,也倒了一杯给叶妩。 两个人拥被聊天。 顾轻舟道:“他的失眠症不算严重,连吃药都用不着,好好调理一下,也就好了。” 王珂突然变得消瘦阴郁,又突然好了起来,若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反而引人生疑。 顾轻舟就跟王珂商量,他患失眠症的事情可以透露给大家,只需把病因瞒着就好了。 外人不需要知道因何而起。 反正失眠症并不是什么猎奇的病症。 王珂同意了的,所以顾轻舟才说给了叶妩知道。 “原来是因为失眠,我说六哥当年怎么突然就变得不爱搭理我们了。”叶妩恍然大悟。 她心里对王珂理解万分,睡不着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王珂长期睡不着觉,性格变得古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老师,那他是不是快要恢复如初了?”叶妩笑道,“我很想念从前的王六哥,他挺有意思的。” 王珂以前开朗大方,还是很受欢迎的。 顾轻舟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不能保证,得看他自己了。” 但是她私心里却觉得,王珂会一日比一日开朗的,他本性就不应该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阴郁人。 王珂一夜未睡,顾轻舟和叶妩也早早醒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彻夜难眠。 康暖眼瞧着天际露出了青灰色,一个晚上过去了。 她的担心,丝毫没有减少。 昨天,她和七哥、晗晗回到康家时,父亲已经在家了。 出门之前,康连节跟康暖说了要早去早回的,康暖却回来得比康连节还晚。 若是以往,康暖怕康连节念叨,肯定不会往康连节身边凑了。 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我父亲呢?”康暖一回到家就问女佣。 “二老爷在书房。”女佣的表情有些古怪。 “在书房怎么了?”康暖不解的看着女佣。 女佣的表情,她有点读不懂。 康连节虽然整天无所事事,但是书房他还是有的。而且,他的书房比一般人要大,他讲究排场和虚荣。 “二老爷在书房跳舞。”女佣咋舌。 跳舞? 康暖露出和女佣一样的表情。 看来父亲心情是十分的好,不然他不会在书房跳舞的。 康连节是老派的人,看不上时髦派的东西。 他一般不会做跳舞这种新潮的事情,再说了,他从哪里学会了跳舞? “我过去看看。”康暖道。 到了书房外面,就听到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是留声机里的唱片声音。 康暖想起刚刚女佣的话,心里忍不住想到,难道她爹一边听戏一边跳舞? 这可太不伦不类了,传出去,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等进了书房,她发现和自己猜测丝毫不差。 也不知道父亲把哪里的留声机搬来了,质量忒好,录的京戏唱片放上去,就跟有人在耳边唱似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再看到独自一人跳着蹩脚探戈的父亲,这毛骨悚然就变成滑稽了。 康暖是不敢笑的,她看着父亲,觉得他的心情十分的好。 “父亲。”等父亲停了下来,她出声唤了一句。 康连节关掉留声机。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满脸笑容。 这对康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 “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啊?”康暖心里却慌得厉害。 第1229章 奇怪的私约 第1229章 奇怪的私约 康暖打了个寒颤。 反常则妖! “你过来,坐。”康连节对康暖招了招手,和颜悦色。 康暖走了过去。 不等她问,康连节就说道:“我跟你说,我今天可是得了一个大便宜。” 他脸上带着得意。 康连节是很爱炫耀的。他这个人,虚荣、爱炫,同时又有种深刻的自卑。 康暖每次看到他,心中都很难过。康家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然而,听到他说“大便宜”,康暖又特别担心。 “父亲得了什么大便宜?”康暖小心翼翼问。 康连节哈哈笑道:“我花了这么一点点的钱,就让马帮答应帮我办三件事情,这是不是大便宜? 马帮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他们也知道我面子大。说实在话,我倒是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可他们偏偏要这样客气。” 好像他很风光似的。 康暖感觉他可怜。 可怜的同时,康暖又担心极了。 他让马帮办事? 他一个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事用到马帮? 和马帮接触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啊。 康暖很怕自己露出情绪,打断了他的话,故而她装作很荣耀:“父亲面子自然大了。父亲,你有什么事情要马帮帮忙啊?” 这句话,点醒了康连节。 “……我让他们来保护我的安全不行么?”康连节不悦道,“这太原府,还没有哪个大人物能请马帮的人来做保镖呢。” 康暖的心,当时就沉入谷底。 她父亲非常高兴,却又不肯告诉她实话,还说什么请人保护。 他一个闲钱都不宽裕的人,需要什么保护呢? 康暖还在想再套话,就被她父亲赶走了。 于是,康暖失眠了一整夜。 她想:“快点天亮吧,等天亮了,我先去把这件事告诉姑姑,免得父亲闯出大祸。” 可仔细一想,万一她父亲是想对付姑姑呢? 她告诉了姑姑,父亲出师未捷,还是会被赶出去的。 “我得去见轻舟姐。”她想,“只有她能帮我。” 她如此辗转反侧,一夜过去了。 顾轻舟不知康暖的心焦。 她和叶妩睡了个回笼觉,八点才起床。 薄雨已停,金灿灿的光芒普照大地,空气里有淡淡的暖意。 吃了早饭,叶妩回家,顾轻舟则去了王家,给王珂复诊。 王珂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正在摆弄一部留声机,准备舞曲,不知是请人跳舞,还是要自己练习。 “你因何而失眠?”顾轻舟端详他,“看你的气色,倒是不错的。” “我给你打完了电话,就睡着了,八点多才醒。”王珂道,“你比药管用。” 顾轻舟啼笑皆非。 “那之前呢?之前为何睡不着?”顾轻舟又问。 五点多打电话给她,肯定是忍了一个晚上的。 王珂有点尴尬。 他早上那个电话,当时是很着急,现在看来,怎么都不太恰当。 “我去看了冉霜,回来一直想这件事,很高兴,就睡不着了。”王珂道。 他是兴奋而失眠。 后来他也想起,他昨天好像喝了三杯咖啡。 他失眠的时候,脑子一根筋担心自己出事,稍后才想起这茬。 “不好意思。”他跟顾轻舟道歉,“我太冒失了,应该多想想为何失眠,而不是为何病情反复。” 顾轻舟舒了口气:“你无碍,我就放心了。” 她又笑着问:“你去拜访过你的英语老师了?” “嗯。”王珂心情愉快,“我见了小冉霜,她竟然还记得我,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他这一两年瘦得厉害,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一样,连他的英语老师都没能一口叫对他的名字。 小冉霜居然记得! 若是正常孩子,王珂也不至于如此高兴。 可小冉霜不是,她是个有点迟缓的小傻子啊。 “她的脑子好一些了。反应虽然还是不如普通人,却看得出来比之前快。”王珂道。 小冉霜的现状,让王珂感到很欣慰。不管怎么说,他当年杀尤峥,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至少小冉霜免遭毒手。 看到小冉霜,他就越发心安理得。 “那挺好的。”顾轻舟道,“确实有这样的例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只要家里人用心引导,年纪大些之后,烧坏了的神经又慢慢好转起来。” “但愿如此。”他笑道。 看着王珂,顾轻舟忽然想起昨日叶妩问的话来。 “失眠症治好了,王六哥是不是会变成以前的那个王六哥了?” 他会变成那个开朗的王珂吗? 顾轻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王珂。 王珂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仔细端详,顾轻舟才发现王珂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套咖啡色西装,同色马甲,胸前缀了金怀表。 怀表的链子熠熠生辉。 他的皮鞋也是锃亮。 顾轻舟有点奇怪,就问:“你是打算出门吗?” 王珂阴郁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羞涩来。 他尴尬咳了咳。 他约了顾轻舟,自己却又要走,怎么都显得太过于失礼。 可是,他又不能不去。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顾轻舟治好了他的病,又帮他保密,他在顾轻舟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傍晚有个约会。” “女朋友?”顾轻舟看着王珂胸前的怀表链子,问。 “不是女朋友。”王珂略窘,“是范子惠,她是我以前喜欢的人。后来,您也知道” 后来他生病了,这些全断了。 如今病好了,范子惠突然约了他,王珂是惊喜的。 “不过她以前不怎么喜欢我的。她家跟我家有些不一样,她总嫌弃我太过于文弱。”王珂补充道。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珍贵。 这也是他为何要赴约。 “那你们是怎么约上的?”顾轻舟问。 “她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出城去玩。城外有一个温室大棚的庄子,种满了各色鲜花,她约了好些个朋友,大家要玩通宵的。”王珂说道,“这个时候,赏花会最是昂贵了。” 顾轻舟哦了声,兴趣不大。 王珂则问:“您要一块儿去吗?” 她正要拒绝,就听到王珂继续道:“虽说她家是混帮派的,不过,她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上进努力,她的朋友也都是好人家的。” 混帮派的? 顾轻舟的心思,莫名其妙略微一转。 然后她想到,当初王珂阳光开朗的时候,那女孩子都不喜欢他,现如今王珂变得阴郁起来,看着又瘦弱,她怎么可能突然对他有了好感,甚至还约他出城? “王珂,宝藏的事情,你是不是只告诉了我?”顾轻舟忽然问。 “对呀。”王珂点头,“这是我的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 “确定么?”顾轻舟问。 王珂非常肯定的点头。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 “那可能便是我多心了点。”顾轻舟笑了笑。 她没有多提。 王珂还有事,只怕下午也要精心准备礼物,顾轻舟道:“你既然无碍,我就回去了。” 王珂再三保证:“我以后不乱打电话,更不会在凌晨五点打。” 顾轻舟笑笑。 她从王家离开了。 等她回到自己家时,王珂又来找她了。 顾轻舟刚刚进门,脱下了风氅,佣人就说王珂来了。 “怎么”顾轻舟哭笑不得。 王珂怎么想起一茬是一茬? 她让佣人请王珂进来。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王珂不是很确定。 “我突然也感觉,范子惠找我,有点不同寻常。”王珂道,“我这些年都没见过她,她为何找我?” 顾轻舟端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王珂原本很兴奋的,可顾轻舟临走时那句话,让他的好心情全没了。 若范子惠有所图谋,肯定跟那些宝藏有关。 除了这个,他也没什么好处能给人家。 可王珂真没与人谈及此事。 “我想不起来了。”王珂略感痛苦,“司太太,我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谈过那些钱没有。” “此话怎讲?” “我之前偶然会喝酒。”王珂道,“喝醉了之后,谁知道做了些什么呢?” 就在此时,佣人说康家的八小姐康暖来了。 康暖也是急匆匆来的。 两下见面,康暖差点没认出王珂,犹豫了下才笑道:“六哥。” “你是暖暖?”王珂微讶,“你怎么变得这样漂亮了?你跟小时候可完全不同。” 康暖一愣,继而面颊微红。 “六哥别夸我了,我不太好意思。”康暖笑道,“我不是小丫头了。” 王珂也笑笑。 话被打断了,王珂就要告辞。 顾轻舟送他出门,对他道:“你还会去赴约吗?” “要去的,都答应了人家。”王珂道。 “既然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可好?”顾轻舟道。 “当然,求之不得。”王珂道。 他来找顾轻舟,就是想让顾轻舟帮他拿个主意的。 可康暖来了,打断了他的来意。 他最近脑子是不够用的,经常丢三落四。 康暖在客厅略座。 远远的,她似乎听到了王珂激动的声音:“康二叔吗?” 康暖不由竖起了耳朵。 怎么提到了她父亲? 她心中更加不宁了。 而后,顾轻舟和王珂越走越远,康暖再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约莫半个小时后,顾轻舟才回来。 “轻舟姐,怎么了?”康暖忐忑问,“我方才好像听到了六哥说我父亲。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第1230章 绑架 第1230章 绑架 康暖的焦虑,顾轻舟都看在眼里了。 她摇摇头:“没事的。” 她顿了下,对康暖道,“从前有个他暗恋的女孩子,请他出去玩。他疑神疑鬼,请我给他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康暖问。 “我让他带几名我的密探。”顾轻舟笑道,“我从江南过来时,带了一批自己的人,平时很少用到他们的。” “带着没什么不好的。”康暖道。 顾轻舟颔首。 康暖又笑道:“是不是六哥怕丢人?男孩子很奇怪,总是要面子,带着下人有点像遗老遗少,他们面子上过不去。” 顾轻舟也笑了:“正是这话。” 两个人说了半晌。 康暖这才说了自己的来意。 她父亲昨晚高兴极了,让康暖心急如焚。 “我真怕他坏事。”康暖道。 顾轻舟安慰她。 她的安慰,也是空洞的,让她留意她父亲的行为。 其他的,静观其变。 “轻舟姐,谁约了六哥?”康暖临走时,突然问道。 “他没说。”顾轻舟道。 康暖惴惴不安的离开了。 顾轻舟慢慢舒了口气。 “今天真是很奇怪的一天。”她感叹道。 她之前送王珂出去,想要给王珂拿个主意。 在开口之前,顾轻舟突然想到了什么。 康暖的到来,让她把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虽然觉得荒诞,她还是问了王珂一个问题。 她问王珂:“我看你和康暖的样子,应该很熟悉的,你们两家多有来往吗?” “是啊。”王珂道,“康暖的父亲,跟我的父亲算是至交。后来我父亲去世了,康二叔时常来看望我。” “康二老爷知不知道你宝藏的事情?”顾轻舟突然问。 王珂一头雾水。 好好的,怎么提到了康二叔? 若不是康暖突然到来,此事怎么也跟康二叔扯不上关系吧? 再说了,哪怕康暖来了,此事也牵连不到康二叔头上。 “我没说过。”王珂说道。 “真的?”顾轻舟表情有些严肃,“你仔细想想。” 王珂蹙眉。 他还想要说什么,突然脑子里炸了下,他想起前天一件事,仔细琢磨起来:“或许,我真说过。”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烦躁,也没有急切,安静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王珂舔了下唇,心里虚虚的,不太踏实。 他道:“康二叔跟我爹关系特别好,他们从小就经常一起玩,后来我父母去世,他还很照顾我。” 顾轻舟点点头,鼓励王珂继续往下说。 康连节在王珂心里面的地位还挺高的,至少好感很足。 “我原本是打算前天去拜访英语老师的,可遇到了康二叔,他说好久没见到我了,就拉了我去喝酒。 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他突然说起我每个月都去耄仁寺上香的事情,问我这个月还去不去,我说不去了。”王珂道。 他每个月去上香的,之前康连节还陪他一起去过一次。 康连节突然问起这话,也是随口一提。 不成想,王珂的态度却不太对,当时康连节表情里起了怀疑。 “他提到了我父亲,说了很多事,我没控制住,陪着他喝了不少酒。那是我父亲的过往,我不能不喝。 我当时没想到,现在想想,康二叔可能想套我的话。后来,我有些迷迷糊糊的,或者说了耄仁寺悬崖有宝藏的事情。”王珂道。 王珂年纪轻,酒量也不好,喝醉之后就断片,康连节在他心里地位高,说到了耄仁寺,顺带着说到宝藏,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顾轻舟淡淡哦了声:“这便是了。” “这便是什么了?”王珂有些不解。 顾轻舟声音压低,悄声道:“康暖说康二老爷花了一笔钱,请马帮的人帮他做三件事。” “司太太,你的意思是康二叔看上了那笔宝藏?”王珂连连否定,“不可能的,康二叔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的。 康家那么有钱,他才看不上,他是个磊落的人。他就跟我的亲二叔一样,他怎么可能图谋我的东西?” 说罢,他又连连摇头:“康二叔康二叔不是这样的人。” 他声音有点高。 他反复道:“康二叔不是这样的人,康家的人都高洁。再说了,那笔宝藏,已经被你们取走了,康二叔就算是想要,也不可能找上我的。” “或者,他并不知道那笔宝藏已经落到我和司行霈手中了呢!”顾轻舟道。 酒后的话,王珂未必就说全了。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没有和王珂抬杠,只问:“王珂,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王珂说道。 他语气肯定,认真,并非随意敷衍。 顾轻舟道,“你今晚赴约,带上我的密探。” “啊?”王珂意外,有点不情愿。 顾轻舟笑道:“你左右要带人的,总不能自己开车出城,或者走着出城吧?” “不太好吧?”王珂道,“出门带很多随从,跟土老帽似的,会被人取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顾轻舟道。 王珂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不是怀疑康连节,而是怀疑范子惠。 他觉得,范子惠找他,是不太正常的。 王珂从顾轻舟这边回了家,下午又接到范子惠的电话了,提醒他傍晚约会的事情。 “这就怪了。她怎么热情得过分?”王珂心想。 此刻,他有了四五成的怀疑,此事可能真跟康连节有关。 王珂留了个心眼,对范子惠道:“要不我早点过去吧,还能帮你布置。” “不不,你来得太早,佣人还没准备好,我措手不及。你六点再出发吧。”范子惠道。 王珂的心,凉了半截。 范子惠大概是对他很轻视,感觉他是个半死不活的人,所以很明显的透露“天黑好办事”的意思给他,都不提防他。 “要不要去?”王珂满心的犹豫。 此刻的他,很好奇顾轻舟的推断。 范子惠和康连节,好像完全不相干的人,突然之间被顾轻舟联系到了一起,王珂心里痒痒。 他到底不过是二十二岁,再阴沉沉闷,也有年轻人的好奇心。 他想亲眼看个结果。 这个结果,在他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竟然比他的安全更重要。 拖延到了范子惠说的时间,王珂终于带着顾轻舟的人出了门。 顾轻舟派来的人都比较沉默寡言,在王珂面前的时候也眼观鼻口关心,这让王珂多了几份自在。 加上王珂,他们一共五个人,刚好坐一辆车。 王珂坐在后座,被两个人夹在中间。 一路上都很平静,没有出什么事情。 王珂的精神却越来越紧张。 “风平浪静,是什么意思?”王珂想着。 他问旁边的人:“会出事吗?” “王少爷放心,有我们呢。”那人道。 车子开出了城,路面变得坎坷起来,不过他们的车子性能好,这都算不得什么。 谁知就在王珂心情最紧张的时候,车子突然晃了一下,往下一陷,突然走不动了。 司机说道:“是车轮陷泥坑里面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 王珂慢慢透出一口气,心道自己快要被自己吓死了。 他道:“试试看能不能爬出来,要实在不行,我们大家下去推一把。” 他虽然没什么力气,顾轻舟派来的这几个人看着却精壮得很,推个车小意思。 “你别动!”领头的随从表情一凝,指着王珂旁边的一个人,说道,“你下去看看。” 那人下去了。 没多一会,外面就响起了枪声。 “枪枪?”王珂头皮都要炸开了。 果然,果然! 他若不是昨晚失眠,误打误撞找了顾轻舟,这会儿他大概已经被人绑起来了。 对方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他们这边却只有一个人下车了。 “我们下去帮忙!”王珂着急。 “你别动,好好趴在车里待着。”其他几个人迅速下车,并且迅速锁上了车门。 王珂手里没枪,身子还虚弱,这个时候出去大约是帮倒忙,于是老老实实趴在后座上。 他忽然想起:“刚刚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密探,穿着跟我一样颜色的西装,做了跟我一样的发型,身量也跟我差不多。” 这是顾轻舟安排好的。 王珂太紧张了,竟一路上都没察觉到。 一阵枪声之后,外面传来肉体互搏的声音。 王珂想着刚刚随从下车后响起的枪声一阵后怕,也不知道他躲过去没有。 如果是他,多半是躲不过去,要受伤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王少爷,人都抓住了。”顾轻舟派来的人站在车门外。 他长得精壮,任何人看了都会很有安全感。 王珂好像脱了力,半晌才下车。 地上有三个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被顾轻舟的人反剪着手压着。 看到王珂走下车来,其中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上当了!” 王珂听他们说这话,就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在王珂的必经之路上挖了坑做了陷阱,就等车里的人下车查看。 他们就躲在附近,只要王珂下来了,他们就能出其不意绑了王珂。 谁知竟然有人扮作王珂的样子,故意引他们上钩! “你们是什么人?”王珂冷冷道。 第1231章 一个人的恶意和私心 第1231章 一个人的恶意和私心 王珂毫无气势,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他就这么问,三人自然是不肯招的。 顾轻舟派来的人问道:“王少爷,您打算怎么办?还去参加聚会吗?” 王珂想起了很多事。 他心中也有了成算。 沉默片刻,把思路理顺,王珂道:“把车推出来,直接回城,将这三人送去警备厅!” 车子里面没有多余的座位了。 但是可以绑了,放在后备箱里面带回去。 “是。”顾轻舟派来的人应了,将汽车推了出来,将三位犯人绑死了塞到后备箱,带着王珂打道回城。 回城之后,他们没有去王家,直接去了警备厅报案。 这三人竟然敢绑架王家的少爷,这对警备厅来说,也算是大案子了! 王家既是太原府望族,又是叶督军府的姻亲。 军警再三跟王珂保证,一定会好好查,王珂这才回了王家。 他跟顾轻舟派来的随从道谢:“今晚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就落入人家的圈套了。 最要感谢的还是司太太的神机妙算。今天晚了,我也不好上门道谢,你们帮我转达一下我的谢意,明天我再亲自登门。” 几个人应了。 王珂回到自己的院子,满心疲惫。 他失望极了,却又不甘心。 他想要找到设陷阱人的把柄——康连节,还有范子惠。 他不能被人愚弄了。 这么想着,王珂就起身,给范子惠打了个电话。 电话不是范子惠接的,是范家的佣人接的。 王珂对电话那边说道:“我是王珂,跟你们小姐约好了去城外玩的,但是谁知道我的狗不知道误吃了什么,傍晚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等兽医看诊结束,已经是这会子了。这也太晚了,麻烦你们转告范小姐,今晚我就不去了。” 王珂心想,从范家到农庄也不是太远,范家应当会派人过去跟范子惠说一声。 若是范子惠不知情,这也就没有后续了。 若是范子惠知情,自己不去,她一定不甘心,说不定会再打电话过来邀请他。 只要她再来电话,王珂就有办法对付她了。 挂了电话之后,王珂就换了身衣裳,坐在那儿等着。 密探们回到司府。 顾轻舟心里存了这件事情,尚未入睡。 众人见了太太,将事情禀报了,并且转达了王珂的谢意。 “他这回倒是懂礼数了,没有半夜打电话跟我道谢。”顾轻舟笑道。 密探们见事情结束,退了下去。 事情差不多落定。 顾轻舟想:“康暖一直担心她父亲,不知他要做什么,现在清楚了。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然而这个电话,对康暖来说,算不得安慰。 “算了,让她也睡个好觉吧,这件事后面还有得愁呢。”顾轻舟想。 她没有打给康暖,而是打给了警备厅。 她说,这件事跟她也有关,让警备厅仔细查。 “连夜审问吧。”顾轻舟道,“尽快给我答复。” 她的话,在警备厅还是很管用的。 又是一个无眠夜。 王珂没睡。 顾轻舟也没睡。 康连节更没睡。 几个人中,康连节心情最好,简直想要高歌一曲。 他等着马帮给他传来好消息。 王珂那孩子,阴沉的时候看起来吓人,不过是一个纸老虎,并没有什么本事的,也没啥体力。 要把王珂引到圈套里面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康连节曲起手指敲着红木桌面,心想:“等绑了王珂,问出了宝藏的地方,还是杀人灭口的好。不然放他回去了,他将宝藏告诉了王家,又是一个隐患。” 王珂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别人,合该是轮到他康连节发财了。 有了那些宝藏,老太爷算什么,他妹妹算什么? 他可以随心所欲,再也不用为了每个月的零用被他们拿捏了! 他甚至可以买一些军火来保护自己,或者给自己开辟一场基业,好教太原府的人看看他康二老爷的厉害! “上次灌了王珂那么多酒,他都没说具体地址。那又如何?最后还是我的。”康连节想。 康连节越想,越是红光满面。他的心跳动得有些厉害。 他心脏不是很好。 西洋医生说了,让他别太激动,否则容易中风。 若是平时,他不会放任自己这么兴奋,但是在今晚这个好时候,他愿意任性一把,让自己多高兴一会儿。 “二老爷,您的电话。”女佣来叫他。 “好,好!”康连节一骨碌爬起来,春风满面的去接电话了。 他爬得时候,动作有点快,是不太舒服的,反而他没留意到。 电话是马帮打过来的。 康连节屏退了女佣,对着电话问道:“事情办好了吗,人带到我说的地方去了?” 二老爷心想,幸好他一直穿着出门的衣裳,立马就可以过去拷问王珂。 已经做了灭口的打算,他也不在乎在王珂面前暴露自己,反正那就是一个死人。 “人带去警备厅了。”电话那边焦急万分,“康二老爷,您老想想办法,看怎么将人捞出来。” “什么?” 康连节有些不明白,他明明让他们把人带去他指定的地方,他们怎么把人带去警备厅了? “是王少爷将我们的人抓了,送去了警备厅,已经报案了。”马帮的二当家说道,“康二老爷,您也别着急。我们既然收了你的钱,就会帮你办成这件事,这一回不行,还有下一回……” 康连节懵了。 他们收了他那么多钱,没有办好事情,还好意思说有下一回! 王珂吃了这一次的亏,受了教训,下一回哪里就这么好骗了! “康二老爷,现在不是跟我们扯皮的时候。”马帮的二当家按捺住惊恐,“警备厅一般不会连夜审讯犯人,咱们得趁着天亮之前将人捞出来,不然麻烦就大了。” 康连节差点气炸了。 他买凶绑架,最后却要他去捞人。 可他必须去捞。 万一马帮的人陷入大牢,把他招了出去,他这辈子的颜面全完了。 康家也丢脸。 老太爷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他。 康连节打了个寒颤。 “我去想办法。不过,你们马帮欠了我这一次。”康连节不肯吃亏,“你要是想让我在你大哥面前帮你瞒着,你最好好好想想怎么还我这个人情!” 马帮是有门路从警备厅捞人的。 不过,因着康连节和马帮的二当家有喝过酒的交情,这场买卖,是他们俩私下谈成的。 所以现在出了事,二当家也慌了,反过来还要找康连节去捞人。 挂了电话之后,康连节安慰自己:“没事的,将人捞出来了,交给二当家。二当家自然会好好处理的。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来了。” 马帮的人,嘴巴也是牢靠的 那宝藏就在那里,二当家欠了他这个人情,总要将王珂绑了来的,不急不急,等他处理好这件事之后,再慢慢图谋宝藏的事情。 “二老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下人一边替他开门,一边问道。 “老爷要做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问么!”康连节脖子通红,踢了开大门的下人一脚。 下人被这一记窝心脚踢倒在地,却不敢说什么,赶紧爬起来拉开大门。 大门吱呀打开,外面竟然站了好几个人。 他们是军警。 “我有些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了。”康连节转身想跑。 军警拦住了他,朗声道:“康二老爷,王家六少爷报案,有人意图绑架他,我们立即审问了犯人,他们供出您是幕后主使。” 为什么会立即审问? 不是说不会连夜审问吗? 康连节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那就是:大势已去。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警备厅的人说不出话来。 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我们已经通知王六少爷了”几个字。 他不怕事情暴露,也不怕被王珂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不过是绑架未遂,自己只要咬死了不认,他是康家的二老爷,他们就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是,这么以来,他到手的宝藏,就没有了啊! 之前已经规划好了的,买一批军火,建一场基业,太原府所有人的崇拜赞扬,这些全部都离他而去了! 不,这不该是他的结局! 康连节忽然紧紧捂着胸口,抽搐了起来。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轰然倒地。 目瞪口呆的下人看着他青灰的面色,试了一下他的呼吸,惊恐得大声叫了出来:“二老爷!” 康连节大喜大悲之下,竟然就这么晕死了。 前来带康连节走的军警们都有些慌张。 领头的那个看着被下人叫喊出来的康家人们,后退了两步,然后稳住身形:“我们只是按照规矩来带康二老爷回去问话,连碰都没有碰到他,他自己就倒下了。” 康老太爷是老年人,觉少,被惊醒之后知道康连节的事,又是气又是惊。 他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嘴唇哆嗦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被气得狠了。 康暖兄妹也跑了过来。 康昱震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小心翼翼想去试探他的呼吸,然后厉喝:“快打电话给医院。” 第1232章 吓昏了 第1232章 吓昏了 康二老爷倒地之后,不省人事。 “咱们自己开车,先送医院。”康暖在旁边提醒哥哥。 康昱颔首。 车子开过来,康昱把父亲抱上了车,自己带着妹妹,先开车走了。 康家其他人都有点懵,稍后才反应过来,纷纷喊佣人备车,也要去医院。 康老太爷不器重这个儿子,可这好歹是他的儿子,如今康连节这般生死未卜,他心里不是不痛的。 痛得他都没有精力去问人了。 只有康芝比较镇定,她问几个警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警察为了摆脱自己的干系,康芝问他们的时候,没有半点儿隐瞒,把王家六少爷王珂差点儿被绑架,审出来的幕后主谋是康连节的事情,完完全全的说了一遍。 他们说道:“我们真的只是来请二老爷回警备厅问话而已!” 谁知道康连节这么容易就被吓昏了。 胆子这么小,就不要做坏事了好么! “孽子!孽子!”康老太爷气得直哆嗦,问道,“他为何要去绑架王家的六少爷?” 王珂那孩子,在变得阴郁之后,不喜与人交往,按理说应该不会跟康连节结仇的。 康连节每个月就那么点儿零花,为什么会舍得拿出自己的体己私房去请人绑架王珂? “这个或许得问问王家六少爷。”军警道,“抓住的那三个人只知道是二老爷指使他们去绑架,却不知道二老爷为什么要绑架王家六少爷。” “王家的老爷以前跟二叔交情匪浅,或许二叔并不是幕后指使者,那三个人只是随便攀污?”有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只是攀污,这孽子何至于一听说人家招了就吓成这个样子!”康老太爷气道。 警备厅的人已经去给王珂传话了,王家说不得已经知道康连节指使人绑架王珂的消息。 他们康家和王家都是太原府的大家族,不能因为一个康连节就闹翻了。 康芝拿出当家作主的气魄来,一面好言好语的送走了警察们,一面安抚康老太爷,怕他气坏了。 她则准备亲自出门,去王家道歉,免得两家的关系破灭。 “你们没事的话,就去医院看看。二老爷有什么变故,都来告诉我。”康芝道。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好歹有康芝调停,大家按照她的安排,按部就班的行动起来。 而王珂这边,确实已经得到了审查的结果。 他有些伤感:“竟然真的是康二叔!” 这太荒唐了,被他视作亲二叔的人,竟然为了他酒后几句话,想要谋害他! “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我一开始就应该相信司太太的推测的。”王珂想,“司太太神机妙算,她自从来到太原府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她算错了的。” 王珂心底无比佩服顾轻舟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警备厅为什么突然连夜审问起犯人来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不是什么着急的案子,警备厅都不会连夜审人的。 “是有人给警备厅打了招呼。”来人透露给王珂听,“说是怕幕后指使者得到消息后会用手段调停,所以要尽早结案。” 王珂一听这话,心里就觉得打招呼的人一定是司太太。 “只有她有这样的远见,事事安排得滴水不漏,不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王珂想。 送走来人之后,王珂不再坐在电话旁边等着,审问结果出来了,范子惠打不打电话给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四叔是家主,这种事情要跟四叔说一声的。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王珂又想。 他很累了。 他是身心俱疲。 “我得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跟四叔说这件事。”他倒在枕头上。 而且,他还要做好面对康连节的准备,他明天要当面问问他,做出这种事情来,怎么对得起他叫他的那一声“康二叔”!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没睡多久,忽然有人来拍他的卧室门。 “做什么?”王珂眼睛都没睁开,没好气的喝问道。 外面是女佣的声音:“六少爷,四老爷请您去一趟会客厅。” 去会客厅? 王珂疑惑的拿出怀表来看了眼时间,然后更加不解了,大半夜的,叫他去什么会客厅! “康家的姑奶奶来了。”外面的女佣又说道。 王珂彻底清醒了。 “说我马上就过来。”王珂起身,换起衣裳来。 多半是康家已经知道了康连节做了什么事情,过来跟他求情,让他答应放过康连节了。 康连节是康家的二老爷,虽然他不管事,可他若是因为绑架案进了监狱,康家也不好看。 “我要原谅他吗?”王珂不甘心。 可有四叔在,原谅不原谅的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现在太晚了,要是早一点,他就可以打电话去司府,问一问司太太,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怎么做。 王珂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到了会客厅。 所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王珂看到自己四叔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康家姑奶奶的眼睛似乎有些红。 “四叔。”王珂走进会客厅,先给王游川打了招呼,又叫了康芝姑姑。 王游川看了王珂一眼:“小六,康连节他严重中风,已经瘫了,也说不了话。” 王珂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那挺好的。”他说。 康连节瘫了,他的罪孽就算抵消了,王珂决定原谅他。 康芝吃惊的看向王珂。 王珂的话,实在不中听。然而这个当口,王珂不破口大骂,已经算客气了,哪里敢奢求其他? “我就不去看他了。”王珂又道。 王游川倒是习以为常,王珂当初为了疏远亲朋好友们,可没少说这样的“耿直话”。 王游川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直肠子”。 王珂看向王游川:“四叔,我也是之前才得到警备厅的审问结果的,本来想着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跟四叔说这件事。没想到四叔还是先一步知道了。 四叔,既然康二叔瘫了,我就跟康家没有过节。您这边看着办,我的意思您明白就行了。” 王游川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他既想让康家出一笔血,也想让康家欠王家一个人情,又想帮自己的这个侄子讨一讨公道。 王家二房,一共就只留下王珂这么一个孩子。 王游川表情莫测:“是康家姑奶奶过来说,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小六是二房唯一的孩子,幸好他没出事,他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二哥二嫂?”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只要不开口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康家自然知道要怎么补偿王家。 “二哥如此行径,我本来也没脸上门来的。”康芝耳根有些发热,她心里恨死康连节了,“这件事是我二哥的错,我们康家对不起你们王家了。小六,姑姑想问问你,你知道你二叔为什么要绑架你吗?” 以康连节的性子,肯定没有把宝藏的事情告诉别人。 如今他不能说话了。 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自己如果把宝藏说出来,他们一定会追问自己宝藏在哪里的,到时候少不得给司太太招来麻烦。 于是他说道:“那日康二叔叫我一起喝酒,我喝醉了,想起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一个山洞,山洞里面藏了大批宝藏,就随口跟二叔谈了两句,康二叔或者是当了真。” 他假托宝藏是梦里的。 “就因为这?”王游川深感荒唐。 王家其他人亦然。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别的了。”王珂说道,“我和康二叔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如果不是为了求财,我实在想不明白康二叔绑架我有什么用。” 康芝则羞红了脸。 她知道,还真可能是这个。她二哥那性格,听风就是雨,什么事做不出来? 丢人啊! 再三跟王游川和王珂道歉之后,康芝离开了王家。 王游川才问王珂:“小六,你怎么知道康连节要绑架你的?” “是司太太,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可是她跟我说的时候我不信她,她就派了人跟我一起出城。”王珂说道。 司太太这算是二度救他了,他要四叔记下司太太对他的恩情,以后司太太有什么难处,王家也好帮衬一二。 王游川感叹道:“你跟司太太,倒是有点缘分。” 王璀的事情之后,王家再一次欠了顾轻舟的人情。 这人情的雪球,是越滚越大了。 将来怎么还? 这一晚鸡飞狗跳,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鸡飞狗跳之后,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顾轻舟是第二天一早知道康连节中风瘫痪的消息。 王珂给她打了电话,再三的道谢,还说等一下要亲自上门来。 顾轻舟接电话的时候,程渝正好在旁边。 此事,程渝也知道了。 电话挂了之后,程渝笑顾轻舟:“总是为别人忙来忙去,你都成什么了?” “我热情,助人为乐。”顾轻舟道。 “放屁,你就是想要王家的钢铁。”程渝翻了个白眼,“王家人忒小气,上次王璀的事情,他们已经欠了你一个人情,也没说拿钢铁来抵。” 第1233章 亲妈的气场 第1233章 亲妈的气场 程渝比顾轻舟更生气。 顾轻舟反而要过来安慰她。 她笑道:“那是因为我没有主动提。钢铁太重要了,我不提,他们自然也不会提的。所以,我要让他们不断的欠我的人情,最后主动提出来给我钢铁。” 王家欠了她人情,她要是跟王家开口要钢铁,也不是要不来。 但是这样一来,她跟王家的来往就变成了交易。 她跟王家来交好,想要的是可以长久来往的情谊,而不是一次买断的交易。 程渝啧啧:“真是会算计。” 顾轻舟不想和她磨嘴皮,对她道:“换衣裳,咱们也去医院看看康连节。” “有什么可看的?”程渝不想去。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康昱和康暖。”顾轻舟道。 程渝没办法了。 到了医院,访客众多,顾轻舟和程渝被告知今天无法探视。 接下来两三天,顾轻舟派人去医院,康连节的病房外都是人满为患。 “顾轻舟,中风能治吗?”程渝问。 顾轻舟道:“看情况。” “一般分什么情况?” “病人和大夫。”顾轻舟道,“不是每个病人的中风都能治好,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治好。”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中风是不是没救?”程渝问。 顾轻舟颔首。 “但你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你应该可以救。”程渝又道。 顾轻舟再次点头。 程渝就糊涂了:“康家的人怎么把他放在医院,哪怕听说你去了,也照正常的探视顺序,不请你呢?” 其他人家不相信顾轻舟也就罢了,康家怎么会不信? 康连节的中风,越拖越严重。 康家的人,怎么没一个来请顾轻舟呢? “这是他们的态度。”顾轻舟道。 康连节想要绑架王珂,这是等于和王家决裂。 康家是金融大族,王家是实业大族。一旦他们两家交恶,商界就是一场大地震。 王家不追究,康家也要拿出态度来。 也许,康连节瘫痪在床,对康家是最好的。 他终于要停止他的折腾了。 就连康昱和康暖兄妹,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们俩也没来请顾轻舟。 “康家的人,最了解二老爷的性格。就像康暖,与其天天担心她父亲闯祸,他们全家被赶出去,还不如让她父亲躺在床上。 康家有钱,佣人多、补品多,康连节好好躺几年不成问题。这样,大家都好。”顾轻舟又道。 程渝就忍不住笑了:“这康二老爷太招人恨了。一旦他病倒了,简直是四面楚歌。” “自家人最清楚苦果了。他们的选择,肯定是最好的。”顾轻舟笑道,“这个时候,我们就要装傻。” 程渝深以为然。 于是,康连节住院的那段日子,顾轻舟再也没有派人去看过。 而康家,也的确如她猜测的,放弃了康连节,包括康昱和康暖兄妹。 没人来请顾轻舟。 一转眼,就到了腊月。 “快过年了。”顾轻舟感叹。 腊月初一这一天,顾轻舟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的到来,让顾轻舟诧异,同时把程渝吓得魂飞魄散。 客厅里坐了一位妇人。 她头发挽成低髻,端庄优雅,穿着很普通的黑色大衣,面容净白。 她的穿戴很普通,气质却高华雍容。 她的容貌,是程渝的另一个模板——年长却又更优雅高贵。 她便是程夫人。 “妈。”程渝的腿脚有点软,“你你怎么来了?” 程夫人微笑。 她的笑容,不是给程渝的,而是给顾轻舟的。 她不搭理程渝,只和顾轻舟寒暄:“司太太,不请自来,冒昧了。” “您太客气了。”顾轻舟笑道,“您是从云南来的吗?” 程夫人颔首。 顾轻舟又笑问:“专门来接程渝回去过年的?” 程夫人道:“司太太,您了解做母亲的心情。阿渝若是有你一半这样聪慧,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找她。” 程渝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妈真是来接她的。 客气话说完了,程渝端了茶给程夫人,又低声喊了句:“妈。” 程夫人轻哼一声,接过了茶,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脖子上怎么了?” 程渝连忙拉了拉衣领。 她不太想谈论此事。 “妈,我这里挺好的呢。”程渝道,“您要是没事,也多住几天,我款待你。” “你在朋友家,麻烦司太太照顾你,你当然挺好的。”程夫人道。 程渝腿肚子开始转筋了。 她已经离婚了,应该拿出大人的派头,和她母亲平等对话。 她离婚是有赡养费的,她又不是靠顾轻舟和司行霈养活,更不用靠程家。 可她妈妈处处压制她一头。 若不是这样,当初她也不会跑了。 在程夫人面前,程渝总感觉自己还是孩子,任何事不听妈妈的吩咐,就是犯了大错。 “妈,我给轻舟作伴呢,怎么是她照顾我?”程渝笑道。 程夫人始终是温和的。 程渝底气很不足。 顾轻舟瞧见这般,就明白了程渝为何跑回来。 程渝压根儿就不是程夫人的对手,更别说在云南,程夫人还有其他帮手。 “尝尝山西菜,可好?”顾轻舟笑问。 程夫人道好。 说了片刻的话,饭菜上来了。 顾轻舟尽可能多说,让程夫人腾不出空闲去教训程渝。 饭后,顾轻舟安排了客房。 程夫人却道:“不用麻烦了,司太太,我已经订好了饭店。” 程渝忙给顾轻舟使眼色。 她不想顾轻舟挽留她母亲。 顾轻舟就不再多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住在饭店反而比较自在。 程夫人吃了饭,就要去饭店下榻。 “阿渝,你陪妈过去。”程夫人道。 程渝上车之前,用口型道:“救命。” 顾轻舟啼笑皆非。 这天,程渝直到深夜才回来。 她直接来找顾轻舟,简直像是脱了力,疲倦极了。 “顾轻舟,我还是没搞明白我妈的来意。我听她那意思,是想要接我回家。可又不太对劲。”程渝道。 她还是了解她妈的。 程夫人是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程渝被伤得体无完肤,还是没搞懂她妈妈的目的,整个人都有点慌。 顾轻舟道:“我也不是有十分的把握。” “你说你说,两份把握都行。”程渝忙道。 顾轻舟想了想,告诉程渝:“上次我们回南京去看望阿爸,你哥哥给司行霈发了电报” “哦,卓莫止的事吗?”程渝恍然大悟。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妈妈竟是来看女婿的。 她震惊了。 她没想过和卓莫止结婚。 特别是卓莫止打伤了高桥荀,又弄伤了她的脖子,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程渝偷偷去看过了高桥荀,此事她没敢跟顾轻舟说。 当然,她也没跟高桥荀说。 她是打听到了高桥荀休息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上,不着痕迹看他。 高桥荀没有留意到她。 她想看看高桥荀的伤势。 见他的确无碍,程渝这才放心。 “我得走!”程渝慌忙道,“我妈像你一样,顾轻舟。当初我爸被杀,她带着我小弟一路逃到了太原府,云南那么多人,愣是没抓住她,可见她的狡猾。 她认真想要收拾我,我就完蛋了。自从我爸去世后,家里再也没人给我撑腰了。我斗不过我妈。” 顾轻舟拉住了她。 让她坐下,顾轻舟道:“你跑了,我怎么给你母亲交代?” “我不管。” “你听我说,我会帮你的。”顾轻舟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稍安勿躁。” 程渝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折腾了一夜,一夜无眠。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顾轻舟还以为是程渝,气得想要骂娘。 这些日子,她总是半夜被吵醒。 不成想,她刚刚打开房门,裹挟着寒风的高大身躯,紧紧抱住了她。 他身上的味道,如此熟悉。 “司行霈!”顾轻舟高兴,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 司行霈笑道:“这样喜欢吗?” “嗯。”顾轻舟笑道,“简直惊喜。” 她殷勤了起来,亲自倒热水给司行霈洗脸,又喊了佣人去厨房生火,给司行霈做点吃的。 司行霈有点饿了,就任由顾轻舟调治。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到月底。”顾轻舟道。 腊月,司行霈军中会很忙。 司行霈洗了脸,脱了军服准备更衣。 他光着上身,打开衣柜找寻他的睡衣,一边对顾轻舟道:“是程艋,他发电报说他母亲到了太原府,让我款待她。” 顾轻舟了然。 程夫人此次,是带着目的来的。 “程艋怎么说?”顾轻舟问,“程夫人是一定要带走程渝吗?” “不是。”司行霈笑道,“她是来看卓莫止的。其实,是卓大帅邀请她北上的。要不然,你以为程艋让我赶紧回来作甚?” 顾轻舟心中了然:“你要陪程夫人去卓家?” 顾轻舟也明白了,为何程夫人会先在太原府落脚。 她是等司行霈的。 卓家在推进此事。 卓大帅邀请程夫人,过来相看他的儿子,顺便年前定下亲事。 司行霈是中间人。 两个军阀家族结盟,不可能是简单的儿女亲事。这中间要谈及的问题太多,没有一个中间人调停,怕是难以谈拢。 “那程渝在劫难逃。”顾轻舟道,“她要完了。” 司行霈无法感同身受。 他笑道:“她总要结婚的,她又没打算自己过一辈子。既然是早晚的事,逃是逃不掉的。” 顾轻舟颔首。 而程渝,也是一夜未睡。 她连夜去了对面街上的米铺,敲开门上了二楼,发现卓莫止不在。 卓莫止的房间很简单,却是干净整洁,连被褥也是叠放得一丝不苟。 可他人不在。 米铺的伙计告诉程渝:“卓少帅回北平了,上午走的。他说,明天会回来的,要不您等天亮了再来?” 程渝无法,只得先回去。 第1234章 相看 第1234章 相看 司行霈凌晨才到,一直不困。 他揉搓着顾轻舟。 顾轻舟也彻底清醒了。 他折腾了顾轻舟两次,这才愿意清清静静和顾轻舟躺着说话。 顾轻舟浑身酸软,他轻轻揉按着她的后背,舒缓疲劳。 “你离开之后,我又回了趟岳城。”司行霈道。 顾轻舟有点紧张:“你去找我阿哥了?” 司行霈在她额头敲了下:“你糊涂了是不是?你阿哥在南京,我去哪里找他?我回去看玉藻了。” “哦,怎么突然想起去看玉藻?” 司行霈沉默了下。 他好像难以启齿。 一瞬之后,他编好了理由:“就是很想玉藻了。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却一年见不了我们几次。” 顾轻舟依偎着他。 他不想提,顾轻舟就不逼迫他。 他们两口子,总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以及十足的信任。 顾轻舟猜测:“他大概是想起芳菲了” 司督军把芳菲带到军营的时候,芳菲也才两岁。 从那时候开始,司行霈就时常要照顾她,既当爹也当妈,照顾了芳菲两年。 芳菲去世之后,他心里的痛苦,还不能跟顾轻舟诉说,因为顾轻舟从芳菲那边接受到了威胁。 这些事,会在午夜击垮他。 顾轻舟心疼他,依偎在他的怀里不语。 天亮之后,顾轻舟还打了个盹。 司行霈起床,让佣人准备好了早膳,这才叫醒了顾轻舟。 程渝已经来了。 她和司行霈在客厅说话。 “既然想要联盟,我哥哥自己怎么不来?”程渝道,“我可承担不起如此重担。” 司行霈道:“你自己招惹的卓莫止。” 程渝眉头紧锁。 她向顾轻舟求助,司行霈却摇摇头,示意顾轻舟莫要参与。 顾轻舟不接程渝的暗示,安静坐在旁边吃早饭。 “我们这就要去北平吗?”程渝道。 “对,等会儿就走。”司行霈道。 程渝突然指了顾轻舟:“让顾轻舟也跟着。她在场,我比较安心。” 顾轻舟微微扬眉。 她笑道:“你不怕我和你母亲串联,一起出卖了你?” “你敢!” “那我也先表明态度,我不至于出卖你,却也绝不会帮你。”顾轻舟道。 程渝翻了个白眼,道:“关键时候,狐朋狗友全靠不住。” 顾轻舟笑起来。 吃了早饭,他们去了程夫人下榻的饭店。 果然,饭店里除了程夫人,还有她带过来的二十多名随行人员。其中有副官、师长以及参谋们。 他们是有备而来。 程渝的腿更软了。 “我就不去了吧?”程渝道,“不是男方相看女方吗?怎么,咱们好像是主动的,太不矜持了。” “没什么相看的,是卓大帅邀请我。卓家的老太太快要过寿了,我登门去拜寿,有何不妥吗?”程夫人问。 卓大帅是一方权贵,这点安排自然是滴水不漏。 程渝完全不是对手。 顾轻舟和司行霈对视了眼。 飞机启程,程夫人一路上不怎么和程渝说话。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前排,倒是不停说些琐事。 程渝挪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等会儿你陪着我吧。”程渝道。 顾轻舟往后看了眼。 程夫人阖眼假寐,神态柔静。 “估计不行,我得陪你妈去卓家。”顾轻舟道,“我给卓家老太太看过病的,若是不去拜访,多有失礼。” “那我怎么办?”程渝问。 顾轻舟道:“你静观其变。” 这句话,就好像告诉程渝:你就原地等死吧。 程渝气急了:“你负责点成吗?” 司行霈冷眸横掠:“我太太为何要对你负责?” 程渝被堵得哑口无言。 顾轻舟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飞机到了北平。 一下飞机,程夫人就对顾轻舟道:“司太太,听说您跟卓家有点交情。您替我做个引荐,如何?” 顾轻舟道:“自然,我也要去拜见老夫人的。” 程夫人又对程渝道:“阿渝,你去饭店,替我订好房间,准备好膳食。” 程渝欲言又止:“妈” 程夫人不咸不淡:“听话。” 程渝立马噤声,只是不停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不理她。 程渝只感觉四面楚歌,心中恹恹的,提不起气。 等程渝他们走后,司行霈、顾轻舟和程夫人反而没动,就在临时停靠飞机的荒地里等着。 腊月的天,四处阴寒,就连汽车里也冷得刺骨。 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上。 司行霈不时伸手过来,替娇妻暖手。 程夫人也不言语。 他们出发之前,司行霈给卓大帅发了电报,告知了飞机停靠地点。 果然,不过二十分钟,就有汽车来了。 一共来了七八辆汽车。 开头的两侧各站了四名侍卫,保护森严。 “是卓大帅亲自来了。”司行霈道。 程夫人将披肩整了整,脸上带着隽雅亲和的笑容。 她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华贵和雍容。 司行霈等人下了汽车。 卓大帅那边,给他开门的是卓莫止。 两方正式见面了,卓大帅对程夫人恭敬礼貌:“幸会,夫人。” “卓大帅客气了。”程夫人笑道。 寒暄了一通,卓大帅再三道一路辛苦等。 程夫人的视线,始终在卓大帅面上,余光都没偏向卓莫止。 卓大帅和卓莫止就都知道,这位程夫人怕是不好对付。 “夫人,这是犬子孝云。”卓大帅终于有空,介绍了卓莫止。 他提了卓莫止的表字。 卓莫止最近回京,对自己的名字格外注意。 以前叫他“小五”,“莫止”,他都无所谓。这次却慎重告诉卓大帅,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叫表字,以示对他的尊重。 卓大帅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表字,谁赐予的表字。 卓莫止就说:“是以前在徽州时,叔祖父赐的,叫孝云。” 叔祖父是卓大帅最尊重的长辈,就像父亲一样,而且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此事无考,卓大帅也没有深究,就认同了“孝云”这个表字。 “芝兰玉树,真有大帅的风采。”程夫人夸奖道。 卓莫止道:“谢夫人。” 两边寒暄够了,各自上车。 司行霈给程夫人做司机,卓家的汽车就依照原样返回。 “夫人,您觉得卓莫止如何?”顾轻舟问。 程夫人道:“是个有野心的模样。” 这也是说,程夫人怀疑卓莫止一开始就是用心不纯。 第1235章 亲自询问 第1235章 亲自询问 顾轻舟帮忙打了个圆场。 “男人有野心不是坏事。”顾轻舟笑道,“特别是卓家那等门第,有野心才不至于沦落成纨绔子。” 程夫人略微颔首:“是,他这点倒是不错。” 车子到了卓大帅府。 程夫人也见到了卓家的老夫人。 老夫人很和蔼,精神也矍铄。对程夫人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恰到好处,叫人心安。 程夫人暗中点头。 饭后,程夫人单独找了卓莫止。 “卓少爷,我只有一句话想问问你。”程夫人道。 程夫人单独见了卓莫止。 她问卓莫止:“你知道阿渝结过婚吗?” 卓莫止在程夫人面前很坦然,举止也沉稳,只有恭敬,没有害怕。 他如实道:“知道。阿渝的种种,我全部都知道。” “你父亲和祖母知道么?”程夫人又问。 “知道。” 此事,卓莫止几个月前回来,就禀明了卓大帅。 如若不然,程家凭什么把好好的女儿嫁给卓大帅的庶子? 虽说英雄不论出身,可真比起血脉,程家原本就比草莽出身的卓家血统高贵,这点卓家是承认的。 卓莫止又是小妾生的儿子。 程渝结过婚,没有孩子,卓大帅和老夫人私下里谈论了此事,没有反对。 男人娶妻,娶的是门当户对,娶的是利益连接。 至于其他的,卓莫止若是不满意,将来可以在小妾们身上找补回来。 “不论家世,你想娶阿渝吗?”程夫人又问。 卓莫止那双眼睛,似古井无波,格外的沉稳甚至森寒逼人,丝毫不像个年轻人。 他好像才二十岁。 “会爱她,但不会考虑婚姻。”卓莫止道。 程夫人点头。 当天晚上,卓家安排了堂会,程夫人在卓家看戏,直到晚上十点才去下榻的饭店。 卓莫止亲自送她。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同行。 到了饭店之后,卓莫止去见了程渝。上次弄伤程渝之后,他们俩好些日子未见,程渝也起了分手的心思。 司行霈则跟程夫人打听。 “您觉得如何?”司行霈问。 他负责做个中间人,需得明白卓家和程家两方面的意思,把两家的要求都考虑到,尽可能让这门婚姻美满。 程夫人道:“不错,卓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很好。政治的婚姻,若是孝云和卓家天真,反而不好办。 他们既然知道是利益结盟,此事倒也不坏。如今的局势,你也是知道的,多个盟友对云南是好事。” 司行霈颔首。 单纯从政治出发,司行霈也希望程艋多个帮手。 程艋是司行霈的后备储力,不管什么时候,程艋都会鼎力帮助司行霈的。 卓家成了程家的姻亲,将来就可能是司行霈大业的同盟。 “卓大帅跟我聊过,他很想早点办成此事。”司行霈道,“既然您也满意,那我如何回复他?” 程夫人却突然道:“不急。” “不急?”司行霈笑道,“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怎么又突然不急了?” “来一趟是谈的诚意。”程夫人道,“能不能谈成,还需要机遇。” 程夫人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 政治的谈判,绝不是三言两句就能敲定的。 现在,程夫人尚未拿到最有利的条件,她不会轻易答应的。 她来,是为这件事做一个开端。 至于何时能成功,就需得双方,以及司行霈这个中间人的付出。 “司师座,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程夫人道。 司行霈狡猾一笑:“您放心,我自然是站在程家这边。” 心中有数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睡觉。 程渝也替他们准备好了客房。 司行霈洗了澡,看到顾轻舟坐在床上翻阅一本杂志,他突然笑了下。 “怎么了?”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俯身,在她唇上亲吻了下:“我看到程夫人,就觉得她像二十年后的你。卓大帅对她是赞不绝口,我就像,将来我的轻舟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 “没点正经。”她笑道,“程夫人很厉害的,我怕是不及她。” “别谦虚。”司行霈道,“听说程夫人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名满云南的名媛。 当年她和程督军的婚姻,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说起来,也是一段传奇的。” “是吗?”顾轻舟放下书,“是什么样子的?” 司行霈打了个哈欠。 他今天很疲倦了。 “我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不过轰轰烈烈的事迹听说过几样。今天太累了,下次说给你听。”司行霈笑道,“我再去多打听几件,说个完整的。” 顾轻舟失笑。 他们这边睡下之后,卓莫止还没有走。 卓莫止和程渝坐在饭店楼下的餐厅,两个人点了宵夜。 程渝不说话,只是吃东西。 卓莫止道:“祖母还问起你。上次你去咱们家,祖母没仔细看你,那时候她老人家身体还不太好。” 上次她们去的时候,老太太对顾轻舟很留心,就忽略了程渝。 后来程渝一直没去过卓家。 程夫人今天是去谈要紧事,怕程渝在旁边碍手碍脚的,没有带她。 “哦。”程渝道,“下次我去看望她。” 卓莫止道:“别下次了,明早好吗?” 程渝喟然。 “卓莫止,你别以为事情定下来了。我妈的态度,你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程渝道,“等下次吧。” 他们的婚姻,她不是很赞同。 程夫人表面上的欢喜,未必就是真的,这点程渝最清楚了。 她妈的态度,别想轻易窥探到。 程渝不想再结婚。 她找卓莫止,是出于一种无名的寂寞,以及对年轻男子的欣赏。 后来和他黏在一起,是为了抵抗高桥荀对她心灵的侵占。她想要彻底抛开高桥荀,理智上如此,感情上却做不到。 这才是卓莫止的价值。 他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再说了,他竟因为吃醋打伤高桥荀,程渝难以理解,很是愤怒。 这愤怒,至今未消。 “不管程夫人是什么态度,我都想此事能有个好结果。”卓莫止伸手,握住了她的,“阿渝,上次的事,对不起你。” 程渝没言语。 卓莫止又道:“等我回太原府,去给高桥荀道歉,如何?” 程渝想了想。 没必要的。 再去道歉,无非是让高桥荀再伤心一次。而且,此事也确定下来了,到时候日本人不肯放过卓莫止。 没必要闹得那么麻烦。 高桥荀已经受伤了,再道歉,他的伤疤也不会恢复如初。 “不用了。”程渝道。 吃了宵夜,卓莫止要送程渝上楼。 他在程渝的房间里不肯走。 第1236章 吵架 第1236章 吵架 卓莫止的心意,程渝是明白的。 她只是不高兴。 程渝有话要跟她母亲谈的,格外宽容,没有驱赶卓莫止:“你请便吧。” 她去了她母亲那边。 她想着,等她回来之后,卓莫止就走了,避免尴尬。 程夫人还没睡。 她正在自己翻译电报。 电报是程艋发过来的,很关心程夫人的安全,以及此事的进展。 “妈,能不能放过我?”程渝道,“我不想嫁给卓莫止。他比我小那么多,不牢靠的。” 程夫人道:“当初你嫁个比你大十来岁的,最后牢靠吗?” “妈,您怎么轻易戳我的伤疤?”程渝打算卖惨。 程夫人表情不动:“你心宽着呢,伤不了你。” 程渝计划落败,起身凑到了程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妈,您回去行吗?这件事别弄了,多尴尬啊。” “卓孝云是你自己找的吗?” 程渝不语。 “既然你开了头,怎么不想想如何收场?”程夫人淡淡道,“任何时候,做事都要负责。 你很小的时候,妈就教过你,你忘了吗?” 程渝嘟囔了句没忘。 “那你说给我听。”程夫人道。 程渝不情不愿:“生于世间,首先要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女人。做人需得有责任,懂大义,家为先,国为重。” 程夫人轻轻嗯了声。 程渝就懂了。 她非常泄气,也非常的沮丧。 她想要让顾轻舟给她出个主意,却也知道,司行霈那厮如今跟程家是站在同一条线上。 自己开口去求顾轻舟,顾轻舟答应了,就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不答应,就是辜负了朋友。 程渝不想顾轻舟这样为难。 她很少考虑自己是否为难了人,只考虑过是否为难了顾轻舟。 她带着满腔的郁闷,回到了房间。 卓莫止居然还在。 程渝不想说什么。 卓莫止也没说话,上来就搂住了她,激烈拥吻了她。 程渝反抗了两下,无果。 她心中实在沮丧,而卓莫止的热情,能让她暂时忘记烦恼。 她回应了他。 卓莫止完事之后,洗漱起身,在程渝的额头上亲吻了下,就离开了。 而程渝在极度疲倦中沉沉睡去,再也没空思索其他了。 之前的恐惧,又被她抛到了脑后。 翌日,程夫人又和卓大帅见面。 这次,她没有让顾轻舟去,而是带着自己的参谋们,以及司行霈。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程夫人不表态,当天晚上乘坐飞机,直接回了云南。 她离开之后,顾轻舟等人也乘坐司行霈的飞机,回到了太原府。 北平之行,为卓、程两大军阀门第的结盟,拉开序幕。 “算了,随便他们吧。”程渝对顾轻舟道,“总要结婚的。” 如此一来,她心里先是交了个底。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回到太原府之后,天气更冷了,顾轻舟等闲不敢出门。 叶家还是没有叶姗的消息。 叶妩时常来看顾轻舟。 只是,她最近情绪不太好。问起原因,她只说自己即将要嫁,二姐不知去向,父亲又跟方悠然来往密切。 总之,没一件顺利之事。 顾轻舟也不顺利,但是她尽可能乐观。 “明天咱们出去看看电影,吃点好的。”顾轻舟道。 叶妩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约好了十一点出门,顾轻舟等到十二点半也不见叶妩。 她可以打个电话的。 “阿妩从不爽约,别是有什么事吧?”顾轻舟心想。 两家离得这么近,顾轻舟就决定亲自去趟叶督军府。 正中午的阳光明媚又温暖,照得她头脸暖融融的。 她一路去了叶家。 督军府的人都认识顾轻舟。 “我是来看三小姐的。”她对门口的副官道。 副官恭敬行礼。 顾轻舟不需要有人通禀,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谁知刚走到叶妩的院子,就听到叶妩激动的声音,隐隐还伴着抽泣。 顾轻舟心里担心,大步朝房间走去,叶妩的声音就更加清晰起来。 “他不可能这样冒失的,你为什么不能查一查,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叶妩哭腔很重,“你就放过他吧!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顾轻舟脚步一顿,她有些诧异,叶妩向来好脾气,她这是在和谁吵架? 在督军府,叶妩就跟叶督军的眼珠子一样,是叶督军最疼爱的三女儿,有谁敢跟叶妩起争执? 叶姗又不在家。 难道是大小姐叶妍回来了吗? 正疑惑着,顾轻舟却听到了叶督军的声音。 “叶妩,这是军政大事,你莫要多嘴。军法无情,我不可能放过他的!”叶督军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而且对叶妩的称呼也怪异。 直接叫叶妩! 不放过谁? 顾轻舟听了这话,更觉得疑惑了。 听起来叶妩像是在替谁求情,可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引得他们父女二人大吵起来? 顾轻舟跟他们关系好,没有那么多忌讳,就向前走了几步,想劝劝他们。 叶督军和叶妩已经看到了顾轻舟。 叶妩红着眼睛:“老师,你来了。” 顾轻舟点了点头:“怎么吵架了?” “这没你什么事,别瞎打听!”叶督军烦躁极了,对顾轻舟也是同样的冲,转头又眼里警告叶妩,“听清楚了,军中事你别瞎搀和,否则我家法军法都不饶情。” 顾轻舟第一次听到叶督军如此跟叶妩说话。 他最是疼爱叶妩的。 说罢,叶督军气哄哄要走。 临走之前,他又对叶妩道:“记住了么?” 叶妩梗咽着答应:“知道了。” 叶督军这才走了出去。 “怎么了?”顾轻舟柔声安慰叶妩,又喊了佣人打热水,给叶妩擦擦脸。 “我这是太着急了,急哭了的。我父亲油盐不进,怎么都说不通。”叶妩摇了摇头,在顾轻舟对面坐下,情绪十分低落,“老师,你又何必问我,你刚刚不是已经听到了么?” “我也就听了那么两句,只知道你们为了一个人吵架,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吵,那个人又是谁。”顾轻舟道,“我没见过你这般跟人吵架的,尤其是跟叶督军。” “老师,你就别问了。”叶妩想起父亲临走前的警告,她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军政大事呢,我们哪有资格多说?” 顾轻舟也听到了叶督军的话。 她叹了口气。 不能多问,叶妩又说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顾轻舟就先离开了。 回到家中,顾轻舟问司行霈:“你知道叶督军的军营里出了什么事吗?” 第1237章 逃兵 第1237章 逃兵 司行霈常在太原府混,跟叶督军军中的大小将领都混得很熟了。 军中之事,只要不涉及机密,他都知道。 叶妩都听说了,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果然,司行霈笑道:“我知道的。你是不是从叶妩那边听说了?” “怎么回事?” “就是叶督军之前选的那个赘婿之一,叫古南橡,那个神枪手。”司行霈道,“他跑了,叶督军正在抓捕他。一旦抓到,大概就是枪决。” 顾轻舟吃惊。 叶督军尚好,叶妩一直感觉对不起苏鹏和古南橡。 叶妩的失约,让他们俩都有点尴尬,所以她尽可能弥补。 上次她替苏鹏求情,这次又替古南橡。 叶妩是想要活得心安理得。 若是普通事,叶妩大概不会管,可生死大事,岂能轻率? “他为什么跑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正要解释,佣人说叶三小姐来了。 叶妩一个人想要清净,然而实在静不下来。 她又因为没跟顾轻舟说,心中愧疚,怕顾轻舟生气,以为她和她生分了。 叶妩很敏感,她总是考虑很多。 尤其是对顾轻舟。 “你先去忙吧,我来劝劝阿妩。”顾轻舟道。 司行霈转身去了书房。 叶妩坐下之后,情绪很低落。 “老师,古南橡做了逃兵,我父亲要把他抓回来杀了。”她这次干脆了很多,开口就如此道。 顾轻舟道:“我刚听司行霈说了,难以置信。” “老师,怎么会这样呢?”叶妩声音潮潮的,仿佛随时要落泪,“我不信古南橡会做逃兵,肯定是出了别的事情。可父亲笃定。” 叶妩很相信古南橡的人品,又心里有对古南橡的愧疚,所以她才破天荒的因为古南橡的事情,跟叶督军吵了起来。 她一向很柔顺的。 这次的争吵,叶督军的态度也奇怪。他一步不让,反而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最是疼爱叶妩,叶妩破天荒跟他争吵一次,怎么也不可能是换来如此结果的。 “你求了督军?”顾轻舟问道。 “嗯,求他不要抓捕古南橡。”叶妩说道,“古南橡离开了军中,我爹的命令已经下达。 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逃兵就是犯了军法。古南橡做了逃兵,他若是被抓回来了,只怕要凶多吉少。” “那你有没有问过叶督军,古南橡为什么要逃?”顾轻舟问叶妩。 一个兵,要逃走,要么是因为军饷太少,要么是因为军队太苦,要么是因为跟别的人起了矛盾。 古南橡之前能够被叶督军选为自己的预备女婿,意味着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前途,要去做一个逃兵? 这也是叶妩坚信古南橡不可能做逃兵的理由之一。 “我问过了。”说到这个,叶妩的情绪更加低落起来,“可是父亲不肯说,他说这是军政大事,我不应该打听。” 叶妩只听参谋和副官说了古南橡逃走,却不知缘故。 她找了叶督军。 叶督军大发雷霆,叶妩就气哭了,原因反而没问出来。 顾轻舟在想:“要不要再喊司行霈过来问问,他是知道的。” 方才若不是叶妩来了,顾轻舟已经知晓了。 “老师。”叶妩看向顾轻舟,想要寻找依靠,“这里面一定有鬼,不然父亲不会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来阻止我追问!” 顾轻舟点了点头。 她是认可叶妩这话的。 “老师,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叶妩忧心忡忡,“父亲不听我的,不肯放过古南橡,那古南橡早晚有一天会被父亲的人找到的。” 顿了下,叶妩又道:“老师,我不是对古南橡有情,而是对他有愧。我当初答应了父亲招婿的,才有了他和苏鹏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他们而言,我的失约是导致他们颜面丧失的根本。和苏鹏不同,古南橡是对我有心的。” 顾轻舟当然懂。 叶妩很想古南橡也能顺利娶妻生子,这样她就没了负罪感。 “那咱们就在叶督军之前找到古南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轻舟道。 叶妩心里本来就对古南橡有愧疚,要是这次没能救下他,只怕古南橡会成为叶妩的一个心结。 心思太重的话,叶妩会重新陷入之前的情绪里,让她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那不是正常的心态。 顾轻舟的话,让叶妩一颗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她老师的本事,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件事,只要有了老师插手,古南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和古南橡有过接触,你仔细想想,他可能会去哪些地方。”顾轻舟道,“太原府是督军的地盘,督军手下的人对太原府太熟悉不过了。 古南橡离开了太原府也就罢了,要是没有离开太原府,他一定找自己熟悉的地方躲藏,这样方能和抓捕他的人周旋一二。” 叶妩和古南橡没那么熟。 不过,古南橡给她写过几次书信的。 叶妩没回过,古南橡却像交作业似的,每个一段时间写一次。 信上都是他的日常。 那些信,叶妩看完就扔了,并未保存。 “倒是有那么几个地方。”叶妩说道,“我写下来,咱们一处一处的分析。” 叶妩说着,就去取纸和钢笔来。 她绞尽脑汁的写了几个地方,实在想不出来了,才搁下笔。顾轻舟看也没看,直接就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此刻的她,已经忘记了去追问古南橡逃走的原因。 她只想先找到他。 把他藏起来,再跟父亲求情。 古南橡不可能永远躲避的,只有解决问题,他才是真正的自由。 顾轻舟看了纸:“与其浪费时间来分析,不如让人每个地方都找一找。司行霈的人去找,保证不惊动叶督军。” 左右一共才五六个地方,司行霈的人可以分头行动,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够将人找到了。 “那就全靠老师了。”叶妩说道。 顾轻舟点头,这就去找司行霈。 叶妩打算先回家。 顾轻舟叮嘱她:“你莫要太担心了,也不要和督军吵架,赶紧找到古南橡才是正经。在家等我消息,要是想到了新的地方,就过来告诉我。” “好。”叶妩向来很听顾轻舟的话,“老师,我等你的消息。” 她回去了。 顾轻舟就去了书房找司行霈。 “就这几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查一查。古南橡那么高,很显眼的。若是找到了,直接带回来,不要被叶督军的人发现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道:“我一直很想挖走一个神枪手,也许这次是我的机会。你放心,我的人会尽力的。” 第1238章 杀了谁 第1238章 杀了谁 司行霈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感觉找古南橡很容易。 能有一米九三这么高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司行霈也用不着跟副官说更多,他的密探就出去了。 也是因为古南橡的身高太打眼了,所以叶妩才会那么担心他被叶督军的人抓到。 密探们立马领命去了。 接着就是等待。 等到入夜了之后,密探们回府,跟顾轻舟和司行霈复命:“这几个地方找遍了,没有找到这个人。” 不但没有找到,他们还打听到,这些天,古南橡根本没在这几个地方出现过。 顾轻舟点头。 她早已猜测到是这个结果,只是去证实一下,有时候怕灯下黑。 叶妩了解古南橡,可叶督军之前是想让古南橡做自己女婿的,古南橡相关的事情,叶督军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 叶妩说的这几个地方,叶督军一定更清楚,所以古南橡根本不可能去那几个地方藏身。 他没有冒险去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打电话,让叶妩过来。 叶妩很快就来了。 “你想想有没有别的地方,督军一定不知道的。如果咱们再找不到人,说不定督军要先找到了。”顾轻舟道。 叶妩心里着急极了。 这一着急,她忽然灵光一闪:“有个地方。” “什么地方?”顾轻舟道。 叶妩道:“有一个阿婆,进城卖柿子,摔了腿,古南橡送她回家过,他写信告诉了我。 后来,他偶尔会去给阿婆送药。那个阿婆孤身一人,不怎么跟人来往。此事是最近的。 我定亲之后,古南橡就是普通的团长。我父亲的人又不会把古南橡当犯人天天盯着,他们未必就知道。” 顾轻舟略微蹙眉。 这样的话,是否太轻率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 “你说个地址,我让人去看看。”顾轻舟说道。 她心里其实不抱什么希望的。 那么一个阿婆家,不是什么好藏匿之处。 叶妩说了地址,顾轻舟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密探们连夜去了。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了密探们带回来的好消息:“人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顾轻舟有些意外,“他在那个阿婆家?” “对。”密探道,“太太,到处都是叶督军的人,我们怕将他带回来会引起注意,所以就没有打草惊蛇,等着太太示下。” 古南橡长那么高,要神不知鬼不觉弄回来,确实是有些不容易。顾轻舟略想了一下,说道:“你们将人看好了,我和叶三小姐很快就会过去。” 直到这一刻,顾轻舟什么都懂了。 昨晚司行霈也告诉了顾轻舟,古南橡为什么逃走。 很多事,一瞬间在顾轻舟脑子里清晰了。 她也明白为何叶督军对叶妩的询问如此生气了。 “阿妩啊,你真是好心办坏事。”顾轻舟感叹。 如此想着,她还是打电话给了叶妩,让叶妩赶紧再过来一趟。 叶妩匆忙来了。 她竟是很高兴。 顾轻舟还以为,她是猜测到了自己找到了古南橡。 不成想,叶妩的高兴,是别有缘故。 “我父亲找到了二姐的踪迹,好像是从草原跑到了成都。”叶妩道。 叶督军今早离开了太原府。 既能找到二姐,又能放松对古南橡的追捕,给古南橡一个喘息之机,对叶妩而言是双喜临门的。 她脸颊红扑扑的。 “那太好了,也许很快就能找到阿姗。怪不得一直没她的消息,她往西南去了。”顾轻舟道。 叶妩点头。 “老师,是有了古南橡的消息吗?”她又连忙转移话题问。 “已经找到了他。”顾轻舟道。 叶妩大喜,抱着顾轻舟的胳膊就不撒手了:“我就知道老师是最厉害的!” “若不是你说起那个地方,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将人找到。”顾轻舟笑笑,然后又道,“不过那里并不安全,叶督军的人随时可能排查到那里去,我们去把他接过来。” “他真躲在阿婆那边吗?”叶妩问。 顾轻舟颔首。 叶妩有点惊讶:“他怎如此轻率?” 顾轻舟看了眼她,以为她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不成想,下一秒叶妩的思路就撇开了:“是因为意想不到,对不对?” 顾轻舟叹了口气。 她道:“也许吧。” 顾轻舟和叶妩出发,司行霈替他们开车,后面还跟着几名密探。 顾轻舟的车到了阿婆家外面,密探们去找到了古南橡。 古南橡看到叶妩,表情微讶。 “三小姐?”他局促不安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 顾轻舟道:“你坐下说话吧。” 古南橡也意识到了,连忙坐在旁边的小矮墩子上。 阿婆去菜地了,家里就古南橡一个人。 叶妩既是欣慰,也是诧异:“古南橡,你为何要离开军营?你知道现在他们把你当作逃兵在搜捕吗?” “知道。”古南橡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叶妩也坐到了旁边,“你别像我父亲一样哄我。好好的,你怎么可能做逃兵呢?” 司行霈立在门口,抽出一根烟点燃。 顾轻舟心中澄澈。 她已经知道了六七成。 叶妩还什么都不知道。 故而,顾轻舟在一旁开口道:“古南橡,三小姐是很想救你的。她费了很大的心力,才赶在督军的前面找到了你。你若是不想辜负三小姐这份心意,就把事情告诉她,并且承担你的责任。” 古南橡低垂了头。 “三小姐问我什么,我本就不该隐瞒的。”古南橡半晌才苦笑了下,“我也知道三小姐一番好意,不过,这次的事情,三小姐真的帮不了我了。” 他话里有话。 叶妩也觉得奇怪,却没明白弦外之音。 “帮不帮得了不是你说了算的。”叶妩道,“你先把事情说给我听,我和老师会想办法的。” “三小姐想听,我就说。”古南橡扭头,神情复杂的看了叶妩一眼。 他长得不算好看的脸上露出一种哀伤、颓然和无望的情绪,他口吻沉重:“我杀了人。” 叶妩唇色微微发白。 她有很多问题。 可问题太多了,把思路堵得满满的,让她不知该捡了哪一句来问,最终只是道:“杀了谁?” 第1239章 凶手的隐患 第1239章 凶手的隐患 叶妩很震惊。 若是杀人,那么事情就严重了,叶妩预感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 她帮古南橡是毫无私心的,而命案牵扯甚大,没有利益或者丰厚的交情,谁愿意在中间上蹦下蹿? 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旅长王乔松。”古南橡回答她,“其实在我印象中我是没有杀他的,但是我跟他有过节。 我枪里的子弹少了一颗,我当时正好出现在王乔松的房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杀了王乔松。” 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干脆逃了。 这一逃,他杀人逃跑的罪名算是板上钉钉了。 逃兵加上杀人,他是死路一条了。 “你做得不对。”叶妩心绪难宁,下意识感觉救不了他,说话也颠三倒四,“你不应该跑。只要你没杀人,就一定能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督军明察秋毫,你跟他申冤,他一定会仔细盘查的。” 古南橡看了眼叶妩。 他眼神里,全是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却又毫无头绪。 他顿了一顿,才说:“我当时心里慌张,趁着他们还没来抓我,就赶紧跑了。督军也认定了我的罪名。” 叶妩痛惜。 她恨不能时光倒流。 如果回到事发,她让古南橡别跑,此刻也许还有希望。 现在 军法是铁令,光逃跑这一项,就是枪毙的死罪了。 叶妩沉默了起来。 她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老师,古南橡是冤枉的,可逃跑这事”叶妩突然转头,看向了顾轻舟,“现在怎么办?” 顾轻舟没回答她。 从头到尾,叶妩都忽略了一件事。 哪怕是现在,她还是没看出来。 “三小姐。”古南橡看向叶妩,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好心。我既然犯事了,我愿意接受军法。我逃跑是一时之念,现在知道错了,我会跟你们回去的。” “你是冤枉的吗?”叶妩问。 古南橡道:“是。” “那你别这么轻易的就认了命。”叶妩道,“督军的军营里,不会让无辜者枉死。” 古南橡又是欲言又止。 他想说点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他的本心。 他道:“不认命还能怎样?这件案子不是没有证据,只是那些证据都指向了我罢了。如果不是当事人是我自己,我也会觉得是我杀了王旅长的。” “你拿它没有办法, 是因为你蠢!”叶妩几乎愤怒。 此刻她很清楚感觉到,她错过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认命,包括她的老师,只有她在挣扎。 这不对。 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明白。 她脑子里糊涂了,就非常生气。气一直要伏诛的古南橡,也气自己思路混沌。 “我老师算无遗策,要是有她的帮忙,一定能帮你洗清冤屈。你要是还想光明正大的生活,就不该说这些晦气话,而是求我老师帮忙!”叶妩大声道。 她几乎是在咆哮。 古南橡则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司行霈。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表情,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这点漠然,看上去很绝情。 “你求我老师啊。”叶妩急促道。 她真的在使劲。 也的确,只有她在使劲。 顾轻舟一瞬间就心软了。 她像个母亲,既想要考验孩子的能力,却又在孩子最无助的时候于心不忍。 于是,顾轻舟开口了。 “古南橡,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现在除了我和叶妩,也没有人能够帮你了。我们是你最后的希望。”顾轻舟道,“不用你求我,我也会帮你。” 她把话抛了出去。 她觉得古南橡不会接的。 “司太太,您的本事我自然是信的。”古南橡犹豫着。 叶妩满眸焦虑。 这焦虑,让古南橡心疼不已。 这是个很善良的好姑娘。 他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接收到了顾轻舟暗示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对顾轻舟道:“您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若是您真的替我洗清了冤屈,以后您有什么驱使,我莫敢不从!” “这样才对。”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她终于看到了古南橡一点求生的斗志。 她对着古南橡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顾轻舟,非常不好意思:“老师,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咱们俩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顾轻舟道,“你不找我,还能找谁?” 是啊,她还能找谁,叶督军摆明了不肯放过古南橡。 康昱虽然爱她,但是康昱的本事她清楚,是解决不了这件事的;至于康暖,就更别说了。 只有顾轻舟能帮得了她! “老师,能遇见你,我真幸运!”叶妩忍不住对顾轻舟道。 “别拍马屁。”顾轻舟笑道,“叶督军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来,我打算将古南橡藏在我家里,要查这件案子,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自然是都听老师的。”叶妩说着,顿了一下,“只是别给老师添麻烦就好。” 她这里说的添麻烦跟前面的不一样,她是担心古南橡藏在司府的事情被她爹发现了,然后连累到司行霈和顾轻舟。 私藏逃军可是罪名一桩,而且极可能影响到叶督军和司行霈之间的合作。 叶妩不傻,她都懂的。 古南橡看了叶妩一眼,没言语。 顾轻舟笑了下:“不会麻烦,我不会让督军发现的。” 叶妩太相信顾轻舟了,本来是担忧的,听了顾轻舟这话,她居然就安心了几分。 想着顾轻舟来太原府之后,确实不曾吃过什么亏,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都听老师的安排。” 古南橡没反对。 他从头到尾,态度都很奇怪。至少叶妩感觉他很奇怪。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轻舟将古南橡带回了司府。 时间还早,叶妩也去了司府,她想和顾轻舟一起问问那个王旅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仇家。 知道了这些,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好心里有数。 “老师,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叶妩突然道。 “哪里不对?”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司行霈,这时候插了一句。 他问得略有深意。 叶妩听在耳朵里,感觉司行霈是在讽刺她。 可她又不知为何被讽刺。 叶妩原本只是有点小猜测,被他这么一问,她反而谨慎起来,怕自己胡乱说话干扰了顾轻舟。 “就是”她斟酌再三。 第1240章 不是我 第1240章 不是我 叶妩被司行霈的阴阳怪气一吓,思路偏得太远了。 她张口结舌,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司行霈收回了视线。 车子很顺利进城了。 叶督军的人,早已严守各处城门,却不敢盘查司行霈的车。 司行霈是叶督军很重要的盟友,同时车子里还坐了三小姐叶妩。 古南橡蜷缩在后备箱里。 到了家里,顾轻舟把古南橡直接安排到了霍钺的院子。 霍钺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那边空置,且没有佣人。平日霍钺来,也是自己的随从照顾饮食起居。 “你们先聊,我要洗个脸。”顾轻舟对叶妩和古南橡道。 她和司行霈先回房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司行霈就摇了摇头。 他说叶妩:“脑筋转得慢,还是不够伶俐,学不成你的模样。” 顾轻舟道:“我不是个好老师。” “雕刻师父的手艺再好,也要木材本身好。朽木难成器,这也怪师父吗?”司行霈冷哼。 顾轻舟道:“你太苛刻了。” “是你太宽容了。”司行霈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轻舟,你将来是个慈母。” 顾轻舟:“……” 而叶妩,稀里糊涂坐下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 对于古南橡,她也有一肚子的疑问。 古南橡却先开口了:“三小姐,恭喜你订婚。” 叶妩道:“多谢。” 她的思路,很快转移到了古南橡的案子上。 她对这件事很上心。 “你说你跟王旅长有过节。他是你的长官,你也不是冲动的人,为什么会跟他闹过节?”叶妩道。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恶心。”古南橡道,“我跟王乔松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因为他是我的长官,我一直隐忍着,直到前些时候才爆发出来。” 叶妩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王乔松有些好色,他家里面有老婆孩子,却还不肯安分。”古南橡声音冷峻而平稳,“平日上街,用粗鄙的话语勾搭路上遇到的女学生也就罢了,就是在军营中,他也胡搞起来。” 王乔松不仅爱漂亮的小姑娘,也爱漂亮的小伙子。 军营中有些小兵,刚入伍,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他们大多都是家里吃不起饭了,或者家里没人了,才参军的,都势单力薄,任人宰割。 有那长得清秀的,王乔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弄到自己的房间去。 古南橡遇到过好几次。 他正直热血,且爱抱打不平,就帮了那些清秀小兵们几次。 王乔松也因此恨上了古南橡,两人虽然是上下属,关系却一日比一日僵硬了。 古南橡又被叶督军钦点了赘婿人选,王乔松不敢真找他的晦气。 大约是因为古南橡帮了忙,又因为他生得高大,很不好惹,那些清秀小兵们渐渐把他当成了护身符。 一旦被王乔松骚扰,就跑到古南橡身边求援。 次数多了,古南橡和王乔松之间的矛盾就越发大了。 前段时间,古南橡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以为王乔松只是骚扰那些小兵们,却发现王乔松比他想象中变态恶心多了。 小兵们愿不愿意,他根本不在乎,只要他看上了的人,就会利用他的身份,将人弄到身边,一番玩弄。 而且他还有虐待的嗜好,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兵,有好几个都被他殴打致死。 王乔松是旅长,他的身份能帮他完美的掩护他的这些罪行。 身为男人,被男人强了,在世人看来,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小兵们年纪还小,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们会在王乔松没有得手的时候寻求古南橡的庇护,却不会在受了王乔松的屈辱之后跟古南橡告状。 要不是阴差阳错,又一直在这方面对王乔松有着警惕之心,古南橡也发现不了。 古南橡去找王乔松对质,王乔松矢口否认。 那些被王乔松欺负过的漂亮小兵们大部分不肯站出来作证。 没有证据,王乔松又是古南橡的长官,古南橡也没了办法,只得跟王乔松大吵了一架。 所有人都听到了古南橡威胁王乔松:“我迟早要毙了你!” 谁知没过多久,王乔松就死了。 古南橡刚跟王乔松闹过矛盾,大家都看着的;他的手枪又少了一发子弹,且他正好出现在王乔松的房间里。 古南橡知道自己没有杀王乔松,可是他洗不清。 叶妩没有想到军中一个旅长竟然会这么的变态残忍,古南橡的话,让她恶心得想吐。 勉强忍住怒气,叶妩道:“那王乔松死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就在王乔松的房中。”古南橡说道,“我想找证据,然后跟督军举报他” 叶妩又是一惊。 此刻,她心中也浮动了几分异样。 古南橡真的清白吗? “王乔松被人杀死在房中,你又在他的房中找证据……你就没有看到是谁杀的他吗?”叶妩问,声音不自然起来。 古南橡抬眸,慢慢道:“三小姐,我没有杀人。我偷偷摸进去的时候,王乔松已经死了。” 叶妩尴尬咳了咳,好像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 她终于明白古南橡为什么二话不说就逃跑了。 要说不是古南橡杀的,还真需得一点铁证,然而古南橡又没有。 “你进去的时候,王乔松已经死了多时,那么就没人听到枪声吗?”叶妩问。 古南橡摇摇头。 “王乔松在军营中有多少仇人?”叶妩又问,“除了你,还有谁可能杀他?” 古南橡道:“所有长得清秀漂亮的小兵都是他的仇人。” “不可能是他们。”叶妩道,“他们没资格靠近王乔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且他们年纪又小,未必有胆子杀人。 再说,你也算是他们的庇护者,就算他们要杀王乔松,也不会拿你做替罪羊。” 古南橡嗯了声。 他好像突然对此事失去了谈论的兴趣。 叶妩想了想,试探着问:“古南橡,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猜测?你知道凶手?” 古南橡看了眼叶妩。 叶妩眼底的疑色很深。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古南橡就多说了几句话,让一切看上去合乎情理:“王乔松还贪污军饷,他手下的团长苦不堪言,也跟他有仇。” 这样说起来,王乔松的仇人未免就太多了。 “这怎么好查啊!”叶妩犯难。 第1241章 三小姐真想知道吗? 第1241章 三小姐真想知道吗? 认真算起来,军营中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杀王乔松的凶手。 “不过,要抓紧时间查。”叶妩道。 督军不在家,他去了成都找叶姗,这是叶妩最好的机会。 她要趁机查清楚实情,替古南橡洗刷冤屈。 军营那种地方,女人是不能进的。 只有一个人能帮她。 “让司师座去查。”叶妩想,“他和军中将领们都熟。我父亲正好不在,司师座有办法查到实情。” 叶妩对古南橡道:“你先休息。” 说罢,她去了顾轻舟那边。 她让顾轻舟帮忙,顾轻舟自然就答应了。 顾轻舟就将这件事跟司行霈说了。 司行霈正好洗了澡出来,躺在床上打盹。 他微微蹙眉:“你又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那古南橡跟你关系很好吗?” 他说着有些不高兴,拧了一下顾轻舟的腰肢。 顾轻舟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气得在司行霈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 “报仇了?”司行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牙酸。”顾轻舟有些委屈。 这人的皮肉实在是太硬实了,咬他那是为难自己的牙口! 司行霈见她这样,哈哈大笑起来。 等说笑了一场之后,顾轻舟正色道:“我答应帮忙,不是为了古南橡,而是为了叶妩。” 司行霈冷哼一声:“要帮到什么时候?” “古南橡是叶妩的心结,叶妩想要帮他,我不能不管。”顾轻舟道,“你明天去看看。” 司行霈沉吟了下,却忽然道:“你看在叶妩的面子上帮古南橡,我倒是愿意看在古南橡自己的面子上帮他。” 顾轻舟斜睨他。 司行霈知道太太的意思,厚脸皮笑道:“你猜的不错,我还是想把古南橡挖到平城去。” “这事不急,等这件案子查清楚再说。”顾轻舟道,“反正人在这儿,到嘴的鸭子飞不了。” 司行霈眼眸微微斜瞥向了她。 顾轻舟心里一紧,生出一种危机感来,往旁边一滚就想躲开。 谁知司行霈早有准备,长臂一捞,就将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顾轻舟也成了“到嘴的鸭子”。 第二天司行霈就亲自去了叶督军的军营。 到了下午,司行霈就回来了。 叶妩忙过来听。 “现在全营上下都在说王旅长是古南橡杀的,没有一个人替古南橡打抱不平,都说如果古南橡没有杀王旅长,又怎么会逃跑。”司行霈道。 他有点幸灾乐祸。 叶妩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兵是什么态度?”顾轻舟问,“还有王乔松手下的那几个团长,都是什么态度?” 司行霈道:“我派贴身副官去接触了几个小兵,他们一开始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后来多问了几句,他们就说古南橡跟王旅长之间确实有冲突。 至于古南橡和王旅长之间的矛盾因何而起,他们就不肯说了。那几个团长的话不好套,打听来打听去,他们都只说王旅长是一个好长官,不曾有人结怨。” 这就不对劲了。 从这些人的话来看,这个王乔松跟古南橡口中的那个王乔松完全是不一样的。 王乔松在古南橡口中有多坏,在军营的那些人口中就有多好。 “我真的了解古南橡吗?”叶妩突然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叶妩胆战心惊。 “老师。”她突然出声,打断了司行霈和顾轻舟的谈话。 顾轻舟看向了她:“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都被古南橡给骗了?我父亲都认定他是凶手,想要抓他,我们为何”叶妩说到这里,又打住了。 她对这件事,一开始就存疑。 现在,疑点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重了。 王乔松人都死了,已经威胁不到他们了,为什么那些人还要为王乔松说话? 那些人,可都是古南橡口中的“受害者”啊。 用“积威犹存”这四个字来解释,未免也太敷衍了一些。 “不,古南橡没有骗我们。”顾轻舟有一抹浅笑,“杀死王乔松的人,一定不是古南橡。” 叶妩的心,好似宽阔了几分。 她忙问了心中疑团:“王乔松死之前,明明压迫了那些小兵和团长们,现在王乔松死了,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一吐对王乔松的怒气和恨意。但是他们为什么反而要帮王乔松隐瞒,把他说得上天入地的好?” “因为他们心里不相信王乔松是古南橡杀的。”顾轻舟道,“他们害怕别人会怀疑真凶其实是他们中的一个!” 王乔松的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大快人心的。 但是,他们又都是接触过古南橡的人,对古南橡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他们也觉得古南橡不像是杀害王旅长的凶手。 于是,他们就开始怀疑,是他们自己人中有谁终于忍不住了杀害了王旅长。 一起受压迫的人之间的感情总要比别人来得深厚,有了这个怀疑之后,他们就不由自主的为“自己人”打起掩护来。 要不让别人怀疑到他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别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杀人动机,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替王乔松隐瞒起他的恶行来。 他们装作跟王乔松毫无龉龃。 “真真的吗?”叶妩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荒谬了。 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小兵,古南橡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救命恩人成为替罪羊?” “我说过了,一起受过压迫的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比别人来得深厚的。而且,他们更不想让别人知道王乔松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顾轻舟道。 司行霈在旁边点点头,同意顾轻舟的话。 “叶三小姐,不要多心,古南橡不是凶手。”司行霈道。 叶妩心中莫名安宁了。 她道:“我相信。” 那么,谁才是凶手? 叶妩问:“司师座,你今天是不是什么也没查到?” 司行霈微笑了下:“我什么都查到了。不过,三小姐真想知道?” 叶妩又是不明。 司行霈感觉,事情几乎在眼前,叶妩却看不见,真叫人着急得想要骂娘。 他准备说点什么时,顾轻舟咳了咳。 “阿妩,你去看看古南橡吧,陪着他说说话。”顾轻舟笑道,“这边先交给我。” 阿妩哦了声。 她往古南橡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沉思。司行霈的态度,一直很很直接点明什么,然而她居然抓不到。 想的太用力,醍醐灌顶般,她突然想明白了。 第1242章 凶手的嫁祸 第1242章 凶手的嫁祸 叶妩突然明白了一个疑点:老师的人是在哪里找到了古南橡。 在阿婆家。 “我父亲在整个山西一手遮天,古南橡那么简单藏匿,为何他找不到?”叶妩自问,“不,他没有找不到,他只是不想找” 这个思路顺通了之后,其他的事情,逐渐抽丝剥茧,出现在了叶妩的眼前。 她的心似一团火。 她想要回家,想要立刻见到她父亲。 叶妩转了身,直接往大门口走去。走着走着,路好像变长了,于是她开始小跑,小跑又变成了疾奔。 司行霈的副官就看到,叶三小姐似发疯了一样,从他们府上跑了出去。 “要不要跟太太回禀?”副官们面面相觑。 “得回禀。”另一个道。 于是,他去禀告了顾轻舟,说叶妩跑走了。 司行霈挑眉:“看来,那小丫头终于想通了。” 顾轻舟道:“你都那么说了,她肯定会回过神来的。她之前没想通,是因为她身在其中,不像我们置身事外。”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面颊:“你就会帮她说好话。” 程渝很快也知道了此事。 她这两天还在烦和卓家的联姻,陡然听闻叶妩急匆匆往这边跑了,只当是有了大绯闻。 “是不是司行霈调戏了她?”程渝问顾轻舟。 司行霈磨牙:“你找死?” 顾轻舟还得在中间劝架。 她把古南橡的事,告诉了程渝。 程渝越听,越是觉得有趣,就拉住了顾轻舟问东问西。 “凶手到底是谁?真不是古南橡吗?”程渝催促着问道。 “不是古南橡。”司行霈看了程渝一眼,“你确定想知道凶手是谁?” “想知道。”程渝急忙点头。 “事关重大,你得先跟我保证,永远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司行霈肃然,“否则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让你们程家一起承担。” “我保证我保证!”程渝有些不高兴,跟顾轻舟告状,“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把我当外人!” “你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不成?”司行霈问。 程渝道:“你内人不是顾轻舟?这会儿又想换成我了?” 司行霈脸色沉了下去,很想杀人。 顾轻舟见这两人斗嘴,会两败俱伤,就在中间调停:“都不许闹!” 这两人这才正了神色。 “快说嘛。”程渝沉默了一下,又催促起来,“谁杀了王乔松?” 司行霈点燃了雪茄。 他摆起了说长话的架势,先问程渝:“叶督军的人找了好几天,没找到古南橡,我们很轻易就找到了,为何?” 程渝气急:“我哪里知道?” 她是带着脑子来听故事的,不是带着脑子来思考的。 司行霈不好好说话,非要让她想,程渝想要撕烂他的脸。 真是天下第一讨厌鬼! 顾轻舟笑笑,替程渝解释:“叶督军故意避开古南橡会去的地方,是想要饶古南橡一命。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古南橡会藏在阿婆家。后来找到了,我才惊讶怎会如此轻易,这时候反应过来,我们办了件错事。” “叶督军故意饶过古南橡?”程渝问。 顾轻舟点头。 “那就是说,古南橡没杀人?”程渝又问。 顾轻舟再点头。 “谁杀了人?”程渝这会儿,脑子灵活了一点,“你不会说,是叶督军吧?” 顾轻舟笑了下。 司行霈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 程渝有点吓到了:“真的吗?” “能悄无声息在军营里杀人的,除了叶督军还有谁?”顾轻舟道,“如果不是他自己,他不会查不到凶手的。 叶督军的情报系统,比你想象中更可怕。他第一没有逮捕凶手,反而将错就错把事情推给古南橡;第二,明明古南橡就在眼皮底下,他却不抓人。” 由此可见,叶督军是打算嫁祸给古南橡的。 一名旅长被杀,叶督军需得给全军一个交代。 军心要稳,叶督军不能没有罪名乱杀人。 可他的确是把王乔松给毙了。 罪名给古南橡,然后他又暗中庇护古南橡逃走,从此这个案子不了了之。 谁知道叶妩搀和其中。 这就是为何叶妩问起时,叶督军那么愤怒。 他怕叶妩坏事。 顾轻舟事先不知,直到她很轻易找到了古南橡。 事情顺理成章的,被她捋出来了。 她知道,也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去军营里混了一整天,也从蛛丝马迹中证明了顾轻舟的猜测。 而古南橡,他何尝没有自己的猜测? 这就是为何他总是欲言又止。 真正没看透此事的,是叶妩;真正想要帮忙,也是叶妩。 然而,她这次帮了倒忙。 “顾轻舟,你的学生也有办砸事情的时候!”程渝幸灾乐祸,“你这个老师好丢脸啊。” “滚蛋!”司行霈冷淡道,“你下次还想要帮忙吗?” 程渝立马噤声。 她和卓莫止的事,需要顾轻舟的地方太多了,她不敢和司行霈顶嘴了。 眼瞧着天色渐渐晚了。 程渝还不走。 司行霈问她:“你干嘛?” “我等着一起吃晚饭。”程渝厚着脸皮说道,“你总不会将我赶回西跨院,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司行霈翻了个白眼。 程渝大爷一般躺在沙发上等着开饭的样子,让他很有些不悦。 他将修长有力的腿搭在茶几上,指使程渝:“你去厨房说一声,切一盘水果过来。” “你摇铃,女佣就送来了。”程渝也翻白眼,“你就是想指使我!” “你吃我的住我的,我还不能指使你干点儿活了?”司行霈利落打了个响指,“快去,还想不想留下来吃晚饭了?” 程渝忍住怒气,起身去了厨房。 “你又欺负她!”顾轻舟笑道。 然后她看着司行霈搭在茶几上面的脚,嫌弃的皱了皱眉:“我每日还要在那里坐着喝咖啡呢!” 司行霈这才把脚放下来。 程渝端了水果进来,递给了司行霈。 顾轻舟诧异:“你这是尽哪门子的孝?” 程渝差点吐血:“滚蛋吧你们俩,都占我便宜!” 她气鼓鼓坐在旁边,就是不肯走。 过了一会儿,程渝又问顾轻舟:“你说,叶督军干嘛偷偷毙了自己手下一个旅长呢? 若是那王乔松犯了事,叶督军找个借口处理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点,程渝很想不通。 整个山西都是叶督军只手遮天,叶督军杀个人还要嫁祸,怎么有点滑稽呢? 第1243章 人皮的畜生 第1243章 人皮的畜生 程渝的疑问,让司行霈嗤之以鼻。 叶督军一手遮天,为什么杀个人还要嫁祸? 这不是很简单吗? 因为他没有正当的杀人理由。 对方并非无名小卒,而是一个旅长,在军中地位算是高的。 哪怕是帝王,也没有随便动刑的权力。 “之所以嫁祸古南橡,第一是没正当理由,第二是古南橡正好赶上了。”顾轻舟补充道。 叶督军大概是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王乔松的死,古南橡就撞到了枪口上。 于是,他将错就错。 他一边声势浩大抓捕古南橡,却又一边放水,连古南橡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不搜查。 要不是叶妩,古南橡可以很顺利逃离山西的,叶督军的人会暗中保护他。 而古南橡,自己是清楚的。 他被叶妩找到了的时候,他没有喜悦,而是忧心忡忡。 就好像,那时候的他,才算真正落入了法网。 “顾轻舟,如此说来,古南橡挺冤枉的啊,后面你打算怎么办?”程渝又问。 顾轻舟道:“得看叶督军的意思。对了,叶督军今天回来了吗?” “回来了吧。”司行霈道,“如果没找到叶姗,就该回来了,山西这么忙,他哪里能走一天半日?” 叶妩回到家时,询问副官,督军回来了没有。 如此寒冬,三小姐跑得满头是汗,鬓角都湿了。 副官不明所以,如实告诉她:“督军刚回来不久。” “我去看看。”叶妩就要往外书房去。 副官道:“三小姐,督军不在外书房,他出门了。” “是去了营地?”叶妩问。 她一头的汗,而且气势汹汹,像是要吵架的。 副官看到难得生气的叶妩,心底有些奇怪,心想三小姐素来好脾气,这次是怎么了? 走神了片刻,副官才回答:“督军带了些东西,去安慰一个王旅长的遗孤。” 叶妩心中咯噔了下,寒意直直往毛孔里钻。 她忍着牙齿打颤,对副官道:“你多注意一下,督军回来了就跟我说一声,告诉我的女佣,及时通知我。” “是。” 叶妩等了许久。 到了晚上十二点,才听到女佣来禀报:“三小姐,副官说督军回来了。” 叶妩赶紧起身,她要在叶督军进后院之前将他拦下,好好谈一番。 叶督军今天很疲倦。 从成都回来,没找到叶姗,这叫他失望透顶;去见了王乔松的遗孤,更是难过。 他情绪不佳。 “阿妩,怎么还没睡?”叶督军又不想跟自己疼爱的三女儿吵架,于是声音柔和了两分,“我也累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叶妩却没动,立在飒飒寒风中:“父亲,你不是去慰问了一下王旅长的遗孤吗,能有多累?” “怎么说话呢?”叶督军声音一沉。 叶妩这是找茬。 “父亲,古南橡的事情,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叶妩声音梗住了,“您不必再在我面前遮遮掩掩,咱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叶督军先是惊愕,继而又想到了司行霈和顾轻舟。 叶妩这番话,就有了出处了,叶督军不至于大惊小怪。 “到书房来。”叶督军道。 两人去了外书房,屏退了副官之后,叶督军看向叶妩,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叶妩反而无法镇定了。 “父亲,我已经知道了,古南橡不是真正杀死王乔松的凶手。”叶妩端起了她罕见的肃然,“是父亲您枪毙了王乔松。” “胡说八道。”叶督军皱了皱眉,声音不高不低,不像是反驳,反而是暗示。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父亲您自己心里清楚!”叶妩端不住了,声音又梗住,“古南橡明明是无辜的!” “是吗?”叶督军神色冷凝,意味莫辩。 “父亲,您放过他吧,您知道实情的。”叶妩哀求道。 叶督军略微抬眸,沉声道:“阿妩,军政大事,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古南橡牵扯太深,关乎军心稳定与否。这件事,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很严肃,让人看了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可叶妩不能不反驳,她要是不管了,古南橡就真的保不住那条小命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父亲,你冲动之下枪毙了王旅长那样的人尚且内疚,如今又冤死古南橡,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愧疚吗?” 她这话一说出来,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叶督军脸上表情几经变化,最后他几乎是冷笑,毫不遮掩:“内疚?” 叶妩心里有一丝怯意,还是大着胆子道:“若不是内疚,您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又何必着急,亲自去看望安抚王旅长的遗孀和遗孤呢,您只需派你的副官代您去就可以了。” “并非内疚。”叶督军似叹息,慢慢道,“王乔松毙十次也不足为过。” 他眼底全是可怕的冷意,似屋外那阴寒的冰霜,“我亲自去王乔松家慰问他家的孤儿寡母,并不是因为内疚,而是怜悯!” 叶妩糊里糊涂:“父亲,王乔松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 “你知道王乔松的妻子是谁么?”叶督军道。 叶妩摇了摇头。 王旅长的妻子并不是太原府名媛,平日里也不大出来跟贵太太小姐们交际,她自然不知道。 “王乔松的太太,是罗平的女儿;王乔松的兄长,是王远。”叶督军道。 说到这里,叶督军伸手摸了烟盒。 他很少在女儿面前抽烟,怕熏了她们,此刻却忍不住了。 他的情绪,需得烟的热气来压一压。 他点燃了雪茄,用力深吸一口,屋子里就弥漫了烟草的香醇。 “我记得罗平和王远。”叶妩道。 罗平是叶督军身边的一个老参谋,他跟着叶督军有些年头了,前些年因病去世。 叶妩记得,罗平女儿的婚事还是叶督军促成的。 而王远,则是叶督军身边的一个副官,之前有人行刺,王远替叶督军挡了枪,丢了性命。 因此,叶督军重重奖赏了王远的家人——也就是王远唯一的弟弟王乔松。 王乔松从一个小小班长,一下子就提升到了旅长。 王乔松有一个做了多年参谋的岳父,又有一个忠勇可嘉的兄长,犯了什么错,叶督军都不能一枪毙了他的,不然人家会说他忘恩负义。 如果不能给全军一个交代,他叶督军又要如何让那些兵们对他死心塌地! “原来他是因为这样,才敢肆无忌惮的。可父亲,抓他的把柄很容易,何必”叶妩有些不懂了。 第1244章 内疚还是惭愧 第1244章 内疚还是惭愧 叶妩不太懂了。 她父亲是个重旧情的人。 就算王乔松喜欢玩弄军营中的小兵、贪污克扣军饷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他看在罗平和王远的面子上,也不会冲动的一枪毙掉王乔松。 最多是关起来,慢慢发落。看在王远的面子上,撸了他的官职,给他留一条命。 这才像是叶督军的作风。 然而,叶督军却一改常态,直接毙了他。 “因为王乔松是个畜生!”叶督军声音似冷箭,“我往日竟被他光鲜的表面给欺骗了,没有看出他骨子里如此恶毒!” 王远死后,他的妻子没多久也去世了,于是王远的一双儿女暂时养在了王乔松家里面。 那两个孩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十一岁。 叶督军看在罗平和王远的面子上,对王乔松一家是诸多照顾,也是因为王远的儿女寄养在王乔松家。 “那两个孩子我当初见过一面,哥哥叫王奚舟,妹妹叫王玥。王奚舟虽然生得文弱,却很开朗大方,也很有志气,说以后要像他父亲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叶督军道,“我当时问他,要不要当兵,他说愿意。” 但是当时王奚舟才十三岁,叶督军再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进军营,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前些日子,是王远的忌日,我忽然就想起了王奚舟这个孩子,算起来他已经十六岁了。”叶督军道。 十六岁的孩子,应该给他一个前途了。 他可以先将人弄来自己身边做一个勤务兵,历练几年。 于是叶督军亲自去找了王奚舟。 “我信任王乔松,他是孩子的亲叔叔,会善待那两个孩子,谁知道他竟然做出那等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叶督军用力吸了一口雪茄,继续道,“好好的孩子,才让他养了两年多,就变得畏畏缩缩,跟人说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让人碰一下胳膊就发抖,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叶妩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感觉冷。 书房里明明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叶妩却感觉四面八方的寒意都扑向了她。 她有点发抖。 她父亲的话,她全明白。 想到了军营中那些被王乔松玩弄侵犯的年轻漂亮的小兵们,有些不敢相信王乔松会把这些手段用在自己的亲侄子身上。 叶督军也不相信,所以连哄带吓的让王奚舟把这些年王乔松对他们做的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 王奚舟和王玥刚住进王乔松家的时候,王乔松待他们还算亲和。 渐渐的,王乔松就露出了真面目。王乔松不但强了王奚舟,他同样没有放过王玥,他甚至让兄妹中的一个看着自己虐打另一个取乐。 兄妹二人一开始想过逃跑,可每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更恐怖的虐待。 王奚舟想到了死,可他又觉得自己不能白死,为什么不在死之前拼着命不要,将妹妹送出这人间地狱呢? 王奚舟不动声色的筹谋起来,可他年纪小,见识也少,经验不足,哪里是王乔松的对手,很快就被王乔松看穿了他。 王乔松将他和狼狗一起关在了地下室,足足关了一个月,直到他再也不敢跑、也不敢死了,才将他放了出来。 叶妩曾被她亲妈虐待过。 那滋味,她不能回想。 叶督军的话,让她泪流满面。 她哭得上不接下气。 叶督军心疼,道:“为何瞒着你,就是因为这些。说了你伤心,且于事无补。” 叶妩仍是痛哭。 这么两个孩子面对这等人间地狱的时候,是有多么的绝望! 就像年少的她。 在此之前,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王乔松人皮下面的虎狼心肝! “他夫人呢?他夫人是罗平参谋的女儿。罗参谋如此正直的一个人,教导出来的女儿肯定差不了,她怎能为虎作伥?”叶妩声音嘶哑着问。 那两个孩子就在王乔松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受苦,她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搭救一下他们二人么,她怎么忍心! “都一样的。”叶督军叹气。 叶妩愕然,婆娑泪眼一下子就睁大了:难道说王乔松的夫人,也是一个这么残忍变态的人? 不,不可能的,罗参谋不可能教出一个这样的女儿! 叶督军在听到王奚舟说“都一样的”的时候,跟叶妩的反应一模一样。 他追问王奚舟追问了许久,才听到王奚舟怯声说道:“婶婶和弟弟跟我们是一样的。” 王乔松不但侵犯虐待王奚舟王玥兄妹,他还经常虐打自己的妻儿! 他太会做表面功夫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叶妩终于明白为何她父亲会气到一枪毙了王乔松,也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说他去王乔松府上慰问不是因为内疚。 当然不是因为内疚。 如果真要说内疚,那也只是内疚自己给罗参谋的女儿选错了男人,内疚自己没有照顾好王远的遗孤。 王远的遗孤是叶督军亲自送给王乔松抚养的;罗参谋的女儿也是叶督军亲自保媒的,而王乔松更是叶督军一手提拔的。 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他震惊了。 他一世英明,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让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柔弱的女人因他失误的决策受苦多年。 “他死一百遍都不足惜!”叶妩咬牙切齿。 她也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叶督军盛怒之下,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军法纪律? 他去找了王乔松,看到他心慌却狡辩的样子,叶督军二话不说就毙了他。 杀完了,他这才开始思考,如何处理此事。 一个旅长,不明不白被杀,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失去了军心,叶督军一己之力如何维持山西的稳定? “我不应该到军营将他枪毙,应该在外面杀了他,那样就不用非让古南橡做这个替罪羊了!”叶督军道,“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这么处理吧,就当是我对不起古南橡了。” “父亲,就没有别的补救办法吗?”叶妩停止了哭泣,走到了叶督军身边,跪坐在地上,把头搁在他的膝盖上。 这样的她,像只无辜的小兽,能勾起叶督军内心所有的柔软。 “古南橡是无辜的,这样对古南橡也太不公平了一些。”叶妩又道,“父亲,还有别的办法吗?” “人死在军营中的,杀死王乔松的凶手就只可能是军中的人。”叶督军沉声说道,“阿妩,你还不明白吗。 谁都能杀死王乔松,就是我不能。如今人死了,古南橡做这个替罪羊,合情合理,这才是最稳定的办法。” 古南橡做替罪羊,的确不公平的。而枪毙了王乔松的叶督军又不能将这件事认在自己身上。 “阿妩,你好好想想。”叶督军道,“我不希望你老是拿这件事来跟我吵架。” 第1245章 一条生路 叶妩果然沉思了起来。 叶督军就轻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阿妩,你是督军府的小姐,要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站起身,想要回内院去了。 离开之前,他对叶妩道:“你既然能查到是我杀了王乔松,那你已经找到了古南橡。阿妩,让司行霈和顾轻舟把人给我。” 叶督军离开之后,叶妩瘫坐在椅子上。 她已经明白过来,为了大局作想,她就不能毫无顾忌的为古南橡翻案。 叶督军没想杀古南橡的。 他只要古南橡自己逃走。 而古南橡,甘愿替叶督军遮掩,他也是忠诚的。 只是可惜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光明正大的生活了。 前途也毁了。 叶妩想不出办法,只得忍住,等明天一大清早去找顾轻舟。 叶督军回到了内院,去看了六姨太和儿子叶岫。 三个月大的孩子,已经白皙可爱,看到叶督军就笑呵呵,露出一口嫩红的牙床。 叶督军也笑了起来。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睡?”叶督军问。 此刻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和叶妩谈了两个小时。 叶督军此刻心情极差:没查到叶姗的下落,又和叶妩吵架。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跑过来看儿子。 哪里知道,这边灯火通明,竟是全部没睡。 “他夜里要醒好几次。”六姨太道,“要吃奶。” 叶督军了然。 自从生了孩子,六姨太就重新搬回了后院。 此处只有她和她的佣人们,宽敞豪阔。她身在其中,并不见得意,反而是更加恪守本分。 还有两个乳娘,一起照顾叶岫。 孩子吃好了,打着哈欠又要睡了。 乳娘把孩子抱了下去。 孩子不跟六姨太一起睡,这也是她的意思。 不用太亲近了。 太过于亲近,对她、对孩子都不好。 叶督军见这边的房间干净温暖,被褥有淡淡熏香的气息,比他那边多了份温馨。 于是他道:“你也收拾收拾,我就在这里睡了。” 六姨太震惊。 她直直看着叶督军。 “叫人打热水来,我洗洗脚。”叶督军道。 六姨太这才回神。 她既紧张,也诧异。 两个人躺下时,六姨太感觉很拥挤、很拘束。 这是她的床。 到叶督军府好几年了,都是她独自睡的,叶督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习惯突然被迫改变,六姨太失眠了。 她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直挺挺躺着。 而身边的叶督军,似乎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六姨太逐渐起了睡意,也放松了几分时,叶督军突然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六姨太一下子就醒透了。 她浑身颤栗。 “冷吗?”叶督军问。 六姨太的手,颤颤巍巍伸了出去,半晌才喃喃:“不。” 翌日,叶督军起晚了,精神却是很好。 他洗漱之后出门。 副官告诉他:“督军,三小姐去了司太太府上。” 叶督军点头。 叶妩早早就来了。 她把昨天和叶督军的谈话,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王乔松该死,督军杀他,没有一点错。”顾轻舟听完了,脸色也不好看。 “我也觉得我父亲没错。”叶妩叹息,“可是古南橡是无辜的,这件事现在要怎么办?” 她总不能再找一个人替古南橡顶罪,若是那样做了,给古南橡顶罪的那个人岂不是跟古南橡一样的可怜! 而且,古南橡“谋杀”王乔松的证据确凿,要找一个人洗刷掉他的罪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以问问古南橡。如果他想要沉冤得雪,那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他愿意背着这个罪名另谋生路,或者我还有一些办法。”顾轻舟道。 “告诉他?”叶妩为难。 那岂不是要把叶督军的事,也说给古南橡知道。 顾轻舟似乎看出了她的隐忧,笑道:“傻姑娘,古南橡早就知道了。他躲在阿婆家里,就是因为明白,所以不害怕出事。” 叶妩的脸上有点发烫。 大家都知道。 只有她傻。 “那好,您问问他。父亲猜到我找到了古南橡,让我把古南橡交给他。”顾轻舟道。 “我来处理。”顾轻舟道。 她看了眼司行霈。 “去请古南橡。”司行霈叫来副官吩咐道。 副官答应着去了。 司行霈扭头看着神情有些担忧的叶妩,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这古南橡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叶妩勉强点点头。 “叶督军将他做了替罪羊,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司行霈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来。 “好事?”叶妩有些诧异。 “当然是好事。”司行霈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 叶妩就不懂了。 只有顾轻舟明白。 古南橡是个神枪手,司行霈一早就想要挖墙脚。如今,叶督军等于把这个人送给了他,司行霈如何能不接住? 就如同司行霈之前所说,培养一个神枪手,太难了。 叶督军要把古南橡当自己的替罪羊,对司行霈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顾轻舟也微笑了起来,她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 她都被司行霈的无耻给带坏了! 叶妩看着他们俩,心里冒寒气。 他们俩合计啥呢? 古南橡跟着副官一起进了花厅,看到言笑晏晏的司行霈夫妇,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坐。”司行霈看相古南橡,朗笑着说道,“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古南橡莫名其妙的坐了下来,他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望,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从数量上来说,好消息似乎比坏消息要多。 “好消息是,我们查到了枪毙王乔松的真凶。”司行霈看着古南橡的神色,沉声说道,“坏消息就是,那真凶是叶督军。” 古南橡表情不动。 叶妩就问:“你早已知道了,是不是?” 古南橡又沉默。 叶妩心中五味杂陈。 好像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了真相,只有她面前蒙了层薄纱,她是最糊涂的。 老师多次教导她。 可思维的能力,是从小培养的,而且要有天赋。 叶妩没这个天赋。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古南橡没有问叶督军为何杀人,也没有怪叶督军把事情顺水推给他。他只是问:“司师座,剩下的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第1246章 辩解 古南橡波澜不惊。 他带着几分认命。 真相没有令他激动,也没有令他沮丧,一切都在他心里。 “我这里缺一个团长,你要不要来做?”司行霈问。 古南橡愣了。 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异色。 “怎么,你嫌团长官小了,不愿意?”司行霈挑眉,“我手下的人,个个都不同凡响。你想要做旅长军长,得让全军上下心服口服才行!” “怎可能嫌官小?”古南橡回过神来,立马道,“司师座莫不是拿我玩笑?我已经是将死之人,督军的性格我了解,他不可能让我到师座您的麾下做团长的。”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顾轻舟插话,“既然许诺了你,我们自然替你与督军交涉,一切都落在我们身上。 若你答应了,就等着去平城即可,其他的无需多心。” 叶妩在旁边催促:“快答应啊!” 她很激动。 司行霈的部队在平城,古南橡给司行霈做了团长,自然是要去平城的。 古南橡看了眼司行霈和顾轻舟,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漏了出来。 他很高兴,也彻底舒了口气。 “司师座和太太再生之恩,我没齿难忘!谢再生之恩!”他立马给司行霈半跪行礼。 这是绝处逢生。 没人想死。 古南橡是个年轻人,他有足够的精力去生活,他更加不想死。 机会在他面前时,他也想牢牢抓住。 说妥之后,司行霈和顾轻舟就带着古南橡到督军府去登门拜访。 叶督军让副官请他们到大会议厅。 叶督军还没有等来顾轻舟他们,倒是先等来叶妩了。 叶妩道:“父亲,我是来给你们添茶的。” “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叶督军慢慢喝茶,口吻里充满了溺爱。 他心情极好。 叶妩不解。 昨晚是有什么好事吗? 她还想再问时,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带着古南橡进来了。 古南橡整个人不见一丝一毫的颓废,看起来精神无比,衣服也干净整洁。 叶督军不由点了点头。 他就喜欢古南橡这精神的样子。 要是古南橡把自己弄得一副潦倒模样,让叶督军心生愧疚之余反而增添几分怨忿。为了赶走这愧疚的心情,他会更加迫切的想要及早处决了古南橡。 “三小姐这么好的女儿,又怎么会给督军添堵呢?”司行霈哈哈笑着,对叶督军说道,“三小姐听说督军再找一个逃兵,就央我和轻舟帮忙,将人送到了你跟前。” 叶督军不悦的瞪了司行霈一眼。 这人最会顺杆爬了。 叶督军又看了眼古南橡。 古南橡立马往地上一跪,腰背挺直:“督军,古南橡深负您的栽培,杀害了自己的长官,这本就是大错。 杀人之后,古南橡又逃跑,妄图逃过军法,错上加错。如今古南橡已然知错,请督军按律处置!” 叶督军微微蹙眉。 这是唱哪一出? 他扭头去看自己女儿的神色。 叶妩之前费尽心思给古南橡开罪,这会子古南橡怎么又认罪了?认的还是本来就不属于他的罪! 叶妩低着头看着地面,不与叶督军对视。 叶督军又去看顾轻舟和司行霈。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色平静且理所当然,仿佛他们真的就是在处理一桩杀人潜逃的事情。 司行霈自顾坐下,还给顾轻舟拉了一个椅子。 他口吻轻松:“督军,谋杀长官是大罪。若我处理,定是死罪。要培养一个好的旅长可太不容易了,岂能死得稀里糊涂?” 叶督军眼底有了愕然。 他们带古南橡过来,叶督军只当他们是来求情了。 他也想好了办法对方他们。 不成想,他们的话出乎意料。 叶督军知他们在耍花腔,故而顺着他们的话,道:“来人,把古南橡压下去,问清楚罪行就枪决。” 他又扫了眼司行霈等人。 就连叶妩,也是安静等待着,不见焦虑。 叶督军冷哼:很好,合伙起来占他的便宜,真是一群小狐狸! “虽说是要枪决,但是军法森严,审一审,走个流程,还是很有必要的。”司行霈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副官进来禀报:“督军,几位师长和总参谋都来了。” 叶督军皱了皱眉,说道:“就说我在会客,叫他们晚些再来。” “督军,咱们关系亲厚,用不着如此客套。”司行霈道,“你大可以请诸位师长都进来,正好审一审这古南橡的事情。我也有些好奇古南橡到底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长官。” 连师长和总参谋都叫来了。 这是叶妩的手笔,只有叶妩才可能偷到他的手谕,招来这些人。 叶督军在此刻,起了看戏的兴趣,虽然他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肯定给了他一个戏份。 督军对副官道:“请进来!” 众人到了大会议厅,先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古南橡,也略微吃惊,同时也高兴。 这个杀人犯终于找到了。 其中一个师长道:“督军,您抓到了杀死王旅长的凶手?” 叶督军发了“口谕”,请他们过来,他们还不知何事,此刻他们知道了。 “你传了督军的话?”顾轻舟低声问叶妩。 叶妩颔首。 她们俩不再交谈了。 诸位师长和总参谋则是交头接耳。 王乔松对罗平的女儿、王远的儿女做的事情,这些参谋们并不知道。 “都坐下吧!”叶督军似笑非笑,挥挥手道,“人是司师座抓回来的。还没审。” 此刻,他很想知道顾轻舟的计划。 是让古南橡当着这些参谋的面,供出叶督军才是杀人凶手? 比起这个,叶督军更担心的是古南橡将王乔松迫害王远儿女的事情说出来。 那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如今王乔松死了,有他护着,过个十几年几十年说不得就走出这阴影了。 可这件事若是传出一点风声去,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做人了。 谣言可怕。 叶督军看戏的心情,稍微收敛几分。他眸光如寒剑,落在顾轻舟身上,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 顾轻舟则冲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叶督军的心,稍微宽松了些。 顾轻舟最精通人情世故,她不会那么没轻没重。“古南橡,你为何要谋杀王旅长?”叶督军开口了,像模像样询问起来。 第1247章 师座财大气粗 古南橡还是跪着,他的腰背挺得很直,就如同每一个军人一样。 “我杀了人,自然是有罪的,可王乔松做人太过分,本来就该杀。督军问我为什么要谋杀他,那我少不得要跟督军告状。”古南橡道。 古南橡铿锵有力的按照顾轻舟之前的交代说了起来。 “王乔松贪污军饷,克扣银钱,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长此以往,士卒怨怼,损害是督军的军心和士气。 他非常的残暴,一喝酒就喜欢打人。军中不许饮酒,他却明知故犯,大家摄于他的权威,不敢去告他。 他喝醉之后,性情大发,营中有好几个新兵被虐打得丢掉了性命。他还十分的好色,走在大街上,非要调戏路过的女学生,损害督军军营的威望。 我多次劝说他,可他总不听。冲动之下,他怕我说出去,便要杀我,却不敌我。我失手将他毙了,不后悔。” 他的话,字字铿锵有力。 古南橡没有说王乔松喜欢糟蹋少男少女。 叶督军大大松了口气。 他暗中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能把叶督军的顾虑都照顾到。 叶督军松了口气,诸位将领们却怒了起来。 “就算是贪污军饷喝酒打人,这也有军法处置,你一个下属,怎么敢跟长官动枪?” “谋杀长官可是大罪,督军,您可不能姑息古南橡!” “你劝说不动,也该将事情上报,自己就将人杀死了,这叫什么?” “王旅长的岳父和兄长可都是督军身边的英雄,立过功的,你这么做,置督军于何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人站在古南橡这边的。 “该枪决!” 他们都这么认为。 叶督军对他们这反映,一点也不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王乔松是叶督军的亲信,他死了之后,站在他这边说话,可以投叶督军所好。 要不然,王乔松做了那么多恶事,为何无人告诉他? “督军,您打算怎么处置古南橡?”诸位将领开始询问叶督军的决定了。 叶妩却忽然开口了,她扫了一眼众人,问道:“你们心里最恨的是不是古南橡杀了罗参谋的女婿、王副官的弟弟?” “正是。”一位师长回答道,“古南橡杀了功臣,督军若是不严厉处置他,以后督军在军中要如何服众扬威?” “可罗参谋的女儿和王副官的儿女却未必恨古南橡。”叶妩说道。 叶督军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阿妩!”他厉声阻止。 叶妩不止一次坏事了。 “督军,何不听听民意?”顾轻舟道,“三小姐的说辞,倒是新鲜。” 她开口了,就意味着这件事仍在顾轻舟的掌控之中。 只要是顾轻舟的安排,就不会出乱子。 叶督军再次松了口气。 “说吧。”叶督军道,“为何他们不恨古南橡?” 叶督军同意叶妩插话。 诸位将领都沉默了。 叶妩整了整思路:“知道古南橡的事情之后,我去查了一下,这个王旅长爱打人的毛病并不只是在军中发作,在家里他也这般。 他的妻儿和寄居的侄儿侄女,几乎每天都要被他毫无理由的毒打一顿。” 叶督军松了口气。只要不妨碍那两个孩子的名声,叶妩要怎么说,他都是无所谓的。 “这……”诸位将领有些吃惊。 然后其中一个道:“训妻教子都是正常的事情。” “胡师座,您没有听清三小姐的话,她说的是毒打。”顾轻舟帮腔,“您教导孩子会时常把他打得骨头都断掉吗?听说您的孩子年纪都不算大” 胡师长没面子,狡辩道:“孩子不听话,棍棒底下出孝子。” 叶督军深深蹙眉。 这话他听不得。 他是慈父。 “素日也不曾见你多孝顺,或者我也该提醒令尊对你棍棒相加?”叶督军冷冷道。 他如此不给师长面子,这是气到了。 胡师长碰了一鼻子灰,尴尬退到了旁边。 叶妩又道:“王副官的两个孩子,我父亲当年是见过的。想来当初王副官的葬礼,你们中许多人也是去参加过的,他的儿女是什么样子,你们也都看在眼里,绝不是调皮捣蛋的。 寄居王旅长家中之后,就是因为老是挨打,他们学校的功课已经落下了大半,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学校问他们的老师。” 众人沉默下来。 “可见王旅长并不良善。”叶妩利落得出了结论,“倒是古南橡,嫉恶如仇,此举让人觉得甚是快意。” 叶督军心里渐渐明白了顾轻舟他们的打算。 “军法如山啊,三小姐。”总参谋这时候开口了。 叶妩沉默。 司行霈就该上场了,于是他道:“军法如山,不容人情,这点不假。只是,听所古南橡是神枪手,若是就这么枪决了,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督军,这人你要是不要,不如干脆送给我,我拿他做一个团长。” “不行!”另一位师长疾言厉色,“古南橡杀人,就是犯了军法,理应按照军法处置。” 哪有这样送人的? 若是军法如此轻松,以后大家都不用遵循了。 “可是王旅长已经死了,您这会子就算是杀了古南橡,人也不会活过来。”司行霈无所谓道,“我是爱惜人才的,又如何能看着古南橡因为一时冲动就丢了性命?” 叶督军和诸位师长、总参谋,就议论了起来。 说起来,光贪墨军饷这一项,王乔松就是死罪。 王乔松的确该死。 可古南橡没资格枪毙了他。 然而,古南橡又是失手的,并非故意杀人。 这是诸位师长议论的重点。 只有叶督军知道,古南橡没有杀人,故而他的话总是往好处引,话里话外是想放古南橡一马。 师长们却不同意。 叶督军也没把意思明确表述出来。 这个时候,司行霈再次开口了:“督军,我出两百万银元,跟您买下古南橡。古时犯了事的,处罚有‘发卖为奴’。 买下古南橡之后,古南橡就是我的人了,我如何安置他您别过问。 您拿这些钱,给那些被王旅长打死的人家一些补偿,再给他的家属一些补偿,好教他们不缺了过日子的嚼度,您看怎么样?” 司行霈一本正经的跟叶督军商量起来。诸位师长眼睛都亮了下。 第1248章 妥善 司行霈的话一出,众人都惊了下,心中莫名有点兴奋,虽然那笔钱不是给他们的。 两百万银元,这可是一笔庞大的数目,足够山西好几个月的军饷。 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足够买一条命的。 叶督军的意思,师长们和总参谋听出来了,是不太想杀古南橡。 如今,司行霈这么一搀和,大家都能下来台面。 “你们如何看?”叶督军问众人。 “我觉得很好。”胡师长之前挨了顿骂,现在急需表功,就道,“虽然说杀人偿命,可古南橡杀死王乔松是有理由的,罪不致死。赶出军中,再拿一大笔银钱免了他的活罪,这是可行的!” 其他师长们态度本来有些暧昧的,一听他这话,又纷纷觉得有理,赞同起来。 叶督军面色不变,心底松了口气。 如此决定,算是有了个交代。 叶督军道:“司师座既然肯要古南橡,是古南橡的福分,我自然也要成人之美,将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神枪手送给你了。” 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叶督军毙了人王乔松,还拿到了两百万银元,简直是收获颇丰。 事情就定了。 叶妩抿着嘴笑了笑,看向古南橡。 古南橡的命保住了。 古南橡也有些懵,之前顾轻舟告诉他一切都有司行霈,他没想到司行霈会花两百万来买他的命。 为他花了两百万,还提拔他做团长,这对古南橡来讲,可以说是天大的恩德了。 司行霈让古南橡起身。 古南橡就起身站在了司行霈的座位后侧方。他现在是司行霈的团长,继续在花厅中间跪着,就有些不成样子了。 “督军,我且带古南橡回去,我的人会立马将两百万送到督军府上来。”司行霈说着,和顾轻舟一起起身告辞。 “父亲,我送他们。”叶妩高兴的说道。 “去吧。”叶督军的语气也轻松。 叶妩高高兴兴的送着三人出门,她拉着顾轻舟的手,很是感激:“老师,你们太破费了” “这算什么。”顾轻舟拍了拍叶妩的手背,打消她的顾虑,“司行霈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事情? 他早就想挖古南橡了,如今正是他的机会。两百万虽然多,可也多不过一位团长的价值。且等着古南橡给他当牛做马带好兵吧!” “我一定当牛做马!”古南橡立马道,“师座和太太的恩情,古南橡永世不忘!” 他是知道自己的价值的。 虽然是神枪手,却也远远不值两百万,司行霈的确是破费了。 而且,这个两百万和平时的两百万还不同。这次的两百万,是雪中送炭,是买命,就更加意义非凡了。 他又跟叶妩道谢:“三小姐,你的援手,我也铭记在心,日后一定报答。” 叶妩笑了笑:“报答什么呢?你原本就没杀人。” 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叶督军军中,对此事不满的人尚有几位;绝大部分,从小卒到将领,都深感叶督军的仁义,同时又非常高兴,这个月可能会增添新的棉服。 两百万买走古南橡,他们是心服口服的,而且因此得利,人人高兴。 军中气氛不错。 叶督军的心情也不错。 这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给他的人情。他装模作样演了一场戏,可他不糊涂,他知晓世故。 他亲自去看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你们帮忙的,我记在心上。”叶督军道,“不是帮了阿妩,也不是帮了古南橡,而是帮了我。”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就笑道:“两百万,能让您军心稳定,我又得一个神枪手,咱们算是各取所需了。” 叶督军仍是很感谢的。 他想了想,还把心中一个边边角角的疑问拿了出来,问司行霈:“你那么有钱吗?拿出几百万,就好像几块那般轻松。” 司行霈笑而不语。 旁人不知你的深浅,方才高深莫测。 叶督军是千年狐狸修成精的,想要得到他的帮衬,就得虚虚实实。 这几年,叶督军总在摸索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底细。 他知道顾轻舟是固伦公主,假如她想要统一,那些利欲熏心的军阀们可能会追随她。 民主、自由,有人很看重,可军阀们呢? 而司行霈 叶督军只知道江南富庶,却不知富到了什么程度,直到司行霈能开飞机来回,又轻易拿出两百万买走古南橡。 他心中很惊愕。 “也没什么钱。”司行霈懒懒道,“您也知道,我这个人重名大于重利。” 司行霈想要的,是千古伟业。 统一就是这个千古伟业的基石。 当然,这样的盛名,没人不想要的,包括叶督军自己。 “无论如何,这次是多谢你。”叶督军又道。 他离开之后,就去军中忙碌。 果然,叶督军没有亏待自己的士兵,每个军营都发了崭新的棉服和棉鞋,又添增了一道荤菜。 众士卒当兵,无非都是活不下去了,来军营谋生。 有暖和的新衣裳,又有肉吃,自然是人人欢喜的。 至于军法,那是叶督军个人说了算的,什么铁令如山,小卒们也看不出它的重量。 古南橡的事,随着后续的安抚,在军中彻底消弭了痕迹。 而王乔松的侄儿侄女和妻子儿女,对他的死是欢庆喜悦,叶督军又给了一大笔安抚费,他们毫无怨言,甚至帮着诋毁王乔松,来营造古南橡杀人是“正义之道”。 至于那些被王乔松折磨而死的小兵,都是穷苦人家的。 叶督军没说他们的死因,只说他们“殉国”,每户发了五百银元。 十块银元就够一大家子一个月的花销,这五百银元够活好几年的,是一笔巨款。 拿到钱的人家,个个感激涕零,对叶督军百般感恩,甚至听说了自家孩子“殉国”的荣耀,脸上光彩。 至于那些孩子真实的死因,他们全部没有问。 哪怕是听到了风声,家属也极力否认,绝不肯承认自家孩子的“黑账”。 叶督军也在军中进行了一次大整顿。 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对此事议论的都不多,造成的影响也是正面的。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第1249章 表哥的角色 太原府的事情结束后,司行霈带着古南橡,回了平城。 “我除夕前来接你。”他道。 顾轻舟颔首:“路上当心。” 他离开之后,平野夫人来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直躲着她,如今时机也成熟了,她才肯见平野夫人。 “已经腊月了,快要过旧历年了。”平野夫人道,“我想去趟天津。之前不少的存款,都放在天津的银行里。还有点生意在天津,也该去打点了。” 天津如今是日本人的。 它既是很重要的港口,也离北平近,战略位置很重要。 这是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善意。 顾轻舟笑了笑:“我不想去天津。” “为何?” “您如果想要绑架我,天津是最好下手的地方。”顾轻舟笑道,“那时候,我叫天天不应,只得任由你宰割。” 在太原府,叶督军会保护她。 叶督军虽然也跟日本人有点关系,他曾经在日本留学,认识很多日本军部的将领,可他是山西的土皇帝。 整个山西,日本人的手插不进来,最多算是过客或者朋友,绝不是能做主的。 只要顾轻舟不离开太原,平野夫人就对她无可奈何。 自愿跟平野夫人去天津,跟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分别? “咱们是亲母女,难道我会这样对待你吗?”平野夫人问。 她不急也不恼,慢条斯理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的歹念顿起。 她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对平野夫人道:“我在乡下的时候,乳娘跟我说过一件事” “何事?”提到了她的乳娘,平野夫人立马就端正神色。 顾轻舟只听她乳娘的话。 “乳娘说,大户人家的太太,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会借小妾的肚子。等孩子出生了,记在太太名下,仍是嫡子。 将来那孩子建功立业了,请朝廷封赏诰命,只能请封嫡妻、嫡母。若是僭越,非要请封自己的亲生庶母,就要遭到朝廷贬斥。 孩子是谁生的,不重要,是谁养的才重要。别说外人,就是朝廷和律法,也只承认寄养的那个嫡母。”顾轻舟慢慢道。 平野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眼底罕见愤怒,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不为其他,只因顾轻舟把她比作小妾。 平野夫人偷偷让顾圭璋跟她生下了顾轻舟,可生下了之后,顾轻舟就是记在孙绮罗名下,占了孙绮罗的嫡女名头。 从此之后,顾轻舟就是孙绮罗的女儿。 哪怕拿到朝廷去理论,这个女儿也跟平野夫人无关。 平野夫人处理顾轻舟的办法,的确跟自甘做妾没什么不同。 然而她一生看重名声,对声望更是在乎。 不成想,踩踏她最厉害的,就是她的亲生骨血。 在这个瞬间,平野夫人既失望透顶,也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不可能站在我这边了。”她一下子就清醒透了。 所有的幻想,都失去了色彩。 顾轻舟很明确的告诉了她,她绝不是一颗糖就能打发的。 若她是阿蘅,平野夫人倒也不惧。 可顾轻舟的能耐,谁能制服她? 平野夫人此刻,最恨的人是司行霈。 司行霈不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的话,现在平野夫人绝不至于如此被动! 她的心绪起伏,一瞬间千万里,表情却同时做了凄苦状。 她是个娴熟、演技高超的戏子,情绪好不突兀的,她眼眶湿了:“你非要这样说自己的娘吗?” “我也不想。”顾轻舟道,“可夫人您呢?您非要把我当傻子。请我去天津?我如此愚昧,说不定真的跟你去了啊。” 愚昧? 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精明的狐狸了! “我请你去天津,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平野夫人道,“既然你不信任我,我让他来太原府就是了。” 说罢,她站起身。 轻轻扶了下鬓角,她走了出去。 四天之后,平野夫人又来了。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她果然带了个人来见顾轻舟。 这个人,顾轻舟还是认识的。 “石博山?”顾轻舟心中诧异。 来人叫石博山,是叶妩和叶姗的姨母表兄,顾轻舟在天津见过他,也在太原府见过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此人竟跟平野夫人有关系。 防不胜防! 顾轻舟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司太太。”石博山微笑,“好些日子不见了,你师弟的眼睛怎样了?” 上次,石博山还向顾轻舟推荐,说一位姓宁的术士,可以帮助二宝。 顾轻舟不是很相信这个,就没有去找。 不成想 “你们早已认识了,也无需我介绍。”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看上去很意外。 这点,平野夫人比较满意。 她并不后悔。 石博山没有动作,所以顾轻舟没留意到他,这很正常。假如想要靠石博山来给顾轻舟致命一击,就太过于异想天开。 顾轻舟临危时的反应,比平野夫人想象中更加灵敏。 况且,顾轻舟从头到尾,都不是平野夫人的敌人。 她是盟友,更或者说她是工具。 阿蘅死后,顾轻舟就是唯一的工具。平野夫人没有了阿蘅,没有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只能巴结她,也唯有巴结她。 因为,平野夫人既没了退路,也没了控制顾轻舟的绳索。 她就必须把诚意,摆放在顾轻舟面前。 哪怕这个工具会伤害自己,她也需要! 必须要! 平野夫人开山劈径,没有这把工具是不行的。 “是啊。”顾轻舟叹气,“我真没想到” “我替夫人做事已经好几年了。”石博山解释道,“我家里不知道,姨父也不知道。” 他的姨父,是叶督军。 顾轻舟微微抿了下唇。 “夫人,他都是替你做什么?”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笑道:“博山喜欢游玩,他经常到处走动” 顾轻舟就懂了。 石博山私下里替平野夫人收买军阀。 到底谁是平野夫人的追随者,石博山都知道。 他表面上是个纨绔子,到处寻花问柳。为了方便,他每到一个地方,结识当地的将领或者军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毕竟这是个武夫驭国的世道。 石博山是叶督军的外甥,又是天津的豪门子,一般的小军阀都愿意见他。 只要能见到他,石博山就有办法打动对方。 或给钱,或给人,或满足其他欲念。 他游刃有余。“很厉害。”顾轻舟道。 第1250章 请她喝茶 顾轻舟真心赞美了石博山。 平野夫人笑了笑:“博山算是我的另一张王牌。很巧的是,他在天津跟日本军部关系非常好。” 也就是说,石博山和蔡长亭,他们是相互制衡的。 一旦谁有了背叛之心,他们就可以取代彼此。 同时,他们俩没机会联手,因为他们的欲望太过于相似。 平野夫人都知道,但是她装作不知,很巧妙利用了这些。 “以后,你可以多跟博山接触。”平野夫人道,“他也效忠于你。” 石博山道:“是的,公主。” “我可不是你的公主。”顾轻舟笑了笑,“怎么,夫人没告诉你?” 石博山道:“夫人什么都告诉我了。您想让我私下里如何称呼您?” “叫我司太太。”顾轻舟道,“这是我如今唯一的姓氏。” 石博山看了眼她。 他微笑了下:“如今的女性,都有了独立自主的意识,您还是老派的思想?女人又不是男人的附庸。” “我是老派的人。”顾轻舟笑道,“新时代在我看来,新鲜有趣,却又神秘莫测。我挺害怕的,还是旧时代的思想和文化,更让我安全。” 石博山道:“不妨,我都可以教导你。” 顾轻舟总是有能耐,把一个人的注意力,从正事上拉到边边角角上去。 就像现在。 石博山好像对称呼特别感兴趣。 于是,平野夫人打断了他们:“就叫轻舟吧。你们原本就熟悉,轻舟又是阿妩的好友,你如此称呼她,不奇怪。” “那好,轻舟。”石博山对平野夫人言听计从,果然叫了她的名字。 顾轻舟道:“也好,这样简单直接。” 她也喜欢旁人叫她“轻舟”。 这是她的面目。 说妥了之后,平野夫人邀请顾轻舟去喝茶,甚至密谈一些事。 顾轻舟去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石博山想要送她,顾轻舟拒绝了。她走出平野夫人的院子,就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正从外面回来。 “要走了吗?”他含笑问,“今天是不是博山来了?” “你们早就认识?”顾轻舟问。 蔡长亭颔首:“认识很多年了。对了,他以前爱过阿蘅的,是很认真的感情。” 这句话,很是挑拨。 明眼人都知道,阿蘅的死跟顾轻舟有关,她是间接的仇人。 阿蘅的爱慕者,怎会对顾轻舟有善意? “你不也爱过阿蘅?”顾轻舟笑道,“如果石博山真为了阿蘅,那么他恨你比我多多了。” 和石博山相比,阿蘅更加偏向蔡长亭,且蔡长亭容貌谲滟,任何人都会把他视为情敌,不论男女。 他想要告诉顾轻舟,石博山对她是心怀敌意的,那么顾轻舟也要反过来告诉他,石博山对他的敌意更浓。 这个世上,感情也有轻重。 在吃醋的男人面前,生死都敌不过那一番情浅。 蔡长亭笑了起来:“你又赢了。在你面前,我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是不是?” 顾轻舟颔首:“你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好看。” 蔡长亭就用他纤长的手指,在唇上按了下,表示他从善如流。 他送顾轻舟到了大门口。 司行霈教过顾轻舟打猎。 打猎的时候,需要有极好的耐心、体力、心机。 比起平野夫人,顾轻舟更加心平气和。 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能一步步逼出平野夫人的底牌。 蔡长亭、石博山。 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还有谁? 于是这些日子,顾轻舟时常跟平野夫人一块儿吃饭、出门。 太原府的那些追随者,她早已见过了,就连叶督军身边的胡师长,也被平野夫人收买。 他们敬重顾轻舟。 “好些日子不见秦纱了。”平野夫人突然想起这茬,“请她喝茶,如何?” 二宝的事情之后,秦纱等于和保皇党断了关系。 平野夫人也首肯了。 而且,秦纱为了防止自己再次脱不开身,绝不接触王家的生意,也不搀和王家内宅的管理。 在王家看来,她很识趣避嫌,值得尊重。 王游川越发敬重她。 “为何要去打扰她?”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笑道:“难道普通的来往也不行吗?” 顾轻舟摇摇头。 她道:“夫人,您是要做大事的,别把时间浪费在小人物的身上。” 平野夫人梗住。 顾轻舟话里有话。 平野夫人去找秦纱,分明就是有目的。她还要带着顾轻舟,更是一目了然。 而顾轻舟,不想再把秦纱牵扯其中。 小小的目的,被顾轻舟戳破,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平野夫人笑笑:“你所虑不差。” 顾轻舟回到家中,越是思考,越感觉不对劲,怕秦纱陷入平野夫人的陷阱里,再次被拉入泥沼。 她给王璟打了个电话。 “想吃点好的,你母亲有空吗?”顾轻舟问,“要不叫上你母亲,咱们去吃饭看电影?” 王璟大喜。 他正闲得无聊。 “那好,我来订餐厅。”王璟笑道。 结果,他想去的那家西餐厅,重新整顿装修,这两天不开门了。 其他地方,王璟看不上,一时间很犹豫。 秦纱就道:“你顾姐姐是想跟咱们聚聚,什么地方不重要,选个僻静之所就可以了。” 王璟依言。 他选了一家幽静的餐厅。 订好之后,他打电话告诉顾轻舟地址。 上午十一点,顾轻舟依言去赴约。 结果,雅间里不仅有王璟和秦纱,还有王珂。 王珂笑笑:“听说有好吃的,我也来了。” 顾轻舟不介意多一个人。 吃了饭,中途侍者说,王璟有个朋友也来了,问是否方便上来打招呼。 王璟觉得不方便,毕竟他母亲和姐姐都在,那些狐朋狗友说话全是不过脑子的,于是自己下去了。 那人王珂也认识,索性跟王璟一块儿去了,免得人家听说他来了,还要再上来。 雅间只剩下顾轻舟和秦纱。 “怎么了?”秦纱直接问顾轻舟。 顾轻舟轻易不会约她的。 “有点小事。”顾轻舟道。 她就把上次平野夫人提议去拜访秦纱的话,告诉了秦纱。 秦纱后背寒毛竖了一层。“又怎么了?我那些财产,全部给了夫人,当初也说好了,以后没有我的任务。”秦纱唇色有点苍白。 第1251章 中计 她如今是找到了过日子的乐趣。 她和王游川都是中年人,没了少时的任性和别扭,两个人相互扶持,格外的温馨踏实。 因秦纱看上去很不好相与,王家的人都有点戒备她。慢慢久了,却发现她没存什么坏心思,个个就差喜极而泣,对她很客气。 王璟又听话懂事。 日子正是静好的时候,秦纱不想节外生枝。 “夫人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否则她在追随者那边如何服众?”顾轻舟道。 秦纱并未松一口气。 “她若是还想指派任务,就派人去找你,而不是假模假样带着我去拜访你了。”顾轻舟道,“她应该是有点事。” “什么事呢?”秦纱额头有冷汗,“王家的生意,我可是半句话也插不上,她都知道的,不会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顾轻舟握住了秦纱的手。 秦纱此刻心慌意乱。 她简直是想要落荒而逃。 “无妨,我会替你说话。”顾轻舟道,“如果她不守信用,我会公开此事,让其他人看看。” 秦纱慢慢透了一口气。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用力灌了一大口,这才道:“轻舟,她什么时候滚蛋?” 怕顾轻舟不明白,她继续道:“她不滚,你也没办法过正常的日子。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小女人,旧派的、老式的、想过居家日子的小女人。 只要她不滚,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剑,不知何时落下来,把我们砸的面目全非。你应该有主意的,告诉我!” 顾轻舟却沉思了下。 她笑笑:“我真没主意” “为什么?” “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全貌。”顾轻舟笑道,“不了解她,就贸然出手的话,会被她一巴掌拍死。” 这话,秦纱了然。 顾轻舟最后道:“你心中有数就行了。在王家,能轻易接触到四叔的机密,除了你就是王璟。 你自己当心点,也要提醒王璟。别吓到了他,也别暴露什么。四叔那边,更是要提个醒。” “怎么提醒?”秦纱蹙眉,“她到底要什么?” 王家是实业大族。 家族的生意多而繁杂,人口也众多。如果不知道平野夫人想要什么,就贸然防备,那是防不胜防的。 顾轻舟却摇摇头:“你真想知道她要什么?” 知道了,就脱不开身了。 秦纱一个激灵,忙道:“不想。” 等王璟和王珂回来时,发现秦纱吃饭变得心不在焉了。 回去之后,王珂执意要送顾轻舟。 他亲自开车,让顾轻舟乘坐他的汽车。 顾轻舟想着,他怕是想说康昱的父亲康连节的事,就同意了。 果然,王珂问她:“你去看过康二叔吗?” 顾轻舟道:“看过了。” “怎样,他还能治好吗?”王珂问。 顾轻舟道:“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而且康家的人至今都没有提过让我治疗的话,你应该懂。” 王珂点点头。 他自顾道:“我没有去看过。我四叔前些日子委婉提了一句,让我去瞧瞧。王、康两家素来和睦,别因为这点事闹僵。” 顾轻舟哦了声。 大家族都有自己的考虑。 她问:“你怎么想的?” 王珂却摇摇头:“我不想去,却又担心自己的见识有限。我想问问你,我是否应该去?” “不要去了。” 王珂眼睛一亮。 顾轻舟解释道:“康家其他人不说,康暖和康昱兄妹俩心中有数。你去了,增添他们的内疚而已。再说,两族之间的来往,是家长的,与你无关。 你不去,顶多是旁人说你无礼数、无教养。你自己承担一点恶名声。你四叔也是怕旁人对你指手画脚,才建议你去的。” “我无所谓,哪怕他们当我的面说,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王珂道。 顾轻舟颔首:“那就别去。” 王珂纠结的心,一下子就摊开了。 他笑了笑:“多谢你开导我。” 车子回到了顾轻舟的宅子。 朱红色的大门,立了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气度巍峨。 黄铜的门钹反扣着,在稀薄的日光里,泛出淡淡的光,似有温暖。 顾轻舟请他进去喝茶。 王珂道:“不了,不打扰了。” 顾轻舟也不勉强,让他回去开车小心点,也提醒他处处要留心。 她自己进了家门。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的院子显得空荡荡的。 霍钺也很久不来。 偌大庭院,就剩下了顾轻舟和程渝。 她一进门,就看到程渝坐在她的沙发里,神色凄惨,像个无助的孩子。 顾轻舟一边脱下外衣,一边接过女佣递过来的暖手炉,问:“你怎么了?” 程渝似刚刚回神。 她问顾轻舟:“你今天去哪里了?” “吃饭去了。” 程渝魂不守舍:“我无聊嘛,想找你去吃饭。你都吃好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猛然站起身。 顾轻舟莫名其妙。 她问女佣:“程小姐来了多久?” “好几个小时了。”女佣道,“她刚来的时候,非常匆忙,一进门就大喊您。我说您不在家,她等了好久,后来就这样了。” 顾轻舟错愕。 她这又是唱哪一出? 程家和卓家正在商议联盟,程渝也跟卓莫止和好了。 至少表面上是的。 从北平回来之后,程渝不知跟卓莫止谈了什么,卓莫止再也没有到这边过夜。 他们的关系,好像比从前更加正派。 而程渝到底打什么主意,顾轻舟有点看不明白。 顾轻舟原本想着去看看她的,然后又想到:“不如等她自己想通了再告诉我,我现在去,她也会撒谎敷衍我。” 她就没动。 顾轻舟让人留意程渝和卓莫止,自己就梳洗了一番。 她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开始看这一周学校会议的提纲。 以及备课。 她正在写写画画时,程渝又来了。 她是从外面进来的。 “顾轻舟,你给我把把脉,行不行?”程渝道。 顾轻舟往她脸上看去。 之前她没防备,就没仔细看程渝。 这一看,顾轻舟自己心中先咯噔了下。 “我看看。”她沉下心,别让自己吓到程渝,虽然程渝已经面无人色。 程渝的脸惨白,像一张纸。她嘴唇哆嗦,带着十二分的惧意,等待顾轻舟诊脉。 第1252章 怀孕 顾轻舟确诊了。 她看向程渝。 程渝似乎要崩溃,她捏着自己的心,问:“怎样?” 随时随地,她的心都要被自己捏碎。 就等顾轻舟一句话。 “和你猜测的一样。”顾轻舟道,“程渝,你怀孕了。” 手用力收紧。 这一下,结结实实捏住了她的心脏,她感受到了血肉捏成齑粉,在掌心一点点流淌。 她的脑子僵住了,身子也慢慢失去知觉。 程渝的月事一直很准的,哪怕是延迟,也绝不会超过三天。 她第一次结婚时,也盼望有个孩子,对这点很留心。最后可惜了,她把自己的婚姻作死了,孩子也没有要成。 离婚的时候想,还是没孩子好,否则孩子多可怜。 这次,月事却推迟了。 程渝是有避孕手法的,就是揉按腰后面的穴位,这是宫里传出来的,她在香港时,跟那些交际花打听的。 和卓莫止在一起时,她一直用此法。 没想到 月事推迟了七八天,她心绪难宁;今天是第十天了,她预感不能侥幸。 她早起时来找顾轻舟,就是希望顾轻舟能替她把脉。 她急匆匆来了。 可等待的过程中,她又想了很多。 思考越深,她越不想把顾轻舟牵扯进来。等顾轻舟真回来了,她就失去了和她交谈的勇气。 她想要去医院。 她人都到了医院,却看着四面的光景,心中发怯。 她一辈子没这样害怕过。 她急急忙忙又逃了回来。 在最惊悚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仍只有顾轻舟可以依靠。 顾轻舟嘴巴最严谨,行事最沉稳。 “程渝?”顾轻舟低低叫了她一声,好似满树的雪,哗啦啦掉落,把程渝掩埋其中。 程渝又冷又沉,一下子就惊醒。 她唇色是惨白的,几欲开口,都没有成功。 顾轻舟就握紧了她的手。 掌心实实在在的温热和力度,让程渝的唇上稍微回缓几分。 “怎么办?”她无助看着顾轻舟,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怎么办,顾轻舟?” 顾轻舟沉思了下。 在卓、程两派联盟的时候,程渝怀孕,的确会让云南陷入被动,而且也让她在卓家失去地位。 她和卓莫止如何,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可带着孩子进门,这名声就遮掩不过去了。 在上流社会,这叫“丑闻”。 程渝逍遥的好日子,因此事要蒙上阴影。 她可以不考虑其他人,但她要考虑自己。 以及她的孩子。 程家如果要让利太多,肯定不会再继续跟卓家结盟;而卓大帅,是个贪婪的猛兽,不可能放弃轻易到手的有利机会。 一旦程家放弃了结盟,那么程渝 程渝一下子就没了信心:“事情进展不顺利的话,我妈会不认我。她这些年承受了太多的煎熬,她已经是个成熟的政客了。” 对于母亲和兄长,程渝也不能总用小时候的眼光去看他们。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和兄长手握实权。 权力会改变亲情。 例如古语说“皇家无亲情”,因为在权势面前,亲情毫无价值。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凑巧,太急促了! “顾轻舟,我怎么办?”程渝不停重复这句话。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 审视自己,顾轻舟也开始有了政客的思维,不再那么热血了。 然而不需要顾轻舟说什么,程渝全部都懂。 她到底是程督军的爱女,做过香港督察夫人,她什么看不透? “程渝,我会在你身边。”顾轻舟道,“我会帮你,争取一个最有利的局面。” 程渝突然站了起来。 她道:“我之前就想过了——你还没回来,我就想好了。不管是留下孩子还是打掉,这件事都吃力不讨好。 我已经很难了,不能牵连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仍是不能牵连你。一旦你搀和其中,事情稍微失控,就会变成三派军阀之间引战的导火索。”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地盘和权势,而战争的借口,可以五花八门。 程渝不能把司行霈的势力也拖进来。 可顾轻舟搀和了的话,司行霈就不能幸免。 “你不要管我。”程渝道,“我回去了,我要好好考虑。” 顾轻舟拉住了她:“你别胡乱出馊主意,我帮你想个办法。” “不!”程渝突然厉声尖叫,“我已经快没了程家,卓家也可能进不了。如果你们也倒霉了,我连混饭的地方都没有。顾轻舟,你给我站住,不许你管我!” 说罢,她快步往外跑。 她的脚步迅捷,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关上了房门。 顾轻舟还不如她跑得快,也急忙跟了过去。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长裙,在有地龙的屋子里不冷,可出门就快要冻僵了。 女佣追赶她。 “太太,披上衣裳!”女佣道。 顾轻舟停下脚步,把风氅围好。 等她到了程渝院子外面时,程渝已经让女佣锁好了西跨院的门。 顾轻舟伸手,发现手指已经冻得冰凉僵硬,稍微弯曲去敲门,都生生发疼。 墙角一株腊梅,疏枝斜伸,放了满树芬芳。洪梅秾艳,点缀了深冬的萧肃与灰白。 “太太,程小姐说不开门,让您回去。”院内,女佣四丫远远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道:“四丫,你开门。” 四丫不知所措:“太太,程小姐没事的,我看着她,您先回去吧,我不敢开。” 谁的佣人,就要听谁的,这是司府的规矩。 规矩还是太太自己订的。 四丫知道要听太太的话,可太太说过的,和太太现在要她做的,又是自相矛盾,四丫差点崩溃。 “开门。”顾轻舟声音一提,“四丫,你听话。” 四丫狠狠咬住了唇,感觉太太不会怪罪的,就果然打算开门。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问:“怎么了?” 顾轻舟一回眸,瞧见了卓莫止。 卓莫止和刚认识时完全不同了。 他不苟言笑,面容冷冰,眼神也冷,像换了个人。 他从前挺阳光温柔的。 顾轻舟端详了他一瞬,想起了程渝说的“解离症”,心中莫名就相信了七八成。 一个生性冷漠的人,不可能那般开朗明媚。顾轻舟是见过卓莫止的,他处在逆境时也很乐观。 “没事,她闹脾气呢。”顾轻舟道,“我让佣人开门。”卓莫止道:“佣人怎么不开?” 第1253章 最恶意的委屈 顾轻舟的佣人四丫,是个傻孩子。 “佣人是个傻的,一根筋。”顾轻舟笑道。 卓莫止略微沉默。 他后退几步,然后快步奔跃而起,轻轻松松就跳过了墙头。 佣人四丫被他吓了一跳,尖叫了声。 卓莫止眼风扫了她一眼。 四丫后半句叫声,生生憋了回去,成了一句呜咽。 卓莫止打开了院门,请顾轻舟进来。 进了西跨院的客厅,卓莫止去推房门,顾轻舟则坐下。 果然,程渝不肯开门,还对他们咆哮:“给我滚!” 卓莫止大概习惯了她这样。 程渝的脾气是可以琢磨的,不开心的时候情绪暴躁,而不开心的原因很简单。 卓莫止敲了片刻,坐回来问顾轻舟:“她又遇到高桥荀了吗?” 她每次不高兴、发疯,都是因为高桥荀。 高桥荀给她的,好像是一种新的病症。发病的时候,她不知药在哪里,就要任由病痛狠狠折磨她一番。 她也可以去找高桥荀,然而这样只会缓解片刻,结果却是让她的病情更重。所以她忍住了。 忍住的时候,病得更厉害。 卓莫止知道,她这样坚持,迟早会战胜的。 然而不是现在。 她这样疯狂,一定又跟高桥荀有关了。 卓莫止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除了高桥荀。 他冷淡的眉宇间,凝聚了一层煞气,似要把谁千刀万剐。 “不是高桥荀,她已经很久不见他了。”顾轻舟道,“她不高兴,是另有原因。” 她的声音沉稳,带着令人信服的魄力。 卓莫止那紧固的心,稍微松弛了几分,面上覆盖的层云,也散去了大半。 “那是怎么了?”他问。 顾轻舟冲他摇摇头。 然后,她对着里卧喊了句:“程渝,你不出来的话,我自己告诉卓少了。” 卓莫止侧耳倾听。 屋子里有了动静。 很快,程渝拉开了房门。 她拽起顾轻舟的胳膊,把顾轻舟往外推:“不用你讲,我自己可以说。” 卓莫止不解:“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就离开了。 程渝和卓莫止四目相对,她眼睛里的红血丝,卓莫止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哭了?”卓莫止问。 程渝让他坐下。 她也坐到了他对面,让女佣拿了条披肩给她。 她用力裹住披肩,恨不能把自己埋在其中。 卓莫止坐到她身边,问:“你这样冷?” 他摸了下她的掌心。 掌心是温热的,她倒是不冷。 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在微微发抖。 怎么会发抖? “我怀孕了。”程渝的话,脱口而出。 她觉得卓莫止赢了。 他想要程家的势力,那么他成功了。 他想要程渝,他也成功了。 不成想,卓莫止脸色却游移不定。他声音略微僵硬,问:“几个月了?” 程渝看他的面色,一瞬间就懂了。 他居然怀疑不是他的孩子! 程渝的心,一下子就堕入冰窖,同时火冒三丈,几乎想要毙了这厮! 程渝内心有一团火。 这火烧灼着她,让她想要拿去她爸爸那把匣子枪——沉重威猛的匣子枪,对着卓莫止一顿猛突。 她想要揍他,拳打脚踢都不解恨。 她要杀了他。 这样的情绪是凶猛的、激烈的。而她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十几岁的程家大小姐了,任性应该收敛。 她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唇不停的发抖,她死命咬住了牙关。 卓莫止看着她,情绪莫测。 他想要说点什么弥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故而他微微紧抿了唇线,竟是比程渝更委屈。 屋子里的气氛,沉默得诡异,只剩下他们俩滞涩的呼吸声。 良久,程渝的情绪逐渐过去了。 那些愤怒,被一阵阵涌上来的悲凉遮掩。 她很疲倦,也很冷。 “我自从认识了你,就没有和其他男人睡过。”程渝告诉卓莫止,声音冷,冷得似冰雪。 然而,卓莫止不语。 他沉默着没接话。 这是不相信吗? “你爱信不信。”程渝的心凉透了,四面都能漏风,“既然你有这样的怀疑,联姻就算了,你去跟你父亲说。孩子我也会打掉。” 卓莫止抬眸。 他道:“不行。” “哪一个不行?”程渝悲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了一点讥诮的玩心,“是取消联姻,还是打掉孩子?” “都不行。”卓莫止道。 他的表情是阴森的。 “告诉我,孩子到底多大?”他执意问,眼神很急切。 当一个人怀疑你,铁证如山也无法洗白自己。 程渝原本就是恣意快乐的心思。既然她在卓莫止这里遇到如此大的危机,那么她可以抛弃这段。 就像她和高桥荀那样。 “我也不知道。”她笑笑道。 她就是不说。 卓莫止的眼神,温度又低了一些,想要在程渝的脸上凝聚成霜。 程渝不看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指。指甲有点长了,上次涂抹的指甲油也掉了,应该重新涂抹一回。 这次,她要换个新鲜的颜色。 想到自己的指甲油,好像都是粉嫩的红,程渝决定去重新购买一批。 唇膏也要重新买。 她的心思,一旦脱离了正事,就天马行空。她谁也不想管。 当然,谁也别想让她受气。 她不受这些。 突然间,她的下巴一疼,是卓莫止上前捏住了她的下颌。 “联姻还是会继续的,孩子我也要,它是”他声音沉重。 孩子是谁的? 他没说。 一旦他说了,就好像把所有的事摊开了。然而他隐藏的秘密,坦诚并不会获得更多的理解和好感,反而会引发恐慌。 他要这个孩子。 当然,他更加要程渝。 “你跟我结婚了吗?”程渝收敛了那些玩心和笑意,冷冷问他,“没有吧?既然没有,我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打开了卓莫止的手。 她转身就要往里卧走。 卓莫止拽住了她。 “它是卓家的孩子。”卓莫止道,“当然跟我有关系。” 程渝诧异看了眼他。 卓家的孩子,却不说是他的孩子。 他怀疑的对象不是高桥荀,而是卓家的某个人吗? 程渝惊诧,同时感觉这个人好像是疯了:“你怀疑我跟卓家的谁不轨?卓老三吗?” 卓莫止眼神微黯:“别胡说,他也配吗?” 程渝心中打了个激灵。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第1254章 冷门吃醋法则 程渝明白了卓莫止的意思。 他怀疑的对象,不是其他人。 于是程渝问:“那么,是卓莫止的?” 卓莫止的表情,微微顿住。 程渝全明白了。 这下子,她不仅心凉,还在那些凉意里,感受了变态的惊悚。 “你有病!”她突然发力,重重踩了卓莫止一脚,然后挣脱他,回到了房间里,关紧了房门。 卓莫止敲门,她无论如何也不开。 她给顾轻舟打电话。 “你快点把他弄走。”程渝道,“顾轻舟,你快点!” 顾轻舟挂了电话,就带着副官重新过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她跑来跑去的,冻得瑟瑟发抖,哪怕是风氅和暖手炉,也无法让她暖和几分。 她进了院子,看到卓莫止靠在程渝里卧的房门上。 顾轻舟道:“卓少,我原本是不会搀和你们俩之间的事,可程渝她有了身孕,心情不能起伏太大。这样对她和孩子都不好。不如你先离开,等她自己冷静冷静。” 卓莫止道:“我怕她做傻事。” “我们都无法掌控旁人。”顾轻舟道,“哪怕是你养大的儿女,你都无法操控他们,更何况你和程渝连婚姻都没有。” 这话理性,且冷漠。 卓莫止看了眼她,恳切道:“司太太,请您多劝劝她。” 顾轻舟点头:“我知道。” 卓莫止又看了眼房门,这才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程渝打开了房门,已经收拾好了箱笼。 “我要回云南,此地对我不安全。”程渝道,“顾轻舟,你去安排飞机。” “你还能这样奔波吗?”顾轻舟问。 程渝摇摇头:“你知道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 “他怀疑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程渝道。 顾轻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假如换成她,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和猜测的,更何况从小娇生惯养的程渝? “真要回去?”顾轻舟问。 “嗯。”程渝道,“我不能再和他牵牵扯扯了,以后无法脱身。他已经彻底分裂了。” 顾轻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奇怪的意思。 “什么是彻底分裂?”顾轻舟问。 “他已经是两个人了,而且会相互吃醋。”程渝道,“他以为我怀了卓莫止的孩子。” 顾轻舟就想起程渝挂在嘴边的“解离症”。 “他把自己和卓莫止”顾轻舟见识很多,很少大惊小怪,可此刻她震惊了。 这是她听过最荒唐的醋了。 “对,他把自己和卓莫止分开了。到底什么时候是卓莫止,什么时候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但今天在场的,不是卓莫止。”程渝道,“对了,他叫孝云。” “他的表字?”顾轻舟问。 程渝用力点头。 顾轻舟沉默了下, 道:“我一向条理分明,思路清晰的,这回我糊涂了!这远远超过了我的认知。” “你不相信解离症而已。如果你相信,就很好理解。”程渝道。 解离症发病的人,有多个灵魂,其中一个是主要的,剩下的是副的。 主灵魂知道有几个人的存在,很清楚的明白他们的性格和地位。 “最可怕的是,孝云才是主灵魂,他知道莫止,而莫止不知道他。”程渝道。 这么久,程渝不停的传输这个道理,顾轻舟已经不那么难接受了。 “那他到底算是谁?” “认真说起来的话,他算是卓孝云。”程渝道,“卓莫止是一个伪装,一个保护层,他是副的。” “可你认识的,是卓莫止。” “对。”程渝道,“我们家想要联姻的,也是卓莫止。而他现在怀疑。我怀上孩子的时候,是和卓莫止在一起。他不认为那是他的孩子。” 顾轻舟遇到过很多问题,都没有这个棘手。 它之所以棘手,不是它多么困难,而是它很偏门。 它偏到了顾轻舟没听说过,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的领域去了。 只有程渝懂。 换一个人,现在大概要疯了。 超过了正常的范畴,顾轻舟就拿出了她的主意:“你回趟云南也好。” 程渝点点头。 顾轻舟派人去准备飞机。 她亲自送程渝到了郊外的跑马场,又给她围了自己的围巾,道:“暖和一点。到了昆明就给我发电报,以后有空,我会去昆明看你。” 程渝拥抱了顾轻舟一下。 飞机起飞,顾轻舟也准备回家时,突然跑马场又来了一辆汽车。 下车的人,是卓莫止。 顾轻舟道:“程渝打算先回云南,她有很多问题要理清楚。” 卓莫止点头。 “夜深了,司太太早点回去休息吧。”卓莫止道。 说罢,他给副官们递了个眼色。 副官们就往里走。 顾轻舟这才想起来,卓大帅也有飞机,其中有一架是专门给卓莫止用的。 “你这是要回北平吗?”顾轻舟问。 卓莫止摇摇头:“我要去云南。” 顾轻舟蹙眉:“如此逼迫她,当心适得其反。” “司太太,阿渝怀孕了。未婚先孕,我需得负责。”卓莫止道,“我要去见程督军,还有程夫人,把此事说清楚。” 说罢,他绕过顾轻舟,转身就往里走。 顾轻舟愣在原地。 很快,卓莫止的飞机也起飞了。 顾轻舟看了眼天空,飞机的轰隆和影子,逐渐被黑幕笼罩,毫无痕迹。 她心中感觉很复杂。 “为何不能谈个正常的恋爱?”顾轻舟想,“就像阿妩和康昱那样。” 简单的爱情、简单的人,到了程渝这里就成了可遇不可求了。 卓莫止那样奇怪。 偏偏,他被程渝勾搭上了。 若时间倒流,程渝一定会扇当初的自己一巴掌,不许她把卓莫止当小白脸。 可惜,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改变。 顾轻舟回到了家。 她收到了司行霈报平安的电报。 译完了电报,她也没什么事,就赶紧给司行霈发了一封,说了些程渝和卓莫止的事。 她希望司行霈能在程渝和卓莫止到云南之前,把此事先告诉程艋。 程家应该有个准备。 司行霈收到了电报,很快就给顾轻舟回了:“好好吃饭睡觉,莫管闲事。”顾轻舟啼笑皆非。 第1255章 顾轻舟的怒火 程渝回了云南,过了五天才给顾轻舟来电报。 “明日归程。” 电报只有这四个字。 顾轻舟让佣人仔细打扫程渝的房间,甚至去准备了好些补药。 她甚至想问:既然怀孕了,干嘛还回太原府来? 就快要过年了。 留在云南,岂不是更妥善? 程渝的心思是跳脱的,顾轻舟无法用常识去思考她。 她把佣人四丫换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让辛嫂去程渝那边。 “处处要当心,不能由着她胡闹。”顾轻舟道,“你是师座带过来的人,我只放心你。” 辛嫂果然是很有阅历。 她听了此话,当即问:“是怀了吗?” 顾轻舟冲她嘘了声:“暂时需得保密。西跨院那些没眼色的,你要坐镇看好。” 辛嫂深感任务重,慎重点头:“太太放一百二十个心!” 顾轻舟是信任辛嫂的。 翌日下午三点多,程渝回到了太原府,与她同行的是卓莫止。 到了院子门口,程渝就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跟轻舟说。” 顾轻舟送了她去西跨院。 “如何?”顾轻舟问,“你妈和你大哥怎么说?” “联姻继续。”程渝道,“不过时间要押后大半年。” 顿了下,程渝继续道,“两族联姻,又隔得老远,原本就不是三两个月能定下来的。多拖延半年,卓家不会起疑。” 顾轻舟心中,却似有凉风经过。 她明白了程家和卓莫止、程渝的意思。 程渝肚子里的孩子,暂时不能见光,只能作为私生子先生下来。 新娘子是二嫁,原本就惹人非议,再带着孩子进入卓家,程家就彻底被动了。 为了程家,婚姻要拖到程渝这胎生完。 顾轻舟突然也明白,为何程渝非要回到太原府。 她道:“你不会是想” 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措辞更加准确。 程渝就点头:“对,我想先把孩子生下来交给你养。” 顾轻舟蹙眉。 很多的话,她来说都不合时宜。 比如顾轻舟很想说,孩子做错了什么?它明明应该出身富贵尊荣,为何一生下来就不能见光? 她也很想说,程渝作为母亲,需得保障孩子的利益。 然而,大局里是容不下这点小善良的。 程渝出身军阀望族,卓莫止亦然,他们比顾轻舟更清楚。 他们的世故,也带着彼此的小目的。 “咱们的交情,我会帮你的。”顾轻舟道,“只是,我并不赞成此事。”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了下去,似凉寒的风拂过。 哪怕生气,顾轻舟也是温柔的、体贴的。 程渝摆摆手:“别说了,我已经知错了。” 她不想多谈,对顾轻舟道,“我很疲乏。” 顾轻舟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她离开之后,心中总好像鲠了点什么,让她不舒服。 她起身,去了叶家。 叶家已经在准备叶妩的陪嫁。 叶姗能否找到是后话,叶督军不想因此委屈了叶妩。 顾轻舟去的时候,叶妩正在挑选一些古董,将来都是要添箱的。 “老师,您怎么瞧着不太高兴?”叶妩察言观色问。 古南橡的事情结束后,叶妩只感觉此生不再亏欠任何人的,心安理得,心情也很好。 就连叶姗的去向,也排在了她的婚礼之后。 她见顾轻舟神色阴郁,有点担心。 顾轻舟笑笑:“没有不高兴。从外头走进来,太冷了,我是冻僵了。” 叶妩笑道:“老师,您好像很怕冷。” 顾轻舟似乎想谈点什么往事,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她告诉叶妩:“当初我为了救司慕,在腊月的江水里浸泡了很久。南边的腊月很阴冷,我从此就落下了病根。” 叶妩果然很感兴趣。 她知道司慕是顾轻舟的前夫。 顾轻舟之前的婚姻,叶妩是非常好奇的,只是出于对顾轻舟的尊重和礼貌,不敢询问。 外界也有传说,但太过于离奇,叶妩不是很相信。 “怎么救,他是落水了吗?”叶妩问。 顾轻舟摇摇头。 她就把当初魏清嘉收买人陷害司慕,想要趁机嫁入司家,同时诋毁司督军等,都告诉了叶妩。 叶妩听得又是惊讶又是敬佩。 她的老师能做到。 也只有她的老师能做到如此出色了。 她们闲聊着,叶妩的电话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顾轻舟那边的女佣四丫。 四丫在电话里道:“太太,家里来客了,就是王家的十少爷。” 王璟来了。 上次平野夫人找顾轻舟,想要拜访王家,顾轻舟就留了个心眼。 她和秦纱吃饭时,说了这件事。 不过,之后就没了后续,已经好些天不见动静了。 王璟这个时候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这就回去了。”顾轻舟道。 叶妩拉住了她:“老师,都五点多了,该吃晚饭了。十哥我们是很熟的,让他过来,咱们一块儿去吃饭。” 王家和叶家是姻亲,叶妩跟王璟很早就认识,当初王璟还爱慕过叶姗。 “也好。”顾轻舟道。 她不太想回家吃饭,也不是很想再见到程渝和卓莫止。 对于他们俩,顾轻舟生出了躲避的心思。 她回了电话,让女佣把听筒给王璟。 “小十,你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到督军府来吧?”顾轻舟道,“咱们一块儿去吃饭。” 王璟在电话里笑道:“那真是太巧了,顾姐姐,我就是想请你吃饭的。上次说了那家西餐厅,结果遇到了装修整顿,没吃上,我总惦记着。 这次请你,是因为那家重新开业了,一定要请你去尝尝。” 这种小孩子一样的邀约,王璟做得出来。 顾轻舟道:“那好,你过来吧,到阿妩这里。” 王璟放下电话,五分钟后出现在了叶妩的院子门口。 他是开车过来的。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绿色呢绒的西装,还有一顶绿色的帽子。 顾轻舟和叶妩错愕盯着他。 叶妩的话,脱口而出:“十哥,你怎么想不开啊?” 王璟也留意到了。 他道:“外国人的绿帽子,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西装原本就是洋货,我这个帽子是配套的。” 他的说辞一套一套的。 顾轻舟上前,摘了他的帽子,道:“入乡随俗。太过于出格,洋玩意儿也会水土不服的。” 王璟很遗憾。他很想显摆一下。 第1256章 熟人和旧恨 王璟请客的西餐厅,虽然装修好了,他们却遇到了一件不开心之事。 餐厅有两个女人,大吵大闹,还动手了,刀叉满世界乱飞。 听她们吵架的言辞,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两个小姨太太,争风吃醋。 四周的人全不满。 王璟很扫兴,对顾轻舟道:“是不是这身衣裳不吉利?” 顾轻舟失笑。 叶妩也被他逗乐。 “顾姐姐,我下次再请你们吧。”王璟很是遗憾道,“这次没吃尽兴,那两位女士太不讲究了。” 顾轻舟说无妨。 车子先送叶妩回家。 等王璟送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趁机问他:“你家里最近都还好?” “挺好的啊。” “你母亲呢?”顾轻舟又问,“她可有会客?” “好像没有。”王璟道。 顾轻舟心中稍安。 上次平野夫人提出去王家,也许只是临时起意。 回家之后,顾轻舟没有去看程渝。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对待程渝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 程渝知晓她的心思。 “雌鸟为了下一代,都会精心选择有厚实鸟窝的雄鸟。而我,没有为我的孩子付出任何努力,我不仅不配做母亲,就连畜生都不如。”她想。 这大概也是顾轻舟的想法。 但顾轻舟不会说。 顾轻舟自己经历了很多无奈,所以旁人的种种,她很少从批判的眼光去看待。 哪怕是不悦,她也尽可能去理解。 程渝就给司行霈发了封电报。 腊月中旬,司行霈再次回到了太原府。 顾轻舟微讶:“跑来跑去的,可有什么事吗?” “想你了。”司行霈道。 同时,他又道,“还要恭喜程渝。” 顾轻舟的神色微微有点变化。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对她道:“程渝的事你不要生气,这也是程家的意思。现在匆忙联姻,对程渝和程家都不利。” “我懂。”顾轻舟道。 她顿了顿,把心绪剖开给司行霈看,“人的感情和理智,往往不在一条线上。” 司行霈吻了吻她的额头。 “等程渝的孩子生下来,你派几个得力的佣人照顾就行。”司行霈道,“除了玉藻,咱们不要其他的养子。” 顾轻舟被逗乐。 她和程渝见面,也算是正式讲和了。 “我很讨厌你这次的决定。”顾轻舟如实对她道,“但我会照顾好你,以及你的孩子。” 程渝道:“我不讨厌。如果我讨厌自己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值得讨厌的地方太多了,都没有改正的机会。” 顾轻舟失笑。 与此同时,王璟再次给顾轻舟打电话。 上次吃饭被打扰,王璟耿耿于怀,总感觉还亏欠顾轻舟一顿饭。 “顾姐姐,我订好了西餐厅,这次是新开的,环境幽静。”王璟道。 顾轻舟道:“我能带朋友吗?” “可以。” 顾轻舟就问司行霈,要不要去吃饭。 司行霈摇摇头:“我暂时没空吃饭,你和程渝没事就好,要不你带着她去。我下午去趟河北,晚点回来。” 他的飞机来回,是很快的。 顾轻舟道好。 她派人去问程渝。 程渝正是嘴馋的时候,兴奋得几乎要叫了起来:“瞌睡送枕头,顾轻舟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就不能是点好东西吗?”顾轻舟哭笑不得。 王璟开了汽车,到家门口迎接顾轻舟和程渝。 顾轻舟特意对王璟道:“开车慢一点,我容易晕车。” 王璟点头,果然开得很稳。 很快,他们就到了西餐厅。 远远的,钢琴飘渺的乐声就旖旎而出,静谧祥和,似能安定人心。 印度侍者穿着金色制服,给他们开门。 餐厅的里面有一个小舞台,舞台上坐着一个穿了时髦洋衫的女子,正在弹钢琴。她五指似灵巧的白蝶,在黑白琴键间娉婷起舞。 乐声悠扬,程渝很享受。 程渝戳了戳顾轻舟的胳膊:“这西餐厅不错,王璟真孝顺。” 顾轻舟瞪了她一眼:“胡说啥?” 王璟也只是笑,接不上话。 三个人在侍者的引领之下,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王璟把菜单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先给程渝:“你来点吧,我跟你吃一样的,看看你想吃什么。” 很照顾孕妇。 程渝也不客气,给自己和顾轻舟点了牛排、鹅肝和沙拉。 王璟跟他们点了一样的,另外加了鱼子酱、焗蜗牛和鸡蛋布丁,这三样是这家西餐厅推出的招牌。 餐桌上面放了洁白的玫瑰,在寒冬里开得丰盛凛冽,程渝道:“看来这家老板在布置方面很费了一番心思,就是不知道东西的味道如何。别是花拳绣腿,本末倒置才好。” “味道自然也是好的。”王璟保证道,“我同学已经来吃过了,说味道特别好,我就亲自来尝试了。 我的口味很普通,尝试之后感觉很好吃。我觉得好吃,一般人都会觉得好吃,这才请了顾姐姐和你。” “真乖,有请客的诚意。”程渝道。 王璟有点不服气:“程姐姐,你别总是把我当三岁孩子。” 程渝哈哈笑起来:“我夸你呢,你居然还嫌弃?” “不敢不敢。”王璟从善如流,“只是程姐姐,你能夸点正常的词吗?” 顾轻舟也笑起来。 等着上菜时,顾轻舟和王璟闲聊,提到了学校,程渝插不上话。 她就四下里打量。 忽然,她眉头微微一皱,拉了一下顾轻舟的衣袖,对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你看那。” 顾轻舟顺势看了过去,就看到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靠近最角落的桌子上。 一个背对他们,看不见是谁。 另一个,则是熟人——深眼窝高鼻梁,面容略有点西化,长得非常的漂亮,是金千洋。 金千洋跟顾轻舟和程渝算是有仇的。 金家至今把金千鸿的死,算在顾轻舟头上,再加上顾轻舟阻止金千洋接近康暖,所以他心里恨死了她。 而程渝,跟金家的恩怨就更深了。 好好的来吃个西餐就遇到了他,真真是晦气! “别理他,以免消化不良。”顾轻舟笑着对程渝道,“咱们今天是出来享受美食的。” 两人正小声说着,王璟忽然站起身来。 顾轻舟微讶。 “怎么了?”顾轻舟问他。 王璟道:“我看到了熟人。” “金千洋吗?”“不是,另一个。”王璟道,“我去打声招呼。” 第1257章 偷听 王璟朝金千洋那桌去了。 背对着她们的人,始终没有回头,却跟王璟寒暄了片刻。 等王璟回来时,顾轻舟问:“是谁?” “我九叔。”王璟道。 “你有那么多叔叔吗?”程渝很好奇。 “是堂叔。”王璟道。 顾轻舟知道王璟的这位堂叔。 这位堂叔叫王东川,曾经跟王游川一起去听过顾轻舟的课,替顾轻舟捧场。 当然,那时候是王玉年的主意,并非他们自愿。 后来,偶然和秦纱闲聊,说起过他。 王东川是王游川一手带大的,如今在王游川手下做事。因他是用着王游川的面子,却又没王游川的压力,个个敬重,最是舒服。 整个王家,大概是王东川的地位最受欢迎了。 就连王璟,也羡慕九叔,而且要对九叔恭恭敬敬。 秦纱还笑着对顾轻舟说:“我们四房两个儿子,最受宠的不是小十,而是小九。” 然后秦纱又说,“小九比起其他旁枝,就要单纯很多了。” 顾轻舟还笑问她:“王家做事的,能有多单纯?” “还真不少,特别是在游川手下做事。”秦纱笑道,“游川在生意上是很霸道的,旁人半句话插不上,在他身边做事,听话乖巧才不会挨骂。 久而久之,不需要自己的思维,只需要看游川的脸色即可。我有时候也担心,一旦游川倒下了,王家其他人接不上任,管事们怕是无法独当一面。” 因为这个,秦纱担心了很久,也跟顾轻舟聊了很多。 聊的过程中,就说起了王东川。 外人大概也以为王东川这个二把手精明,其实不然。 众人中,他才是最听话的,什么都靠着王游川拿主意。 那边,程渝不咸不淡道:“难怪你不给咱们引见你九叔呢,原来他跟金千洋那混帐东西混在一起!” 她们收回视线,不再往那边看。 而王东川,也没有回头看他们这边一眼。 王璟也有些茫然,“以前也没听说九叔跟金千洋有交情。且我们家和金家,早已楚河汉界划清楚了” 程渝是吃过金家人的亏的,要不是顾轻舟,她的性命声名全部毁在了金家人手里。 所以,她对金家人的防备之心,格外的重。 她草木皆兵:“顾轻舟,金千洋会不会又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要对付咱们?” “不会。平野夫人和金太太不会同意。再说了,人家也不图咱们什么。”顾轻舟道。 王璟也道:“金千洋就算是要害你们,也不会拉上我九叔的。程姐姐,你多心了。” 程渝撇撇嘴:“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王璟哑口无言。 他也不知道他九叔为什么要和金千洋一起吃西餐。 正在这时,侍者将他们点的牛排端了上来,其它的配餐也陆续上桌。 顾轻舟趁机把程渝的注意力拉回来:“别刨根究底了,先尝尝这牛排好不好吃。” 王璟很绅士道:“我给你们切牛排!” 他将顾轻舟和程渝面前的牛排端了过去,帮她们用刀叉切成小块。 顾轻舟的余光注意到,金千洋那边,自从王璟过去打过招呼之后,就加快了用餐的进度,这会子已经起身结账走人了。 程渝轻笑一声:“金千洋怕你呢,顾轻舟。” “吃牛排。”顾轻舟则把王璟切好的牛排端给程渝,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牛排果然不错,肉质鲜嫩多汁,顺滑味美。 “好吃。”顾轻舟道,“回头我带司行霈来尝尝。” 程渝白了她一眼:“别那么腻歪。” 王璟则笑着说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感情很好。 饭后,王璟要送她们回家。 顾轻舟拒绝了。 “你去玩吧,多谢你招待。”顾轻舟笑道,“我吃得有些撑,等会儿逛逛街,消消食。” 她们有副官跟着,王璟倒不担心她们的安全。 王璟就叫来侍者结账,然后跟她们一同出了西餐厅。 他花钱请了客,却比被请客了还要开心。 王璟走后,程渝始终略有所思。 “挺晦气的,遇到了金千洋。”程渝道,“想起来,我跟金家的恩怨还没有结束呢。” “双身子的人了,就不要想什么恩怨。”顾轻舟道。 程渝心情仍是不佳。 顾轻舟带着她,沿街散步。 两个人走得很慢。 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家花店。 “我想要买两盆腊梅。”程渝道。 花店里摆放的,都是这个时节可能用到的鲜花。 店里也有地龙,屋子里暖和极了,却因香味太过于浓郁,几乎刺鼻。 顾轻舟不想往里走。 程渝却非要买花。 “帮我也挑两盆好看的腊梅。”顾轻舟道。 她说罢,就站在门口等程渝。 门口有阳光,也有点冷。 顾轻舟往日光下站了站。 她是不怕晒的,哪怕在乡下的田野里也跑一整天,肌肤也只是发红,然后脱皮,重新生出细嫩来。 冬天的日光稀薄且少,她最近白得像个瓷器。 她正在惬意晒太阳,旁边的副官开口了:“太太,那似乎是王家的九老爷。” 这副官是开车跟着的。 顾轻舟看了过去,就瞧见不远处茶楼靠近的雅间,有两个男人闲坐。 其中一个男人背对着顾轻舟,正是王东川的背影。 但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却不是金千洋,而是一个矮胖的男士。 他们喝茶的时候,视线也扫过街头巷尾。 街上车水马龙,那矮胖男人倒也没特意留心顾轻舟。 王东川刚吃完西餐就来喝茶,这得有多忙碌? 顾轻舟把前不久的担忧,以及秦纱对王东川的评价,在心中过了下。 她又想到了金千洋。 一连串的事,让她不由又想多管闲事了。 她对副官道:“你去对面给我买一顶帽子。” 王东川是见过她的,顾轻舟没想打草惊蛇。 副官很快就把她要的帽子买了过来。 宽檐帽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她想了想,又把风氅脱了,只穿着旗袍,围了那点厚重的长羊绒披肩。 “我去买个茶包,你在这里等着,程小姐出来告诉她。”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进了茶楼,选了隔壁的雅间。 她也没打算能听到什么话,只是想碰碰运气,顺便猜测点什么。 却不成想,王东川和那个矮胖男人说话,根本没有避嫌,说得敞亮,让隔壁的顾轻舟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之所以毫无顾忌,因为他们说的是日语。 第1258章 狗拿耗子 顾轻舟偷听了三成的谈话。 从那些谈话里,她大概知道了王东川如此忙碌的缘故。 茶包买好了,事情的大致听清了,顾轻舟就起身下楼。 从头到尾,王东川都没有留意到她。 等她回到花店门口时,程渝已出来多时。 顾轻舟的脸色不怎么好,程渝关切:“怎么了?” “无事。”顾轻舟道,“买了两包老君眉,等会儿你拿一包去。” “我又不爱喝茶,你给我老君眉做什么?”程渝很嫌弃。 “你不爱喝就放着。”顾轻舟满腹心思,没空教训她,“花买好了么?买好了就回家。” “好了,回家吧,我也有点累了。”程渝道。 回到了家中,顾轻舟坐等司行霈。 司行霈去了河北,第二天凌晨才回来。 而顾轻舟怕冷,早已上床了。 她心中有事,不是特意的不睡,而是压根儿无睡意。 “司行霈,我今天遇到了王东川。”顾轻舟道。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王游川那一辈的。 “王家的人?”司行霈漫不经心问。 顾轻舟点点头,把自己偷听到的,全部告诉了司行霈。 同时,她又说起平野夫人之前的话。 “王东川勾结日本人?”司行霈微微蹙眉,“是王游川的意思吗?” “未必。”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了想,同意道:“王家的确不至于如此堕落,他们可是军政府的姻亲。”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猜测,王东川是背着王游川行事的。 此事又跟平野夫人有关。 顾轻舟道:“司行霈,我有个主意,但是想让你做恶人。” “什么?” “又是日本人,又是金千洋,全跟平野夫人有关,我不能让她得逞。”顾轻舟道,“你得帮我。” 司行霈道:“好。” “我明天约了王东川喝茶,你到时候就做出狗拿耗子的姿态。”顾轻舟道。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鼻子:“谁是狗?” 顾轻舟被他逗乐:“你自己骂自己的,不怪我。” 司行霈就钻到了被窝里。 顾轻舟大叫好凉。 司行霈把头凑在她的颈项间,汲取她的温暖。 翌日,司行霈果然给王东川下了帖子,请他喝茶。 王东川一头雾水。 他还没跟司行霈来往过。 “请坐。”司行霈淡淡道,“昨天我太太偶然遇到了你和日本人闲聊,听到了一些话,故而请你出来谈谈。” 王东川的脸色顿时煞白。 他错愕看着司行霈,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是秦纱的学生,算是秦纱的义女,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王游川和秦纱,那 王东川舌头有点僵,身子也不由打颤:“我” “别狡辩,你勾结日本人想要做什么,我们全知道。”司行霈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轻松口吻。 他那闲淡的目光,却好似能被王东川刺穿。 “要不要我告诉王四老爷,让他好好查一查?”司行霈又问。 这句话,让王东川面无人色。 “不,不行!”王东川只感觉真正的寒意往他身上钻,从头顶沁入,传达百骸。 他冷得无法自控。 “不能告诉我四哥!”王东川几乎哀求,“我只是接触,还什么也没做,求你们别告诉我四哥!” “你也感觉自己对不起四老爷吗?”司行霈冷淡问。 王东川自悔得恨不能用头撞地。 “那好,你先去请辞。”司行霈道,“去告诉你四哥,从此之后你不再在王氏公司做事。” 王东川道:“没有理由就请辞,那四哥他” “理由你自己编。”司行霈打断他。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王东川胆怯且后怕。 顾轻舟在旁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言语温柔:“要做什么,我会告诉你,一步步来。你先去请辞。” 王东川惶惶如丧家犬。 他神色颓败又可怜。 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值得同情。司行霈冷声说道:“你最好在今天内完成这件事情,我会派人看着你的。” 王东川答应了,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茶楼。 顾轻舟微微摇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他既然害怕让王游川知道这件事情,又为什么要去跟日本人勾结?”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司行霈很是不屑,“这点胆子都敢做坏事,说不定是脑子坏了。” 两人去吃了饭。 饭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了家,等待消息。 等到下午的时候,司行霈派出去监督王东川的人回来了。 副官禀告:“王东川已经跟王游川请辞了。” “他用的是什么理由?”顾轻舟问。 “就是撒泼。不过,他不想做事好像很久了,王四老爷只问他怎么又任性了,却没有阻拦他。”副官道。 顾轻舟摆摆手,让副官下去,继续盯着王东川。 她做这些,既是为了王家,也是要给平野夫人一个教训。 王家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想要的生意盟友,平野夫人一旦插手进来,顾轻舟就会和她撕破脸。 接下来的几天,稍微风平浪静。 到了第四天,下起了薄雨。 寒雨冷得刺骨,在冬日的太原府很是罕见。 司行霈带了浑身是伤的王东川回来。 王东川满头满脸的血。 那些血水,混合着小雨的水珠,在他雪白衬衫上氤氲开,触目惊心。 顾轻舟站起身。 司行霈见她担心,解释道:“皮外伤,不伤筋骨的,没事。” 顾轻舟让佣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洗去血污,王东川除了左边额头破了一大块皮之外,其他地方都只是小淤青,的确不算什么大伤。 他垂头丧气。 “我也没想到。当初和日本人谈,我还以为只是彼此交换利益。不成想,我这边一请辞,他们居然威逼利诱,甚至绑架我。”王东川又是气愤,又是颓然。 他在气自己的天真愚蠢。 这个时候,他才清醒:上了日本人的船,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死亡。 “现在知道自己傻了?”司行霈笑了笑,“你的认识还太浅薄了。” 这话,王东川没听懂。 司行霈也没指望他听懂,在旁边沙发上坐了,默默抽出雪茄点燃。 “我要怎么办?去报案吗?”王东川没了主见。 顾轻舟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帮你永除后患。就连四叔跟前,我也可以说情一二。”王东川道:“什么事?” 第1259章 不给活路 顾轻舟留王东川在客房住了一夜。 翌日,他们夫妻俩带着王东川,去见了王游川。 事情的原委,王游川就全知道了。 他是个沉稳的性格,哪怕再生气也不限于神色。 “四叔,我需要您帮个忙。这不是帮我,也是帮九叔。”顾轻舟道。 王游川道:“你只管开口。” 顾轻舟就说了自己的要求。 她让王东川去做的事,也是王东川自己想要做的,只是方式不一样。 王游川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在顾轻舟的劝说下答应了。 下午,天气放晴。 太原府的寒冬,到处酷寒逼人。 王东川依照顾轻舟的吩咐,约了金千洋去一个茶楼喝茶。 金千洋知道王东川被日本人打了,他也知道王东川已经回了王家。 这几日王东川都没有跟他联系,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计谋破灭了。 谁知就在他打算施行新动作的时候,王东川约他见面了。 金千洋心想:“王东川有所求,等见了面,只需用力忽悠,他又什么都听我的了。” 抱着这个想法,金千洋满怀期待的赴了约。 见了王东川之后,金千洋按照自己的计划,指责了一番日本人,又口口声声为王东川打抱不平。 这果然让王东川对他生不出丝毫的怀疑来,以为他也是被日本人给蒙骗了。 金千洋心里有些得意,他问王东川:“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王东川道,“我四哥已经知道我勾结日本人了,王家我待不下去了。” 金千洋脸色一变:“你没把我给你们牵线的事情说出来吧?” “没说,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王东川看向金千洋,满眸可怜,希望引起同情,“千洋,你能不能现在就安排我到东北的军队去?我在王家待不下去了。” 这就是王东川的所求。 他想要去从军。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理想:他曾经考过武备学堂的,考取了第一名,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不成想,刚考上他父亲就去世了。他没有娘,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父亲去世之后,他成了孤儿,就被王游川带回去抚养。 王家把他送到了昂贵的学校去念书。 王东川很想去武备学堂的,提过一次,当时王游川没放在心上。 那时候王游川很忙,整天焦头烂额。 王东川就不敢多说了。 随着年纪增长,他在王游川手下做事,武备学堂越发成了他的遗憾。 他那点辉煌,被扼杀在摇篮里,再也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有了。 前年的时候,他跟王游川提出,想要从军,被拒绝,甚至被评价为:“胡思乱想”。 他的思绪开了闸口,再也关不上了。 小火苗被吹灭,余灰却未冷,一有机会就会重新生出火焰来。 有次他和朋友们聊起了此事。 事后,金千洋找到了他。 “你真想从军?”金千洋如此问。 王东川连忙点头。 他们那天聊了很久。 金家是军火商,金千洋懂很多的军事,他和王东川聊起来,发现王东川对此道研究颇深。 过了一周之后,金千洋约了王东川。 “我们家和东北日本驻军有点交情,假如你真想去从军的话,我可以帮你。”金千洋道。 王东川大喜过望。 “不过,你需得拿出一点诚意。”金千洋话锋一转。 王东川心中咯噔了下。 金千洋提出了要求。 这个要求,是日本方面提出的,金千洋只是负责牵线。 这会损害到王家。 王东川犹豫了两周之后,仗着王游川疼他,仗着王家富力雄厚,牺牲一点也不会动摇根基,王东川答应了。 他和金千洋接触,又在金千洋的指引下,见到了日本人。 不成想,被王璟撞到。 当时王东川吓得脖子都硬了,计划差点败北。 然后,他就被司行霈和顾轻舟抓到了。 他答应给日本人的东西,还没有成功给出去,就被司行霈逼迫去请辞。 一转眼,事情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坐在金千洋面前,不再是之前的心境。 他这次约金千洋,其实是怀着对他的一点愧疚,同时又想再求求他。 不成想,他的哀求,丝毫没有打动金千洋。 金千洋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这怎么行?你什么都没替我做,却要我安排你进军队,这是不是过分?” “我还能做什么?”王东川问。 金千洋狐狸一样狡狯的眼神微转,似有光华流转,他笑道:“你照原计划去把你们王家的冶铁工艺资料偷给我。” 他要的,是王家的冶铁技术。 王家是实业大族,山西甚至北边四成的钢,都是出自王家。 王氏自有一套成熟的冶铁技术,练出来的钢好,省铁省煤,外人都觊觎。 当然,王家这等机密资料,王东川应该是拿不到的。 可金千洋听说,王家两个月前曾经更换了冶铁技术,他们又提升了旧的工艺。 而王家新淘汰的工艺,在整个冶铁行业,也是非常先进,万金难求的。 金千洋知道王家的工艺保护得极其严格,他不那么贪心。最新的他要不到,但是刚淘汰下来的,却是可以弄到。 而且,王家刚淘汰的工艺,也足足领先行业现有的技术了。 日本人想要,金家也想要。 这就是为何金千洋如此热心了。 “你也不给我活路?”王东川忽然站起身来,逼近金千洋,眼睛通红。 说罢,他挥拳就要打金千洋。 这一变故,让金千洋吃惊,同时深感王东川神经病。 两个人打了一架。 等到王东川气冲冲的从茶楼出来,顾轻舟派来暗中跟着王东川的副官护送着王东川回了王家,才赶回司府,将这件事跟顾轻舟禀报了。 “他们打了一架?”顾轻舟心情很好,“看来他倒是有一些小聪明。” “茶楼有人注意到他们打架吗?”顾轻舟问副官。 “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茶楼的老板肯定是知道的,他们打架的时候摔碎了一套茶具。”副官道。“那就好。”顾轻舟点了点头,“你去提点那个茶楼老板,让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第1260章 祸水东引 顾轻舟给王东川出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叫做“祸水东引”,是经过了王游川同意的。 昨天,她收留王东川之前,他们两口子跟王东川聊过。 王东川只有一个要求:“我想把冶铁工艺资料给日本人的事,别告诉我四哥。” 顾轻舟不同意。 “不说,王家就不会有防备。”顾轻舟道,“你挨顿骂重要,还是王家的基业重要?” 王东川无言以对。 于是他又提出,不想回家。 “我能住在这里吗?”他问,“随便找个外客房。我今晚不想回王家。” 司行霈见不得他黏黏糊糊的态度,一点担当也没有:“算了,也不必送回王家了,你直接滚吧,让日本人剁了你喂狗。” 王东川脸上露出了惊恐。 “司师座,司太太,让我住一夜吧,我需得一点时间。”王东川有些激动的恳求道,“等我好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我要你将王家的冶铁工艺偷给我呢?我不要刚淘汰的,我要最新的。”司行霈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东川。 王东川浑身一僵:“那那我还是走吧” 司行霈笑了下。 没有人会喜欢叛徒的。 王东川这个回答,司行霈略感满意。 他们同意让王东川住一夜,明天带着他去见王游川。 顾轻舟那天偷听到,王东川想把资料给日本人,却不知道缘故。 “你私下里出卖自家,是为了泄愤,还是求财?”顾轻舟问。 王东川就跟他们说了前因后果。 他感激王家,也不缺钱。 他就是为了心中多年不灭的那个理想。 他想要从军。 求而不得的理想,让他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要求。 现在他自己回想下,也感觉自己在引火烧身。 “金家是做军火生意的,他们在这方面的门路多。”王东川道,“金千洋说他可以帮我在东北军中谋一个小连长的职位。” 王东川想着:已经淘汰的工艺而已。 不管它在整个行业多先进,王家都抛弃了它,做了更大的改进。 那么,偷出来又有何妨? “你可有想过,淘汰的工艺,也是你们家数代人凝结的心血,你们家的新工艺也是在这个旧基础上的突破。 一旦日本人拿到了这个淘汰的资料,在这个工艺上研究,也取得和你们家新工艺一样的突破,那么你们家的新工艺还有什么优势?”顾轻舟道。 王东川整个人惊呆了。 他一下子就变颜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很害怕。 “照如此说,对方是别有居心的。”王东川惊悚想着。 然后,他很自然想到了金千洋。 是金千洋帮他牵线了。 他这头反悔了之后,日本人会不会找金千洋的麻烦,会不会连累金家? “如果日本人找不到我,会迁怒金千洋的吧?”他很担心。 他没觉得金千洋和日本人是同伙。 顾轻舟和司行霈听了,哭笑不得。 司行霈张嘴就想要骂醒王东川,顾轻舟却拉了一下司行霈的衣袖,阻止了他。 她面色平静,如黑色玛瑙般璀璨的眸子微微一动:“也不必担心,我可以帮你。” “真的?”王东川高兴起来,然后他突然想到金千洋以前似乎是得罪过顾轻舟的,不由得又狐疑,“怎么帮?” 顾轻舟无所谓道:“让你四哥把半份旧工艺资料拿出来,给金千洋。半份工艺,危害不大,金千洋也能搪塞日本人,不至于牵连金家。” “唉?”王东川只感觉跟不上顾轻舟的思路,“你现在不怕日本人破译我们家的新工艺吗?四哥他不会答应的。” “让你四哥拿出来,他知道如何规避的。”顾轻舟道。 她说得信誓旦旦。 王东川深知艰难。 他去了客房躺下,想起明日就要去见四哥,睡意全无。 四哥该多伤心! 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又担心四哥又担心金千洋和日本人。 或许是疼痛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太多,王东川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琢磨过,司行霈和顾轻舟掺合到这件事中来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从不怀疑顾轻舟。 翌日,顾轻舟就带着他去见了王游川。 王游川很忙。 王东川突然请辞,仓促间没有人能接替王东川的工作,王游川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多出了许多。 他早上起得早。 才九点多,他已经处理了四个多小时的公务。 听说司行霈和顾轻舟要见他,王游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下,赶紧让人把他们先请到花厅去。 王游川突然想起了上次司行霈和顾轻舟携手来王家,是带了王璀的。 他脑子里便忍不住把此刻的事情和那天对比,开口问了女佣一句:“他们是自己来的,还是带着谁一起来的?” “九老爷跟他们一起来了。”女佣说道。 王游川猛的站起身来,眼前不由得一黑,扶着桌子站了好一会儿,这股晕乎的劲儿才过去。 他说道:“你快去请人到花厅,我马上就过去!” 这不应该啊,王游川心想。 王璀那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王东川不会不懂事的。 这是他亲自教养大的堂弟,平日里又跟司行霈和顾轻舟毫无来往,怎么会犯在他们夫妻二人手中? 犯在顾轻舟手里,还有活路吗? 王游川的呼吸不稳了。 王东川跟王璀不同,王游川舍不得了。 王游川不敢耽搁,赶紧丢下手里的财务报表,匆匆朝花厅赶去。 甫一进门,王游川就看到了堂弟的脸,心里一紧…… 当初王璀被带来,也是挨了打的。如今王东川看起来,竟是比王璀当日要严重得多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轻舟把王游川的表情尽收眼底,含笑站起身:“四叔,您可别误会,九叔身上这些伤,不是司行霈打的。” 王游川一头雾水。 他心中惴惴,和司行霈、顾轻舟打了招呼后,就直接问王东川:“你闯了什么祸?” 王东川之前的请辞,加上鼻青脸肿,王游川预感这次不能善了。 “四叔,并非九叔闯祸,是我多管闲事。”顾轻舟笑道。 她就把王东川做过的事,告诉了王游川。王游川脸色黑如锅底。 第1261章 打架的真正用意 王游川想要揍人。 他又不好当着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面失态,生生忍住了,忍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向是沉稳的,此刻也显出了他的涵养。 他声音平平稳稳问王东川:“是我们对不起你吗?你把工艺给日本人,让我如何跟祖宗的基业交代,又如何跟王家的族人们交代?我是家主,任何事都需要妥帖,你考虑过我?” “四哥,我真的错了!”王东川猛的跪了下去,眼睛通红。 他无从解释,只说道:“四哥,我是走火入魔了。” 王游川喟叹道:“不怪你。” 他的声音虽然稳,却带着阴阳怪调的讽刺。 王东川几乎想要长跪不起。 “四叔,您也不必生九叔的气。”顾轻舟开口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日本人盯上了九叔和金千洋,金千洋且不说,九叔是王家的人,咱们总不能坐视不理。此事还没有结束。” “金千洋?”王游川慢慢咂摸这个名字,好像要把他嚼烂。 “是。” “怎么回事?”王游川不问顾轻舟,而是看向了王东川。 王东川还是跪着。 他不想起来,当然王游川也没叫他起来。 “四哥,他是一片热心。”王东川解释道,“金千洋是听说我想从军,才帮我想了这么个办法。 是他去找了日本人的,承诺了此事。我自己毁约,日本人不放过我,只怕也不会放过金千洋。我很担心他。” 王游川的眼底,有浓郁的失望。 他道:“你先起来。” 王东川不敢起。 “我有几句话想跟司师座和司太太单独聊,莫要碍事。”王游川又道。 他哪怕是有滔天怒火,说话也是和气温柔,带着天生的书卷气。 若不是知晓他的厉害,只怕会轻视他。 王东川不敢在说什么,爬起来出去了。 待他走后,王游川才问顾轻舟:“轻舟,你心中是有数的吧?” “嗯。” “那我来处理吧,免得你得罪人。”王游川叹气,“不成器的孩子,尽添乱!” 顾轻舟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她就说了自己的计谋。 王游川沉默了很久,说了个“不妥”。 “四叔,这些不是偶然。前些日子,平野夫人就想要拜访王家,这是他们想要的。不达目的,他们就会换人。你王家的人,有多少经得起考验?”顾轻舟问。 王游川后背莫名发寒。 如果事情顺利处理了,的确可以震慑一部分人。 同时把事情闹大,给王家所有人一个警告,怕是会让他们也收敛些。 “轻舟,你的计划,会让王家的工艺冒险。”王游川道。 “值得。”顾轻舟道。 她的计划,值得冒险。 王游川沉吟良久,最终道:“但愿值得。” 他这就算是同意了。 王东川身上是皮肉伤,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好了不少,王游川找大夫给他换了次药,等换好药之后,王游川将他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 就是这顿训斥,让王东川知道,王游川答应了顾轻舟将冶铁工艺的技术资料交给金千洋。 王家和金家的关系并不好,要是好,他们之前也不会跟金家终止合作了。 但是,王游川居然答应了把冶铁工艺给金千洋,这实在让王东川吃惊了。 吃惊的同时,他也松了口气,东西给了金千洋,金千洋好歹不会被他连累得罪日本人了。 王东川不敢看王游川的眼睛:“四哥,真的不会出事吗?” “出事也没办法。王家的男人,做事需得有担当。”王游川道。 他把一个密封的资料,交给了王东川:“这份技术资料,你亲自交给金千洋。这是半份的,外人别痴心妄想能破译王家的工艺。” 这个资料袋很薄,里面也只装了一张薄薄的纸,叠起来远没有一张报纸叠起来大。 王东川却感觉千斤重。 王游川又道:“你偷偷放在他身上去,别叫他知道了。” “为什么?”王东川有些不解。 “难道你想让整个王氏知道你把资料给旁人吗?”王游川道,“偷偷给,他懂,你也懂。明面上的窗户纸,谁也不捅破,既维护了你的责任,也不至于牵连金家。” 王东川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塞到金千洋身上,既将东西交给了金千洋,又不会让人抓住王家的把柄。 “那会有人说金千洋偷了王家的冶铁工艺资料吗?”王东川问。 王游川淡淡道:“闲言碎语,你还能掌控不成?别人的嘴说什么,让他们去说。” 王东川不敢再问了,虽然他隐隐察觉不对劲。 “今天下午,我就约金千洋出来喝茶。”王东川道。 他心里已经有了如何将东西放到金千洋身上去的主意。 他打算和金千洋打架。 这样,放东西的时候金千洋不知道,成全了他们的情面;外人只当他们闹翻了,也不会怀疑他。 以后,他要和日本人划清界限,也不好意思和金千洋多接触了。 王游川点头,又叮嘱他:“千万不要拆上面的密封条。” 王东川答应了。 这就是顾轻舟和王游川的整个计划。 顾轻舟之前还真没有想到王东川会用打架这种办法,将东西塞到金千洋的身上去。 她随时留意。 王东川成功之后,他还没有回去,顾轻舟就给王游川打了电话:“四叔。事情已经成了,你那边可以行动了。” 整个计划,就差王游川那边的最后一步了。 顾轻舟不需要再插手,只管等着事情一步步朝着她的计划进行就是了。 金千洋没想到王东川的情绪会这么激动,好在王东川身上有伤,在打斗中,金千洋占了很大的便宜,王东川不是他的对手。 王东川离开茶楼之后,金千洋叫老板重新上了一壶好茶,喝了一杯,平复心情。 不成想,王游川却派了秘书来找人。 “您见着我们家的九爷了吗?有人说他来了这里。”王游川的秘书道。 “他刚走不久。”金千洋道。 秘书就在茶楼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秘书又过来了,笑着对金千洋道:“四老爷听说您也在,特意请您去趟他的办公室,他有笔买卖想跟您谈。” 金千洋心中咯噔了下。 是为了王东川吗? 王游川这是想要给王东川找回场子吗? 金千洋正打算拒绝,不成想秘书一脸的谄媚,跟金千洋卖乖讨好:“金大少身上,有不少的枪支吧?” 金千洋愣了下。 “四老爷最近痴迷那些东西。”秘书笑道,“金大少如果有空,可以去见见他。” 秘书暗示,金千洋可以在王游川那边发一笔小财。 金千洋想着,王东川的事,他也应该先去王游川跟前胡扯一番,把责任推卸干净,免得将来被王游川记恨。 如果再能做成一笔买卖,倒也不错。 王家之前终止了和金家的合作,金家的军工厂里面需要大量的铁矿,金家如今的进货渠道比从前王家的渠道贵了四成。 若是能和王游川再谈成点什么交易,对金家只有好处。金千洋心中打定了主意,就问:“王四叔现在人在哪里?” 第1262章 一场好戏 金千洋胆大心细。 他当即问:“王四叔人在哪里?” “四老爷在公司。”秘书笑道。 这一路上,秘书对金千洋大肆夸赞,阉然媚世得几乎叫人没眼看。 金千洋一边嫌恶这小秘书,一边得意洋洋享受着小人物的恭维。 因秘书太过于聒噪,金千洋也腾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跟着秘书到了王游川的公司。 到了公司楼下,他才想:“我刚算计了王东川,现在就去见王游川,真的合适吗?” 然而,到都到了,岂会临阵退缩? 他跟着秘书,进了王游川的办公室。 王游川含笑站起来,两人一番寒暄。 金千洋主动说了王东川的事,果然把自己形容得很无辜。 王游川摆摆手:“这混账的事,我听说了。你放心,我不是那不明青红皂白之人。” 金千洋微笑。 他喝了口茶,主动开口问:“听秘书说,四叔最近有点收藏的爱好?” “对。”王游川点了点头,让秘书出去了,“我早就想跟你商量。数目不大,贸然去惊动你母亲,打扰了她,还显得兴师动众。” 金家的军火买卖,全是大生意。 王游川的小爱好,的确是不好意思去问金太太的。 “您要多少?”金千洋问。 他虽然插手了金家的生意,但都是小打小闹,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跟王游川这等人物坐在一起谈过买卖。 王家终止了和金家的铁矿合作,金家上下想了无数的办法,都没有让王家松口。 如果自己能够跟王游川谈成这笔买卖,就算没什么盈利,金家人也一定对他高看一眼的。 想到这个,金千洋看向王游川的眼神更加殷切。 金千洋这个人本来就生得漂亮,他这么殷切的看着对方的时候,眼波流转,竟像是含情脉脉。 王游川不动声色。 “我想要在家里组装一批护院,需要一些枪支和子弹来装备。”王游川面不改色的对金千洋说道,“我拿一批铁矿来跟你换。” 这样顺利! 金千洋压抑着自己的激动,问道:“四叔要多少的枪支子弹,又能给我多少的铁矿?” 正在这时,隔壁的电话响了。 王游川站起身来:“稍等,我再等一个挺重要的电话,估计是打过来了。” 他的办公室是套间的,三个大间相互打通。 王游川去的隔壁,不过是一道屏风围起来的。 金千洋活动了下脖子,顺便站了起来。 他昨晚和姨太太喝酒闹得太疯了,把腰给扭伤了,所以他宁愿站也不想多坐。 他心中得意:“我的运气太好了。王东川那边失败了,若是跟王游川谈成这笔交易,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他得赶紧跟王游川谈拢这笔买卖,然后签下合同。 王东川的事情,王游川迟早会知道的。 到时候就算王东川跟王游川说了什么,有合同在,王游川也不能轻易反悔了。 金千洋因为激动,面带红光,仔细看,就能够看出他跟平时的区别。 片刻之后,王游川电话说完了。 他看到金千洋站着,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问道:“金世侄,你这是要走吗?” “不不,我就是活动活动。”金千洋重新坐了下来,强忍着疼痛:“四叔,之前说的,您要多少枪支和子弹呢?” “我这一批护院,大概要安排六十几个人,每天轮三班。”王游川也坐了下来,跟金千洋算这一笔账,“你觉得多少枪支和子弹合适呢?” “枪支要自己的才顺手,而且精心保护。虽然轮三班,我建议四叔买六十支以上。到了下差的时候,枪交上去统一保管。 各人一支枪,不带出当差的范围。这样安全,也能确保他们爱护东西。如果四叔大方,再多准备几支枪备用……”金千洋认真出主意。 枪支弹药要得越多,王游川给他的铁矿就越多,所以他想方设法的把这个数量往高了计算。 王游川似乎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金千洋的话,让他频频点头,很是认同。 两人飞快的敲定了数目,金千洋想要现场跟王游川签合同。 王游川却道:“准备合同的事情还是交给世侄你来吧。你不知道,我那个堂弟不知道发什么疯,从公司请辞了,我现在是忙得晕头转向。” “那行,那我回去准备好了合同给四叔送过来。”金千洋立即道。 “慢慢来。”王游川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 金千洋挺着急的。 他若是不赶紧哄着王游川把合同签了,王东川那边一露馅,王游川反悔了,他都找不到地儿哭去。 就在这时,王游川的秘书忽然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金千洋,对王游川欲言又止。 王游川道:“出什么事了?直说吧,金世侄也不是什么外人。” “四老爷,咱们丢了一个东西。”秘书说着,靠近王游川,附耳说了几个字。 王游川脸色一变。 继而他不动声色,问:“到处找了吗?” “找了。”秘书没了之前的点头哈腰,看上去颇为干练。 “有谁进过我的办公室?”王游川蹙眉,眸光在金千洋身上滑了下。 金千洋没有做贼,却莫名其妙的心虚了。 王游川这一眼着实厉害。 秘书道:“往日也只有九爷能进您的办公室……” 金千洋本来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的,可听到“九爷”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忽然一凛。 他想起自己和王东川在茶楼的争执来。 难道王东川真的为了从军,跑到王游川这里来偷冶铁工艺的资料了? 他得手了? 如果他得手了,金千洋一定要想方设法弄过来。 金千洋坐不住了,他想要尽快见到王东川。 他站起身来,跟王游川告辞:“四叔这里既然有事,我也不久留了,等我回去拟好了合同,再给四叔送过来。”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站住!”王游川却脸色一沉,罕见的不怒自威,“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离开公司半步!” 他好像很愤怒,而且把火撒到了金千洋身上。 金千洋心中很是不快,却又想知道,到底丢了什么?“真是冶铁资料吗?”他脑子飞快转了圈。 第1263章 含血喷人 王游川说完,不顾金千洋,抬脚去了办公室,给警备厅打了个电话,报了案。 金千洋暗骂王东川偷东西偷得不是时候,更气愤王游川怀疑他。 王游川一走,他就不顾秘书的阻拦,想要离开这里。 秘书自然是拦着不让。 这秘书面对他时,来时的谄媚全没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可恨嘴脸。 金千洋敏锐感觉不对劲,怒道:“你拦着我,难道是怀疑我偷了东西?” “金少,这是四老爷的吩咐,请您稍等。”秘书神情平静的拦着金千洋,纹丝不动。 “金世侄,我丢的这份东西非同小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你最好是在这里等军警来过再说。”报完警回来的王游川,语气冷漠道。 金千洋气炸了。 “那我就等着军警来查!”金千洋眼珠子乱转,说得狠戾,“若是到时候查出你们冤枉了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气量!” 金千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的感觉很准。 他知道今天很奇怪。 “他们敢阻拦我,把我当嫌疑人,气死我!若无证据,我就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来!”金千洋狠狠想着,倒也不着急走了。 他堂堂金家少爷,岂是谁都冤枉得起的? 王游川没有说话,只是到处翻找。 金千洋冷哼一声,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甚至还吩咐秘书给他添了茶水。 报警电话是王游川亲自打的,所以军警们很快就赶了过来。 军警问:“王老爷,你们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王家冶铁工艺的一份技术资料。”王游川道。 军警倒吸了一口凉气,纵然他不是王家人,也知道这个东西对王家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那您有怀疑的人吗?”警察们立即问道。 “有。”王游川指了端坐的金千洋,“我怀疑是金家的少爷金千洋偷走了这份绝密资料。” “血口喷人!”金千洋冷笑着道,“我来这里不过才半个多小时,从来没有离开会客室,怎么可能去偷了你们的东西。 王四叔,怀疑人,也是要讲证据的,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 “是啊,王老爷,兹事体大,您的怀疑有什么依据吗?”警察问道。 “自然是有的。”王游川点了点头,保持着他的教养和耐性,很好脾气的说,“王家和金家早就闹翻了,金少突然跑来找我,说要谈什么买卖,看着从前的交情,他又是个晚辈,我才让他进了门。 金少进来之后,也没说是什么买卖,我中途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到他面色古怪,正在到处乱翻。问他去哪儿了,他却说自己哪里都没去。 当时我姑且还相信他,谁知秘书过来禀报说丢了东西之后,他立马就告辞要走。他这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是证据。” “你这是污蔑我!”金千洋脸涨得通红,“分明是你叫我过来谈买卖的。” “我就算是要跟金家谈买卖,也会找你们金家的当家人,你算什么东西!”王游川看着金千洋,终于露了点怒容。 金千洋震惊看着这个好脾气的王游川突然翻脸指鹿为马:“你……王游川,你……” 他想起了母亲对王游川的评价。 此人狡猾多端,心思诡谲,而且掌控力强。 整个王氏,其实是他独大,事事都要靠他做主。 这些年,王家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叉子,可见他一个人就能把成千上万的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岂是金千洋能占到便宜的? 金千洋脑子里嗡了下。 军警则道:“王老爷,您丢的冶铁工艺的技术资料,有多大,是否方便携带?这期间金少爷又是否接触过外人?” 王游川看向了秘书。 秘书斯文儒雅,言语利落:“金少是一个人来的,这期间,应当不曾与旁人接触,倒是一直很恭维我,令人惶恐。” 金千洋想要扇死这厮。 明明是这厮一路上像条狗摇尾乞怜,如今却反过来诬陷他。 “那”军警犹豫了下。 秘书忙道:“金少没有把任何东西给我。我也可以接受搜身。” 说罢,秘书就脱了外衣。 如此一来,军警不仅要搜秘书,还要顺便搜金千洋。 哪怕金千洋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军警们头上去,军警会更大胆一点, 金千洋几乎吐血。 王游川主仆二人,玩的一手好计谋。 “那好,就搜一搜。”军警就坡下驴,果然搜起了秘书。 同时军警们也道:“金少,委屈您了。” 有两个军警站到了金千洋面前。 “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金千洋大怒,“王四叔,你这么对我,我母亲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们金家为敌吗?” “金少,若你清白,又何必着急扣帽子呢?”王游川喟然道。 他的口吻,他的神态,就好像长辈对晚辈很失望。 他不再与金千洋费口舌,对军警们说道:“都搜一搜吧。除了金少,就连我和我的其他管事们,也都要搜。” 军警们就深感王游川做事圆滑,自己做表率,不叫他们为难。 众管事都被叫过来。 王游川自己也被搜了一遍。 轮到金千洋的时候,金千洋气得脸已经通红了。 “站住!”金千洋一连后退好几步,“王四叔,你这样羞辱我,我绝不会罢休!” “他们也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王游川道,“你身上要是没有我们丢的东西,我一定亲自到金家登门道歉。” 屈辱感将金千洋淹没。 他捏着鼻子,一边想如何整治王游川,一边任由军警搜身。 他还想说两句狠话,就见军警从他身上拿出一个小东西,拿给王游川:“王老爷,只搜出这个来,这是你们丢的机密资料吗?” 那是什么? 金千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没有这样的东西。 “正是!”王游川一把将警察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指着上面的密封条和编号说道,“这上面是王氏机密资料的统一印记,金千洋他还没来得及拆开!” “不可能!”金千洋瞪大了眼睛,“是你们陷害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他知道了,王游川把他骗过来,说什么谈合作,根本就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为了陷害他。 “这当然不是你的东西,这是我们王家的东西。”王游川声音越发冷凛起来,眉宇凝霜,“金千洋,抓贼拿赃,赃物都已经搜出来了,你还要狡辩吗? 你说是我们陷害你,你进门之后,我们可没有一个人碰过你,又要如何陷害你?” 金千洋脑子里嗡了下。 进门之后的确没有,和进门之前有啊!王家联合起来,给他摆了一场鸿门宴。 第1264章 不信任的母亲 金千洋人赃并获。 王游川派秘书送军警们出门,自己则回了办公室给顾轻舟打电话。 “轻舟,多亏你的食谱,钓到的鲑鱼已经装盘放进锅里,生火清蒸了。今晚有没有空来王家一起吃鱼?”王游川问。 电话那边的顾轻舟道:“四叔,鲑鱼清蒸需要花的时间比较长,只怕要几天才吃得了。我就不过去了,四叔吃完鱼,给我们些鱼骨头磨碎了养花便是。” “那行,等明天早上再说。”王游川道。 金千洋偷的东西非同小可,王家又是督军府的姻亲,双方与金家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好,所以金千洋刚被押到警备厅,警备厅就派了人去跟叶督军报备。 叶督军听说金千洋盗窃之后,有些意外。 知道这一次是人赃并获,叶督军吩咐警备厅的人:“按照规矩判,不用给谁面子。” 有了这句话,警备厅的人心里也有了底。 第二天,金千洋的判决就下来了,他被判了十年! 消息传到金家,金太太气得差点儿吐血。 金千洋算计王东川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但是并没有阻止。 那条计谋虽然并不十分成熟,对付王东川却是足够了的。就算是王东川没有上当,或者中途反水,金千洋也能够摘清自己。 谁知这才没几日,跟王东川要的东西还没要到手,金千洋就被王游川弄进了警备厅。 金千洋要去见王游川,是临时被秘书拉去的,金家尚不知何事。 金太太也不确定金千洋到底有没有偷王家的冶铁工艺技术资料。 依照金千洋好胜的性格,失败之后不甘心,跑去王氏公司的办公室,干起偷窃的行当,倒也有可能。 金太太派人出去打听。 很快,就有了回信。 在金千洋去王家公司之前,他跟王东川打了一架。 “闹到了打架的地步,他肯定是气急了。”金太太心中藏了几分焦虑。 人在情急之下,什么都会做的。 金太太一边想着,一边匆忙安排了人去警备厅看望金千洋,自己则匆匆赶往督军府。 金千洋的判决虽然下来了,却没有上今天的早报,金太太知道,叶督军这是在给她“捞儿子”的机会。 她有些担心叶骁元会狮子大开口,可儿子又不能不捞,金太太的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了起来。 金太太赶到督军府的时候,叶督军正在吃早膳。 他深谙谈判的技巧,请了金太太就坐,自己丝毫不动。金太太越是着急,他就吃得越慢。 早膳吃完,金太太心里那些讨价还价的心思已经去了大半。 “督军,咱们都是做父母的人,谁也看不得孩子受苦。”金太太面容凄苦,“千洋是我的长子,金家以后靠他支撑门庭,不可能令他身陷囹圄。这一次,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帮千洋!” “我要怎么帮他?”叶督军撩了下眼皮,“他这次犯的错太大了。冶铁工艺是王家的命根子,他做出这种事情,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莫说是他,就是我也不敢打王家冶铁工艺的主意。” “督军,您跟王家是姻亲,求您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守望相助的份上,帮我们说说好话。 只要王家不再追究这件事,我们金家愿意对王家做出补偿!”金太太哀求道。 这也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求叶督军了。 全是为了孩子们的事。 而且,那些孩子都没有保住。 想到这里,金太太就更加惶恐,生怕金千洋也步了他弟弟妹妹们的后尘。 “督军,只要您愿意帮忙,金家愿意捐出五架飞机,以示感谢。”金太太咬牙,心知金家又是大放血了。 “此事难办。”叶督军突然铁面无私了起来。 他以前不这样的。 “父亲不去说,那我去说。”叶妩忽然走了进来,她对金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对叶督军说道,“父亲,我去找姐姐说说看。” 她好像在里面书房偷听了多时。 叶督军是知道的,却不阻拦。 金太太心中一亮,知晓此事有戏。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金太太有心求和,我们出面调解也不是不行的。”叶妩笑着道,“父亲为难,我却是不为难的,正好我等会儿要去王家找姐姐说话。” 金太太想到,之前王家手下的报社拍下金千潼和金千鸿的照片,也是叶妩去找她那嫁到王家的大姐说的。 她们姐妹俩在这种时候分明就是代表了叶家和王家的态度! “三小姐,你要是肯帮忙就太好了,你要是能说服王家答应不追究千洋的事情,金家一定重谢你!”金太太感激不已,尽可能拉拢叶妩。 “我没什么想要的,金太太不必谢我。”叶妩含笑说道,“只要金太太记得自己允诺要捐献的五架飞机便好。” 叶督军想了想:“我也不是不近人情。长子当家立计,的确很重要。这样吧,只要王家不追究,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多谢督军!”金太太终于敢松了口气。 金家最不缺钱的。 她当下就写了合约书,按了手印,承诺捐赠督军府五架飞机。 这是给督军府的酬劳,王家那边的赔偿还得另算。 金家这次,是真的大出血了。 “父亲,您知道这件事是谁安排的吗?”叶妩问。 叶督军道:“你老师。每次金家有事,她都抓得紧紧的。她跟金家,到底有什么仇恨?” “这次不是为了金家,而是平野夫人。”叶妩道。 此事有点复杂,叶妩还想要仔细解释,叶督军却摆摆手。 他都知道。 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在叶督军的心里。 “你去忙吧。”叶督军道。 叶妩一大清早过来,说要在他的书房借两本书,磨蹭到金太太出现,恰如其时的帮衬了叶督军。 这些,是叶妩没能力安排的。 让叶妩如此听话的,除了顾轻舟还能有谁? 叶妩去了王家。 金太太离开督军府之后立马回到了金家。 她派去看望金千洋的人跟她禀报道:“太太,大少他好好的,并没有挨打,就是关了一夜没有梳洗,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让我转告太太,说他并没有偷东西,让您一定不要轻易认输,查出真相来,咬掉他们王家的一块肉。” 第1265章 谢礼 金太太气死了。 “咬掉他们王家一块肉?现在是他们王家要咬掉我们金家一块肉了!”金太太大怒。 “太太,大少再三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人说道。 “冤枉?人赃并获,人家要如何冤枉他!”金太太的怒意更盛。 那人看了金太太一眼,小心翼翼道:“大少说他跟王东川打了一架,后来在汽车上,王游川的秘书不停恭维他。 到底是王东川下手的,还是那个秘书,请您查一查。您一查就知道,大少他真是被冤枉的。” 金太太没有去查。 除了不想节外生枝,金太太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儿子。 不管是王东川还是秘书,其背后的主谋,肯定是王游川了。 而王游川身后,到底有没有顾轻舟,金太太就未可知。 顾轻舟每每瞧见了金家的人,都不放心,总感觉他们会做坏事;反过来亦然,每次金家倒霉,金太太都怀疑是顾轻舟使诈。 然而没有证据。 几天之后,督军府派人传来消息:王家要一批装备六十人的枪支弹药。 此事,得到了叶督军的首肯。 六十人,别想在太原府生事,一切都在叶督军的掌控中。 金家同意了,把枪支送过来,王家销案。 金千洋被接了出来,牢狱之灾免了。 这几天,他在牢里没受什么苦。 金太太既欣慰也恼怒,她这儿子在牢里一点教训也没受到。 如此,金太太就要亲自教导他了。 她吩咐佣人:“将大少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后续的赔偿,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金太太更加头疼了。 王游川打了电话请顾轻舟和司行霈过来吃午饭。 他要感谢他们夫妻二人,同时,他还有一件事要求司行霈。 顾轻舟和司行霈到了王家,见了王游川还没来得及寒暄,顾轻舟就笑着打趣道:“四叔,您的鲑鱼蒸好了啊?” “蒸好了,如你所说,过了几天方才到火候。”王游川含笑说道,“轻舟,多亏了你,咱们今天中午才有鱼吃。” 吃饭的时候,陪坐的有秦纱、王璟,还有王东川。 酒过三巡,王游川就清了清嗓子,敬了司行霈一杯酒。 王游川很感慨:“司师座,东川自打十六岁之后,跟我念叨过无数次他想要参军。我想着炮火无眼,总是拦着他。 大约是我阻拦太多次了,东川这两年便不大跟我提这件事了,我以为他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这次为了从军,他被金千洋利用,差点儿就毁了王家的基业。” 王东川愧疚的低下了头。 司行霈端着酒杯,静待下文。 王游川继续道:“一味拦着不成事,还不如逞了他的心愿。可东川是我亲自教导大的,我们堂兄弟的感情不同别人。 把他交到别人手里,我不放心。你们夫妻二人我是最放心不过的,所以今天腆着老脸请求司师座一件事。” 顾轻舟含笑。 司行霈心中明了。 就连王东川,也隐约是听懂了,错愕抬眸看着他四哥。 “我希望你能将王东川收到你的队伍中去。”王游川道。 果然! 王东川目瞪口呆,半晌才有狂喜从心底慢慢浮起,露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他太过于激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傻笑。 “他在我的军中,多半是不能出头。”司行霈道。 他军中的将领,都是有一技之长的。 而王东川之所以想从军,为的是心中那簇未了的执念。 这样的执念,不足以支撑一个人成才,也不至于让他久留。 司行霈不想要他。 王东川的笑容好像卡在了脸上,慢慢全部消退,留下一张灰白的脸。 王游川道:“只要你将东川收编到军队里,答应我多照看他别丢了生命,我愿意每年给你们低价提供二十万斤的钢铁!” 司行霈顿了下。 继而他轻轻笑了。 二十万铁矿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的军火需要铁矿来制造,这二十万铁矿是他目前最求之不得的东西了。 如果只是安排一个王东川,根本不需要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二十万斤铁矿给他,说是为了让他答应安顿王东川,实际上却是王家给顾轻舟的谢礼。 司行霈一下子就想起了顾轻舟之前说过的话,她说她会让王家主动提出给他们铁矿。 这才没过去多久,王游川果然主动拿出铁矿来给他们了。 顾轻舟抿着嘴笑了笑,扭过头对司行霈道:“能想想办法吗?” 王东川也眼巴巴的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果然想了想:“平城是不行的,我将他安排到南京,从小连长做起,如何?在我父亲手下,比我手下更有出息。” 王游川微笑点头,很满意。 司督军的位置和权势,远胜过司行霈。 王东川一听是个连长,想到自己看了满腹的兵法都能有用武之地,也是大喜。 “多谢司师座!”他站起身,司行霈敬酒。 王游川微笑点头。 这件事是个契机。王游川一直想找个机会,回报顾轻舟,因为顾轻舟不是头一次帮他们了。 这算是多次的人情,一起偿还。 王游川会提出给他们铁矿,这是在顾轻舟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等到晚上到了叶家,一见面,叶督军就提出要给她一架飞机,这就是顾轻舟的意料之外了。 叶督军说要给她一架飞机,不是给司行霈。 “啊?”饶是精明百倍的顾轻舟,也恍惚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金家要再给叶督军五架飞机的。 叶督军道:“你应得的。”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顾轻舟啼笑皆非。 “我用一架飞机骂你?”叶督军反问。 顾轻舟就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您是夸我,夸我很厉害,又在金千洋的事情里多管闲事。” 叶督军也笑了。 司行霈在旁边附和:“轻舟,督军给你配了私人飞机,我给你配私人飞行员。” 会开飞机的飞行员同飞机一样的难得的。“父亲,我也想要。”一旁的叶妩忽然开口道,“是我去王家传话你才有这五架飞机的,你分给老师一架,也该分给我一架吧?” 第1266章 双重人 叶妩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种渴求。 身为叶督军的幼女,叶妩在物质上是一应俱全。 她从不对任何东西流露出渴望的神色,除了飞机。 叶督军笑了笑:“你如果想要,就靠自己挣,这次的不算,你只是个跑腿的。若你下次能自己筹划安排,再做到滴水不漏,父亲就给你一架。” 孩子有点理想是好事。 叶妩笑道:“父亲,您太高看我了。” 叶督军又是一阵怅然:女儿的上进不过那么一瞬间,还是被飞机眼馋的。 若顾轻舟是他的女儿就好了。 叶督军这心思,也只是在脑海中转个筋,如果让平野夫人知道,她能糊他一脸。 有顾轻舟做女儿,绝非什么幸事。 王家的冶铁秘方,闹了一出,以后想要得到就更难了。 那些秘技,王家是绝不可能卖的,也不会外传。 除了偷就是抢。 在叶督军的地盘,抢王家不切实际。 于是就只剩下偷了。 “偷”这么一出,平野夫人还没有下手,日本人就先坐不住了。 “一帮蠢货,勾结另一个蠢货金千洋,闹了这么一出。”平野夫人端着茶,一边品尝茗香,一边口吻恬静。 她倒也不至于动怒。 她自有她的方法。 不过,经过金千洋一事,王家怕是防范更深,平野夫人的方法也没那么十拿九稳了。 她是有点生气的。 然而她习惯性的保持着她的涵养,生气也不屑于外漏。 “这件事倒是有趣。”蔡长亭在旁边道,“有轻舟的影子,是不是?” “她越发爱管闲事。”平野夫人笑了笑。 这次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蔡长亭懂得她的心思。 顾轻舟管得越多,牵挂就越多。在这个关头,太多的旁骛只会拉顾轻舟的后腿,让平野夫人有机可趁。 “这样是不明智的。”蔡长亭道。 顾轻舟的大理想太轻,小世俗太重。她和其他人一样,她渴望朋友,维护交际。 这些,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看来,都是不务正业。 “她从不明智,只是机敏过人罢了。”平野夫人道。 两人话里话外,与其说是失望,还不如说是欣慰——顾轻舟的牵绊越多,越好控制。 程渝也很失望。 她对顾轻舟的飞机不以为意,气哼哼道:“他居然没有身败名裂。” “谁?”顾轻舟不想接茬,就故意反问。 “金千洋!”程渝道,“我爸在世时,帮过金家多少,金太太是有数的!后来我和哥哥投奔金家,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想到这里,程渝又感叹,“我妈就不那么天真。她哪怕躲到深山老林,也不敢寄希望于金家。” 顾轻舟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 程渝继续道:“金千洋太缺德了。” 顾轻舟抬眸,淡淡道:“你别太激动了,孩子要紧。” 程渝旋即想到,金家这次又大放血,心中稍微痛快了几分。 时间到了腊月二十。 司行霈中途过来,是为了程渝的事,他原本腊月很忙的。 “你自己回去?”他问顾轻舟,“还是我先将你送去南京?” 顾轻舟考虑了下。 王东川的事情结束,平野夫人原本的野心,可能会蛰伏;而顾轻舟离开之后,她的进度会加快。 顾轻舟多离开几天,只有好处。 “我去南京吧。”顾轻舟道,“去陪陪阿爸和琼枝。” 司行霈说好。 顾轻舟收拾皮箱。 程渝站在旁边看,心情很复杂:“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我建议你最近哪里都不要去。上次你回云南,我好一阵担心。怀孕的前三个月,胎位是不稳的,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顾轻舟道。 程渝撇嘴:“你就是不想带我。”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顾轻舟道。 程渝就气得想要挠她。 顾轻舟临走前,特意给佣人们发了过年的红包。 然后,她叮嘱了辛嫂和四丫:“程小姐身边,你们要多留心。外人问起时,半句都不许提。” 四丫是一根筋的,连忙点头。 辛嫂沉稳干练:“太太,您放心吧。程小姐看着脾气不好,我的话她还是听几句的,我会照顾好她。” 顾轻舟点头:“那我就全拜托给你了。”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 出门时,再三告诉程渝: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做。 “千万记住了,别跑别跳。”顾轻舟道,“时时刻刻小心慢行,吃熟不吃生,荤素要合理。” “知道了司太太。”程渝满颐烦躁,“你比我妈还要啰嗦。” 顾轻舟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 程渝又道:“你太操心了。如果这孩子没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此话时,卓莫止正好进门。 卓莫止面容冷肃,程渝的话让他双眸更阴沉了几分。 顾轻舟恰好在,就帮忙打了个圆场,对卓莫止道:“她就爱唱反调。我回去这些日子,你多照顾她。” “我会的。”卓莫止道。 他对顾轻舟客气礼貌,特意整顿了表情,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柔和,不那么凶神恶煞。 顾轻舟离开之后,仍是不太放心程渝和卓莫止。 那两个人,一个总像是长不大,对自己应有的责任无法重视;一个是双重人,谁也不知他下一秒是什么面目。 这等情况下,让他们小心翼翼呵护程渝肚子里的孩子,挺难的。 顾轻舟气程渝,除了觉得她没有承担母亲的义务,更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程渝却想要丢弃。 顾轻舟做梦都想要个孩子。 她的事与愿违,程渝看不见,还话里话外觉得自己的孩子不能见光。 上了飞机,顾轻舟也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舍不得太原府?”司行霈问。 顾轻舟回首此处,牵挂真的很多。 程渝和叶妩可以并排第一,但程渝怀孕了,她的孩子加重了她的份量。 “最舍不得程渝了,其次是阿妩。”顾轻舟道,“还有其他的,像秦纱、王璟,也舍不得。”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 顾轻舟就顺势把头靠在他身上,阖眼打盹。 她小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她就到了南京。 下了飞机,总司令府的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司行霈发了电报,司督军派人来接顾轻舟了。 “这样热情。”司行霈唇角弯了下,好似讥诮,又是感叹,“他真老了。” 一个人老了的标志,就是开始重视曾经忽略的亲情和儿女。 司督军这样的性格,本不会单独等儿子媳妇的。如今,他不仅亲自等着,还派了人早早来迎接。 第1267章 顾绍的女友 顾轻舟和司行霈还没有儿女。 虽然决定要养玉藻,却从未真正尽过父母的责任。 父亲对儿女们的感情,他们俩是模糊的。 司行霈没心没肺的话,轻飘飘的落下,也没有在顾轻舟心中引发太深的涟漪。 她只是随口道:“岁月不饶人,阿爸是一年年老了” 旋即,顾轻舟又明白,司行霈这是阴测测的骂司督军,当场反击他:“别说阿爸,就是你,眼瞧着也要一年年老了。” 司行霈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下:“放屁,老子年富力强。” 顾轻舟捂住额头:“年富力强的人,才不会害怕被人说‘老了’。” 司行霈:“” 这媳妇不能要了。 和司行霈料想的一样,总司令府上的确是忙忙碌碌。 佣人们早已收拾好了客房。 客房里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连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睡衣也准备了,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好。 顾轻舟:“” 这个瞬间,她承认司行霈那张刻薄嘴里说出来的话有道理,阿爸真的老了。 他对孩子们过度的细心,让人心酸。 “瞧着瘦了。”司督军端详顾轻舟,“最近很苦?” 顾轻舟摸了摸自己的脸。 胖瘦的问题,她很少考虑,不成想居然真有点消瘦。 可能是冬天太冷了。 “不苦,我前些日子长胖了,特意少吃了点。”顾轻舟道。 司督军微微蹙眉:“胡闹,你都快瘦成麻杆了,还需要少吃?” 司行霈:“” 说自己儿媳妇是麻杆,你确定是想做个慈父吗? 顾轻舟笑起来。 总司令府上,管事的人是五姨太。她话少,恭敬又尽责,替众人安排好了一切。 司琼枝则带着顾轻舟,见了不少的人。 正好颜洛水也在南京。 颜洛水和谢舜民没有住在谢家大花园里,而是单独买了一套公寓房。房间三室,有个专门打扫和做饭的女佣,其他一概从简。 小公寓是乳白色的装修风格,处处雅致清新,又时髦温馨。 “只有我们俩住。”颜洛水道,“简陋了一点,你们随便坐。” 司行霈就坐到了沙发上。 颜洛水带着顾轻舟到处看看,然后留顾轻舟:“今晚住我这里吧?” 顾轻舟道:“好。” 她们是儿时的友谊,牢固且真挚,隔得时间再久,也不会有生疏感。 谢舜民道:“胡嫂不巧生病了,我去打电话让饭店送菜来。” 颜洛水道:“叫几样海鲜,我记得轻舟爱吃。” 顾轻舟道:“在太原府没有太多新鲜的海鲜,的确是想吃。” 谢舜民会意,去打电话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颜洛水坐在沙发里闲聊。 两个女人谈得热络,司行霈也插不上话,起身出门去抽烟,她们竟然没察觉。 晚饭之后,顾轻舟和颜洛水出门散步。 瞧着司行霈,顾轻舟道:“要不,你先回总司令府上吧,我今晚住在洛水这里。” 司行霈跟谢舜民不熟,他也不是爱东拉西扯的性格,想起自己还有几个朋友要见,就道:“那行,我明天来接你。几点来接?” 顾轻舟想要回答,颜洛水抢先道:“下午五点吧。我和轻舟估计要聊很久。” 司行霈颔首。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和颜洛水坐在客厅,围着暖炉说话。 话题是说不尽的。 太原府的事,顾轻舟都告诉了颜洛水;而南京这边的事,颜洛水也告诉了她。 她们聊到了凌晨四点多。 “真不睡吗?”顾轻舟虽然也没什么睡意,却问了这么一句。 颜洛水还以为她困了:“那睡吧,明天再聊。等你回来了,咱们少不得天天一处,还跟从前一样。” 还跟从前一样? 这话甫一说出口,顾轻舟和颜洛水都愣了下。 她们全想起了霍拢静。 也许,再也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 顾轻舟整顿了心绪,道:“是,还跟从前一样。” 她们也没有提颜一源。 这件事,突然就变成了禁忌。一旦提到,所有人心头有迷茫着无能为力,会压垮他们。 顾轻舟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 颜洛水半个小时前就醒了,正在自己熬煮米粥。 “喝点粥,咱们去逛街吧?正好赶上午饭。”颜洛水道,“吃了午饭,我再带你去工厂瞧瞧。” “好。”顾轻舟拉开椅子坐下。 一碗米粥垫底,顾轻舟和颜洛水更衣出门。 两人直接去了一家餐厅。 餐厅刚刚开门营业,顾轻舟和颜洛水是最早的客人。 可等她们吃完,餐厅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外头还有排队等候的,可见生意不错。 “轻舟,那就是徐小姐。”颜洛水突然悄声对顾轻舟道,“穿红色毛衣的那位。” 昨晚和颜洛水聊天,顾轻舟知道了顾绍曾经女友的名字。 她叫徐歧贞。 颜洛水也见过顾缨。 听顾缨的意思,阮家之所以找到顾绍,是因为徐家从中间推波助澜了。 不成想,前不久顾绍就跟徐歧贞分手了。 “是吗?”顾轻舟好奇,微微侧眸。 她看到了一位很漂亮活泼的女孩子。那女子一张苹果脸,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肌肤白皙,眼眸清湛。 又漂亮又甜美。 她穿着红色的毛衣,那鲜艳的颜色更添了她的秾丽。 “长得真好。”顾轻舟低声道。 颜洛水点头:“是的啊。我若是男孩子,我也会喜欢她这样的。看上去很甜美,又乖巧,是不是?” 顾轻舟颔首。 “你知道顾绍为何要分手的吗?”颜洛水又问。 顾轻舟还以为她知道。 “为何?” 颜洛水愣了下:“你也不知?” “我怎么会知道?”顾轻舟道,“我都没见过我阿哥几面。这次回来,先来看你了,也没去找他。” 颜洛水有点失望。 顾轻舟笑道:“你还是这样八卦?” 她们这边说话,颜洛水已经喊了侍者,说记账。 她跟这家餐厅很熟,每个月会有人按时送账单给她。 她们准备离开时,徐歧贞却突然站起来,朝她们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顾轻舟身上。 “我认识你,你就是轻舟。”她突然道,笑容仍是那么甜美,有点意外,上下扫视着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你还不认识我。”徐歧贞性格开朗,自己说着就笑开了,“我叫徐歧贞,以前是顾绍的同学。” 分手了,她就以同学自居,进退有度。 “你见过我?”顾轻舟问。 “见过很多次。”徐歧贞笑道。顾轻舟略微蹙眉。 第1268章 最愚蠢的模样 徐歧贞只是过来打声招呼。 她笑靥如花,说完寒暄了两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没提在哪里见过顾轻舟。 颜洛水一头雾水:“你们认识吗?” “阿哥出国之前,曾经自己玩弄相机,我想他定然是带了我的照片的。”顾轻舟道。 颜洛水咀嚼这话,问:“这有什么不能说?” 带着家人的照片,实属正常。 顾轻舟苦笑了下。 “不知道。”顾轻舟不知如何启齿,索性敷衍了几句。 她从眼角眉梢都流露“不想多谈”,颜洛水闻音知雅意,果然换了话题。 这点小插曲,并未影响到顾轻舟和颜洛水的心情。 两个人逛到了下午。 司行霈来接顾轻舟的时候,笑得怪模怪样。 “你在冷笑什么?”顾轻舟问。 司行霈轻哼了声。 他这幅神态,顾轻舟是见过多次的:这是掉到了醋坛子里。 “我阿哥去了总司令府?”顾轻舟问。 司行霈又哼一声。 “为了你,我没有将他打出去,你如何报答我?”司行霈问。 顾轻舟乐不可支:“司师座,你幼稚不?” “人格羞辱,再添一层。”司行霈慢腾腾算账。 这种时候,他油盐不进。 顾轻舟道:“说真的,真那么难释怀吗?你对其他人,哪怕是当初的司慕,都没这样过。” 说起来,司行霈吃顾绍的醋是最多的。 “嗯。” “为何?”顾轻舟问。 “你扪心自问,你喜欢他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微微叹了口气。 司行霈对这种感情的笃定,是因为他曾经很疼爱芳菲。换个角度,他就知道这感情的重量。 它是另一种情,和爱情不相冲突,不会因为顾轻舟多爱司行霈就减少一分。 而顾轻舟和顾绍,毫无血缘。 “我不见他。”顾轻舟道,“我说到做到。”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 “那好,我们回岳城去,我想看看玉藻。”他说罢就调转了车头。 他果然把车子开出了城。 顾轻舟阖眼打盹。 司行霈精神却不错,一路上开车还哼了点小曲儿。 跟着司行霈的副官,早已回去报信。 顾绍愣在原地。 “混账东西!”司督军也生气,“轻舟是回来看我的,我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这儿子从来就没靠谱过,现在大义灭亲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顾绍则是怅然。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出门去了。 他的汽车,开得很慢,似乎怕撞了谁,也似乎是心不在焉。 到了阮府门口时,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阿绍。”女子声音俏丽婉转,似蜜糖般甜美。 她走到了灯火下。 腊月的寒风,将她面颊冻出一片绯红,双颊更显得可爱,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格外潋滟动人。 是徐歧贞。 “你怎么来了?”顾绍微微退缩了下。 他和徐歧贞分手时,那样仓促,就好像火烧了屁股,一定要赶紧甩掉她。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只说他配不上。 徐歧贞是个热情的姑娘。 她看上去甜美可爱,实则不粘人、不娇气。在国外的时候,甜美的她更像是同伴们的大姐姐。 她经常照顾旁人,擅长统筹,大家都爱听她的安排。 顾绍的分手,没有换来她的怒斥和哭泣。 她当时很冷静,只是笑容没了,静静问他:“真想好了吗?” “是。” “那好,我会跟家里解释。”徐歧贞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相互照应,哪怕做不成夫妻也是好朋友。 你既然有了这个心思,我也不勉强。在外头那么多情侣,就咱们俩是清清白白的,你从不肯留宿。”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是她追求顾绍的。 一开始顾绍并不搭理她,后来不知是哪一根筋被触动,她当时不知说了句什么,顾绍愣在那里,然后俯身亲吻了她。 他们的关系,从那天开始了。 然而,少男少女们都对彼此很好奇,顾绍却不。 他活得清心寡欲般。 他刻苦学习,努力钻营,他甚至学会了一身武艺和枪法,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文弱,实则早已脱胎换骨。 有次机会很好,他明明可以睡徐歧贞的,徐歧贞也准备好了,他却临时止住了。 徐歧贞不傻,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等这一天来临时,她格外的镇定。 他们和平分手。 徐歧贞没有再找过顾绍,哪怕见到了,她也只是礼貌一笑,既不寒暄也不躲开,她在顾绍的世界里不留痕迹。 真是分手恋人的楷模。 然而,楷模今天突然来了,天已经黑透了,她站在路灯下,没有穿大衣,一件红色毛衣将她浸染。 “我见到了她。”徐歧贞很冷,牙齿在打颤,声音也透出几分霜意,“她很漂亮,和照片上不一样。她的照片很可爱,而她本人却很妩媚。” 顾绍略微蹙眉。 他脱了风氅,披到了她身上。 “你在哪里见到了?”他不该和她讨论这个话题的,可内心早已出卖了他。 他情不自禁。 他还没有见到轻舟,轻舟就被司行霈带跑了。 好些日子不见,她瘦了还是胖了,顾绍全不知道。 心像堕入了火海,他煎熬得厉害。 此刻的徐歧贞,像一枚炸药,他带着火的心不应该靠近,因为会点燃她,让她爆炸。 然而,不舍身处境,不知他的痛苦。哪怕是飞蛾扑火,他也认了。 “餐厅。”徐歧贞看着他的脸,他眼睛里有浓浓的期盼,等着她的回答。 她笑了下。 笑容被寒意染透了,看上去有点阴惨。 “阿绍,我想问你,你当初为何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在那个时候,我一定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很像她,是不是?”徐歧贞问。 顾绍的表情扭曲了下。 他们在国外念书,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就背井离乡。 他们需要依靠。 很多人结伴,都是出于这个目的。在异国他乡的寂寞,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言喻的。 徐歧贞知道,顾绍看上去是为了排解寂寞和她作伴,实则不是。 他太过于冷淡,对她,对爱情。 她的朋友们都看得出来,顾绍的感情是有的,却没有给徐歧贞。 “告诉我。”徐歧贞缓缓道,“阿绍,我想要个答案。” 顾绍却微微抿唇。 他没有扼杀徐歧贞最后的幻想,于是他撒谎了:“不是因为她。那天,你很美,我当时心动了” 徐歧贞愣了愣。 她站在寒风里,突然就像被人拔了一层皮,手足无措尴尬立在那里,又疼又冷。 她最后的软弱,被顾绍踩断了。他又一次羞辱了她,把她当个傻子。而徐歧贞,早已厌倦了在他面前的痴傻模样! 第1269章 撒娇 顾轻舟和司行霈深夜到了颜家。 颜家是被吓了一跳的。 “这么近,你们打个电话,又不是难事。”颜太太拍着心口,“半夜叫门,真是吓死人。” 只有出事了,才会半夜登门。 顾轻舟赔笑:“对不起姆妈。” 然后她果断把司行霈给卖了,“都是他,突发奇想,我怎么会这样冒失?” 司行霈:“” 唉,夫纲不正。 司师座哀伤的想了好一会儿,发现夫纲从来就没正过,更伤心了。 他们的到来,颜太太是非常开心的。 她叫人准备大餐。 到了岳城,全是地道的岳城名菜,颜家的厨子手艺不输大饭店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还带着玉藻去了趟公园。 公园里很冷,阳光却明媚,不少小孩子玩皮球,司行霈也给玉藻买了一个。 “我小时候没有玩过皮球。”司行霈道。 “阿爸,我教你。”玉藻很乖。 司行霈的心一震。 阿爸两个字的份量,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心头。 他浑身的血液里,都充满了父爱。 “好。”他道。 玉藻不满两岁,小皮球玩得却是很好。 她也教顾轻舟。 他们一家三口玩到了黄昏,司行霈带着玉藻去吃好吃的,也给她买了很多礼物。 晚上,他们俩拜访了霍钺。 霍钺这些日子忙,看着他们倒也不惊诧,笑道:“回来过年了?” “您很久不去了。”顾轻舟道,“如此看来,你白给司行霈飞机了。” 霍钺笑起来。 “过了年还是要去的。我预感,阿静一定在西北。”霍钺道。 这是顾轻舟回来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起了阿静。 他们都避开那个话题。 “嗯。” 霍钺也问起了程渝。 顾轻舟和司行霈在岳城逗留了两天,然后他亲自送顾轻舟回南京。 到了总司令府,顾轻舟去给琼枝送礼物,那是颜太太给的。 副官上前:“师座,有太原府的电报,是程小姐发给太太的。” 司行霈道:“她能有什么事?” 程渝无非闲了,寂寞了。 他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当天夜里,司行霈准备回平城。他反复交代顾轻舟,不许她去见顾绍。 “这样,除夕的时候我过来,我们一起去拜会他。”司行霈道,“算我仁义吗?” “算。”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亲吻了他。 司行霈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副官又送了封电报。 “太太,程小姐的电报。”副官道。 顾轻舟点点头。 电报还没有译。 这不是公文,而是私人电报。 顾轻舟也没觉得程渝会有什么大事。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程渝依依不舍,大概是很想念她了。 她准备译电报,佣人进来说:“太太,阮少爷来了。” 顾绍 顾轻舟想到了司行霈的话,犹豫了下才说:“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太舒服,过几日去看他。” 佣人问:“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顾轻舟摇摇头。 佣人这才懂了。 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就在此时,五姨太将熬煮好的燕窝粥端了进来。 “少夫人,喝点燕窝。”她笑道,“这一向很忙吧?” 顾轻舟跟五姨太花彦,算是熟人。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她还给五姨太看过病。 当初司行霈说,五姨太和顾轻舟有点像,约莫两三分,顾轻舟还气得半死。 她那时候很敏感,患得患失,生怕司行霈那混账要她做妾。 她太过于看重身份和尊严,怕得厉害,如今想起来,她真是误会了司行霈。 司行霈从来都舍不得让她陷入低声下气的境地。 “还好。多谢您。”顾轻舟道,“请坐。” 五姨太就坐下。 她和顾轻舟闲聊,态度很热络。 顾轻舟也不是轻易给人拉脸的性格,就陪着五姨太聊了很久,直到佣人说开饭了。 “一块儿过去吧。”五姨太笑道,“您都饿了吧?” “真有点饿。”顾轻舟摸了下自己的胃。 喝了一碗燕窝粥,把胃给喝开了。 饭桌上,司督军和司琼枝早已入座,就等着顾轻舟。 五姨太是不上桌的,她就在旁边安箸布菜。 家里不够热闹,司督军对五姨太道:“就像平常一样,没什么忌讳,你也入席吧,轻舟又不是外人。” 五姨太这才笑着,坐到了司督军旁边。 饭桌上没什么声音,偶然司督军问一两句,顾轻舟也答一两句。 饭后,司督军说起了一桩事:“明天裴家的老太太做寿,请的是女眷,琼枝你带着你嫂子去。” 司琼枝脸色变了下。 她试探着看向了司督军:“阿爸,怎么要我去?我一个小孩子” 司督军看向了她,带着一点啼笑皆非:“你还当自己是孩子?”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好像在说:闺女,要点脸,多大人了还把自己当娃娃呢? 司琼枝:“” 顾轻舟笑出声。 司琼枝立马就撒娇:“阿爸,你不会真想把我嫁到裴家去吧?裴家那孩子,可讨厌了。” 顾轻舟就问:“是上次那个同学吗?” 司琼枝回忆了下。 上次顾轻舟回来,他们逛街时的确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对司琼枝很热络。 “不,不是同一个裴家。”司琼枝道,“正好是同姓而已,他们俩家没关系。” 司督军逮住了话音,问:“怎么,你交了男朋友?” “没!”司琼枝否认。 “那就行。”司督军道。 司琼枝不满:“阿爸,什么年代了,您还要包办我的婚姻吗?我不想和裴家有什么来往。” 司督军道:“试试看,又不会吃人。” 琼枝委屈极了。 “我不想结婚。”司琼枝心里话脱口而出,“那些男的,哪一个没有姨太太?” 五姨太顿时如坐针毡,同时尴尬得脸通红。 司琼枝也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顾轻舟装作若无其事,在中间调停:“你大哥就没有。再说了,婚姻是靠自己经营的,你怎么这样悲观?” “听听你大嫂的话!”司督军难得好脾气没发火,循循教导,“你是总司令的女儿,谁敢给你房里添姨太太?” 五姨太彻底坐不住,起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顾轻舟安慰了司琼枝半晌。 等司琼枝冷静下来,顾轻舟回房之后,看到了桌上的电报,这才想起什么。 程渝的电报,她还没有译。 她顿了下,决定先去洗澡,洗好了躺在被窝里,慢慢译。 她先去梳洗。 等她换了睡衣坐到了床上,把电报译出来时,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手里的笔,不由自主掉到了地上。 顾轻舟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她大声喊佣人:“去,叫副官准备飞机,要快!”她的声音,不成了样子。 第1270章 小产 顾轻舟心急火燎。 她穿好了风氅,急急忙忙去了司督军那边:“阿爸,有急事,我得回太原府。” “什么急事?”司督军诧异,“这都快要过年了” “等处理完,我就回来。”顾轻舟道。 她也顾不上再解释,转身往外走,飒飒寒风灌了她满头满脸,她无知无觉的疾行,身后司督军追出来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到。 她脑子里炸开了,此刻还是嗡嗡作响。 虽然冷,天气却算晴朗,飞机一路上顺利,连个强气流都没有遇到。 天亮的时候,顾轻舟回到了太原府。 她的副官看出太太的焦急,一路把车子开得飞快。 顾轻舟进了家门,奔向了西跨院。 她突然出现,让躺在里卧休息的程渝愣了下。 继而,程渝笑了:“你怎么回来了?” 顾轻舟看向她。 程渝明白过来,问:“辛嫂给你发电报了?我早就告诉她,让她别耽误你过年,她非不听。” 辛嫂站在旁边,眼圈突然红了。 顾轻舟呼吸不匀,半晌才尚未平息几分:“真的” 最后的话,似乎在她舌尖冻住了,她的舌头又冷又沉,陡然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程渝好似无所谓:“嗯,没了。” 顾轻舟的脸色又惨白了。 她离开不过这么几天,程渝就小产了。 她走之前,明明特意给程渝把过脉,她这胎不至于自然出事。 然而电报上寥寥几个字,也讲不清楚前因后果。 为何程渝会小产,顾轻舟不知道。 她再回来的途中,仔细把辛嫂以程渝名义发的电报在脑海中咀嚼了数次,幻想程渝只是住院了,只是见红了。 直到此刻,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顾轻舟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结婚两年无子,对孩子的期盼很重。程渝怀孕,她虽然气程渝不负责任,却也对她的孩子充满了希冀。 不成想,就这样没了。 “辛嫂,你去给我煮点吃的。”顾轻舟道。 辛嫂会意,退了出去。 顾轻舟坐到了程渝的床边。 程渝立马打了个哈欠:“这么早,我还没有睡好呢。顾轻舟,你别一惊一乍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人生岂能事事如你意,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顾轻舟很想用“一惊一乍”四个字啐程渝一脸。 “怎么回事?”她问。 程渝大大咧咧,浑然没放在心上,自己慢慢躺了回去,闭目养神:“什么怎么回事?你别烦了,我要睡个回笼觉。” 顾轻舟看着她。 程渝果然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睡着了,呼吸都轻了起来。 顾轻舟:“” 她退了出来。 辛嫂在外头忙碌,吩咐佣人赶紧去准备早膳。 顾轻舟喊过她:“辛嫂,你跟我来。” 她们俩去了小耳房。 小耳房里有两个暖炉,都是冬天熏衣裳用的,屋子里暖和干燥。 “太太,我给您发了三封电报,都是以程小姐的名义发的,想着您能早点看到。”辛嫂叹气。 顾轻舟的心,沉了几分。 她想,肯定是司行霈没留意,放到一边去了。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顾轻舟不接茬,只问,“我走了之后,是有什么变故?” 辛嫂也不是很清楚。 她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把蛛丝马迹都回忆一遍。 同时辛嫂又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种无力感弥漫了她的心。 辛嫂有自己的尊严和责任,太太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照顾好程小姐,可没过几天,程小姐的孩子都没了,辛嫂只感觉脸皮都被自己踩入了泥里,一生的体面全没了。 “太太,您刚走的那天,卓少就来了。他和程小姐说了几句话,程小姐就咆哮了起来,我隐约听到了戒指二字。” “戒指?” “我没听清,我猜了猜,好像是卓少问程小姐戴多大的戒指,程小姐就恼火了。”辛嫂道。 顾轻舟乍听不可思议,旋即又想到,程渝是很爱美的。 怀孕会变胖,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到了这层,又因为顾轻舟离开了,她一个人寂寞,心情奇差。 卓莫止撞了个枪口。 在这个枪口上,别说谈及了她即将可能发胖的现实,就是简单的问候,也会导致程渝大怒。 “然后呢?” “我劝程小姐,不要动怒。怀孕的时候母亲总是生气,将来小孩子身体不佳,容易闹夜啼。 程小姐就说,‘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小野种’。卓少的面色很难看,他说”辛嫂唇色哆嗦了下。 她算是老练的人。 可卓少帅的话,吓得她三魂七魄全无踪迹。 卓少帅当时说:“住口,你不许这样说他的骨肉!” 辛嫂眼前发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谁的骨肉? 难道不是卓少的骨肉吗? 别说辛嫂懵了,就是程小姐也明显怔了下。 辛嫂腿肚子转了半天的筋,脚上有点脱力,困难重重里想起自己是司太太的亲信,卓少帅不敢杀她灭口,才稳定了心神。 “他当时说那句话,我并不知道,就杵在那里。”辛嫂打了个寒颤,“程小姐她” 辛嫂也形容不出程渝的表情。 亦或者说,辛嫂不敢去看程渝,尽可能想把自己的肩膀往回缩,缩到他们俩都看不见她。 同时,她又想出声,提醒他们屋子里还有个人,别再往下说了,辛嫂不想知道更多的秘密。 一时间,她不知是该沉默还是该出声,挣扎了很久,就听到程渝道:“我偏要打了这个孩子。怀在我肚子里的,你管得着吗?” 卓莫止就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许任性,否则你知道下场!” 辛嫂看着卓莫止,总感觉他想要掐死程小姐。 真是奇怪。 不是他的孩子,为何他那么慎重,想要让程小姐生下来? “就是吵了这一架”辛嫂道。 这算是开端。 “程小姐很不开心,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很久,然后就天天出去。我劝她多休息,她不同意;我要跟着她出门,她又发火。”辛嫂道。 后来,辛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副官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程小姐已经住到了医院。 她出了很多血。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拉着医生,求医生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她哭得很厉害。”辛嫂道。 辛嫂也是那个时候,急急忙忙给顾轻舟发了电报。 然而,顾轻舟去了岳城。 程渝在医院保胎,可惜孩子太小了,才两个多月,最是孕相不稳的时候。那天晚上,程渝上厕所,一个小小血团一样的东西掉了下来。 第1271章 泼妇打人 程渝在医院住了两天。 此事,卓莫止不知道,辛嫂吓坏了,光顾着程渝,以及通知顾轻舟,却忘记去告诉卓莫止了。 也主要是因为卓莫止的话,让辛嫂不确定是否要告诉他。 正巧卓莫止心情也不好,回了趟北平。哪怕辛嫂通知他,他也不在。 程渝回来之后,并不像她口中说得那么轻松。 辛嫂还记得,她当时拉着医生,痛哭流涕,一向爱美的她,把自己哭得狼狈不堪:“救救我的孩子,我愿意做善事、吃斋念佛,求您了。” 可孩子真没了,她又变得麻木不仁。 辛嫂试图安慰她,她就不咸不淡的说:“原本它就来路不正,没了更好,省得将来受苦。” “来路不正”四个字,成功震惊了辛嫂,让辛嫂不敢往下接,只说:“程小姐,您还这样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别太难过。” 程渝说她没事。 可是夜里,辛嫂在她小榻上值夜,听到她闷在被子里呜呜的哭。 “她哭得很厉害,却一点声音也不透,我不敢说话。”辛嫂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只知道了前因,以及结果,可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程渝的情绪是不稳定的。 她把所有的悲伤,都压抑在心底,表面上若无其事。 顾轻舟这个时候去追问,无疑是在捅她一刀。 “我知道了辛嫂。”顾轻舟道,“卓少还没来吗?” “还没有。”辛嫂道。 顾轻舟颔首。 她喊了副官。 “你去找卓少,就把程小姐小产的事情告诉他。”顾轻舟道。 辛嫂忙问:“太太,这样行不行?万一卓少怪程小姐,那” “他总要知道的。他和程小姐的关系,牵扯两个家族,此事不能瞒住他。辛嫂,你去厨房里,程小姐这边都交给我。”顾轻舟道。 辛嫂一下子就卸了重担。 这些日子,她实在太煎熬了。想到太太经常要处理这些事,而且她这般年轻,还能把所有事安排得妥帖,辛嫂不由敬佩她万分。 不亲身经历,都不知道旁人的辛苦。 “是,太太。”辛嫂退了下去。 顾轻舟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心中的主意还没有成型。活了二十几年,自觉事事都能掌控,直到遇着程渝。 程渝总能把最好的牌打烂。 然而,她有个很好的性格,就是好牌、烂牌她都不在乎,程家大小姐根本不在乎输赢。 出身显赫又年轻漂亮的程渝,赢了是光彩,输了也输得起。 顾轻舟一辈子不知“恃宠而骄”是什么滋味。 程渝任性挥霍,顾轻舟却是步步谨慎,不敢松懈半分,程渝的生活是顾轻舟完全相反的另一面。 故而顾轻舟埋怨程渝的同时,更多的是羡慕她。 这样的羡慕,就像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人生轨迹,她情不自禁会自己消化对程渝的怨恨,留在她身边,贪婪围观着她无法触及的另一种生活。 听到了程渝出事,顾轻舟千里迢迢赶回来,也是如此。 半晌,她重新走进了程渝的院子。 程渝阖眼假寐。 顾轻舟在她床侧的小墩子上坐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辛嫂真不该惊动你。依照我的想法,等你过完年回来,我的小月子也坐完了,大家开开心心继续混日子,岂不是都好?” 顾轻舟略微蹙眉。 她修长的柳叶眉几乎入鬓,略微蹙起时,不是在生气或者不耐,而是在心疼。 “到底怎么回事?”顾轻舟没有理会她的扯淡。 顾轻舟走之前,她的胎相还是很好的,不至于流产。 “意外。”程渝轻描淡写。 就在此时,卓莫止冲了进来。 他刚回到太原府,就听说了程渝的事,心急火燎赶到了这边。 他似乎看不见顾轻舟,只走到了程渝床边。 他居高临下看着程渝,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似乎不知该捡了哪一句来说。 程渝扬眸,和他对视,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你没有听错,这个小野种没了。” 卓莫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的手紧紧攥住,问:“怎么没的?” “小产。”程渝道,“我出去玩了一趟,肚子不舒服,就没了。” 简单的口吻,几乎让卓莫止癫狂。 他用力死死捏住了自己的手,遏制自己想要掐死她的冲动:“你故意的?” “不是,是意外。”程渝道。 卓莫止的呼吸,在空旷的房间里,变得粗重滞涩。 他呼入的,不再是救命的空气,而是粘稠的血腥,他满口都是腥甜的气息。 从前的程渝还算坦荡,如今变得怯懦了,就连实话也不敢说,还推卸责任。 他突然转头,看向了顾轻舟。 他想要询问。 然而顾轻舟还没来得及询问缘故,此刻她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顾轻舟也道:“卓少,的确是意外。” 卓莫止后退了数步。 他慢慢靠着桌子,让自己无路可退,他沉默站着,盯着程渝。 程渝和他对视了数秒,移开了目光。 “司太太” “我知道,你们自己谈。”顾轻舟道。但是怕卓莫止发疯,顾轻舟就走到了外面的客厅坐下,甚至没有关门。 她没关门,卓莫止也没有走过来关。 顾轻舟在沙发里坐下了,就听到卓莫止问程渝:“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去见了高桥荀?” 程渝道:“见了。”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沉默。 良久之后,卓莫止冷冷笑了起来:“好,你的确是心肺全无。碰到你这样的女人,也只能算我们倒霉” 我们? 顾轻舟听到心惊肉跳。 “你一直想要甩开,让我滚。”卓莫止一个字一个字狠戾说道,“我滚就是。咱们,从此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顾轻舟站起身。 程渝的脸上,漠然浮动了几分颜色。她愣了一愣,才说:“那多谢你。你黏了我这么久,终于自觉要滚了,我求之不得!” 卓莫止转身就往外走。 顾轻舟叫住他:“卓少!” 卓莫止不理会,继续大步走出去,甚至带着几分小跑。 顾轻舟急忙去拉,见他想要甩开她,差点被他推了个踉跄,堪堪站稳了之后,顾轻舟拉紧了他,趁着这个空隙,她扇了他一巴掌。 “你冷静一点了吗?”顾轻舟声色俱厉,“她刚刚小产,你就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个男人吗?” 卓莫止的半边面颊被震麻了。 他良久回神,依旧是讥讽的冷笑:“她巴不得!她故意把孩子弄掉,为的就是这个结果。这女人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肯要,我算个屁!” 说罢,他疾步而去。 顾轻舟再也追不上他。 她在身后大骂:“卓莫止,操|你|娘的,不是说了意外吗!” 卓莫止已经消失在顾轻舟的视线里。 顾轻舟跑出一身汗,此刻被寒风一吹,差点成了冰渣子,四下的寒水将她裹住,她浑身发僵。 她慢腾腾回了屋子。 程渝在里屋捡乐:“顾轻舟,你跳起来打人和骂娘的时候,真像个泼妇。”顾轻舟:“” 第1272章 实情 顾轻舟这个旧历年,怕是过不好了。 她让佣人重新去买了很多的年货。有各种吃食,还有水仙、炮竹和对联,到处都弄得喜气洋洋。 不管怎么说,年都是要过的。 程渝却催她走。 “我没事的,别矫情了。”程渝道,“咱们这样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家里老父亲需得早点孝顺。” 顾轻舟道:“你这些话里每个词,我都能拿出来甩你一脸!” 程渝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又实在不想吵架,气哄哄躺下不理她了。 关于小产,仍是不提半个字。 顾轻舟到了太原府就派人给司行霈发了电报,司行霈也回了。 “等我,初五归。”他道。 顾轻舟也给南京发了电报,只说朋友急病,她需得留下来照顾,不能回去陪司督军过年。 等年后闲暇,她再去探望。 她原本就是第一神医,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司督军和司琼枝却能顺着思路,脑补出神医悬壶济世的细节。 “吾儿医者仁心,救苦救难,家中安稳,不必记挂。”这是司督军的回电。 顾轻舟把电报放在眼前,看了好几遍才慎重收起来。 叶妩也知顾轻舟归来,大喜。 叶督军也道:“你到我这边来过年,正好陪陪阿妩。” 顾轻舟就说:“程小姐生病了,我得照顾她。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回来的。” 叶督军不知程渝怀孕又小产的事,只问:“程小姐怎么了?” “一点小顽疾,最近发作。”顾轻舟道。 到了除夕,顾轻舟一大清早安排佣人扫尘。 她去了程渝那边。 顾轻舟瞧见了程渝正在看电报,表情怔怔的。 电报挺长,似乎是什么密件。 “怎么了?”顾轻舟问。 程渝抬眸,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电报递给了她。 顾轻舟扫了几眼,一颗心就逐渐凉透了。 电报是云南程家发过来的,以程督军的名义,说程、卓两家的联姻暂时终止,又问程渝何时归家。 顾轻舟的手指,略微僵硬。 “卓莫止这人的心,果然挺狠的。”顾轻舟想。 亦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满意。程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酝酿了一肚子的火,随着程渝小产而点燃。 他不相信程渝是意外。 而程家接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是程渝的孩子出事了。 程家不敢贸然在电报里询问程渝,怕程渝伤心,只问她何时回家。 程渝怀孕,原本要避人耳目,是不会回云南的。 顾轻舟问:“需要我帮忙吗?” 程渝似回神般,摇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一切回归正途,皆大欢喜。” 顾轻舟想要劝说几句。 可程渝不想提。 “程渝”顾轻舟的舌尖,一时间也是千斤重。 程渝看懂了她的面色,这次没有敷衍她,而是冲她点点头,拍了拍自己床侧的位置:“上来吧,地上冷。” 顾轻舟果然脱了鞋子,钻入了程渝的被窝。 被窝柔软温暖。 顾轻舟和程渝半坐在床上,程渝跟她聊天。 程渝告诉了顾轻舟,她为何会小产。 “我考虑了很久,特别是和卓莫止吵架之后。这孩子来得不恰当,将来它的身份和前途,都难以言喻。”程渝道。 顾轻舟没有反驳,不打断她,只是轻轻嗯了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天吵架,我就想通了,我不能要它。”程渝道,“我去找了一家小中药铺子,想要弄点打胎药。” 顾轻舟的心,猛然一缩。 她微微攥紧了手指,似若无其事:“然后呢?” “大夫给我把脉,说才上身两个月,孩子的好坏全不知道,现在就不要了,有点可惜。”程渝叹气。 她在药铺里坐了很久。 “我当时心里一酸,难受得厉害,就想要转身离开。可下了决心,总是摇摆也不好,我就对大夫说,我不要了。 大夫写了药方,小伙计给我取药。我站在柜台上,看到旁边有人取安胎药,我” 程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她当时心中酸涩得厉害。 她很想要哭。 在那个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想要这个孩子! 哪怕卓莫止是个疯子,这孩子她也想要。 真相在千钧一发之际,浮上了心头。 “我拿了药,给了钱,出门就把那些药给丢了。”程渝道,“从那天开始,我就想好了,这辈子我要跟卓莫止好好过。 从前浑浑噩噩,那天却突然拨开乌云。卓莫止他只是病了,我应该救他;孩子哪怕没有名目,我也爱它。” 顾轻舟错愕看着程渝。 程渝深深叹了口气。 她就在那个时候,把自己前些年的迷茫给扫空了。 她抓住了明亮的前途。 “我之前过得不如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时候我知道了。”程渝道,“我第二天再次出门,是想去医院,买些安胎的药。 路上的时候,我突然口中犯酸水,我闻到了羊肉的香味,就特别想吃饭。” 于是,她停下来吃东西。 她那几天出门,全部都是乘坐黄包车,并非家里的司机。 因为她之前去打胎,不想让顾轻舟知道,所以算是偷偷摸摸,后来就习惯了。 “我吃饱了出来,在街上看到了高桥荀。我当时下意识想要避开他,就往旁边街上一躲,没想到遇到了一帮小地痞打架。”程渝道。 顾轻舟脸色一敛。 “他们没有打我,你别担心。”程渝道,“可是他们推搡中,把我推到了。我倒地之后,有个人踩了我一脚” 顾轻舟只感觉呼吸凝住了。 她口鼻间呼出来的,是寒霜般,将她凝固住。 程渝的声音,就在此刻哽住了:“肚子疼,我爬起来去了医院。我吓坏了顾轻舟,这辈子没这样害怕过。 我当时拉着医生,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救我,我也想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医生尽力了,孩子自己落了下来,都没有成型。没李子大,就没有了。” 屋子里的空气,寒冷如冰。 顾轻舟的身子有轻微颤栗。 她的舌尖好像被封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我的错。如果我不馋嘴,就不会上街去;如果我不招惹高桥荀,也不会好好走路就躲开他。如果我没有天天骂我的孩子是野种,它也不会那么生气,气得不要我这个娘,重新去投胎了。”程渝说到这里,终于泣不成声。 第1273章 除夕的烟火 伤口不能捂住,否则就容易溃烂、化脓,最后引发高烧,要了人的命。 程渝把她的剜心之痛,展露给了顾轻舟。 孩子让迷茫的程渝找到了前路,她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在幽黯中摸索了这么久,她才算长大了。 然而一场意外,她什么都不剩了。孩子没保住,卓莫止离开了她,两家的联姻正式终止。 好不容易建好的路,一场暴雨将它冲断,眼前又是一片废墟和狼藉了。 她哭得几乎断了气。 哭得太累了,她趴在顾轻舟的怀里,沉沉睡着了。 顾轻舟好不容易哄睡了她,这才起身。 她一边给北平的卓大帅府上发电报,请卓莫止到太原府来一趟,另一方面让佣人继续准备年夜饭。 “太太,督军府打电话给您,您和程小姐要不要去督军府吃年夜饭?”辛嫂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了。” 程渝还没心情去应酬。再说了,顾轻舟和程渝到底不是叶家的人,平白去打扰人家过年作甚? 辛嫂犹豫了下,又道:“平野夫人也请您” “我不会去的。”顾轻舟道,“你去准备吧,记得多预备几个红包。” 辛嫂道是。 程渝痛哭了一场,醒过来时眼睛已经红肿了。 “拿个帕子给我冰一下眼睛。”程渝道。 “小月子里,别冻伤了。”顾轻舟道,“反正家里没有外人,你眼睛看得见就行,其他不妨事。” 程渝想着,就点点头。 顾轻舟把年夜饭设在程渝的西跨院。 佣人们在客厅摆了两桌,又在程渝的房间里摆了一桌。 “你不能见风,咱们就在屋子里吃,让他们在外头吃。”顾轻舟笑道。 她叮嘱辛嫂,让佣人和副官们都别拘谨,好好的玩乐,气氛活跃起来。 “程小姐这里,需要一点喜气。”顾轻舟道。 佣人们不知程渝的情况,只当程小姐是生病了。 开饭之前,顾轻舟给他们全部发了红包。 果然,年夜饭的气氛热络又愉快,欢声笑语从未断过,时不时爆发出大笑,让程渝跟着也弯了弯唇角。 外头鞭炮阵阵。 “来,新年快乐。”顾轻舟用红糖水对了一点红酒,让它看上去稍微有酒味却又不伤身。 她和程渝碰杯。 “甜的。”程渝笑了笑,“不错,挺好喝。” “过年嘛,就是要吃点好的、喝点好的。”顾轻舟道。 程渝撇撇嘴:“红糖水怼红酒,不配叫‘喝点好的’。” “闭嘴吧你!”顾轻舟道,“你一个病患,懂什么好坏?” 饭局到了末尾,佣人们也出去放鞭炮,屋子里飘进来淡淡的硫磺味,程渝吸了一口,说:“过年的味道。” “是,虽然简单了点,到底还是过了个年。”顾轻舟笑道,“明年大吉大利!” “顾轻舟,你明年也要大吉大利!”程渝和她碰杯。 顾轻舟道谢。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露出一颗小虎牙,有点小丫头的娇憨,毫无往日从容干练的模样。 程渝道:“顾轻舟,你想念司行霈吗?” “如果我估计不错,他明早就会到。”顾轻舟笑道,“除夕他是要在营地的,等吃完年夜饭,他会过来的。” “他不是初五才来吗?” “他能有那份忍劲就好了。”顾轻舟笑起来,“说不定他这会儿多心急如焚呢。” 程渝也笑了。 年夜饭还没有吃完,叶妩就过来了,她来给顾轻舟和程渝辞岁。 顾轻舟掏了个大红包给她:“阿妩,最后一年了啊。” 叶妩的脸悄然染了红霞。 明年三月她就要和康昱结婚了,这是她作为小姑娘的最后一年了,以后再也收不到老师的红包了。 出嫁之后,都是她散红包给晚辈。 “多谢老师。”叶妩道。 然后,顾轻舟又拿出一个:“这是你程姐姐的。” 两个红包都是顾轻舟准备的。 程渝吃了饭,重新坐到了床上,闻言笑道:“拿好了,也是最后一个了。” 叶妩笑起来。 她知道顾轻舟去而返回,是因为程姐姐,然而程姐姐到底怎么了,她没去打听。 程渝是住院的,若真想知道,去问问也不是难事。 叶妩来了之后,蔡长亭也来了。 他给顾轻舟和程渝送了新年礼物,把旧历年当洋节日来过。 寒暄了几句,顾轻舟起身送蔡长亭出门。 庭院处处悬挂了艳红的灯笼,满地红光,越发喜庆红火。 满室的灯火通明,远处还有时不时炸开的烟花,除夕夜格外热闹。 “夫人想请你过去,说几句话。”蔡长亭道,“今天是除夕,去给她辞岁,如何?” 他几乎是循循善诱。 顾轻舟笑了笑:“不了,我答应了程渝,要陪着她守岁。再说了,之前的十几年没有我,夫人也过得好好的。”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笑着用日语说:“真狠心啊。” “你错了,我是没有心而已。”顾轻舟道。 蔡长亭又苦笑了下。 “那你能不能把我送到街尾?那边有一家炮竹店,大除夕还开着门呢,我想起买一些来放。”蔡长亭道。 顾轻舟点头:“好。” 他们俩出了门。 果然,街角的炮竹店里的确没有关门,经营此店是一位孤苦无依的老人,除夕万家灯火,不过是让他陷入没有生意的另一种寂静里。 顾轻舟和蔡长亭买了店里最贵的一个大烟花,又买了一大堆小烟花。 “先生,太太,过年好。”老人道。 他把顾轻舟和蔡长亭当成了一对。 顾轻舟正在收拾烟花,没听清,蔡长亭却含笑摸出一大把钱,给了老人:“您也过年好。” 说罢,蔡长亭就把大烟花筒子放在了街头的空地上。 他抽出烟,自己点燃了一根,然后再去点烟花。 在烟火腾起的瞬间,顾轻舟眼前炸开了流光溢彩。 “轻舟,许个愿。”蔡长亭突然往顾轻舟身边一凑,在她耳侧说。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香烟的清冽,像司行霈。 他平时不抽烟的。 “我不是三岁的小丫头。”顾轻舟道。 这个烟花,持续了约莫一分钟才放完。 剩下的小烟花,蔡长亭也全部点了。 结束之后,顾轻舟和他告辞。 她的副官不远不近跟着。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远远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声,炮竹烧完空气里硫磺的气息,以及淡淡的酒香。这个除夕,总算是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第1274章 钻戒 顾轻舟最了解的,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丈夫。 司行霈大尾巴狼一样装腔作势,官腔打得厉害,说要初五才回来,要跟将士们一块儿过年。 结果,大年初一一大清早,顾轻舟就被伸入被窝里的一双凉手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不是那么足,影影绰绰里,司行霈眉目似染了一层霜,外面很冷。 他也不管不顾,手伸到了她的被褥里取暖,还凑过来亲吻他。 顾轻舟感觉哪里不对劲。 然而才想起,这人身上的气息清冽得过分。 他在军营过除夕,不可能不沾烟酒的。他哪里顾得上洗,肯定是迫不及待结束,就奔向了机场。 然后,飞机顺利到达太原府。 “你换衣裳了?”顾轻舟眯起眼睛问。 到家之后先洗漱,一看就不安好心,顾轻舟啼笑皆非。 “嗯。”司行霈笑道,“怕熏了你。” 顾轻舟掀起被子。 司行霈立马钻进来,将柔软的她抱了个满怀。 “冻死我了。”他嘟囔道。 这话的尾音,逐渐淹没,他拉过被子,罩住了他们的头脸,两个人藏在黑暗温暖的被窝里,踏实又隐秘。 而他要做的事,就更加隐秘。 叶妩早早起床,先去给她父亲拜年,发现父亲在六姨太那边,居然还没起来;她也没多想,转身来了顾轻舟这边,又被佣人挡住,说顾轻舟也没起。 叶妩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了,老师怎么还没起?” 佣人道:“三小姐,师座早上过来了。” 叶妩这时候就听懂了。 联想到她父亲那边,叶妩只感觉大年初一就受到了荼毒。 这些大人们,太不讲究了! 叶妩去找程渝。 程渝听了叶妩的两碗闭门羹,道:“唉,闪瞎狗眼的事天天有,你是运气不好,大年初一遇到了。” 叶妩:“” 没听出这话哪里是在安慰她。 叶妩就在程渝这边,和程渝一起吃了早膳。 她很识趣,没有问程渝是什么病。 “程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去给其他亲戚朋友拜年了。”叶妩道。 程渝点头:“外头冷,多穿点。” 叶妩逛了一圈,中午在她大姐家吃了午饭,陪着她大姐的儿子童宝又走了几家亲戚,下午四点多才回家。 大年初一是晴朗的好天气,碧穹万里无云,蔚蓝高远,风吹在脸上,寒冷干燥,却又有几分腊梅的清香。 “今年的年景肯定很好。”叶妩想。 她正在感叹,就瞧见一辆汽车停靠在督军府门口。 督军府门口早已停满了来拜年的汽车,此车原本不算特别起眼的,可叶妩愣是看了好几眼。 因为,她从汽车滑过的窗口里,瞧见了女人惊鸿一瞥的侧颜。 等车子停下,女人推开了车门。 她穿着一件黄澄澄的皮草外套,脚上是小短靴,如此冷的天,也是穿着玻璃袜,亭匀小腿落地,佳人倩影婀娜。 叶妩微愣了下,心中莫名一个咯噔。 是方悠然。 “父亲跟方悠然到底有没有断?”叶妩想。 如果没有断,那他们是不是该定亲了? 然后,叶妩就看到了方悠然皓腕微抬,拢了下鬓角,纤柔皓腕似凝了霜雪般白皙,青葱手指上,一圈白芒在日光下刺眼。 那是钻戒。 叶妩的眼神略微发紧。 她看方悠然,方悠然也瞧见了她:“三小姐” 叶妩愣了愣。 “方小姐,这么早”叶妩被那颗钻戒闪瞎了眼,眼睛疼脑壳也疼,说话就不那么利索了。 想她二姐曾经的努力,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叶妩在这个瞬间,差点怀疑她二姐是被人绑架了。 “您是从哪里来的?”叶妩问,目光也从她的戒指上挪开。 方悠然道:“从北平过来的。卓少帅来给督军拜年,我顺势搭乘了他的飞机。” 卓家正在拉近和叶督军的关系,卓莫止挂职在叶督军麾下,大年初一给长官拜年,是正常的礼数。 而方悠然能勾搭上卓家,就不太寻常了。 方家若有这等实力,方悠然何至于蹉跎到现在? 叶妩漆黑的眼珠子略微转动了下,不着痕迹,没留下半分涟漪:“真巧。方小姐,你是订婚了吗?” 方悠然自己也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她的笑容明媚又温柔:“不算的” 叶妩心中如明镜,不再过问。 她又看了眼四周,没瞧见卓莫止,就当他去了程姐姐那边。 “你稍等,我去通禀一声。”叶妩没有直接请方悠然进门。 方悠然愣了下。 她的怔愣,也只是那么短短瞬间,旋即点点头:“有劳三小姐。” 叶妩心事重重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还有数名将领,正在陪叶督军聊天。 而叶督军的眉宇间,有了几分不耐,不时往门口看一眼,隐约是在等谁。 叶妩走进来,和诸位将领打了招呼,就对叶督军道:“方小姐来了。” 叶督军的焦虑,略微收敛,他的心缓缓落地,对叶妩道:“我这里忙,你先招待方小姐。” 叶妩道是。 她一向乖巧的,此刻却起了忤逆的心思,于是她喊了佣人,对佣人道:“你去请方小姐进来,安排她住到客房,别怠慢了。” 说罢,她自己回了屋子。 女佣揣摩三小姐的脸色,好像三小姐并不高兴。 叶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脸梳头,卸去了满身的寒冷。 她独坐时,心绪一阵阵的浮动,怎么也静不下来。 等重新洗脸上妆了,叶妩打算去趟顾轻舟那边。 到了顾轻舟家,佣人告诉叶妩:“太太和师座出去看电影了。” 叶妩愣了下。 她这才想起,她的老师一年到头都非常忙碌,只有过年这几天空闲。 顾轻舟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她不应该成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她也需要被人捧在掌心。 叶妩想明白之后,离开了。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确是去看电影了。 电影院里人很多,他们选了中间的位置,司行霈在幽黯的空间里,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他的手上有一层厚茧,常年握枪造成的,掌心温暖干燥。 “轻舟,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司行霈突然俯身,凑在顾轻舟耳边道。“什么?” 第1275章 疯子司行霈 幽黯的电影院,有点冷,司行霈一直握住顾轻舟的手。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我很满足。” 在岳城的时候,和她看电影,那时候她不开心,带着忍耐和赌气,司行霈是很心疼的。 那些怜惜,刻在他的心上,时不时就要搅动一下,搅得他一阵心酸。 反过来想想,自己真混账。 但凡他稍微克制些,也不至于让她受那么多的委屈。 现在,他终于能和她光明正大挤在人群里看电影,求而不得的小愿望实现了,像寒冬里点了一盆火,能驱散寒意。 “我也很满足。”顾轻舟道。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略微紧了紧。 他这次吃完年夜饭就急匆匆回到太原府,除了想和她度过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有件事想要告诉她。 可话到了嘴边,司行霈又不想说了。 说出来,只会让他们俩平添伤感。 关于芳菲的死,司行霈终于查到了一点最重要的线索 顺着这点线索,司行霈已经快要触及真相了。 他之所以这么久没查到,因为他也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剩下最不可能的,也是真相。 “你们在乡下的时候,大年初一都做什么?”从电影院出来,司行霈和顾轻舟走在街头,司行霈低声问她。 顾轻舟戴着一顶绒线帽子,披肩的长发盖住了耳朵,她穿着很厚的皮草风氅,手却插在司行霈的衣兜里。 司行霈就在口袋里,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取暖。 此刻的顾轻舟,心情很雀跃。 路边小小的路牙子,比地面高几分,她一个小跳跃,蹦了上去,踩着高跟鞋的她,就几乎和司行霈并肩了。 司行霈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嫌自己矮,是吗?” 顾轻舟啐他:“这叫娇小玲珑,不像你痴长个子!” 司行霈道:“太太教训的是,天仙都玲珑可爱。” 顾轻舟这才满意。 司行霈也很高兴,因为此刻的顾轻舟,有点孩子气。从前的她,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吓得半死,或者高兴时,才会露出几分孩子的模样。 “我们早起时要给长辈拜年,然后去庙里烧香。”顾轻舟道,“要走很长一段路的,但是庙门口有一种油炸的小果子。 每次烧香完毕,乳娘都要给我买一包。那种小果子炸得精致酥脆,外面还裹一层糖霜,平日里是很难见到的。” 司行霈问:“不腻吗?” “我小时候爱吃糖,白糖糕、红豆糕都喜欢吃,不怕腻,所以换牙之前就把牙齿吃坏了。换牙之后,乳娘就不准我多吃,说再吃坏了牙齿,就换不了,到时候要给我嵌一颗金牙。”顾轻舟眼睛弯了下。 司行霈想象了下她那口小糯米牙里装一颗金灿灿的金牙,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都转头瞧他。 顾轻舟也笑了:“我吓坏了,我见过镶金牙的人。那人其他牙齿都是黑的,就金牙璀璨灼目,你想想我当时的心情。” 司行霈想了下,笑得前仰后合,状如疯癫。 “后来呢?” “后来就少糖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敞开了吃一天,可开心了。”顾轻舟抿唇,眼睛里有流光溢彩。 “那给你买一包糖果子?”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老了,现在吃多了真会腻,算了。” 司行霈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下:“你才多大!” 顾轻舟也问司行霈,他小时候过年,有什么好玩的。 司行霈想了想:“小时候过年,不是在祖母身边,就是在外祖母身边。稍微长大了一点,都要在军营。” “军营是不是没有过年的气氛?” “除夕是有的,大年初一也有。”司行霈笑道。 关于过年,愉快的记忆不多。 司行霈专门捡一些好玩的,告诉顾轻舟。 “小时候专门和督军作对,长大了专门和军营里的长官较劲。”司行霈笑道,“我十四岁的时候,除夕夜喝醉了,大家要比武。 有个三十来岁的团长,总是拿架子教训我。那天比武,我专门挑战他。督军说了点到为止,那人就不肯跟我比。 于是我说,对着自己的腿扎刀,要避开大血管,谁先停下来谁就输了,以后见了对方要叫爷爷。 划拳来定先后,谁划拳输了,谁先就下手扎。大家只当我年纪小,满堂起哄。就连督军也来了兴趣。 那人不怕我,当我是个衙内,划拳的时候我输了,于是我拿了匕首就往腿上扎一刀,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人却吓住了。 督军很吃惊,其他人吓坏了,纷纷要喊军医。督军大概是生气了,就说既然是我要比的,那就看我能熬到什么程度。 那团长被人围观,又见我已经扎了一刀,他若是不敢跟上,以后就要叫爷爷。军营那等地方,谁怂谁没命,团长的官位也罩不住他。 他跟了一刀,当时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惨不忍赌;我扎了第二刀,他就开始摇摇欲坠了,怎么也跟不下去。 四周很静,大家都不说话。我虽然疼得一脸汗,军服都湿了,但是我不皱眉不露怯。 半个小时后,他都没敢下第二刀,我就自己再给了自己一刀;三刀下去,我说我赢了。” 顾轻舟瞠目结舌看着他。 她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是不是缺根筋。 “大过年的,闹得那么血腥?”顾轻舟错愕,“你当时处境很危险,着急表现吗?” “也没有,就是想显摆一下。”司行霈道。 顾轻舟:“” “没过三个月,那人就主动申请退伍了,督军也同意了。那团长已经在我面前失去了权威,是带不好兵的。 从那件事之后,军营的人要么服从我、跟随我;要么惧怕我、诋毁我,督军就开始给我升职做了营长。”司行霈笑道。 他十四岁做了营长,没人不服。 后来,他也经常犯浑,拉帮结派,甚至想要挑战督军的权威。 几次被打压之后,他开始收敛,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羽翼,在督军的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司行霈发现,亡命徒能获得更多,勤勤恳恳的,只有受气的份儿。 故而他越发肆无忌惮。 “真是个疯子。”顾轻舟评价他。 司行霈道:“很疯。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之前,苦了你” 顾轻舟心中发热。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头,就瞧见有车子在他们面前停稳,车窗慢慢摇下来。 第1276章 新年好 车子里的人,是叶督军。 叶督军在街尾就瞧见了这两口子。 他没太敢认,因为活泼得蹦上蹦下的顾轻舟,像只坐不住的猴崽子,实在不像那五步一算的精明鬼。 旁边的司行霈,倒是笑得若无旁人。 叶督军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他们,这才让副官按了喇叭。 “这样冷的天,你们俩好闲情逸致。”叶督军道。 司行霈道:“没事,我们年轻,抗冻。” 叶督军:“” 中老年的叶督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想要活活掐死这个爱显摆的小王八蛋。 “上车吧,去我那边吃晚饭。”叶督军道,“大年初一的,你们也不来给我拜年,简直是没规矩。” 夜幕逐渐拉开,将繁华的太原府笼罩其中,路灯鳞次栉比亮起,昏黄的灯火似一层薄薄黄纱,在城市的周身徜徉。 夜晚,像红妆初上的美人,露出了她的娇媚。 顾轻舟和司行霈乘坐叶督军的汽车。 司行霈和叶督军并排,顾轻舟就落到了副驾驶座上。 “你今年来的很早?”叶督军问。 司行霈道:“这也许是在太原府最后一个春节了,自然要早点过来。” 叶督军一愣。 没由来的,他心中空了下,竟生出几分不舍。旋即又想到,这小子是个混账玩意儿,不回来才好,他还能少受点气。 “我看你是贪图温柔乡!”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男人在我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得过头,没女人真活不下去。督军,你应该不懂。” 叶督军翻了个白眼。 如果枪在手边就好了。 “司行霈!”前头的顾轻舟,发出了低声的警告。 因为这席话在顾轻舟听来,实在有点像开了荤腔,低俗得可恨。司行霈这没皮没脸的架势,能把话题堵死。 司行霈则笑了:“太太不让我说,我不说了。我好色,又惧内。” 顾轻舟顿时就起了谋杀亲夫的心思。 叶督军再次翻了个白眼,感叹道:“贤侄啊,你是如何能做到这样不要脸的?” 司行霈:“熟能生巧吧。” 叶督军:“” 车子在叶督军府停稳,叶督军刚下车,副官就迎了上来。 副官想说什么的,却瞧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又把话题咽了下去。 叶督军会意,对司行霈两口子道:“你们先去坐,我更衣就来。” 佣人把他们领去了饭厅。 叶督军进了小书房,脱了外面的军用风氅,换上了家常的大衣。 副官恭敬站在旁边,禀告道:“督军,方小姐是跟卓少帅一起来的” 叶督军扣衣裳的手略微一顿。 今天才大年初一,方小姐如果想要从北平过来,肯定是需要飞机的,否则她就是年前出来的。 卓家吗? 叶督军微微眯了下眼睛,心中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顿了顿,道:“去安排晚宴。” 副官道是,然后又问:“要请方小姐吗?” “不必,让三小姐招待她,只有我、司师座和司太太。”叶督军道。 更衣完毕,叶督军到了饭厅。 他进来之前,这两口子正在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 叶督军有点嫉妒。 年少夫妻老来伴。他这样的年景,最盼望有个知心知意的伴儿。瞧见年轻人恩爱,他很是羡慕。 他轻轻咳了咳。 闲聊了几句,菜就上来了。 宴席摆上,顾轻舟问:“阿妩呢,她不吃饭吗?” “方小姐来了,阿妩招待她。”叶督军道。 顾轻舟就明白,叶督军这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跟司行霈说。 她不再多言。 果然,两杯酒下肚,叶督军就问出了主题:“卓家和程家的事,进展得如何?我听到风声,好像是不顺利。” 司行霈道:“是很不顺利。” 叶督军顿了下。 这关乎局势。 一旦卓家和程家的联盟彻底失败,那么其他蠢蠢欲动的军阀们,可能会有新的动向。 “怎么回事?”叶督军问,“我是今天知道消息的。” 叶督军是刚从天津回来,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查。 程渝落胎之事,就发生在太原府,只要有心,就能查到。 司行霈如实告诉了他。 “原本有了孩子,程家就变得谨慎,想要把这件事往后拖。卓家不知内情,只当程家要生变。 程渝的孩子一落,卓莫止就回家说联盟不成了,并且自作主张给云南发了电报,说终止联姻。”司行霈道。 叶督军很是不屑:“卓家做事,没有大格调,不愧是山贼出身。他卓氏能有今天的功业,全靠老天爷赏口饭吃。” 军阀之间,也是相互看不顺眼。 从叶督军的角度看,卓家办事太过于儿戏。 亦或者说,卓家在试探程家的底线。这虽然不是儿戏,却是卑劣。 联姻也是利用女人,却不是用伤害的办法利用女人。卓家如果是在试探的话,已经在践踏联姻者程渝的颜面了,手段实在卑鄙讨厌。 这等乱世,可能就是这样的小人才能出人头地吧。 “我就是看不惯军阀们之间这样的联盟,才绝不会把我的女儿嫁给相同门第,成为联姻的枢纽。”叶督军道。 顾轻舟感叹:“这世上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又有几个?” 在这个瞬间,她想到了顾圭璋。 叶督军突然想到了叶姗。 他又想起了叶妩曾经被他的妻子虐待。 说他疼爱女儿,他真有点不配了。 叶督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高跟鞋滴滴答答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在这寒冷的夜里格外清晰。 叶督军的话也被打断了,蹙眉看了眼外面。 脚步声进了小院。 走近了,才知道是两串脚步声,并肩同行。 “父亲。”叶妩先进来了。 在她身后的,则是方悠然。 叶督军这边宴请司行霈,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谈,这才刚刚开了头。故而,他脸上的不悦顿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方小姐听说父亲回来了,要过来给您拜年。”叶妩道。 方悠然站在身后,笑容明艳:“督军,新年好。” 叶督军的态度,并未缓和,点点头:“新年好。你们先去玩,我这边有事。” 方悠然愣了下。叶妩眼底,则是闪过了几分笑意。 第1277章 工钱很高 顾轻舟的目光似有实质,在叶妩和方悠然脸上一滑,那两人都不由各自收敛了神色。 叶督军看在眼里,羡慕司行霈:“全怕她!家里有个像顾轻舟这样的女主人,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镇得住!” 他的思路一过,轻轻咳了咳:“夜里滴水成冰,你们俩不冷?回去吧,别乱跑。” 叶妩道是。 她转身往外走,方悠然就跟了出去。 她们一走,顾轻舟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红酒抿了口。 司行霈则打趣叶督军:“这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叶督军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司行霈的坏笑他是看懂了,却不明白他坏笑的原因。 司行霈道:“督军,您都一把年纪了,别装清纯小男人。方小姐手上那钻戒,都能当灯泡用了,谁看不见?” 叶督军的眉心略微收紧。 他很想撕烂司行霈的嘴:叶督军也是年富力强,并没有“一把年纪”。 然而,此刻他没了这些心思,只是正色道:“我没有给方小姐送过钻戒。” 顾轻舟抿唇一笑。 叶督军捕捉到了,问:“你笑什么?” “如果大家都隐约听说过我跟叶督军的绯闻,那么我大过年的出现在太原府,手上还戴着钻戒晃荡,没人会怀疑。”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的脸色一沉。 顾轻舟继续道:“如果你去问她,她可以说新时代的女性,带戒指是平常事,你反而自作多情;如果你不问,就是默许了流言蜚语,让订婚的消息发酵。” 司行霈就接腔:“对。自作多情的话,少不了要接受方小姐的表白,到时候督军就得顺势求婚;若是不闻不问,又是满城风雨。” 他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告诉叶督军:方小姐逼婚来了。 叶督军的眉头更深:“我就不能拒绝吗?你们俩咸吃萝卜淡操心,都给我滚蛋!” 那个一遇到问题就自动负责出谋划策的小可爱顾轻舟也不见了,完全变成了司行霈那痞子的学舌八哥,也在旁边敲锣打鼓看热闹,叶督军很伤心。 “饭还没吃,滚不动。”痞子司行霈满不在乎的说。 叶督军:“” 原本还想谈谈正事,突然被这么一搅合,叶督军心思全无。 他敷衍了几句,只和司行霈喝酒。 饭吃完了,司行霈和顾轻舟告辞,夫妻俩仍是步行回家。 慢慢踱步,别有乐趣。 夜里格外的冷,铺面的寒流就像冰锥,直接刺入皮肤。 顾轻舟的手,一直插在司行霈的口袋里,不肯拿出来。 她走两步蹦一下,来缓解冻僵的双足,这样跳脱的她是不常见的,却也不新鲜。 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方小姐为什么突然坐不住了?”顾轻舟问司行霈。 她问,其实也等于是自问。 在她心中,有个主意已经成型了。 司行霈却漫不经心道:“有了危机感呗。叶督军最近对六姨太宠爱有加,六姨太又生了儿子。方小姐拿乔,再也拿不住了。” 顾轻舟错愕看了眼他:“你在叶督军府也有眼线?” “谁没有?就连方小姐,不也是知晓了内情吗?”司行霈无所谓道,“谁身边绝对干净呢?再说,叶督军宠爱六姨太,那是光明正大的,叶家上下都知道。” 顾轻舟:“”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只感觉自己把简单事往复杂里想,简直是脑残了。 六姨太原本是不起眼的,至少方小姐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可最近的变故太多了,六姨太生了儿子,叶姗又失踪,让方小姐没了从前的那份笃定。 再也等不下去,索性来逼婚,这就是方小姐的策略。 “这女人挺厉害。”顾轻舟笑道。 “小聪明。”司行霈不屑一顾。见惯了顾轻舟的运筹帷幄,其他人的智慧,司行霈全看不上眼。 顾轻舟笑起来。 她突然一侧身,轻轻抱了下司行霈,撒娇道:“达令,背我回家好不好?” 司行霈一愣。 “舌头撸直了再说话。”司行霈道,“你叫我什么?” “亲爱的。” “换一个。”司行霈暗地里心花怒放,面上却要斤斤计较。 “先生。”顾轻舟道,“先生,背你太太回家。” 司行霈就蹲下了身子:“来。” 顾轻舟一个跳跃,趴到了他背上,高高兴兴搂住了他的脖子。 路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又合二为一。 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前路。 顾轻舟的脸,凑在司行霈的脸侧,汲取他的温暖。 司行霈笑道:“真轻,没三两肉。” 顾轻舟就捏住了他的耳朵。 还是很冷,顾轻舟有点打哆嗦,在寒风里声音颤颤巍巍:“马儿快跑,驾!” 司行霈突然原地快速打转。 顾轻舟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同时轻声呵斥:“混账,你吓死老佛爷了!” “老佛爷坐稳了,起驾了!”司行霈道。 他奔跑了起来。 顾轻舟忍不住大笑。 初一的万家灯火,点缀了城市的温暖,街上没有闲逛吃风的人,只有顾轻舟和司行霈沐浴在寒潮里。 他们像两个孩子,在风里打滚,乐此不疲。 不远处的街尾,有黑色身影,和夜幕融为一体,只有衣角被风掀起波纹,带起淡淡玫瑰的清香。 远处的人,站成了墙壁,一动不动。 近处的两口子,飞奔着回了自己的家。门口的灯火,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就连搅动的风,也带着几分温馨的炙热,不似寒夜。 他们回家了。 墙角的人,却一直没有动。 寒冷把世界分割开来。 对于幸福的人,那不过是温馨的点缀,眼里是屋檐下水晶一样的冰锥,反射着更色彩斑斓的叠影;对于寂寞的人,那就是最恶毒的酷刑,它把心理和生理的痛苦都无限放大。 顾轻舟进屋之后,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司行霈抱她:“去洗澡了。” 宛如抱起了他的孩子。 顾轻舟讨价还价:“今天不洗行吗?” “我帮你洗。” “这么好?” “工钱很高的。”司行霈低声暧昧道。顾轻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已经晚了,整个人落入了司行霈的臂弯里,把自己当工钱给付了出去。 第1278章 故意误导 顾轻舟洗了两次澡。 不过片刻,她的脚又开始凉了,怎么也捂不热。 她打算喊佣人,再弄个汤婆子进来,司行霈却道:“这么晚了,让佣人也歇歇,她们也是劳累了一整天。我给你捂脚。” 对待做事的人,司行霈总有几分怜悯。 然而他并非一个善良之人。 顾轻舟时常想把他剖析一番,看看他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子的心肺。 “好。”她把脚放到了他的胸口。 司行霈在被窝里替她揉按,稍微用力,把她的脚心揉得发红。 气血活泛了起来,顾轻舟整个人都暖和了,就道:“睡吧,不冷了。” 司行霈仍是替她揉按了半晌。 他们俩静静说话。 “我上次回去,听阿爸的意思,大概是要把琼枝嫁给一位姓裴的孩子。”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神色微怔:“什么来路?” 顾轻舟也是一怔,继而她笑出声:“我不是给你传递情报,而是和你唠家常,说点八卦。” 司行霈一时没回过神。 顾轻舟笑软了:“不习惯拉家常吗?等将来统一了,这样的日子天天都有,你怎么办啊老头子?” 司行霈将她扑倒。 狠狠吻了她的唇,司行霈半晌松开她,不悦道:“敢消遣我?看来你精神还不错” “不要不要。”顾轻舟连忙要躲,“好汉饶命。” 司行霈:“” 只劫色不劫财的土匪,迟早要饿死的,司行霈此刻就被她撩拨得不行了。 这个晚上,顾轻舟洗了三次澡,简直就要脱层皮。 “今年的第一天,日子就过成这样,我今年怕是不会轻松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鬓角:“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出什么力了?” 顾轻舟:“” 真不想要这种便宜事! 于是,新年的第二天,和第一天一样,顾轻舟又起晚了。 等她和司行霈起床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半,梳洗更衣,就快要十一点了。 “你去看看程渝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漫不经心喝粥:“看她干嘛?瞧见她那样子,我就想骂人;但她的确是意外,我又不好真骂,去和她大眼对小眼吗?” 他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顾轻舟去了。 程渝还在床上躺着。 她这时候倒是听话。 顾轻舟让她在屋子里躺半个月左右,她没有再出幺蛾子,规规矩矩的,让自己置身于柔软枕席间。 “瞧着好像还胖了点。”司行霈端详程渝,“是睡肿了吗?” 程渝差点扶墙吐血。 “顾轻舟,你还有人性吗?我是伤患,你带这玩意儿来气我!”程渝要哭,“快带着他滚。” 顾轻舟碰了司行霈一下:“说点人话。” 司行霈道:“好好修养。” 果然是指一指拜一拜,在他媳妇面前,孝顺得跟乖孙子似的。 他不仅羞辱她,还秀恩爱闪瞎她。 程渝感觉没活路了,有气无力:“你不要再来,我就能好好的。顾轻舟,快把你的这樽神送走吧,我这屋子里承受不住这样的神泽。” 顾轻舟道:“我们等会儿还要出去,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 程渝摆摆手:“快点走,就算你仁至义尽了。” 出了西跨院,寒风糊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满脸。 司行霈道:“看,我就说不用来瞧她吧?”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他们打算去拜访王游川,还有卫生局的几位官员。 车子过了街,差点和另一辆匆匆忙忙的汽车撞上。 司行霈的车技不错,不会如此冒失,可见是对方心急火燎的要往前赶。 “投胎去吗?”司行霈深深蹙眉,撸起了袖子,那模样是打算下车去揍人。 顾轻舟最看不怪他这流氓德行,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地上打滑,对面的车子也是急” 一语说完,顾轻舟抬眸,只感觉这辆车有点眼熟,车子挡风玻璃后面的人影影绰绰,也有点面熟。 待要看清,对面车子后座上的人下来了。 正是叶妩。 司行霈摇下了车窗:“小孩,你那司机还行不行了?不行的话,我让你老子重新给你换。” 叶妩在他面前有点怯。 她尴尬咳了咳:“对不起,司师座。” 顾轻舟打岔:“你上车吧。” 说罢,她自己也换到了后座。 叶妩挥挥手,让她的司机先回去。 “要去哪里?”顾轻舟瞧着神色略微紧绷的叶妩。 她的司机都是督军府的副官,平时最有分寸。三小姐的车子,谁敢疾驰?跟着小姐们的人,哪个不知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肯定是叶妩吩咐司机快追的。 到底追谁? “我”叶妩果然不擅长撒谎,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她忙去整理,到底也只收拾了个七零八落,还是很明显把紧张铺满了脸。 她自欺欺人的强装镇定:“我约了七哥,打算去看电影的。我起晚了,眼瞧着就要迟到了。” 司行霈接话:“迟到了你还往相反的街上走?” 太原府只有三家电影院,全在城南繁华地界,而叶妩的汽车,方向是城北,且已经里电影院很远了。 叶妩强撑的弦,一下子就绷断了。 她哑然了片刻。 顾轻舟踢了下司行霈的座椅靠背,不动声色道:“是哪家电影院,我送你过去。” 叶妩:“” 老师这场子圆的,实在像糊弄小朋友。 叶妩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是跟踪方小姐出来的,谁知道跟丢了。” “你跟踪她作甚?”顾轻舟问。 “她鬼鬼祟祟的,我想看看她做什么去。”叶妩道。 叶妩早起时,去父亲的外书房,打算问问今年给各家的年礼。 以前这些,都是叶姗安排的。 如今落到了叶妩头上,又没人指点她,有些账目她看不明白,又怕贸然猜测,会得罪人。 她去请教她父亲,才知道父亲还没起床。 这些日子,叶督军回府就去后院,小弟叶岫成了父亲的至宝。晚起,似乎也变成了平常事。 叶妩准备回去,不成想却看到了方悠然。 方悠然表情明显有点怔愣。 她说她要出门,但是神色不自然,带着几分鬼鬼祟祟的。 “我瞧着不对劲,就跟了出来。果然,她在珠宝行让司机等着,自己却从后门出来,乘坐黄包车往北去了。”叶妩道。 顾轻舟听了,想要说什么。 叶妩却抢先道:“我明白的。方小姐程府不错,不会轻易叫我看出破绽。而且太原府的地盘上,这样拙劣甩开我,她就是想引我去某个地方。 既然她引我去,那么肯定有事,所以我打算去瞧瞧。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不跟进去,只让她以为我很好糊弄、很愚蠢。”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眉梢一挑,特意回头看了眼顾轻舟:“不错,你这学生如今开了窍。”顾轻舟也笑了,略感欣慰。 第1279章 自证清白 顾轻舟欣慰摸了摸叶妩的脑袋。 叶妩只比她小几岁,可顾轻舟愣是有种做母亲的感觉——准确的说,此刻是母亲的自豪。 孩子长大了。 叶妩上次在古南橡那件事里,表现得并不差,却被司行霈冷嘲热讽了很久。 外界的嘲讽,让好胜的小姑娘一瞬间醍醐灌顶,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她会下意识去模仿顾轻舟,而不再是单纯的参考。 然后她就发现,简单粗暴的模仿,反而让她摩挲出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就好像在学校做练习题一样。 “方小姐跟我父亲的关系匪浅,而且她好像勾搭上了卓家。我不想轻易怀疑她,也不想让老师您混进其中。”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理解她的维护。 “别担心,我会派人跟着方小姐。既然她想引你出去,自然是有点目的。”顾轻舟笑道,“方小姐坐不住了。” 图穷匕见的方小姐,到太原府来,是为了打破叶督军最后一个疑虑。 叶督军怀疑方小姐跟保皇党有关! 这件事,叶督军没有告诉过叶妩,却跟司行霈提过。 于是,方小姐需得自证,否则叶督军不会求婚。 叶督军拖了这么久,内心深处是感觉辜负了她的。可这男人心如坚石,任何的危险都不能侵犯他。 一旦有了怀疑,他的良心就自动回避,让他对方小姐略有点无情。 长时间的等待和试探,也让方小姐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要么等叶督军证明她的清白,要么自己证明。 她选择了后者。 她等不起了。 “我二姐不喜欢方小姐。”叶妩低声道,“父亲应该有他的幸福,我不想作为绊脚石。可我对方小姐,总是” 她不像叶姗,对叶家有着掌控的欲望。 然而叶姗失踪了。 找不到叶姗,这件事就成了叶妩和叶督军内心不能成寐的噩梦。噩梦是深渊,让人不敢凝视它。 这样的感情,需要宣泄。 叶妩的宣泄,就是维护叶姗的观点。叶姗不想让方小姐进门,那么叶妩去阻止她,冥冥中好像安慰了叶姗。 “这有什么?”顾轻舟道,“方小姐自己想要引你去跟踪。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内疚的?” 顾轻舟明白,她的内疚不是对方小姐,而是对叶督军。 然而,此刻大家糊涂一点,事情就好办一点。 顾轻舟笑道:“别多想了。我们要去拜访一些朋友,你跟着我吧。” 叶妩不再多言。 她跟着顾轻舟两口子,先后去了几位官员家拜年,尽到了礼数。 等他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太原府入了夜就很冷,顾轻舟的手都要冻僵了,司行霈就握紧了她的。 叶妩走在他们后面,就瞧见顾轻舟半个身子都依靠着司行霈,手插在他的衣兜里,脚步格外轻快。 她是很少瞧见顾轻舟这么轻盈的脚步。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感情,不需要特别的描述,也不需要过分亲昵的举止,单单小小动作,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深厚。 叶妩莞尔。 进了屋,地龙暖暖的徜徉着热流,让三个人的寒意都驱散了。 佣人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叶妩坐下,不等顾轻舟和司行霈,自己先舀了一碗排骨山药汤,慢慢喝了起来。 她是真饿了。 顾轻舟去洗了手,这才入座。 司行霈进了趟书房,稍后才过来,顾轻舟已经替他倒好了酒。 温热的花雕,在暖融融的房子里,发出令人沉醉的熏香。 顾轻舟也在饭桌上,把叶督军对方小姐的疑虑,告诉了叶妩:“除了叶姗,担心方小姐是保皇党,也是你父亲为何不肯求婚的原因之一。” 叶督军对方小姐的感情,是一波三折的。 有很多的理由,也有很多的愧疚。 “说到底,叶督军并不是那么深爱她。”司行霈突然道,“男人对女人,总有那么多理由,归根究底,只是不爱而已。如果情深,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轻舟愣了下。 她想起了自己和司行霈的过往。 那时候,司行霈也可以有很多的理由不和她结婚,也可以让她做妾,但是他没有。 那些阻碍,全部被他粗暴抛下。 他爱她,不肯叫她委屈。 “是吗?”叶妩倒是听了个高兴,“我父亲” 她想说,她父亲内心还是有她母亲的。他们年少夫妻,两个人相爱几十年。 可叶妩不想提她母亲。 再多的好,也被她母亲最后那些疯狂被消耗了。 折磨自己的女儿,又给自己丈夫下药,让丈夫断子绝孙,叶妩觉得她母亲不配她父亲的深情。 她不愿意提及。 “我父亲很理智。”叶妩找补道,“他和方小姐之间,他自己看得很透。” “所以他不肯求婚。”司行霈道,“方小姐本末倒置了。” “那么,方小姐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保皇党吗?”叶妩问。 顾轻舟点头。 “怎么证明?”叶妩道,“这还能拿出证据不成?” 顾轻舟笑道:“我没怎么跟方小姐接触,她的思路我搞不懂。不过,她的用心你是明白了。” 明白了方小姐的用意,叶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小姐到底如何利用叶妩,叶妩在清楚结果的情况下,也能应付几分。 “老师,如果是我,我会离开的。”叶妩道,“方小姐这么多年的坚持,她真的爱我父亲吗?” “你父亲那等地位和权势,还想要单纯的感情?”司行霈笑道,“别傻了,小孩。” 叶妩尴尬敛了下神色。 顾轻舟笑了,给叶妩夹菜:“吃饭吧。” 他们就没有再谈论方小姐。 饭后,顾轻舟带着叶妩,去看了程渝。 程渝无所事事,让女佣在旁边念书给她听。正好辛嫂认识几个字,念得口干舌燥。 “顾轻舟来了。”程渝大喜,指挥辛嫂把书给顾轻舟,“你给我念上几段,辛嫂念得太慢了。” 顾轻舟没接:“你自己不看?” “不看,会把眼睛看坏的。”程渝道。 顾轻舟啐她:“我没空给你念书,我又不是你妈。” 叶妩道:“我来,程姐姐,我给你念。” 她决定,今晚住在程渝这里。 程渝很感动,逮住了一只傻骆驼,决定要好好用她。 第二天,顾轻舟这边有客登门。来客既是找顾轻舟,也是找叶妩的。 第1280章 很重要的人 客人是石博山。 “新年好,轻舟。”他道。 司行霈正好在家。 石博山他是见过的,而且见过好几次,是叶督军的外甥。 当初二宝还在太原府的时候,石博山还给顾轻舟引荐什么术士,此事司行霈也知道。 石博山和平野夫人的关系,司行霈更是听顾轻舟说过了。 当此人熟稔叫顾轻舟的名字时,司行霈蹙了蹙眉,道:“石少,怎么也得礼貌叫声司太太吧?” 石博山不意外,果然换了称呼:“是我冒失,司太太。司师座,您也新年好。” 司行霈颔首,语气疏离又冷淡:“新年好。” 他对此人没什么意见,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比对待蔡长亭还要轻视。 顾轻舟道:“是来给你姨父拜年的吗?来得挺早啊。” “是,新年凌晨就出发了,幸好火车速度快。”石博山笑道,“这次是专列,如果平常,怕是两天到不了。” “那你一路上辛苦了。”顾轻舟道。 石博山道:“不辛苦。我常年旅行,住在火车上比自家还要多,习惯了。” 顾轻舟和他瞎聊,毫无目的,仅仅是拖延着他,又好奇,很热情:“那是不是很有趣?” “司太太喜欢新鲜的景色和人物吗?”石博山反问。 顾轻舟摇摇头。 “那您可能会觉得难耐。我极度的喜新厌旧,旅行的确很有趣,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石博山道。 顿了顿,石博山又问顾轻舟,“上次你那个师弟,如今病好了吗?” “还没有。” “我认识的那位宁先生,最近就在东北。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引荐。”石博山道。 顾轻舟说:“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上次就提过。” “术士。”石博山笑道。 顾轻舟见过术士的,郭七老先生就能未卜先知。他通晓过往的种种,手段了得,却得过且过。 “等空闲了,你请他到太原府来吧。”顾轻舟道。 “宁先生心高气傲,不会到太原府来。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领你去。”石博山道。 顾轻舟道:“那好,改日再说。” 两个人说闲话,顾轻舟的话题有意无意扫过她想要知道的消息,而石博山对那些问题几乎都是回避。 她心中明了。 一个小时后,叶妩才过来。 “表哥,你今年这么早?”叶妩有点吃惊,“就你自己来了,姨母没来?” “她前些日子扭伤了腰,大概是坐不得火车。”石博山道,“你要不要跟我去天津?” 叶妩跟姨母感情很好。 “怎么扭伤了?”她关切。 石博山道:“小事。她最近爱上了打网球,我教她做热身活动,她不听,直接上去打,一下子就扭到了。” “严重吗?” “医生说没事,就是损伤,要贴膏药和静养。”石博山道。 叶妩微微抿唇。 她真想去看看姨母,可方小姐还没走,自己现在离开,无疑是把家拱手送给方小姐。 “等过了正月十五,我的飞机送你去天津。”顾轻舟道,“石少,你也多住几天。” 石博山点头说好。 他见过了叶妩,又跟顾轻舟打了招呼,就回到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对这个外甥的身份,早有猜测,只是不点破。 如今他突然跑过来,再加上方悠然,叶督军心如明镜。 哪怕心中透彻,叶督军也没跟叶妩说什么。 叶妩没有回家,仍住在程渝的西跨院,给程渝念书。除了督军府没什么值得留恋,也是因为她不想面对方悠然。 她总有点怯场,怕自己处理不好。 这是很没自信的一种心态。 不过,叶督军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夜不归宿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家里一堆事,你是指望我?” 叶妩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后宅唯一的女主人,小事不用过问,大事需得请示她,她离开太久就会乱套。 当佣人把后宅小事拿到叶督军面前时,叶督军的不耐烦可想而知。 于是,叶督军给全家的女人都戴了顶“不靠谱”的帽子。 “这就回来。”叶妩道。 匆匆忙忙回家,叶妩先花了两个小时处理琐事。 等一切按部就班,叶妩去看了住在客房的石博山。 “表哥,要不要我请你去看电影?”叶妩问。 石博山笑道:“那叫上康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跟你有什么好玩的?” 叶妩无语。 “他最近忙。他姑父去世,父亲中风,过年家里家外的重担都是他的。”叶妩道。 康昱和康暖兄妹,好像变成了大人。康家的二老爷倒下之后,二太太彻底不成气候了。 康昱和康暖兄妹俩,一个操持外面大事,一个管束内宅小事,两个人忙碌起来,反而更有气色。 至少康暖看上去神采奕奕,比从前漂亮了很多,脸上的稚气和委屈全没有了。 康昱太忙,平时还好,过年时应酬就不断。康家那么大的买卖, 与其交往的人家不计其数。 叶妩上次去拜年,都只是和他坐了十几分钟。 他正在努力站稳脚跟,成为家族的实权人物,想要顶天立地,为叶妩撑起一片保护伞,叶妩不愿意这个时候拖后腿。 “这几天他没空,表哥你多住几天。”叶妩道。 说罢,她就要走。 石博山反而喊住了她:“不是去看电影?” “你不是不想跟小孩子去吗?” 石博山笑道:“气性这么大!我错了,给你赔不是!” 兄妹俩讲和。 叶妩带着石博山出门,汽车路过一处街道时,叶妩看到有个人进了一家珠宝行,正是上次方悠然去的。 而这个背影,又是方悠然。 “这家珠宝行有什么不同寻常吗?”叶妩心想。 同时她又想,“方小姐倒是挺活络的。” 她心中想着。 第二天,叶妩派人去查那家珠宝行。 大过年的,不少铺子都停业,独独这家珠宝行年三十都没有关门。 她派人去查,很快叶督军也就知道了。 叶妩想:“这大概是方小姐想借助我的手,告诉我父亲一点消息。既然如此,我就先顺了她的意,看看她还有什么幺蛾子。” 很快,副官就查到了。“三小姐,这家珠宝行”副官欲言又止,“是一个对您很重要的人开的。” 第1281章 索要 对叶妩而言,很重要的人不过那么几位。 排在第一的,是她的老师;并列第二的,是她的父亲和康昱。 其他的,都要往后排。 她看着副官:“你直接说吧,这是谁的铺子?” “是司太太的。”副官道。 叶妩震惊。 她错愕看着副官。 不是震惊方悠然的出入,而是震惊顾轻舟有家珠宝行,而她居然不知道。 “不可能,我老师的珠宝行,难道她不告诉我吗?”叶妩心中第一个念头就起来了。 她从不怀疑顾轻舟。 老师不会隐瞒她什么的,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老师了。 想到这里,叶妩脑子就好像彻底开了窍:“是什么人借老师的名义开的吗?会不会是司师座?” 叶妩坐不住了,立马跑过来,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的吃惊只是略微在心头一滑,笑道:“是平野夫人的。” “额?” “她名下不少的铺子,我都知道,独独这间没告诉过我。她用我的名义,很简单轻便,也许是当初阿蘅在的时候就开了。”顾轻舟道。 伪造顾轻舟的身份,对平野夫人而言是很简单的。 叶督军也许知道。 可人家母女做点买卖,叶督军倒也不至于伸手去过问。 若是叶督军这样事无巨细,也不会有如今庞大的地盘。 “既然是我名下的,那就是保皇党的。”顾轻舟笑道,“方小姐真大胆。” “可光凭她出入珠宝行,也不能断定她就是保皇党啊。”叶妩蹙眉,“方小姐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呢?” “证明自己不是。” “可她出入这样频繁,倒像是非跟保皇党牵扯不可。”叶妩道。 顾轻舟笑了笑:“反其道而行嘛。” 叶妩内心有点烦躁了。 太过于精细的思考,其实非常考验一个人神经的耐力。 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好像身体的耐力和韧性一样。突然叫一个正常人跑步,自然没问题,可快跑或者长跑,就会出现不迨,除非是运动员。 顾轻舟像个精神上的运动员,她从小学医练就了她精细和耐性极好的思维能力,她思考再繁琐的问题都能游刃有余。 叶妩却不行。 “没事,你听我说。”顾轻舟笑道。 这话一说出口,叶妩当即找到了依靠,几乎是瘫软在顾轻舟身上,等顾轻舟推着她的思维跑。 她告诉叶妩,暂时就做这一件事:查那家珠宝行。 “你不要相信珠宝行是我的,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顾轻舟笑道,“其他的,就等查到了结果再说。” 叶妩点点头。 送走了叶妩,顾轻舟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六姨太的孩子刚刚出世,顾轻舟和方悠然同一桌吃饭。 她发现了一个方悠然拿筷子的细节。 那个细节,让顾轻舟如鲠在喉。 此事牵扯了不相干的人,所以顾轻舟一直没有去查什么。 直到此刻。 想通了之后,顾轻舟笑着对司行霈道:“我们明天去看看晗晗吧。” 前天康晗也来给顾轻舟拜年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出去玩,没遇到她。 况且康家还有老太爷。 “好。”司行霈道。 翌日,天气仍是晴朗,碧穹万里无云,那蔚蓝的阳光,把顾轻舟乳白色的风氅也渡上了一点淡蓝色的边。 风很小,空气里的寒冷也不是那么难耐。 顾轻舟和司行霈早早到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老太爷那边。 老太爷过年的时候也忙。 虽然他老人家已经不管事,可到底是老太翁,逢年过节拜访问候的人不计其数。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坐在外面的客厅,等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才见到了老太爷。 老太爷明显是疲乏了。 一到过年,他的精神就要透支,可还得硬撑着。 平日里不想见的人,过年总是要见一见的,这是华夏的千年礼节。 “您新年好,今年的精神不错。”顾轻舟道。 老太爷道:“借神医的吉言,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能再熬一年。家里儿子们不成器,孙子们还年幼,丢不下啊。” 司行霈道:“我倒是瞧着小少爷们一个个颇为能干。前天拜年还碰到了,干练得很。” 老太爷果然高兴。 这边谈话不过十来分钟,管事又进来说,有客来访。 顾轻舟和司行霈顺势告辞。 他们去了三房。 康晗见到顾轻舟,也没其他的寒暄,只问二宝。 顾轻舟一一告诉了她。 在三房耽误了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去了康家二房。 康昱不在家,康暖招待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康二太太已经不怎么过问家中事,陪着小坐了片刻,顾轻舟就要告辞。 一番周转下来,等顾轻舟去姑奶奶康芝那边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分。 他们一来,热情又练达的姑奶奶连忙叫人去安排午膳。 “家常便饭,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姑奶奶笑道,“这一向还好吗?” “挺好的。”顾轻舟道,“我瞧着您的气色,也是不错。” 康芝道:“在吃一味极好的燕窝粥,很滋补。我上次也叫人给你送了些,你吃了不曾?” “我不爱吃这些,估计是放起来了,我回头去找找。”顾轻舟笑道。 她们俩的话题,围绕着美容养颜。 康芝看顾轻舟头发乌黑浓密,而且颇有亮泽,就说她自己的头发烫过了,干枯发暗,问顾轻舟可有什么良方。 “我有一味药方,专门用来洗头的,你拿纸笔来,我写给你。”顾轻舟笑道。 话题彻底打开了。 康芝虽然热络,却不傻。 顾轻舟赶巧饭点过来,不是图她一顿饭,而是有重要事要说。 她果然拿了纸笔。 顾轻舟写下了药方,对康芝道:“把一锅水熬煮成半锅,放温了洗头。您平时爱用什么香波,就直接用,不妨碍。这水味道不重的。” 康芝道谢。 饭还没有上来时,康芝就暗地里吩咐佣人,去外头告诉管事们,推了下午的应酬,她估计一下午都走不开了。 果然,饭后顾轻舟并没有告辞,而是和康芝聊了很多琐碎的问题。 司行霈坐在旁边,颇有耐性旁听,既不插话也不烦躁。最后,顾轻舟问康芝:“我能冒昧问您要点东西吗?” 第1282章 照片 顾轻舟兜了半天的圈子,是因为她要求的事,真的挺失礼。 康芝是康家实际掌权人,她聪明又敏锐。 顾轻舟不停的绕圈子,就是在给康芝心里暗示,她索要的东西可能会很为难。 长时间的打边鼓,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准备。 所以,等顾轻舟提出这个问题时,康芝是松了一口气的。 “您想要什么?”康芝笑道,“我会尽力而为。” 顾轻舟道:“我想要看看姑爷的遗物。” 康芝闻言,没有太惊讶。 她猜到会如此的。 康芝身上,没什么值得叫人如此为难的请求,除非是跟她去世的丈夫朴航有关。 所以,顾轻舟还没有开口,康芝就猜测到了她的来意。 她如果不想接茬,是不会问顾轻舟的。 “这有什么?他的东西,全部都在西厢房锁着。您是具体要什么,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康芝问。 她预感顾轻舟是想去翻翻。 如果顾轻舟很明确要什么,她完全可以不提朴航的,直接说索要的东西。 这样,康芝给不给,都不至于尴尬。 康芝是个贴心的人,她主动把顾轻舟想要问的拿了出来。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亲自看看。”顾轻舟道,“姑奶奶,我应该给您一个借口,说明我为何要翻看” 康芝却摆摆手:“不必。咱们的交情,你没必要敷衍我。既然你有用,你就去看看,我不介意的。事后如果能告诉我,你再说明原委;如果不行,就告诉我是否成功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司行霈抬眸,看了眼康芝。 他微笑了下。 “轻舟结交的朋友,都对她死心塌地的忠诚。”司行霈想。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豪。 “多谢。您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顾轻舟道。 康芝开了门。 司行霈留在外头,顾轻舟和康芝两人一起进了西厢房。 后来,康芝就出来了,让顾轻舟一个人慢慢找。 康芝和司行霈随便聊几句局势。 一个小时后,顾轻舟也从西厢房出来了。 她穿着白色风氅,被西厢房的蛛网弄了满身的灰尘,就连头发上也有。 “找到了吗?”康芝问。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把一个小小的烟斗,展开给康芝看。 这烟斗是檀香木的,上面刻了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很不起眼的。 不过,此物朴航曾经爱随身携带,偶然会在老太爷那边蹭一袋旱烟抽。 康芝一直以为,不爱抽烟的朴航是为了巴结老太爷,才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后来,他的东西康芝都没扔,全锁了起来,连同此物。 “这有什么不妥吗?”康芝问。 顾轻舟道:“您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康芝摇摇头。 顾轻舟道:“这是蒙古文,写了一些文字还有数字。” “写了什么?” “我也看不懂,要拿回去请人专门瞧瞧。”顾轻舟笑道,“我就要这个了。过些日子,我拿回来还给您。” “不用还。”康芝道,“有用你就留着,没用丢了,我不心疼这些东西的。” 顾轻舟道:“那好,多谢姑奶奶慷慨。” 拿到了这个烟斗,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离开了康家。 司行霈一上车,就拉过顾轻舟的手,往他衣裳里贴。 顾轻舟失笑。 “冷不冷?”司行霈关切,“暖暖手吧。” “我怕冰了你。”顾轻舟笑道,“我不冷,你好好开车。” 说罢,她仍是把手放在司行霈的口袋里。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 这个烟斗,顾轻舟也不知能找到什么,暂时还没有告诉叶妩。 她派了可靠的副官,让副官乘坐她的飞机:“连夜去天津,找人翻译这个烟斗上的字。不管找到了什么,立刻带回来。” 副官道是。 安排妥善之后,顾轻舟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 “接下来就要靠运气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能否找到证据,就靠这次了。若找不到,我大概也黔驴技穷了。” “肯定能找到。”司行霈道,“这不是运气,而是谋略。”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这天下午,叶妩继续派人,去追查那家珠宝行,然后找到是当初平野夫人帮顾轻舟开的铺子,并非顾轻舟自己。 此事有了平野夫人的影子,叶妩还要继续查,就被叶督军叫住了。 “你想要做什么?”叶督军问爱女,“你这样大张旗鼓,想要怎么收场?” “父亲,我只是”叶妩底气不足。 叶督军道:“你的心思父亲知道,但是你能拿出什么,来佐证你的想法?就因为方小姐进过珠宝行,而珠宝行属于保皇党吗?” 叶妩错愕:“父亲,您什么都清楚,为何” 叶督军叹了口气。 他和方悠然之间,除了这些猜测,有点感情,也有点责任。 他拿不出证据的时候,他也不想叫方悠然伤心。 所以,叶妩这样乱撞,毫无章法,会打草惊蛇。 “你有猜疑,我也有。”叶督军道,“可我除了猜测,还有责任。我和方小姐之间,不是一天两天的,难道你想我做个翻脸无情的人渣吗?” 叶妩心里沉甸甸的。 叶督军又道:“此事暂时搁置吧,别胡乱出主意了。” 说罢,叶督军就离开了。 叶妩满腹委屈。 就在此时,石博山来了。 “怎么了,被姨父骂了吗?”石博山问表妹,“你们干嘛吵架?” “没有。”叶妩敷衍他。 不成想,石博山却突然问:“是因为保皇党吗?” 叶妩一怔。 石博山笑道:“阿妩,你昨天路过珠宝行的时候,往后看了好几眼。我瞧见了一个女人,就是住在你家里的方小姐吧?” 叶妩错愕看着他。 “你都知道什么?”叶妩问,“是只有你知道,还是外头的人都知道?” “你放心,并不是人尽皆知。我这些年常在外头跑,认识一些人,知道一点事。”石博山笑道。 叶妩眼底闪过几分狐惑。 石博山的声音更低了:“阿妩,我是真认识一些人,我也有点东西。那东西,是姨父也找不到的,你想不想要?” 叶妩问:“什么东西?”石博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第1283章 谁是黄雀? 叶妩拿到照片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了下。 不过,照片有点模糊,看上去褪色得厉害。 “这是我自己洗出来的,底片有点弄坏了,毕竟拿到这张照片是费了功夫的。”石博山道。 叶妩难以置信:“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石博山神秘一笑:“我朋友多。” “你真的给我?”叶妩问。 石博山道:“阿妩,我其实是中立的。方小姐跟我无冤无仇,我都不认识她,她是否做督军府的女主人,我不关心。 这照片,我如果给姨父,那么姨父给我的封口费肯定更多。到时候,姨父是压下来还是发作,全靠他的心思。 但是给了你,方小姐大概是无缘督军府的女主人。这是你的心愿,也是阿姗的,对不对?” 叶妩的眼眶微热。 她拿着照片的手,有点发抖。 石博山又道:“你不如拿给司太太,叫上司太太一起,这样去找方小姐,方小姐也许自己会知难而退。” 叶妩深以为然。 她用力点点头。 果然,叶妩拿了照片,急匆匆到了顾轻舟那边。 她颤颤巍巍把照片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拿起来一看,也是吃惊。 这张照片上,有六个人,其中就有平野夫人、平野四郎、蔡长亭和阿蘅。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方悠然,另一个则是一位中年人。 “这个是谁?”顾轻舟问。 “是方悠然的父亲。”叶妩道。 照片上的方悠然和父亲,正在跟保皇党接洽,保皇党的核心全部都在,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有了这个,就可以证明她是保皇党。 至于她是否退出,就要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了。 顾轻舟却是微微蹙眉,问:“这个,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表哥给我的,他说是朋友交给他的。”叶妩道。 叶妩不知道石博山的身份,但顾轻舟和叶督军都知道。 保皇党核心成员拿出来的照片,自然不会作假。再说了,照片这样的东西,如何能作假? 叶妩小心翼翼问顾轻舟:“老师,这个算铁证如山吗?”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阿妩,你先去程渝那边坐坐,我找你表哥,问几句话。” 叶妩点头。 顾轻舟派人去请石博山。 果然,石博山很快就来了。 顾轻舟问他照片的事。 “这个你不用管。”石博山笑道,“方小姐的资料,一直都是秘密,我能拿到这个,可费了不少的力气。” “是实证吗?”顾轻舟问。 石博山道:“铁证。” “你为何要这样做?”顾轻舟又问。 石博山诧异:“你看不出来吗?轻舟,我是在巴结你。我们不算特别熟,我希望能做你的心腹。”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拿着照片,又看了好几眼。 “你确定这个没问题?”顾轻舟问,“会不会作假?” “假的东西,需要真的才能拆穿它。”石博山道,“你如果认为这张照片是假的,那么你告诉我,假在哪里?真的又在哪里?” 顾轻舟一愣。 的确,在她的认知里,根本不可能造出这样的假证。 证明不了的假,就是真的。 有时候,证据的真实性,也存在相对性的。 顾轻舟又看了眼石博山。 石博山唇角微动,有一点淡淡笑意。 顾轻舟道:“那好,我相信你。”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叶妩道:“阿妩,你再等两天吧,我派人去打听。” 叶妩问:“打听什么?” 她似乎迫不及待。 “我想问问熟知相机的人。”顾轻舟道,“看看他们对照片造假的论述,再做决定。” 叶妩情绪,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点头:“老师,您考虑得对。” 顾轻舟派人去打听是其次,她主要是想等天津的副官回来。 送走了叶妩,顾轻舟在大门口略微站了站。 她隐约看到了墙角的身影。 身影一闪而过,似乎只是夜风在疾驰,空无一物。 顾轻舟沉思了下,回家了。 蔡长亭慢慢拐到了街角。 他视线的不远处,有个女人正在往电话亭里打电话。 女人的声音温柔,打给了督军府:“我找方小姐,我是她的同学,我姓费。” 片刻之后,电话到了方悠然手里。 女人低声对方悠然道:“我刚到太原府,知道你也来了。咱们见个面吧?” “明天可以吗?” “好的,那咱们哪里见?”女人又问。 然后,她们说了个见面的地点,女人就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饭店时,蔡长亭跟了进去。 “事情都办妥了。”女人用日语对蔡长亭道,“她也知道了。” 蔡长亭点点头。 “要把人带过来吗?”女人又问,“哪一天叶小姐会行动?” “再等两天吧。”蔡长亭道,“叶小姐也许会鲁莽,但是公主会很谨慎。” 女人低声道是。 看了眼蔡长亭,女人又道:“您算计石先生,夫人会不会生气?” 蔡长亭谲滟的眼风,往女人身上扫了下。 女人就感觉这眼神很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能把一切生机都冻住。 于是她很聪明的闭嘴了。 过了两天,顾轻舟的副官从天津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给顾轻舟带了东西。 顾轻舟看到了副官带回来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几分微笑。 她派人去请叶妩。 顾轻舟给了叶妩一个盒子:“照片你给督军吧,晚饭的时候,趁着方小姐也在。” 叶妩就下意识的知道,铁证在盒子里。 她很高兴。 “那我回去安排。老师,这个交给你保管,我怕临时出事。您这边最稳妥。”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拿出了盒子,手略微紧了下,然后不动声色。 司行霈慢腾腾喝茶,有点兴奋:“今晚又有好戏看。” 顾轻舟笑道:“当心叶督军将你扫地出门。” “他自己还有角色,又不是看客,哪有空打我这个看热闹的人?”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认定,自己的丈夫实在恶趣味,啼笑皆非。 叶妩亲自去找了方小姐,邀请她一块儿吃晚饭,还说:“我的老师也来,大家聚聚。” 方小姐就知道,事情要来了。 压在她身上的猜疑,今晚终于要通过叶妩的手,亲自除去了。 还有外人在场,叶督军到时候骑虎难下。方小姐笑了,笑得格外真诚美好:“好,我会去的。” 第1284章 惊世骇俗 叶督军府简单的晚宴,气氛却很奇怪。 叶妩和石博山先到了,随后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 司行霈一进门就想要抽烟。 瞧着他抽出烟盒,石博山问:“司师座,能否给我一根?” 司行霈问:“你也抽烟?” “偶然。”石博山道。 司行霈这方面不吝啬,当即把烟盒递了过去。 石博山自己点上了。 “督军呢?”司行霈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叶妩脸上。 叶妩满眸紧张。 这孩子的心气始终浮躁,总无法沉淀下来,叫人替她捏一把汗。 “还没到。”叶妩道,“稍等,我父亲一会儿就来。” 结果,等了一刻钟,没有等到叶督军,却先等来了方悠然。 方悠然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跟着一个穿杏黄色风氅的女人。 这女人眉目寡淡,一碗水泼上去似乎就能化开,非常不起眼,存在感极低。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却没有半分朝气。 众人很难在她身上凝聚注意力。 方悠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余小姐” 余小姐略微一笑,也是淡淡的。 叶妩点点头。 她没说什么,方悠然却解释道:“余小姐路过太原府南下,原本答应今晚请她吃饭的。冒昧带了她过来,三小姐不介意吧?” 叶妩道:“很欢迎,怎么会介意?” 众人坐下。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叶督军才姗姗来迟。 他一进门,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就连方悠然那舒缓的表情,也略微凝固起来。 “都坐。”叶督军压了压手掌,对站起来迎接他的众人道。 等叶督军入座之后,佣人才开始上菜。 络绎不绝的肴馔很快堆满了桌子,餐厅里弥漫了美食和美酒的香醇。 顾轻舟端起红葡萄酒,抿了一口。 司行霈开口,问叶督军:“没有白酒?” “女士在场,喝什么白酒?”叶督军道。 司行霈说:“难道喝这娘们唧唧的红酒就显得有品位?” 叶督军:“”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话题就此打开了。 司行霈和叶督军你一言我一语,顾轻舟偶然插话,话题不至于那么热络,却也从来没断过。 菜还没有上完,叶督军就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正途上:“轻舟,你那个匣子是干什么用的?” 叶妩捏住筷子的手略微收紧。 顾轻舟笑道:“一点小玩意儿,督军想看看吗?” 叶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就把匣子递给了他。 他打开匣子时,方悠然不动声色瞥了眼自己的女伴余小姐。 余小姐眸光坚定,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而叶妩,也紧紧盯着叶督军。 石博山闲坐,又从司行霈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 他没有点,而是衔在口中,若无其事打量满桌的人。 叶督军看完之后,神色变了变。 然后,他合上了匣子,把证据收在其中,问顾轻舟:“谁看过这些?” “很多人。”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视线扫动,在叶妩、石博山、方悠然和司行霈脸上逡巡一圈,问:“你们都看过?” 叶妩忙道:“是,父亲。” 叶督军道:“那么,你是知道的。” 然后,他特意问方悠然:“悠然,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说不知道,就显得刻意且做作,故而方悠然大方道:“我应该是知道的。” 叶督军的脸色冰凉如寒铁:“是吗?” “是照片吗?”方悠然问。 叶督军抿唇不语。 他的唇线紧紧的,露出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屋子里的空气都结了冰,每个人呼入肺腑的,全是冰冷。 他没有回答,眼神和表情却告诉了众人:方悠然说对了。 叶妩沉默着,很紧张,掌心全是冷汗。 满场最踌躇的就是叶妩了。 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开口。在这件事里,她是主要推动人,顾轻舟和石博山都是帮忙的。 此刻,她应该出头。 可她父亲的表情,让她拿捏不准:“万一贸然开口,弄巧成拙了呢?” 叶妩没自信在父亲面前耍诈。 此事的发展,好像还不需要叶妩去强调什么,于是她很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发一言。 方悠然问完是照片吗,全桌寂静,没人开口,让气氛更加低沉。 沉默似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捞入其中,然而害怕上钩的人惊慌了。 方悠然轻咳了下:“督军,前不久有人敲诈我父亲,用了点诡异的手段,拿到了我父亲不堪入目的照片。” 叶督军仍是不语,眼里好像笼罩了一层黑雾:阴森可怕,同时又看不清楚真正的情绪。 没有其他人接话。 叶妩更是低垂了头。 “我猜想,督军您也是拿到了什么照片吧?”方悠然问。 叶督军的下颌紧绷,道:“不错。你想看看吗?” 方悠然一颗心,逐渐落定。 她心中暗地舒了口气,面上维持着她的紧张:“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么的。既然给了督军,怕是我跟保皇党有关的证据吧?” 叶督军却没接这话,继续看着她。 方悠然的坦诚,没有换来叶督军眼神的松弛,她心中又是咯噔了下。 一开始的笃定,似被什么敲了下,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纹路。 继而她又想:“怕什么?” 她整顿了心绪,声音更加从容:“督军,我也有东西给您。” 说罢,她拿出一沓照片,递给了叶督军。 叶督军拿起来,一张张看了,表情更加难看。 司行霈坐在叶督军旁边,伸头看了眼,就瞧见那照片是叶督军怀抱一位年轻漂亮的男人,额头紧贴着额头,十分亲密。 司行霈笑起来:“督军,您还有这爱好?看不出来啊。” 他看戏不怕台高,继续道:“这也没什么的,年轻漂亮的人儿,谁都喜欢,不论男女。” 叶督军的脸更黑了。 他的下颌越发紧绷,眼底的怒意灼热,快要将照片燃烧殆尽。 叶妩和石博山也好奇想看,然而听到了司行霈的话,他们俩全缩回了脑袋,尽可能不去看叶督军的把柄,免得将来被记恨。 “督军,这世上没有不能作假的东西,包括照片。”方悠然轻轻笑了下,“我看到这样的照片,是不会贸然怀疑您的。” 叶督军把方悠然另外给她的,随手往桌上一甩。 叶妩和石博山不想看也看到了。这照片上,全是叶督军和一个男人亲热的场景。 第1285章 真假难辨 叶督军的表情是阴沉的、克制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算特别了解叶督军,不知他暴怒之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到照片的人,全部凝神屏息。 叶妩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父亲不会喜欢男人的,这点她可以肯定。 那么,这些照片就是假的。 方悠然拿出来的照片是假的,那么叶妩拿出来的照片,同样可以是假的。 除非叶督军认下这些照片。 叶妩脑子里嗡嗡作响。 “照片到底是怎么作假的?”她不停问自己。 没有答案。 “我无法扳倒方悠然,反而替她证明了她的清白。众目睽睽之下,我替她洗刷了不白之冤,我”叶妩的呼吸逐渐起伏不定。 她攥紧了手,修长指甲陷入肉里。不知是汗还是血,她的掌心粘湿一片。 到底错在哪里? 第一,她至今不太了解相机,她不知道照片怎么造假。 老师让她留心这点的,老师也亲自去找人问了。结果,叶妩对此事粗心大意了,她没有深入调查。 第二,她太相信表哥了。 她表哥常年到处玩,接触的人多而复杂。她相信表哥不会害她的,可表哥自己也有可能被人骗。 叶妩看了眼石博山。 此刻的石博山,正在极力克制情绪,可表情上的错愕,到底没有全部收住。他和叶妩一样,死死捏紧了手指。 叶妩听到了指关节捏得作响的声音。 “表哥跟我一样,相信照片不会造假。”叶妩想。 然而,照片真的欺骗了他们。 叶妩内心起伏着,就听到她的老师拿起了照片,问方悠然:“方小姐,这是哪里来的?” 方悠然看了眼顾轻舟,情绪稍微一转。 在这个瞬间,方悠然是有点得意的。她那些得意,稍纵即逝,不留意就捕捉不到。 颇有盛名的顾轻舟,败在她的手下,她一定是很骄傲的。 方悠然神态自若,偏头看向了她带过来的朋友——余小姐。 其貌不扬的余小姐,在满室诡异寂静中,站了起来。 她向叶督军赔罪:“对不起督军,这些都是我画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的! 这明明就是照片啊,怎么是画的?画跟照片不同,怎么可能以假乱真? “是真的,督军。”余小姐神色平缓,笃定而从容,“照片是不可能造假的,全世界都没有这种技术。 这些照片,全部有点模糊,这是我特意处理的。我从小学习西洋画,我的老师擅长光线的描绘,让画可以乱照片。 我画好了之后,再用相机拍好,然后洗出来,根本看不出差别。” 顿了下,余小姐又道,“督军,您拿着照片,放在灯下看,正面的光影能在背面勾勒出我的签名——一个小小的‘余’字。” 众人再次沉默。 石博山和叶妩就明白了。 他们拿出来的照片,也是很模糊的,有点旧,当时叶妩和石博山只当是照片褪色所致,没有想过那是造假的。 他们哪怕再了解相机,也不知道有位绘画高手的存在。 “我我看看。”叶妩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拿了桌上的照片。 她摊开手掌,却发现手指有点僵硬,而掌心全部都是冷汗。 叶妩拿起那张照片,放在灯下一照,通过光影的照射,背面的确有个小小的签名。 这是画。 那么,那张证明方悠然是保皇党铁证的照片,也是画出来的。 叶妩知道,方悠然一直在等着她上钩。而她,也的确是上钩了。 她看了眼方悠然。 那女人眼波安静,似一汪清湛的泉水,温柔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透出宁静优雅。 叶妩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始终没有开口的叶督军,慢慢拿起了桌上的照片,也放在灯火下。 灯光反过来一照,他也看到了那些线条从背后勾勒的签名。 “也就是说,有余小姐签名的照片,就是假的?”叶督军问。 他的声音,沉稳而冰凉。 方悠然道:“是的,督军。” “如果没有,那照片就是真的吗?”叶督军又问。 方悠然一愣。 她感觉哪里不对。 叶督军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有点奇怪,此刻的他,可以释然,也可以生气,却独独不应该是如此阴阳怪调。 她微微咬了下唇瓣。 “照片很难造假。若照片是画出来的,画者背后一定会有签名的。但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前,没有人能做到。”余小姐道。 余小姐眉目清淡,此刻的她,却自信得像是浑身有万丈光芒。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以假乱真。 除了她的话,其他像照片的,那就是真照片。 “余小姐,你是专家,你看看这张照片,是真是假?”叶督军打开了盒子,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被他轻飘飘扔过来。 石博山和叶妩没有伸头去看,他们俩心里万念俱灰。 两个人虽然感受不同,却统一的失意,都恨不能时间倒流,此事没有发生过。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是知道匣子里的内容,两人没什么动作。 只有方悠然下意识看了眼。 然后,她猛然站起来,哐当一下把椅子给弄倒了。 一声重响,让所有人视线转移,全落在她身上,继而也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真正泛黄的老照片了,保管得很好,褪色不严重。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 年轻的女孩子和男人。 女孩子约莫十五六岁,带着少女的稚嫩,梳着漂亮的辫子,穿着斜襟老式衣衫;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也是老式的长袍。 男人搂住女孩子,两个人亲密依偎着。 以前的人照相,都会下意识紧张,而女孩子却笑得灿烂,一张青春美丽的小脸。 女孩子如今长大了,眉目却几乎没变,正是方悠然。 而年轻的男人,不是叶督军,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朴航。 康家的姑爷朴航。 “这”方悠然的唇抖得厉害。 不可能的。 明明应该是蔡长亭安排好的,应该是一张余小姐伪造的画像,不应该是 这是哪里来的照片? “这是伪造的。”方悠然突然变了腔调,声音溃不成军。 她努力想要镇定,然而太过于意外的惊吓,让她无法承受,她平静不下来。 “是吗?”叶督军的声音很冷,似开刃的刀锋,“余小姐,你是专家,你告诉我真假。” 余小姐此刻也有点懵了。 此事的变化,让她也应接不暇。 然而,这位余小姐其貌不扬,却极其聪明,不会在叶督军面前耍花腔,于是她道:“这不是我画的。如果是其他人,我应该认识,也会有签名。” 说罢,她将照片拿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如实道:“没有签名,这是一帧普通的照片,不会作假。”方悠然下意识扶住了桌子,这才堪堪站稳。 第1286章 反噬 局势变得太快。 方悠然从万事俱备,到溃不成军,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 她的脸色已经刷白。 余小姐是个胆小聪明的人,不会跟叶督军硬碰硬,故而选择了实话实说。 “那么,这就是真的?”叶督军仍是克制着情绪,只能看到他眼底似凝霜般的寒意,其他全看不见。 “是。”余小姐笃定道。 既然决定惜命,那么倒戈就要快,态度就要决然,犹豫不决只会让她处于险境。 “副官,送客。”叶督军喊了声。 就有副官应声而入。 副官请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离席,也请了石博山和叶妩,却独独没有请余小姐。 余小姐心中咯噔了下。 众人离开,叶督军也站起来,看了眼余小姐:“余小姐,请你移步。” 说罢,他自己走了出去,手里还拿上了小盒子。 他带着余小姐出去了。 方悠然此刻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督军” 另外的副官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小姐暂时被禁锢在餐厅里,任由她一张白皙俏脸变成了土灰色。 叶督军带着余小姐出门。 走到书房的路上,突然就有两个副官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余小姐。 余小姐想要大叫,却被死死捂住了口。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余小姐。 她擅长的伪造,触及了叶督军最憎恨的地方,叶督军一向宽容的心里,就容不下这个人了。 男人和男人亲热 上次叶督军还因为此事毙了一个旅长,他心中的恨意,掺杂了懊悔。 他回到了书房,仔细翻看了顾轻舟给他的小盒子。 盒子里除了照片,还有很多的汇票,全是大面额的。 这些汇票,是朴航把康家的钱汇给了方悠然。 方悠然父亲的官,就是靠这些钱买来的。 这层关系,他们处理得极其隐秘,叶督军曾经查过方悠然的种种,因为保皇党搀和其中,替她抹去了痕迹,叶督军什么也没查到。 他怀疑方小姐,也是最近的事。 当男人对女人产生了生疏时,才会认真看待她。 认真思索方悠然,叶督军发现了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叶督军没有特别难过。 他总感觉自己对不起方悠然,耽误了她的青春;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没有耽误她,他只是她的猎物。 他甚至是保皇党的猎物。 这样,他们就算扯平了。 “六姨太那边开饭了吗?”叶督军把小盒子阖上,锁在柜子里,问副官。 副官急忙打了个电话。 六姨太的女佣说,她们尚未开饭。 只要叶督军去,哪怕吃完了,再吃一顿也无妨。 “让她准备开饭,我这就去。”叶督军道。 他也懒得管叶妩和石博山。 那俩倒霉孩子,这会儿肯定去顾轻舟那边了。 “没有顾轻舟坐镇,不成事。”叶督军想。 他所料不差,叶妩和石博山的确是去了顾轻舟那边。 “我以前在康家吃饭,见过朴航拿筷子的手,手势和方小姐一模一样:都是把筷子放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顾轻舟道。 那时候,她什么证据也没有。 而且,她根本不想去查。 叶督军是个老谋深算的军阀,他如果想跟方小姐结婚,自然是考虑周全了,任何事都不足以动摇他。 顾轻舟的小猜测,没必要告诉叶督军。 康芝那边,哪怕朴航死了,她大概也不想知道自己丈夫生前还有其他爱过的女子。有时候实情除了让人痛苦,毫无意义,特别是朴航已经故去的情况下。 闹出来,对大家都没好处。 直到方小姐上门逼婚。 “只是拿筷子的手势很像。”顾轻舟道,“这种很没有说服力,再说谁会莫名其妙去学别人拿筷子的姿势?除非是想要极力讨好那个人” 顾轻舟顿了下,又道,“朴航在康芝面前,总是矮一截。所以有个女人尽了全力巴结他,他是会动心的。” 叶妩错愕。 这点小细节,她是不会留意到的。 “我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了查朴航的遗物,找到了一个烟斗。那是天津一家银行送给大客户的礼物。 我派副官去了天津,找到了这条线索,又假装是康家的人,顺利打开了朴航的保险柜。”顾轻舟道。 朴航的保险柜藏得很隐秘,他死后康家没搜出来。 那个保险柜里,既有他一部分失联的财产去向,也有他最不可告人的机密。 “方悠然利用我,她还以为那照片就是我要给父亲的证据。”叶妩道,“怪不得她不慌不忙。 她不仅利用了我,还利用了表哥,让我毫无防备。老师,她这次是来真的。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惨了。” 石博山的脸色有点灰白,他没吭声。 叶妩大大舒了口气。 方小姐这根刺,终于拔了出来。 “二姐如果知道了,肯定很开心。”叶妩低声道。 顾轻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中途叶妩去洗手间,石博山才开口。 “蔡长亭在销毁方悠然的所有档案。”他道,“我也是信错了人,才拿到了那张照片。” “是蔡长亭故意给你的。”顾轻舟笑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照片是假的,很险。” 蔡长亭要的,也许并不是方悠然的成功,他做这件事,好像就是想坑石博山一回,让石博山彻底失去顾轻舟的信任。 他不能做顾轻舟的心腹,却也不会容许石博山成功。 蔡长亭已经在反噬保皇党了。 他从石博山下手。 “他简直是疯了。”石博山愤然道,“如此两败俱伤,他到底图什么?” “他就是个疯子。”司行霈很不屑道,然后他看了眼石博山,问,“石少,你行不行啊?” 石博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也坑过蔡长亭的。 被蔡长亭坑了一次,并不算他无能。可此刻这种狡辩,说出来毫无意义,反而显得他更加猥琐。 各种心酸,石博山一口咽了。 “告辞。”他站起身走了。 等叶妩从洗手间出来,餐厅只剩下顾轻舟和司行霈时,叶妩错愕:“我表哥呢?” “他吃饱了,先回去了。”顾轻舟笑道,“吃饭吧?” 叶妩哦了声,没多想。 她心情很好,吃了两碗饭。这天晚上,叶妩仍住在顾轻舟这边,给程渝作伴,没有回督军府。 第1287章 撒娇的蔡长亭 叶督军抱起了自己不足四个月的儿子,心中格外的踏实。 屋子里暖融融的,孩子吃饱了还没睡,却不停打哈欠。 叶督军对家庭的感情深厚,对孩子都很上心。 “眼瞧着又长大了些。”叶督军道,“比上次好看了不少,越来越像我了。” 六姨太含笑听着。 乳娘接话:“是很像,特别是嘴巴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督军欣慰点头。 孩子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就睡着了。 叶督军这才把他交给了乳娘。 佣人们铺好了床被,就全部退了下去。 叶督军沐浴完毕,见六姨太已经换上了睡衣,他坐到了床边:“你回娘家了吗?” “还没。” “明天回去看看。”叶督军道,“大过年的,总要走娘家,我叫副官给你准备好年礼。” “好。”六姨太道。 她低垂了眉眼,似乎漫不经心。 “如果明天天气好,你可以带着孩子一块儿去。”叶督军道。 六姨太这才略微抬眸,有点吃惊看了眼叶督军,然后笑道:“天寒地冻的,万一感冒了就不得了,还是算了。” 叶督军嗯了声。 他又另起了一个话头。 好几次,他都想跟六姨太说点什么,然而六姨太不接茬。 甚至提到了孩子,她接话也是慢半拍。 她似乎不擅长聊天。 更或者说,她不想聊天,不愿意谈及她的娘家、她的生活、她的孩子。 叶督军就躺下了,将她抱到了怀里。 “我的人,明天就会送方小姐回北平,以后会断个一干二净。”叶督军道。 六姨太听了,哦了声。 叶督军问:“你知道?” “不知道。” 叶督军:“” 真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女人。 叶督军也不会对着她大发感想,于是手缓缓往下滑,话音也逐渐淹没了。 翌日,叶妩回到了督军府,副官告诉她,督军已经早早把方小姐送回了北平,甚至亲自派了副官,去北平方家说明原委。 “督军昨晚去做什么了?”叶妩问。 “在后院。”副官道。 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而叶督军,完全不想再提这件事,方小姐就好像是生命里的过客,不着痕迹被抹去了。 他叫人把小盒子送回给顾轻舟。 “督军说,东西交给您处理。”副官道,“只是别流传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把那照片给撕了,连同汇票一起,抛入火盆里,把此事彻底盖过去。 她打算派人去告诉康芝,她什么也没找到,不过烟斗不打算归还了。 想必康芝对朴航的旧事,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下午,蔡长亭来了。 他一袭黑衣,鬓角略微有点长。 好些日子不见,他的头发没有打理,任由它遮过了耳朵,这给他绝艳的容貌更添了一层。 这样的他,更显得倾国倾城,惊艳万物。 “轻舟,我丢了一个人。”蔡长亭笑道,“你能否帮我找回来?我不会白求这个情的。” 顾轻舟心中明了。 她故意问:“你丢了谁?” “余小姐。”蔡长亭道,“这件事,你是清楚的。余小姐她很无辜,只是照了我的意思画了图像。” 顾轻舟笑了笑。 她知道蔡长亭的用意。 画得那么惊世骇俗,是为了平息叶督军对方悠然的怒火,从而接纳她,不成想弄巧成拙。 方悠然逼婚不成,还把一个颇有才干的人搭了进去。 绘画逼真的余小姐,用处实在太多了。 就是因为知道她厉害,叶督军才不会放人。 “你放心,叶督军不会杀她的。”顾轻舟笑道,“她那么能干,叶督军用得着她。她在叶督军手下,比在你手下应该更好过。” 蔡长亭笑了笑:“这可难说了。轻舟,帮这个忙如何?” 除了顾轻舟,其他人都要不来。 顾轻舟却是摇摇头。 “我不想帮你。”顾轻舟道,“帮了你,你会再反过来咬我一口。” 蔡长亭无奈摇摇头。 “轻舟,拜托你。”他声音柔软,虽然表情自然,可语气里有点绮靡的味道,配上他这张谲滟的脸,真可谓是一道迷魂汤。 任何人听了,都会心旌摇曳,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轻舟对美色抵抗力极强:“撒娇没用的,我不吃这套。” 蔡长亭:“” 顾轻舟继续道:“你消息灵通。如果你有叶姗或者霍拢静的去向,我也许可以拿人跟你换。” 蔡长亭又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十分为难道:“还真没有。那就算了,只是可怜了余小姐。”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这件事,很利索解决了,康芝果然没有来问。 到了正月初八,司行霈回了平城。 顾轻舟送他到飞机场,回来时在大门口遇到了高桥荀。 他冲顾轻舟笑:“新年好。” “都初八了,你才来给我拜年?”顾轻舟笑道,“很忙吗?” “是啊,跟我父亲去见了几位叔伯,还有夫人那边的事。”高桥荀道。 然后他开门见山,“我听说了程渝的事。” “什么?” “她住的那家医院,有日本人的股,我什么都知道了。”高桥荀道。 同时他又说,“她和卓莫止也分手了,此事我也听说了。” 卓莫止大年初一就跟方悠然到了太原府。 可他没有露面。 他和程渝说一刀两断,他做到了。他狠戾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跟程渝的性格完全不同。 “高桥” “我知道,我知道!”高桥荀连忙打断她,“你想说什么,我心里都有数。我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来看看她。” 顾轻舟想起了程渝之前的话。 “这样吧,我派人去问问她,看看她可有心情见客。”顾轻舟道,“她还在小月子里,是不太方便的。” 高桥荀点点头。 顾轻舟派人去问。 程渝那边的回答,也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程小姐不能见风,等她好了再拜会。” 她没有见高桥荀。 高桥荀的脸上,顿时就灰暗了一层。 “那我就不打扰她。”高桥荀道,“我这次来,主要是给你拜年的。” 顾轻舟勉强笑了下。 高桥荀略微坐了几分钟,起身告辞了。顾轻舟送他出门,在门口不远处,好像看到了卓莫止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1288章 死灰复燃 顾轻舟送完了高桥荀,去了程渝那边。 程渝百无聊赖,正在看书,看得聚精会神。 顾轻舟凑近,发现她在看《南史》,非常诧异:“哟,装起学问人了?” 程渝道:“听说南朝有皇帝断袖的故事看,比花边小报带劲,我瞧瞧是不是真的。” 顾轻舟:“” 她忍无可忍,按了下程渝的肩膀,把程渝往床头按去。 程渝不解:“干嘛?” “想把你扶上墙。”顾轻舟道。 程渝甩开她的手:“滚蛋吧你,你才是烂泥。” 顾轻舟夺了她手里的书。 她往床上一靠,问程渝:“想听哪一段?我念给你听。” 程渝表情却放空了下。 她犹豫了下,问顾轻舟:“高桥来做什么?” 顾轻舟道:“他一直对你不死心。” “真奇怪。” “什么奇怪?”顾轻舟问。 “他喜欢我什么呢?那时候就非要活个样子给我看,很英勇;如今知我落魄又来靠近,很卑微。一个人这样勇敢又这样卑怯,这就是情吗?”程渝问。 她一辈子没有为谁这样过。 哪怕小时候喜欢司行霈,也是直来直往,以权压人。 高桥荀的执着,程渝没有什么感动,反而莫名其妙。 “嗯。”顾轻舟有点酸涩道,“这就是情。” “他干嘛不找个靠谱的女人,再投放这一腔炙热呢?”程渝问,“他对我,不是自找苦吃吗?他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顾轻舟不是情圣。 “这又不是一件首饰,想送给哪个女人就给哪个女人。”顾轻舟道,“情难自禁这个词,你懂不懂?” 程渝眼神放空了片刻,看样子是有点懂了,却又不算听进去了。 感情的课题真的很难做。 顾轻舟自己,就是司行霈死缠烂打追来的,她来传授经验,实在贻笑大方。 “不懂也没关系。”顾轻舟道,“世上的事多不胜数,人一生能遇上的,也不过凤毛麟角。 遇不到就不会懂,这是很自然的,跟年龄或者能力无关,只是一种阅历,我素来不渴求这种领悟。” 程渝笑了笑,好像被顾轻舟说动了。 她看着顾轻舟:“你如何坦然面对其他人对你的感情,除了司行霈之外?” “没有。”顾轻舟道。 程渝嗤之以鼻:“怎么会没有?我看那个蔡长亭,就对你有情。” 顾轻舟斜睨看向她:“你没听出来我的意思?” 程渝愣了下。 旋即,她才明白了顾轻舟的话。 其他人的感情,顾轻舟压根儿不往心里去。喜欢她或者讨厌她,都是她无法阻止的。 与她无关,哪里来什么坦然不坦然? 这些感情,在顾轻舟而言,都是空无一物,所以她说“没有”。 程渝拍了下她的手,道:“铁石心肠的女人呐。” 顾轻舟和她聊这个,并不是很开心。 她刻意不接话。 半晌,顾轻舟才道:“我正月十三打算回岳城。十四是玉藻的生日,她两岁了。十五是元宵节。我回去过节,你要不要跟我去?” 因为程渝,顾轻舟答应跟司督军和司琼枝过年却失约了。为了弥补,顾轻舟打算回去过元宵。 司家的团圆,甚至司玉藻,对程渝而言都是一种冲击。 她现在不想看到亲情,或者孩子。 “不了。”程渝果断拒绝,“我打算休养一个月,让自己能及早恢复。我还年轻,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往后几十年拖着残躯,活受罪。”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她。 这么多日子了,程渝终于会说人话了。 “是这个道理。”顾轻舟道。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三,顾轻舟凌晨出发了。 她离开之后,程渝又感觉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最近常见,她原本是习惯了的,却难受得厉害。 中午时,程渝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喊了佣人给她端了水洗脸漱口,又喊佣人端小点心给她。 忙碌一番,程渝对佣人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看看书。” 佣人道是。 不过片刻,房门又被敲响。 程渝随口道:“进来。” 她只当是女佣,可进来的人让她大吃了一惊。 “高桥?”程渝错愕看着推门而入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高桥荀有点拘谨,站在门口,想往里走又停下了脚步。 他是翻墙进来的。 院子里没有人,佣人们各自忙碌,没人留意到他。 他敲开了门,还有点恍惚,没想到如此轻易。 高桥荀知道顾轻舟走了。 他想着,这边的副官都是顾轻舟的,她出门肯定有人护送,院子里的守卫会放松。 一切就如他猜测那样。 真见到了程渝,他还是有点不真实感,随手关上了门。 “我我知道了你的事,想来看看你。”高桥荀低声道。 程渝瘦了,原本就纤柔的下颌更尖了。好些日子不见阳光,她更加的白了,只是非正常的白皙,有点病容的惨白。 “你好点了吗?”高桥荀问。 程渝可能是太吃惊了,一直没再开口。 她定定看着高桥荀。 最近的大起大落,让程渝的心情发生了很多改变。 曾经那点压抑不住的痛苦,此刻全没有了。她望着高桥荀的面容,以前觉得无法坦然辜负的感情,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想起了顾轻舟那句“没有”。 这一刻,她心中轻飘飘的,没有了高桥荀。 所以,他不管是执着还是憎恨,程渝都难以上心。 感情实在易变,而她更易变。 “我好多了。”程渝道,“你这样也太不礼貌,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说罢,她喊了辛嫂。 高桥荀正要阻止,辛嫂已经进来了。 “这位”辛嫂错愕看着高桥荀,“您什么时候来的?” 高桥荀正想要找个说辞,不想这么快被赶走,就听到程渝对进来的辛嫂道:“给高桥先生上茶吧。” 原来,不是要赶走他。 高桥荀松了口气。 程渝道:“我还不能起床,你先坐。” 高桥荀坐到了对面的桌子上。 他们寒暄了几句,高桥荀的来意就快要脱口而出了。他挣扎了下,还是道:“阿渝,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给你听。” 第1289章 羞辱 程渝心里很漠然。 之前的种种爱恨,都随着她的小产而化去。 和高桥荀的过往,只隔了一年的光阴,回首却好像从忘川看过去,早已像前世的事情了。 她的前夫,也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洪水猛兽冲垮了她曾经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现在的她有点孤单。 “我忘不了你。”高桥荀道,“我有错,不该那时候不告而别。阿渝,我们能否从头开始?” 程渝笑了下。 她的笑容很轻,也很柔软,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了。”程渝道,“哪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路?高桥,我和你不同,我是不太记得旧事的。” 高桥荀顿了顿。 这席话,并未打击到他,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了。 程渝在他心中,堆积了厚厚的高台,牢固结实。任何的风暴,都只是让高台稍微抖颤几下,落下毫不起眼的灰尘。 可高台还在,推不倒。 高桥荀试图拆了它,重新让其他人住进来。他自己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何况外人? “对不起。”他声音柔软,轻缓,“在这个时候,我不该如此说话。阿渝,你要养好身体,健康最重要。” 程渝点点头。 心里木木的,一点滋味也进不来,程渝想着:我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一瞬间,程渝想到了司行霈。 这个世上,跟她一样不是东西的人,大概只有司行霈。 司行霈那满肚子的烂心烂肺,也是什么情绪都进不了。当他遇到了顾轻舟时,他才那么珍惜,拼了命的要抓紧她。 能触动他们这样人心中的那根线,真的很难。 一旦错过,再也不会有了。 曾经磨穿双足背程渝回家的卓莫止,是触动了的,可惜程渝不如司行霈透彻,她当时没懂。 “谢谢你,我会好好调养。你回去吧,我不虚留你了。”程渝道。 高桥荀站起身,问:“你明天该去医院复查了吧?我能开车送你过去吗?医院我很熟,那家医院有我父亲的朋友。” 程渝又愣了下。 高桥荀道:“我也是问了医生,才知道你的病。” 程渝道:“我如果拒绝,你也会去医院等我,是不是?” 高桥荀没接话。 “我不需要送。”程渝道,“如果你非要去,那也随你吧。” 高桥荀离开之后,神色恍惚回到了家。 他父亲正好要出门,和他迎面遇上了。 高桥教授时常为儿子操心。以前他纨绔时,担心他荒废不成器;现在他努力时,又担心他郁结成疾。 “你去哪儿了?”高桥教授问。 高桥荀道:“父亲,我多大的人了,你天天这样管束我,我能活成什么大人模样吗?” 说罢,他回屋了。 他平时不顶嘴的。 只有在外头遇到挫折时,他才会这样心浮气躁,谁问话都要呛声。 高桥教授心中一凛,明白了缘故。 他儿子又去见程渝了。 翌日,高桥教授看到高桥荀早早出门,是自己开车走的,方向不明。 犹豫了下,高桥教授派人跟踪了他。 下午,派出去跟踪高桥荀的人回来,对他道:“教授,他去了医院,在妇科逗留了很久。出来时,有位年轻女子跟在他身边,没有坐他的车,但是他开车跟随,送她回家了。” 那人说了地址。 就是顾轻舟那边。 这女人的身份,毋庸置疑还是程渝。 程渝因为住院,消息无法封锁,高桥教授也知道了原委。 “气死我!”高桥教授大怒。 高桥荀又像条狗似的,跑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离婚、未婚先孕、跟过卓莫止,这女人身上任何一个黑点,都会给高桥教授的家族抹黑。 他绝不容许他儿子跟这么个女人混在一起。 再说,高桥荀毫无尊严的贪恋一个女人,失了男儿的骨气,将来还不知成什么鬼样子。 爱子心切的高桥教授,决定不能放任自流了。 他给程渝下了拜帖,没有表明身份,约程渝到一家西餐厅见面。 他选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地点在最繁华的街道,不存在任何安全隐忧。他打定了主意,如果程渝不来,他就要亲自登门。 到时候闹得不愉快,也是她自找的。 不成想,程渝来了。 程渝大概误以为是其他人,看到高桥教授的一瞬间,她眼底有很浓郁的失望,同时也认出了他。 “您是高桥荀的父亲吧?”程渝问。 听她的口吻和举止,倒也颇有点风范,看得出有出身,教养不差,只是人品太恶劣。 高桥教授的眉目,是高桥荀的老化版,他的身份不难猜。 “请坐。”他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说。 好像程渝不是个陌生女子,而是他的下属。 程渝不喜欢他的态度,却也坐了下来。她虽然没心没肺,却有礼貌。 待她坐定,高桥教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的中国话比高桥荀高明百倍,甚至只带了点轻微的口音,字字句句端正饱满,可每个字入耳都不好听,程渝很想挠他。 “女子当有自知之明。你已败柳,岂敢妄想入清白之门?”高桥教授道。 程渝觉得这老头说不出人话,不是很生气,笑笑:“我这样年轻漂亮,家世显赫,你儿子就莫要妄图攀附了。清白之门?” 她那嗤之以鼻的口吻,就好像清白二字酸腐可笑。 高桥教授不知她脸皮如此之厚,倒是被她气了个倒仰。 他指着程渝,想要大骂她时,有个男人走到了程渝身后。 这人高桥教授没见过,只感觉他年轻却阴沉,面如寒霜,平白无故就有杀伐之气。 “这人是谁,可要我帮你一枪毙了他?”那人冷冷道。 程渝没有转过脸。 声音清晰在耳膜处回荡,她半晌才能若无其事。 “不用了,这位是高桥教授。”程渝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她仍是没看身后的卓莫止,只对高桥教授道:“这些难听的话,去说给你儿子听,比说给我听更管用。真正的名门,不会用这些下贱污秽的词。高桥教授,沐猴而冠是很可笑的。” 高桥教授差点气得吐血。程渝的狠辣,是那种直直抽人耳光不留情面的。 第1290章 表演 夜里的风很冷,四面八方的寒意能把人一口吞没。 程渝的脸冻僵了,舌头也僵了。她捋了半晌,也没能整理出一个话头。 于是她自暴自弃的站着,并不打算力争上游表演一个若无其事给卓莫止看。 “那老头说话难听,怎么任由他欺负?”卓莫止开口就如此问。 程渝莫名其妙:“我反驳了啊,你没看到他都气炸了吗?” 卓莫止:“” 这家餐厅,她以前和卓莫止来过很多次,所以接到没名没姓的邀请时,她只当是卓莫止。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高桥教授,她才不会送上门被人骂。 高桥荀那孩子,始终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成事。 程渝对他,常有种泛滥的母爱。最近这种无聊的感情消失无踪了,可到底不忍心将他贬入泥里。 “那是高桥荀的父亲。”程渝补充道,“他杞人忧天,以为我还会招惹他儿子。” 卓莫止问:“你不是招惹了吗?” 程渝道:“没有。” 再次沉默。 程渝不看他,只是放空眼神看着不远处的街道。来往的人和车穿梭,街上的路灯把影子拖得很长。 “要我送你回家吗?”卓莫止问。 程渝抬眸,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可能是光线的错觉,程渝感觉他瘦了,而且瘦得很明显,好像垮了一层似的。那双眼睛,原本就没什么朝气,现在更显得阴沉。 当时找他,是因为他明媚而阳光,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一转眼,这个大孩子成了个精神病,真是造化无常。 “你瘦了。”卓莫止道。 这话,是在程渝心口,却被他先说了出来。 他斟酌着用词:“怎么瘦了?没有好好调养吗?” 程渝道:“睡得太多了。” 他们俩站在路边,寒风一阵阵的,身边人络绎不绝。 程渝想要回家,或者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 可卓莫止说了恩断义绝,再去招惹他,也许下场就会和今天一样,被他的家人指着鼻子骂。 程渝一向不走回头路。 当初对高桥荀的决然,在这烈烈寒风里占了上位,她道:“我不能吹风,先回去了。再见。” 她招了招手。 她的司机很早就看到了她,一直在等示意,此刻把车子利落开了过来。 程渝迫不及待上了车。 车子里没有寒风,程渝终于感觉能喘口气了,她关上了车门。 司机问:“开车吗,程小姐?” 程渝犹豫了下。 就在她犹豫的这个瞬间,卓莫止已经转身,快步往后走去,压根儿没有回应她的再见。 程渝往掌心呵气,庆幸自己没有自作多情,说出什么自打脸的话。 “开车。”她道。 这场谈话,程渝毫不保留的,打电话告诉了高桥荀。 她在电话里问:“你说你从小没有母亲,谁把你养育大的?有点孝心吧,做个承担责任的大人。” 高桥荀没开口,程渝就挂断了电话,并且告诉佣人,加紧家里的巡逻,不许任何人跳墙而入。 过完元宵节,顾轻舟就回来了。 她一回来,带了些礼物打算去看秦纱,顺便告诉秦纱一点小事。 程渝却拉住她。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听完,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这也太过分了。我会去找高桥教授,把此事跟他解释清楚。自从你们分开,纠缠不休的是高桥荀,他怎么能把自己儿子的过错,推给你?”顾轻舟道。 程渝拿眼睛打量她。 顾轻舟问:“怎么?” “我还以为,你会偏袒高桥荀。你对他的感情很奇怪,总好像姐姐对弟弟一样。”程渝笑道。 “的确有点。”顾轻舟道,“可他做错了,我也不会包庇他。” 程渝摇摇头,失笑道:“算了吧,我如果真想跟那老头计较,当时就泼他一身酒,甚至叫副官揍他。 说给你听,就是想你可怜可怜我。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快别偷懒,带我去吃好吃的。” 顾轻舟看着她。 程渝道:“不用过问,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吩咐副官,把家里的守卫再加强一层,同时不许高桥荀再登门。 程渝和高桥荀这一段,一年前程渝就自己把它了断了。 始终没有放下的,是高桥荀。 “你想吃什么?”顾轻舟问她,“咱们去吃。” “想吃水晶肘子。”程渝道,“油腻一点的。小月子里饮食清淡,我嘴里都淡得要泛清水了。” 顾轻舟笑笑,答应了。 她派人去订席位,打算明天再去拜访秦纱。 她们俩吃了一顿,程渝吃得比较多,顾轻舟觉得太油腻了,吃几块就放下了筷子。 中途,隔壁雅间似乎有吵架的声音。 “听听,好像是少奶奶来抓丈夫的短儿,肯定是包戏子。”程渝很八卦。 顾轻舟敲了敲她的碗:“专心吃你的吧。哪怕是隔壁杀人了,也不归你管。” 程渝道:“你这乌鸦嘴。要是隔壁真杀人了,我以后就吃不下水晶肘子了,全赖你。” 顾轻舟抿唇笑了。 她又催促程渝,不许她偷听。 隔壁的吵架声,慢慢低了下去。 等顾轻舟和程渝吃好了,准备离开时,顾轻舟在雅间门口被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急匆匆冲出来的,差点把顾轻舟撞倒,幸而程渝在背后扶住了顾轻舟。 程渝没见过这样横冲直撞的人,当即大怒:“你赶着去投” 待看清楚了对面的人,程渝的话突然就打住了,再也骂不下去。 迎面是个和顾轻舟、程渝年纪相仿的女人,梳了妇人的发髻。这女人满头满脸的汤汁,像是被人泼了,而且左边面颊有个清晰的五指印痕。 顾轻舟愣了下,感觉这女人面熟。 然而对方不等顾轻舟和程渝看个仔细,哽咽着说了句“对不住”,转身跑下了楼。 而她所在的雅间,没人追出来。 顾轻舟和程渝对视一眼。 “走吧。”顾轻舟道。 上了车,顾轻舟用帕子擦衣襟。那女人一撞,汤汁也沾到了顾轻舟的前襟,雪色狐皮毛沾上了污渍。 “顾轻舟,你说那女人是不是狐狸精?瞧着她那眉眼,挺俊俏的,但是一股子受气的小家子气派。”程渝道,“是不是被男人的老婆打了?” 顾轻舟道:“我怎么知道?” “你猜一下嘛。”程渝道,“你不是最擅长观察吗?那个雅间的人,都没有追出来” 顾轻舟啼笑皆非。哪有这么乱猜的? 第1291章 捡回来 正月里的晴朗,维持到十八那天就结束了,下了一场雨。 细雨斜斜密密,庭院笼罩在迷蒙白雾里,略有点潮气,却不会粘湿。 北方的春天,雨水并不那么充沛。 “居然下雨!”程渝很不满意,“这样冷,又下雨,我都出不了门。” “你出门作甚?”顾轻舟问。 “我的口红用完了,想去买两管,佣人不知什么颜色的好看,非得我自己去试。”程渝道。 顾轻舟看了眼她的唇色。 不知她用了什么样子的口红,唇色总是嫩红色的,显得稚嫩活泼,有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的确,你眼光不错。”顾轻舟道,“我有雨靴,借给你要不要?” 程渝没要。 “你土吗?”她翻个白眼,“出门还穿雨靴,你是做佣的老妈子吗?” 顾轻舟噎住,感觉程渝这脾气越发坏了,好像还是顾轻舟自己惯的。 简直是自作孽。 “你爱死哪儿去就死哪儿去。”顾轻舟道,“老妈子没空伺候你。” 程渝看着外头的雨,最终还是出门了。 顾轻舟则在准备教案。春节过完,学校明天开学,她既有课要上,也有会要开。 过年时给卫生部和学校领导拜年,顾轻舟隐晦提及,希望医学院今年能派个院长,她估计快要离开了。 她只是名誉院长,实际权力在副院长手里,倒也不忙碌。 程渝上午出门,黄昏时还没回来。 顾轻舟草木皆兵,怕她又出事,急忙喊了副官要去找人,佣人却说:“程小姐回来了。” 虚惊一场。 顾轻舟去了程渝那边,却见她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就是上次她们在酒楼遇到的那位。 只是,这女人今天换了件衣裳,不那么家常朴素,眉宇间的晦气也褪去了大半,眉清目秀。 唯一不变的,是女人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痕。 “顾轻舟,你那个消肿的药膏还在吗?”程渝见她进来,二话不解释,径直问道。 顾轻舟道:“还有。” 她喊了佣人,让佣人去她院子里拿。 女人局促站起来。 顾轻舟端详了下,视线从她肿胀的巴掌印上移开,突兀问:“你你是不是姓王?” 女人并不惊诧。 此刻的她,是很狼狈的,故而她神色尴尬:“是。您就是司太太吧,我听说过您,一直没见过。” 反而是程渝懵了下。 “咦,你们认识?”程渝不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不认识她,我认识她哥哥。”顾轻舟道,然后又对女人道,“你们兄妹俩长得有五六成相像。” 女人点点头:“是。” “是吗?”程渝问,“那你是谁啊?” 顾轻舟:“” 不靠谱的程小姐,逛街时遇到了前几天的女人,心里还诧异,同时八卦心熊熊燃烧。 她实在好奇,想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不是情妇。 正好她要买的那种口红,今天断货了,需得去仓库拿。 程渝就在百货公司旁边的小咖啡厅闲坐,一边脑补旁人的蜚短流长,一边等待着她的口红。 没想到,这女人和一个男人一起进来了。 这女人上次看上去像个受气包,原来只是她被泼了一脸汤水的假象,她其实挺伶牙俐齿的。 “呸,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女人冷静克制,声音里竟有点不怒自威。 程渝的八卦之魂彻底被点亮。 感情这女人不是情妇,而是正妻,正在讨伐丈夫。 他们吵了起来,这女人句句不落下风,很是了不得。 程渝比较喜欢伶俐的女人,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男人恼羞成怒,扇了女人一巴掌,还打算扇第二巴掌的时候,程渝拿起面前的盘子,砸在那男人头上。 小咖啡厅里全乱了。 侍者和老板赔礼道歉,把男人请走了。 程渝和这女人坐下,然后女人就说自己无处可归,能不能借点钱给她。 程大小姐道:“那你去我家吧,我给你拿点药擦擦。你上次挨打的痕迹,好像还没有消。” 她也没觉得人家是骗子,合伙演戏什么的,轻易把人带了回来。 这女人就跟着来了。 到了地方,女人突然问:“这不是司师座的院子吗?” 程大小姐这会儿都没想起询问下对方的身份和来历。 直到此刻,她才好奇问这女人:“你是谁啊?” 顾轻舟也是服气。 “我叫王晨,我有个亲哥哥叫王东川。”女人道。 程渝眨了眨茫然的大眼睛:“王东川是谁?” 顾轻舟道:“是王游川的堂弟,如今他在司督军麾下,算是司家的下属了。” 程渝哦了声。 “原来是王家的。”程渝道,然后又诧异看了眼王晨,“妹妹,你出身也不错啊,怎么在男人面前像个软骨头,还能被人打?” 顾轻舟:“” 使劲戳人家痛处的程渝,还一脸无辜等待着王晨的回答。 王晨一时间哑口无言。 程渝就是这么会聊天。 “程小姐,你也慈悲为怀吧。”顾轻舟彻底打断了她,转而向王晨,“你今晚住在这里吗?” 王晨摇摇头:“我就是过来歇歇脚。现在我想好了,我要回王家去。” “这样回去吗?”顾轻舟问。 王晨摸了下自己火辣辣的面颊,道:“这样回去,让他们也看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没证据的话,我可能会被打死。” 程渝立马道:“对对,你应该回去找娘家人做主。你们王家如此显赫,还怕什么?” 程渝一直不说人话,这句倒是很对。 王晨这姑娘,并不是像顾轻舟一样有绝对的主见,遇到事她也会慌。但是慌完了,她不怯懦不天真,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送你过去。”顾轻舟道。 王晨道谢。 程渝也想要去,顾轻舟就说天寒地冻的,让程渝早点休息。 程渝跟王家不熟,就不再多言了。 顾轻舟带着王晨,去了王家。 “司太太,辛苦您了。这是家务事,您先回吧?”王晨低声对顾轻舟道。 搀和人家的家务事,是最吃力不讨好的。 王晨不是一味的软骨头,她也没把顾轻舟当救命的稻草。 跟程渝回家,是她最懵、最茫然的时候,需要有人扶她一把。现在她的心思已经转过来,就能自己走路了。 “那再见了。”顾轻舟道。 王晨点点头,上前敲响了王家的大门。直到佣人开门,放了她进去,顾轻舟这才转身回家。 第1292章 及时雨 顾轻舟回家时,程渝就在她的院子里。 她正在喝佣人做好的咖啡。 茶几上,摆放了一个首饰盒子。 “是什么?”顾轻舟问。 程渝道:“是口红,我买多了,送给你些。” 顾轻舟打开,里面约莫有二十几管,就道:“又用不完,买这么多作甚?” “显摆呗。”程渝道,“走到铺子里,对小伙计说,这些我全要了,威风得不得了。我从小就爱这样,我妈说教都不好使。你如果没我妈那口才,也免开尊口教训我。” 顾轻舟:“” 这暴发户式的爱好,到底是从哪里遗传来的? 顾轻舟把口红交给佣人,让她收起来。 “她回去了吗?”程渝又问,“王家怎么说?” 程渝说得是王晨。 “我没进去。”顾轻舟道,“我瞧着她挺有主见。” 程渝又问:“她丈夫是做什么的?他干嘛打她,你知道吗?” 顾轻舟啼笑皆非:“你把人领回来的,你来问我?我没仔细打听,对她也不熟。” 程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脑袋一热,想起一出是一出。至于善后负责,有你嘛。” 顾轻舟揉了揉眉心,心里细数着把人大卸八块的几种刀法。 “程渝,我最近老了,你发现没?”顾轻舟问她,“你想知道原因吗?” 程渝:“” 这位姐姐此刻才终于消停。 翌日,有人送了河蟹来。 是王璟。 王璟有一个同学,家里面是做水产生意的,近日他帮了那个同学一个小忙,那个同学就送了他几大筐优质的河蟹。 太原府不靠海,这种新鲜的水产很难得,王璟有了好东西,第一个孝顺父母,第二个就孝敬顾轻舟。 他送了顾轻舟一大筐。 河蟹是寒凉的东西,不能多吃,而且河蟹的肉本来就不多,吃起来比较麻烦。 顾轻舟就将这一筐河蟹分成了三份,一份给叶妩送了过去,一份给康暖送了过去。 中午,她的餐桌上就上了河蟹炒年糕。 用的是川蜀那边的做法,十分辛辣爽口,红彤彤的辣油一看就很带劲。 程渝特别喜欢吃,就着这盆河蟹炒年糕吃了三大碗米饭,顾轻舟对她表示佩服:“猪都没有你能吃。” 程渝:“” 实在听不出这句哪里是赞美她。 顾轻舟看着她打饱嗝的样子,忍不住又说:“慢点,噎不死你。” 程渝想啐这乌鸦嘴一脸。 辛嫂也看到了程渝的狼吞虎咽,叫人准备好了山楂汤,等着程渝闹胃疼。 结果一晚上过去,程渝这边什么事都没有,早餐的时候一点儿胃口不减。 王家那边却派人来寻顾轻舟,说是四太太秦纱昨晚闹了一夜的肚子,到凌晨的时候才好一些,请她过去给看看。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 来人说:“吃多了河蟹。” 顾轻舟:“” 旋即她又想到,大概不是河蟹的问题,而是王晨。 顾轻舟送王晨过去的,此事开门的佣人知道。 而王晨怕是没把前因后果将清楚,正巧王璟弄了些吃食,秦纱就趁机请顾轻舟。 “我这就去。”顾轻舟道。 程渝忙道:“我也要去。那王家妹子什么也没告诉我,我还想问问呢。” “等我回来告诉你。”顾轻舟道。 程渝不依不饶,顾轻舟就是不同意。 她没办法,只得道:“那你快点回来。” 顾轻舟说知道了。 王家她是常来的,佣人们都认识她。听闻是四太太秦纱邀请的,佣人就直接道:“司太太,您可要带路?” “不必,你们去忙。”顾轻舟道。 她轻车熟路去了四房的院子。 远远的,顾轻舟就听到了声音:有怒喝,也有哭啼,嘈杂混乱。 秦纱请她来,自然不会提防什么,怕是正缺一个外人来搅局。 顾轻舟就直接进去了。 四房的客厅里坐满了人,四太太秦纱旁边有个年轻的女人低着头坐着,正是王晨。 有个女人疾言厉色,是王家的三太太,顾轻舟见过她的。 “……这不行,这太丢人了。” “四弟妹,你可不能一时糊涂,心软答应了她!这算得了什么事,这么点小事就哭哭啼啼回娘家,成何体统?” 答应什么? 顾轻舟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下,就听到三太太继续道:“太原王氏,那是从汉朝就显赫的名门望族,几千年了。 普天之下,谁有咱们王家血统高贵?哪怕是寒门祚户,也知道‘家无犯罪之男、无再嫁之女’,这是约定俗成的家训。 离婚,我看她是想抹黑咱们,给王家丢人现眼。” 顾轻舟是个旧式的人,听到这席话,还是震惊了下。 时代的变迁,让旧貌换了新颜,不少的老式家族,也爱刷上“门风开化”的新粉,不愿意守旧被人嘲笑。 而王家三太太这席老掉牙的论调,依旧不变。 “三伯母,你这说话也太可笑了吧?你还裹脚吗?”王璟在旁边道。 三太太被王璟气了个倒仰,准备骂人,却看到了顾轻舟。 屋子里的声音一静。 “轻舟。”秦纱含笑喊了她,“我刚派人去请你的,不成想” 好像不是她特意派人请顾轻舟来救场,而是她先请了顾轻舟,却没预料到现在的争吵。 “我来得不巧吧?”顾轻舟也故作诧异,“怎么了?” 在场不少人,都是王家的长辈。 有个外人在场,大家自持身份,不太好意思口无遮拦。 “没有,没有!”王璟急忙站起身,想把顾轻舟安插到场中,看看家里的长辈们当着客人的面,还能放什么厥词。 王璟快要被他们气炸了,感觉王晨也要崩溃了。 顾轻舟简直是及时雨 “顾姐姐,你这边坐。我母亲昨晚吃了河蟹,肚子不舒服,你可不能走,等会儿要给她瞧瞧。”王璟关切道,“你没有不舒服吧?” 其他长辈看出了王璟的用意。 自家讨论大事,弄个外人来,可见秦纱和王璟是偏袒王晨的。 然而顾轻舟又是打着看病的幌子,总不能不顾秦纱的病体,将她赶走。 “没有。”顾轻舟道。 秦纱就道:“轻舟,你先到里屋坐。” 里屋和客厅,不过一道门,坐在里面什么都能听见,甚至通过打开的门,什么都能看见。 “小十,你去陪你姐姐。”秦纱又道。顾轻舟往里走。 第1293章 坑爹的孩子 顾轻舟看了眼王晨。 王晨昨天应该消肿的脸上,今天却特意肿胀了起来,好像谁给她加工了下,看上去很凄惨。 顾轻舟坐下之后,外头的争吵果然收敛了些。 “那是我的十一姑姑。”王璟小声对顾轻舟说道,“她昨晚从夫家跑了回来。” 很显然,王璟还不知顾轻舟昨晚送王晨的事。 他怕顾轻舟不认识,跟顾轻舟介绍:“她叫王晨,是九叔的亲妹妹。顾姐姐,你知道我九叔的。” 顾轻舟点点头。 王璟又道:“她想跟她的丈夫离婚,可三伯和三伯母不许,说她丢了我们王家的脸。” 王璟说到这里,愤愤然起来。 不是亲生的不会心疼。 什么脸面比姑姑的安全更重要?再说了,此事也轮不到三伯和三伯母跳脚,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 王璟道:“我的那个十一姑父根本不是东西,他不但打十一姑姑,还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 当初他和十一姑姑也是先谈恋爱再结婚的,这才结婚几年,就变心了!也就是九叔去了军营。他要是在家,肯定要打上门去的!” 顾轻舟昨天没顾上问的前因后果,此刻串联上了。 那天在酒楼,遇到的果然是王晨去抓jian,不成想反而被打。 昨天是第二次。 然而,王家知道吗? “好了,三哥三嫂,你们也少说两句。”外头传来秦纱的声音,“十一妹受了这么大的罪回来,咱们不说安慰她,怎么能在这当口责骂她?” “四弟妹,这就是你没拎清了!”王三老爷大声说,“如果十一妹是回来诉苦的,我们自然该安慰她,而且还要找喻臻那个混蛋评评理,让他给十一妹陪你道歉。 可十一妹她回来是做什么的?她回来告诉我们她要离婚!四弟妹,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懂不懂?教唆孩子离婚,那是缺了大德。” 秦纱气得脸色涨红。 王璟站起身,想要再去帮腔。 就在此时,王游川终于听到了消息,从公司回来了。 三太太和三老爷的气焰很高。 见王游川回来,三太太更有话说了。 “且不说过去了,就是现在,娶一堆姨太太的男人多了是了,喻臻不过是跟一个女学生闹点风流事,又没有把人娶回来,这就值得哭着闹着要离婚?”三太太道。 他们对王晨想要离婚的想法很是不满。 “这个婚不能离!”他们说。 王游川仔细询问到底怎么了,三伯和三伯母就骂王晨矫情做作。 王璟实在忍不住,走了出去:“三伯,十一姑父不只是和女学生谈恋爱,他还打十一姑姑!” “不过是打了两巴掌,这算得了什么!过日子,谁没有个磕磕碰碰!”三太太不满的看了王璟一眼,“小十,你年纪还小,好好读书就是了。家里这种事情,你不懂,就不要插手。” “三哥,三嫂。”王晨咬咬牙,“他现在能打我两巴掌,以后呢?再说了,结婚之前他是怎么跟我许诺的你们也听到的。如今他和女学生谈恋爱,我嫌脏,不想和他过下去了。” “他和女学生谈恋爱你就嫌脏?他又没有去找伎女!”三老爷怒道。 “三哥!”王游川忽然大喝一声,阻止了三老爷继续说下去,“当着孩子们的面” 三老爷也感觉失言了。 王游川看了眼眼睛通红的王晨,又看了眼脸色很不好的秦纱,道:“我才知道此事,尚未了解。这件事容后议也不迟,先让十一妹好好休息一两日。你们看看她这模样,现在吵这些做什么?” “这……让十一妹留在家里,要是喻臻找上门来了怎么说?”三老爷有些不情愿。 他觉得,应该趁热打铁,说服王晨放弃离婚的想法,然后回去和喻臻好好的过日子。 不过是跟女学生谈恋爱,王晨长得并不输给别人,又有文化,完全可以想法子将喻臻的心再笼络回来。 不管怎样,他们王家从来没有出过离婚再嫁的女人,不能在王晨这里开了先例。 时代再怎么变,王家的名声不能毁。 “喻臻要是找上门来,你让他来找我,我亲自跟他说!”王游川有些不耐烦,“这件事不必再争了,就这么定了!” 王游川是家主,他说定了就是定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纵然有些不情愿,也不敢继续不依不饶了。 况且四房还有外人来了,再怎么闹腾,也不好叫顾轻舟看热闹。 他们就散了。 三老爷三太太等人走了之后,王晨眼巴巴的看向王游川,开口道:“四哥……” “十一妹,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这几天你就安心住在王家,让女佣拿药给你的脸搽一搽。”王游川打断了王晨的话。 此事,他还不是很了解,暂时不会承诺什么。 王晨悻悻然,离开了四房。 秦纱松了口气。 王游川看到顾轻舟从里屋走了出来,微微吃惊,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问秦纱:“你肠胃好一点了吗?” “没有,所以请轻舟来看看。”秦纱道。 顾轻舟就给秦纱把脉。 秦纱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消化不良。 顾轻舟道:“药不用吃,静养就好了。” 王游川放了心。 秦纱却喊住了顾轻舟:“轻舟” “我昨天是送了王晨回来,但事情的真相,我也不是很清楚。”顾轻舟不等秦纱问,就自己说了。 她把程渝“捡回”王晨的细节,都告诉了秦纱和王游川。 “程渝至今都不知道十一姑奶奶叫什么,她只看到那男人动手,却没听到为什么。”顾轻舟道,“也许真是像十一姑奶奶所言,他在外面和女学生相好呢?” 王游川略有所思。 王璟连忙道:“父亲,您会同意吧?现在离婚很常见啊” 王游川打断他:“你今天不上学?” 王璟:“”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纱这边也没什么事,顾轻舟准备告辞。 王游川没有虚留她。 秦纱肠胃还是不太舒服,只让王璟送顾轻舟:“你送你姐姐回去吧,开车慢点。” 王璟道好。 可出了门,王璟就拉顾轻舟:“顾姐姐,你可要单独去看看我十一姑姑?” “啊?” “我想去告诉她,王家一定会支持她的。可我是她的晚辈,说出来的话没什么份量,不可能安慰到她。 但是你在场就不同了。有个外人在场,我的话怎么都显得慎重些,毕竟当着外人不会乱说。 这样一来,十一姑姑只当我是传达父母的意思,她心里就踏实了,不会胡思乱想。”王璟道。 听到他字字句句的分析,顾轻舟终于明白“儿子多坑爹娘”是什么意思了。 这倒霉孩子,主意倒也不算馊。“那就去吧。”顾轻舟道。 第1294章 积德行善 顾轻舟跟着王璟,去王晨暂住的客房。 王璟走得比较慢。 他跟顾轻舟说起了王晨。 “十一姑姑运气不好。十一姑父结婚前对她很好,婚后却像是变了样子。十一姑父好歹是个文化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王璟感叹。 “谁说文化人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顾轻舟道,“自古文人多风流,风流的程度超过了道德,就是下流。” 王璟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现实的残酷。 他道:“一个人,怎能短短几年变得面目全非?” “也可能不是变了,而是刷得彩色逐渐掉了,露出了原本丑陋的本质。”顾轻舟道。 “对。”王璟心不在焉点点头。 昨天的雨水在地面落了个不大不小的水坑,王璟跨步过去,脚上还是沾到了泥。 顾轻舟小心翼翼走在他身后。 他想起什么,又问:“顾姐姐,你赞同十一姑姑离婚吗?” “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顾轻舟道,“牵扯的人不单单是夫妻俩。我不是男女双方的亲属,没有赞同或者不赞同的资格。” 王璟嗯了声。 他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怎么,你其实不赞同?”顾轻舟问。 “我是有一些不赞同的,不是因为她离婚丢了王家的人。她离婚了,那个男的岂不是可以高高兴兴的和那个女学生在一起了?”王璟道。 这孩子内心,也有一股子执着劲儿。 “真是孩子话。”顾轻舟摇了摇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不可以,要看是否值得自己付出那八百的价。” 王璟雾里看花,总隔着一层,他观察大人们的婚姻,话也说得浅。 他们俩聊着,就到了王晨的客房。 王晨开了门。 她先冲顾轻舟笑了下,然后对王璟道:“小十,你去玩吧,我想跟司太太说几句话。” 王璟一愣,顾轻舟也顿了下。 “十一姑,我”王璟想要安慰她几句,然而他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没经过婚姻,他的任何安慰都是隔靴挠痒。 他自己也知道,之前的准备全部泡汤:“十一姑,你们慢慢聊,我去叫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 “好。”王晨勉强一笑。 王晨的脸上还红肿着。她没有做任何处理,甚至加重了伤势。这是挨打的痕迹,第二次了,王晨没打算再有第三次。 她留着证据,换取自己想要的。 王晨本来是不想见顾轻舟的,连王家人都不同意她离婚,顾轻舟一个外人能做什么? 左右那些安慰的话,听着的时候心里是舒坦一点,可听多了也只会觉得徒劳无功。 然而,等顾轻舟和王璟敲响了她的门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哥哥王东川在司家的军队里多时了。 她想让顾轻舟隐瞒,别把此事告诉哥哥。 他们兄妹是王家的旁枝,哥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另外的前途,王晨不想他半途而废。 若哥哥知道她挨打,肯定会回来的。 “司太太,我想” “我不会告诉你哥哥。”顾轻舟见她欲言又止,索性帮她说出来,“你不想给他增添负担,我懂。” 王晨看了眼顾轻舟,眼神略微松动了。 “多谢您。”王晨道,“我正是想说这话。我哥哥最是疼我,怕他激动。” 顾轻舟嗯了声。 她是陪同王璟过来的。 原本在她的计划里,自己是王璟的道具,不需要说什么,只需稍微附和几句。 所以,等她单独和王晨相处时,她的思路不怎么顺畅,没有提前准备好,而且她不了解王晨。 顾轻舟沉默了下。 “我我没有和他们闹,也不是图什么。”王晨却打破了沉默,“我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她和喻臻是真心相爱过的,正因为真心相爱,喻臻的出轨和家暴才显得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她解释了之前的闹剧。 她不是扭捏作态的要挟,而是心意坚决。 “若他们不同意,我会跟那人同归于尽。”王晨补充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静,没有半分冲动。 顾轻舟抬眸,打量了她一眼。 “真到了这个地步?”顾轻舟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晨则是非常肯定点点头。 “他做任何事都会变本加厉的。前些天打我巴掌,尚且控制力道,昨天打我就是使劲浑身力气了,打得我当时眼前一黑。”王晨道,“他已经毫无内疚了。” 顾轻舟道:“家暴是不能容忍的。” 王晨的眼神略微一亮。 哪怕只是口头的支持,都让她心头敞亮了不少。 “多谢您。”王晨道,“我也没有其他事打扰您,就是在我哥哥那边,希望您能保守秘密,别叫他知道。” 顾轻舟颔首。 她和王晨不熟,对方遇到了人生大问题,顾轻舟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几句之后告辞了。 她回家,程渝立马围上来。 “打听清楚了吗?”程渝问。 顾轻舟就把自己王家这一行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到目瞪口呆。 她气炸了:“王家的长辈都他娘的饭桶,懦夫!如果我遇到这种事,我爸爸会带人扫了喻氏全族!” 顾轻舟喝了口茶:“你们家是土匪吗?” 程渝捶了顾轻舟一下。 女人多半会物伤其类,尤其是婚姻同样受过伤的女人。 顾轻舟很同情王晨,却也知道这是旁人的家务事,程渝却不同。 她辗转反侧。 翌日上午,程渝自己去了王家,专门去见了王晨,此事她没有跟顾轻舟说。 她去确定事情的真假。 不成想,她去了之后,正好赶上喻家的人来接王晨。 王家小辈们态度激烈,坚持不肯让十一姑姑回去;可长辈们则是态度暧昧,不停问王晨自己的意思,隐约是劝和不劝分。 程渝拉起王晨,道:“走,去我们那边。你这脸一直不好,走出去受人指指点点。第一神医有神药,我带着你去拿一些。” 她不由分说,在王家和喻家的双重劝阻下,把王晨又带了回来。 顾轻舟无力扶额。 “我想做点善事。”程渝道,“顾轻舟,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所以我如此不顺。这次,我想要积德。” “然后把事情推给我,是不是?”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对啊,我也是在帮你积德啊。”程渝道。顾轻舟愁死了,再次想要活活掐死程渝。 第1295章 怒其不争 程渝又把王晨捡回来。 顾轻舟大概能猜到程渝的心思。王晨在王家的处境很微妙,顾轻舟哪怕是为了秦纱考虑,也应该给王晨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若此事能让程渝那混沌的心中开一扇明亮的窗,也算有成效。 如此考虑之后,王晨暂时在顾轻舟这边住下。 “喻家是开书局的,很多书籍都是他们出版印刷,从老祖宗时期就是做这个。”王晨说起了她的夫家。 喻家除了书局,还有一家报社。 “就是这家报社,让喻家有了说话的舌头,地位也提高了很多。”王晨苦笑了下。 她的丈夫喻臻,是个很有名的主笔。 “他的笔名叫卞下,针砭时弊很犀利,文采极好,在这个行当里名望不错。”王晨又道。 喻臻最擅长打舆论战了。 当初有一个教员,和他看上了马场的同一匹马,那个教员的家境不错,说话也硬气,愣是将那匹马抢到了自己名下。 喻臻气不过,抓住了那教员一点小辫子,大做文章,生生把对方的名声撕毁,让他狼狈辞职搬家,离开了太原府。 “你们如果帮我,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报复。”王晨对顾轻舟和程渝道。 顾轻舟在太原府名声很响亮。 越是有名,越容易引起话题,一旦被喻臻咬上,轻则谣言四起,重则身败名裂。 顾轻舟的丈夫司行霈虽然不好招惹,可太原府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真惹上了喻臻,未必能讨到好处。 小人最难缠。 王晨不想害了顾轻舟和程渝。 这也是为什么王晨想要争取王家的支持。 王家在太原的地位远胜于喻家,王家自己也是有报纸的,甚至比喻家报业的规模还要大。 如果由王家提出离婚,喻臻不敢耍小动作。 王晨把这些跟顾轻舟和程渝说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想让顾轻舟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扎进她这滩浑水中来。 “不过是一家报社罢了。”程渝很不屑,她对王晨道,“别说小小的主笔,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顾轻舟想要碾死他,就能碾死他!舆论战?那都是顾轻舟玩剩下的。你太看得起喻臻那瘪三了。” 顾轻舟:“” 风好大,顾轻舟真怕程渝闪了舌头。 程渝这番吹牛皮,让王晨也愣了愣,眼中闪光看向了顾轻舟,暗含希冀。 顾轻舟的脸皮没程渝那么厚,她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也是上过学的,对于报社的管理,你懂多少?” 王晨道:“喻臻贪玩,嫁过去之后,报社很多事务都是我在处理。” 只有需要对付人的时候,喻臻才会去报社,写几篇文章。 顾轻舟略有所思。 程渝听懂了,问王晨:“你喜欢报社吗?” 王晨似乎也懂了:“我倒是无所谓。不过,那家报社是喻家的舌头。若是能斩断他们的舌头,王家也会少很多顾忌,大概会同意我离婚。” “那好,你就要那家报社做离婚赡养费。”程渝道,“顾轻舟,快把那家报社给弄过来。” 顾轻舟无语良久:“你把我当山大王了吗?” 王晨笑起来。 顾轻舟给王晨出了个主意。 因为王晨性格的缘故,顾轻舟没有让她做很难的事。 王晨没有极佳的心理素质,遇到事她会害怕、冲动,但是她对自己的目标又很明确。 于是,顾轻舟在旁边提点,程渝也搀和其中,替王晨想了个简单容易操作的办法。 “王晨,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别后悔。”顾轻舟道。 她第一次叫王晨的全名。 王晨认真道:“想要什么,我非常清楚,绝不左右摇摆。” 程渝却愣了下。 王晨这话,在程渝心中起了个小小的涟漪。 第二天的上午,王晨回到了王家,找到了她的侄儿媳妇叶妍:“我要回去了,你跟你四婶说一声。” 叶妍又怀孕了,这些日子吐得晕天黑地,实在没精力过问十一姑姑的事,她吐字艰难:“十一姑姑,你亲自往四婶那边去一趟,我怕是没办法替你做主。” 王晨点点头。 她将此话告诉了秦纱。 秦纱有些吃惊。 她是后来嫁到王家的,所以跟王晨并不熟悉。 秦纱知道王东川和王晨兄妹对王游川来说很重要,不愿意看到王晨在这种时候回到喻家的那个火坑的。 “等你四哥回来之后,再说这件事。”秦纱说道,“你在喻家那边受了委屈,就算要回喻家,也要等你四哥将姑爷敲打一番再回去。” 她心里有些奇怪,昨天王晨还要死要活的折腾,非要离婚,怎么今天她又想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我这就让人去请你四哥回来。”秦纱说道。 “不必了,四嫂。”王晨阻止了秦纱,“我已经想通了,喻臻是我的丈夫,这种小矛盾,我们私下里解决就好了,若是闹回娘家,只怕夫妻缘分会越来越浅薄。” 秦纱狐疑看了眼她。 如此隐忍识大体,怎么不太像之前的口吻? “十一妹,家暴可不是小矛盾。”秦纱蹙眉道,“你四哥已经在处理此事了,你确定这个时候回去?” 王晨却铁了心一般。 “四嫂,我真的想通了。喻臻其实没有打伤我,是我自己弄成那样,故意回来找你们,想把事情闹大的。”王晨道。 秦纱错愕看着她。 一时间,秦纱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她嫁到王家这么久,也很少听到其他人说王晨的婚姻不幸福。 “那好吧。”秦纱犹豫了下,同意了,“你坚持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了,只是之后再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一定要回来跟你四哥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会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话刚说完,立马就想到了之前咄咄逼人责骂王晨的三老爷和三太太,秦纱不由得脸上一红。 倒是王晨,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节,面色坦然的跟秦纱表示了感谢。 王晨就这么离开了王家,回到了喻家。 秦纱到底是不放心,派了人去喻家打听。 她怕王晨回去又要挨打。 等到傍晚的时候,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 他跟秦纱说道:“佣人说,姑爷并没有打姑奶奶。姑奶奶回到喻家的时候,姑爷不在家,姑奶奶亲自做了一桌子好饭菜。 等姑爷回来了,姑奶奶就跟姑爷温言软语小意求和。姑爷见姑奶奶百般讨好,态度就和软了。” “难道王晨是想麻痹喻臻,然后下毒毒死喻臻?”秦纱心里忍不住想道。 她挥手让来人下去。 等到晚上王游川回来,她就跟王游川说了这件事,还跟王游川说了自己的猜测。 “下毒?”王游川认真思考了下, 然后摇摇头,“一旦下毒,十一妹就摘不清的。如此,她自己也活不成。若她这样不惜命,她也不会回去的。” 秦纱深以为然。 然后她对王游川道:“十一妹去了轻舟那边,轻舟会不会给她出了主意?” “那不是更好?轻舟的主意,自然不会叫十一妹吃亏。”王游川道。 这倒也是。 秦纱不相信闹着离婚的王晨是真的回去重新过日子,她猜测这里面肯定有事情,于是她一连几天都派人小心打探王晨那边的消息。 然而,这几天王晨并没有跟顾轻舟的人接触,一直在专心做一个“贤妻”,在家里好饭好菜的伺候喻臻,甚至亲自帮喻臻洗脚,在报社里也勤勤恳恳处理本该喻臻去做的一些琐事。 几天下来,喻臻竟然跟女学生那边淡了一些,跟王晨的关系好转起来。 这手段,完全就是家中贤妻笼络丈夫的。 秦纱悻悻然:“内城的女人,愚昧得可怕,这样的气都能忍下来。”虽然怒其不争,秦纱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再盯着王晨。 第1296章 谎言的力量 王家也听说了王晨的转变。 大多数人是松了口气的。 王晨是旁枝,他们都不是直系亲属,去说教都没立场;然而,王晨又是“王氏女”,跟王家脱不了干系。 如果喻臻能够从此将女学生撇开了,好好跟王晨过日子,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破镜重圆”,能重圆就是佳话,不管之前的镜子是怎么破的,也不管在那镜子破裂的时候,女人吃了什么样子的苦头。 围观的人,看个团圆的结局就满足了,足以安慰自己单调枯燥的生活。 这几日,喻臻过的可以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家里面的娇妻百般讨好,外面的女学生予取予求,这让他有一种做皇帝的错觉,所有的女人都围着他转,求着他施恩。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这么好的日子过着,他竟然生了病,感染了风寒。 好在风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几服药下去,病也就好了。 他自己没当回事,王晨却很是担忧。 王晨对他说道:“大夫说感染风寒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够好,这段时间你多回家吃饭,我炖一些补品,给你养身体。” 喻臻心想,这大概是王晨哄他回家的手段。他很享受王晨这般讨好他,因此也不拆穿,还真的就天天回家喝王晨炖的补品了。 喝了两三天之后,喻臻就发现自己某些方面的需求大了起来。 他猜测是因为补品的缘故,或许王晨是故意的,或许王晨自己也不知道补品有这个功效。 这些喻臻并不在意,他也欣赏自己的龙精虎猛。 王晨对喻臻简直跟供奉祖宗一样,喻臻觉得自己应该给王晨一些甜头,于是晚上纡尊降贵,想要尽尽丈夫的责任。 谁知王晨正好来了月事。 喻臻虽然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多想,转身就去找了跟自己谈恋爱的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个性很开放,喻臻皮相好,家里又有钱,对女人出手也很大方,所以她千方百计要套牢喻臻,早已经将自己给了喻臻。 这几天喻臻开始和家里那位关系缓和,女学生心中惴惴不安,喻臻来找她,她求之不得。 喻臻再次在女学生那里乐不思蜀起来。 王晨知道了,在喻臻面前吃了两回醋,便不再闹了,依旧给喻臻炖补品。 喻臻觉出这补品的好来,背着王晨把药渣给大夫看了,听说这补品男女都可以吃,便干脆用食盒装了,带出去分享给自己的小情人。 这段时间喻臻索取太多,女学生身子有些经受不住,人也憔悴了,正需要好好补一补。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女学生忽然害起喜来……她有了身孕。 喻臻和王晨结婚几年,一直都没有孩子,喻臻的父母催了他们好几次,可怀不上就是怀不上,光着急有什么用。 喻臻自己是不怎么喜欢孩子的,但被念叨得多了,他也烦躁,甚至不知不觉想法改变了点。 他应该儿女成群的。 就在这个时候,女学生怀了他的孩子。 他跟女学生谈恋爱,为的是“爱情”,是风花雪月,是浪漫,这是文人灵感的来源,不是为了结婚生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搞出人命,如今有了孩子,他第一次思考起自己和小情人的未来。 “她那么爱我,说不定愿意嫁进来做一个姨太太。”喻臻信心满满地想着。 谁知他刚跟女学生一说这个事情,女学生就大怒,一连好几天不肯见他。 “这都是女人制服男人的把戏。”喻臻又想。 他并不怎么在意女学生的闹腾,如今女学生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到时候显了怀,着急的是女学生,而不是他。 等到了那个时候,女学生就是脾气再倔,那还不是任他拿捏! 打着这个主意,喻臻就不大去找那个女学生了,而是天天待在家里陪王晨。 他要趁着这段时间将王晨哄得听话,同意他娶姨太太进门。 然而,在家里待了几天,喻臻渐渐发现王晨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王晨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游移着,不自觉的就低头掩饰她脸上闪过的心虚。 王晨开始不再给他炖补品,而是熬一些黑漆漆的中药,然后自己偷偷躲起来一口喝掉。 问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她又开始闪闪烁烁。 王晨变得愁眉苦眼,半夜的时候也时常惊醒。 有一个晚上,喻臻晚上喝多了酒,要起夜,睁开眼睛,却看到王晨正面朝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挂着泪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问她怎么回事,她便心虚的说是做了噩梦。 这太不对劲了! 王晨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或者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一个孩子,担心我不要她。她虽然姓王,虽然有王游川撑腰,到底不是精贵的小姐,只是个旁枝。”喻臻琢磨了几天,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因此,他找机会对王晨说道:“咱们这段时间多努力一些,我给你一个孩子吧!” 娇妻美妾,符合喻臻的审美,他没打算和王晨离婚,跟王家撕破脸。 喻臻以为,自己这么说了,王晨一定会很高兴的。 谁知王晨却是一脸惊慌失措。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喻臻满脸狐疑的盯着王晨,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 “你你胡说。”王晨慌里慌张的解释道,“我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虽然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吃药调理调理就好了,我还是有些担心。” “你到底怎么了?”喻臻觉得很不对劲。 王晨抿了抿嘴,眼神又开始飘忽,她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些寒气入体,需要吃一些滋阴的汤药。” 她在撒谎。 喻臻心里笃定起来,王晨的身体一定是出现什么问题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疾病,王晨不会这么瞒着他的。 喻臻对王晨身体上的毛病上起心来。 他留意到王晨每次都是找的同一家医馆的同一个大夫,便偷偷找了那个大夫,许了那个大夫不少银钱,打听王晨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一打听,才知道,王晨得的竟然是很严重的宫寒症,极难受孕。 难怪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深厚的时候,王晨的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 “王晨生不出孩子了,幸好自己在外面谈了一场恋爱,不然这辈子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喻臻想。 他当下就不再回喻家了,而是去找了那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女学生。 女学生满脸憔悴,见了他,脸色更是难看。 喻臻想着,她肚子里是有自己孩子的,立马满脸心疼起来,大步上前想要好生哄一哄她。 女学生却是错开一步,避开了喻臻。 她冷笑着说道:“既然你也烦我了,我也不甘心当别人的姨太太,咱们干脆就一拍两散吧!” “怎么能一拍两散?”喻臻急了,“咱们一拍两散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可以打胎。”女学生脸上写着坚决,她对喻臻道,“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去将孩子拿掉,你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去吧,也不枉我们之间好过这么一场。没爹的孩子,生出来做什么?” “放肆!”喻臻一听小情人要去把孩子打掉,大惊失色,“谁说孩子没有爹了?我就是孩子的爹。这个孩子,一定要留下来!” “你想得倒美!”女学生怒从心起,她指着喻臻的鼻子骂道,“我是喜欢你,才跟你谈恋爱。 你让我做你的情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我给你当姨太太!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我是好好的一个人。 愿意跟着你受委屈那是我活该,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跟着我受委屈,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被人说是姨太太养的!” 喻臻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女学生想听的话来。 女学生见状,又说道:“你当我愿意把孩子打掉吗,这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之前请了一个老中医把脉,说我这一胎怀的是一个儿子……只能当这个儿子跟我没有缘分了。”喻臻一听到儿子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第1297章 讨打 喻臻愣了愣。 他刚从王晨那里打探到以后可能会断子绝孙的打击,如今又从女学生这里听到后继有人的希望,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殷切道:“孩子还不足两个月大,就能够看出是男是女了么?” “人家是名医,他祖上有人是宫廷里面的御医,自然跟普通的中医不一样。”女学生道。 “那你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别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给你们娘俩琢磨出一个出路来。”喻臻跟女学生保证道。 女学生一听这话,就上了道,她矜傲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儿,我可不想大着肚子嫁给你。” “不会的,我岂能那样作贱你?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进我喻家的门。”喻臻见小情人不再坚持要去把孩子打掉,松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情人的肚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女绕膝共享天伦的情景。 “王晨就是再好,她也只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要想个办法,让王晨自己提出离婚。”喻臻对自己这般说道。 喻臻和女学生一起厮混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才恋恋不舍的告别女学生回喻家。 他对女学生说道:“我要回去找那个黄脸婆谈离婚的事情。” 女学生听了这话,才高高兴兴的让他走。 回喻家的路上,喻臻将车子的窗户打开,风吹了进来,被风一吹,他被有儿子了的惊喜冲昏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忽然想起,王晨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黄脸婆。 王晨是念过书的,学历见识都有,不那么好哄。 她背后还有王游川。王晨虽然只是个堂妹,却深得王游川的维护,王家在太原府的地位远胜过喻家。 王晨还有一个亲哥哥王东川,他这个大舅子据说现在从军去了。从军就意味着手里有枪,喻臻就是再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也是怕枪口的。 想明白这些,喻臻意识到,这个婚,并不好离。 最好是让王晨主动提出离婚。 婚还是要离的。 喻臻是个文人,性情随意,若他真像自己心想的那样顾全大局,他之前也不敢打王晨的。 所以,一旦他起了离婚的心思,那心思就如脱缰的野马,撒丫子狂奔,怎么也拉不回头了。 过年的时候,王晨曾主动提过一次离婚,可那个时候自己并不同意,因此错过了良机。 “我能让她主动提一次离婚,就能让她主动提第二次。” 那么,上次是怎么让王晨主动提出要离婚的呢? 喻臻回忆起来。 上一次,王晨发现了他在外面跟女学生谈恋爱的事情,过来跟他对峙,他一怒之下打了王晨一巴掌,当时王晨大概是太过震惊了,挨了一巴掌之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过了两日,王晨又来拿这件事跟他闹,好好去吃饭,她不停嘚啵,他心里烦,又打了王晨一巴掌,王晨提出离婚,然后哭哭啼啼的回了王家。 喻臻明白过来:“她是因为挨了打,所以提出来离婚的,谁知她回了王家之后,王家人不站在她那一边,所以她又眼巴巴的回了喻家,百般讨好起我来了。” “她怕我打她!”喻臻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 喻臻长相斯文,性格却不好,少时经常与同学打架斗殴,打什么地方最能让人疼又不会露出行迹来,他再清楚不过了。 “回去多殴打王晨几次,就能够达到目的了。” 喻臻定了主意,全然把其他事都忽略了。 什么王游川、王东川,都不在他心里。 王家若敢对付他,他的报社就要毁了王家。 喻臻的笔杆子,比枪口更厉害,能杀人于无形。 主意定了之后,喻臻高高兴兴回家了。 “少奶奶呢?”他问女佣。 “回王家去了。”女佣说道,“少奶奶同七太太一起说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少奶奶就想回王家了。 少奶奶派了人去报社找您通报这件事情,您没有见到少奶奶派去的人么?” “没有。”喻臻摆摆手。 他抬脚朝他小叔叔喻明泰的院子走去。 七太太就是喻臻那个第一批出国留学的小叔叔喻明泰的妻子,七太太家里是坐远洋生意的,她跟喻明泰在轮船上认识,她嫁给喻明泰,也算是远嫁,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 喻臻想问问王晨和小婶婶到底聊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回王家了。 七太太听喻臻问,便笑着说道:“我跟你媳妇说起我出嫁前常惹我哥哥嫂子生气,谁知道出嫁后几年才回去一次,见不了几面,心中有些后悔。 你媳妇是个性格敏感的人,大约因此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嫂吧。” 然后她又打趣喻臻:“她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看你着急的这个样子,愣是一步也离不开她似的。 你媳妇对你百依百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以后也对她好些才是。” 喻臻口不对心的答应了,然后慌忙跟七太太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要离婚是有多难。 他不信王晨是因为想念哥哥嫂嫂了突然回王家的,他认识王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现她性格敏感。 王晨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先他一步,逃回王家了。 而且,王晨这些日子百般讨好,所有人都觉得王晨对他温顺,他若是自己提出离婚,只怕人人都要骂他忘恩负义。 再者,现在是新时代,男人也再也不能用七出的条例休妻了。 喻臻顿时头疼起来。 他的计划,出师不利。 “要先把王晨从王家哄回来。”喻臻耐下性子,琢磨了起来。 于是,他给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提着礼品,一大早出门,让司机载自己去了王家。 王家人见了他倒是挺热情的。 四太太秦纱对他道:“之前听说你和十一妹闹不和,我们也挺担心的。你们如今又和好了,以后可别闹了。” 喻臻不傻,他不敢在王家人面前透露出自己想离婚的意思,只得顺着王家人的话:“是,叫四嫂看笑话了。” “我笑话什么?”秦纱道,“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她态度很好。 第1298章 毒蛇 喻臻放了心。 “我是来接晨晨回家的。”他道,“有她在家里,我什么都不用管,她才离开一日,我就觉得这日子实在有些不好过。” 秦纱面上有些迟疑:“十一妹暂时怕是不能回喻家,她昨晚染了风寒,今天凌晨发起高热来了。请了医生打针,天这样冷,挪地方吹风,病再重一层,就不得了了。” “病了?”喻臻五脏六腑都烦躁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秦纱又看了眼他:“你不是听说她生病才来看她的吗?” 喻臻语塞。 秦纱替他描补:“你才知道吧?十一妹怕你担心,没派人告诉你,她这点是很细心的。” “是。”喻臻道。 他过了最初的烦躁和吃惊,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小情人现在才不到两个月的身孕。 孕妇要四五个月才显怀,他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用来离婚,他就不信王晨这一病能够病两三个月。 秦纱带着喻臻去了王晨住的客房。 她的房间里还有其他访客,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子,以及王璟。 喻臻看了眼其中穿红色风氅的,眼神直了下,只感觉这女人太妩媚。 王晨则是脸色灰白,眼神混沌,嘴唇有些发青,确实是生了急病的模样。 王璟也在屋子里。 他还记恨着喻臻之前打他姑姑的事,瞧见了喻臻,立马板起了脸。 喻臻则不停看程渝。 程渝问:“你看什么?” 她生得风情灼灼,言语却泼辣,像小辣椒一样,不是那柔软怯懦的。 “呃”喻臻很尴尬。 他只是单纯欣赏美色。 “这位是程小姐。”秦纱介绍道,然后也介绍顾轻舟,“这位是顾神医,她们来看十一妹。” 喻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敢再盯着程渝瞧。 王晨撑起病体,虚弱道:“你来了?” 喻臻见她这般情形,狼狈又憔悴,跟旁边两位女士一比,简直是黄脸婆;就连四嫂秦纱,也比王晨有姿色。 他更想甩了这女人了。 当初他追求王晨的时候,没发现王晨这么差劲。 可见当嫌弃一个人时,鲜花也要变成野草了。 “你什么时候好啊?”喻臻不耐烦,“怎么好好的会发病?” “是贫血导致的虚弱,风寒入体了。”顾轻舟道,“大概要静养一两个月。” “要这么久?”喻臻错愕。 要是王晨这边拖两三个月,等她病彻底好了再折腾一段时间离婚,他小情人的肚子就瞒不住了,还怎么举办婚礼?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轻舟看向喻臻,脸色淡淡的,“急不得。” 喻臻立马回过神来:“您是” 刚秦纱介绍了,说是顾神医。太原府的人,尤其是报界,怎么会不知道顾轻舟? “我会点医术。”顾轻舟知道他明知故问,轻描淡写道。 “您是中医吧?”喻臻脑子灵活了,然后对秦纱道,“四嫂,我接她回家,请西医瞧瞧,或者干脆去住院,也许会好得快。” “十一妹是虚弱,西医是急效,不相干的,还是得中药慢慢调理。”秦纱不急不忙,“你四哥说了,十一妹在这里把病都养好了再回喻家。” 喻臻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 王游川开口的,他岂敢反驳? 秦纱将王晨的手塞进被子,说道:“你好好休息,别的事情,都有我呢!” 王晨嗯了一声,果然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喻臻还没跟王晨说几句话,就被秦纱带着出了客房。 他跟秦纱没什么好说的。秦纱旁边还有两位女士,眼神锐利,仿佛一切在她们面前无所遁形。 喻臻被她们看着就止 不住的心虚,于是飞快的找了个借口离开王家,连王家留他吃午饭都拒绝了。 顾轻舟看到喻臻走了,便对秦纱说道:“我们也回去了。十一姑奶奶无碍,休息两三天就可以了。” 秦纱点了点头,送顾轻舟和程渝出门。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轻舟,十一妹的这个病,怎么来得这样奇怪?” 王晨一夜间病成这样了,看着挺吓人的。 “急性病嘛,都是突来的。”顾轻舟道。 秦纱眼角跳了下。 她没有多问。 很多时候,明知道对方搞鬼,可秦纱不想阻止,于是她捂起了耳朵,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王晨生了病,喻臻又不想老是去王家,他就干脆把时间都放在了怀了孕的小情人身上。 一开始,女学生见他小心翼翼的陪着自己,还很高兴。可一连数天过去,得知他还没有跟王晨说离婚的事情,女学生就不高兴起来。 吵架、哭闹、绝食,女人生气的时候,随便使出一项,男人就没办法招架,尤其是一个怀了孕的女人。 喻臻被女学生折腾得不行。 如果是以前,他干脆就丢开女学生算了,可现在,他看中了女学生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小心翼翼的哄着她。 虽然不曾跟人说过,喻臻自己是怀疑过自己生育能力有些弱的。 他在这个小情人之前,也跟别的女人交好过,却从来没有留下过血脉,如今小情人的肚子里有他的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 这小情人好生养,说不定娶回家还能多生几个。 存了这个心思,他哄女学生就更用心了。 可惜女学生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并不十分上心,闹了几次之后,肚子里的胎相就有些不稳了。 喻臻带女学生去看了中医,也去西医医院做了检查,双方都告诉喻臻孕妇需要卧床静养,需要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 小情人听到医生这话,立马就跟拿了尚方宝剑一般。 她给了喻臻最后期限,一个星期内,喻臻必须跟他家里的那个黄脸婆离婚。 喻臻为了安抚安倩,只好答应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王晨还在王家休养,药都还没有吃完呢。 “要是王晨病死了就好了!”焦头烂额中,喻臻突然这么想着。 可是,有医术甚好的顾轻舟在,王晨不可能病死! “如果她死了,比离婚更好。离婚还要受人指指点点,她死了我还能得到同情。”喻臻的念头像一条邪恶的蛇,一旦缠上了他,就越缠越紧,亮出了毒牙。喻臻心里百转千回,定下了一个毒计。 第1299章 躲藏 喻臻被逼无奈之下,突发奇想。 但主意定型之后,他反而感觉这是个好主意,比离婚更好。 在施行这个毒计之前,喻臻打算给王晨最后一个机会。 毕竟,正常人想要杀人,都有一个心理底线,轻易不可能越过去。 他从女学生那里出来,直接就去了王家。 又是四太太秦纱接待他的。 秦纱对喻臻说道:“十一妹这几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大概是养病太闷了,你们夫妻恩爱,你来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也很想她。”喻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他低着头腼腆的对秦纱道,“我攒了好多体己话,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来说给她听。” 秦纱就当是夫妻间的私房话。 她点了点头,非常体贴的说道:“那你等会儿跟十一妹多说说话,我让佣人们不要进去打扰。” 喻臻谢了秦纱。 到了王晨的房间,秦纱果然将佣人们都带走了,给王晨和喻臻留下说话的私人空间。 秦纱一走,喻臻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他冷着眼看着王晨,脸上没有丝毫情愫。 王晨半卧在床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喻臻,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王晨听到喻臻冷声开口,他说道:“我们离婚吧!” “喻臻,我在生病。”王晨看着喻臻,满眸失望。 喻臻皱眉,不耐烦道:“我知道你在生病,我们离婚。由你主动提出,离婚之后,我会补偿你一笔赡养费的。” 他实在是被小情人折腾怕了,又生怕小情人肚子里的孩子不稳。面对王晨的时候,他已然铁了心肠。 王晨摇了摇头,看着喻臻冷笑,像之前那样挑衅:“你可真不是东西!” 喻臻恼怒了起来,想要打人。 “我不是东西?你呢,不下蛋的母鸡!”喻臻啐道。 “你从哪里知道我不能生孩子的?”王晨眼神闪了下,却疾言厉色毫不退让。 喻臻冷笑。 “不想我知道?”他冷冷问,“那你就莫要吃药看病。”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最好还是离婚,之前不是你自己闹的吗?” “我不离婚。”王晨想也不想就说道。 喻臻还想要说什么。 王晨气定神闲道:“你当我不知?那个叫安倩的女学生,她怀了身孕。从前我要离婚,那是我求你,如今是你求我。” 喻臻气急败坏,猛的上前扬手就要打王晨。 王晨冷声道:“我四嫂带着人就在门外等着你,这好歹是王家的地盘,你有本事动手试试。” 喻臻还真没本事在王家打王晨。 他收了手,咬牙切齿问:“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想要,就是要你不痛快,要你的孩子做私生子!要那个贱|人做姨太太!”王晨道。 喻臻不敢打她,又气得不轻。 之前的毒蛇,彻底在他心中盘稳了,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王晨非死不可! “好,王晨,你果然很厉害,你们家祖宗一定为你荣耀!”喻臻狠狠道。 他推门而出。 出了房间一看,外面空荡荡的,秦纱根本没带人守在外面。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王晨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的狡猾! 王晨的心情,倒是不错。 她一步步走得很稳。 她以为自己做不到,也以为会出纰漏,却没想到她比自己预想中更厉害。 从此,王晨有了自信。 就在这时,秦纱敲门走了进来。 秦纱含笑对王晨道:“姑爷这么快就走了?我看他脚步匆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报社还有急事,他赶着过去。”王晨笑着说道,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 等到傍晚喻臻派人送来莲子和大枣炖的汤品时,秦纱更是以为他们夫妻二人就如表面那般恩爱。 王晨看着那汤品,并不敢喝,只说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央秦纱派车去接顾轻舟。 顾轻舟很快就来了,王晨把那汤品端给顾轻舟看。 秦纱心如明镜,却不点破,果然去把顾轻舟接来,只说请顾轻舟看病。 “没有毒。”顾轻舟道 “我以为他应该会很着急的。”王晨将汤品推开。 就算这汤品里面没有毒,对她的肠胃也有好处,只要想到这东西是喻臻派人送来的,她就吃不下。 好像谁家没有莲子和大枣似的,非要送! 王晨有些苦恼的对顾轻舟说道:“他这段时间多半要不断的往这边送吃的,防不胜防,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直接进入正题,不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他比你着急。”顾轻舟笑道,“你且再忍耐忍耐,最多三四天功夫,他就会忍不住要进入正题了。” 王晨颔首。 她心里有些凉,想着一夜夫妻百日恩,喻臻应该不至于像她计算的那般无情无义,可喻臻做出来的事情,却完全符合了她的预料。 男人无情起来,真的是太可怕。 “可我也不能每次都将你叫过来,那也太麻烦你了。”王晨道。 如果喻臻送东西送得很频繁,那顾轻舟太太岂不是一直要奔波在王家和司府之间。 “不必。他送的东西,你一概不吃不用。”顾轻舟道。 “可……你不是说了,我们要麻痹他,减少他的防备心么?”王晨有些不解。 “他已经在你的病床前提了离婚的事情,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吃他送的东西,太奇怪了,他反而可能会提防。”顾轻舟道。 王晨深以为然,是她想岔了。 她们对喻臻布的局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只管等喻臻上钩就好了。 而现在,喻臻已经上钩了,她们只需要喻臻把这钩咬结实一些。 接下来的三天,喻臻果然频繁的给王晨送吃的、送用的。 一开始,王家的人都称赞他们夫妻感情好,喻臻心疼王晨,可次数多了,王家不少人都有了闲话。 “他是觉得我们王家会亏待他媳妇儿么?” “我们王家难道还能少了这几颗大枣?” “王晨虽然是旁枝,但到底是王家人,她在娘家养病,我们难道还会虐待她不成?” “这个喻臻也太小看我们了,既然这么担心王晨在这里受罪了,怎么不把人接回去养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这架势,他倒像是低声下气的,不太正常。派人去查查,看他最近在做什么。” 第1300章 借刀杀人 王家上下都议论开了。 还有人去打听喻臻的近况, 然后,他们就听说了喻臻可能交了个女朋友。 交女朋友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姑娘可能怀孕了,却不愿意做姨太太。 王璟听到了这些话,偷偷说给王晨听。 他提醒王晨:“十一姑姑,你也让姑父收敛一些,不然他们就说得更过分了。十一姑父没有找女朋友吧?” “没有,都是瞎说。”王晨不嗔不怒,“且早着呢,这点儿闲话都受不了,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以后怎么了?”王璟有些不解。 “没怎么,我随口说的。”王晨说道,“小十,我累了,你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王璟点头,“十一姑姑,等你精神好了,我再来陪您说话。闲言碎语,莫要往心里去。” 王璟说着离开了王晨的房间。 刚出房间门,他就看到一个女佣朝这边走来,忙拦住了她:“做什么?十一姑奶奶要休息了。” 女佣道:“我刚刚看到房间里面的檀香燃没了,所以取了新的来换上。十一姑奶奶有失眠的毛病,要点香才能睡得安稳。” “那你动作轻一些。”王璟说道。 女佣应了,走进了房间。 她手脚麻利的将香炉换掉,本想跟王晨说两句话。可看到她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门一关上,王晨就猛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趿,就快步走到桌前,端起一杯凉白开,泼在了香炉上面。 王晨一颗心怦怦跳着,她一下子拉开房间门,对着外面一个洒扫的女佣吩咐道:“快,快去跟四太太说,让她赶紧派车去接神医来。”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女佣被吓了一跳,只当是她发病了,扫把一丢,赶紧就去找四太太秦纱了。 很快,秦纱就赶了过来,她看到王晨光着脚坐在凳子上,脸颊还有些潮红,急忙问道:“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么,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不,四嫂,我不躺,我有些怕,要冷静冷静。”王晨喘息不能平。 她也不确定刚刚的香里面有没有毒,但是顾轻舟跟他说了,喻臻要毒害她,一定不会将东西光明正大的送过来。 所以,他最可能的就是换掉房间里面的香或者茶水。 今天一直没有人换茶水,却有人来换香。 她当时正要睡觉,如果那个女佣恰好是在她睡着了以后进来的,如果那香真的有毒,那她是不是就完蛋了? “你在怕什么?四嫂在呢,跟四嫂说。”秦纱看着王晨微微有些发抖的模样,心中直跳,手掌有点抖。 是不是玩脱了? 是不是计划失败了? “没什么。”王晨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四嫂,您派人去请顾神医了吗?” “已经去了。”秦纱道。 王晨什么也不肯说,秦纱只好陪着她一起等顾轻舟。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顾轻舟终于到了。 她进了王晨房间之后,看到王晨和秦纱都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并不意外。 跟秦纱打了一声招呼之后,顾轻舟问王晨:“是什么?茶水还是香?” 她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客房的门,秦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是香。”王晨说道,“我用水泼灭了。” 顾轻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朝香炉走去。 她打开香炉,捡了一块潮湿的檀香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换了一块。 香炉里面的香都是小块的,一共有四块,顾轻舟闻到最后一块才眉头一松,说道:“是香。” “老师,还得您派人去警备厅报案。”顾轻舟对秦纱说道。 “报案?”秦纱眼角微动,“为何要报案?” 王晨看了一眼顾轻舟,接话道:“四嫂,今天女佣进来换香,换了之后我闻着有些不舒服,就用水将香泼灭了。请了顾神医过来辨认,是这香有毒,有人要谋害我。” 王晨在王家被人谋害? 秦纱心里一凛,再也顾不上问什么,赶紧派了人去报案。 同时,又将那换香的女佣找了出来,只等警备厅的人来审问。 趁着警备厅的人还没来,王晨去换了身衣裳,穿上了鞋子。 她马上就要成功摆脱那个人渣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真的着凉生病了。 警备厅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 听说是谋害人命的案子,他们也不敢轻慢,报案人说是檀香有毒时,他们还特地带了一名医生过来。 “四块香,其中一块有毒。”医生检查完香炉之后,得出了跟顾轻舟一样的结论,“这毒药性很强,稍微多吸一点就会丢了性命,还好这位女士反应快。” 王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明明都猜到了,一颗心还是不停的沉,沉入无边无涯的黑暗。 再不堪的婚姻,也不该是这样收场。 喻臻杀妻都做得出来,可见良心全无。幸而她遇到了程渝,程渝求顾轻舟帮衬,否则她现在悄无声息死了,王家是不是还要反过来赔偿喻臻? “要仔细查。”秦纱在旁边,表情紧绷,随时要发怒。 “四太太放心。”警备厅的人保证,然后又问,“换香的女佣呢?” “已经绑起来了。”秦纱道,赶紧让下人将换香的女佣押了上来。 王晨是在王家被人下毒的,所以王家人都有嫌疑。 因此,秦纱特意对警备厅的人道:“谋害人命是大事,切不可姑息。查到什么,只管说出来。” 警备厅的人见状,心中了然。 王家没打算息事宁人。 秦纱又道:“阿细在我们府中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也认识几个字,所以平日里我们对她诸多照顾。 十一姑奶奶和她没有仇,按理说,她不应该会下毒害十一姑奶奶。她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 阿细,就是换香的女佣,是个老实木讷的。 “四太太放心。”警备厅的人道。 阿细脸上,全是慌张和不明所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她无缘无故被绑起来,又被带到了军警面前,只感觉出了大事。 第1301章 家族的支持 阿细在发抖中,目光才落到放在桌子上的香炉上,香炉里面的几块香都被取了出来,用油纸垫着,放在香炉旁边。 这是她刚拿进来的香炉。 “你为什么要谋害十一姑奶奶?”军警还没有开口,旁边有位小辈气炸了,质问女佣。 可怜的女佣,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几乎站不稳:“我我谋害十一姑奶奶?我怎么敢,十一姑奶奶对我很好” 她不停的发抖,太过于惊吓,耳边出现了耳鸣。 旁人问她什么,她也听不见,只想到自己快要死了。 “这怎么可能,这香是姑爷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姑爷不会害我,我也不会害十一姑奶奶。” 她自言自语。 旁人的问话,她一句也没听清。 然而,旁边的人却把她的话听清楚了。 屋子里顿时炸了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有人大声对女佣道。 女佣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要说的,她要辩解,她不能去坐牢。 于是,她自顾说了起来。 今天早些时候,她听说外面有人找她,一时好奇,便出门去看。 谁知道来找她的人竟然是十一姑奶奶王晨的丈夫喻臻! 喻姑爷跟阿细说,他这段时间频繁的往王家送东西,惹来了不少闲话,他倒是不怕什么,就怕给王晨心里添堵。 如今他得了几块好香,想要给王晨送进去,不敢像之前一样大张旗鼓了,只好叫了阿细出来,偷偷摸摸的请她帮忙。 没有香,姑奶奶睡不好,病情更不容易恢复。 姑奶奶对女佣很不错,女佣想着姑爷疼姑奶奶,让她送点东西,她自然不会推辞。 她原本要告诉姑奶奶的,没想到姑奶奶那时候睡着了。 谁能想到跟姑奶奶那般恩爱的姑爷竟然要谋杀姑奶奶呢? 女佣的话,反反复复的说。 众人却都听清楚了。 “喻臻是王晨的丈夫,他们夫妻又一直很恩爱,为什么要谋杀还在生病的王晨呢?” 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众人一听,也觉得很诧异,于是都扭头朝王晨看过去。 王晨双眼发直,她想了想:“前几天,喻臻来找过我,他说要跟我离婚,还要我主动提出来。” “那他,是真的在外头有了外室,还有了孩子?” “是的,他想要扶正那贱|人。”王晨道。 满场哗然。 王晨抬头,特意看着警备厅的人,接了刚才的话:“我当时没同意,他非常生气。” 差不多问明白了,警备厅的人转头看向秦纱:“这位涉事女佣,我们要带到警备厅去。” “没问题。”秦纱点头,然后对阿细道,“你到了警备厅有什么说什么,我会让人保你出来的。” 阿细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她没想到自己帮个忙还帮出事来了,差点儿就要了姑奶奶王晨的性命。 四太太秦纱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哭哭啼啼的就被警备厅的人带走了。 喻臻把香交给那个女佣之后,心里就一直很紧张。 他一边自信自己的计谋不会有问题的,一边又有些害怕王家那边传来消息。 纠结半天,他没回家,也没有去找小情人,而是一个人去了报社,在办公室坐起班来。 喻臻没有心情处理报社的公事,他坐在沙发椅上,不断的回想自己的整个计划,以及要如何跟小情人报喜。 王晨点香助眠,大家都知道;香烧完了,不留痕迹,哪怕有怀疑也抓不到他。 到时候,他可以推给王家的佣人,还能倒打一耙。 “王晨死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另娶的,爹娘是老派的人,大概不会同意安倩这么快进门,可安倩肚子里有我的孩子,爹娘或许会有让步。” “就算爹娘害怕惹王家不高兴,不同意我这么快就另娶,我也可以说服安倩,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结婚。那个时候王晨死了都快一年了,自己就算另娶,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要王晨死了,我又变成了单身一人,要说服安倩答应晚些进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喻臻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坦荡。 就在这时,有小编辑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喻臻不耐烦的问道。 小编辑隔着门说道:“主编,警备厅的人来了。” 警备厅的人来了? 喻臻一下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不等他说什么,门一下子就被人推开了。 两个军警大步走了进来,目不斜视走到他面前:“你是王晨的丈夫喻臻?” “他们是来通知我王晨的死讯的么?”喻臻心想。 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是通知死讯,也该是王家人来通知,怎么来了两个军警? 两个军警却不管那么多,见喻臻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立马将人押了起来:“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备厅,有一桩谋杀案要喻少爷协助调查!” 他们说完这话,就押着挣扎的喻臻离开了报社的大门。 报社的人都面面相觑。 喻家大少爷被军警抓走了,还说他与一桩谋杀案有关,这可是社会大新闻。 大家都是做新闻工作的,顿时兴奋不已。 可等兴奋过来,突然想到,喻臻是他们的老板,又都失望起来。 这么大的新闻,又是独家,如果当事人是别人,哪怕是叶督军府上,他们都敢写,可当事人是他们的老板,家丑就不好外扬了。 “唉,可惜了。” 编辑们一边在心里遗憾,一边聚在一起讨论,这喻大少爷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顾轻舟和秦纱一起陪着王晨等着警备厅的消息。 王家其他人全过来了,客房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王晨脸色还有些白,她坐在顾轻舟旁边,一言不发,却死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大家不用讨论就知道,这次王晨和喻臻是离定了。 王晨不动声色的注意了一下三哥三嫂,他们果然不再像上次一般责骂她了。 其他人,都很气愤,再也没人反对王晨离婚。 这么一出戏,看似滑稽,实则堵住了王家上下的悠悠众口。 婚是喻臻要离的,人是喻臻要杀的,王晨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错处,谁还能说王晨什么? 顾轻舟的计划,将王晨从这趟浑水中摘了出来,摘得干干净净。 很快,警备厅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事情查清楚了。 喻臻跟女学生安倩谈恋爱,搞大了女学生的肚子,女学生闹着要明媒正娶进喻家的门,喻臻怕别人指责他,就要求王晨主动提离婚的事情,谁知王晨不肯离婚,喻臻就动了杀心。 他先是不断的送东西到王家,说是给王晨的,这其实是在麻痹王家众人,让大家以为他们很恩爱。 然后再悄悄将有毒的香混着好香交给女佣阿细,毒香很小一块,很快就燃尽了,毒药随烟飘散,王晨多吸一点儿就会丢了性命。 到时候就算检查灰烬,也查不出来毒药的痕迹。 他借刀杀人,还可以因此找王家的麻烦。 毕竟,王晨是死在王家的。 这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畜生!”王游川大怒。 来人又道:“据喻臻交代,他之所以想要跟姑奶奶离婚,是因为姑奶奶有宫寒的毛病,不能生孩子。他不能没有后代,那个女学生肚子里的又是一个男胎……” “我有宫寒的毛病?”王晨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有宫寒的毛病了?” 顾轻舟也开口:“我给十一姑奶奶把过脉,十一姑奶奶并没有宫寒的毛病。” “可他说他找了你问诊的大夫。”王晨思索一番,似恍然大悟:“我找大夫问诊,是因为喻臻的小婶婶有这个毛病,她不好意思看大夫,所以叫我帮忙问问。” 第1302章 赡养费 王晨的话,更佐证了喻臻的动机。 妻子不能生育,又不肯离婚;小情人怀孕了,却又要逼婚。 于是,喻臻痛下杀心。 而王家不支持王晨离婚,差点成了帮凶。 自持身份的王家人,都感觉被喻臻狠狠扇了一巴掌,差点沦为罪人。 幸好王晨机敏。 “准备离婚吧。”王游川说道,“谋杀未遂也要追究。” “对,赶紧离婚!当初十一妹的陪嫁,让喻臻十倍还回来,否则就告他坐牢。”三老爷大声道。 他当初不同意王晨离婚,结果闹了这么一出。为了自己的体面,三老爷拿得起放得下,果断表明了他的态度。 王家其他人,纷纷应和。 王晨扭头去看顾轻舟,顾轻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有了娘家人的支持,她以后的处境,会好很多。 而喻臻的父母,在接到警备厅的通知时,才知道喻臻犯下了这样的大错! 他们当下连去警备厅探望儿子都顾不上了,赶紧坐车来了王家,跟王家道歉。 喻氏夫妻不怕王晨,却怕王晨背后的王家。 喻臻做出那种事情来,喻氏夫妻到了王家,连女佣们都要给他们几分冷遇。 王游川看在眼里,并没有喝止女佣们,对喻氏夫妻道:“我们王家的人都正直,个个都有良心,所以有些事情看不过眼,我也拦不住她们。” 喻氏夫妻的心,全部往下沉。 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对王晨也是百般示好,希望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个口。 然而,不管是王家人还是王晨,没有一个愿意对喻臻心软。 “晨晨啊。”喻氏夫妻突然起身走到王晨跟前,啪的一声跪了下来,“爹娘给你跪下了,喻臻他是做错了,可爹娘平日里对你不错吧?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们这是在逼王晨。 如果王晨不肯放过喻臻,他们就一直跪着,他们年纪大了,王晨受了他们的跪拜,传出去对王晨来说也很不好听。 王家人顿时大怒,他们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喻家两口子居然这么不要脸? 难怪会教出那么恶毒的儿子来! 王晨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躲到顾轻舟身后去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哭笑不得。 喻氏夫妻也有些懵了。 王晨年纪虽小,辈分却高。 喻氏夫妻作为王晨的公公婆婆,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辈分是高过他们的。王晨不管躲在谁身后,谁都受不起喻氏夫妻的跪拜。 可王晨偏偏躲在了顾轻舟身后。 喻氏夫妻不认识顾轻舟,一时之间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游川道:“还不快扶喻老爷喻太太起来!这是王家和喻家的家事,就算是再着急,他们也不能去求亲戚,亲戚能帮什么忙?” 他们分明是跪王晨,却被王游川说成为了求别人帮忙所以下跪,这一跪变得毫无分量,而且可笑。 王璟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人拎了起来。 王晨松了口气,从顾轻舟的背后走了出来。 喻太太眼珠子一转,朝着王晨一扑,抓着王晨的胳膊就要往下跪。 她就不信了,她抓着王晨,王晨还能怎么躲! 喻太太正要跪,王晨忽然开口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喻臻感情十分好的时候也是有过的,我也不愿意看着他坐牢。” 这还是王家第一个松口的人。 “你真的这么想?”喻太太不跪了,她抓着王晨的胳膊,眼底有了点希望。 “当然,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王晨道。 众人不解,都看着王晨。 “那……那你能原谅喻臻了?不和他置气了?”喻太太急切的问道。 置气? 王晨冷笑,拨开喻太太的手:“我可不敢跟他置气,我这条小命差点儿就没了。”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和喻臻夫妻是做不成了,你要我原谅喻臻,免了他的牢狱之灾,也可以。不过” 她把尾音拖得老长。 这架势,是想要狮子大开口。 “晨晨,你想要什么,我们没有不同意的,只要你能救救喻臻。”喻臻的母亲道。 王晨道:“第一,喻臻在报纸上登离婚声明,同时公开道歉;第二,喻臻名下的那家报社,作为婚后赡养费给我。” 喻家的众多生意里,报社算是很不起眼的,盈利不过如此。 唯一看重它的,是喻臻。 喻臻把报社当自己的舌头,为所欲为。断了他的口舌,等于毁了他在报界的地位,喻臻那样自负的人,一定会悲痛欲绝。 然而,喻臻的父母虽然知道厉害,却也不至于心疼。 “好。”喻老爷点头,“只要你们肯原谅喻臻,我全都答应。” 他只有喻臻这么一个儿子。别说只要报社,就是全部家当也肯给。 喻家真的答应把喻臻名下那家报社交给王晨来经营了! 拿到报社的时候,王晨淡淡松了口气。 王游川问她:“满意了吧?闹这么一出。” 秦纱错愕看着王游川:“你知道?” “当然知道,要不然喻臻的毒药能轻易进王家吗?”王游川笑了笑。 秦纱吃惊,继而笑起来。 “这事,还是多亏了轻舟。”王游川道,“若不是轻舟帮忙,你能这么顺利吗?” “是。”王晨道,“她给了我一条新的生命。” 王晨和喻臻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就连那家报社也改了名字,成了王晨的。 喻臻气急败坏。 他想要找王晨的麻烦,却发现王家的兄弟或者侄儿们,总是接送王晨下班,报社里还有王家的保镖。 王晨登报说了自己离婚的原委,重点讲述了喻臻和安倩的恋情,以及喻臻对她的谋杀。 这件事,一下子就膨胀开了,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喻臻和安倩名声闻风臭十里。 在喻臻没有离婚之前,安倩为了逼迫他,使劲的折腾作死;他离婚之后,她又受到了舆论的波及,学校以她作风不良开除了她。 安倩之前作死时,胎位就不稳,加上受刺激,她流产了。 流产之后,她还死死纠缠喻臻,两家几乎要打起来,成天闹得鸡飞狗跳。 这些,王晨都没有关心。 她带了一瓶红葡萄酒,去了顾轻舟和程渝那边,要庆祝胜利。 程渝却心不在焉。 “王晨,你真厉害。”程渝道,“你是个很坚定的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不是吗?”王晨笑道。 “我”程渝突然站起身,“我要出去一趟。” 她直接去了武备学堂,去找卓莫止。王晨的胜利,让程渝有了个感悟,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第1303章 和好 二月底的太原府,柳树始发嫩芽,给虬枝梢头点缀了鹅黄色的春意。 长短柳条随风款摆,一下下撩拨着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程渝站在武备学堂大门口的柳树下,一动不动成了雕像,只有她的红色风氅如火,似开了满树的花:秾艳、灼目,开出了整个烈烈盛景。 卓莫止听到门卫亲兵的禀告,当时懵了下。 他觉得是听错了,或者对方故意报了程渝的名字。 饶是如此,他还是急匆匆放下了他的枪,让一众学生各自练习,他脚步如飞到了门口。 并没有错。 那女人眉目精致,红衣黑发,树影落在她脸上,光线斑驳中的她,眼神格外镇定。 她走向了卓莫止。 未开口,声已哑。 “卓孝云,抱我一下。”她扬起脸,对卓莫止道。 卓莫止脸上是静止的,四肢百骸是僵硬的,程渝的话,好像一个个重锤,敲开了他坚硬如石的神经,每个字都钻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抬起胳膊,笨拙将人一拉,整个儿抱住了她。 她身上有香气,浓烈却不刺鼻,是她最爱的香水。 她从不隐藏自己的张扬,活得热烈奔放,就连香水也要比旁人多撒几滴,味道盖过所有人。 他抱住了她,程渝也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我的。”程渝踮起了脚尖,挂在他身上,凑在他耳边道。 卓莫止的胳膊更紧,浑身的血脉加剧流淌,半晌才惊觉是他心跳如鼓。 “你说呢?”她问。 卓莫止打横将她抱起,塞到了旁边的小汽车里。 副官一愣,车钥匙已经被卓莫止抢走了。 那汽车绝尘而去。 靠近南城门的饭店,四楼的客房从客人进门就有动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风雨。 被风暴席卷的程渝,疲倦躺在卓莫止的胸口,她浑身酥软,鬓角汗湿了。 卓莫止亲了亲她的额头,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后背,感受她肌肤的凉滑。他情不自禁的,又紧了紧手。 他和程渝竟那样像:孤傲,倔强,不肯先低头。 没想到,程大小姐却服软了。 卓莫止此刻抱紧了她,仍感觉不真实,像两个月来无数的梦境那样,让他虚虚的不踏实。 “你轻一点,我喘不上气。”程渝提醒他。 卓莫止的手微松。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回来找他? 问完他就后悔了。 他并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回头,这并不重要。她能回来,就是对他的恩赐。 而程渝,听了估计会翻脸。 卓莫止想要描补,把这句话怎么扔出去的怎么捡回来,却不成想程渝接住了。 程渝道:“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她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卓莫止脸色变了下。 程渝看在眼里,第一次伶俐百倍:“是女人。” 卓莫止表情顿时就很尴尬。 程渝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尴尬,忍不住笑起来。 她一笑,满屋子就像铺满了阳光,变得明媚而温馨。 “她说了什么?” “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程渝道,“原来,每个人都会有迷茫甚至怯懦。我瞧不起自己的那些软弱,全是人之常情。 只要坚持一下,就能把那些扛过去,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 卓莫止看着她。 她的话,听起来糊里糊涂,然而契合了卓莫止的心境,他全懂了。 “我不是想要赶你走,是我太内疚了。一旦我内疚,我就会下意识把自己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等其他人来迁就我。”程渝又道。 她的手,莫名有点抖。 她用力抵在卓莫止身上:“我做错了。错了之后,我害怕承认,害怕你的指责” 卓莫止已经听清楚了。 他全明白了。 故而他抱紧了程渝,在她额头又亲了下:“我也错了。” 两人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确定,程渝搂紧了他。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顾轻舟那边。 程渝神采奕奕。她素净的面容上,像扑了光,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顾轻舟瞧见了,诧异问:“这样愉快?” 程渝就笑了起来。 她一直想要卓莫止的。在孩子还没有出事之前,她就想通了,她是对卓莫止起了天长地久的心思。 然而一旦出事,她就失去了承担的魄力。 软弱到被男人打耳光的王晨,在离婚这件事上的坚持,好像一道光照进了程渝的心里。 原来,女人也需要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骨。 不管遭受了多少磨难,这根脊梁骨不倒,哪怕柔软的女子也能撑起天地,叫人敬佩。 王晨在程渝眼里是闪光的。 反观自己,程渝终于把自己丢弃在旁边的责任感找了回来。 她和卓莫止,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她找到了卓莫止,把自己的内疚、软弱,甚至性格里的骄纵,全袒露给了他。 “那”顾轻舟斟酌了下,“你们算是和好了吗?” “嗯。”程渝道,“他也害怕来见我。卓家和程家联姻结束,是因为他们家其他兄弟搞鬼的。 他当时垂头丧气的,忽略了这一点,着了道。他也感觉自己无能,弄丢了我,还搞了这么大的仗势,不敢来见我。” 顾轻舟哦了声:“那你们俩倒是能理解彼此,心路相似。” 她的话,一针见血。 正是因为明白,当程渝点破时,卓莫止那么急切接住了她。 程渝很有感慨,她对顾轻舟道:“我从小就被我爸娇惯,家里哥哥和弟弟都要让着我。 哪怕我妈想要管束,也总是被爸爸和其他人打搅,养成了我很多的毛病。我一直不知道,直到这次看到了王晨。 我舍身处境想了想王晨,假如我遇到这样的困难,我会一走了之。就好像蜗牛,把软弱往壳里一缩,等其他人来替我解决所有的问题。 问题解决了,我再伸出头来,享受阳光雨露。躲起来是很轻便的,但没有脊梁骨,永远站不起来。” 王晨不软弱吗? 她当然软弱,喻臻打她的时候,她甚至不敢还手。 哪怕如此柔软,她也挺起了胸膛,为自己奔了一个前途。 她得到了报社,摆脱了渣男,得到了王家上下的支持。 她像是狠狠抽了程渝一个耳光。 程渝对卓莫止是有感情的,深浅她不知道,就像她当初对高桥荀也有好感一样。 她想要卓莫止的,她只是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站起来就好。”顾轻舟拍了拍她的手。 第1304章 叶姗的消息 程渝和卓莫止恢复了来往,两家的联盟又火速开始。 这段联盟的终止,是卓家其他人搞鬼,想要拿下卓莫止,免得他后来居上。 卓家内部的动乱,也不是一两日的。 这次,卓大帅亲自去了趟云南,态度极其诚恳。 政治的联盟,以利益为先。 “卓莫止的解离症,好一点了吗?”顾轻舟又问程渝。 程渝却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到了二月中旬,回去一个多月的司行霈再次回到了太原府,还带上了顾轻舟的师弟二宝。 康晗高兴极了。 送二宝过去时,顾轻舟和司行霈留在康家吃饭,康晗一整天都颠三倒四的,脸上挂着笑。 康家其他人打趣道:“这孩子要疯了。” “晗晗,小姑娘矜持点。”康暖甚至拿她取笑。 康晗却不:“我喜欢二宝!” 众人哄笑。 二宝看不见,只听到了笑声,也傻傻跟着笑。 顾轻舟想到,程渝和卓莫止总算真心对上了真心,叶妩下个月二十就要出嫁,二宝和康晗蜜里调油,她和司行霈的婚姻也平稳顺利。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她很欣慰。 于是,在康家太太和小姐们的劝酒下,顾轻舟多喝了几杯。酒的后劲大,回去的汽车开了一半,顾轻舟连忙让司行霈停车:“我想要吐!” 司行霈靠边停下。 顾轻舟打开了车门,在旁边的树旁吐得晕天黑地。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后背,拿了水杯给她漱口。 “我背你回家吧,看这个样子,你是坐不了车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拉住他的一双手,往自己面颊上贴。 她用的是他的手背。 手背凉,她双颊就像发烧了,滚烫得厉害。 “好。”她道,“我们还有多久到家?” 司行霈笑着,蹲到了她面前。 顾轻舟趴在他身上,吹了片刻的凉风,人稍微精神了点。 “我可以自己走,我想要自己走。”她说着,还把手伸到司行霈的衣领里取暖。 司行霈道:“太太,别大街上耍流氓。” “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耍流氓呢?”顾轻舟歪过脑袋,把唇凑在他耳边,呼吸带着酒的醇香。 司行霈闻到了这样的气息,心里颤了下,恨不能吃了她。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把手拿了出来。 “你酒量真不好,酒品也不好,还占我便宜!”司行霈啧啧道,“我好摸吗?” 顾轻舟浑身绵软无力。 但凡她稍微有点力气,她都想糊他一脸。 深入他衣裳里的手,顾轻舟也很想砍掉。 夜幕越发浓郁,顾轻舟依偎着司行霈,远远听到了脚步声。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就连司行霈也是神色一凝。 他往旁边避让。 很快,汽车的灯光由远及近,照亮了这条路。 几辆汽车之后,是跟着快跑的扛枪侍卫,全是叶督军的亲信。 “这是要去干嘛?”顾轻舟问,酒醒了一大半。 司行霈也蹙眉:“谁知道呢?怕是出事了。” 他看了眼匆匆而过的军队,全是叶督军的亲卫。 “是叶督军出事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的眉头更紧了。 “我已经没事了,赶紧上车,去督军府看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关切:“真没事了?” “真没事。” 他们俩重新上了汽车,副官站到了车外的踏板上,汽车快速开回了叶督军府。 顾轻舟果然没有再晕车。 刚停稳汽车,就看到大门口的灯火之下,站着一个人,披着一件风氅翘首以盼。 副官不停说:“三小姐,这样冷,您到里面坐吧,别吹了风。” “我不冷。”叶妩的眉宇罕见冰冷,对副官也不客气。 顾轻舟下了车。 她的醉意还在,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摔倒,是跟着下车的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老师。”叶妩看到顾轻舟,就好像一只孤雁,扑向了顾轻舟,寻找慰藉。 然后她也闻到了顾轻舟身上的酒气。 “你喝酒了吗?”叶妩道,“去哪里喝酒了?”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怎么回事?我方才看到出城的亲卫了。” 叶妩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发抖了下:“在城郊三十里,有电话打过来,说有个女人自称是二小姐”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一僵。 就连司行霈,表情也顿住。 叶妩在发抖,她紧张得不能自控,浑身的肌肤一寸寸收紧,她很想咬住自己的手指,把指甲全部啃一遍。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故而生生忍住了这样的冲动,用力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我父亲接到电话,亲自去看了。”叶妩道,“他不让我去,我我” 叶督军为何不让叶妩去,原因很简单。 若是驻军哗变,他们用这种方法骗了叶督军过去,就是瓮中捉鳖,叶妩去了是跟着送死。 然而,消息传过来,叶督军又不可能不去。 哪怕是死,他也要确认消息的真假。 距今为止,叶姗失踪整整七个月。叶督军的人在西北撒下天罗地网,毫无头绪。曾经传言叶姗在四川出现过,后来才知道是假的。 这七个月,对叶督军和叶妩而言,是非常难熬的。 如今,消息是在叶督军自己的地盘。 “没事,没事!”顾轻舟抱住了叶妩的肩膀,在这个瞬间,她莫名也有点抖,好像是被叶妩传染了。 司行霈道:“我也去看看吧,你们留在家里。” 叶妩忙道:“我能一起去吗?” “你父亲不带你,就是有他的考虑。”司行霈道,“我带几个人,接应叶督军,你们俩在督军府更安全,我们也无后顾之忧。” 顾轻舟的发抖,一瞬间就停止了,她被醉意染透的眸子,坚毅了起来:“你快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司行霈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转身就走了。 顾轻舟对叶妩道:“来回怎么也得两三个小时,我们进去等。不管是什么,我们把自己冻坏了都改变不了结果。”叶妩被她说动了,艰难点点头。 第1305章 生机 顾轻舟估算着进城、出城的时间,觉得叶督军两个小时就能带回来消息。 不成想,刚过一个小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和汽车发动机声,嘈嘈切切,让寒夜一下子喧嚣起来。 顾轻舟想要站起身,然而一下子没起来。她是喝了点酒,虽然吐了,可酒精的麻醉还没有完全过去。 叶妩也没动。 她是一瞬间僵硬了膝盖,不知叶督军带回来到底是什么消息。 她等顾轻舟搀扶,顾轻舟也等她,两人对视一眼。 这一眼,似乎有了无穷的勇气,叶妩慢腾腾站起身,扶了顾轻舟。 她们俩尚未迈出门槛,就有人进来。 叶督军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有司行霈和他的下属们。 和他并排而行的,则是叶姗。 叶妩浑身的爆发力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她疾奔而去,扑到了叶姗怀里。 她想要叫声二姐,嗓子却被涌上来的泪意和悲切堵住,人没有叫,先哇哇哭了。 叶姗的眼泪,也潸然落下。 在半个小时前,她见到了离别七个月的父亲。父亲用力一抱她,将她的头沉沉按在胸口时,她就好像回到了儿时,自己迷路的那次。 她当时的眼泪崩腾而下,以为够仓促了,不成想看到了妹妹,泪水更急切,比她所有的感观都匆忙。 她们姊妹俩全没说话,只是抱头呜咽。 顾轻舟默默站在旁边。 晚上十一点时,顾轻舟和司行霈还没有走,而是坐在叶家吃宵夜。 叶姗已经洗澡更衣,之前的那身破烂脱下,她换了从前的衣裳,却大变了模样。 叶督军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她,生怕霎眼间她又会消失。 “父亲,你看着我,我吃不下饭。”叶姗道。 她说话的时候,麻利将一碗鸡汤三下五除二扒拉干净,一点汤汁也不剩了。 众人:“” 叶二小姐这吃相,跟饿鬼投胎似的,没看出她哪里吃不下。 叶督军亲自动手,把顾轻舟面前那碟子点心端过来,递给了叶姗:“慢慢吃,不要着急。” 叶姗含混应了,继续埋头大嚼。 顾轻舟等人,全在打量叶姗。 叶姗有变化的。 首先,她晒黑了,从前细嫩的肌肤,如今是健康紧致的小麦色,瞧着生机勃勃,精神抖擞。 其次,她瘦了。合身的旧衣裳,她穿着松松垮垮。 然而,她也有没变的。 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没有受过折磨的畏畏缩缩。 她的肢体语言和表情看,她反而活泼了几分,尤其是眼神很灵动精明。 叶督军是个人精,叶姗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就知道这孩子遭遇了很多事。至于是好是坏,不太好猜,但好事比坏事要多。 众人满腹的话想要询问。 叶姗却在吃饱了之后,放下碗筷,淡淡笑道:“饿死我了。跑了大半个月的路,都没怎么吃好。” “二姐,你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啊?”叶妩问出了大家都想要知道的问题。 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不回家,等等。 “我在南边呢,广东那一带。”叶姗道,“那边冬天也不冷,阳光很毒辣,我都黑了。” 她伸出手,往叶妩旁边一比。 颜色完全不同。 “你怎么跑了那么远?”顾轻舟也开口,“自己去的吗?” “不是。”叶姗道,“我离开的时候是乱跑的,后来就遇到了土匪。那一伙土匪被人打得到处流窜,他们带着我。转了很多的地方,最后就在广东的一个小地方落了脚,叫南靖县。” 土匪 叶督军心里咯噔了下。 他开始冒火,恨不能要把那群掳走他女儿的土匪全找出来毙了。 后来的话,叶妩问不出来了,叶督军也不敢深问了。 只有司行霈那个缺德鬼,离开叶家时对顾轻舟道:“叶姗肯定做了土匪婆,要不然那些人干嘛带着她?” 顾轻舟微微蹙眉。 叶督军和叶妩就是想到了这层,才没有继续问。 “司师座,您也积点口德吧。”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揽住了她的腰。 他说话是不会好听的,顿了下他又说:“应该是跟了头子,不像是被轮流用过的。她那么漂亮,若不是老大镇守,啧啧” 顾轻舟用力打了他一下。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 “干嘛?”司行霈还挺委屈,“我在分析险境中的生机。难道这些话,不足以安慰叶督军吗?” 顾轻舟:“” 司行霈就是嘴贱,跟顾轻舟说了叶姗的种种,也是想告诉顾轻舟,别太过于担心。 叶姗受到的精神创伤应该不大。 一个人精神的世界,可以透过眼神观察一二。 司行霈是个人精,若叶姗被折磨得很不堪,他也不会用这等取笑的口吻去调侃。 失踪的女儿,找回来已经是万幸了;若对方再没有身体和精神的创伤,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叶姗这事,对叶督军而言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司行霈觉得,叶督军不介意他嘴欠几句。 “你什么都对。”顾轻舟笑道。 两个人回了家。 顾轻舟没有去陪叶姗。 叶姗跟她原本就不算特别熟,又是刚回来,顾轻舟去了也是打扰。 她和司行霈一个多月不见,很多的话要告诉他,却又逢平野夫人生病,请她去看病,顾轻舟也没空去叶姗那边。 叶姗回来的第四天,叶妩打电话给顾轻舟,请她一起去喝茶。 顾轻舟就去了。 她们俩去了叶姗的院子。 叶姗正在看书。 “看什么呢?”顾轻舟笑问,“这样入神。” 叶姗把书翻过来,封面给顾轻舟瞧,原来是一本军事基础。 “怎么看这个?”顾轻舟问。 叶姗道:“突然想了解一点。没想到看下去,还真挺有意思的。” 她又问顾轻舟和叶妩,“你们有事吗?” “我快要结婚了,二姐你的礼服还没有做。”叶妩道,“今天咱们去裁缝铺子,给你量好尺寸,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叶姗表情一顿。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都黯淡了。 叶妩还以为自己失言,当即慌张解释:“是因为康家的事,我们才定了婚期应该等你回来再可” 叶姗回神。 她打了下叶妩:“你干嘛?这样忐忑不安,是以为我出门一趟,回来就小肚鸡肠瞎猜想吗?” 她顿了下,又道,“你们只求我过得好,难道我不是吗?我不管在哪里,你们过得好,我才会欣慰。” 叶妩扑到了叶姗怀里。“你怎么变得爱撒娇了?”叶姗哭笑不得,“快起来,你沉死了。” 第1306章 登门 裁缝铺子很安静。 叶妩带过来的十名副官,凶神恶煞往铺子门口一站,其他顾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全部出去了。 外面有人围观,却不走进来,只指指点点。 叶妩素来好名声,围观的人只是欣赏督军府小姐的风姿,倒也没什么辱骂的。 叶姗量了尺寸之后,和顾轻舟坐在铺子梢间喝茶。 叶妩在隔壁试几个新款式。 “她很担心你。”顾轻舟道,“你不见了之后,督军从未放弃寻找你。” 叶姗看了眼她:“我知道。” “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哪怕是你回来了,他们仍是很内疚。”顾轻舟道,“这样的内疚,会压垮他们的。如果你真的知道,就更坦诚一点。” 叶姗一愣。 继而她苦笑了下:“轻舟,才七个月不见,我总会以为你变了。其实没有,你还是这样,他们也还是这样。” “你呢?” “我”叶姗挣扎了下,最终艰难道,“我也还是那样。” 顾轻舟的这番话,并未打动叶姗。 叶妩在叶姗面前,小心翼翼;叶督军的人,顺着叶姗的只言片语,去寻找她从前的踪迹。 除此之外,叶姗拒绝谈这七个月的经历。 她不说,叶妩和叶督军不敢问,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去询问什么了。 叶家的气氛却是不同了。 叶督军准时回家,陪同叶姗吃饭,甚至叫人准备很多叶姗爱吃的。 三五天下来,叶姗支持不住了。 “父亲,为什么这样奇怪?”她的声音哽噎了,“你想要问什么,直接问我好吗?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了。” 叶姗放下筷子,呜呜哭了。 叶督军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挖去了一块。 这天晚上,叶姗对叶督军敞开了短暂的心扉。 “我遇到土匪的时候,假装是日本人,被那伙人打了一顿,当时脑袋就破了,很严重。”叶姗道。 她拉过她父亲满是厚茧的手,去触摸她的后脑勺。 后脑勺的确凹进去一块。 叶督军温暖宽厚的手,略微颤抖了下。 叶姗道:“他们中有个人,看我姿色还不错,偷偷给我包扎了。等我醒过来时,我有将近四个月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叶督军的心,猛然一提,脸上差点变了颜色:“现在呢?可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无碍,我没有头疼,身体也很好。后来记忆恢复得很容易。”叶姗道,“我自己想了很多,我大概是假失忆。” “假失忆?” “自己主动想要忘记,嫌弃自己的身份,借助生病把记忆摒弃。”叶姗道,“那段时间,我一回想自己是谁,心里就莫名的烦躁和无助。 那种感觉,让我总想要避开,而且我知道自己不愿意回想。我不问过往,只想换个新生。” 这也就是为何叶督军四处寻找,叶姗一直没回应。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土匪流动性很强,他们早已从草原往西南跑,远离了叶督军的地盘。 “我我跟了人。”叶姗艰难了好一会儿,才道。 叶督军早已想到了。 “无妨。”叶督军道,“叶家的女儿,不愁前途。” 叶姗显然没有接受这个安慰。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土匪头子。土匪窝就那样,最好的女人归头领,我就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她几乎说不下去了。 她痛苦弯了腰,把头伏在膝盖上。 叶督军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良久,叶督军还以为她不打算再说时,叶姗艰难道:“父亲,我帮他们做了很多坏事。 他们一路上抢掠的武器,以及后来打下来的地盘,都是我的主意。他们是一群草莽,我给他们出谋划策,我” 这点,叶督军倒是没想到。 叶姗的痛苦,不是因为她跟了土匪头子,而是因为她自己做了土匪。 他还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沦为土匪的压寨夫人,不成想这位压寨夫人自己做了军师。 “他们打下了三个县城,从最初的两百人马,到后来的两万人马,全是我帮他们改编收拢的。”叶姗痛苦道。 叶督军错愕。 他忍不住笑了下:“将门无虎女,我倒不知道你这样厉害。” 叶督军疼爱女儿们,叶姗小时候常在叶督军的书房写作业,书房的小会议厅开会,根本不避开她。 有时候叶督军见将领们,也不会特意让女儿回避。 等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叶姗脑海中的记忆,自己就跳了出来。 军事上的忌讳、策略,她全部信手拈来。 于是在她的决策下,两百人的土匪,慢慢占领了村庄、小镇,再打进县城,成了一股颇有架势的正规军。 于是,土匪头子变成了小军阀。 “你这次回来,是仗打输了吗?”叶督军低声问。 叶姗摇摇头。 “没有输。不过,那边远离山西,那支军队不用您去苦恼。”叶姗打起精神,“我想起了您和阿妩,想到了太原府。 过年的时候,我就完全想起了自己是谁。其实在那之前,我” 她从没有真正失忆过。 她的心里好像有一道门,曾经的记忆放在门后。那门的钥匙,就在她自己手里,她很清楚,只需要轻轻一推,过往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愣是没有。 直到过年 那么,过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跟着华云防,最开始就是自愿。那时候我不太记得了,只有他可以依靠。不过我们只有夫妻之实,没有名分。我既然回家,就是打算一刀两断的。”叶姗道。 叶督军眼角跳了跳。 在他心中,女儿都是小孩子。 突然有一天,他的小孩子云淡风轻说起自己的“夫妻之实”,让叶督军格外刺耳。 刨去种种华美的说辞,他的小丫头被华云防玷辱了。 只是,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叶督军最近肯定是听说过的,却又不是很重要,仿佛只是在耳边带过。 “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叶督军拍了拍女儿的手,“叶家什么都不缺,从头开始的机会,一抓一大把。” 叶姗用力点点头。 叶督军和她聊了这么多,心中稍微放心了些。 叶姗一直是掌控权力的,不是谁的附庸或者玩物。 “去查华云防,我要知道一切!”叶督军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没过五分钟,副官就回来了,已经查到了。 “督军”副官欲言又止。 “怎么?” 副官道:“不需要去查,他人就在城里。早上有人来拜访,想投在您麾下的,就是这位华云防。” 叶督军一瞬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了。 第1307章 父子 叶督军既是一方土皇帝,也是一位慈父。 听到华云防就在城里,他腰间的配枪不由自主被他拔了下来。 一股子邪火,从他的每个毛孔里往外蒸发,他起了杀人的心思。 他疼爱至极的闺女,无缘无故被人拐走这么久,还让人占了便宜,是个父亲都无法忍受。 “去带他来,要快!”叶督军厉声道。 副官见督军生气,就知此事严重,当即小跑着去了。 叶督军的怒意,仍在加剧、攀升。 等待的过程中,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华云防。 然而等他见到了华云防时,他惊了下。这一惊是实实在在的,内心的怒意散了小半,另一种情绪却爬上了心头。 “督军。”华云防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军装,头发理得整整齐齐,军靴也擦得干净,身高肩宽,称得上一表人才。 叶督军没开口。 这张类似的脸他见过,那还是十年前。 山西的最西边有个清河镇,四周崇山峻岭,其实是蒙古的地盘,不算山西的。 清河镇贫穷、偏僻,可那边有很好的铁矿。 叶督军实地考察过。 镇守清河的叫华烨,当地地头蛇出身,自己拉了军队、组织了武装,投靠叶督军。 原本不属于叶督军的地盘,叶督军也不管这华烨是什么牛鬼蛇神,顺水推舟给了他个团长,接收了这块地方。 他去考察,是想看看能否修一条铁路,把清河镇的铁矿运出来。 叶督军至今还记得那天。 那天是下了小雨,众人泥泞不堪到了华烨的府邸,远远就听到了锣鼓喧天,正在唱戏。 酒肉的熏香,让饥肠辘辘的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迎接出来的,却不是华烨,而是他的参谋。 “督军,您这边请。”参谋把叶督军等人领到了席位。 台上正在唱贵妃醉酒。 扮杨贵妃的青衣太过于消瘦了些,可举手投足无一不美。那贵妃身段婀娜,妩媚却不妖娆,令人神魂痴醉。 跟着叶督军的几位将领低声说:“这戏子很不错,是哪个名角?” 只有叶督军在想:“华烨那厮呢?” 正巧这出戏谢幕,台上的杨贵妃袅袅娜娜下了台。 一下台之后,杨贵妃那轻盈的步子,变得大而迅捷,毫无之前的媚态,阔步走到了叶督军面前。 杨贵妃道:“督军,久侯多时了。” 声音方正,是很阳刚的男人。 几位方才心猿意马的将领,当场就被泼了一瓢凉水,全愣在那里,心情很复杂。 叶督军的心情更复杂。 那杨贵妃就是华烨。 他在旁边卸了妆,露出原本的面目。那是一张三十来岁的脸,却保养得不错,细皮嫩肉的。 华烨是瓜子脸,杏仁眼,一笑两个酒窝,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很漂亮得体的大家闺秀模样。 虽然他生得阴柔,声音却洪亮粗犷,遮掩了几分阴气。 叶督军当时很牙疼,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货。 他捏着鼻子,在清河镇考察了两天。 清河镇的铁矿和人口数量,实在不足以让叶督军花巨资把铁路延伸过来,此事不了了之。 而后华烨发电报,想要拜访叶督军,都被叶督军回绝。 实在不想看到那张阴柔的脸。 没过半年,清河镇那边起了战事,是另一个小军头和华烨抢占地盘。 华烨不敌,向叶督军求支援。 叶督军恨不能自己带人过去剿灭了他,无奈是自己接纳的团长,他也不好太过于无良。 有人替叶督军收拾华烨,叶督军装聋作哑,不想理会。 没过三个月,华烨的军队就被打散了,地盘也被占了,家里的人全跑了。 叶督军心中的那口气,终于舒服了。好像是自家米缸的老鼠屎,被他捡出去丢了。 十年过去,叶督军军务缠身,从来没想过华烨那人。 如今驻守清河镇的,还是叶督军的人,不过几百人的小部队。哪怕传来消息,叶督军也感觉跟华烨沾不上边。 不成想,叶督军在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华烨”的脸。 应该说,是一张更年轻、更阴柔的脸。 毋庸置疑,此乃华烨的儿子。 叶督军牙疼似的吸了口凉气,此刻愤怒的情绪里,带了几分反胃和恶心。 “你就是华云防?”叶督军的表情冷峻,定定看着华云防。 这位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继承了华烨那精致的瓜子脸和杏仁眼,以及深深的两个酒窝。 更有甚者,华云防有一颗小虎牙。 如此一来,他除了漂亮阴柔,还多了几分可爱俏丽。 如此模样就该托身成女人。 若是女人,这等姿容可以红颜祸水了。 叶督军不是没见过漂亮男人,就像蔡长亭。 然而蔡长亭那种漂亮,是男女莫辩的精致,不会和阴柔、女相靠边。 华云防就不同,他换身女装再沉默闭口,就是以假乱真的大美人,美得惊心动魄。 “是,督军。”华云防道。 他的声音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是阳光刚正的粗矿,毫无阴气。 老天爷在塑造他们父子时,没有在他们脸上留下男人的任何标志。可到底是男人,于是在声线上极力弥补了他。 不看他的脸,只听声音,叶督军会以为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不管是美丽还是丑陋,太过于极端都叫人不舒服,华家父子的美丽就是极端得过了分,不像蔡长亭那种恰到好处的适可而止。 “督军,我带了两万人,就在清河镇外落脚。若您能恩赐,以后华家世世代代替您镇守清河。”华云防道。 他说着,就给叶督军鞠了一躬。 叶督军:“” “你想要什么?”叶督军问。 他问的是官职。 不成想,华云防却期期艾艾:“我想要二小姐。” “混账!”叶督军的怒气和恶心,在这个瞬间爆发到了顶点,狠狠把茶盏砸了。 于是他叫人把华云防抓了起来。 这并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可叶督军气到了极致,也是不计后果。 关完了,叶督军才开始考虑,华云防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还有两万人马。 两万人不是小数目,听叶姗的意思,他们抢掠了一路,装备很精良,忠心耿耿。 想要收编他们,没有华云防自然不成;打散他们,也要伤筋动骨。 叶督军不想把此事当做军务来处理。 于是他瞒了下来,慢慢考虑后招。 不成想司行霈那个狗鼻子闻到了。他上门来找乐子:“听说您女婿登门,老丈人没给一杯酒就把人家投入监牢了?” 第1308章 实话 司行霈这货,从小在他父亲眼皮底下搞鬼,养成了他各种不着痕迹的小动作。 所以,他能轻易在叶督军的眼皮底下打听到消息,叶督军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这厮完全不知何为收敛,而且爱兴致勃勃的看热闹,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就像此刻,他得知叶督军把华云防投入了监牢,第一时间来赶场,比花边小报的记者还要讨厌。 叶督军想要掐死他。 “老子的女儿是大闺女,哪里来的女婿?”叶督军眼里喷火。 他这幅模样,一般人都要退避三舍。 然而司行霈有个比这脾气还要火爆的父亲,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迎面而上:“棒打鸳鸯!哎哟,这手段可真老套!” 叶督军:“” 他不想打鸳鸯,只想打司行霈。 “你还有完没完?没事给劳资滚蛋,吃饱了撑的,你天天的捡乐子?”叶督军气急败坏。 司行霈这才消停了几分。 他问叶督军:“真打算把这人扣起来?” “不然呢?”叶督军冷冷问。 “那叶姗怎么说?”司行霈问。 叶督军冷哼了声:“此事还轮得到她说话?她尚未出嫁,仍是我的女儿。” “是女儿,不是奴隶。”司行霈道。 说罢,他站起身,没大没小轻轻拍了下叶督军的肩膀:“督军,孩子都是讨债鬼。我小时候成天想着跟我父亲作对,他讨厌什么,我就非要做什么。 你若是以为,简单把人杀了,这件事就能盖过去,那你将来后患无穷。等叶姗恨你一辈子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他这句话,是劝解之意。 可后面的话,就越说越不像样子:“你那三个孩子全是闺女,长这么大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头疼。可你还有个不满半岁的儿子,将来你就试试厉害。 我从小跟我父亲作对,已经有了经验。你听我一句,保管你能一劳永逸,否则” 叶督军只感觉他说的每个字都刺耳。 在叶督军杀人的目光中,司行霈溜溜达达离开了督军府。 他回到家,把此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想到此事的走向如此奇怪,诧异得一时间不知该问哪一句,愣了半晌。 “怎么?”司行霈不解,“你怎么不说话?” “叶姗这个”她斟酌了下,“是真是假?” “真的。” “她自己突然跑回来,而不是带着人马回归,这是什么意思?”顾轻舟又问,“她怎么说?” “我哪里知道?”司行霈笑道,“我又不是她爸,用得着我操心吗?” 顾轻舟哭笑不得。 他们俩就说起了玉藻。 顾轻舟问司行霈,将来玉藻找个什么样子的女婿,他才会满意。 司行霈想了想,感觉什么样子的都不会满意。自己好好的闺女,给那些混账,实在太亏了。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此事他们俩知道,叶姗和叶妩并不知情。 叶督军原先打算的简单粗暴,在司行霈一席话之后,土崩瓦解了。 他犹豫再三,去找了叶姗。 自己为何讨厌华云防,他怎么登门的,叶督军都告诉了她。 他观察着叶姗的反应。 叶姗淡淡道:“哦。” 哦? 这是什么意思? “阿姗,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叶督军直接问。 叶姗抬眸,看着叶督军:“有。每年投靠您的小军头不计其数,您会拒绝一些,收编一些。 我想,参谋和将领们都有自己的估量。华云防的武备,您也照正常的估算。如果不想要就拒绝。 这是军事,跟我无关,我没什么想要的。至于华云防,我跟他是为了保命。若对他有感情,我何必那么狼狈自己逃回来?” “既如此,我就宰了他。”叶督军道。 叶姗表情不动:“倒也可以。他手下虽然忠心,可人心难测。其中有个叫陆朝的人,念过书、有魄力,声望也不错。 我看他早有不臣之心,还劝过华云防提防他。如果你想要杀了华云防又不至于让那些人哗变,就先和陆朝接触,让他安抚好军心。” 叶督军心中,顿时就了然。 他看了眼叶姗,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父亲并不失责,他还是挺了解自己女儿的。 想明白了之后,叶督军把华云防放了,同时派人去了清河镇,撤走原先的驻军,让华云防驻守此地。 那原就是华家的地盘。 因为华云防手里的人马数量庞大,叶督军大大方方给他封了个旅长,同时提高了每年应该交给税收的数目。 “本来应该给你个团长的。”叶督军的总参谋如此说,“不过,督军看你们家两代人忠心耿耿,才如此宽厚。以后要忠心戍守,莫要起歪心思。” 华云防对这一变故很诧异。 “那我的条件,督军怎么说?”他试探着问,眉心隐隐跳跃着烦躁。 总参谋是个人精:“嗯,你的条件督军知道了,正在考虑。” 华云防没跟这种久居高位的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这话等于放屁,他心里暗暗揣下了不安和焦急,耐心等叶督军考虑。 “这是任命书和印章。”总参谋道。 华云防就接下了。 他如此轻易的,就被叶督军给忽悠走了。 此事只有几个至关重要的将领和叶督军,以及叶姗、司行霈两口子知道,其他人全然不知。 叶姗失踪又复返,督军府也找了描补,说:“二小姐这些日子在香港的朋友家,故意躲着督军。过了年,才知道回家。” 其他的,只字不提。 叶姗自己也不提。 她回来之后,还跟从前一样,去参加了几次宴会。 她晒黑了很多,叶姗自己也解释,说是香港的阳光烈,而且她爱上了游泳和打网球。 “香港有不少南洋人,他们都爱这样的肤色,我也是特意晒的。”她道。 众人大多数没去过香港,也不知外头到底流行什么。 不过这些年,风俗一日千里的发生改变,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可能在下个月成为时髦。 叶姗的解释,没什么漏洞。 众人对她的注意力,很快就散尽了。 叶姗也见到了王游川。 她还是不太自然,说了几句话就避开了。 倒是王璟,情绪很激动,似乎满腔的热情都要倒给她。叶姗避之不及。 第1309章 秘而不宣的心思 叶妩自己做了点心,邀请顾轻舟去喝下午茶。 这样的邀请,仍是为了陪伴叶姗。 顾轻舟就去了。 “怎么不甜?”叶姗尝了一个白糖糕,有点嫌弃道。 叶妩也吃了一口:“的确。” 她很想说,白糖糕一直都是这样的,甜而不腻,并非那么重的味道。 叶姗却好似忘记了。 她喊了佣人:“拿一罐蜂蜜来。” 佣人道是。 她舀了好几大勺子,放在小碟子里,然后用白糖糕一下下沾了浓重的蜂蜜,往口里塞。 叶妩和顾轻舟对视了一眼。 这样吃蜂蜜,一会儿估计要腻得犯恶心了。 叶姗的口味并不这么重的。 吃了几口,叶姗似乎也察觉到了,手略微一顿。 她意犹未尽,将白糖糕放下了。 “怎么不吃了?”叶妩连忙问,好像是在补救。 “回头还要吃饭。”叶姗道,“算了,免得等会儿吃不下。” 叶妩就不再多言。 叶姗心不在焉。 她突然想起了华云防。 华云防平生只有两大追求:第一,他拥有永远吃不完的蜂蜜;第二,他打进南靖县,得到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柳棠棠。 他在遇到叶姗的半年后,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他积累了很庞大的财富,他占领了南靖县,找到了他的梦中情人柳棠棠。 蜂蜜是真的很甜很好吃,柳棠棠也是真漂亮。 叶姗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可能是她叹气的声音有点大,顾轻舟和叶妩都看向了她。 她也是一个激灵,匆忙回神。“我刚被人抓起来的时候,脑袋破了,有段时间不记得自己是谁。华云防那二货,以为蜂蜜是世上最滋补的,拼了命给我灌蜜。”叶姗突然解释,“我养成了习惯,味蕾对甜不那么敏感了,非要重味才能感受 到。” 叶妩心中咯噔了下。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二姐说起那个人的名字。 “他就是他叫华云防吗?”叶妩问。 叶姗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大大方方点了头:“嗯,他叫华云防。” “谁打破了你的脑袋?”叶妩又问,“是他手下的人吗?” “他手下”叶姗一愣,继而回神。 她笑了笑:“不是,华云防不是那伙土匪的头子,他是和我一样,被掳上山的女人。” “她是女的?”叶妩彻底懵了。 叶姗又笑了下:“你没见过他吧?” 叶妩摇摇头。 “他比女人漂亮,你看不出他是男的,除非他说话。一开始很不习惯,看久了才能适应。”叶姗道。 叶妩福至心灵:“跟蔡长亭一样,是不是?” 叶姗又摇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没有仔细说。 “不是他照顾我,我大概活不下来。”叶姗继续道,“我还没有痊愈,就和华云防密谋,宰了那些当家的土匪,接管了那一伙人。” 叶妩震惊。 “不是我动手的,是他。”叶姗道,“男人靠近他时,都不会留神提防,这就是美人的好处。 他一口气宰了六个当家的,浑身是血,手里拿两杆枪,指哪儿打哪儿,又是华帅的儿子,倒也能服众。” 这和叶妩预想中完全不同。 虽然生在军阀家庭,叶妩和叶姗见过的血腥屈指可数。 然而,叶姗说起杀人放火,倒是口吻轻松。 不过那等情况下,不杀人就要沦为旁人的玩物,换成叶妩的话,也能下得去手。 叶妩心中沉甸甸的,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华帅是谁啊?” “以前镇守清河的。”叶姗道,“小地方,有人有枪就敢自称大帅。华云防的父亲,只是军政府的团长,却被人称为华帅。” “没想到他也是将门出身。”叶妩道。 “他家很早就败了,他一直在街头巷尾混吃混喝,直到被土匪掳走。”叶姗道,“什么将门出身,小混混罢了。” 叶妩听得出,叶姗说起华云防的时候,虽然话不是那么好听,可口吻是维护的,对他没什么记恨。 叶姗一直不回家,也许在之前的时候,华云防让她有种安全感,她才敢一直跟着他们。 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姐,你们为何散伙了?”叶妩问。 叶姗一惊。 她猛地站起身:“我又不是土匪,不散伙难道打回太原吗?” 说罢,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叶妩和顾轻舟被拍在门外。 “老师”叶妩失措,好像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走过峭壁,却在最安全的时候一脚踏空了。 她吓到了,也有点不甘心。 “走吧,估计接下来半个月,你都套不到她的话。”顾轻舟道。 叶妩只得和顾轻舟暂时出门。 她仍是脑补了下叶姗那段时间的经历,总感觉还有很多是她没说的,不像是特别凄惨,倒好像挺有趣味的。 “老师,我挺好奇的。”叶妩道。 顾轻舟则道:“你有这样的好奇,是好事。” “额?” “你好奇,而不是下意识想要逃避,就是你也感受到了一点美好。既然如此,就保持好奇。”顾轻舟道。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是一语中的,叶姗果然不再谈论此事、那人。 偶然她会一个人发呆。 她特别爱吃甜食,这是从前没有的,尤其是爱槐花味道的蜂蜜。 只是,她再也不说“华云防那二货”,那一段记忆被她深埋。 叶督军也听出了女儿话里的弦外之音。他不想叶姗恨他一辈子,所以没有杀华云防,还封了他为旅长,给了他依靠,让他能管束好自己手下那群人。 至于将来会是什么场景,叶督军和叶妩都不敢紧逼。 叶姗回来了,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叶家此前最重要的,是叶妩的大婚。 就连顾轻舟,也跟着忙碌起来。 在一阵热闹喧嚣中,叶督军的六姨太正在悄悄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弄到了一本护照,是香港的。 “三月二十,琼英正好六个月了。”她盘算了下。 六个月的孩子,有神医坐镇,以后夭折的可能性不大,她放心了。她这个母亲,也该给自己和孩子都留一条后路了。 三小姐大婚,叶督军最开心放松的时刻,整个太原府都沉浸在这场喜宴里,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尤其是对叶家的女眷。这是六姨太最好的机会。 第1310章 调戏 三月中旬,太原府下了一场桃花雪。 细雪皑皑,像给初春的桃蕊扑了层薄粉,更加娇艳动人。 这场小雪之后,天气就一直很晴朗。 到了三月二十日,叶妩正式出嫁的日子,碧穹万里无云,晴了几天的空气也温暖。 顾轻舟院子里的桃花,一树树争先恐后的盛绽。 “天气真好。”顾轻舟早起时对司行霈道。 她也换了礼服。 叶妩的婚礼,用的是老式的礼节,庄重喜庆。 参加婚宴的,也多才用老式的服装。 顾轻舟给司行霈做了套长袍。 而她自己,则是绯红色的旗袍,外面配雪色大衣。 “真好看。”顾轻舟踮起脚尖,给他扣上最后一粒纽扣,端详着这套天青色的长袍,只感觉此刻的他赏心悦目。 她对司行霈道:“我第一次见到霍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穿的” 司行霈眼眸一沉:“所以你那时候就看上了?” 顾轻舟失笑:“是那时候就想,原来男人打扮起来可以这样好看。从前我对男士的衣着,没什么笼统概念。” 霍钺气质温润,那身长袍,显得他斯文儒雅。 “所以一直喜欢男人穿长袍?”司行霈斜睨她,“有点更高追求可好,司太太?” “我有啊。”顾轻舟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下,“这追求还不够高吗?” 司行霈的喉结微动,只感觉浑身的燥热全被点燃了。 这个曾经别扭得连句想他都不肯承认的女人,如今光明正大的调戏他! 果然长出息了! “我惯的,自作孽不可活。”他在炙热的心跳中想,然后一把搂过她。 顾轻舟大叫:“别别别,我的头发要弄散了,时间来不及了。” 司行霈狠狠吻了她。 他唇上沾染了她的口红,顾轻舟一边要补妆,一边还要帮他细细擦拭,不悦瞪眼。 “瞪什么?”司行霈道,“你勾的。” 顾轻舟:“” 这男人的脸皮比城墙都要厚。 这么一闹,顾轻舟出门时晚了片刻,她和司行霈仍是步行去了叶督军府。 督军府门口,停满了各色豪车,把大门口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依照旧式的风俗,新娘子在吉时前,由夫家的人接走,娘家也要设宴款待送亲的众人。 兄弟要送新娘子去夫家,其他人全留在娘家。 顾轻舟和司行霈算是督军府的客人,他们只参加这婚宴的前半部分。 “叶督军也真是的,旧式的婚礼多麻烦,还不如新式的。”司行霈道,“年轻人哪个不想要新式,他管得太宽了” 顾轻舟用力咳嗽。 司行霈关心则乱,问:“你怎么了,呛风了吗?” 顾轻舟使劲挤眼。 司行霈明白他媳妇没生病,而是在提醒他时,叶督军已经站到了他身后,道:“你又在背后骂我什么呢?” 司行霈:“” 真是说人打脸。 然而他没什么羞耻感,表情都没动一下,对叶督军道:“什么话?今天的送亲如此热闹,督军可是下了大血本,这样的慈父,我能说什么闲话?” 叶督军估计是心情不错,不屑于跟他一般见识。 顾轻舟在旁边乐不可支。 司行霈问:“看我出丑你这样开心吗?” 真是亲媳妇!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宾客们络绎不绝,有人认识顾轻舟,顾轻舟的笑容收敛,露出她的端庄娴静,跟在司行霈身边。 彼此寒暄时,就有人问起了叶督军的小儿子。 叶督军看了眼众宾客,突然低声跟二女儿叶姗说了句什么。 叶姗笑了下,然后起身离开了席位。 片刻之后,叶姗回来了,低声对叶督军道:“她不肯来,说这不合规矩。” 叶督军一瞬间的表情,是有点尴尬的。他清了清嗓子,道:“那随她吧。”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坐在主席,叶督军的表情和言语,他们俩都听到了。 顾轻舟就明白,叶督军这是叫人去请六姨太,被六姨太拒绝了。 身在内院的六姨太,已经吓出了一身汗。 她擦了下鬓角。 三小姐大婚,这样重大的场合,姨太太是没资格抛头露面的。她原本就知道,心中也盘算好了。 不成想,二小姐亲自来请她。 二小姐脸上有点笑容,对她是挺有好感的,甚至有点打趣的意味。 她却是吓得半死。 她的惊惶,符合常理,二小姐只是笑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来。 这样重大的场合,叶督军请她出去坐席,而且只请她,后院还有两位姨太太并未受邀 不震惊才奇怪好吗。 “我我走不开,琼英刚还闹呢,万一他哭起来找不到我,就麻烦了。”六姨太对叶姗道。 “父亲请您的。”叶姗笑道,“六姨太,一家人别太客气。琼英闹的话,把他也抱去吧。” 失踪归来的叶姗,对素未蒙面的小弟有种天然的亲切。 那是她的兄弟。 有了兄弟,以后不管父亲如何,叶家都有人替她们姊妹撑腰。 她看琼英第一眼,就对这个孩子有了期待。 连带着六姨太,也让叶姗充满了好感。 “这几天冷,外头的客人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人来人往的,别吓到了他。”六姨太拒绝。 她虽然是个姨太太,主意却很正。 叶姗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六姨太这样有主见的,反而很受她待见。 “那行,我去跟父亲说一声。”叶姗道。 叶姗离开之后,六姨太的额头一直在冒汗。 她想:“督军知道吗?” 这个邀请,到底是督军对她的善意,还是试探? 六姨太快速在脑海中把自己的计划想了一遍,她断乎没有出错的可能性。 如果督军真的是试探她,派过来的就不会是二小姐。 这是督军的私房事,怎么会让女儿介入其中,看父亲的笑话? 父亲的小老婆跑了,女儿瞧见了,岂不是感觉父亲无能? 所以,叶姗的来意,更多的像是个纯粹的邀请。 六姨太想通了这一层,慢慢定下心。 外面孩子醒了,正在哼哧哼哧的哭,乳娘哄了他半晌,也不见孩子消停,就嘀咕道:“怕是方才的鞭炮太响,惊了魂。要叫叫魂。” 小时候,六姨太的弟弟和妹妹受惊,她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们叫魂。 “我来吧。”她道。 她从乳娘手里,接过了有点沉手的儿子。 乳娘惊讶。 自从半个月前,六姨太有点风寒开始,她就刻意不抱孩子。 虽然她的风寒早好了,可她对儿子却格外冷漠,只远远看,却不上手。“您慢点,托稳了。”乳娘下意识道。 第1311章 逃亡 六姨太稍微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已经吃饱了,却不像往日那样安静。 今天他格外烦躁,不时要闹腾。 乳娘说,是外头迎亲的鞭炮惊了孩子的魂,叫叫魂就可以了。 可六姨太心中,莫名感觉酸楚和刺痛。 是惊魂吗,还是母子连心? 六姨太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心如磐石。她从小就不是个天真的人,对人心的估计很到位。 所以,她毫不怯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犹豫和摇摆只会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然而,孩子一下下的哭泣,露出他嫩红的牙床时,六姨太的心好像被什么撞得粉碎。 她突然低下头,亲吻了孩子的面颊。 良久,她都没有把唇从孩子脸上离开,而她的眼泪早已浸湿了孩子的小脸。 她背对着乳娘,乳娘不明所以,只是低声提醒了句:“姨太太?” “没事,你出去吧。”六姨太对乳娘道。 她声音平稳,没有半点杂乱,任谁都看不出她泪流满面。 乳娘离开之后,琼英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屋子里的摆钟,滴滴答答,一下下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发出齿轮轻微的响动。 叶督军府的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午饭之后,就是名角的堂会。 有大名角专门从北平和天津赶过来,只为了督军府的这场堂会。 戏全是热闹的。 午饭之后就是下午茶,下午茶才撤下去,又是晚宴。 众人或三两交谈,或沉浸在戏文里,不知不觉让时光溜走了。 入了夜,康家的宴席也正式开始,叶督军府这边更加热闹。 两家一个是从政,一个是从商,有交集的亲朋并不多,所以各自热闹各自的,并不相互打扰。 约莫到了晚上八点,顾轻舟有点疲乏了。 她今天一直在应酬。 她和司行霈形影不离,众人对这对贤伉俪很有兴趣,总有人过来搭讪,一刻也不能松弛。 什么表情、什么语言,都要精致到位。 长时间这样高强度的思考和表演,让顾轻舟有点脱力。 晚宴才上到一半的菜,顾轻舟就附耳跟司行霈说了句什么。 司行霈站起身,把顾轻舟带到了叶家外书房的小客厅。 这地方他们常来,是叶督军平时会客的,副官们守卫严密,里面却没什么机密可以偷窥。 瞧见是他们,副官立马放行。 “真是累死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橘子水给她:“我冲的,你喝一点。” 顾轻舟不喜欢桔子粉刚冲出来的味道,摇摇头:“我想要白开水。” 她话音未落,副官麻利去倒水了。 顾轻舟喝了水,依靠着司行霈打盹,然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立马睁开了眼睛。 司行霈也听到了。 副官们更是错愕。 然后,副官长跑进来,对着众人吩咐:“后门集合,锁好书房所有的门,所有人都出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站了起来。 副官们道是,然后看了眼顾轻舟和司行霈,似乎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赶客。 “我休息好了,咱们去坐席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放开了手,上前叫住了副官长:“怎么了?” 副官长笑了下:“没事,司师座。入了夜,正常换岗巡逻。” 司行霈阴测测瞥了他一眼:“那行,我自己去问督军吧。他人呢?” 副官长:“” “这也不能说吗?”司行霈问,“是不是在后门?” 说罢,司行霈冲顾轻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副官长连忙去拦,道:“司师座,您要不先入席吧。家里出了点事,督军需得离开一会儿。” 司行霈推开了副官长。 他带着顾轻舟,直接去了叶督军府的后门。 后门已经集合了督军府所有的亲卫,叶督军也坐在为首的汽车里。 司行霈敲了敲车窗。 叶督军烦躁,摇下了车窗:“你怎么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司行霈问他,“是不是我上次告诉你的?” 叶督军揉了下太阳穴:“不是。” 司行霈问:“今天可是你闺女大喜的日子,客人们全看着你呢,你确定要自己去?我和轻舟对太原府也很熟悉,而且我们俩离开了,才没有人注意。” 叶督军顿了下。 “有了消息,我随时派副官回来告诉你,跟你自己出去有什么不同?”司行霈又问。 叶督军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逐渐冷却了。 的确,今天是叶妩大喜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去了康家,可叶家的宾客们全部都在。 叶督军失踪一两个钟头,客人们会怎么想? 叶妩小时候被她母亲虐待,叶督军总感觉对不起女儿,断乎不肯在她大婚的时候闹出什么闲话。 他下了车。 “六姨太不见了。”叶督军道。 司行霈笑了下:“逃了吧?我就知道” 叶督军眼眸一寒:“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司行霈收敛了几分笑容:“好。我把她带回来,你需要什么?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她,生死不论,还是” “要活的!”叶督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万一她不想活呢?”司行霈问,“那是放走她,还是打残了带回来?” 叶督军的怒火,几乎要转移到司行霈身上。 顾轻舟这时候见缝插针:“要完整带回来。你别耍嘴皮子,快去吧。”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快,督军府的亲卫就集合完毕,在司行霈的带领下出发了。 顾轻舟和叶督军在后门处站了片刻。 叶督军没有打算回去,而是默默抽出一根雪茄。 顾轻舟等他抽完,才道:“督军,您先回去坐席吧,我去六姨太的院子看看。” 叶督军似回神,道:“走吧。” 他没有回去坐席,而是跟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六姨太的院子。 院子里很乱,孩子不停的哭。 一进门,顾轻舟和叶督军就看到叶姗正手忙脚乱抱住她弟弟,试图哄一哄孩子。乳娘要接,都被叶姗打断。 孩子好像天生有什么敏锐,此刻哭得快要断气了。 叶姗也是又急又悲,眼底闪着泪光:“别哭了琼英,姐姐在这里呢。” 顾轻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叶姗道:“你把孩子给乳娘!” 说罢,她利落把孩子抱了过来,递给了乳娘。 叶姗愣了愣。 乳娘跟孩子的时间长,孩子熟悉她的气息,哽咽着想要吃奶,很快就安静了。 孩子一安静,这屋子里就迷茫种诡异的寂寞,让每个人心头都空荡荡的。 大家都在想:“六姨太为何要逃跑呢?” 她是叶督军的新宠,她还有个儿子。什么母亲这样狠心,能丢下孩子,还用孩子打掩护,把佣人们都赶走,自己悄无声息逃了? 第1312章 自尽 琼英一直不肯睡。 吃饱了之后,他又开始哭,哭得更加响亮了。 乳娘只得把他抱到旁边的耳房去。 然而,孩子中气十足,哭声从耳房也能传过来,声声入耳,跟催命似的。 叶督军的额角青筋直跳,唇紧紧抿着,脸色铁青。 他好像随时能跳起来杀人。 叶姗连呼吸都微弱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人想到过六姨太会逃走。 就连叶督军,也坚信她绝不会逃离,所以对她没有提防。 他之所以这样坚信,是因为前不久,司行霈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我能到处看看吗?”顾轻舟突然出声,问叶督军。 叶督军似回神般,略微点了下头。 顾轻舟就进了六姨太的里卧。 里卧陈设得很古朴大方,跟上次来看的时候完全不同。 叶督军自从过了年,只要是在府上,就会在六姨太这里过夜,故而六姨太的房间换上了叶督军喜好的家具。 顾轻舟一一看过去。 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完了,她感觉哪里不对劲,又翻了翻六姨太的衣柜。 除了六姨太和叶督军自己的衣裳,就是些小孩子的鞋袜和衣物。 顾轻舟看完了,一无所获。 因为她不了解六姨太,不知道她出逃的原因。 “督军,您要不要去前头坐席?”顾轻舟又道,“我和二小姐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孩子。” 叶督军却没动。 他坐着,表情仍是铁青。 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顾轻舟就问他:“您知道六姨太为何要逃走吗?” 叶督军微微蹙眉。 叶姗的心提了起来,想要提醒顾轻舟,别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 叶督军却道:“可能是打草惊蛇,她害怕了。” 叶姗和顾轻舟一愣。 什么打草惊蛇? “前些日子,司行霈查到了她的过往,特意来告诉了我。”叶督军道,“我没有当回事,想着此事从长计议,我还打算今天将她带出去见见宾客,谁知” 叶姗脑子里嗡了下。 过往? 什么过往? 她快速脑补了一场大戏,然后自己打了个寒颤,再看她父亲时,感觉她父亲的脑袋上有点绿。 六姨太是跟人私奔了吗? 顾轻舟的心,却是莫名揪了下。 她第一时间也想到,六姨太是跟情人私奔,然后她又想到,司行霈那个缺德鬼,假如叶督军的姨太太有过往恋情这种事,他一定会当做谈资告诉她的。 然而,司行霈连她都没有说过,意味着此事很复杂,需得严守秘密。 “她的什么过往?”顾轻舟问叶督军。 叶督军却不提。 他摆摆手,想要站起身去前头的筵席,然而双腿千斤重,他有点提不起来。 他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可能是耳房里孩子的哭声,让他格外的悲凉。 他都这把年纪了。 “督军!”顾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拉叶督军,“您不说也没事,您过来自己看看。” 叶督军被她拉了个踉跄。 他没想到,他的身子这样无力,被顾轻舟轻易拽动了。 然后,他被顾轻舟拖到了衣柜门口。 打开衣柜,除了衣裳之外,叶督军还看到了角落处一整排的袜子,整整齐齐叠放好。上面是小的,下面是大的,一双双的逐渐扩大。 叶姗也跟了进来。 她看到这些袜子,不太明白。 叶督军的脑子里,却似乎有一根弦,嗡的发出狰狞刺耳的异响。 “这些袜子有什么不妥吗?”叶姗凑过来,看到之后挺诧异,然后她突然问,“怎么像是从小到大的” 然后她就闭嘴了。 六姨太想要离开,故而她做好了琼英的袜子,从小逐渐大,好像是她能陪伴在他身边,伴随着他的成长。 “督军,六姨太是做好了此生再也见不到琼英的打算。”顾轻舟道,“这不像是逃离的心态,而像是” 像是自杀。 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没有期待。 盼着将来总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 六姨太却没了这种期盼,说明她今天的离开,不单单是逃亡。 “父亲,六姨太她到底怎么了?”叶姗急促问。 叶督军却猛然转身,疾步往外冲了出去。 六姨太感觉很冷。 四周的铁皮贴着她。 她为了方便,特意换上了佣人的衣裤。这衣裤是夹棉的,平日里活动或者在屋子里,不算冷。 然而,此刻静静躺着,身下又是铁质的,寒意如水,四面八方扑向了她。 她刚刚喝下了毒药,胃里很难受,火烧火燎一样。 她控制好自己的四肢,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抽搐,不要惊动任何人。 远远的,她还能听到锣鼓喧天的声响。 在那些响动里,她还隐约听到了琼英的哭泣。 这肯定是幻觉,琼英在后院呢。 六姨太想了很多。 她父亲走得早,她母亲又很不靠谱。在她年少时,那样不靠谱的母亲,还是想方设法供她念书。 所以,她为家庭的牺牲,不算什么,哪怕是做妾。 后来,在督军府整整五年,除了最初的第一夜,叶督军几乎没见过她。 那些日子,算是她短暂一生中最平静的。 生了琼英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叶督军宠爱她,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她却知道,灭顶之灾要来了。 她不死,将来后患无穷。 “琼英。”她想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想着他的面容,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眼泪。 她真舍不得琼英。 她弄到了护照,明天或者今晚,叶督军就会查到,然后会顺着她的假象,以为她逃去了香港。 等琼英长大了,也许会顺着这条思路,去香港找她。 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以为她在香港过上了好日子。 就连叶督军,大概也会找她。 所有人都留点希望,让他们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她想着,意识更加涣散了。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闷响。 似乎重锤砸在她的耳边。 金属的声音更激烈,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光。 有人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用力在她耳边怒吼:“珠珠!” 六姨太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被人找到了。 不会的。 她想,她的计划很完美,此刻的叶督军,应该在各处车站或者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 他不会找到她的。 她买到的毒药,半个小时就可以让她毙命,好像才过去不到十分钟吧? “珠珠,珠珠!”她涣散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声音,逐渐聚拢。 她开始害怕了。 不,她不能被人找到。 一旦被找到,她会连累很多人,包括叶督军。她试图挣扎了下。 第1313章 间谍 军医院外的等候室,原本禁烟。 此刻,整个等候室包括走廊上,都被烟味弥漫着。 叶督军变成了一杆大烟枪。 凌晨一点,顾轻舟和叶姗才赶到军医院。 叶督军在督军府门口停车的地方,砸开了一辆汽车的后备箱,从那里面找到了六姨太。 六姨太像是服毒了。 当时的宾客们都在花厅,尚未散场,大门口除了军政府两名亲卫,没有其他人。 事情还没有传出去,顾轻舟就和叶姗一起,留在了督军府。 “督军喝醉了,已经躺下睡了。他今天实在太高兴。”叶姗如此道。 宾客们心里嘀嘀咕咕,可谁也不敢乱说话。 顾轻舟就帮衬着叶姗,送那些女眷。 她们俩有条不紊的,将所有宾客都送走,毫无异样。 宾客们心中有点诧异,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喝多了,也没诧异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就被各家的司机开车带回家了。 忙完了,顾轻舟和叶姗才到医院。 她们俩进来,先被这烟味呛了下。 司行霈也回来了。 找到了六姨太之后,就有人通知他收队,他比顾轻舟先到。 “别进去,一会儿呛死你们俩。”司行霈揽了顾轻舟的肩膀,“咱们外头坐。” 他又对叶姗道,“让你父亲静一静,你也过来吧。” 叶姗点点头。 隔壁的休息室很安静,有地暖徜徉,桌上还有一盆水仙花。 顾轻舟坐下之后,自顾发呆。 叶姗却忍不住,问司行霈:“您跟督军府来往密切,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何父亲一听六姨太想自杀,就立马能找到她?” 顾轻舟也回眸,看了眼他。 司行霈抽出雪茄,没有裁开,而是一下下嗑着自己的掌心。 他在考虑要不要说。 思考了下,感觉此事跟这两个女人都牵扯不上,就道:“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批日本特务的名单。 这是高级机密,我拿着它跟你父亲做了点小生意。后来,我就把名单给了他,你们家六姨太就是潜伏者之一。” 叶姗错愕。 她震惊得难以置信。 心中晃荡了下,她只感觉凉风过境,将她吹了个透心凉。 “她她怎么”叶姗一时间难以措辞。 那是她弟弟的母亲,叶姗对她是有好感的。 “谁都会有过往。”司行霈道。 叶姗不算特别的聪明,然而最近七个月的阅历,增长了她的智慧和见识。 她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突然把整件事放在脑海中仔细琢磨了一遍。 六姨太弄到了护照,假装要逃走,这是障眼法,她让督军和其他人的思路,都顺着她逃亡的方向而去。 而她自己,则是自尽在一位参加婚礼的日本将领的车子上。 “那个人,叫什么山本的,就是她的上线吗?”叶姗突然问。 司行霈点点头。 叶姗醍醐灌顶。 六姨太做间谍,为的是情报。一旦她身份泄露,她就是死罪,叶督军也保不住她。 到时候,不仅她自己要受到处罚,就连她娘家,也要被调查。 她娘家估计是有什么事说不清楚,一旦深挖也要遭殃。 更可怕的是,她这样的身份会连累她的儿子。 从此,这孩子就要失去叶督军的欢心。将来长大了也得不到军心,碌碌无为。 叶督军对长子的疼爱,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所以,她决不能暴露自己。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她还没有做出什么事,她上线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在他车上自杀。 等那个山本发现了她的尸体时,绝不敢声张,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 为了特务计划,为了保命,山本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把她的尸体处理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到此为止,六姨太这个任务,就彻底结束了。 她再待下去,众人都得知她受宠,日本人一定要启动她这颗潜伏的棋子。她若是不听话,日本人可能要对付她;如果她听话,就要损害军政府的利益。 她逃走,会被抓回来。 不管是被叶督军抓回来,还是被日本人抓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有死。 她消失了,日本人为了洗干净嫌疑,绝不会再招惹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叶督军也会派人找她,甚至会可怜她那个没娘的儿子的,多照顾她几分。 而叶督军也会察觉,以后日本人再派钉子过来,也不那么容易了,她等于也保护了叶督军。 叶姗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下。 她百感交集。 她不顾司行霈的劝阻,去了叶督军那边。 “父亲,军医怎么说?”叶姗问。 “要等她醒过来。她今晚能醒过来,就有希望。”叶督军吐出一个烟圈,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岁。 叶姗默默伸出手,握住了她父亲的。 这是她第一次,用一种大人的态度,来安慰自己的父亲。 顾轻舟和司行霈则没有跟过去。 “咱们回家吧?”司行霈问顾轻舟,“她这个是急性抢救,你也帮不上忙。” 服毒最初的抢救,需要及时、快速,这是中医做不到的。 以后余毒的清理,顾轻舟才能帮上忙。 现在,她坐在军医院也于事无补。 “好吧,咱们先回去。”顾轻舟道,“等有了好消息,叶督军应该会告诉我们的。” 上了汽车,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司行霈,六姨太怎么会跟日本人扯上关系?”顾轻舟问,“她当初是自愿的吗?” “是她的兄弟杀了人。”司行霈道。 顾轻舟错愕。 “被杀的,是一位日本侨民。”司行霈道,“你也看到了,她那个弟弟阴阳怪气的,总是会被男人调戏。 为此,她托了关系,最终进了军政府做姨太太。叶督军查过此事,查到她弟弟杀人的官司就断了。 我前不久才查到,她弟弟杀人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间谍,只可惜深入不了。六姨太进军政府,表面上是为了她弟弟的官司,实际上是救她弟弟出了火坑。” 顾轻舟叹了口气:“这倒霉的弟弟!” “都是债。”司行霈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惹了一身腥。长姐念过书又漂亮,她不顶事,谁还能救她弟弟?” 六姨太就这样,混入了军政府。 她对此事的态度是谨慎的,也是消极的。 她从未想过帮日本人做事,却又不敢真反水。 当她受宠时,她就知道,她逃不掉了,日本人是不会放任她反水的,除非她不要自己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性命了。 告诉叶督军,结果估计也是被秘密处死,连累叶督军也要憎恨她的儿子。 进退维谷之下,这女人为了自己的娘家、儿子甚至为了叶督军,豁出去了,自己设了个死局,争取绝地逢生。“很勇敢。”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是间谍,就是个有勇有谋的间谍。” 第1314章 家人 六姨太是第二天的傍晚醒过来的。 她体内的残余毒药差不多清理干净了,接下来就要住院慢慢休养。 叶督军坐在她的床边椅子上。 看到她醒过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良久才慢慢叹了口气:“小姑娘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就别折腾我了。” 六姨太的眼泪,一瞬间滑落。 她泪眼婆娑中,看向了叶督军,想要说话却因为声带受损,无法出声。 叶督军却看懂了:“我早知道了。” 六姨太的表情略微敛住了,想要听下文。 怎么处理她? 原来,她还在担心这个。她不怕死,只怕身份暴露,连累她的娘家和孩子。 “我既然敢放你在身边,自然不担心你害我。”叶督军道,“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你要怎么做。” 他顿了顿,手上略微用力,“是继续做走狗,还是做我的女人,你要选择一个,而不是一死了之。” 六姨太整个人惊呆了。 他居然 老谋深算的叶督军,将权势视为第一的男人,居然答应放过她,甚至会既往不咎留下她。 这是做梦吗? 六姨太的精力不济。 她醒过来,意味着渡过了危险期。 叶妩三朝回门的时候,叶家又是一番热闹,就连叶妩,也不知道她大婚那天,有个女人命悬一线。 而后,叶督军做了善后。 他亲自去了趟天津,见到了日本军部的人。 顾轻舟也去医院看过六姨太,给她送了不少的药,在军医的同意下服用。 第十天,六姨太终于能说话了。 她这段日子模模糊糊的,隐约记得她刚醒过来时,叶督军问她的话。 她有点不真实感。 她很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还有活命的机会。 等了半天,叶督军没来,叶姗却来了。 “你最近还是什么也不能吃,除了米粥。”叶姗道,“没给你带好吃的。” 她把六姨太那期待的眼神,故意理解为对食物的期盼。 六姨太很配合的笑了下。 叶姗坐到了她床边。 说了几句话之后,叶姗突然板起了脸。 六姨太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想:“二小姐要训话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我应得的。” 她先给自己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 叶姗说话难听,是意料之中的,她想让自己保持平静,别露出难堪。 虽然如此想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好像被砍头的人,等待着落下的那把闸刀。 六姨太不由自主蜷缩了自己的手指,攥着被角。 “我们还小的时候,娘就生病了。”叶姗脸色是紧绷着的,“她生病之后,折腾我们,折腾我父亲,好是让我们体会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除了这些表面上的,她背地里还打阿妩,将年纪小小的阿妩折磨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这些年轻舟仔细的呵护和培养,你也见不到正常的阿妩。 你还记得,你刚刚到督军府时,三小姐是什么样子吗?” 六姨太下意识点了点头。 三小姐对谁都笑。 然而,她那笑容是不达眼底的,总感觉有点诡异。 “后来,父亲认识了方悠然。我虽然才回来,也听说了方悠然的事。她专门已勾引男人为己任。”叶姗又道。 六姨太的唇色有点白。 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还是感觉承受不住,不想让叶姗继续往下说了。 就在此时,叶督军也到了病房门口。 他悄无声息的站着。 叶姗的话,他也听到了,他在考虑是进去,还是悄悄离开。 六姨太这件事,女儿有脾气是应该的。让她骂六姨太几句,此事揭过去,倒也不算坏的。 若叶姗的怒气一直忍着,对六姨太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叶督军如此考虑,就没有动。 就在六姨太和叶督军都以为,叶姗要痛骂六姨太的时候,叶姗的话音一转:“所以说,这些年对我父亲毫无企图,不折磨他、背叛他,甚至能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只有你。” 六姨太一惊。 她太过于震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叶姗。 叶督军心中同样一震。 叶姗好像没看见她的惊讶,笑了笑:“你不肯出卖我父亲,不肯让小弟吃苦,你宁可死。 你对国家忠诚,对家庭负责,对孩子慈爱,是个很好的人。叶家满门忠义,你配得上。我敬佩你的勇敢和忠心。 我父亲快要五十了,在这样的年景里还能有你,实在是运气。从今天开始,我认你是庶母,认你是叶家的人。” 六姨太紧握的手,慢慢放开。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紧了叶姗。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落到了叶姗的肩头。 叶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叶督军站在门口,百感交集,眼睛莫名有点发涩。 他没有进病房,而是默默走开,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抽烟。 凉亭旁边有一株桃树,桃花已经凋零,满树郁郁葱葱的新叶。 “旧的一页,在她心里能翻过去吗?”叶督军吸了口雪茄,慢腾腾想着。 叶姗那番话,他是挺意外的。 他见过叶姗如何对待方悠然,还以为她也不会待见其他女人。 不成想,叶姗的态度,竟是你对我父亲好、对我弟弟好,我就对你好。 “孩子长大了。”叶督军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悟。 他之前的婚姻,说起来并不成功。前妻对他的折磨,对孩子们的折磨,让他们全部落下了阴影。 而方悠然,从她第一次登门,就引来了孩子们的围攻。 叶督军这把年纪了,真没想过再闹什么幺蛾子,家宅不宁。 六姨太就是他的姨太太而已。 可造化会推着所有人前进,包括叶督军自己。 “我也该再往前走一步了。”他想。 远远的,叶督军看到有几个人来了医院。 是顾轻舟两口子和叶妩两口子。 “父亲,您在这里啊?”叶妩神采奕奕,正如叶姗所言,她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出阴影。 新婚的幸福,在孩子脸上铺满了光润,叶督军第一次用看大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孩子,只感觉女儿真漂亮,白便宜了康家那小子。 “我刚到。”叶督军道。 康昱恭敬叫了声父亲,就立在旁边。 “你们是来看六姨太的吧?”叶督军道,“进去吧,她就在里面,阿姗也在。” 众人点头。 司行霈则落后一步。他对顾轻舟道:“你们先去,我抽根烟。” 第1315章 婚姻 司行霈站在叶督军旁边。 叶督军自己又抽出一根雪茄,裁开点上。 “我这把年纪了,突然再结婚,会不会引人嘲笑?”叶督军突然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肯定会的。” 叶督军不满瞪了他一眼。 这么会聊天的人,真想一巴掌拍死。 司行霈慢慢吐了一个烟圈,道:“咱们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引来乱七八糟的评价。 哪怕是你呼吸,都会有人骂,这就是位高权重的背面。然而,哪怕再骂,也不敢当你的面说。” 叶督军一下子就释然了。 的确,瞻前顾后是毫无意义的。 司行霈又道:“我曾没想过婚姻。” 叶督军看了眼他。 “我那时很混账,就想找个军阀家庭的女孩子。对婚姻和妻子本身,我一点善意也没有。娶回来,摆放在那里,敢对我指手画脚就灭了她全家。”司行霈道。 叶督军一口烟差点呛了自己。 他翻了个白眼:“混账玩意!” “对,就是个混账。然后有一天,我遇到了枪击,轻舟在枪林弹雨里救了我的命。”他道。 这一幕,他至今记得。 她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踏踏实实把自己填入了他的生命里。 “那时候我就想,每个人都惜命,求生是一种本能。女本柔弱,这样柔弱的女孩子,肯为了我拼命,我此生还求什么?”司行霈道。 “于是,我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我要婚姻,要忠诚,要把我的妻子放在最高的位置顶礼膜拜。”司行霈道。 叶督军沉默听着。 司行霈也停顿了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敢连命都不要的女人,你一生遇到了几个?这都不抓住,跟傻逼有什么不同?” 叶督军这次,没有发脾气。 “你如果想结婚,我就祝福你。”司行霈道,“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老夫少妻,你如果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好好的一席话,到了这里就全部破功了。 司行霈被叶督军打出了军医院。 又过了两天,叶督军接了六姨太出院。 她的身体还不是很好,走路时气喘得厉害。 叶督军将她抱回了房间。 家里的佣人不知道这出,只当六姨太是临时发病才住院的,都小心翼翼的。 让众人都离开之后,叶督军坐到了六姨太旁边。 六姨太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满心的情绪,几乎要爆炸。 不过,她确定自己是捡回来一条命了。 那天督军的话,到底是他真的说了,还是她自己做梦呢? 这个问题,在她脑袋比较清晰的时候,困扰着她。 “你有什么想法吗?”叶督军开口,像对待下属那样严肃,问她。 六姨太紧绷的精神,让她抬起了头。 看着叶督军的眼神,她想着逃避实在没什么意义。 “我感谢督军饶了我的狗命。”她道,“我什么都听您的,您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做叶夫人呢?”叶督军问她。 六姨太懵了。 这句话,字字清晰,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没有哪一个字是模糊的。 她却愣是没听懂。 她的脑浆,好像成了浆糊,在她需要脑子动一动的时候,它们死活也不肯被搅动半分。 于是她木木看着叶督军:“我没听懂。” “就是字面意思。”叶督军道,“你可以拒绝,也可以答应。拒绝了很轻松,以后还是后宅的姨太太,躲起来过点小日子。 答应了就比较麻烦,叶家家大业大,琐事足够你每天忙碌的。既是叶夫人,也是督军府的女主人,事事需得谨小慎微。” 六姨太的唇微微开启,似乎是合不上。 她又想起了叶姗的那番话。 难道,她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然而,六姨太一辈子没走过运,从小就受过无数的苦难。 当老天爷突然给她一个大饼时,她感觉不真实,也觉得她没这样的福气去承受。 “哦。”她胡乱应了声,就像上学那会儿突然被教员点名,要她二选一,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选,就决定选一个看上去比较真实,“我还是过点小日子。” 说罢,她才想起了,这是拒绝了督军呢。 六姨太的额头微微冒汗。 这焦虑和难受劲儿,比她当初决定自尽都要厉害。 叶督军冷笑了下。 他呵了声:“你连死都不怕,连日本人也敢算计。买好护照,准备好逃亡的东西,连我也敢戏耍。如今,却不敢接下重担?” 这是一回事吗? 六姨太感觉不是。 头一回走这么大运的六姨太,好像踩了高跷。 虽然很高,可她走不稳啊。 这不是她的路。 “给你的!”叶督军拉了她的手,“拒绝?你还真敢!” 说罢,他站起身走了。 等他的脚步声走远,六姨太才回神。冲到脑海里的热血慢慢退下来,她的脑浆也似乎灵活了几分。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问自己:“刚刚督军是疯了吗?” 掌心有个小绒布盒子,膈着了她。 低头打开,那钻戒冰凉的光,毫无预兆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脑袋再次翁的炸开了。 良久之后,她慢慢靠着床板,心中一万个念头跑过,只有一个念头慢慢停下了脚步:“我要平步青云了。” 真是 此生第一次,这么幸运。 喜悦在那个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慢慢的、怯生生的,伸出了头,看向了她。 叶督军从六姨太那里出来,就去了叶姗那边。 正好叶妩和康昱也在。 “我有一句要紧话告诉你们。”叶督军道。 康昱站了起来,不知是否要回避。 叶督军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们都听一听,这话跟你们都有关。军医说,六姨太还得再静养三个月。我算了算时间,那时候夏天了,不太适合。 再等半年,就是秋天。秋高气爽,是很好的日子,我打算和六姨太正式结婚。这段时间,阿姗帮忙置办好一切。” 这句话,似闷雷打在叶妩和康昱的耳边。 他们俩惊呆了。 叶姗则是笑了笑。 “父亲,您这么快就决定了?”叶姗问。 “既然有了打算,就要快,兵贵神速。”他道。 兵贵神速是这么用的吗? 叶妩经过了震惊,又想到父亲能再有个家,也是很好的事,就道:“恭喜父亲。” “恭喜父亲。”康昱也道。 叶督军也不瞒着,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扶正自家的小妾,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叶督军的新闻更有嚼头而已。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听说了。“秋天呢。”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在不在太原府了” 第1316章 商量的结果 仲春的太原府,天气温暖干燥,舒爽宜人。 司行霈又回了平城。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就频繁进出平野夫人的府邸。 和她从前的避之不及相比,她现在热情得有点过分,几乎想要粘住平野夫人似的。 这样过度的亲昵,让平野夫人胆战心惊。 “最近怎么了?”平野夫人主动问她。 顾轻舟道:“有感而发。遇到了很多事,特别是督军府的六姨太,让我深感做母亲的勇敢。” 这种一听就假得冒泡的话,若是两年前她刚到太原府时糊弄平野夫人,平野夫人可能会有三分相信。 现在,她知道顾轻舟口吻和叹息都是装的,只是哭笑不得:“你这感悟倒是有点牵强。” “感情和理智,是背道而驰的。真情实感,往往听上去比较牵强;只有虚伪的假装,才可以被编造得严丝合缝。”顾轻舟说。 平野夫人一顿。 不过两三句话,她就被顾轻舟绕进了圈子里。 顾轻舟在平野夫人跟前点了个卯,转身回家了。 程渝前不久去了北平,又回了云南,甚至去了香港,前天才回到太原府。 她给新婚不久的叶妩带了礼物。 “玩得开心吗?”顾轻舟问她。 程渝眉飞色舞:“再开心也没有了。我们俩还打算去新加坡,不过离开太久,担心北平有事,这才匆匆回家。” 她顿了下,打趣顾轻舟,“你当初结婚,是不是用了新加坡华侨的假身份?” 顾轻舟打了她一下:“好好说话,打听我的事作甚?” 程渝不以为意。 她的心情是非常好的。 顾轻舟从她去游玩的路线上,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她低声问程渝:“你之前学过催眠,这次去香港,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朋友吗?” 程渝一愣。 她的表情,在这个瞬间很不自然。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问她:“你很害怕吗?” 程渝向来没个正经,被顾轻舟一问,她难得绷紧了双颊。 “有点。”程渝如此道,“偶然午夜梦回,虚虚的,总害怕” 这叫患得患失。 她还记得,当初在船上,那个打算抛弃她逃跑的男人,正是她最初遇到的卓莫止;后来,那人又改变了主意,将她背回来,是因为他成了卓孝云。 一个阳光但薄凉自私,一个阴冷但刚毅果断。 程渝想要的,是那个将她背回来的人。 她怀孕那件事里,卓莫止露出了很多的端倪,让程渝明白,他身体的控制权在卓孝云手里。 卓孝云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莫止的存在,他才是主要人格。 这也是为何程渝愿意跟他和好。 然而,他对那个副人格很维护,就是那个阳光开朗的莫止。 “我在想办法。”程渝道,“如果可以将另一个人永远杀死,才算一劳永逸。” 顾轻舟略微蹙眉:“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 “你不怕他反对?”顾轻舟道,“程渝,感情需要坦诚。误会就好像是暗处的霉菌,捂住它不见阳光,它只会越长越旺。” 程渝想了想,这话不错。 只是 程大小姐那点不愿意啰嗦和求人的性格,又在此时作祟了。 “再说吧。”她敷衍道,“他很久没发病了,也许不药自愈了呢?” 造化很无常。 就在顾轻舟和程渝聊过此事的第二天,一大清早醒过来的卓莫止,表情有点迷茫。 他好像对天气、环境甚至程渝,都迷茫。 “天这样晴吗?”他问程渝。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子。 一个人,当他的人格出现解离症时,声线就会变。 这个是开朗温柔的副人格,是那个最初的卓莫止,并非卓孝云。 “是啊,很晴朗。”程渝不动声色,笑眯眯看向了他,“今天去哪里玩?” 卓莫止就感觉程渝笑得不怀好意。 他道:“随你啊,你想去哪里?” 程渝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 她也没想出所以然,却不停的喊饿了,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 她还亲自去厨房,给卓莫止做了一杯咖啡。 咖啡是提神的,然而等他喝完,他整个人栽倒在地。 程渝喊了女佣四丫帮忙,将卓莫止抬到了床上。 “卓少这是怎么了?”女佣有点担心,怕他出事。 程渝却摆摆手。 坐在卓莫止的床边,程渝两次三番想要将他捆绑起来,然后强行纠正他的疾病。 那个方法,她的朋友教过她,虽然很危险,但可以尝试下。 她上次在王璀身上试过,效果极佳,只不过王璀死了。 程渝虽然很有把握,掌心却无端捏出了冷汗。 她想到了顾轻舟的话:“误会就是因为隐藏,才在暗处滋生的。” 她和卓孝云能有今天,也是一番挣扎和痛苦的,程渝不想毁了。 她犹豫了再三,把顾轻舟那席话听了进去。 坐在床边,程渝不言不动。 黄昏的时候,昏睡了一整天的人这才醒过来。 他揉了揉脑袋,叫了声:“阿渝?” 声音低沉暗哑,恢复了卓孝云。 程渝沉甸甸的胸口,默然一松,上前抱住了他。 卓孝云疑惑:“怎么了?我怎么” 他睡得太久,浑身都僵硬。 卓孝云的睡眠不重,绝不会睡得这么人事不知的。 又有程渝这紧紧箍住他的拥抱。 他心中隐约是明白了。 他轻轻拍着程渝的后背,问:“怎么了我又” 程渝道:“嗯,早上起来就是他了。我放了安眠的西药,这才让你睡到了现在。” 卓孝云的手臂略微收紧。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既有点无措,也有点内疚,好像自己不经意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吓到了程渝。 “我最近太累了,有点放松。”卓孝云道,“一旦我太过于放松,就会我记住了,以后尽可能不会” 程渝却松开了他。 她端正了身姿,问卓孝云:“你知道,这并不是常见的情况,对吗?” 卓孝云颔首。 “这是病,需得治疗,你懂不懂?”程渝又道。 卓孝云的眉头蹙了下,又立马舒展。 他道:“怎么治?其实,莫止是个好孩子他” 程渝错愕看着他。 卓孝云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而程渝也懂了。 他对另一个人格很维护,那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存在,他绝不会放弃的。 程渝也不再提了。 她不想打草惊蛇。 “商量个屁!”她想,“早知道直接绑起来好了,我到底犹豫什么呢,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猪脑子!”程渝就下了不为人知的决心。 第1317章 脉络的清晰 程渝不想再失去什么。 解离症这个问题,她研究得比顾轻舟深,而且她成功过。 卓孝云知道卓莫止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为什么出现。 所以,那人死了,他也不会知道。 他们是两个相互分离的人格,谁也不会碍着谁。 她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闯进来,重重咳嗽了声。 程渝回神,和卓孝云一起抬头,就看到了司行霈。 他不是回了平城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行霈见吸引了目光:“我来说个事。” 程渝怒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万一我们在亲热呢,你还有没有点礼貌了,懂不懂隐私?” “别扯淡,这他娘的是老子的房子。”他道,“你有个狗屁隐私,亲热我没见过吗?” 卓孝云:“” 老实讲,他总感觉这位司少帅身上的土匪气很浓,比他这个正牌土匪出身的少帅还要无耻。 “没事,我不怕瞎眼。”司行霈继续道。 程渝:“” 司行霈见他们俩哑口无言了,才把话题绕回正事上:“最近出门要当心。” “师座,是有什么”卓孝云略微蹙眉,“咱们私下里谈谈吧?” 司行霈点头。 程渝却道:“不行,我也要听,我又不是白痴,难道我听不懂吗?” 司行霈又看了眼卓孝云。 卓孝云这才点点头。 司行霈自顾坐下,对这两位道:“我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并非有什么真凭实据。 卓、程两家的结盟,加上我和叶督军,天下统一的大局迟早要定下的。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想要统一。” 这个,程渝能理解。 程家安于西南一隅,那是土皇帝,没人比她爸爸更大,自由又骄傲。 万一全国统一,有个总统压在头上,又有一帮政府内阁,从此军阀们就要束手束脚。 好好的天皇老子不做,跑去给政府做官员,岂不是脑残吗? 稍微有点远见的大军阀们都知道,国将不国,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可未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就连叶督军这样的,当初被北平内阁闹着要裁军,也暗地里使绊子,毁了那个内阁,让卓家能趁虚而入。 一旦卓家和程家的结盟彻底完成,又有司行霈的势力搀和起来,这统一的脚步迟早要踏遍华夏土壤。 谁能跟大趋势作对? “想要阻止统一,先阻止卓、程两家的结盟是第一要务。程渝,你当初落胎,那些小地痞我已经找不到了;卓莫止,你回家就被算计,你那个兄弟背后是有人指使的。”司行霈道。 程渝和卓孝云的脸色全变了。 他们俩看到了彼此发白的面容,以及满眸的惊怒。 “我凌晨四点多突然回来,正巧碰到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抓起来之后,那人自尽了,这是个信号。”司行霈道。 程渝豁然站起身。 司行霈仍是无所谓的态度,冲她摆摆手:“怕什么?我回来了,这个家就是铜墙铁壁。只是你们俩要当心,这次的事不是冲我和轻舟,而是你们的可能性更大。” 卓孝云扶住了程渝。 他问司行霈:“能查到对方是谁吗?是不是保皇党那些人?” “不是。”司行霈笃定道,“保皇党的策略不在于此,你看看最近他们的动向,以及日本军部的方针,就明白了。” 卓孝云脸色很不好看。 “师座,咱们出去说话,如何?”卓孝云又道。 他再三想要单独和司行霈谈。 司行霈颔首。 程渝道:“干嘛?我也是军阀世家出身好不好?” 卓孝云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不合时宜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乖。” 程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了个心跳如鼓。 一时间,她居然想要点私密的空间,来回味下这个亲吻。 卓孝云和司行霈出去,并未走远。 四月的天气温暖,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司行霈给了卓孝云一根烟。 “你怎么回来了?”卓孝云点燃了烟,却没有问其他事,而是先问了这一句。 “我最近大半年,在这边的时间会很多。”司行霈道,“平城是我的老巢,自己的巢是坚固不摧的,哪怕离开再久也不妨事。” 卓孝云就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局势会生变,对吗?” “当然。”司行霈道。 “说到统一,后续的问题很大,你考虑过没有?”卓孝云问司行霈,“司师座,你觉得何时会全面开战,又有多久才能彻底统一?” 司行霈看着他,突然笑了下。 卓孝云不解。 司行霈道:“自古就有俗话,分合乃天下大事,关乎天意。” “你信这个?”“当然信。有时候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浩浩历史,咱们多渺小,你知道吗?你想推动历史的巨轮,也要看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司行霈轻轻吐了个烟圈,“所以,什么时候开战、什么时候结束战事、能 否统一,你问我,还不如自己去庙里抽一签。” 卓孝云怔怔听着他说话。 然后他道:“你不是没念过书吗?” 司行霈很想啐他一脸:“老子手下谋臣无数,还需要自己念?听他们说,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卓孝云:“” 一根烟抽完,卓孝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这才慢慢被压下去。 他问司行霈:“上次阿渝的意外,那些小地痞真不见了吗?” 此事卓莫止没有仔细去查。 他一开始不相信程渝,而后回家又被算计,弄得程家和卓家的联姻暂时终止。 等他跟程渝和好,已经是好几个月后了。 他想要找,也找不到人。 不成想,司行霈早已在暗中调查了。 “叶督军是真信任你。”卓孝云突然道。 司行霈在太原府到处安插眼线,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不是他多厉害,而是叶督军的纵容。 叶督军能容忍司行霈在自己眼皮底下建立自己的脉络,这是多大的信任,卓孝云无法想象。 “叶督军相信自己的判断。”司行霈道,“是敌是友,他很清楚。就是因为他有眼光,所以他镇守山西十几年毫不动摇。” 山西的地理位置、丰富的媒铁,天下何人不觊觎? 然而,山西附近的河北打得炮火连天,山西却不起硝烟,这不是兵强马壮就能做到的。 叶督军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 “是。”卓孝云道,“司师座,那些小地痞的资料,能否给我?” “当然。”司行霈道,“我回头叫人拿给你。” 临走时,司行霈又对卓孝云道,“程卓两家联盟,我是中间人。你别怪我多事,最近我会常过问你们俩。” 卓孝云道:“是,我能理解。”司行霈点点头。 第1318章 手表 司行霈回到了正院。 顾轻舟还没有起床。 他凌晨回来,闹到早上七点多才让她睡。 她好像很疲倦。 司行霈俯身,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下。 她有所察觉,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身边的人。 司行霈的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睡吧,中午再叫你吃饭。” 他刚抽烟回来,手指有淡淡烟草的清冽。 顾轻舟的眉头舒展,得到了什么依靠似的,唇还不由自主翘了下,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里。 她睡得人事不知。 中午吃饭时,程渝和卓孝云也过来凑数。 饭桌上的程渝,好吃的也堵不住她那张能嘚啵的嘴。 “康暖来了,你知道不?你当然不知道了,睡得像只猪,佣人都不敢叫你。”程渝道,“不是我说,你们也节制点吧,将来老了就虚了。” 如果倒退两年,顾轻舟一定会面红耳赤,和她打起来。 此刻,她只是舀了一碗汤,慢条斯理喝着,妩媚的眼波稍微一掠:“羡慕我?” 程渝梗住。 司行霈在旁边助攻:“真羡慕啊?啧,孝云你努力点吧。要是我老婆羡慕旁人,我一定没脸活。” 卓莫止:“” 他都不知道司师座还有脸这种东西。 他很想拦住程渝,让她别试图挑战顾轻舟了,因为结果会导致他们俩都溃不成军。 要识时务。 论起腹黑皮厚,他们俩加起来也不及司行霈。 挑衅司行霈两口子,他们毫无胜算啊。 程渝还想要说什么,卓莫止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下她的脚,她这才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顾轻舟喝了一碗汤,才问程渝:“康暖来做什么?” “不止她,还有康晗和你师弟二宝。”程渝道,“多久不见,来看看你吧。谁知道你大白天睡觉,很容易叫人多想,尴尬不尴尬?” 顾轻舟:“” 你才会多想吧? 正常人,为什么要多想? 程渝打算乘胜追击,就看到司行霈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再斗下去,会两败俱伤,程渝收敛了气焰,打算暂时放过顾轻舟。 吃完了饭,顾轻舟打电话去康家。 电话转给了康晗。 “师姐,就是我和二宝想你了。”康晗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轻舟只好当面撒谎:“不是的,昨晚有点失眠,早上才睡着。” “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前喝了咖啡,忘记了这茬。”顾轻舟道。 康晗信以为真。 她也没什么事,只说二宝好久不见顾轻舟了。 “改日我请你们出去玩。”顾轻舟道。 康晗说好。 快要挂了电话,康晗又道:“对了师姐,我八姐的手表丢了,你让家里佣人留心,看看是不是落你们那边了。” 顾轻舟说好。 她问佣人,有没有看到手表。 她这边的佣人说没有。 程渝那边却有了消息。 “就在沙发里,我还以为是程小姐的,就放到程小姐的首饰盒子里去了。”四丫道。 程渝打开盒子,果然看到了一支陌生的手表。 手表是软皮的表带,表盘上镶嵌了钻石,灯火一照就熠熠生辉,非常昂贵。 “怪不得要找了。”程渝道,“这表精致得很。” 顾轻舟道:“既然找到了,就叫人送回去吧。” 程渝递给了四丫:“你跑一趟吧。” 四丫道是。 她换了衣裳,拿着康暖的手表,出门去了康家。 不成想,没过两个小时,四丫就回来了。 她兴致勃勃对顾轻舟和程渝道:“正巧了,我在街上看到了康小姐,她好像是从旁边小巷里出来”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又道:“我把手表还给了她,她还挺紧张的往小巷看。” 程渝听到了这里,感觉不对劲,忙道:“她跟谁在一起呢?” “没瞧见。”四丫道。 “你这傻丫头。”程渝戳了下四丫的头,“她分明就是偷偷约会,你看到不躲开,还去喊她!” 四丫吃惊。 “真的吗?”她有点无措,“我不知道嘛。就是看到了她,想着不用专门跑去康家。” 顾轻舟拍了拍四丫的肩膀,笑道:“没事,撞见就撞见了,难道不能见人吗?” 此事,她们没有太在意,就连四丫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天晚些时候,康暖打电话给顾轻舟,笑道:“轻舟姐,多谢你派人送手表给我。” “应该我亲自去一趟的。” “不用这样客气。咱们就是一家人,还用得着这样虚套吗?”康暖笑道。 寒暄几句,她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仔细听了她的话音,她并未打听什么,就是很普通的一句道谢,也没有提到四丫。 看来,四丫并没有撞破她的行踪,让她担心。 很小的一件事,顾轻舟原本也不是很上心的。 又过了两天,程渝在家里闲不住了。 她想起司行霈的警告,又不敢真出去闲逛。 于是她央求卓孝云:“咱们去骑马吧?这样的春暖花开,躲在家里做什么?再说了,哪有能躲避过去的灾难?” 卓孝云挺为难的。 程渝又道:“就骑两个小时,去司行霈那家骑马场,最是安全不过了。” 她委屈道,“我在家里都快要发霉了,再耽误下去,我就要发脾气了。” 卓孝云犹豫了下,问:“那问问司师座如何?” 他太过于小心翼翼。 程渝没办法,就派人去问了司行霈。 司行霈很痛快:“去吧。又不是坐牢,你们俩出门机敏点就行了,也不是要天天缩在屋子里。” 程渝大喜,看司行霈那混蛋顺眼多了。 她换了崭新的骑马装。 四月的跑马场,绿草如茵,不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旁边小径开满了花,五颜六色甚是艳丽,引得彩蝶驻足缠绵。 跑了两圈,程渝感觉索然无味。 “等会儿去看个电影吧?”她问卓孝云。 卓孝云道:“如果你真的烦了,咱们去吃顿好的。电影院黑灯瞎火,实在不宜久待。” 程渝道:“我这身骑马装,去吃饭会被侍者看轻的。我要回去换套衣裳。” 然而时间又来不及了。 等她回家换好衣裳,只怕要到晚上七八点。 “叫佣人送衣裳过来。”卓莫止道,“这样,咱们就能直接去吃饭,早点吃完早点回家。”程渝点点头。 第1319章 丢人 程渝和卓孝云这次很听话,不到晚上八点,他们俩就回来了。 还给顾轻舟送了一瓶香水。 “新到的,味道很不错。”程渝道。 顾轻舟喷出一点,有种幽淡的兰花香,不浓郁。 “真不错。”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道:“难得你孝顺。” 程渝道:“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走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顾轻舟笑了笑,叫人把香水收起来。 说起程渝,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她这样听话,你多鼓励她。奖罚有度嘛,一味贬损她毫无益处。”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一瓶香水就把你收买了?” 顾轻舟:“” 听起来,她是挺没骨气的。 事情原本很平稳顺利,程渝听话,顾轻舟就很省心了。 不成想,第二天晌午,辛嫂对顾轻舟道:“太太,四丫好像不见了。”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是在程渝那边服侍的。 “你没问问程小姐?”顾轻舟心中隐约有种不安在弥漫,“程小姐怎么说,是不是派了她出去做事?” “问了。昨天程小姐让四丫去跑马场送衣裳,然后四丫说她想给她哥哥买一块料子做新衣,她哥哥快过生日了。 程小姐就把四丫带到了城里,在一家布料行放下了她。程小姐还说,让司机等着送四丫回家。 四丫说家里恐怕太太或者师座要用车,程小姐已经开出来一辆了,让司机先回了来,她回头坐黄包车。”辛嫂道。 太原府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地盘,他们的汽车只有三辆。 汽车昂贵,将来又带不走,顾轻舟不会多置办。 这三辆车,其中还有一辆是霍钺的。 前几天,有一辆发动机有点问题,拿去维修了,至今没回来。 家里两辆车出入,实在不好一整天都在外头。 四丫是个懂事的,顾轻舟和程渝对她好,她却是很有分寸,不好恃宠而骄。 司机听了她的话,想着她不过是个佣人,原本就有点轻慢之心,又考虑家里没人听差,万一太太叫不到人,师座要发火的。 再三确认之后,司机就先回来了。 “和四丫住一块儿的说,昨晚她没回来。我早上去问了程小姐,又去问了司机,他们都说不知道。”辛嫂有点焦虑。 顾轻舟道:“别慌,派人去找。” 辛嫂道是。 虽然叫辛嫂别慌,顾轻舟内心却是焦灼了起来。 四丫是她从神女教的魔抓里救下来的,算是顾轻舟的亲信。 她和狗子兄妹俩在府上兢兢业业,特别是照顾程渝。在程渝最难熬的时候,都是四丫伺候她的。 四丫懂事,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消息,顾轻舟心中突突的。 她喊了副官,让他们在太原府的人全部去找。 而她自己,也去了趟布匹行,就是四丫最后落脚的地方。 她是带着人去的。 老板见状,只当她是砸场子的,先吓得半死。 “哦,我记得她,长辫子那个,穿银红色小袄。”老板道。 顾轻舟点点头:“对,就是她。” “她在门口等黄包车,等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老板道。 顾轻舟问:“为何要自己走?” 老板腿肚子有点转筋:“这位太太,我铺子里的客人进进出出,那位姑娘一块布挑了半天,我才记得她的。 她又不是什么特大主顾,都走出店门了,难道我还非得丢下生意不做去留心她吗?她往前走,我看不见,就没看了。” 这话符合逻辑。 顾轻舟说了句抱歉,没有为难生意人。 她站在大街上,就在四丫站过的地方停顿片刻,然后她往前走。 往前走,是一处小巷子。 巷子白天看上去都很幽深。 四丫买好了布料,差不多就是黄昏了,天色不早,她会往小巷子走吗? 那丫头虽然一根筋,却很胆小。 顾轻舟看不出所以然,只盼着还有什么奇迹,就先回家了。 “回来了吗?”一进家门,她就问等在门口的辛嫂。 从辛嫂脸上,顾轻舟看到了愁云,就明白了答案。 她叹了口气。 辛嫂问:“太太,四丫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顾轻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太原府朗朗乾坤,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丢失。” 程渝和卓孝云也听到了消息。 他们俩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四丫真没回来?”程渝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错愕,“我明明让司机送她的啊。” 顾轻舟又叹了口气。 司机这会儿已经吓破了胆子。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感觉一个佣人而已,没什么好矜贵的。 四丫催他先走,他想着万一师座用车时找不到他,肯定要挨骂。 他跟四丫没什么交情,不值得为了她耽误自己的差事,就先回来了。 他也被叫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属下属下看到街上到处都是黄包车还有电车”司机语无伦次,“属下”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道,“没事了,你别害怕。你也出去找找吧,一有消息就回来告诉我。” 司机如蒙大赦。 他离开之后,四丫的哥哥狗子进来了。 一大清早,他就知道四丫不见了,还以为她跑回了家。 狗子怕太太责怪,自己先回老家去找了。 “太太,四丫没有回去,村子里的人我都问过了,没有见到过她。”狗子道。 顾轻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到了下午三点多,顾轻舟等不下去了,去报了案。 “佣人?”叶督军问,“很要紧的佣人吗?” “是。”顾轻舟道。 叶督军道:“那行,让军警们都去找找吧。太原府丢失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他放出了大话,然而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没消息。 司行霈亲自出去找了,也没结果。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轻舟,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了。” 顾轻舟的心,咯噔了下。 司行霈道:“有希望是好事,不过你得做好准备。” 顾轻舟道:“我明白。再找找。她一个大活人,有力气,不至于悄无声息的,总能找到。” 司行霈道:“但愿。” 翌日凌晨四点,司行霈的密探们,找到了四丫。 然而,他们谁也不想去跟师座和太太报告这个消息。 推诿了十分钟,才选出一个人,让他回去报信。顾轻舟一直没睡,就等着消息。 第1320章 多大的年纪 顾轻舟一直没睡。 她并不疲倦,也不困顿。 在这个夜里,她的心总是跳得失律,叫她很难受。 这不是什么预感,而是一种推测。 顾轻舟想事情面面俱到,好事、坏事的可能性,全在她心中。 所以此事发生时,坏的那一面冲向了她,甩都甩不掉。 她睡不着,司行霈靠着沙发打盹的时候,她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庭院。 当佣人开门,脚步声在正院的小径上响起时,顾轻舟第一个站起身来。 “太太”回来的副官开口很艰难,“找到了在河里” 顾轻舟的双腿瞬间脱力。 她莫名感觉站不住。 辛嫂没顾上扶顾轻舟,自己先瘫软着靠上了大门,才没有跌坐在地上,眼泪簌簌滚落,哽咽着问:“那那”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可辛嫂就是不敢揭开这层薄纱。 副官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每个字都像千斤重,压在他的舌根,让他吐字艰难:“要等警备厅的人检验,才知道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辛嫂再也忍不住,滑到了地上,呜呜哭了。 司行霈在副官进来的瞬间就醒了。 他站在顾轻舟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顾轻舟猛然一个激灵。 司行霈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轻轻的,克制的,抖个不停。 “扶辛嫂起来。”司行霈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司行霈在这里,辛嫂感觉有人能照顾她家太太,故而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哭道:“我怎么跟狗子交代?四丫前几天还跟我说,买块布料,给狗子做件衣裳,剩下的布头做双鞋” 副官几乎要被辛嫂说得红了眼眶。 顾轻舟那发抖的身子,更加冰凉。 司行霈对副官道:“先出去吧。” 顾轻舟在沙发里,坐了很久,才意识到司行霈正紧紧抱住她。 她回神,拍了拍司行霈的胳膊,因为那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道:“我想去看看四丫。” 司行霈犹豫了下:“真要看?” “看看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开车,在漆黑的黎明疾驰,到了警备厅。 顾轻舟看到了四丫。 警备厅检验的人对顾轻舟道:“是淹死的,没有其他外伤。” 顾轻舟的嗓子哑了。 她问:“痛苦吗?” 那人一愣,旋即道:“不痛苦,很快就过去了。她已经走了,太太节哀。” 顾轻舟点点头。 她对检验科的人说:“再确认一下吧。如果确定是淹死的,没有其他疑问,我们要装殓入土了。” “是。” 她从警备厅走出来时,已经到了早上,朝阳从青灰色的天边缓缓攀爬,染白了天空。 顾轻舟下台阶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她的情绪,在接到四丫死讯的时候有点挪位,这么一踏空,她心里重重咯噔了下,身子也打晃。 司行霈扶住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摇摇头:“崴了下脚,我没事” “轻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哭。”顾轻舟道,“如果我很想哭,早就哭了,我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司行霈轻轻拂过她的后背。 上车的时候,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这才惊觉她的手冰凉,而且掌心全是冷汗。 她的情绪,就好像隐秘而沉重,无法发泄出来。 不是她不想发泄,而是它还没有找到发泄的渠道。 “先回家吧。四丫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郊外去跳河。”顾轻舟道,“找到凶手。” 这句话说完,她内心又是虚虚塌了一下,好像又一脚踩空了。 司行霈道:“正在找。只要是人为,就会留下痕迹,你放心。”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回到家,四丫的哥哥狗子也去了警备厅。 他当时就晕倒了。 警备厅的人检查完毕,把四丫还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对醒过来的狗子道:“等你父母来了,就把她入殓。凶手是谁,咱们慢慢查。” 狗子要说的,顾轻舟都说完了,于是他泪眼婆娑点头,泣不成声。 顾轻舟抚摸了下他的头顶,他短短头发,戳得她心里恍惚了下:“你放心,我会给四丫一个公道。” 狗子的头皮,接触到了顾轻舟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哆嗦了下。 他在漫天的悲切中,突兀想到:“太太的手掌好凉,和四丫的手一样凉。” 然后,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人的脊背,一下子垮了。再多的情绪,也全部被悲伤淹没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舟这时候再看他,发现他格外的小。 她也才想起了,狗子到她身边做工的时候,刚满十五岁。不过乡下孩子时常挨饿,他那时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最近两年,他猛长了个子,已经有点成年人的身量,却依旧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而四丫 顾轻舟在旁边看着,身上的肌肤一寸寸收紧,她预感到了自己的僵硬。 就在此时,四丫的父母来了。 他们曾经愚昧的想要把这个女儿卖给神女教,可他们对孩子的疼爱,并不会因为愚昧而减少。 他们也哭得人事不知。 “不,不能接四丫回去。”狗子在极大的悲切中,使了全力对他的父母咆哮,“等她的冤情查清楚了,再接她回家。” 四丫的父母全无主见。 这对老人家是最没主意的,要不然当初神女教也不能忽悠他们把闺女送出去。 此刻,他们一边心疼闺女,一边自认倒霉,是自己的闺女失足落水。 他们不敢奢求主人家,只想尽可能温顺不闹事,事后主人家大发善心,再出点钱安葬四丫。 这样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刺痛了顾轻舟的眼睛。 她的心里又晃了下,掌心的冷汗更多了。 “如果你们信任我,四丫就停灵在后院。我给她办葬礼,在这个葬礼结束之前,我会替你们找到凶手,再接她回乡。”顾轻舟道。 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她很想用力,可使劲也不会让声音更清楚。 而四丫的父母,已经听见了。 他们哭得全无章程,只是含混点头,不知算不算答应了。 副官们就把后院整顿出来,设了灵堂,将四丫安置其中。 顾轻舟一直不言语。 四丫与人无仇,假如她真的得罪了谁,也是旁人因为她和司行霈,或者程渝,亦或者其他人,迁怒了她。 顾轻舟沉默寡言的安排着这一切,让所有事有条不紊。 直到程渝一句话,让顾轻舟几乎崩溃。 程渝问顾轻舟:“四丫她多大啊?” 一句话,刺穿了顾轻舟所有的僵硬,她的眼泪毫无预兆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从接回四丫开始,那断了线的情绪,终于接上了。 顾轻舟有了点正常的反应。 四丫多大?她今年刚满十五岁。 她个子高,有点大人的模样,可脸颊还有浅淡绒毛,是个黄毛小丫头。 她一根筋、认死理,但是勤快聪明,踏实肯干。 朋友聚散随缘,有时候远嫁了、出国了,都会自然而然的分开,跟四季变化一样,正常、平常。 佣人却时常会在好的主人家做工一生,除非生老病死。 这么说来,佣人反而是更长久的。 顾轻舟见过司行霈身边的老佣人,他们一生都忠心耿耿,而司行霈也重视他们,将他们视为长辈。 四丫和狗子,算是顾轻舟的第一批亲信了。 之前还有个副官,叫唐平,不过他算是司行霈的人。真正属于顾轻舟的,大概就是四丫和狗子了。 顾轻舟突然泪流满面。 程渝吓了一跳。 哭没什么的,只是顾轻舟一直很平静,就好像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一样,让她无动于衷。 直到此刻,她的情绪猛然决堤了。 程渝连忙抱住了她,低声安慰着。她还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顾轻舟却用浓浓的鼻音告诉她:“刚满十五。”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却想一把烙铁,一下子印在程渝的心头。 印下的那个瞬间,又是烫又是疼,程渝忍不住哆嗦。 司行霈不知何时出现,强行掰开了程渝的手臂,因为程渝抱着顾轻舟,更像是想要勒死顾轻舟,让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扶稳了顾轻舟,司行霈就听到程渝道:“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我要剁了他全家喂狗!” 卓孝云及时把她接走了。 她走了之后,顾轻舟的眼泪也全部敛去了。 她问司行霈:“怎样,查得如何?”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抬眸,静静看着他。 司行霈等她注意力集中过来,才道:“轻舟,你要明白我消息灵通,一般是有两个情况:第一,对方很重要,我会很早就派人盯着他,甚至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第二,在我自己的地盘上。” 他说罢,看了眼顾轻舟。 实情有时候让人难以接受。 而顾轻舟素来通情达理,她点点头:“我知道。” 司行霈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四丫只是家里的佣人,她从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太原府又不是咱们家。”司行霈道。 他在太原府看似无所不能,实则是他把那些需要关注的人,早早纳入囊中,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眼睛里。 真无缝不入,那需要在平城和岳城。在太原府,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做不到,而是叶督军不容许。 他搞得小动作,都是踩着叶督军的线。一旦过线,就会招来反噬,司行霈很清楚。 “今天扫了一圈,连四丫最后的行迹也没找到。我请叶督军协助了,他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我派人去请康暖了。”司行霈又道,“四丫最后的异常,不是跟送手表有关吗?” 顾轻舟道:“嗯。” “康暖已经到了。”“好,我去见见她。”顾轻舟道。 第1321章 笔友 顾轻舟眼眶略有点红。 她的表情堪称平静。 康暖看到她的时候,满心的忐忑却提了起来。 不待顾轻舟问,康暖自己说开了:“四丫的死,是不是跟给我送手表有关?” 顾轻舟道:“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到底跟谁有关。如果我知道的话,也不会请你过来了。” 康暖叹了口气。 她也很内疚。 “轻舟姐,你节哀。”康暖道。 然后,她喝了口茶,算作一个过渡,自己开口,说起了那天的事。 “轻舟姐,您也知道王晨吧?王家的姑姑,我们是认识的。她接管了报社之后,特意找过我。 她很细心,记得我念书时候喜欢写点东西,就问我要不要去匿名点评点时事。她还说,除了我之外,别的朋友也在写,也是匿名。 说心里话,这一直是我的爱好,只是不好意思投报。我除了点评时事之外,还会写点小诗歌。 王晨姑姑全部给我发表了,这件事只有她和我知道,我哥哥嫂子他们全不清楚。就在前不久,我接到了读者的来信。 来信会回应我的点评,赏析我的诗歌,几乎能说到我心里,好像是一个跟我交往已久的人。 我们就绕开了报社,自己联络。每天都有信,已经快一个月了。上周,读者约我见面,地址很模糊。 我那天出门,特意寻找地方,又问了不少的人,才知道是条小巷里。这很不对劲,我心里一边害怕,又一边期待。 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小巷子顶上私搭的棚子遮住了,又没有路灯,整个巷子阴暗漆黑。有个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吓得半死踩了他一脚,往外跑。 我跑的时候,不敢往回看,但是感觉他追过来了。等我跑出来,正好碰到了四丫。有了她在,我就大胆回头看,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看清楚。那小巷子里黑糊糊的,但那个人应该是故意等着我,因为他不像是流浪汉,身上还有香水的味道。 四天前,我再次收到了读者的来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赴约,他又把地址写了一遍,我才发现他上次是写错了门牌,把39号写成了93号。” 说到这里,康暖尴尬停住了。 那天的遭遇,让她感觉可怕。笔友再如何和她心灵相通,她也不敢再冒险去见面了。 遇到四丫,也是偶然。 没想到,四丫就出事了。 司行霈派人找康暖,康暖想起这茬,脑子里嗡了下。 她一瞬间有了很多可怕的念头。 那个藏在暗处的男人,到底是谁?她的笔友,是真的写错了地址,还是故意引诱她? 然而,一个和她思想能共鸣的人,真的是坏蛋吗? 这些念头,挤垮了康暖。 “轻舟姐,信我带过来了。”康暖道,“有地址,也有笔迹,您派人去查一查,也许能查到。 只是,对方应该不知道是我。我的文章都是寄给报社的,只有报社的人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也糊涂。如果您能查到什么,也告诉我一声。若四丫是因为我我想弥补” 顾轻舟点点头。 “暖暖,辛苦你跑这一趟。”顾轻舟道,“我也很感激你的坦诚。” 康暖道:“我很不安” “不必如此。”顾轻舟说,“我现在还没有真相,也安慰不了你的不安。暖暖,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拜访你。” 康暖站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核对康暖笔友的地址、笔迹。 “寄信的地址是假的。”很快,副官就回来禀告道,“太原府根本没有这个地方。至于笔迹,查访起来就难多了。” 顾轻舟独坐客厅。 后院的灵堂设好了,已经请了道士打醮,顾轻舟要给四丫超度,希望她来生能投生到好的地方。 最好是和平的年代,最好是温馨简单的小家庭。 她长时间不说话。 她的思路,在山穷水尽的那一刻,突然就往歧路上走了。 “查不到证据,找不到凶手。”这是目前的困境。 假如,顾轻舟自己先胡乱猜测一个凶手,然后再去找他行凶的目的和手段,是不是简单一点? 万一失败了,估计难以收场。 “再等一天。”顾轻舟对自己道,“再等一天之后,如果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去走个极端试试。” 晚夕,司行霈才回来。 他沿着布匹行到城外河流的那条路,一家家排查。 这是很繁琐的步骤。 一点点汇总细节,简直是要人命。 司行霈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天试图袭击康暖的人,以为四丫是目击者。” 那人以为四丫看到了他,所以想要灭口。 康家的仇人,还是康暖的仇人? 这范围很大了。 顾轻舟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他对康暖很有好感,但他绝不希望外人知道。”顾轻舟道,“就是想偷偷摸摸。” “是个有家室、有地位的男人?”司行霈又问。 “还跟王家有仇,想把此事嫁祸给王晨的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想到是谁了。 他拿过了康暖递过来的信,道:“这应该不是那人自己的笔迹。” “对,找人写的,可能性更大。”顾轻舟道。 司行霈摸了下自己的下巴。 笔迹肯定不能作为证据,四丫又死无对证,而且她当时真没看到那个巷子里有什么人。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猜测,那个人可能就是金千洋。 金家不是无名小卒,抓起金千洋严刑拷打不现实。 况且,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金千洋,这一切不过是顾轻舟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 问题就棘手在这里。 没有证据,凭什么去问罪?不能问罪,又如何得知四丫的死讯? “用点其他手段吧。”司行霈慢慢眯起了眼睛,“轻舟,这像不像一个烟雾弹?在这个时候,弄死程渝身边的佣人,真只是杀人灭口吗?”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发僵。 司行霈怀疑,背后还是跟程家和卓家的联盟有关系。 “我来吧。”顾轻舟道,“先确定是不是他。金家的诡计,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要去找蔡长亭。” 司行霈按住了她。 “你的手很冷,在家里暖和暖和。”司行霈道,“交给我吧。” 顾轻舟看了眼他。她眼底倏然铺了层暖色,像个无助的孩子,把所有的依靠都给了这个男人:“好。” 第1322章 两个土匪 司行霈不想待在家里。 后院开了道场,总有唱经的声音,悠远空旷,能把人内心的怜悯都勾起来。 司行霈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答应去帮顾轻舟办事,所以快步往外走。 不成想,程渝和卓孝云跟上了他。 程渝眼睛发红,眼眸被泪水浸湿了,没了平常的讨嫌,看向司行霈时,司行霈感觉她竟有点可怜。 “干嘛?”司行霈起了鸡皮疙瘩,一瞪眼,想把程渝那柔软兮兮的模样给瞪回去。 程渝却毫无收敛,反而是泪水涟涟:“你去哪啊?带上我呗。” “我要去杀人越货。”司行霈道。 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应付程渝,说罢就要走。 程渝拉住了他:“带上我,我想要跟你坐地分赃。” 卓孝云:“” 这对话太耳熟了,总让卓孝云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而眼前这两货,拉扯着,俨然是要去干一票大的。 “行吧。”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哪一根筋软了些,没有甩开程渝的手,还安慰她,“别哭了,娘们唧唧的。” 程渝:“” 卓孝云:“” 于是,司行霈带着两个跟班,去了趟叶督军府。 他把这两个人安置在门房,让副官去通知叶姗出来招待,自己去了叶督军的书房。 在叶督军的书房里,司行霈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立马遭到了叶督军的反对:“这不是胡闹吗?要是你这样办事,还有什么王法?” 司行霈道:“此事我来安排,保管不叫您为难。” 叶督军蹙眉:“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督乃山西一方的长官,跟着你胡闹,成何体统?” 这是气急了。 司行霈还没听过叶督军如此自称。 他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让你的一位师长跟着。我自然有办法,给督军府一层遮羞布。” 叶督军还想要再骂他。 这人混账到了如此地步,叶督军想要搬出大的法规法则,教他安分守己。 然而他又想到,远在南京的那位司总司令,大概叫了几十年,都毫无成效,自己又怎么能三言两句把一个混账教成遵纪守法的好人? 他沉吟了良久。 “我不同意,你也会私下里办,对吧?”叶督军再开口,已然十分理性了。 司行霈点点头。 叶督军又问他:“你有几分的把握?” “三分。” 叶督军又气了个倒仰。 才三分把握,他就敢藐视律法,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司行霈!”他厉喝了司行霈的名字,“别怪我将你打出去!轻舟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你怎么不学学她?” 司行霈没接话。 叶督军又问:“你不如她?” 司行霈感觉,这个世上没人敢自称比顾轻舟强,包括他,也包括叶督军。 他不是不如,而是不想。 顾轻舟已经说了,凶手不找到,她就不给四丫下葬,她要在葬礼之前查清楚。 而司行霈,很不喜欢家里那些道场的声音。那声音跟催命符似的,总缠着司行霈,让他格外不舒服。 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师长,战场上见过多少阴魂? “轻舟的计划,稳狠准,但是慢。”司行霈道,“我求神速,故而没有了稳和准,只能保证狠和快。” 叶督军愤怒白了他一眼。 他心里清楚得很,司行霈这个楞种今天来告诉他这席话,并非请求他,而是通知他。 不管他是否答应,司行霈的这个计划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就是要实施它。 叶督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思考了约莫五分钟,道:“你制造一个偶然,让我的总参谋在场。这个偶然制造得顺利,此事我就顺水推舟了。” 司行霈笑了下。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笑意却是很浓:“多谢了,老兄。” 叶督军啐他:“没大没小。” 虽然骂着,叶督军的心情却不错,司行霈最擅长拍他的马屁,每次都能拍到点子上,把叶督军哄得心服口服。 司行霈和顾轻舟这两口子,就擅长攻心了。 得到了叶督军的首肯,司行霈离开了督军府,临走时把卓孝云和程渝也叫上了。 “回家吗?”程渝不解问司行霈,“你事情都办完了吗?” “没有。”司行霈道,“不回家,我们去一个地方。” 程渝满心的话想要问。 她担心司行霈把她和卓孝云赶走,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嘴欠,愣是一言不发。她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跟司行霈到了目的地。 汽车停下来时,程渝的脸色就变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程渝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高高的匾额刺伤了她的眼睛,她那略微含悲的面颊上,浮动了刻骨的恨意。 卓孝云不解,摇下车窗,伸头往外看。 他瞧见了“金府”两个字。 “金家吗?”卓孝云心中打了个转,默默把头缩了回来。 “办正经事。”司行霈说着,就打算下车,“正好,这里你也熟,想当初” 程渝立马打断他:“我不熟,你自己滚下去,我们不去。” 司行霈不顾她的打岔,转头对后座的卓孝云道:“当初轻舟出事,程大小姐对我进行催眠,假装我是她的未婚夫,我们到太原府落脚,就住在金家。 不过,金家的小姐也喜欢我,对程大小姐痛下杀手,轻舟救了她。所以她说对这里不熟,其实她可熟了。” 程渝的脸色紫涨,咬牙切齿:“我谢谢你,解释得这样清楚,要不然别人还真不知道呢!” 卓孝云:“” 司行霈和程渝好不过片刻,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卓孝云对程渝的过往,几乎都知道,包括她和司行霈两口子的交情。 他看着一脸恼羞成怒的程渝,心中知道她是紧张他,故而不合时宜的甜蜜了下。 他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陪着你进去吧。再说,这事司师座不说,我也知道。” 程渝恨不能一巴掌把自己拍晕。 男人真讨厌,程渝在这个瞬间很想念顾轻舟。 顾轻舟从来不会这样气她。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程渝道。 卓孝云见状,转移话题问:“你还会催眠术吗?” 程渝的表情一紧,好像有什么秘密被撞破。她推开了车门,自己先下去了,把卓孝云的问题丢在汽车里,装作没听见。 第1323章 暗潮汹涌 司行霈突然登门,把金太太和金千洋吓了一跳。 尤其是金千洋。 “他来做什么?”金太太满心疑惑,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金千洋被这目光看得芒刺在背。 “娘,我最近可什么也没干。”金千洋急忙解释。 每每有事,金太太都会先怀疑自己的孩子。 不知她到底是太过于疼爱孩子,患得患失,还是太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你先不要出去,我去见见他。”金太太冷静道。 她让佣人请司行霈去会客厅。 更衣之后,金太太出来见了司行霈。 卓孝云听说过她,却是第一次见她。但见这位太太浑身金银装饰,富贵逼人却丝毫不显得庸俗。 她的穿着搭配,恰到好处的奢华,不过分、不简陋。 她生了一张略微西域人的脸,五官深邃,眼窝很深,就显得眼神格外有神采。 “这女人不简单。”卓孝云在心中评价。 金太太的视线,也短暂在卓孝云身上停留,然后看向了司行霈和程渝。 她似笑非笑:“稀客啊,我没想到金家这小庙,还有大佛光临。司师座,程小姐,你们当初住在金家,多有亏待。” 这席话,字字句句带着指责,好像是程渝和司行霈忘恩负义。 金太太只说了开头和结尾,生生把她孩子们几次置顾轻舟和程渝于死地的事轻轻盖过去,倒好像是他们辜负了她。 程渝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听了这话,气得想要骂娘。 司行霈却脸色不改,表情从容:“金太太过谦了。当初落足太原府,的确是多亏了金家招待。没有给您道谢,实在太失礼了。” 金太太被他说得一梗。 若是司行霈反驳,或者恼怒,她都能理解,然后就不欢而散的送客。 不成想,司行霈跟她一样,强装失忆,将过去的恩仇一笔抹去。 “我从岳城带了些好酒,想请您尝尝。您如果赏脸,明天中午燕回楼吃顿便饭,如何?”司行霈道,“轻舟也想要感谢您。” 金太太心中猛然跳了下。 此事跟顾轻舟有关吗? 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金太太心中快速盘算着,思考司行霈此举的用意。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司行霈就指了程渝:“金太太,我可是诚心实意。这不,我和程小姐以及她的未婚夫联袂来请,就想化解从前的过节。” 金太太的怒意,差点就要爆炸。 金家几条人命,他简简单单“过节”二字,就想要一笔勾销?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事? 金家的孩子,命就这样不值钱吗? 金太太的手,用力攥了起来。 太原府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平野夫人坐镇,金太太不信司行霈和顾轻舟敢拿她如何。 “司太太怎么不来?”金太太问。 司行霈道:“家里死了个佣人。她跟那佣人颇有感情,在家里主持丧事呢。” “哦”金太太还不知此事,问,“什么佣人?” “一个小丫头。”司行霈道,“小事。” 金太太也没往心里去。 司行霈又道:“金太太,这次燕回楼宴请,我还请了其他朋友,您是不介意的吧?都是熟人。” “都有谁?” “康家的姑奶奶肯定要到,还有王家的四老爷。”司行霈笑道。 金太太就知道,他们又要搞鬼。 她眼眸略微一转,心中起了冷意。 “那就借你的东风,一块儿聚聚,倒也不错。”金太太道。 她答应了。 然后,她对卓孝云很有兴趣,问:“这位是” “他姓卓,是程小姐的未婚夫。”司行霈道。 金太太那双深邃精明的眸子里,立马浮动了几分笑意:“哟,程小姐换未婚夫,比换衣裳都勤快。上次我见到高桥先生,还以为司师座是她的未婚夫,不成想” 她故意挑拨离间。 卓孝云就知道,这位金太太不喜欢程渝。 之前还对她这身奢华很欣赏的卓孝云,此刻再看这女人,只感觉俗不可耐,甚至有点面目可憎了。 “阿渝出身高贵,就像至宝,自然引得众人围绕裙下。”卓孝云面无表情,“也只有我们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陪伴阿渝。” 金太太气得半死。 她这个挑拨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卓孝云反过来嘲笑金家没资格接近程渝。 岂有此理! 程渝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从金家出来,程渝问司行霈:“你到底想要干嘛?” “抓凶手。”司行霈言简意赅。 “靠吃饭抓?”程渝只感觉他匪夷所思,“司行霈,你能正经点吗?这是大事。” 司行霈不屑于和她解释。 他一踩油门,汽车离开了金家,直接回到了他们自己家。 他把程渝和卓孝云放下,对卓孝云道:“你带着她回去吧。她一个人顶三百只鸭子,我这会儿的功夫都头疼死了。” 程渝:“” 司行霈的汽车,扬长而去。 程渝转身进了内院,就去跟顾轻舟告状,说司行霈不知所谓。 “他毫无章程,也没什么主意,就是胡乱撞。他到处请客呢,难道是打算请太原府的世族帮忙,一起查凶手吗?”程渝一口气不间断。 顾轻舟倒了一杯茶给她。 “慢慢说,不要着急。”顾轻舟道。 程渝叹了口气。 她突然不想说了。 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程渝突然问顾轻舟:“轻舟,如果查不到凶手,咱们怎么给四丫交代?” 顾轻舟的手指,猛然一紧,用力捏住了茶盏。 程渝继续道:“我真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四丫。如果不能给她一个公道,我后半生大概睡不好了。” “我也是。”顾轻舟道。 程渝道:“可司行霈不是。顾轻舟,你还是自己来查吧。我看他那样,真提心吊胆的,怕他打草惊蛇。” 顾轻舟抬眸,看了眼程渝。 程渝不解。 顾轻舟道:“如果我能做到的事,司行霈一定能做到。他会做得更好、更快,你放心。” 程渝翻了个白眼:“你干嘛总是维护他啊?他除了发疯撒泼,还有什么用?” 顾轻舟:“” 卓孝云再次把程渝拉走了。他感觉,程渝的朋友们都很伟大,因为时时刻刻要原谅程渝八百次,才能继续和她来往。 第1324章 跟踪 金千洋独坐在房间里,想了很多事。 他把自己最近的行踪,前前后后在脑海中反复推敲。 他认定了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不成想,电话却响起了。 “什么?”他接到电话的瞬间,脑子里嗡了下,像一股寒流在他心头炸开,瞬间就封闭了他的身心。 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不可能。”他咬牙切齿道。 电话那头的人却道:“您亲自来看看吧?” “你不能确定吗?”金千洋怒喝,“还需要我亲自去看?赶紧处理掉。” 那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什么。 金千洋好像被他说服了,骂了句“废物”,狠狠挂了电话。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去了车房。 司机殷勤问:“大少要出去?” 金千洋脸色不善,摆摆手:“不用你开车,钥匙给我。” 司机道是。 金千洋一路上风驰电掣,往城中某个脏乱的小地方赶去。 他远远把车子停下,然后步行穿过街道。为了避人耳目,他专门挑了小胡同走。 这样的小胡同,在初夏的时节里,发出各种生活的气息,令养尊处优的金大少难以忍受。 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快速的穿过挂着衣裳甚至尿布的屋檐,往更深处走去。 就在此时,他敏感感觉到有什么人跟踪他,猛然回头。 没有人,只是一条小癞皮狗,正好奇打量着他,往他小腿上凑,似乎想跟他亲近。 金千洋满脸的嫌恶,踢了那狗一脚,把小狗踢到了墙上,闷哼了声,半晌没爬起来。 “脏死了。”他低声骂道。 待他回头继续走,却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颈侧的肌肤。 轻微的刺痛之后,冰凉液体注射进入他的血管。 金千洋心中大叫不好,想要挣扎,眼皮却一瞬间千斤重。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些脏乱的房屋,屋檐下滴水的衣裳,以及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弯腰抱起被他踢开的小脏狗。 他陷入昏迷之前,努力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可对方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良久之后,金千洋才醒。 他感到了炽热,四周滚烫得像着了火,汗早已浸湿了他。 金千洋的视线,被不由分说滚落的汗珠模糊了。 他想要动一下,却发现难以动弹,四肢被捆绑在柱子上。 司行霈跑了一整天,把能请的人都请到了。 他在燕回楼定下一个雅间。 雅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偶然会有几个卖唱的女子,弹些悲切的曲子,装点着酒楼的格调。 司行霈订下了雅间,也承包了那个戏台。 “我就要这个了。”他对老板道,“明天就别接待其他客人。” 老板有点为难:“这有好几个雅间是提前订好的。而且” 而且,订好雅间的人非富即贵,老板也不敢答应。 司行霈带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此刻他略微抬了抬帽檐,那双眼睛露出来,似笑非笑看着老板:“就说叶督军订的。若是对方还不识趣,你把电话给我,我亲自打过去问问。” 老板不敢招惹他。 司行霈今天没穿军装,也没有带枪,可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就好像惯于生杀予夺,叫人胆寒。 就这样,他很顺利订到了自己想要的酒楼。 回家之后,后院的打醮也结束了,狗子在替四丫守夜,空气中只余淡淡檀香的清味。 “如何?”司行霈问顾轻舟,“暖和一点了吗?” “我好多了。”顾轻舟道。 她也问司行霈,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等明天早上,也许会有结果。”司行霈道,“现在还不知道。”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 司行霈问:“很累吗?” “不算很累,就是有点伤感。”顾轻舟道,“我睡不着。”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她倒不是做梦,而是情绪莫名其妙的紧绷,让她躺下不过片刻,自己惊醒。在她惊醒之前,她也并未被噩梦缠绕。 她和程渝一样,不安心。 心不安,魂难守舍,睡眠就很浅。顾轻舟是个娴熟的中医,她非常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却无法解决。 因为任何的药物,都不能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司行霈看出来了,伸手过来抱她。 将妻子圈在自己的臂弯,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明天就尘埃落定了,相信我。” “我信。”顾轻舟道,“自从我和你结婚,就信任你,把我的后背全部交给你。也谢谢你。” 司行霈在她额头弹了下:“学会了肉麻,谁教你的?” 顾轻舟:“” 耳濡目染的顾轻舟,很是委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深感这位老师的自谦。肉麻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哪里还需要顾轻舟特意去学? “睡一会儿吧。”司行霈道。 说罢,他将手覆盖在顾轻舟的眼睛上,替她挡住了光明。 他们俩没有回房,就在客厅的沙发上,顾轻舟蜷缩在自己丈夫怀里。 她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半途惊醒,而是沉沉睡到了凌晨五点多。 电话声吵醒了她。 她猛然醒过来时,心跳加剧,可见之前的睡眠很深很稳。 司行霈比她更早醒过来。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你再睡一会儿,我来接。” 电话里是副官的声音。 “师座,已经办好了,金千洋全招了。”副官道,“是他亲手掐死了四丫。” 顾轻舟在寂静微凉的清晨,从电话里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她打了个寒颤。 “电话给我。”她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就跟副官道:“你再给太太解释一遍。” 副官还没有来得及道是,电话就到了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的声音,像寒夜泠泠水声:“你从头说起。” 副官道是,把他们连夜对金千洋的审判,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指狠狠收紧。 她的眼眸瞬间冷若冰雪:“知道了。不要出错。” 副官:“太太放心。” 从凌晨到上午的这段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很难捱。 她几乎是数着秒钟,一下下挨过去的。 十点左右,顾轻舟去了四丫的灵堂,给她上了一炷香。 “四丫,今天我就能给你讨一个公道了,明天给你下葬,你入土为安,早点去投胎吧。”顾轻舟喃喃道。说罢,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1325章 自己出面 金太太十一点半,准时到了燕回楼。 大门口很安静。 她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吃惊,只是静静看了眼。 司行霈肯定会搞鬼。 如果他正常请客,反而是奇怪了。既然搞鬼,金太太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旗袍,围了白色羊绒披肩,手腕上带着两支金镯,耳朵上缀了金耳钉。 她仍是通体的富贵逼人,仍是那样张扬奢华却不显得庸俗。 燕回楼的老板认识她,上前打招呼:“金太太,您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今天不凑巧” “我知道,我是司师座的客人。”金太太淡淡打断了他。 大概是所有的气质或者装扮,都跟美丽的外表有关。 当一个女人从身材到脸蛋无不精致时,她批红挂绿也别有气质,就像金太太这样。 老板回神,连忙笑道:“司师座说的贵客,原来就是您啊。您请,您请。” 正在此时,又有汽车停在门口。 汽车里下来一男一女。 男士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颀长高大,是王游川。 他身边跟着的,则是他的妻子秦纱。 这对夫妻,明明快五十岁的人,却愣是像三十多的,保养得极佳,几乎要成为佳话。 “金太太,好久不见。”秦纱含笑,和金太太打招呼。 金太太那冷淡的态度稍微收敛,上前和秦纱寒暄。 “最近气色很好,是有了什么好用的保养品吗?”金太太问。 “就是些燕窝。”秦纱道,“燕窝真不能断,一断我就要长皱纹了。” 两个女人谈起保养,简直没完没了。 特别是秦纱,夸夸其谈,让其他人插不上话。 老板想请她们去雅间,坐下慢慢聊,而后他又想到,今天没有其他客人,打扰她们作甚? 约莫聊了五分钟,又有人进来。 一看到此人,老板的腿软了下。 “总参谋。”老板连忙迎了出去,头上直冒汗。 这位是军政府的总参谋,山西军政府的二把手,叶督军的亲信。 前几天,他订好了雅间。 昨天老板打电话去告诉他,要退了这边的雅间,他家没人接。 老板亲自去了趟他府上,他家里人说他出城了。 总参谋的太太很好说话,笑着安慰老板:“不妨事,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既然酒楼有其他的安排,您就先安排便是,我们不急这一时。” 不成想,这位总参谋大概是今天没回家,从城外回来之后,直接过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他的客人们。 “总参谋,这”老板牙齿打颤,脸色都白了,只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司师座说,督军首肯了的。” 总参谋身边,跟着几位将领。 他们都是刚刚巡查回来,听闻此言,全部露出了不悦。 “什么意思?”一位旅长问,“这可是太原府,谁一手遮天?督军也不会如此吧?” 老板的脸色更白了。 王游川和金太太,同时看到了这些人。 秦纱低声问王游川:“怎么回事?是不是阿霈他” 王游川嘘了声:“不知道,别问了。” 金太太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冷笑了下,知道了司行霈的打算。 于是,金太太和秦纱说了句失陪,就走到了门口。 她和总参谋打了招呼,又对老板道:“总参谋是早就定下了雅间吗?” 老板已经满头冷汗:“是,是啊。” “那就请进来吧,我看今天也没什么客人。”金太太道,“司师座昨天去请我的时候,可是对我了,我是贵客。 清场,无非是不想让贵客受到打扰。我不介意,相信司师座也不会介意的。既然订好了雅间,你还想让总参谋和诸位长官饿着肚子再去找酒楼吗?” 老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如果司师座问,你让他来找我。”金太太道,“大家都听到了,让他问责我,不与你相干。” 总参谋的表情略微舒缓了几分。 他犹豫了下:“既然是司师座的宴请,我们也不好扫了他的雅兴。” 金太太就是想给司行霈找点不痛快,故而道:“不扫兴。” 总参谋身后还跟着数名将领。 他这样的身份,被酒楼赶了出去,实在不像话。 金太太算准了他一定会同意的,故而再三挽留。 果然,总参谋笑道:“那我就借司师座的势,吃顿清净饭。” 老板连忙领了他们进门,把他们安排在司行霈订下的那间雅座隔壁。 同时,老板也让后厨再准备一些食材。 安顿好了之后,司行霈和顾轻舟终于到了。 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康家的姑奶奶康芝。 老板怕这位正主犯浑,抢在司行霈进雅间之前,先把总参谋那事,告诉了他,顺便把责任推给了金太太。 司行霈眼眸一沉。 老板吓得心头直跳。 顾轻舟却笑道:“人多热闹。总参谋那桌的饭钱,记在我们账上,给他们上最好的酒菜。” 老板暗暗舒了口气。 司行霈没言语。 上楼之后,金太太先看到了他们俩,早已瞧了司行霈满脸的不愉快,唇角微翘。 “听说总参谋也来了,我去打声招呼。”他道。 他带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隔壁雅间。 总参谋似乎不高兴,司行霈的神色也不对付。 两人虚假应付了几句,旁边其他将领看得胆战心惊,怕他们俩吵起来。 大家各有心思,以至于谁也没看到,司行霈临走时,给总参谋递了个眼色,而总参谋眉毛微挑,示意司行霈放心。 司行霈打完了招呼,回到了自己的雅间。 客人到齐了,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热络。 康芝笑着对金太太道:“咱们是好些日子没聚聚了,您还是这样年轻,真叫人羡慕。” 金太太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 康芝暗骂她老了,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正要反驳时,小伙计开始上菜了。 满桌的菜,热腾腾摆上了,顾轻舟先给诸位敬酒,彻底把金太太的话打断了。 酒过三巡,金太太问司行霈:“司师座,你今天大费周章,不单单是请客吧?” “自然不是,我还想请您看戏。”司行霈道。 说罢,他利落吹了个口哨。 楼下那个戏台,有个女子抱着琵琶,坐到了屏风后面。 而屏风面前,则放了两个大火炉。 火炉里,炭火烧得红火炙热。 四月底的天气,不需要这样的炉火,所有人莫名其妙。 就见有个人,跌跌撞撞走上了戏台。 正是金千洋。金太太心头大骇,猛然转头问司行霈:“这是什么意思?” 第1326章 自招 这是什么意思? 司行霈没有开口,但见顾轻舟慢慢端起了填白瓷的酒盅,抿了一口酒。 她开口说话,声音里也带着淡淡的酒香:“金太太,您没看到令郎是自己走上了戏台吗?” 金太太的瞳仁骤然紧缩。 她心中的念头,跌跌撞撞间全部清晰了起来:司行霈弄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要对付金千洋。 金太太昨天派人去打听,顾轻舟身边有个佣人去世了,她还给佣人设了灵堂。 不过,这个佣人应该跟金千洋没关系。 金太太派去打听的人说,那佣人年纪小,而且不算好看,从来没跟金千洋来往过。 听了那些话之后,金太太稍微心安。 金千洋大了,有自己的院落和妻儿,金太太又不会整天把儿子当小孩子放在眼前。 昨晚金千洋未归,金家的大少奶奶习以为常,也不会派人告诉金太太。 金太太不知他夜不归宿,又紧张司行霈的小动作,心思全部都在对付司行霈和顾轻舟身上,压根儿没想到金千洋。 不成想,现在在这里看到了他。 金太太最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逆行,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金太太又想到:“那个总参谋” 督军府的总参谋,岂会犯那么大的错误? 他肯定是跟司行霈串通好的。 而金太太,自作聪明帮司行霈的忙,将总参谋一行人放了进来。 她的手指捏得作响,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金太太,大少这是要做什么?”秦纱好奇,看着下面的男人。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分伤痕,但是他从衣裳到头发丝,都汗湿了。 “那么热吗?”康芝也望过去,“干嘛弄火炉啊?我看大少爷不停的流汗。” 金太太站起身。 她想要下去,拉自己的儿子离开,不管司行霈有什么诡计。 不成想,站在门口的副官,却阻拦了她的去路。 “大胆,给我让开!”金太太厉喝,抬手就想要打副官。 副官早有察觉,挡住了她挥过来的手腕。 “金太太,请您自重。”副官冷冷道。 自重? 金太太冷笑出声。 就在此时,她听到楼下戏台上,响起了轻微的琵琶声,以及她儿子高声喊:“娘!” 金太太的心肝肺,差点全部颤抖着要裂开了。 她的双膝,几乎撑不住她的身子。 “娘,儿子有几句话,想要告诉您。”金千洋大声道。 他的声音,不停的颤抖。 就好像他的身体一样,他的声音也是潮潮的,汗涔涔的。 金太太出去不得,只得折身回来,也走到了窗前。 顾轻舟、司行霈等人,全部离席,站在窗口往下看,还贴心给金太太留了个位置。 金太太出现在窗口,看到了她的儿子,像是被水洗过那样的流汗,浑身发抖,甚至泪流满面:“娘,儿子忏悔。” 此刻的金太太,已经下不去了,只得大声喊:“千洋,你给我住口,赶紧回家!快走。” 金千洋却往旁边看了眼。 旁边没有人,亦或者说,金太太等人的视线里,看不到人。 金千洋痛苦摇摇头,满面的泪痕:“娘,我要忏悔,您听我的忏悔。” 金太太大声的呼喊,他再也听不进了。 他开始像个精神病一样,重复了自己的罪行:“我派人跟踪李先,然后开车撞死了他。” 李先是太原府上几任市长的儿子,和金千洋同岁,一起念书时样样比金千洋优秀。 然后,那孩子出车祸死了。 那起车祸,是金千洋派人做的。叶督军当时正在外头,此事警备厅查了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金千洋又道:“我派人烧了崔家的厂房,烧死了五十名工人。” …… “我杀了蒋凡全家。” …… “我掐死了四丫。她看到了我和康暖,我想要绑架康暖,被她撞破了。我担心她说出去,偷偷派人跟踪她。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怕她撒谎,索性将她掐死了,丢在河里。”金千洋说到这里,已经站不稳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再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金大少爷,做过这么多的恶事。 李先的事,太原府的人都听说过;崔家的工厂失火,烧死五十人,烧伤一百多人,也是大新闻;蒋凡全家被杀,包括一个五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子。 这些,全部都是大案,但没有线索,最后看上去像是意外。 只有四丫,在场的人不知道她是谁。 顾轻舟的身子,却略微发抖。 “不,不是,这是屈打成招,这是诬陷!”金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锐。 她再次往外冲,想要去抱住金千洋。 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因为崔家的事,是金千鸿做的,当时金太太替女儿善后。 至于蒋凡全家,凶手是谁金太太也不知道,但是绝不是金千洋。 金千洋真正的罪行,只有李先那件事,金太太知道。 至于四丫 是不是司行霈栽赃给金千洋的? “让开,给我让开!”金太太像疯了一般。 副官看到了司行霈递过来的眼色,这次没有再阻拦金太太,任由她冲了下去。 她冲到了戏台上。 戏台上很热,那炉火跳跃着,像炼狱一样。 金千洋脚下,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金太太抱住了儿子。 金千洋半跪了下去,大哭道:“娘,儿子忏悔,我错了,我认罪!” “不,不!”金太太大声,声音全走了样子,又尖又锐,“不是你,司行霈打了你是不是?” 她伸手,去摸自己儿子的脸和后背。 没有伤口。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个伤口,他是完完整整的站在戏台上的。 他没有外伤,精神却好像是崩溃了。 他不停的打颤,不停的说:“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金太太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搀扶起了比她高很多的儿子:“走,咱们回家。” 他们刚下戏台,就被军政府那几个在场的长官拦住了。 总参谋道:“金太太,令郎这席话,牵扯命案,需得交给警备厅审查。查清楚之前,令郎哪里都不能去!” “这是诬陷。”金太太大声道。 总参谋叹了口气:“谁诬陷他?” 然后他问金千洋,“金大少,谁诬陷你?”“没有,没有!”金千洋大声道,“是我自己,是我的错!” 第1327章 又当又立 叶督军亲自坐镇,旁观了金千洋的审讯。 金千洋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身上没有外伤,但他处于疯癫的状态,不像个正常人。 他承认了四起案子。 其中有两起特别恶劣,至今还在警备厅压着。 崔家工厂失火案,当时找不到凶手,就照“事故”结案了,找了负责人,崔家被迫变卖家当赔款,后来搬离了山西,去了英国。 蒋凡全家被杀案子,“凶手”留下了口信和痕迹,而后流窜,至今还没有抓捕归案。 至于第一起车祸,当时是当做意外处理的。 司行霈的佣人四丫,也像是自己失足落水。 不成想,全部被金千洋认下了。 他虽然情况不正常,但是案子的细节,他每一个都说得很清楚,似乎他全部经历过。 叶督军目瞪口呆听着。 警备厅和军政府其他的长官,也是听得冷汗阵阵。 “不,督军,这是诬陷。您看看千洋,他像个正常人吗?”金太太之前的从容全不见了。 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以前女儿和小儿子的去世,也只是让她痛不欲生,却不伤及根本。 可现在,她害怕了。 “他不像正常人,但是他所言不差。”叶督军道,“金太太,搜查的手谕我已经写好了。 你对太原府有贡献,我不想做的太绝,先通知你。假如你不配合,那么我就要派人将金家里里外外翻个遍,其他人全部拘留候审。” 一个庞大的家族,立足这么久,岂会一尘不染? 藏在暗处的,总有点痕迹。 尤其是金家做的生意,更是经不起查。 一旦军队进入金家,等于金家彻底完了。 儿子被逼到了绝境,要不要抛弃全家去救他,这是金太太的难题。 “督军”她试图求情。 叶督军却摆摆手:“你不必多言。律法是铁令,不容你我改变。” 说罢,他走了出去。 警备厅的人,还在继续核实金千洋的供词。 远处的不说,近处金千洋想要绑架康暖,掐死四丫,全部有迹可循。 警备厅找到了帮金千洋写信的人,也寻到了掐死四丫时,金千洋戴的那双手套。 人证、物证俱全,四丫的死亡真相找到了,凶手也抓到了。 至于其他三个案子,就交给警备厅慢慢审。 “轻舟姐,我想认四丫的父母做义父母,认狗子做弟弟。”康暖找到了顾轻舟,抹泪对顾轻舟道。 她没有害四丫。 可四丫的确是因为撞见了她,才被丧心病狂的金千洋灭口。 康暖出国念书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五月份就要启程。 金千洋很早就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然而,他家里是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他想要康暖的心,从最开始就带着龌龊。 得知康暖即将要走,他没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就铤而走险。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正色对康暖道,“四丫的悲剧,是金千洋造成的,跟你无关。 你有良心,这很好,但我不想你下半辈子背负这个重担。暖暖,不要把其他人的错,拉在自己身上。 我们能为四丫做的,就是找到凶手,让凶手伏诛;给四丫下葬,让她入土为安;照顾她的父母兄弟,尽可能帮一把。 如果四丫还在,她也不会要更多,她从不贪心。你如果有心,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的家人,给点钱财贴补他们的生活,就足够了。” 康暖的眼泪滚了下来。 顾轻舟的话,让她如释重负。 良心的不安,会让人变得尖锐,甚至会想要逃避。 康暖胡乱抹了眼泪:“我听你的。” 顾轻舟点点头。 警备厅还在审查,金千洋谋杀四丫的事,不会再有翻供的可能,顾轻舟就给四丫下葬了。 车子将她的棺椁,送回了她在乡下的家。 顾轻舟等人都为她送葬。 初夏的泥土,松软潮湿,有点淡淡的土腥气。 新坟窝被挖了出来,顾轻舟站在旁边,踩了满脚的土。 司行霈跟在她身边。 棺椁放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没有哭。 她心中一片茫然。 新坟盖上了土,烧了纸马,摆放了祭品,顾轻舟等人就回城了。 她和程渝,给了四丫的父母一大笔钱,康暖另外给了更多。 回去的路上,程渝眼眶还是红的。 “我想不通。”程渝对顾轻舟道,“哪怕金千洋判了枪毙,我还是不能满意。他死了,也换不来四丫。” 顾轻舟道:“我也想不通。就是因为想不通,才叫悲剧。” 程渝靠在了顾轻舟的肩膀上。 回家之后,顾轻舟洗了澡,把连日来的沉重都洗去了大半。 她擦头发的时候,表情收敛。 “怎么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吓成那样?” “我有一百零八个逼供的手段,你想要什么样子的都有。”司行霈漫不经心道,“内伤的、外伤的、精神伤的,你想要问哪一种?” 顾轻舟顿住。 她想起自己刚到岳城时,司行霈逼问那个杀手 她眼帘微垂,道:“一夜之间,他的精神就崩溃了,你真厉害。” 司行霈抬起了她的下巴,笑问:“你这是赞我,还是骂我?” “我内心深处很想赞你的。但我心中住着另一个人,她既想要好的结果,又想要完美无瑕的处理办法,想要当表子又想要立牌坊。所以我的话,听起来才那么阴晴莫辩。”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 他在她唇上亲吻了下:“你告诉她,事情成功了,这就够了。至于怎么成功的,你也不知道,让她别作妖。” 顾轻舟也笑了。 她一笑,情绪的起伏突然就生动了,于是她又想起了四丫,眼泪滚了下来。 司行霈接过她的毛巾,为她擦了眼泪。 金千洋的罪行,最轻也是枪决,至于一直没有宣判,是想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核实。 金太太奔波了大半个月。 最后她发现,如果不让金千洋背下所有的罪过,那么崔家的失火案查起来,金家会搭很多的人进去。 司行霈不是平白无故安排的罪行,他所做的,是让金家想要捞都捞不起来。 五月底,案子终于结了,金千洋被判枪决。 这个结果,在顾轻舟的预料之中。 行刑那天,她亲自去看了。程渝也去了。 第1328章 悄悄进行 程渝和卓孝云,去看了金千洋的死刑。 金太太也在。 当时的场景,程渝难以言喻,回来时问司行霈:“金千洋那模样,好像是疯了。” “嗯。” “怎么逼疯他的?”程渝很感兴趣,“你告诉我,悄悄的,我不外传。” 顾轻舟就重重咳嗽了声。 程渝这才明白,司行霈不肯说,不是怕外人知道,而是怕顾轻舟知道。 惧内的男人! 司行霈只是笑笑:“干嘛要告诉你?你给钱吗?” 私下里,程渝带着卓孝云去找了司行霈。 “说说嘛。”程渝道,“顾轻舟不在,我很想知道。” “很简单,就是用酷刑和环境。用非常异常的环境,比如既炽热却又有优美徐缓的琵琶声中,让他目睹人间惨状。 一次次反复冲刷他最恐惧的地方,就像烙铁,印在他心上。当他下次看到烙铁的时候,首先就知道疼和痛,不管是不是落在他身上。”司行霈道。 程渝眼睛微微发亮:“具体的呢?” 卓孝云拉了下她:“阿渝” 程渝扭开他的手:“我学一下,以后用得着。” 司行霈随手折了树枝,在她头上敲了几下:“想学我就会教你吗?” 程渝不甘心。 她追上来,又问司行霈:“你是怎么把金千洋骗出来的?” “我让金千洋的同伙告诉他,四丫的哥哥去找到了他,正在质问。金千洋担心事情做得不干净,又担心帮他写信的人落入轻舟手里,只得亲自去看看。”司行霈说。 程渝又问:“另外三个案子,都是金千洋做的吗?” “车祸那个是,纵火案也跟金家有关,不过灭口案就不是了。”司行霈道。 叠加在一起,让金家无法反驳,无法推翻。 “司行霈,你好恶毒啊。”程渝真心赞服。 “谢谢夸奖。”司行霈道。 卓孝云:“” 四丫的死,到此就算尘埃落定了。程渝偶然会想起她,心中不免伤感,然而也没有真到痛苦的地步。 金千洋的死刑后第二天,康暖就乘坐火车,去了天津,再从天津坐邮轮出国,远远离开了华夏大陆。 康暖是个有点敏感的女孩子。 顾轻舟让她不要背负重担,话是轻巧的,四丫的死却是沉重的。 此事真正的起因,还是因为康暖。 康暖绕不过去,她一直耿耿于怀。她原本定下的出国时间,提早了半个月。 叶妩和康昱挽留她,留她多住几天,她却坚持要走。 金千洋被枪决之后,她看到了结果,立马就离开了。 而后,她每年都给四丫的父母寄钱,每到四丫的忌日都给康昱和叶妩发电报,让他们去看望四丫的家人,以及给四丫上坟。 她自己,始终背负着这个内疚,在法国念完书就定居了,嫁给了一位华裔,终身没有再回来过。 这是后话了。 金千洋的案子结束,顾轻舟去找了平野夫人几次。 金家没了继承人,金太太的怨气很大,平野夫人也该调整和金家的关系了。 “你回平城吧,过些日子再回来。”顾轻舟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在这边很久了。 他是打算把今年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太原府的,闻言笑道:“也好,我回去最多一周。” 他离开之后,霍钺来了。 霍钺不是来找霍拢静的,而是来谈一些生意。 程渝很高兴,邀请了霍钺吃饭,卓孝云陪同。 霍钺的狠辣是内在的,他本人看上去儒雅斯文,像个教书的先生,让人如沐春风。 卓孝云跟他话题投机,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 宿醉的结果,就是次日醒过来,他又换了人。 他每次变成卓莫止的时候,声音是会变的。 但是,这次他没有迷糊,而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爬起来穿衣裳要走。 “干嘛去?”程渝在身后,阴测测问他。 卓莫止道:“我要去趟学堂,有点事。” 他感觉不对劲。 一个人两个人格,说彼此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卓莫止自己恐怕早有怀疑,只是从前卓孝云保护他,刻意会隐藏自己。 随着他和程渝关系的发展,卓孝云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卓莫止就明白出事了。 他想要逃走。 程渝道:“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呢?” 卓莫止敷衍着笑。 然后,他举步要往外走,突然感觉有什么砸向了他。 他一下子栽倒。 程渝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把卓莫止给撂倒了。 这一幕,正好被过来送粽子的顾轻舟看到了。 “你什么毛病啊?”顾轻舟错愕看着倒地的卓莫止,“你打他干嘛?” 程渝不理会。 她打电话给门房,让门房的副官赶紧过来,帮忙将卓莫止绑起来。 “拖到后院的地下室去,那边有司行霈的刑房。”程渝道。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 她犹豫了下,转身就要走。 程渝百忙中回神:“你哪里去?” “你肯定是想用手段,扼杀他其中一个灵魂。此事没经过他首肯,你自己吃埋怨就好了。我不搀和,免得里外不是人。”顾轻舟道。 不待程渝说什么,她已经离开了。 程渝:“” 看着顾轻舟飘然远去的背影,“交友不慎”四个大字,明晃晃挂在程渝的眼前。 等卓莫止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这个地方,就是程渝曾经催眠王璀,让他自杀的地方。 它让程渝胜利过,故而她有安全感。 空气里有阴冷的气息,还有浓重的霉味。 光线很淡,卓莫止看到程渝坐在不远处,依靠着椅子,目光定定看向他,像个山寨里的女大王。 而卓莫止,是被她擒上山的美人,正在等着她剥皮拆骨。 “阿渝,你这是干嘛?”卓莫止心中有点急,却不惊慌。 他知道程渝不会害她。 有这种意识,他自己也没想到,不知为何如此放心程渝。 程渝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她轻轻摸了下他的脸。 五指柔软却冰凉,从卓莫止的肌肤上滑过,卓莫止打了个寒颤。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程渝道“聊什么?”卓莫止下意识想要躲开,挣扎了下,发现自己被绑的很紧,压根儿挣脱不了,心中更慌了。 第1329章 伪装 顾轻舟端起一杯清茶,慢慢喝着,让茗香填满了舌尖。 她知道程渝又在作死了。 对于程渝,顾轻舟的态度一如既往:随便她怎么作死,死远点就行,顾轻舟眼不见为净。 两个小时之后,程渝出来了。 她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 端起桌上的茶壶,她迫不及待倒了一杯,一口饮下,像是渴极了。 “怎样,弄死他了吗?”顾轻舟好整以暇问。 程渝白了她一眼。 “我弄死他干嘛?”程渝道,“我又不是司行霈。” 顾轻舟:“” 她想要幸灾乐祸的围观泥潭里的程渝,结果被溅了一身泥点子,也是活该。 程渝渴得厉害,索性拿起了茶壶,对着壶嘴一通猛灌,把茶水喝了个底,差点吃到茶叶才放下。 “要等。”程渝不等顾轻舟发问,自己说了,“等他醒过来,也许另一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顾轻舟略微蹙了蹙眉。 超过了认知的事,她很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很想问程渝:你知道那只有一个人吧?若是彻底消失,那么你能留下另一个吗? 这种外行话,说出去只会增添程渝的烦躁。 顾轻舟忍住没说,只是口吻清淡,事不关己的问:“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黄昏的时候吧?”程渝自己也没把握,估算了一个时间。 她一直捧着那茶壶,很用力,手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顾轻舟,你回头跟我一块儿去,可好?”程渝道,“我自己很害怕。” 顾轻舟道:“好,我陪着你去,别太担心。” 原本与己无关,顾轻舟应下这个承诺,也略微紧张起来,不知卓莫止醒过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孝云不同意,他很维护那个单纯的莫止。”程渝突然对顾轻舟道,“所以他昏迷之后,我把他送回了我的房间,不能让他知道。 你回头看到了他,也别说漏嘴,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或者纰漏。就连家里的佣人,也要叮嘱。” 顾轻舟点点头。 她仔细询问了程渝,关于这个病的种种,程渝一一告诉了她。 到了午饭的时间,顾轻舟让佣人安排午膳,等程渝去洗手间时,顾轻舟喊了副官。 “带几个人,去西跨院守住,别让卓少出门。一旦他醒了,就来叫我。”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霍钺中午有个饭局,卓少又没醒,就顾轻舟和程渝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 刚吃完饭,副官就道:“太太,卓少帅醒了。” 顾轻舟的表情略微收敛。 程渝却坐着没动。 “怎么了?”顾轻舟看向了她。 程渝却好像失去了之前拿棍子打卓莫止的勇气,脸色有点白:“你先去看看他,然后给我打电话”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程渝逞强道:“我不怕。就是就是想要矜持点,等他过来找我。” 顾轻舟:“” 矜持这个词如果自己有意识,它都会感觉被程小姐玷辱得想要上吊。 顾轻舟无语了片刻,对矜持的程小姐道:“那行,我去瞧瞧,你先等消息。” 到了西跨院,顾轻舟看到卓莫止静坐,表情没什么异常。 副官们禁锢了他的自由,他也丝毫不恼怒,瞧见了顾轻舟,略微点点头。 他放缓了声音:“阿渝呢?” 顾轻舟的头皮有点发麻:“她午休睡着了,你还好?” “我后颈有点疼,阿渝她干嘛要打我?”卓莫止问。 他尽可能压着嗓子,慢条斯理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如果能摸透她的性格,就不会天天嫌弃她了。” 卓莫止笑了下。 笑容很快就收敛,他站起身,仍是低声:“我能去看看她吗?” 顾轻舟道:“你还没吃饭吧?这样,你先吃饭,也等她睡一会儿,她刚躺下呢。” 她不由分说,让佣人赶紧去准备吃食。 卓莫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又和他闲聊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出了西跨院,顾轻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正院。 程渝焦虑等着她回来。 “怎样?”程渝问。 顾轻舟喘了口气,对程渝道:“你以前说过,莫止不知道孝云的存在,孝云才是主要的人格,对吗?” 程渝点点头,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方才去见他,他的声音是莫止的,但是他故意假装。程渝,你打草惊蛇了。”顾轻舟道。 程渝的脸色更白了。 “我上次在王璀身上用了,是可行的啊。”程渝恨不能抓紧顾轻舟的手臂,“你确定吗?” “他如果不知道孝云,不知道你的恶意,他为何要假装?”顾轻舟道,然后拍了拍程渝的手,示意她松开。 她把顾轻舟的胳膊捏得生疼,几乎要掐下她一块肉。 程渝的牙关开始打颤。 她咬了咬唇:“我要去杀了他。” “怎么杀?” “直接捅死的话,还能有救吗?”程渝问顾轻舟。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然后,程渝又稀里糊涂提了很多的方法。 顾轻舟打断她:“程渝,你目前的困境,不是应该考虑如何将卓孝云唤醒吗?为何他醒过来,就不是孝云?” 程渝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清楚记得,孝云告诉她别轻举妄动。 莫止是孝云的一部分,他非常的维护他。 当初程渝怀孕,他觉得孩子是莫止的,他吃醋的同时,也想要养大他。 他们有很清晰的分别,却又把彼此看得至关重要。 “我”程渝张了张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犹豫了很久,她站起身。 她要去看看卓莫止,再考虑其他的。 不成想,有个副官进来说:“卓少突然出手,打晕了两个人,正在往外跑。” 程渝惊呆了。 顾轻舟想了想,假如她是莫止,糊里糊涂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睡过的女人囚禁了他,甚至可能想要杀死他,不跑才奇怪了。 吓死了好嘛。 “围住他。”顾轻舟道,“快点,务必要抓回他。” 最终,他们还是抓住了卓莫止。 因为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霍钺,一脚踢向了卓莫止的后颈,又将他打晕了。 程渝跑到了大门口,顾不上心疼,对副官们道:“快绑起来,再再拖到后院的地下室去!”霍钺一头雾水。 第1330章 孝云哪里去了? 霍钺看着副官们七手八脚的,将卓少帅捆成了粽子。 然后,他们抬着他,去了后院的地下室。 霍钺:“” 他在这个瞬间,感觉自己真老了,已经无法理解小年轻人谈恋爱的癖好了。 把自己男友关起来、捆起来,的确是奇异的爱好,变态程度快赶上了司行霈,霍钺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是吃不消的。 “霍爷,不是您想的那样。”程渝看到了霍钺的眼神,干巴巴解释了一句。 霍钺眼镜片后面的眼眸是温柔的,淡淡一笑,斯文儒雅,像春风般吹向了程渝:“我没有多想。你们年轻,我能理解。” 程渝:“” “没有多想”的霍钺转身走了,后面跟着一脸憋笑憋得快要抽筋的顾轻舟,程渝感觉自己下半辈子的脸,都提前丢完了。 霍钺去顾轻舟那边坐坐,问到底什么情况。 顾轻舟道:“卓莫止发病了。” “他什么病?” “精神病。”顾轻舟道。 霍钺不解:“这是新鲜骂人的话吗?” “不,这是陈述。”顾轻舟笑道,“他得了解离症,就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副灵魂。” 霍钺笑了笑:“年轻人啊,得病都能稀奇古怪的。” 顾轻舟道:“霍爷,难道您很老吗?我如果没有记错,您不过比司行霈大四岁而已。” 霍钺看了眼顾轻舟:“那你可知,司行霈今年多大了?” 顾轻舟遇到司行霈的时候,他二十五岁。 多少年过去了,他也三十出头了。 而霍钺,比司行霈大四岁,妥妥快要奔向四十的人,有了自己的年纪认知,也是常事。 顾轻舟笑道:“他还是小伙子啊,您不也是吗?” 这话,取悦了霍钺。 霍钺笑了笑。 他不太想深入去探讨年龄,就对顾轻舟道:“卓少帅那边,你不需要去瞧瞧吗?” 顾轻舟看了眼时间。 卓莫止应该是醒了。 “要的,您去吗?”顾轻舟问。 霍钺点点头。 两个人去了地下室,远远就听到了男人的咆哮声。 “这是私设刑堂!程渝,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卓莫止大声诘问。 他的声线很饱满,吼叫起来动静也大,隔着老远都能震人耳膜。 程渝道:“你为何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卓莫止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正就是。卓家会赔偿你的,你别这样对我。” 程渝气得抓住了他的衣领。 霍钺和顾轻舟进来时,就瞧见程渝抱紧了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卓莫止,用力亲吻了他。 进来的两个人,顿时尴尬极了。 霍钺一脚踏在最高的台阶上,没有继续往下迈。 顾轻舟也往后转,退了出去。 程渝亲吻了卓莫止,然而松开时,那男孩又开始叫唤:“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此反复无常,你像个妖怪你知道吗?” “我想要孝云。”程渝突然大声道。 卓莫止愣住了。 他震惊看着程渝。 “你知道?”他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你不准碰孝云,他什么也没做过,都是我。你不准告诉别人,不准伤害他!” 程渝那颗愤怒不甘的心,突然就软了。 她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的两个人格,是相互维护的。 卓莫止不是不知道孝云,他只是想要把孝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他、伤害他,他甚至麻痹自己,假装自己不知道。 卓孝云想要保护莫止,不许承认伤害他。 他小时候,一定受过非人的折磨,才会在自己身体里,分裂出两个人,彼此保护,彼此取暖。 程渝想到这一层,又想到卓家那个吃人的家庭氛围,她心里酸涩得厉害。 从未这样透彻过,也从未如此可怜过他。 “对不起。”她低声道。 她开始解卓莫止身上的绳子。 副官们打的结,除非是用刀割,轻易是解不了的。 程渝手边没有刀,她使劲去解剥。 绳子太过于结实,她不小心撇到了指甲,修长的指甲被撇开时,几乎要把整个指甲盖给掀翻。 程渝也不顾那涌出来的鲜血。 她这时候再想去找什么来割,已经晚了,手已经弄伤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绳子给弄开了。 卓莫止挣开绳子的瞬间,跑了出去。 程渝一个人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坐了很久。 直到黄昏,副官告诉顾轻舟:“程小姐还在地下室。” 顾轻舟去把她带出来的时候,她脚边一大滩血迹。 手上的血流干了,伤口自己止血了。 顾轻舟将她带到自己的院子里,重新看了她的手,然后趁着她愣神,把她撇坏的指甲全拔了。 程渝疼得抽搐了下,大叫出声。 “你想要害死我?”程渝疼得不由自主痉挛。 顾轻舟太狠了,居然这样出其不意。 “指甲坏了,不拔掉会化脓发炎的,你还要命吗?”顾轻舟道。 她娴熟拿了药水,先给她擦拭、清洗,然后才包起来。 “不要沾水。”顾轻舟道。 程渝那股子剧痛,变成了细水长流的疼时,她问顾轻舟:“卓莫止他去了哪里?” “他自己开车出城了。”顾轻舟道。 程渝道:“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不再苛责。”程渝道,“我以前觉得,莫止虽然开朗温暖,但本质怯懦自私,不拔掉他我日夜难安。 我现在知道了,他对孝云很好。就好像一个人,有坚硬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 顾轻舟慢慢把医药箱收拾好,道:“你能不要胡乱折腾,就是好事。” 程渝叹了口气。 良久,她突然问顾轻舟:“他还会回来吗?” “谁?” “莫止。” 顾轻舟:“” 此话一落,副官就进来告诉顾轻舟和程渝,说卓少回来了。 程渝还以为,已经恢复成了卓孝云的男人回来了。 不成想,对方开口,仍是卓莫止的声线。 他艰难开口:“我我出去之后,总觉得我离开了你,你会活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错觉,我想孝云他” 他哽了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孝云他,一定非常爱你。” 程渝手上的疼,一下子就牵扯了心。 她疼得呼吸不畅。 “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孝云他就会出现帮我。”卓莫止继续道,“现在,他去了哪里?” 从前,每当他遇到了危险,往壳里一缩,等他再次有意识时,他所有的事都解决了。 孝云会帮他,会替他处理一切。 现在,他站在程渝面前,感觉他如果走了,孝云一定会怪他。 可他站不住,他无法面对自己,他急需孝云,像从前那样。然而孝云哪里去了? 第1331章 金镶玉 司行霈回平城,一个星期之后再次回来,还带了好多的粽子。 他给太原府众人都送了。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也请卓莫止尝一个:“肉粽,你们皖南也是多肉粽吧?我知道皖北肯定是甜粽” 卓莫止心不在焉,道:“都可以。” 司行霈狐疑。 他也留意到,程渝和霍钺坐在一起,卓莫止一个人坐一方。 他跟程渝没什么眼神接触,两个人都情绪低落。 司行霈看戏不怕台高,兴致勃勃问:“吵架了吗?” 程渝白了他一眼。 顾轻舟拿了个粽子给他:“帮我剥吧。” 司行霈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饭后,顾轻舟把程渝作死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这些天,一直都是莫止,就是最开始的那个人格。”顾轻舟道,“他们俩怎么说呢,真的是两个人,从举止、声线到神态,很清晰能区分。” 司行霈了然。 他也感觉,今天吃饭的那人虽然情绪不佳,气质却不同,没有卓孝云那种沉着稳重。 “他跟程渝,又是怎么回事?”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他们俩又不是那种关系这几天,卓莫止都住在外院的客房。” 司行霈嗤之以鼻:“程渝一开始勾搭回来的,就是卓莫止。他们俩还好像很清白似的,扯淡。” 顾轻舟:“” 她想要说点什么,未曾开口,自己先笑了。 卓少身上的,想要解释,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她挽住了司行霈的胳膊:“别多想了。对了,几个月前说要办的事,如今有了眉目吗?”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当然,已经办妥了。” 顾轻舟惊喜:“真的?” “嗯。” 她很高兴,也没有让司行霈拿给她看,而是站起身,亲吻了他。 过年的时候,平野夫人向顾轻舟引荐了石博山。 等过完年,顾轻舟就让司行霈顺着此人,去做一些事。 司行霈铺陈了几个月,终于收网了。 看他的表情,捞上来不少的大鱼。 司行霈被她的亲吻点燃,打横抱起了她,准备往里屋走时,有副官敲门。 “什么事?”司行霈蹙眉不悦,声音也带着怒意。 副官明显是愣了下,才道:“师座,叶督军派人来请您,说晚上在督军府设宴。” “知道了。”司行霈把顾轻舟抱进了卧房,用力关上了卧房的门。 砰的一声响,传到了客厅外头。 副官这才知道师座为什么火大,连忙抱头鼠窜。 顾轻舟落入枕席间,一直勾住了司行霈,在他耳边问:“我们快要回家了吧?” “是。”司行霈道。 “真好。”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又主动亲吻了他。 结婚这么久,顾轻舟罕见这样的热情。 她的热情,鼓舞了司行霈,导致下午他们俩都没有出门。 约莫五点的时候,顾轻舟刚小睡片刻就被外头挂钟的滴答声吵醒。 “司行霈,晚上还要去督军府吃饭,你快点起来。”顾轻舟推旁边阖眼打盹的司行霈。 司行霈修长胳膊将她抱紧了。 顾轻舟猝不及防,落入他的臂弯。 他亲吻着她的青丝:“去吃什么饭?我已经吃饱了。” 顾轻舟:“” 到了督军府,顾轻舟先去看了六姨太,给她诊脉。 六姨太服毒至今,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并没有完全恢复,脸色不算好看,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灰白色,非要涂抹脂粉,才能有点气色。 “身体自己的代谢,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顾轻舟道,“没有任何恶化,就意味着都在往好方向发展。药正常吃。” 六姨太欣慰点点头。 晚上吃饭时,她没有来,只有叶督军父女。 司行霈在饭桌上调侃叶督军:“你们家老姑娘什么时候嫁出去啊?我有个朋友,倒是单身数年。” 叶姗拿住筷子的手略微一紧。 叶督军道:“什么朋友?霍龙头?” “我那不是寒碜你吗?”司行霈道,“霍钺那样的,跟叶家风马牛不相及,只怕跟二小姐也谈不来。朋友是我新认识的,也是军阀门第的少帅,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小白脸,好看得很。” 叶督军有点牙疼。 他实在没办法忍受司行霈把“小白脸”和“好看”两个词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他也明白,司行霈又想提那个华云防。 这个搅屎棍一样的人! 从前叶督军感觉司行霈恶俗,如今才发现,恶俗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你管好自己。”叶督军毫不客气道,然后他似迁怒般,指了指饭桌上司行霈送过来的粽子,“这是什么玩意儿?俗话说,粽子就该‘金镶玉裹’,要黍米,要香甜。” 司行霈:“” 顾轻舟咬了口粽子,挡住微微翘起的唇角。 司行霈发现,自己媳妇丝毫不帮场,还在旁边看热闹,顿时感觉心好累。 叶姗却一直不说话。 司行霈和叶督军在饭桌上看似吵得厉害,饭后还是去了外书房,两人密谈了好几个小时,连顾轻舟也被排除在外。 顾轻舟就跟叶姗闲聊。 “六姨太的身体怎样?”叶姗起了个话头,问顾轻舟。 “无碍,不过要再调养。”顾轻舟道。 叶姗点点头。 她拐了好几个弯儿,才问顾轻舟:“司师座他,不会真要给我做媒吧?” 顾轻舟笑出声。 “你没发现,他是在调侃华云防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特意强调“一张小白脸”的时候,顾轻舟和叶督军就都听懂了,难为叶姗提心吊胆到现在。 叶姗松了口气,同时表情略微收敛。 她顿了顿。 “司行霈喜欢和督军唱反调,但他不会多管闲事。”顾轻舟道。 叶姗稍微心安了。 她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然而顾轻舟等了又等,她也没开口。 顾轻舟打了好几个哈欠,时间才到晚上九点。 “你困了?”叶姗问她。 顾轻舟点头:“今天没有午睡,故而没什么精神。” “那我也不打扰你。”叶姗道。 她送顾轻舟出门。 到了外书房时,副官说司师座还有事要谈,督军把总参谋和两位师长叫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谈不完。 “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不用送,就这点路。” 叶姗点点头。她在门口,目送顾轻舟和副官离开了,沉吟良久。 第1332章 最初的甜 叶姗的心里,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只能照亮小小方寸天地。 偶然一阵风,那火苗就要跳跃几下。 她总记得初遇华云防的时候。 那是暑热尚未褪去的七月末,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妖娆女人的怀里。 这女人很漂亮,然而不是那种正经的美,一看就充满了风尘气。 男人看到她这样的,大概都会想要她,却不会想娶她。 叶姗的脑袋破了,四周轻微的动静都让她想要吐,耳畔总有海啸的声音。 她在极端痛苦中,握紧了女人的手。 “没事,没事。”那“女人”俯身,凑在她耳边说话,喷出来的气息灼热,莫名叫她心安。 叶姗糊里糊涂的想:这狐狸一样的女人,声音好粗啊。 后来,他们上了山,一直都是那位姐姐背着叶姗。 叶姗脑子震荡得厉害,人是糊涂的,她偶然清醒,耳边偶然能听到人声。 她清醒的时候,看到那位姐姐正对着她,指手画脚,好像那位姐姐是哑巴,然后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想要叶姗。 “美人,你要一个快死的人做什么?”有汉子问。 美人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声:“做丫头。” 汉子哈哈大笑。 叶姗当时想,这位姐姐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好听,所以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开口。 然后,这位姐姐力气很大,抱起她的时候就像抱一个枕头那样轻松。 他们先被安顿下。 姐姐太漂亮,归了山寨当家的,有一间单独的房子,四周有人看管。 “日他老子的。”姐姐进门之后,就啐了声。 叶姗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声音。 等当家的进来之后,叶姗就被姐姐安置在房子的边角处。 她只感觉自己要长针眼时,却发现这位姐姐正在学当家的说话。当家的说一句,姐姐学一句。 一开始学得不像,后来几个字,气息和声调,就非常像模像样了。 当家的震惊了:“美人,你学男人说话做什么?” 姐姐娇俏一笑:“老子想要你叫老子爷爷。” 然后狐狸姐姐利落从腰间拔出了小刀,捅向了当家的喉咙。 当家的被灭,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姐姐却吓坏了。 “奶奶的,到处都是血。”他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精神,好一阵歹一阵。杀人的时候他干脆利落,然而那股子利落劲好像只有一瞬间,一下子就透支了。 “不要吵。”叶姗的耳边,稍微重一点的声音都会无限被放大,甚至刺耳。 那狐狸失控的粗声,让叶姗的耳边不停耳鸣,痛苦不堪。 狐狸终于安静了。 “听我说。”叶姗的声音轻不可闻,似乎只是耳语。 故而狐狸凑近她。 叶姗看到了他的喉结。 这位妖娆得过分的,不是姐姐,而是哥哥。 “听我说,狐狸。”叶姗痛苦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房间有三个人,如今还剩下三个人。处理掉他,就说你的丫鬟病死了。” 叶姗被捡回来之前,一直都是病恹恹的,身受重伤。 而土匪的当家的,也是一位年轻人。他好像是某个军队的团长,后来叛逆了,自己拉了这支土匪。 说完,叶姗陷入了昏迷。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喂了什么,甜丝丝的,很容易入口。 翌日,她就醒了过来,给她喂东西的是华云防,就是那只狐狸。 而她吃下的,是蜂蜜。 糖的摄入,莫名让叶姗清醒了几分。故而她睁开眼时,看着自己和狐狸躺在床上,对方抱着她睡。 他们房间的地上,当家那死不瞑目的尸体,还光明正大摆着。 叶姗差点就疯了。 她让狐狸隔着门帘,跟土匪们要来女人家的水粉胭脂,还有一点面粉。 “过来,我给你装扮。”叶姗道。 她用面团贴在华云防脸上,给他弄得满脸伤痕,还有一条伤口横穿面颊,让他几乎破了相。 胭脂和水粉在叶姗手下,化腐朽为神奇,真像是血迹。 其他土匪看到华云防时,都大吃一惊,说要宰了那娘们。 华云防用当家的声音说:“老子喜欢性格烈的。” 众土匪哄笑。 然而,这种情况是瞒不了多久的,露过面之后,叶姗就跟华云防合计,要把这群人的首领全部杀死,剩下的人收为己用。 他们是在第五天动手的。 叶姗出谋划策,华云防动手。 杀死六名当家,整个土匪窝就变成了华云防的。 华云防又摇身一变,拿出了他爸爸的大印,原来他竟还是有点身份的,虽然叶姗没听说过。 他们当时地处西北,那边的人都知道华帅,又听说过华帅赛西施的美貌,一看华云防拿出了大印,全部信服了。 他们第一是被华云防的凶残震慑,第二是被他的美貌吸引,第三是觉得他乃将门之后,有服众的资本。 那支小土匪,全部变成了华云防的。 华云防大喜,当天晚上抱了两个大坛子回来。 那时候,叶姗的伤并未痊愈。 她看着华云防,还以为他抱回来的是酒。 然后,华云防把坛子揭开,拿了一根勺子给叶姗,兴奋得垂涎三尺:“我给你弄了好东西,快吃快吃,能治百病!” 叶姗闻到了清甜的气息。 再往坛子里一瞧,她看到了整坛的蜂蜜,好像是槐花味的,她哭笑不得。 华云防说:“蜂蜜是这个世上最滋补的,比什么药都好使。我从小头疼脑热,都靠它治病。 什么人参鹿茸,都不如蜂蜜。你多吃,把这坛子吃完,明天你的伤就好了。” 叶姗:“” 要吃完这一坛子,非要腻死不可了。 “拿水,化开。”她道。 华云防摇摇头:“化开营养就冲淡了。” 他还主动过来喂她。 叶姗很想拒绝,奈何脑袋尚未痊愈,耳鸣时有时无,拒绝不了。 至今站在夜里,回想到那一刻,她的味蕾上,隐约还有淡淡的槐花蜜的香甜。 最初的相遇,那样血腥、怪异、头疼耳鸣,却甜的发腻。 那狐狸一样的男人,笑靥从叶姗眼前一闪而过。那是世上最美丽的笑,比蔡长亭还要妩媚,一笑倾国。逐渐的,眼前的黑暗慢慢涌过来,叶姗回神时,四周只有督军府的灯火通明。 第1333章 报信 五月的端阳节,顾轻舟的院子里开了满树的石榴花。 石榴花秾艳,红得鲜艳欲滴,像一把燃烧的火。 顾轻舟正在考虑,是否要遵循旧习,把石榴花摘下来,放在账顶。 这是从前端午节的习俗,跟五毒饼一样,为了吉利。 副官却进来了。 “太太,来了两个人,这是名帖。”副官有点尴尬,把名帖给了顾轻舟。 副官多少年没见过给别人递名帖的,恍恍惚惚还以为回到了前朝。 不过,对方是个年轻人和一个女人,从前到家里来过的,副官还记得他们,甚至记得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因为,那年轻人极其聒噪,偏偏叫“无言”,副官他们也是年轻人,八卦之魂精神旺盛,时不时要拿来说说。 “哦,是秦九娘和无言。”顾轻舟看了名帖,笑了起来。 她不等副官去叫,自己直接去了门口。 大门口的屋檐,挡住了一方阳光,阴影处凉爽。 秦九娘靠着墙壁站定,旁边的无言嘴巴一张一合从未停歇过。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秦九娘表情纹丝不动,既没有答话,也没有蹙眉,对自己徒弟的话唠充耳不闻。 “九娘,无言。”顾轻舟远远的,就喊了他们。 无言脸上浮动笑意,眼睛也弯弯的,笑得阳光开朗,一口洁白的牙齿全部亮出来:“轻舟。”他快步走过来,不等顾轻舟再问什么,他絮絮叨叨打量着顾轻舟:“你最近吃胖了点吧,还是衣裳太厚了?脸色还好,真漂亮,一点也不黑,不像我们那边的人,都晒得漆黑?你看我黑吗?我最近天天在山洞里面壁思过,爷爷不准我乱跑。你的头发上次烧了啊,现在又长出来了。和上次相比,还是短一大截,太可惜了,你头发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不过,很快就能长起来了,小姑娘的头发长得都快,就像小 孩子长个子” 他的连珠炮一发射,无差别攻击,差点把顾轻舟喷了个倒仰。 顾轻舟笑起来:“慢慢说,不着急的,你慢慢说。” 秦九娘只是略微点头。 她们俩往前走,任由无言还在身后自说自话。 “齐师父还好吗?”顾轻舟问秦九娘。 “他挺好的,一点变化也没有。”秦九娘道。 顾轻舟颔首。 “我师弟二宝的眼睛,还是没有好,不过司行霈让他接受了训练,他现在很敏锐,有没有眼睛都可以,轻易不会受伤,叫师父放心。”顾轻舟道。 秦九娘点点头:“很多人不肯接受现状,把日子过得很糟糕,总幻想不付出就好起来。 你能接受二宝的残疾,把他训练得出来,能过上稳定的生活,你师父会高兴的,我回去告诉他。” 顾轻舟点点头。 到了她自己的院子,顾轻舟让佣人上茶之后,全部退了出去。 屋子里还有无言的声音:“这是什么茶啊?龙井吗?我最爱喝龙井了,可惜那玩意儿好贵,每次买都只能买半包,还要先孝敬爷爷”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顾轻舟悄声问秦九娘:“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办妥。”秦九娘言简意赅,“没有任何的差错。司师座给我们的资料和名单,我们依照名单去办事的。” 顾轻舟点点头。 这个瞬间,她的表情是冷峻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感情。 “多谢你,多谢五先生和山寨里的所有人。”顾轻舟道。 秦九娘道:“顾神医,咱们山寨的心瘕,是靠你治好的,否则我们就要断子绝孙。 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不过让我们办点小事,就是让我们去死,我们也愿意。五先生也说了,请您不要客气。” 顾轻舟慢慢舒了口气。 她没有再客套。 正事说完了,顾轻舟就带着秦九娘和无言去了餐厅。 她还派人把二宝和康晗也接了过来。 一见面,无言就对二宝哇哇叫个不停。 二宝眼睛看不见,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声音扑向他,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惊慌失措。 康晗往二宝身后站,悄声问顾轻舟:“师姐,这位漂亮的哥哥是有什么病吗?” 顾轻舟:“” 无言一个人就能营造出七嘴八舌的效果,虽然他嗓音很好听,但还是叫人头疼。 他对二宝道:“你师父很想念你呢,临走时还拖了我师父,让我们看看你,如果能带着你的照片回去就好了” 顾轻舟听清了,就打断了无言:“回头我来照。” 他们把无言单独留下,去了隔壁的梢间说话。 秦九娘看二宝,感觉二宝和齐老四一点也不像,果然没有血缘关系。 “我爹他什么时候来看我?”二宝问秦九娘。 他从小是齐老四养大的,有时候管他叫师父,有时候又管他叫爹。不管是哪个称呼,都是相同的意思:那是二宝最亲的人之一。 “他怕是不好下山。”秦九娘道。 “那我和晗晗结婚的时候,他会来吗?”二宝又问。 秦九娘看了眼康晗。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澄澈干净,像一扇纯善的窗,叫人看着就能瞧见她纯真的本性。 听到结婚这样的词,她也不害羞,而是认真等着秦九娘的回答。 “会的。”秦九娘道。 晚夕司行霈才回来。 一见到秦九娘和无言,他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幸好有五先生帮忙。”司行霈道,“如果是我们出手,怎么都会打草惊蛇。但是五先生不同。五先生办事,说能悄无声息,就真能悄无声息。” 秦九娘道:“师座过誉了。” “我也不多挽留你们。替我转告五先生,那些人的父亲或者兄弟,将来都是我的盟友,好好招待他们。”司行霈道。 秦九娘点点头。 顾轻舟留她和无言住,她摇摇头,说连夜赶路比较快。 “事情办妥了,我要早点回去,五先生等着回话。”秦九娘道。 她和无言吃了一顿晚饭,顾轻舟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拿了一张二宝的照片给他们,他们俩就连夜离开了。 司行霈看着秦九娘和无言离开的背影,挑眉轻笑。“笑什么?”顾轻舟问他。 第1334章 绑架 司行霈的笑,是愉悦的。 他对顾轻舟道:“五先生这样避世的高人,多少钱都请不动。若不是你治好了他们,他也不会帮忙。”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顺着石博山,找到了不少的人。但想不打草惊蛇,就需要手段利落。 然而,对方并非平头百姓,再厉害的密探,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但五先生可以。 他出手,帮司行霈解决了很大的难题,司行霈想起来心情就很不错。 “轻舟,将来功业上,要记你一笔。”司行霈道,“你想要做什么?司夫人,还是卫生部的总长?” “不能两个都要吗?”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大胆,你敢蔑视我!” 说罢,他就挠顾轻舟的痒。 顾轻舟被他的幼稚气乐了,转身想要跑,却又逃不开,整个人落入了他的臂弯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胡闹,别胡闹!”顾轻舟大声道,“饶了我吧。” 司行霈打横将她抱起来。 他在她耳边道:“哦,这就求饶了?等会儿还有你告饶的时候,有点骨气啊司太太。” 顾轻舟打了个寒颤。 司行霈说到做到,顾轻舟果然被他折腾得连连求饶。 然而夜如此漫长 初夏的夜,风是微凉的,空气里有淡淡槐花的清香。 有个人在月夜抵达了太原府。 他一身风尘,手上却没有拎行李,只是带着一个钱包和一本支票簿子。 他风风火火走出了车站,没有打电话叫人来接,而是跳上了一辆黄包车。 “快走,我给你双倍的钱,跑快一点。”他道。 然后,他报出了地址,就开始阖眼打盹。 他满腹的心事,额头的青筋一直跳。 到了地方,看着高高的院墙,以及安静的大门,上书“平野府”,他突然打了个弯,没有进去,反而是折过两条街,到了叶督军府。 值夜的副官看到了他,略微吃惊:“表少爷?您这” 来人正是石博山。 “姨父呢?”他唇色发干,起了一层皮,像是劳累奔波了很长的路途。 副官道:“表少爷,现在是十一点,督军如果再城里,也早睡下了。您看” “快去请示,我现在就要见到姨父,天大的事!”他急忙道。 副官却不敢。 “表少爷,您别为难我了。”副官道,“督军明日还有公务,他得早起。现在去吵他,我有几个脑袋?” 石博山急得要跳脚。 他退而求其次:“二小姐呢?” 副官见他的确有事,不敢去叫督军,二小姐却是可以的。 于是,石博山被请到了客厅坐下。 他端起茶,手不停的发抖。 叶姗急匆匆起来,错愕看着石博山:“表哥。” “阿姗,我出事了。”石博山不等副官离开,当即对叶姗道,“姨父得救救我,否则我” 叶姗的脸色也变了。 她让副官和佣人们全部退出去,问石博山到底怎么回事。 石博山简单告诉了她。 叶姗震惊看着她这个表哥。此人总是无所事事的,叶姗还以为他是个单纯的纨绔,没想到他还是个惹祸精。 简直是 “你稍等,我去告诉父亲。”叶姗感觉此事很重要,她做不了主,自己去了后院。 叶督军已经睡了一觉,此刻被吵醒,到底没太多的恼怒。 “父亲” “急什么?”叶督军淡淡道,不等叶姗开口解释,他就打断了她,“一点小事而已。” “父亲,这不是小事吧?万一那些人对姨母下手,那岂不是要连累石家被灭门?姨母可就在天津啊。”叶姗着急道。 叶督军扫了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你姨母全家早就离开了天津。” 叶姗一愣。 “那表哥他” “他一直在外头浪,又没回去过。现在出事了,他知道担心家里,与虎谋皮、异想天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担心家里?”叶督军冷哼。 叶姗那颗焦灼的心,慢慢冷却了下来。 她半夜被叫醒,原本就是紧绷着精神的,又听了石博山那番话,想着那胜过她生母的姨母,关心则乱了。 “表哥他真是的。”叶姗道,“那父亲,您早点睡吧,我去安顿表哥。” 叶督军颔首。 他没有出来。 石博山等得血脉都快要炸了,就看到叶姗走了出来。 叶姗冷冷对他道:“父亲不肯见你。” 石博山的心直直往下沉。 “你现在知道担心啦?”叶姗怒了起来,“你做梦想要复辟时、利用叶家外甥身份时,怎么不知道担心?” 石博山一震。 叶姗继续道:“你以为日本人和平野夫人看重你,是因为你多么惊才绝艳吗?还不是因为我父亲?” 石博山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他怔怔的,看着从小把他当亲哥哥的表妹,毫不留情的打他的脸。 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来遮掩自己的狼狈。 “我”他试图解释,可嘴唇干燥得厉害,稍微张开就疼得撕心裂肺。 他无助往椅子上一坐。 叶姗见状,又于心不忍:“你关心姨父姨母,我们不关心吗?父亲说了,早已派人安顿好了姨母。” 石博山又是一惊,好像昏昏沉沉时被人泼了一瓢凉水,顿时打着寒噤清醒了几分。 “什、什么?” “父亲说,姨母他们这会儿早已离开了天津。”叶姗道。 石博山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弛了。 稍有松弛,他连日奔波的疲倦就遮掩不住,无力坐在了椅子上。 石博山在平野夫人门口出现过,转而又去了叶督军府,此事被蔡长亭的耳目看到了。 他有点吃惊。 同时,他敏锐感觉不对劲,当即派人去查。 查跟石博山有关的。 第二天的下午,蔡长亭就查到了。他脸色铁青回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 平野夫人从未见过他这般脸色,他素来游刃有余,不免诧异:“怎么了?” “夫人,跟咱们结盟的人,全部毁约了。因为他们家里最重要的一到两个人,都遭到了绑架。”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猛然站起身。 她的身子,有点摇晃,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就好像当初她被迫逃离时那样。“你”她的呼吸不畅,“你再说一遍。” 第1335章 图穷匕见 平野夫人远在日本的时候,就派人在华夏活动。 她有钱。 她的钱绝大部分是从前的叶赫那拉家族的。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跟那些人建立关系网。一旦她起事时,就能一呼百应。 她支持小军阀占山为王,她支持经济财团吞并其他小财阀。 她的关系网,遍布了华夏,一根根一条条千丝万缕。 她自己掌控了绝大部分人,而一小部分摇摆不定的,交给了石博山,利用他是叶督军外甥的身份去处理。 不成想,有人顺着石博山这条线,几乎把平野夫人埋伏下的人脉网,一把揪了出来。 那些和平野夫人有密谋的人,他们身边最重要的人都失踪了:要么是独苗的儿子,要么是掌握了自己大印的太太或者姨太太,要么是父母。 失踪的人,全是那些复辟者的命。 这样庞大的关系网,石博山都未必知道,日本人也不完全了解,最清楚的人是平野夫人,以及蔡长亭。 不成想,才几个月的功夫,这些人全部出事了。 他们出事了还不敢声张。 “是谁?”平野夫人震怒,“是谁?” “轻舟。”蔡长亭慢慢吐出了这个名字。 平野夫人顿住,她的眼睛里,折射出复杂的光芒:“司行霈身边人的底细,咱们早就摸透了,他怎么可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 她说完,自己也回神了,眼神微敛,问蔡长亭:“如果是你手下的人,你能做到吗?” 蔡长亭的后背,略微发僵。 “夫人,您怀疑我?”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看着他。 她那双妩媚的眸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流光,落在蔡长亭的脸上:“长亭,我能信任你吗?” 蔡长亭的唇色略微发白。 屋子里陡然沉默了下来。 平野夫人冷静了片刻,再问蔡长亭:“确定所有人的家属,都失踪了一两位?” “是。”蔡长亭回答。 面对最大难题,平野夫人冷静了。 着急没用,需得做两件事。 第一,瞒住日本人,不能叫日本人知道平野夫人的胜券被人截胡;第二,赶紧找到人。 “长亭,那些人怎么说?”平野夫人问。 就是那些答应参与复辟者,那些失去了一两个至亲的人。 “对方要他们缄口不言,否则他们的家人就是死。”蔡长亭道,“所以,咱们至今都不知道消息。” “那好。日本军部那边,仍封锁消息。”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 第二点,就是要找到密谋复辟者的家属。 不在蔡长亭手里,就在顾轻舟手里。 保皇党还是平野夫人的,假如蔡长亭搞这么大的阵仗,平野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五成可能在轻舟手里。司行霈手下那些人,做不到如此悄无声息,他绑架的人,家里又不是没保镖。”平野夫人道。 如此想着,她还是去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此刻,司行霈和顾轻舟正在叶督军府。 石博山还不知道保皇党的危机,他只知道自己联络的那些人,全部被绑架了至亲的家属。 他担心日本人和平野夫人反过来怪他,要害死他的家人。 得知叶督军已经送走了他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他松了口气。 “博山,你替保皇党做事,就不担心遗臭万年吗?”司行霈问他。 石博山看了眼司行霈。 他真不知道,司行霈为何能如此轻松说出这句话。 “司师座,你怎么不担心自己呢?司太太的身份,若是公告天下,你和你父亲的名声更不保吧?”石博山道。 顾轻舟是保皇党的公主,这个身份平野夫人早已传播了出去。 若她一直都是顾轻舟,倒也好说。可她中间做过新加坡华侨的女儿,做过阿蔷,如今再来狡辩,也显得无力。 “我就是想要这个天下。”司行霈道,“知道正好!到时候不管是军阀还是复辟者,都要听我的号令,我巴不得你们给我搭台唱戏。名声?这种东西我从不稀罕。” 石博山震惊了。 见过无耻的人,没见过如此无耻的。 叶督军一直不开口。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是司行霈的副官打过来的。 “师座,平野夫人来了,说要等您和太太。”副官道。 司行霈挂了电话,笑着站起身:“我们先回去了。” 他们两口子,散步回到了自己家。 看到平野夫人时,顾轻舟还笑着问:“夫人,您的脸色怎么不好?” 平野夫人淡淡提了下唇角:“轻舟,咱们就别绕圈子了。” “我绕什么圈子?”顾轻舟不解,“怎么了?” “那些人。”平野夫人开门见山,“那些人是不是在你手里?” 顾轻舟茫然:“哪些人啊?” 平野夫人咬了咬牙:“轻舟,别装了。你想要什么,咱们都可以谈谈。” 顾轻舟道:“我见到了石博山,他说他联络的小军阀或者官员,他们的家人都遭到了绑架,你是不是想说此事?” 平野夫人看向了她,目光微动。 顾轻舟转过脸,问司行霈:“是你做的吗?” “不是。” 顾轻舟就对平野夫人道:“我知道,您肯定会第一个怀疑我。不过夫人,您身边的人安全吗?” 平野夫人沉默了良久。 最终,她道:“轻舟,我把霍拢静给你,如何?” 顾轻舟的脸色,骤然变了。 她看着平野夫人:“我要活的。” “可以。”平野夫人道,“你绑走的人,哪怕一家一个,也有一百五十多人。我要一百人。”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打岔:“你真相信是轻舟绑架了那些人?” 他不等平野夫人回答,继续道:“夫人,这么多的人,想要办成此事,怕是要花费不少功夫吧?” 他顿了下,又对平野夫人道,“你没怀疑过蔡长亭?”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对平野夫人道:“我想要先见见霍拢静。这么久,她到底藏在哪里的?” 平野夫人的脸色,却是惨白一片。 她从未有过此刻的狼狈和不甘。 顾轻舟的态度,让平野夫人对蔡长亭的怀疑,从五成变成了八成。 那些被绑架的人如果真在顾轻舟手里,她不会这样急迫想要看霍拢静,她会稳操胜券等平野夫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轻舟没有参与此事。 如果是蔡长亭 平野夫人不寒而栗。 “轻舟,你有没有看过你身边的人?”她突然道,“你看看司行霈,问问他,司芳菲和司慕是怎么死的?” 司行霈的眼神,倏然紧缩。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终于图穷匕见了。 第1336章 真正的挑拨离间 空气在凝固。 好像一碗水,放在寒冬的夜里,逐渐冷冻成了霜,再成冰,坚不可摧,让身处其中的人都无法呼吸。 顾轻舟狼狈看向了司行霈。 司行霈眼神略有点凌乱,道:“轻舟,你如果想要问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顾轻舟却略微瑟缩了。 她的慌乱只是一瞬,转向了平野夫人:“我不用问。夫人,霍拢静在哪里?” 平野夫人看了眼他们。 她看到了裂痕,看到了司行霈的惊慌,也看到了顾轻舟假装的镇定。 平野夫人心中,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得意,又被失踪人质淹没。 “你把那一百人给我,再来谈条件。”平野夫人道,“轻舟,我的耐性有限。” 顾轻舟沉默了。 等平野夫人一走,司行霈那点惊慌全部敛去。 他冲顾轻舟眨眨眼。 顾轻舟露出一个微笑,不动声色打了他一下。 两个人的小动作,可惜平野夫人没看到。 “她相信了多少?”司行霈问顾轻舟,“她七成会猜疑蔡长亭。” “应该是。”顾轻舟的眼睛亮了下,眼底的光芒骤盛,又恶毒又狡猾,唇角甚至有个微弯的弧度,让她看上去想要食人吮血。 司行霈拦腰抱住了她。 顾轻舟圈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悄声对他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今年可以回家过生日了。” “过生日?”司行霈笑道,“那也太晚了,我觉得你可以回家过夏天了。” 夏天是来不及了。 顿了下,司行霈自己纠正:“可以回去过中秋。” 顾轻舟笑起来,对回去过中秋很向往。 她笑得很灿烂,露出了一颗小小虎牙,那张精明睿智的脸上,带了点孩子的稚嫩。 司行霈很喜欢她这样的笑容。 他就像个迷了魂的人,若能逗她这么一笑,他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撕烂了给她玩。 “回去过中秋”,原本是随口一提,可这笑容将其烙在了司行霈的心头,这就成了他的大任。 他要带着他的妻子,回家去过中秋节。 平野夫人离开了顾轻舟的院子,脑袋逐渐降温。 她从最开始的震惊里回神。 蔡长亭背叛她? 她早已预料过这样的结果,然而真正到来时,她又深感棘手。 “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是不是在诳我?”她也在反思。 她把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和眼神,全部记在心里,反复推敲钻研。 她没有发现异常。 顾轻舟的伪装做作、司行霈一闪而过的惊惶,以及事后极力的补救,就说明此事跟他们的关系不大。 饶是如此,平野夫人还是添了一分怀疑。 她对蔡长亭的猜测,从八成变成了七成,对司行霈和顾轻舟的反而增添了。 不为别的,那两个人的反应,跟平野夫人预想中一模一样,简直是按照她的想法来表现的。 若不是平野夫人太了解他们,就是他们早已猜到了平野夫人的心思,依照她的想法进行了表演。 回到家中,平野夫人去找了蔡长亭。 “找到那些人质。”平野夫人冷淡道,“长亭,两天内给我答案。” 蔡长亭猛然激灵了下。 他的眼睛很美,此刻那精美的眸子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情绪都藏在下面,不漏痕迹。 他道:“是,夫人。” 直到此刻,他和平野夫人的合作,彻底终止了。 平野夫人对他没了信任。 蔡长亭不是个天真的人,他知道结果。他从正院出去,平野夫人立马叫了人。 于是,蔡长亭没有去保皇党杀手基地,因为他一旦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他果断出城,往天津而去。 日本军部就在天津,他需要找寻另一种庇护。 蔡长亭开车,快速离开了。 他的车子尚未出城时,就有人跟踪了他。 蔡长亭把车子往旁边小胡同里一拐,整个车子挤了进去,然后死死卡住了。 后面跟踪他的人追上了,被汽车堵住的胡同无法通过。 他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把汽车弄出来时,才发现座位下面有个暗格,可以容一个人进入。 他们耽误的这几分钟里,蔡长亭彻底消失的无影无形。 而保皇党杀手基地内部,也出现了一次极大的混乱,分成两派的人相互厮杀了起来。 此事,顾轻舟和司行霈还不知道。 他们俩去了王家。 “四叔,这是我写的,您用王家的报纸刊登出去。”顾轻舟道。 王家对她是有求必应。 “晚报就会刊登。”王游川道。 顾轻舟点点头:“多谢你,四叔。” “一点小忙。” “不,不是单单这次的事,还有上次。”顾轻舟道。 石博山暴露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在查平野夫人的跟随者,想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 而石博山所拥有的资料,只是冰山一角。 平野夫人在太原府活动了几年,其他还好说,她的金钱往来,则是有迹可循。 太原府六成的金融业在康家手里,剩下的王家占一部分。 王家的生意遍布天下,他们也有很多的朋友和耳目。 康家老太爷和姑奶奶康芝,对顾轻舟任何的要求都支持,王家更是如此。 有了他们的协助,司行霈才能在短短四个月里,把那些人全部揪出来。 尤其是康家和王家,帮助最大了。 这样的资料,没有过命的交情,康家和王家是不会拿出来的。 顾轻舟和他们两族的人情来往,已经无法计算了。 “举手之劳。”王游川笑道,“你对我们家的帮助,才是最大的。非要道谢,我们还是要谢谢你。” 司行霈就打断了他们相互的客套。 “四叔,这份恩情,我们是牢记的。”他对王游川道,“将来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到时候您只管开口。” 王游川说好。 他把顾轻舟写的文章,拿在手里看了两遍,让人送去王家所有的报社,包括王晨的那家。 很快,报纸就刊登了。 这条消息,外人是看不懂的,只有保皇党内部能看明白。 一时间,漏网之鱼成了惊弓之鸟,而那些至亲遭绑架的,更是个个缩头不敢开口,只等保皇党把他们的亲人全须全尾的放回去。 金太太也看到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万念俱灰,却又涌上无边的恨意。“这是拿我们当猴耍?”她怒极。 第1337章 杀意顿起 顾轻舟让王游川登报的,是类似于一封告示,不是告诉其他人,而是告诉自己失散的兄弟姊妹。 她说:父母已经去世了,她执掌家财,希望可以给离家的兄弟姊妹们,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旧宅拆了不打算再新建了。 另外,她还说,兄弟姊妹们可以带着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前来领取父母的遗产。 这席话,外人看了不会多想,但保皇党心知肚明。 这就是说,她和平野夫人拆伙了,她不会以公主的身份号令众人起事。如果他们还以为跟随着皇家没有血缘的平野夫人,那随便他们。 他们捐赠的钱,可以来讨回,但记住自己那些失踪的亲人。 要钱,还是要命? 众人看到了,半句话都不敢多嘴,怨愤早已被担惊受怕取代了。 金太太还不知整个保皇党的赞助者都被顾轻舟揪起,她还以为就那么一两个。 看到这个启事,她心中全明白了。 她投入了这么多! 为了保皇党,金太太甚至没有追究顾轻舟杀了她儿子女儿的事。 “忙了这么一场,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就这样吗?”她坐在椅子上,眼神是冰冷的。 她反复拿过那张报纸。 “为什么突然就要放弃?”金太太不能理解。 她站起身,想要去找平野夫人。 然而,找到了又能如何? 她看到了报纸,这是王家的。能跟王家如此亲密的,只有顾轻舟。 一瞬间,金太太似醍醐灌顶般,全明白了。 “她们决裂了。”她想。 她又出奇的愤怒:凭什么她们母女决裂,就能把其他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为了复辟,金家付出了多少? 此刻的她,根本不在乎,为了推翻朝廷,又有革命烈士付出了多少。她要的,不是朗朗前景,而是要一个奢华腐朽的梦。 理想会支撑一个人的全部信念。 在孩子们一个个出事之后,金太太全靠着那些希望,走过漫长的黑夜。 如今,希望破灭,再也没有天亮的可能。 她的愤怒逐渐冷静。 她打了个电话。 平野夫人也看到了报纸。 她没顾上愤怒,因为她已经被电报淹没了。 日本军部不停的询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变卦,为何突然要放弃。 平野夫人焦灼,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先去趟天津。 她刚把蔡长亭赶到天津去,自己现在又要去了。 “轻舟和长亭,他们俩是不是合谋了?”平野夫人忍不住起了怀疑。 在长亭背叛她的时候,轻舟立马捅刀,让平野夫人腹背受敌。 如果那些跟随者没有被蔡长亭控制,平野夫人根本不会害怕顾轻舟。 “我打草惊蛇了。”平野夫人想,“轻舟不早不晚发这个申明,是因为她知道那些跟随者被绑架了。” 如果顾轻舟动手的,那么她应该早点发的。 这个申明,等于告诉其他的投资人:你们投入的时间、金钱和人脉,我一股脑儿卷走了,你们自认倒霉吧。 这样找死的话,会让顾轻舟时时刻刻处在被人暗杀的境地。 那些跟随者,岂能善罢甘休? 然而,她现在知道了跟随者的至亲都遭到了绑架,她发出如此申明,对方反而小心翼翼的害怕她撕票。 那些跟随者,他们又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他们的至亲,又不知道顾轻舟只是虚张声势。 也许,他们还以为就是顾轻舟下手的呢,对她格外忌惮。 平野夫人想到这里,又是一个激灵。 也许,真的是轻舟呢? “两年了,我都不知道轻舟到底要什么。现在看来,她要的是毁灭。她不想要复辟,而是想把暗处的保皇党一把揪起。 她在太原府到处多管闲事,第一是结交那些大族,让他们成为她的依靠,第二是确定他们的身份。 康家和王家不是保皇党,所以平安无事。金家是,小辈就一个个被轻舟咬死。她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很明确。”平野夫人想。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 而她死活也不敢承认,她的第一道保护符是阿蘅。 阿蘅才是真正的固伦公主,没有她,就没有号召天下的血脉。她被顾轻舟弄死之后,平野夫人就应该有危机意识,杀死顾轻舟的。 但是她没有。 她幻想和顾轻舟合作。 她的第二道保护符,是平野四郎。 当平野四郎也死了之后,平野夫人如果够敏锐,她就应该明白,自己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 但是她还没有反省过来。 那段时间,顾轻舟也很消停,让平野夫人放松了警惕。 她做了长长久久的皇帝梦,她自以为和轻舟到底母女连心。 事实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顾轻舟从踏入太原府的那一刻开始,她才是那个稳操胜券的人。 她一步步,拿到了平野夫人的底牌。 如今,顾轻舟掀了桌。 “停车。”平野夫人突然对司机道,“转头,去趟金家。” 这场对弈,顾轻舟没有按照下棋的规矩,而是直接掀翻了棋盘,让所有人都玩不成。 那些跟随者的至亲,全在她手里。 平野夫人想要去挑拨她和司行霈,结果反被他们俩的做戏所骗,让他们挑拨了自己和蔡长亭的合作。 “轻舟,再见了。”她手里拿到了一把钥匙,轻轻吻了吻。 她要把这些钥匙,交给金家。 剩下的,金太太会替她报仇。 拿到了钥匙时,金太太略感吃惊。她震惊之余,还不忘问平野夫人:“真没有再起事的可能吗?” 平野夫人的心,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她在鲜血淋漓中,看向了金太太:“我们如果继续懦弱下去,连命也保不住了。我要离开太原府,去趟天津,你看着办吧。” 说罢,她起身告辞了。 金太太恨平野夫人,可此刻拿到了钥匙,金太太感觉她是雪中送炭,故而她的恨意减轻了不少,全部转移到了顾轻舟头上。 她想,该结束了。 顾轻舟应该给金家一个交代了。 平野夫人坐在汽车里,心中想了很多,却并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日本人还在,他们会支持我。”她把这最后一缕希望,牢牢抱住了。 第1338章 终于来了 顾轻舟的“那封信”,等了四天才撤下来。 她派人把这些报纸,寄给该看到的人。 登报的第一天,平野夫人就离开了太原府,带着她的数名亲信,去了天津。 顾轻舟没有理会此事。 到了第五天,傍晚时她和司行霈出去吃饭,叶督军的车子在路上阻拦了他们俩。 “上车吧,我有几句话对你们说。”叶督军道。 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也问:“有什么事?要不要一块儿吃饭,一边吃一边说?” “车上说。”叶督军道。 叶督军的神色是紧绷着的,眸中覆盖了寒霜。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收敛了表情,上了叶督军的车。 他们回到了督军府。 这天夜里,顾轻舟和司行霈早早关了灯。 等司行霈从后窗离开时,顾轻舟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无。她看着账顶,耳边是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 顾轻舟很清醒。 她的思路,好像才跑完了半程,就听到了动静。 司行霈回来了。 他一身的土,就连头发里也是。 “怎样?”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点点头:“清理干净了。” 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此刻已经凌晨四点,司行霈出去六个小时了。 这六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居然还没有结论,而她自己也不疲倦。 “我给你放洗澡水。”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你睡吧,我去院子里打一桶井水洗洗。这三更半夜的,烧热水怪麻烦的。” 顾轻舟道:“井水不会着凉?” “不会。”司行霈淡淡道,“寒冬腊月,我都能用河水洗澡。我粗糙得很,只有你才感觉我精贵。” 顾轻舟笑出声。 司行霈脱了上衣,穿着长裤去了院子里,片刻的功夫,顾轻舟就听到了哗哗水声。 他把自己洗透了。 等他进来时,顾轻舟还是开灯起床了,给他拿了毛巾和干净的衣裳。 司行霈一边更衣,一边擦头发:“我总感觉,过些日子会见到熟人。” 顾轻舟的表情一敛。 虽然屋子里的台灯不够明亮,司行霈还是瞧见了她的脸色,笑着将她往怀里一揽:“害怕了吗?” “两年多了。”顾轻舟慢慢透了口气,“她当初是因为不放心我,追到了船上,结果才出事的。” 司行霈抱了抱她,避重就轻道:“两年不见,也许她的变化会很大。你想起她时,她是什么模样?” 顾轻舟时常会想起霍拢静。 想起她,首先想到初见她时,她那种将是人都阻隔在外的冷漠。 她世事漠不关心。 是顾轻舟和颜洛水,进入了她的生活里,让她开朗起来,甚至有了自己的爱情。 一场爆炸,又全部结束。 顾轻舟早已明白,不到保皇党穷途末路,她是很难再见到霍拢静的。 今晚,司行霈和叶督军去办了件大事,她看到了保皇党垂死的挣扎,于是她知道,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霍拢静,也该出现了。 也许是半个月后,也许是一个月后。 再见面,顾轻舟要怎么跟她说话?开口的第一句,应该问什么? 顾轻舟把脸贴在司行霈的胸口,瓮声瓮气道:“我害怕。” 她说害怕的时候,寥寥可数。 司行霈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陪着你。” 顾轻舟嗯了声,不再动了。 司行霈预感到了她的近乡情怯,抱着她不言语。 等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发现司行霈靠坐在沙发里,居然睡着了。 她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忘记了她丈夫忙碌了一整夜。 顾轻舟连忙拿了条薄毯,盖在司行霈身上。 她也一夜未睡。 看着司行霈的睡颜,顾轻舟也涌上了无限的困倦,她依靠着司行霈,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也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 司行霈不知所踪。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窗外的阳光明媚,有了点初夏的炎热。 顾轻舟起床更衣,让佣人准备午膳。 “师座去了督军府,让太太不用等他吃饭。”佣人道。 顾轻舟点头。 她吃了饭,准备去趟学校,拿后天会议的资料过来。 上个月,医学院终于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提拔为院长了,顾轻舟这个挂名的名誉院长,彻底歇了担子,只需要每周上课就行。 她正在里屋更衣,电话响了。 辛嫂接了,问对方是谁,对方却道:“告诉轻舟,燕回楼,晚上十一点。” 辛嫂一头雾水:“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霍。” 那边先挂了电话。 辛嫂揣摩着这个留言,她知道燕回楼是酒楼,可晚上十一点,酒楼早打烊了,那边并没有住宿的。 “太太,有人打电话来,说了些胡话。”辛嫂道。 “什么胡话?” 辛嫂就把那个时间、地址,告诉了顾轻舟,然后又说了对方的姓氏。 顾轻舟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愣在那里,手里的梳子掉到了地上,丝毫不觉。 辛嫂被她吓了一跳:“太太?” “我没事。”顾轻舟半晌回神,“霍爷今天在家吗?” 辛嫂道:“在。” “去请霍爷,再派人去督军府,让师座赶紧回来。”顾轻舟道。 辛嫂预感不好,火急火燎的去了。 霍钺先到了,问顾轻舟:“怎么回事?” “辛嫂听到的。”顾轻舟道。 霍钺就让辛嫂,把那个声音再重复一遍。 “来得这么快?”霍钺诧异。 他们都有各自的猜测,霍钺也预感最近会见到他妹妹,所以这些日子,他也没回岳城。 和顾轻舟一样惊讶的是,他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是她吗?”霍钺问。 顾轻舟准备回答时,司行霈回来了。 辛嫂就把之前听到的内容,再次复述给司行霈听。 她现在彻底慌了,早知道那个电话她不该接,等太太亲自听。 “你一个字也没记错吧?”司行霈板起脸问。 辛嫂错愕看着他。 “师座,怎么可能一个字不错?我这会儿,都担心自己是不是记差了。”辛嫂无奈道。 顾轻舟见辛嫂的确害怕,就让她先出去。 等辛嫂一走,司行霈说了霍钺相同的话:“怎么来得如此快?”“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顾轻舟道。 第1339章 付账 司行霈和霍钺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道:“阿静来得这么快,意味着她一直在平野夫人手里,而不是保皇党。” 司行霈和顾轻舟在保皇党身上,敲了数道裂痕,等着他们自己土崩瓦解。 跟随者的至亲被绑架、成功挑拨了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导致保皇党杀手组织内部自相残杀。 然而,他们还是存在的,事情并未到不可收场。 平野夫人也知道,她手里的棋子不多了。 不管是想要继续控制顾轻舟,还是想要杀了顾轻舟,霍拢静的出场都应该更慎重、更小心翼翼。 除非霍拢静一直都是蔡长亭私人扣留的,连平野夫人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真正失去了所有机会的,是蔡长亭;需要拼力一搏的,也是他。 “亦或者,根本不是阿静?”霍钺问,“咱们都没听到电话。她说是,就真的是吗?” “打电话的,应该是。”顾轻舟道。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想把她引出去。电话是打到顾轻舟的正院,顾轻舟自己接的可能性很大。 她那么精明,又跟霍拢静很熟,如果不是霍拢静的声音,顾轻舟岂会上当? 一次不成,后面再想用霍拢静来欺骗顾轻舟,就太难了。 司行霈拍了拍霍钺的肩膀:“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你妹妹,如今算是实现了啊。” 霍钺:“” 饶是知他不要脸,也时常会对他新的不要脸程度刮目相看。 霍钺和司行霈还在说着什么,顾轻舟却依靠着司行霈,打起盹来。 她心中的重石落地,晚上她需要充足的体力和脑力,故而她先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司行霈转眼还想问她一句,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连呼吸都轻了。 “我先走了。”霍钺轻不可闻道,“晚上叫我。” 司行霈颔首。 他把顾轻舟抱到了床上,自己也躺在她身边。 顾轻舟睡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她的睡眠很好,没有梦,等她醒过来时,浑身轻松。 “司行霈。”她轻轻推了下身边的人。 司行霈含混支吾了一声。 “你还记得,很久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半睡半醒:“答应你的,每个字我都记得。” “真的?” “嗯。”司行霈道,“遇到了霍拢静,不要对她痛下杀手。这个承诺,我没有忘。” 顾轻舟俯身,在他面颊上亲吻了下。 司行霈一贯无耻的,此刻他把头一偏,怪叫道:“干嘛偷偷亲我?耍流氓。” 顾轻舟:“” 司行霈又一次成功调戏到了顾轻舟,不免得瑟,哈哈大笑起来。 顾轻舟的心情,伴随着这样的笑声,也轻盈了几分。 入了夜的燕回楼,贵客如云。 司行霈和霍钺的人,早已混迹其中,暗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面孔,希望一窥端倪。 然而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都没什么异常。 十点整,燕回楼打烊了。 霍拢静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全部埋伏好,等我的暗号。”司行霈对那些人道。 此刻,他们也出发了。 顾轻舟到了燕回楼门口时,特意看了眼手表。 时间是晚上十点五十。 他们提前十分钟到了。 等他们到雅间坐下,老板再次战战兢兢上茶,已经到了五十八分。 老板忒委屈看了眼顾轻舟,隐约是在质问:为啥专门找他一家坑?附近那么多酒楼呢。 顾轻舟:“” 她端起茶,视线几乎是落在自己手表的表盘上,不停看着那秒针挪动。 平时走得很快的秒针,此刻慢得像乌龟爬。 十一点整时,顾轻舟抬眸。 司行霈和霍钺也四下里看了看。 他们屏住了呼吸,等待了约莫一分钟,没有看到人。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不远处,甚至有夏虫鸣叫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越发彰显了这屋子里的沉默。 顾轻舟手里的茶,一口没喝。 等了约莫十分钟,司行霈浑不在意拍了拍桌子:“不会来了。咱们到了这里,吃点宵夜再回去吧。” 他把老板叫来,让老板准备一桌宵夜。 老板快要哭了:“司师座,咱们燕回楼不做宵夜。” 他已经认识了此人。 在他心中,能让督军府的人都敬畏的司师座,大概跟土匪、恶魔差不多了。 他生怕说错一句,司行霈就要把他当宵夜吃了。 “那就把晚饭的东西,煮一点送上来。”司行霈道,“你平时做生意也这么二百五吗?” 老板心中泪流满面。 他被吓得半死,还得了个二百五的诨号,哆哆嗦嗦下去吩咐了。 “宵夜”做了上来,有一份面汤,各种小点心和三道荤素搭配的小炒。 司行霈先下了筷子。 他在面汤里拨了下,没有舀起汤,找到了一个蜡丸。 他啧了声,甚是不悦。 传消息就传消息,作贱吃食做什么?如此一来,这碗面汤全浪费了。 他拿出蜡丸。 霍钺和顾轻舟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手上。 司行霈用巾帕包裹了蜡丸,随手剥开,再次看到了一行字。 他看完,递给了霍钺。 霍钺眼底的神色全部敛去:“是阿静的字。” 顾轻舟也凑近。 的确是霍拢静的字。 她念书的时候比较少,写得字也不算好看,特别是每一笔的结尾,她都需要拖长,这样让这个字显得修长有力。 其实不好看,不够整齐。 顾轻舟和颜洛水还取笑过她。 “是她的字。”顾轻舟喃喃,声音不大,好像稍微用力就要把什么吹跑了似的。 霍拢静的纸条上,写着让顾轻舟去“龙台庙”找她,凌晨两点之前赶到。 “要出城。”顾轻舟道。 霍钺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 司行霈吃了两口点心,站起身。 顾轻舟和霍钺还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他高声喊:“老板,结账。” 顾轻舟:“” 霍钺:“” “遵纪守法”的好先生司行霈,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慢腾腾结了账,这才带着众人离开了燕回楼。 上了车,顾轻舟就开始打盹。 今晚是别想休息了,估计要跑个精疲力竭。 那是阿静,他们又不能不跑,虽然未必会见到她。顾轻舟要保障自己的精神充足,睡眠可以缓解脑力的消耗。 第1340章 亲自坐镇 顾轻舟他们,半夜赶到了山脚。 然后上山,把庙里的和尚全部惊醒了,没有霍拢静的影子,却得知庙里的方丈不见了。 小沙弥道:“方丈昨晚还在房间里,我给他端了洗脚水,现在没人了。” 方丈的房间里没人,却有一碗面汤。 和燕回楼的差不多,只不过味道却不同。 司行霈用勺子搅了两下,又找到了蜡丸。 随手捏开,他这次直接念了出来:“凌晨三点半,小盘街第二间的书局。轻舟单独来。” 他把纸条左右看了看,笑起来:“又要回城,还真想把咱们给折腾得不能动啊?” 顾轻舟接过纸条。 这次,霍拢静只要单独见顾轻舟。 “这个书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顾轻舟问,“小盘街在哪里?咱们好像没有去逛过。” “靠近火车站了,在城南。那边有连片的山,叫什么来着?山上有好几个大庙,山脚下有小镇子街道,就叫小盘街。”司行霈道。 霍钺看了眼他,不合时宜打趣了一句:“你处处门清,是把整个太原府都估算了一遍吧?叶督军知道你天天流着哈喇子打量他的地盘吗?” 司行霈:“” 这形容,妥妥就是一只望着肉骨头流口水的狗。 “霍爷,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司行霈翻了个白眼。 霍钺道:“装神弄鬼的,我觉得今晚见到阿静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霍拢静真在蔡长亭手里,霍钺感觉她的出场会很不美妙。 都是老狐狸,对方的套路全摸清楚了,霍钺对今晚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 而且,这样的骚扰,以后肯定还会有。他们身为挚友和兄长,哪怕明知没希望,也要跟着东奔西跑。 次数多了,总有一处会落入蔡长亭的陷阱里。 今晚,是很难了。 “你不着急?”司行霈问。 霍钺摇摇头:“不。” 到了今时今日,霍钺是很害怕见到霍拢静的。 他无法承受。 这段日子,霍拢静肯定吃了很多苦,霍钺曾经承诺,让她永远摆脱保皇党,他失言了,内疚会让他痛苦。 霍拢静被藏匿,也证明了霍钺之前的猜测,她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不太记得之前的事。 等她出现,她手里一定会有刀,刀尖很有可能是对准司行霈。 因为蔡长亭最想杀掉的,就是司行霈。 如果霍拢静是平野夫人的人,平野夫人也舍不得杀顾轻舟,唯一可能就是杀掉顾轻舟的依靠司行霈。 这样的结果,几乎是能预料到的。 霍拢静能斗得过司行霈吗? 一旦她动手,霍钺应该帮谁? 所以,霍钺并不期待她的出现。他有点自我麻痹,宁愿她再也不出现,宁愿他预见的悲剧不会发生。 “霍爷,您也害怕吗?”顾轻舟突然问。 五月的夜风,凉丝丝的,山上温度低,把人冻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霍钺在灯火暗淡中,看了眼顾轻舟。 他想到的,顾轻舟也想到了。 她甚至告诉司行霈,不准他杀霍拢静。也就是说,她让司行霈失去了先机。 她是什么样子的心情? “回家吧。”霍钺没有回答顾轻舟,而是对司行霈道,“今晚不可能见到。若是一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咱们以后会步步维艰。” “不不,我想看看。”司行霈笑道,“这件事有趣得很,我非要看个端倪来。” 霍钺看了他一眼。 司行霈先上了车。 到了小盘街附近,司行霈让其他的亲侍全部留在外面,谁也不能进去。 他和霍钺、顾轻舟的汽车,驶入了小盘街。 他又笑了下。 “怎么,这地方的风水很好吗?”霍钺问司行霈,“你看着很高兴?” “不是,就是感觉今晚挺有趣。”司行霈道。 车子进了小盘街,司行霈把车子,停在了书局门口。 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整个小盘街寂静无声,香客们偶然下山晚了,会在街上寻家客栈。 客栈门口挂着灯笼,连夜不息。 橘红色的暗淡灯火,把两旁的树木照得鬼影幢幢。 顾轻舟下了车,看了眼书局。 “我去敲门。”顾轻舟道,“你们俩就在车子里等我吧。” “你?”司行霈道,“真动起了手来,你一点用也顶不上。” 说罢,他就一脚踹开了书局的门。 猛地一阵巨响,惊动了隔壁的狗,狗吠在寂静的夜空里,激烈又喧嚣,然后吵醒了其他的狗。 远远近近的狗吠,响成一片,刚刚还有点像鬼镇的寂静街道,立马活泛了起来。 还有人呵斥狗的怒骂声。 霍钺目瞪口呆看着司大流氓破门而入。如果身上的气焰有形,司师座此刻嚣张的火,已经两丈高了。 “没人啊?”他大大拉拉进去,又招呼顾轻舟和霍钺,“跟上。” 顾轻舟走在前面,霍钺殿后。 就在霍钺进门的刹那,黑暗中想起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司行霈的身影一晃,避开了什么。 霍钺则把顾轻舟护在身后。 等屋子里亮了灯时,顾轻舟发现,整个书局里站满了人,全部都扛着枪,枪口八成对准了顾轻舟。 剩下的两成,枪口对准了她丈夫司行霈,以及被司行霈用枪抵住脑袋的金太太。 司行霈对眼前黑洞洞的枪口避而不见:“金太太,您身上这味道,是腌入了味吧?我一进来,就闻到了。” 金太太从小锦衣玉食,几十年的讲究,让她身上总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金太太对惯用的香不敏感,可肌肤上、衣物上,全部沾染了。 司行霈在金家住过些日子,又把金太太视为重要仇敌,对她自然是格外关注。 他一进来,就挟持了亲自坐镇的金太太。 此时,有人影从窗后一闪。 顾轻舟急忙想要去追,却有好几杆枪抵住了她,差点戳到了她的眼睛。 她急迫转身,看向霍钺。 她想问,方才跑过去的,是不是阿静。 霍钺温柔笃定的表情收敛,眼色格外严肃,唇角不由自主抿成了一条线。 他也没看清。 可一闪而过的身影,以及动作,真的很像他妹妹。 他心中沸反盈天,恨不能抽身去追,却也知道追不上,而且此刻抽不了身。他静不下来,没有回应顾轻舟的询问,独自沉默压下满脑子的情绪。 第1341章 谁要负责 顾轻舟这一生,从未被这么多枪对准过。 那些黑漆漆的枪口,坚硬冰凉,戳在她的身旁,随时可以把她打成筛子。 顾轻舟看了眼金太太,又看了眼司行霈,眼睛微微一弯。 她笑:“我们今早可能全部要死在这里。”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这个新的一天,却要从一堆枪管的缝隙里,窥见尚不可见的天光。 “别悲观啊。”司行霈吊儿郎当的应和自己妻子,“我小时候算过命,算命的说我肯定会马革裹尸,英勇酬国,不会死得这么窝囊。” 金太太却发出了怒喝:“你当然得死!” 顾轻舟看着她的眼睛,心平气和问她:“金太太,你这么恨我,是为什么?” 金太太被她这无耻的态度,气得愣住了。 为什么? 她有四个孩子,其中三个已经折损了,全是损在顾轻舟手里。 “你杀我三个孩子,还问得这般理直气壮?”金太太暴怒,一瞬间眼睛充血,恨不能亲自开枪毙了顾轻舟。 她被司行霈抵住了脑袋,又被他钳制住,无法动弹,否则定要亲自动手。 “三个孩子?”顾轻舟似玩味般,慢慢细品了这句话。 她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金家的大少爷是因杀人而被枪决,全太原府都知道;三少爷是自己爬上了祭坛,被滚雷劈死;四小姐是自己留下了遗书,上吊自尽。”顾轻舟的口吻阴毒,就像虎豹的舌头,每个字上都 长满了倒刺。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长满倒刺的话,每次都像是舔在金太太的灵魂上,一次舔下一层血肉。 到了最后,几乎要把金太太的血肉全部剜去,留下森森白骨。 金太太的气息全乱了,厉声呵斥:“开枪,开枪!” 此刻,书局的后墙被人挖出一个洞,与此同时,门窗全部被拆掉,无数的枪口从外面对准了屋子里。 金家那些扛枪的人,全部都是护院,他们再怎么训练有素,也比不过司行霈的亲侍。 这些人一出现,金家的护院下意识发怯,拿着枪面面相觑,无人敢对顾轻舟开枪。 顾轻舟继续道:“听说,有一起纵火案,死伤高达几百人,那是金小姐所为。金太太,她为何要纵火?” 金太太死死咬住了唇。 她不能失态,她想要组织更恶毒的语言。 可顾轻舟不停歇,不给她机会:“我想,可能是对方的某位少爷,不接受金小姐的追求吧?”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金太太,眼神是在询问,自己猜测得对不对。 金太太喉间一梗,隐约泛起了腥甜。 “三少爷当初被雷劈,那可是他自己一步步走上祭坛的,而且金太太你们全家都在旁边围观啊。算到我头上?你是失心疯了吧?” “大少爷掐死了我的佣人,那是一条干净的人命,比他可高贵多了。他被枪决,以命抵命。况且,他之前制造的车祸呢?” 说到最后,顾轻舟往前走。 原本用枪口对准她的人,莫名吓得往后退,甚至让出了路。 顾轻舟就走到了金太太的身边,略微低下头:“金太太,你孩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 金太太想要站起身。 司行霈摁住了她。 “若说该死,养不教父母之过,你才是那个该为你孩子死负责的人。”顾轻舟道。 说罢,她淡淡转身。 看着满屋子的人,顾轻舟道:“把枪收起来吧。你们全部都是拿钱办事,一旦枪响了,你们的主家死在这里,你们不仅没有钱,甚至没有命。 谁的命不珍贵?我们手下的人,全部都是军人,他们死后有无限的荣耀,他们的家属能拿到安抚金。 你们死在这场枪战里,能有什么?生前默默无闻,生后还被人唾弃为流氓打手,让自己的父母和儿女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她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响。 不知是谁,将自己枪的保险关了,然后将枪重重往地上一扔。 这个动作,伴随着顾轻舟刚刚落定的话,在每个护院身上敲了下。 他们拼命干嘛呢? 外头围满了人,开枪必定要死。 金太太也要死,谁也没活命的机会,犯得着给这些大人物做垫背的吗? 再说了,他们对手根本不怕死,哪怕死了也是光荣的,而他们有什么? 旋即,金家所有的护院都把手里的枪,关上了保险,默默举起了手。 霍钺一直沉默。 此刻,他冲外头的亲侍们招了招手。 金太太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带过来的人,交枪投降了。 顾轻舟不过简单几句话,字字句句击中要害,化解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枪林弹雨。 金太太的唇角,已经沁出了血迹,那是她咬破了唇。 顾轻舟走近,看了眼金太太:“霍拢静在哪里?如果你不说,我们可能就要委屈您几天了。” 金太太只是愤怒盯着她。她眼中有炙热的火焰,几乎要洞穿顾轻舟。 “你和夫人关系不错,暗中又跟蔡长亭勾结,让他把人借给你用。”顾轻舟道,“那你替我给蔡长亭传个话,让他好自为之。”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四点。 司行霈好像很疲倦,对门口的副官招呼了声:“送金太太回家吧,今晚的闹剧到此为止。 金太太,这可不是看着你的面子,而是看着蔡长亭。你有办法和他联系,也请告诉他,善待霍拢静,我们会接她回来的。” 说罢,他收回了枪,又快速出手,一掌砍在金太太的后颈,将其弄晕。 副官将人送走了。 回去的路上,司行霈又打了两个哈欠,几乎要看不清路了。 顾轻舟道:“我来开车吧?” “好。”司行霈道。 这个晚上,顾轻舟抓紧时间就打盹,如今算是她精力最好了。 霍钺却突然问:“怎么回事?闹了这么一大出,金太太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明知司行霈会带人去的,根本杀不了顾轻舟的。 如此,她大费周章,甚至是花了大筹码,跟蔡长亭借来霍拢静,是图什么? “不对劲。”霍钺道,“你们俩,今晚也像个傻子,跟着金太太转。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司行霈突然一笑,笑容很神秘。 第1342章 炸药 金太太半路上就醒了。 她没有声张,继续装死,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幽幽转醒。 她的心情很不错。 看顾轻舟和司行霈那获胜般的洋洋得意,金太太唇角微翘。 她知道,好消息就要来了。 她下了车,不跟司行霈的副官道谢,而是冷冷看了眼她,转身就往家里走。 从小盘街到金家,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到顾轻舟家却需要一个半小时,几乎横穿整个太原府。 这点时间差距,就是金太太的秘密武器之一。 她直接到了南边的偏门。 偏门处,有辆汽车正等着她。 “娘。”她的二儿子替她拉开了车门,请她坐了上去。 “人都走了吗?”金太太问。 昨晚凌晨,就在司行霈和顾轻舟满太原府追霍拢静的时候,金家已经在消无声息转移。 金家有钱,汽车无数,一夜的功夫就把整个家都搬空了。 他们打算去天津,住进日租界,寻找庇护。 自从保皇党元气大伤,太原府已经不适合金家居住了。 金太太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如今操作起来很顺利。 只是,她临走前,是不会放过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她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去龙台庙。”金太太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道,“我要看到结果,再离开。从小路上山,别叫人看到。” “是。” 龙台庙处于高山,能俯瞰整个太原府,一旦有什么异动,能看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母子俩登上龙台庙,站在最高处往下看时,整个太原府一片寂静沉默。 金太太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半,顾轻舟应该到家了。 而这个时候,处在黎明时,众人最困最安静的时候。 哪怕是值夜的侍卫,坚持了一夜,此刻应该精疲力竭了。 “快要开始了。”金太太的语气里,带着隐约的兴奋。 金二少却很不安。 他低声对金太太道:“娘,咱们快点走吧。万一叶督军派人追过来,咱们走不掉,如何是好?” 金太太摇摇头:“我要看到结果。没有结果,我如何跟你的哥哥和弟弟妹妹们交代。” 金二少就沉默了。 金太太拿了一只望远镜。这是蔡长亭送给她的,说是军方用物,让金家也制造一批。尚未成形,金家就要举家迁移了。 有了此物,远处好像拉近了数里,一下子清清楚楚全在眼前。 金太太找到了顾轻舟房子的位置,默默等待着。 早上五点四十,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也是太原府早晨朝阳升起的时间,一切都在苏醒。 可对于金太太而言,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默默看了几眼手表。 距离四十分,还有一分钟。 于是,金太太又拿起了望远镜,一边看着远方,自己口中默默数起了数字。 一、二、三 五十一、五十二 这一分钟快要被她数完了,她却突然紧紧闭上了嘴巴,好像在等待着、享受着最后的胜利。 她的心,高高悬起,紧紧抿唇,心中默念着五十九、六十。 她的精神一瞬间振奋。 她死死盯住了远处。 然而,她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一分钟后,整个太原府仍是很安静,倒是不远处的天际,露出了浅淡的朝霞。 太阳快要升起了。 金太太心中的那口气,不上不下吊着,让她无法呼吸。 她一动不动,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在望远镜后面,看着整个太原府。 终于,她感觉过了漫长的时间,于是低下头,往自己手表上再看了一眼:已经五点五十分了。 过去了十分钟。 “怎么回事?”她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金二少和她一样茫然:“不知道啊,娘。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可能,我派了十二个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出错?”金太太大怒,“怎么回事?” 她的手,莫名有点发抖。 “娘,我回去看看?”金二少道,“您就在这里等着我。” “不行!”金太太厉喝,“你回去,万一爆炸了,你也要死在里面吗?你让娘后半辈子指望什么?” 金二少顿住。 金太太又拿起了望远镜。 金二少偷偷瞥了眼她母亲。见她又看着前方,金二少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没有爆炸,真好。 金二少不同情顾轻舟和司行霈,他只是不想伤及无辜。 平野夫人在太原府有点日子了,她的住宅就在叶督军府隔壁。 这女人考虑过将来的结局,于是她像耗子一样,利用三年的时间,悄无声息在她房子附近,挖了无数的地道。 其中就有地道通向顾轻舟的院子。 只是,为了不引起叶督军的怀疑,地道都很深。 平野夫人临走时,已经对顾轻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于是她把地道入口的钥匙,给了金太太。 “你斗不过她的,不过你可以炸死她。”平野夫人如此道。 金太太眸光骤盛。 她紧紧握住了那把钥匙。 金家是做军火生意的,他们有炸药,都是督军府特批的。 他们从平野夫人院子的后门进入,顺着地道,到了顾轻舟家地下,埋下了足够把她房子炸上天的炸药。 当然,爆炸一起,四周数里的人都要陪葬,这就是为何金二少不忍心的原因。 金家从不在乎人命。 在金太太看来,普通人活得那么辛苦,为了那点口粮,连金家的狗都不如,死也是解脱。 金二少却做不到如此。 他想要顾轻舟死,却又不想牵连其他人。 金太太埋好了炸药,又在附近的客栈里租了院子,再埋下引线,把炸药引线接过来。 约定好了时间,那些人就会点燃引线,然后快速开车跑开。 金太太想要成功办成此事,她不会天真的相信顾轻舟和司行霈毫无察觉。 特别是要埋引线,需要动上层的土,很容易被司行霈和顾轻舟嗅到蛛丝马迹。 于是,金太太跟蔡长亭借到了霍拢静。 她折腾了司行霈和顾轻舟一整个晚上。 他们奔跑了一夜,回到家里时精疲力竭,只怕眼皮都抬不起,哪怕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不能去察觉。 况且,金太太故意“失败”了一次给顾轻舟,让她得意洋洋的回家。 在如此顺利的情况下,她和司行霈进入睡梦中,然后炸药将他们送上西天。 一切都计划得很圆满。可是,为什么炸药没有爆炸? 第1343章 又怀孕了 为什么没有爆炸? “娘,咱们走吧?”金二少哀求道,“失败了,肯定是失败了。” 此刻,天已经大亮,朝阳从山谷升起,放出金芒。 站在高处,只能瞧见漫山遍野的花,姹紫嫣红。古木葱郁,远处的太原府被这宁静温暖的朝阳沐浴着,正在逐渐苏醒。 已经是六点二十分了。 四十分钟过去了,如果要爆炸,早已炸了。 金二少感觉遗憾,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真不想牵连无辜的人,却又执拗不过他的母亲。 他恨顾轻舟,却又想保全其他人。 他一生没有母亲的利落,没有兄弟们的大志和狠辣,长成了金家最普通、最无能的一个人。 就连仇恨,他也感觉它时刻折磨自己就足够了,没必要让它而去祸害无关紧要的人。 谁活着容易? “不、可、能!”金太太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字来。 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用霍拢静,搅合得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疲倦奔波了一夜,让他们的精神和身体都耗尽。 凌晨五点多,他们会回到家,只怕累得阖眼就能睡死过去。 而拿着引线的人,几乎都是一环套一环,分别在十二个不同的地方,只要一个人成了漏网之鱼,那炸弹就会被点燃。 炸药一起,旁人再也无法回天。 “不可能!”金太太再次道,“我要回去看看!” 金二少怯懦了一生,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拼了力气,一下子将自己的母亲击昏了。 他惊慌失措,抱着了母亲:“娘,您别骂” 抬眸时,想起母亲昏死了过去,骂不动了,当即抱起她下山,开了自己的汽车,快速踩着油门,远远的往天津去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和司行霈都睡着了,只留下霍钺对着后院满地下室的炸药,出了一身的冷汗。 “叶督军那人吧,精明得可怕,简直像长了一双透视眼。平野夫人在他家附近挖地洞,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叶督军也很想看看平野夫人到底做什么,一直没声张。直到地洞里有人进出,通入我家下面,放了足够把方圆五里炸飞的炸药。 叶督军不愿意受罪,懒得钻到地底下,让我昨晚全部搬了出来。我是受够了,你自己看。”这是司行霈的话。 霍钺觉得,今晚像一场闹剧,司行霈就跟他解释。 这不是闹剧,这是铺垫。 对方要他们去燕回楼时,司行霈还迷糊,不知要做什么。 等从燕回楼去龙台庙,司行霈就懂了。 让他们乖乖在家里等着被炸死,也是可以的。 只是,金太太对司行霈不放心。 除了炸药,他们还需要铺引线,让司行霈留在家里,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 为了顺利铺好引线,金太太只得借用霍拢静,把顾轻舟和司行霈引开,同时折腾得他们精疲力竭,没空去想异常。 从昨晚十一点,金太太的人就在铺引线了。 可惜,他们怕打草惊蛇,没有进入地洞,要不然早就知道炸药已经被搬空了。 霍钺看完了,一夜疲倦、一夜的担心,让他略感疲倦,回去睡觉了。 翌日下午,顾轻舟和司行霈才起床。 霍钺也起来了。 “我上午去了趟金家,金家已经人去楼空,昨晚连夜跑了。”霍钺道,“叶督军首肯的吧?” “叶督军此人,看似冷酷,实则很讲道义。”司行霈道,“金家虽然时常犯错,但他从金家捞到了不少的好处。 哪怕金家这次如此犯浑,也被他提前预知,尚未酿成大错,罪不至死。得知他们连夜离开,没有作妖,叶督军也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霍钺颔首。 “那些火药” “给叶督军吧。万一运回去出了事,我一架飞机报废,那就是占小便宜吃大亏了。”司行霈笑道。 他拍了拍霍钺的肩膀。 霍钺就跟着他,一块儿出去了。 他们俩走后,程渝进来了。 孝云消失不见,已经有好些日子了,程渝最近过得很消沉,她好像刻意练习沉稳。 日子久了,终于见了成效。 于是,顾轻舟看到程渝袅袅娜娜走进来,扫视了屋子一眼,对顾轻舟道:“就你啊?” “司行霈和霍爷出去了。” “出去干嘛?”程渝随口问。 顾轻舟却认真回答:“估计是去找叶督军谈点事情,另外找一找阿静的下落。阿静昨晚出现过,总有迹可循,他们应该是去找叶督军帮忙了。” 程渝略微回神。 她也知道霍拢静这么个人。 “你昨天见到她了吗?”程渝问。 顾轻舟摇摇头。 “你有事吗?”顾轻舟见她坐在前面,隐约是要说什么,就问她。 “哦。”程渝端正了几分神色,道,“有事。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又怀孕了。” 顾轻舟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距离上次流产,不过五个月,对她的身体来说并非好事。 最要命的是,卓莫止那解离症被程渝弄坏了之后,一直没好。 卓家和程家的联盟,也正式进入了正轨,难道又要推迟吗? 顾轻舟蹙眉看着程渝,只感觉这倒霉孩子真够叫人操心的。 “你有什么打算?”顾轻舟问。 这次,程渝没有敷衍,没有逃避,也不是来找顾轻舟帮忙的。 她对顾轻舟道:“我打算和卓莫止结婚了。对外就说,我们是从去年就准备结盟。程家和卓家结盟终止的那次,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我发了电报给我哥哥,将此事告诉了他,他也说结盟的准备已经成熟了,可以一锤定音。”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她。 她从未见过程渝这样条分缕析。 简直 简直有点不太像她了。 程渝察觉到了她的眼神,笑了笑:“我是在模仿你。” 顾轻舟一愣。 程渝道:“等我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我惊惶了片刻就想,如果是顾轻舟,她会怎么做? 然后冷静下来,我开始思考你平时做事的习惯,先保障自己和自家人的利益,再酌情妥协。 程家那边无碍了,结盟可以继续。我的身体还好,而且上次我特别遗憾,我很想要这个孩子。至于卓莫止,他对我和孝云都很维护,他愿意结婚。程家和卓家正在选日子,很快就会定下了。” 第1344章 死因 顾轻舟一直坐在房间里,等着司行霈回来。 司行霈去了趟叶督军,很晚才回来。 “如何,查到痕迹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有一点了。你不要着急,霍拢静她出现过,就一定会找到她。” 顾轻舟颔首。 她又把程渝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略感诧异:“她小产才几个月,现在又怀了,身体无碍吗?” “依照常理,休息半年以上是应该的。不过,她这次是意外,我给她诊脉了,她胎像还不错。”顾轻舟道。 司行霈点点头。 然后,他无所谓道:“那就结婚吧。闹了快一年多了吧?也该有个了解。对了,那个高桥荀呢?” 程渝和卓孝云复合之后,高桥荀知道了。他放不下,故而眼不见为净,听从了他父亲的话,回了日本。 “回去好,他性格柔软,不太适合做军人。跟着平野夫人混,若无八面玲珑,就要受她摆布。”顾轻舟道。 司行霈点头。 他知道顾轻舟对高桥荀的感情,仍是把对颜一源的亲情,移情到了高桥荀身上。 司行霈把程渝要和卓莫止结婚的消息,也告诉了霍钺。 霍钺叫人去准备礼物。 司行霈准备了丰厚的礼金,顾轻舟又叫人去打头面。 头面打了回来,其中有好几把梳篦,顾轻舟拿起来看了又看。 她对司行霈道:“我很喜欢梳篦。看着老式,用起来却方便又好看。过些日子,我也要给自己添置些首饰了。” 她顿了下,略有所指对司行霈道,“我记得刚结婚那会子,芳菲还送了我一套头面,其中就有一把珍珠梳篦,我非常喜欢。” 司行霈顿了下。 顾轻舟拿着梳篦把玩,丝毫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继续道:“两年多了。这会儿,芳菲的尸骨早寒了,我却总记得她的模样。 这两年,我很清楚知道,自然是被平野夫人登记在册的‘公主’。不管真相是什么,有这个‘名头’,我就会受到居心叵测想要复辟者的骚扰。 我,甚至以后我的孩子,都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们。我能做的,就是将他们连根拔起。 说起了简单,坐起来却繁琐,需得小心、谨慎,也需要庞大的金钱和人脉。我专心致志,知道自己暂时回不去平城,所以平城发生的一切,我都搁置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会做梦,梦到司慕和芳菲去世的那天,漫天瓢泼大雨。春上很好有那么大的暴雨,那年透着诡异。 如今,这边终于要收尾了。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再不甘心,也是秋后的蚂蚱。那些人,被绑架、被辜负,再也不敢靠近我这个所谓的‘公主’了。 我想,我应该问一问芳菲的事,问一问司慕的事了。你查到了很多,从不对我讲,我想知道原因。” 她长篇大论,说了一大通,司行霈没有试图打断她。 等她结束了,抬眸看着他时,他仍沉默。 在顾轻舟注视的目光下,司行霈慢慢抽出了雪茄,裁开点上。 深吸几口,屋子里迷茫了雪茄的清冽,他的眉眼笼罩了一层时,他试图开口,却又归于沉默了。 顾轻舟看在眼里,问:“一开始,你以为凶手是我。两年的时间,你肯定已经查清楚了,如今欲言又止,是你不相信自己查到的凶徒吗?” 司行霈看着她。 在这个瞬间,他好像很希望顾轻舟别再往下说。 顾轻舟却似没看懂,问:“你查到的凶手,是芳菲,还是司慕自己?” 一向顶天立地的司行霈,在这个瞬间,身形略微晃了下。 他又吐出一口烟圈,就好像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感情:“芳菲。” 顾轻舟沉默了。 她僵硬了那么几秒钟,然后阖上了首饰匣子,把要送给程渝的礼物,收了起来。 怪不得他这些年只字不提。 “报仇”这件事,有时候可以成为一种信仰,让活着的人寻到方向,奋力拼搏。 于是,凶徒在亲人的心中,有了恶魔一样的幻影。 当这个幻影逐渐剥离了纱幔,没有任何阻隔,清清楚楚出现在眼前,它却是被杀者的模样,能一下子击垮活着的人。 司芳菲是司行霈的至亲,在曾经的督军府里,她除了祖母之外他唯一肯承认的亲眷。 他过得粗糙放浪,却独独对小妹心细如发,不像是兄长,更多像是慈祥的父亲。 后来,他有了轻舟。 等他的爱情出现了,他再回头去看芳菲对他的感情时,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影子。 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欣慰,而是有种怪诞的恶心。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仍是爱她,仍是觉得她是自己至亲的血脉亲人,是这个世上很重要的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理顺,还没有解开它的死结,芳菲就去世了。 她是惨死的。 一开始,所有的证据都指望了他的新婚妻子。 然而他才慢慢发现,此事里有芳菲的痕迹。 司行霈回想起,芳菲送顾轻舟礼物,司行霈不放心却检查时,顾轻舟的头发还是发红发肿。 后来,他再次把顾轻舟留下的梳篦拿去检查,仍是无毒。 这时候,司行霈就感觉,顾轻舟的东西是被人掉包了两次。 为何这么做,无非是要挑拨顾轻舟和司行霈翻脸。 而司行霈大婚那天,芳菲种种的表现,都像是绝望中的人,对爱人的告别。 如果她死了,如果证据都指向顾轻舟,那么依照正常人的想法,司行霈和顾轻舟的感情一定会破裂,婚姻一定会结束。 这是一个局。 身死为局,要的是司行霈此生绝不敢再次踏入婚姻。 得不到他,就宁愿他孤单一个人,也决不能让其他女人靠近他。 可司行霈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变态。 这变态浑身的血和灵魂都是黑的,只有心尖放着顾轻舟的方寸,有鲜红的、鲜活的血。 哪怕违背天下大伦理,他也不会放弃他的妻子。 这样的局,对司行霈来说毫无意义。 “我还在查。”司行霈的声音略微暗哑,“如果是真的,那么害死芳菲的,就应该是我自己。 我不能接受,我还要再查查。我想要知道,背后到底是谁。芳菲的自尽,是不是真的。”顾轻舟从卧房,慢慢走出来:“司行霈,除了芳菲,还有另一个人” 第1345章 调侃 除了芳菲,那次惨死的,还有司慕。 顾轻舟走到了司行霈身边,抱紧了他的腰。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忘了司慕。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还有司慕。”顾轻舟道。 司行霈嗯了声。 他抱起她,坐到了沙发上,让她坐在他腿上。 顾轻舟就着这个姿势,抱紧了他的头,低声道歉:“我不该问的。对不起,司行霈。你对我太好了,在你面前我时常任性,不会替你考虑。” 司行霈笑了下。 好像自己养大的白菜,终于能拱了。 “别煽情了,司太太。”他将头埋在她的黑发里,“你一煽情,我就恨不能把命给你,否则都承受不起。”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 此事暂时被他们搁置了。 程渝和卓莫止的婚姻,也在卓、程两族商量之后,定在了六月初一。 地点在北平。 卓大帅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 北平有一处,三家饭店相连,其中两家并排,另一家在对面,全是奢华的大饭店。 卓大帅就承包了这三家。 程渝虽然是二婚,仍照新婚的规矩,准备好了婚纱。 “真要结婚了。”程渝坐在床边,看着卓莫止替她收拾箱笼。 婚礼是五天后,她需要先去北平,她的母亲和哥哥嫂子弟弟后天到,程家的亲戚也需要她接待。 顾轻舟和叶妩会陪同她,叶姗也去,给她做伴娘。 卓莫止将她简单的换洗衣裳和日常所用收拾起来,装在一个大的皮箱里。 “嗯。”他道。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 他本能想要逃跑,可内心深处又不愿意跑。 他对程渝的感情也很复杂。和一个人进去婚姻,从此两个人变成一家人,怎么想想都感觉可怕。 他的孩子们,会不会也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让卓莫止沉默着不说话。 “要是孝云就好了,他一定会高兴。”程渝坐在旁边吃点心。 她尚未显怀,小腹还是平平的,也没有孕吐,就是比平常容易饿,而且很馋。 她很想念卓孝云。 卓孝云是个成熟、稳重甚至狠辣的灵魂,他对程渝和孩子都能负责;而眼前的莫止,更多的像个阳光的孩子,无法承担他该有的责任。 而且,卓孝云爱程渝,他听说可以结婚,一定会非常激动,当然他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很可惜,他要错过他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了。 “阿渝。”卓莫止突然开口,期期艾艾,“你你做好准备了吗?” 程渝一愣。 继而她淡淡道:“你不会想跑吧?” “我”卓莫止艰难舔了舔舌头,“我需要孝云。” 程渝的心,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下。 她也需要啊。 她甚至只需要孝云,需要一个人格稳定的丈夫,而不是隔三差五犯解离,变成另一个人。 她也努力了。 结果,努力白费了,还导致孝云不知所踪,怎么也不能出来。 “我也需要。”只感觉一句话,在自己心口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程渝声音略微打颤,“比起你,我更加无能为力。你要怎样,是要我哄你、安慰你吗?” 卓莫止顿住。 在这个瞬间,他感觉程渝的嘴巴还是那么恶毒,她真讨厌。 然而这讨厌,却不往内心深处走,只堪堪停留在表面。就好像他那颗心——拥有两个人格的心,已经被程渝浸染了。 “莫止,你坚强一点吧。”程渝在说完的瞬间,自己又于心不忍起来,“我们都坚强一点。” 卓莫止看了看她。 他好像看到了程渝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难得开窍,福至心灵想道:“她那么喜欢孝云,孝云也那么喜欢她。对女人而言,婚礼的形式更重要,她难得不盼望孝云在婚礼上亲吻她吗?”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觉牙尖嘴利的程渝有点可怜。 他也认识程渝很久了,而且程渝先勾搭了他。 他仔细想想,发现程大小姐这段时间是有变化的。 从小一点就炸的程小姐,从来不会替旁人考虑,做事咋咋呼呼,一遇到难题就撂担子。 如今,她那根柔软的脊梁骨,好像一下子就直了。 不管卓孝云在不在,她就能撑起自己的婚姻来。她作为程家的小姐、作为母亲、甚至作为将来的妻子,都像模像样。 “你和孝云在一起之后,变了好多。”卓莫止突然道,“你变得更好了。” 程渝苦笑了下:“不止是孝云,还有顾轻舟。” 谈话到了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 卓莫止把程渝的行李收拾妥当,顾轻舟和叶妩联袂而来了。 见程渝脸色不好,叶妩安慰她:“程姐姐,你别担心。我结婚的时候可紧张了,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又不会出错。” 程渝看了眼她,笑道:“傻小孩,你姐姐这是二婚好不好?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叶妩有点尴尬。 顾轻舟在旁边道:“程渝,你说话可真讨人喜欢。” 程渝:“”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渝斗不过顾轻舟,暂时放过了叶妩,拉着叶妩的胳膊走了。 司行霈和霍钺也同行。 霍钺在北平也有不少的熟人,早就打算一一拜访,如今也是顺便。 “我还是第一次做伴娘。”叶姗走在众人中间,问顾轻舟,“伴娘的红包有多少?” “几百块大洋是要的。”顾轻舟随口道。 叶姗道:“这么多呢?早知道我就不做叶小姐,专门去做牵线拉媒的人了。” 叶妩在旁边听了,嘴角抽了抽:“二姐,你也有点出息吧!” 众人全笑了起来。 出发时的气氛很不错,程渝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一切都会很顺利。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孝云。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几眼卓莫止,表情莫辩。 卓莫止乖乖跟在她身边,脸上习惯性带笑,一看就很好的脾气,跟卓孝云的言行举止完全不同。 霍钺看在眼里,低声对司行霈道:“如果卓孝云不出现,这场婚礼怕是还有幺蛾子。” 司行霈道:“霍爷,您一把年纪了,别乌鸦嘴。”霍钺被“一把年纪”几个字惹怒了,抬脚先上了飞机,把司行霈拍在身后。 第1346章 醒来 有些时候,“乌鸦嘴”只因看得透彻。 霍钺一语成谶。 他们在北平玩得挺好,卓家是财大气粗,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周到。 来的宾客足有两千多人,却丝毫不乱。 婚礼当天,一楼大厅是主要宴席厅,二楼三楼的雅间全部打开,摆满了桌椅,宾客们可以站起来观礼,也可以坐下静听。 顾轻舟等人,都被安排在五楼。 其中四楼是程家、卓家以及新婚夫妻住的。 这五天里,程渝表现地很好,一副非常配合。 不成想,到了婚礼前一个小时,程夫人去看女儿时,发现程渝不在房间里,失去了踪迹。 程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程渝眼皮一撩,程夫人就知道她要出幺蛾子。 程夫人派人去告诉程艋的时候,程艋正跟在跟司行霈闲聊。 他们俩感情不同寻常,程艋一见到司行霈,就有聊不完的话题。 于是,顾轻舟也知道了程渝失踪。 “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程夫人道,“这么大的事,出了差错怎么交代?” 然后她又道,“这死丫头就没叫人放心过。” 程艋连忙站起来去找。 顾轻舟则去问了叶姗。 叶姗和叶妩在楼上房间里说话,她心情不佳,因为在楼下的宾客里,她看到了华云防。 顾轻舟进来,询问程渝,叶姗道:“她说要小睡一会儿,免得到时候精力不济出丑,让我半个小时后去叫她。” 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程渝去了那里。 程家的亲卫和司行霈的亲卫,都在到处找,没人看到程小姐出去。 顾轻舟道:“既然她没出去,会不会在楼顶?” 一句话,让关心则乱的众人沉默了下。 已经换上了新郎装的卓莫止道:“我去看看。” 他询问了通往楼顶的小楼梯,自己爬了上去,果然看到程渝站在那里抽烟。 她纤柔手指间,有橘红色的星火,能照亮她的眸子。 卓莫止看到她满眸的忧色。 他给跟上了的副官做了个手势,让他下去安抚众人。 程夫人一听,气息稍微。 派出去的人陆续被召了回来,司行霈则继续去和程艋聊天。 六月初一的北平,入了夜的风是暖和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 不远处的蝉鸣,阵阵激烈,比楼下的音乐声更震耳欲聋。 “阿渝,你得下去。”卓莫止道,“不管你心里多难受,走到了这一步,你逃不掉了。” 程渝慢慢吐了个烟圈。 她看着烟圈一点点在眼前散尽,低声道:“我知道,我没想逃。如果要走,早就走了。” “那你”卓莫止斟酌着问,“那你下去吗?” “等一会儿吧,还有半个小时呢。”程渝道。 她对卓莫止道:“我想起了孝云——孝云跟我说过,卓家非常残酷,卓大帅对儿子没有感情。 他就像训练猎犬一样,让他的儿子们相互撕咬,胜利者才有资格继承他的衣钵。孝云说他母亲是小妾,所以他在卓家举步维艰。 他想要自己的小家庭,有儿有女,把他母亲接出来孝顺。偶然有空,回家去看看祖母。” 卓莫止知道。 这也是他的理想。 说到底,他和孝云是一个人,只是分裂开了。 “我希望他能做新郎。”程渝道,“没有他,结婚本身就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她突然哭了。 她一开始小声抽噎,后来趴在栏杆上,嚎啕大哭。 “我错了。”她哭着道,“我不该贪心的,我真的错了。” 卓莫止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 恍惚间,她听到孝云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对她道:“知道错了就好。” 程渝猛然抬头。 她在泪眼婆娑中,看到卓莫止站在她身边。 他定定看着她:“你气死我了。” 程渝猛然俯身,紧紧搂住了他。 她能确认是他。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是做不了假的。她的孝云,终于回来了。 她再次大哭。 失而复得的侥幸,喜悦和惊吓并存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卓孝云低声哄着她:“别哭了,等会儿把眼睛哭肿了不能见人。” 程渝还是死死箍住他。 她的双臂不敢松开,总感觉这是一场梦。 这么久的担惊受怕,在得知他并没有消失时,全部爆发了。 卓孝云哄了她二十分钟,她才停止了哭泣。 好在,新娘子有“哭嫁”的习俗,不管是云南还是北平,都不例外。 当程渝出现时,她重新盘了头发,化了妆容,美丽又端方,只是眼睛略有点红肿。 众宾客不疑有他。 当新人过来敬酒时,顾轻舟等人都略感惊诧。 “怎么回事?”敬酒结束,顾轻舟悄声问司行霈,“那是孝云吧?” “是。”司行霈笃定道。 “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未必就是突然出现。”司行霈笑道,“他才是那个能操控一切的人格,他想要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 顾轻舟:“” 如此说起来,卓孝云教训起人来,该真是挺狠的。 不过,这样程渝才能印象深刻,才不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停折腾他,让他和莫止都能安安静静享受自己的生活。 说到底,卓孝云的主意很正。 顾轻舟觉得,两口子最重要是互补,卓孝云的坚毅,能弥补程渝那懒散拖拉的性格。 “果然是好狠心的男人。”司行霈又低声道,“假如我也这样对你,你肯定早就一枪毙了我。” “这不同。”顾轻舟道,“我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能理智做出决定,能判断善恶是非。 但是程渝不能。她随心所欲惯了,不知道什么是妥协,也分不清轻重。夫妻俩生活,如果两个人都一味的放纵,是过不好的。 需得有个人能立起来,才能把日子过好。这次,我不同情程渝,她这叫自作自受。” 司行霈听了,嘟囔道:“好狠心的女人啊。” 顾轻舟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 谁知一脚居然踩空了。 他在紧急关头,把脚往后一缩,顾轻舟气不过,往旁边挪了下,然后一脚踩下去,她就看到正在喝酒的霍钺差点呛了。“现在城门池子里就我一条鱼,是吧?”霍钺无奈道,“所以你们俩失火了,就可我一个人烧。” 第1347章 围观 一句玩笑话,却让顾轻舟陷入了沉思。 他们的朋友里,如今还形单影只的,真只有霍钺了。 叶姗不算。 婚宴的后面,大家都有点醉了,司行霈和霍钺出门,站在靠街的树下抽烟,顾轻舟也站在旁边。 “霍爷,你真没打算结婚?”顾轻舟问。 霍钺想了想:“司行霈应该知道我的心思。” 司行霈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霍钺看了他一眼。 司行霈这才笑道:“怕连累妻儿嘛,我懂。其实,你这么多年也赚够了,你的家财能买下整个岳城,何不收手?” 霍钺淡淡笑了下。 收手更难了。 从前得罪过的人,多不胜数,一旦他收手不做龙头,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震慑人心的青帮作为后盾,刺杀他的人会更多。 从此,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霍钺道:“哪有那么多金盆,够咱们所有人洗手的?阿霈,咱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看顾轻舟欲言又止,就道:“你不是很张家很熟吗?” 姓张的人很多,顾轻舟却很清楚,他是指张龙头张庚,张辛眉的父亲。 “嗯。” “你和张太太是情谊上的姊妹,那么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遇到过多少次刺杀?张龙头死了好几任太太,有哪一任是善终?”霍钺又道。 顾轻舟沉默了。 张家的事,她都知道。 而张太太,是出了名的警惕和小心,所以她看上去很幸运,其实也遭受了不少的磨难。 “好好的,何必要害死人家姑娘?”霍钺道,“我亲情缘淡薄,不像叶督军非要个儿子继承香火。 像我这样的,一辈子身不由己。从前身不由己,被叔伯侵吞了家产,迫出来讨生活。 后来又身不由己,被迫往上爬,否则就要由别人决定我的生死。到了如今,血债累累,已经洗不干净了。” 顾轻舟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好沉重。 他们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调笑霍钺几句。 不成想,霍钺吐露的真心,让顾轻舟感觉承受不住。 司行霈却无所谓道:“洗那么干净作甚?这个世上,总有个女人就爱你身上这点污浊。 要我说,找个人,漫漫长夜做个伴、说说话,真的很不错。你混到了如今的地位,别像个老处|男似的装纯了。” 霍钺摇头笑了笑:“如果我需要,长夜里有人作伴的” 司行霈立马道:“我太太还在这里,主意素质。” 霍钺啼笑皆非:“到底谁没素质?不是你先说长夜作伴的话题吗?” 顾轻舟:“” 她为什么要操心两个臭流氓?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她啐了口:“我先进去了。你们俩,谁也别嘲笑谁,都没素质。” 霍钺感觉好委屈。 他在女士面前,一向是端方君子,全是被司行霈祸害的。 “害人精!”他骂司行霈。 司行霈听了这话,感觉语境换一换,就打情骂俏的意思了。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就看到叶姗从后门跑了出去。 有个人快步跟上了他。 司行霈精神一震。 叶督军也来参加婚宴了,还带上了他的六姨太。 六姨太身体不算好,叶督军需得格外照顾她。有了媳妇忘了闺女,估计叶姗遭人绑架,他也不知道了。 司行霈推了下霍钺:“跟上去看看。” “你是多恶俗?好好的,你跑过去看人家谈情说爱?”霍钺很不理解他。 “万一是绑架呢?”司行霈道。 霍钺想了想,总感觉这是司行霈这臭德行的托词。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出事了 “走吧。”霍钺道。 他们俩悄无声息跟了出去。 霍钺和司行霈眼睁睁看着,叶姗往旁边的小胡同里跑了。 那个身影,跟了进去。 小胡同里只有一家裁缝铺子还开着门,有昏黄的灯光。 司行霈指了指旁边。 霍钺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司行霈也紧随其后。 他们俩趴在屋顶上,就看到叶姗面对的男人,噗通一声给叶姗跪下了。 叶姗的声音不由拔高:“你做什么?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你好歹手下也是有几万人的。” 男人就是华云防。 他道:“阿姗,你跟我回家吧。我回去这么久,就是给你盖房子,我已经盖好了,家具也买好了,你跟我回家吧?” “滚。”叶姗道。 华云防不语。 叶姗见状,气得快要炸了:“你给我起来!动不动下跪,你骨头是软的吗?” 华云防不依,依旧跪在她面前。 司行霈低声道:“啧啧,这就是那个小白脸。你之前看到没有,长得像狐狸一样,有点不阴不阳的。” 霍钺是看到了的。 之前坐席的时候,司行霈那个缺德鬼就特意指给他看。 霍钺行事虽然不择手段,但性格比较中庸,评价旁人也尽可能柔和。 从他温和的评价里,觉得华云防的确生得比较媚。 而且,华云防是属于那种个子高但肩膀不够宽的,总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 他不像蔡长亭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而是很妩媚。 “既然是旧识,咱们走吧?”霍钺道,“叶二小姐不会有危险的。” 司行霈道:“这么精彩的时候,你要走?那你先走,我看会儿热闹。” 霍钺:“” 顾轻舟能接纳这货,想来也是挺有能耐的。 霍钺重重按了他的肩膀:“走吧,这么八卦,跟个娘们似的。” “胡说,你要这么说娘们,娘们都能抽你。”司行霈道,“好奇是人类的天性,除非老态龙钟了。老大爷,你还行不行了?” 霍钺:“” 平白无故受此大辱的霍钺,重重踢了一下瓦块,把一块碎瓦提到了叶姗旁边。 叶姗和华云防全部吓了一跳,同时警惕抬起头。 霍钺气质温润,高高在上对叶姗道:“二小姐,没有大碍吧?既然你们认识,那我们就先走了。” 霍钺一脚踢翻了司行霈八卦的那口锅。 司行霈心里磨刀霍霍,只得跟着霍钺跳下了屋顶。 这么一闹,叶姗尴尬到无以复加,华云防也站了起来。 “你回去吧。”叶姗冷冷对他道,“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有什么资格娶叶督军的女儿?”“可”华云防满眸痛色,“可你已经是我的女人啊。” 第1348章 谁占了便宜 叶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宴席上。 她脑子里嗡嗡的,被华云防搅合了成了一锅粥。 往事历历在目。 他们刚刚占领了山寨,就下山打地盘了。 在叶姗的出谋划策下,他们先占领了一个小镇,把镇上的守军占为己有。 这些守军,也是胡乱被拉起来的,他们的小军阀是个地主的儿子,异想天开做皇帝梦,却偏偏平庸得可怕。 这算是叶姗的第一场胜利。 他们接手那纨绔的钱财、枪和人马,占领了他的“司令部”,当天晚上就大肆庆祝。 叶姗喝醉了。 她的头终于好了,但是她不愿意去翻开自己的记忆。 她知道自己叫什么,却装傻,只让华云防叫她阿姗。 其他人的人,则都叫她“夫人”,就是默认她是华云防的女人。 华云防开心极了。 旁人开心是喝酒,他开心是吃蜂蜜。 酒席还没散,他就拉着叶姗离场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们俩一直睡一起。 主要是她之前生病,华云防怕她半夜死了,不敢让她独处,后来就形成了习惯。 华云防抱了一坛蜂蜜进来。 叶姗兜头扇了他一巴掌:“你是熊吗?瞧你这小身板,连做熊都没资格,天天抱着坛子吃蜂蜜。” 华云防傻傻的笑。 叶姗不吃,他就在旁边吃得满嘴蜜香。 “阿姗,咱们以后就在这里落脚吗?”他问叶姗。 叶姗听出了弦外之音,问:“怎么,你不想?” “我想去广州。”华云防道。 一个整天就盼着有好吃、好穿的二百五,居然有了理想。 叶姗诧异。 她端着茶,一边喝一边醒酒,问他:“干嘛要去广州?” “因为柳棠棠回了南靖,南靖是个县城,它就在广州。”华云防道。 叶姗当时就来了点兴趣。 她没想到,这么妩媚的一个男人,居然还有心上人,很是稀奇打算围观一下,长个见识。 叶姗一直跟他睡,也是真没把他当男人。 “柳棠棠是谁啊?” “妓院的。”华云防道。 叶姗鼓励他往下说。 华云防就如实道:“我们家败落之后,我跟着家里人逃出来走散了,被人口贩子卖到了妓院。 妈妈和客人们可喜欢我了。我只弹琴,不唱歌,一晚上能赚好多钱呢。后来呢,我总不开口,客人们不满意了。 妈妈想了个办法,让柳棠棠躲在我身后的帘幕里,我一开口她就说话。她声音好听极了,人也漂亮。 她是南靖县人,被拐卖到了这边。她那时候才十四岁,妈妈说要等几年才给她接客。她吓死了,我就护着她。” 他说起那段经历,丝毫不悲伤,反而兴致勃勃。 叶姗嘴角抽了抽,只感觉那些拿着他幻想的客人们可真倒霉。 “她可好了,她给我做好吃的,给我做衣裳,还给我买蜂蜜。她赚到的钱,都给了我。 后来,当兵的来了,妓院被抢空了,我们就逃了出来。她带着她去了北平,找到了她的亲戚。 她亲戚是她的姨母,说会送她会南靖的。她还把身上所有人的钱都给了我,我们就分开了。”华云防道。 叶姗从没过过苦日子。 她想了想,道:“那她对你很重要吧?你要找到她,和她结婚吗?” 华云防重重点头。 “不错。”叶姗道,“那好,咱们打到南靖县去,到时候给你弄个大帅当当。” 华云防开心极了。 后来,他们又打下另一个小镇,抢到了镇长家里,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又是一翻醉生梦死。 叶姗那天是真喝多了。 她要安抚手下的人,华云防那狐狸酒量不行,叶姗就要代劳。 后来,她就人事不知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梦,梦到了王游川。在梦里,她格外的大胆,死死扣住了王游川的手,将他按在床上。 等她醒过来时,浑身酸痛,不着寸缕和华云防滚在一起了。 她当时懵了。 她还没怎么样,华云防醒过来先哭了。 他那嗓子,又粗又响亮,几乎能把房子给嚎塌了。 叶姗连忙去劝,可惜劝不动,因为她夺了华云防的贞|操。 这真没地方说理去,叶姗很想做我的贞操去找谁哭? 华云防哭起来没完没了,觉得自己对不起柳棠棠,还说要娶柳棠棠的,现在没戏了,被叶姗给占了。 叶姗:“” 她头疼了一个上午,所有的手下都知道叶姗昨晚把华云防给办了。 从那之后,叶姗反而更服众了,因为手下人都叫她“大帅”,而是把华云防叫“少爷”。 叶姗整个人都要疯了。 华云防闹了好几天的脾气,用五坛蜂蜜才把他哄好。 “你还是能去找柳棠棠结婚的,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叶姗道,“再说了,我将来也是要找其他人结婚的。” “这怎么行,你跟睡了我啊!”华云防大声道。 叶姗:“” 遇到一个二百五,心好累。 如果时间倒退到昨晚,她绝不喝酒,喝了也绝不梦到王游川,梦到了也绝不那么作死按住他。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叶姗问。 华云防道:“我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发生了此事,他们俩分了房间睡。 没过半个月,他们又和好了,华云防又主动搬到了叶姗这边。 他住在炕上,叶姗睡在床上。 然而这天晚上,他不停的磨着叶姗:“阿姗,我想要你。” 叶姗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他不依不饶。 叶姗就问他:“这次不怕失了清白吗?你的柳棠棠怎么办?” “我会找到她,跟她说清楚的。”华云防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做妾。” 叶姗道:“呵,你还真是渣得合情合理。” 这晚是没有成功的。 而后,他们往南推移。 叶姗本能想要往南走,以为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远离北方,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那时候脑子里还是混沌的。 后来她被子弹打伤了小腿,只是轻伤。 华云防照顾了她半个月,两人慢慢熟悉了起来。 等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他们俩自然而然睡到了一起。 叶姗还以为,他心知肚明。直到她有一处无意听到了华云防喝醉了吹牛。 第1349章 五哥 华云防的酒量不行,这点谁都知道。 然而,这货时常不自知,喝高了就充大爷,非要把自己惯得烂醉。 喝醉了之后,什么吹皮都敢吹。 那天他站在桌子上,对着底下一众牛鬼蛇蛇,大放厥词:“等老子将来打进北平,把所有人都杀了,把叶骁元也杀了,自己做皇帝!” 众人起哄,纷纷讨要官职。 叶姗听到叶骁元几个字时,心中隐约感觉与自己有关。她想起那个名字,本能涌上浓郁的愧疚,好像自己辜负了他的期待。 她立马掐断了自己的思路,不让自己往下想。 在七嘴八舌的起哄中,叶姗听到华云防继续道:“等我做了皇帝,就封棠棠做皇后。” 有人就问:“那大帅呢?” “她她做做我的老婆”华云防如此说。 就有人提醒他:“做贵妃。” 后面的哄笑一阵高过一阵。 华云防就喃喃念叨着贵妃,摔下了桌子,彻底醉得不省人事了。 叶姗原本一点也不吃醋。 华云防一直都是捏在她手里的,没有她,他狗屁不是,连军队也带不好。她不怕他作妖,更不怕他不忠。 然而,叶姗在那个瞬间明白,人的心是掌控不了的。 华云防在最落魄的日子里,和那个女孩子相依为命,他们一起长大,彼此作伴,甚至生死关头逃出了兵荒。 这样的感情,又怎么去抗衡? 叶姗清清楚楚的想:“这贱男人!” 酒后吐真言,叶姗从此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再怎么好看,再如何珍贵,新的水也倒不进去。 非要拼命去倒,最后只是让自己心中那腔柔情蜜意溢得到处都是,一文不值。 “二姐。”出神间,叶妩拍了下叶姗的肩膀。 叶姗略微低头,遮掩了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抬眸问:“怎么了?” “没事,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叶妩道,然后把一杯水递给了叶姗,“渴不?” 叶姗接过来。 四周的客人,都在到处敬酒或者攀谈,还有不少人在舞池里,也有人在旁边听戏,整条街都热闹非凡。 “你不是伴娘吗,怎么不用去给新娘子卸妆?”叶妩问。 叶姗道:“我问过了程姐姐,她说不用,她跟姐夫好像有很多话要谈。” 叶妩又问她:“父亲和六姨太今晚就回去,你去不去?我和老师说了,想在北平逗留几日,到处看看。” “我回去。”叶姗道。 叶妩拐弯抹角的,其实很想问华云防的事。 可叶姗面色不好,叶妩满心的话全部打住了,没有问出口来。 她想,还是算了吧。 婚礼结束之后,程渝就不跟顾轻舟回太原府了,她要留在北平。 第二天,顾轻舟单独和卓孝云聊了。 她问起卓孝云的解离症:“你现在,能掌控身体吗?” 卓孝云点点头:“可以。以前不行,但是阿渝误打误撞,让我占了上风。我想让莫止出来,他就可以出来。 说到底,我的两个人格在慢慢融化,莫止不再是另一个人,而是更像我性格的另一面。他随时可以存在,也随时可以消失。” 顾轻舟道:“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下,顾轻舟又道,“你也知道,局势即将可能大变。阿渝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她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是我最亲的人。”卓孝云道。 顾轻舟满心的担忧,此刻才彻底放下。 她想,跌跌撞撞这么久,程渝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顾轻舟和叶妩等人,留在北平,跟程夫人、程艋一起住在饭店,等着给程渝摆“三朝回门”的酒宴。 这顿酒宴结束,程渝就彻底跟卓家姓了。 这几年,顾轻舟被她气得倒仰的时候不少,为她操心的时候更多。突然她有了好结果,顾轻舟竟有点失落。 大概,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情吧。 她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程渝,程渝怒极:“你占我便宜!混账东西,赶紧收拾收拾滚!” 当天晚上,顾轻舟等人回到了太原府。 一回来,她就接到了程渝的电报,让她汇报平安,飞机有没有出事等。 顾轻舟给她发了一封,请她不要发神经病,好好待产。 “等你孩子出世,我会来看你的,不管我那时候在那里。”顾轻舟道。 回到太原府的那天,下了场雨。 翌日,碧穹万里无云,炙热的骄阳高高升起,落下滚烫的金芒。 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庭院绿荫丛中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嘶鸣。 顾轻舟换了单薄的中袖月白色斜襟衫,端起茶,看着院子里的日影。 “夏天真的来了。”她道。 司行霈站在她身后,伸手撩了她的头发,道:“你头发长了不少,再养一年半载,就能跟从前一样了。” “嗯,我也觉得。”顾轻舟道。 如果所有事都像头发一样,毁了还能重新长起来,就好了。 司行霈道:“我得回去了一趟了。做点准备,我五天之后再后来。” “你先忙。”顾轻舟道,“以前我在岳城的时候,你也要时常在军中。” 司行霈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 他离开之后,更加热了,盛夏就这么仓促出现在了人间。 顾轻舟哪里都不敢去,一出门就要被烤化了。 倒是她的朋友们,很热情到她这边来。 是叶妩牵头的。 “程姐姐走了嘛,我担心你一个人寂寞。”叶妩道,“咱们一块儿打打麻将,我还请了王晨姑姑呢。” 顾轻舟笑起来。 程渝虽然是走了,但她比从前更加聒噪了,顾轻舟一天能收到她十封电报。 很显然,她在卓家住不惯、吃不惯、用不惯,除了卓孝云,她讨厌卓家的所有人。 她甚至提出,让顾轻舟再去北平陪她,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也直到她适应了婆家的生活。 顾轻舟把电报反过来放在桌子上,只当她是放屁了。 “真不寂寞,我挺好的。”顾轻舟道。 叶姗却显得没精打采。 顾轻舟故意问她:“你上次见到了华云防吧?怎样,他说了些什么?” 叶姗避之不及:“就是普通的几句话,没什么。” 就在此事,佣人说家里来了客人。进来的人,是颜一源。 第1350章 近乡情怯 颜一源裹挟了满身的热火,汗流浃背走了进来。 “有水喝吗?”他开口就如此问。 顾轻舟连忙把自己的茶递给了他,又亲自从茶壶里倒。 一连喝了四杯,颜一源才稍微能缓过来一口气。 他满头满身的出汗,脸被烈日烤得通红。 他道:“突然这样热了,前几天还好。” 顾轻舟给叶妩等人使了个眼色。 她们悄悄走了出去,各自散了。 顾轻舟道:“五哥,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和上次相比,颜一源更黑了。他长得和义父很像,这些日子的奔波,让他看上去反而壮实了,有了点军人的魁梧。 “我得到了消息,说阿静在太原府出现过,是不是?”他直接问。 顾轻舟没有犹豫,点头道:“是。” 颜一源的表情,瞬间紧绷了:“她在哪里?” “霍爷还在,他和司行霈在跟踪她,大概会有消息的。”顾轻舟道。 说罢,她站起身,把颜一源领到了霍钺的院子。 霍钺住在东跨院,此刻院子里没有人,只有他的随从正在擦拭桌子。 “司太太,请坐。”随从道,“龙头要晚些时候才回来,您稍等。” 顾轻舟就和颜一源落在霍钺的院子里,等着霍钺。 他们俩沉默了片刻,颜一源又喝了两口茶,这才开始寒暄。 颜一源先问了家里人,再问了顾轻舟。 得知没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很好时,他点点头。 “轻舟,我有点累了。”他道。 顾轻舟看向他。 他的眉宇间,露出淡淡的疲倦。两年多了,他走遍了整个华夏甚至东南亚,导致找霍拢静。 慢慢的,悬着的心逐渐开始枯萎了。 他的一双脚已经结实无比,但那颗心却越磨越薄,他真累了。 “如果这次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我就回家了。”颜一源道,“除了她,我还有父母。让年迈的母亲日日夜夜为我提着心,实在不孝。” 顾轻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掌心有薄茧,这不是养尊处优的颜少。 他也长大了。 顾轻舟发现,她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从十几岁相识,一起度过了年少无知。如今,大家都大了。 程渝、颜一源,这些不靠谱的人,都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们也明白,人生里的求而不得,靠挣扎或者哭喊是找不回来的,那时候就需要妥协。 程渝对卓孝云的两个灵魂妥协了,颜一源对自己的爱情妥协了。 他们俩都沉默下来。 直到黄昏的时候,霍钺才回来。 “你这么快就到了?”霍钺问,“你不是在东北吗?” “是,我听到了消息,就赶紧过来了。”颜一源站起身,“霍爷,现在有了大概的位置吗?” 霍钺坐下来。 跑了一天,他的衣裳也被汗水浸湿了,此刻浑身汗味让他不舒服。 他请颜一源先坐下,然后自己去沐浴更衣了。 顾轻舟瞧见了此状,对颜一源道:“就是说,霍爷也没有准确的消息,否则他早告诉你了。” 颜一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坐在那里,身子莫名有点发僵。 顾轻舟道:“五哥,你跟我过去吃点东西,换身衣裳吧?” 颜一源双腿无力站了起来。 他一双腿,一瞬间像灌满了铅,挪动起来千斤重。 他洗澡、吃饭,忙到了晚上八点多。 霍钺那边也吃完了。 顾轻舟再次带着颜一源,去了东跨院。此刻入了夜,拂面的风有了暖意,不再是那般灼热。 只是知了仍在嘶鸣,不分昼夜,不知疲倦。 霍钺手边有一杯凉茶。 他不喝,只是摩挲了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碧玺的扳指有沁人心脾的绿意。 “有了点踪迹。十万大山,真想要找到她,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我们断定她是蔡长亭的人,那厮昨天离开了天津。 一旦贸然去追踪,很可能落入蔡长亭的圈套。蔡长亭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筹码,他岂会轻易让我们找到她?”霍钺如实道。 他的话虽然如此说,顾轻舟和颜一源还是全部听懂了。 霍钺真的有了消息。 “霍爷,您心里是如何打算的?”顾轻舟问。 她的后脊不由自主的僵硬了。 即将真要见到霍拢静,让她有点颤栗。她坐不稳,很多事在她眼前闪过,那些愧疚全部在心头。 “等司行霈回来。”霍钺道,“司行霈走的时候,说五天后回来,明天他该到了。 轻舟,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也是去找阿静,结果遇到了刺杀。若是轻举妄动,我怕咱们都没命见到她。” 颜一源没了从前的冲动。 他认真听了霍钺的话:“只要能找到她,只要她安全,我们多等几天也不妨事的。” “好。”霍钺道,“你们都别着急。等司行霈回来,咱们就去搜山了。” 司行霈在这天夜里,回到了太原府。 他不止是自己,还带了一支两百人的小部队。 在那两百人里,顾轻舟看到了古南橡。 她微微一愣。 司行霈解释道:“他们是我的特种兵团,战斗力更加卓越,对付蔡长亭的杀手足够了。 我这些年,虽然总是两地跑,却也收罗了不少的人才。我这次带着他们过来,就是想彻底了结此事。” 顾轻舟欣慰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时间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扑到了他怀里。 司行霈搂住了她。 他低声笑道:“霍爷给我发了电报。与其说,我们找到了霍拢静,还不如说,蔡长亭把霍拢静推了出来,故意让我们找到。 轻舟,他穷途末路,最后的时候到了。也许,咱们真能回去过夏天呢。” 顾轻舟笑起来。 她轻轻在司行霈的下巴上亲吻了下:“也许。回去过夏天的话,我想去摘莲蓬。我小时候,你带我过去,你还被蚊子叮了满身。” 司行霈道:“司太太,你那时候都满十六岁了,自称那是‘小时候’,还要脸吗?” 顾轻舟:“” 司行霈“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下午就带着人出去了一趟。 当天晚上回来,他给颜一源和顾轻舟一人一把枪。 “差不多摸清了,走吧,今晚去找到霍拢静。”他道。 颜一源死死握住了枪柄,差点把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终于 终于要见到她了吗?这两年多,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1351章 找到 司行霈的人,穿着黑色的衣裳,个个端了冲锋枪,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有两个人守在司行霈等人身边。 其中一个,就是古南橡。 “好久不见。”顾轻舟开口,跟古南橡寒暄。 古南橡道:“是,太太,好久不见。” 他如今是司行霈的部下,顾轻舟是他们的长官太太,不再需要加上她的姓氏称呼她了。 “还习惯吗?”顾轻舟问。 古南橡想了下:“如鱼得水。太太,我还没有跟你道谢。” “是叶三小姐保下了你,你们师座给了钱,不用谢我。”顾轻舟道。 这么寒暄着,车子就出城了。 出城之后,他们开了足足三个半小时,远离了太原府,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就在山脚下,背后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又跟五先生他们的方向相反。 盛夏的山路特别难走,特别是未经开垦的,藤蔓横七竖八的缠绕着,野草足足有半人高。 草丛里的蚊子,又多又毒,铺天盖地往人身上撞,几乎要把人活活啃了。除了蚊子,其他的虫子和蛇也不一而足。 司行霈等人,都有军用头盔。这种头盔是司行霈改良过的,往下一罩能盖住整张脸,眼睛处有玻璃镜片。 “怎样,要不要背?”司行霈问顾轻舟。 古南橡和霍钺开路,顾轻舟和颜一源走在中间,司行霈与另一个人开路。 他走在后面,时不时担心顾轻舟。 “我跟得上。”顾轻舟道。 她也穿了双皮靴。 这个天气,穿皮靴有点热,可走路方便,哪怕是蛇缠上了也咬不开。 顾轻舟下面穿着骑马装的裤子,上面是一件司行霈的军装,把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她个子娇小,手上只有一把小枪,走路麻利极了。 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半山腰的平地。 “别出声。”突然,古南橡打了个手势,悄悄对众人道。 司行霈等人,都蛰伏下来。 不远处有个小树林入口,有两个人在黑夜里巡逻,消无声息的。 若不是古南橡眼尖,他们就要一脚踩过去。 “有很多人?”司行霈问。 古南橡估算了下,道:“师座,这是第一道关卡,人应该不是很多,但地上可能有地雷。” 司行霈道:“绕路。” 然后他看了眼顾轻舟,又问颜一源:“你能爬陡坡吗?” 颜一源坚定点点头。 他们果然没有硬闯,而是矮身走在草丛里,绕到了后面。 后面是一处约莫无米高的陡坡,扔了攀绳就可以爬上去。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上来,趴在我背上。” 顾轻舟没有矫情。 古南橡个子高,先把攀绳挂了上去,然后让众人纷纷攀爬。 司行霈背着顾轻舟,不比背一袋沙包重。 古南橡先上去了,检查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打了手势,让师座等人赶紧跟上。 司行霈身形矫健,利落爬了上,顾轻舟一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掉了下去。 回头一瞧,霍爷同样利落。 不成想,颜一源居然也寸步不让的上来了,娴熟得像只大猴子。 “五哥,不错。”顾轻舟趁着收绳子的功夫,对颜一源道。 颜一源苦笑了下。 这么久了,他真希望自己不必会这些技能。若是他不会,也就意味着阿静没有出事。 司行霈的人早已摸过路了,故而他们一路上都能避开关卡。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终于被人发现时,古南橡和另一个人利落出手,解决了四个杀手。 “快到了吧?”颜一源问。 司行霈道:“快了。前面有个陡坡,这次要往下,你们都小心一点。” 他仍是背着顾轻舟。 陡坡是直上直下的,非常陡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司行霈把攀绳固定住,等古南橡先下去。 古南橡没有惊动任何人,顾轻舟等人这才往下。 等他们下到了谷底,路过一条漆黑山洞,在洞里遭到守夜的人伏击时,就到了霍拢静等人藏身之所。 霍拢静到了这边之后,一直蛰伏,所以司行霈和霍钺根本找不到她。 “什么人?”有人厉喝。 古南橡利落开了一枪。 顾轻舟就听到了脚步声。不重,但是乱七八糟,有不少人。 对方也开了枪。 冲锋是古南橡和另一个士兵,霍钺负责殿后,司行霈则负责照顾顾轻舟和颜一源。 顾轻舟看了眼,瞧见了不少的枪口。 “别担心,咱们是带了两百人的,一旦起了枪声,他们很快就到。”司行霈道,“你先藏好,别露头。” 顾轻舟点点头。 同时,她也拉住了颜一源,对他道:“五哥,你不能添乱。” 颜一源苦笑了下。 他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会裹乱的颜家五少了。 “我知道。”他道。 虽然如此说,他还是很担心司行霈的人会伤及霍拢静。 他不停伸头去瞧,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四下里黑灯瞎火,只有子弹射出瞬间有点金芒一闪而过。 “阿静!”霍钺突然高声厉喝。 有几个人,往后面跑去。 司行霈的支援这个时候赶到了,而那几个人跑向后面的人,正好突出了包围圈。 在其他人的遮掩下,司行霈大手一挥,带了约莫三十人,往后面跑去。 远远的,他们一直能看到动静,却又抓不到人。 距离在慢慢缩短。 顾轻舟一直不落的跑着,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把肺给点燃了。她实在顾不上了,把头盔取了下去。 司行霈回身,双臂用力将她带起来,抱在怀里。 顾轻舟就警惕举起了手里的枪,防止偷袭。 约莫追了半个钟头,终于追不下去了,因为面前是一处小山洞,洞口有半人高的一块巨石。 逃过去的人,躲在巨石后面放枪,谁上前谁都要被打成筛子。 “阿静!”一声呼喊,凄厉得破了音,在山头炸开。 颜一源躲在特种兵的身后,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 然而,对面山洞的人,毫无动静。 “阿静!”他又喊了一声。 旋即,左右两边,都有人跑出去。 司行霈带过来的人,立马分散去追,只留下古南橡等四个人保护司行霈等人,继续和山洞里的人对峙。 “洞里还有人吗?”霍钺问司行霈。 “肯定有。”司行霈道。霍钺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其实想问,藏在里面的,会是阿静吗? 第1352章 谁的命重要 僵持了十分钟,再这么等下去,可能会让他们跑掉。 霍钺道:“我进去看看。古南橡,你掩护我,尽可能耗尽他们的子弹。” 古南橡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点头。 霍钺慢慢往前移,子弹擦着他和古南橡的肩膀打过去,差点击中了他们俩。 一点点的,打过来的子弹越来越少了,最终等霍钺靠近那巨石时,里面的人没了子弹,一刀刺了过来。 古南橡看得出,这是个男人,于是抬起手给了他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 山洞里很长,需得往里走,而且要绕弯。 古南橡不小心,肩头挨了一颗流弹,霍钺却利落解决了两个人。 终于,他在山洞的尽头,看到了霍拢静。 山洞里漆黑,人的眼睛能适应这样的光线,于是霍钺在看到了他妹妹简单的轮廓。 不过一分钟的对峙,他们俩谁也没动。 片刻,身后有了光。 司行霈拿着手电,走了进来。 他的手电打在山洞里,照亮了那个女子。 她看上去很惨白,眼神被光照得眯了下,旋即露出一点阴森,像极了她刚刚被霍钺救出去的那会儿。 顾轻舟的脑子里嗡了下。 两年多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她看着被司行霈照亮的霍拢静,屏住了呼吸。 她的五感逐渐消失,身子发僵,什么感觉和滋味都没有了。 她变成了空白,就连心头的缝隙里,都是白茫茫一片。热风吹过,不留痕迹。 “阿静。”旁边的颜一源开口了,声音那么凄惶,也不太像人声。 他站在那里,双脚没有动,就连呼吸也屏住了。 好像这是个美梦,稍微一动就要惊醒。 和他们俩相比,霍钺算是比较理智的。他老练很多,对霍拢静也没那么深的内疚,故而他快速将情绪收敛。 “阿静,是你吗?”霍钺问对面的人。 霍拢静手里举了一把枪,在这人群里找目标,然后对准了司行霈,她认定这位就是长官。 霍钺问她话时,她没有回答,眼神也不动。 “阿静,你放下枪,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霍钺低声劝她,“听话,跟阿哥回家。” 霍拢静的余光,终于瞥向了他。 她看不见。 光全部在她那边。 司行霈就把手电,对准了山洞顶,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彼此。 霍拢静终于看到了霍钺等人。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没有片刻的停留。落在顾轻舟和颜一源身上的目光,是陌生的、冷漠的。 果然如他们所料,那场爆炸里,她伤了神志。 她已经不记得了。 如果她记得,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去,而不是两年多毫无消息。 “听话,把枪放下。”霍钺劝她。 霍拢静道:“你们先放下。” 霍钺立马把自己手里的枪,放到了地上。 旋即,司行霈和颜一源、古南橡以及另外两名特种兵,也放下了武器。 霍钺上前半步:“阿静,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阿哥,我找了你很久” 霍拢静的表情,有点茫然。 她试探着看向霍钺。 “我”她的神态,略感困惑。 然而,那困惑只是假象,她见众人都变了表情,放下了警惕之后,立马开枪。 她的枪口,对准了司行霈。 与此同时,山洞里响起了另外的枪声。 司行霈的手电当即一关,整个山洞里陷入黑暗,然后又响起了一枪。 三声枪响,让整个山洞里都有了回音。 霍钺趁着这会儿的漆黑,上前按住了霍拢静。 等再次亮起光时,司行霈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人。 没有人受伤,而顾轻舟穿着他的军装,一双手藏在袖子里,此刻她高高举起,手里的枪刚发射过,她还稳稳端平。 而对面,霍拢静被霍钺反剪在地上,她的手腕处,鲜血直流。 除了她,他们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此人异常的高大结实,穿着黑漆衣裳,黑巾蒙面,一枪正中他的脖子,此刻他到底抽搐。 “江临,江临!”霍拢静似乎懵了下,然后凄厉大叫,整个山洞里都是她的声音。 余音回荡,震颤不休,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地方的人,抽搐了那么几秒,就一动不动了。 霍拢静拼了命的踢打霍钺,不停叫着“江临”,想要过去看看。 半分钟后,她好像脱力了,突然哭了出来:“放开我,你放开我,那是我丈夫!” 霍钺的心,突然发酸。 他那么一走神,霍拢静就挣开了他。她没有使诈,没有出击,而是疾奔向了倒地的人。 她抱起了他,摘掉他的黑巾,捧着他的脸。 她难以置信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江临!” 太过于痛苦,席卷了她,她的身子颤抖不停,然后吐出一口鲜血。 她整个人倒了下去。 霍钺急忙抱住了她。 他抱起霍拢静,转身往外走,想要给她疗伤。 一直发愣的颜一源,此刻才好像有了点活气。 他看清了:霍拢静的目标是司行霈,这也许是她受过的训练。 霍拢静开枪的瞬间,顾轻舟毫不犹豫的反击,她瞄准的应该是霍拢静的额头。 江临突然冲出来,挡住了那颗子弹。他原本在暗处,等霍拢静得手之后再接应她的,此刻却不得不挡枪。 颜一源转过脸,看向了顾轻舟:“你刚刚如果没有那个人,你是不是要杀了阿静?” 一枪之后,顾轻舟又补了一枪,将霍拢静的枪打掉了。 她毫不犹豫。 当她的丈夫受到威胁时,她本能庇护了他,不管对方是谁。 颜一源的双目,瞬间充血赤红,他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男人,好像看到了阿静的尸体。 他打了个寒颤,再次逼问顾轻舟:“你是不是想要杀了阿静?” 顾轻舟抬起头。 她的脸色和她的嘴唇,全是惨白的,就连眼睛也是阴森的,像个厉鬼。 “是。”她用自己也感觉怪异的声音,回答了颜一源。 她是想杀了霍拢静。 因为在那个瞬间,霍拢静想要杀了她的丈夫。 她是特意留下来的,她的目标就是司行霈,她甚至知道今晚会出现的人。 颜一源奋力抬起了手。 顾轻舟看得出,他想要扇自己一个耳光,本能缩了下肩膀,却又没退开,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耳光没有落在她脸上。 顾轻舟还以为,是司行霈架住了颜一源。 睁开眼,她看到颜一源自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后知后觉的,流了满脸的眼泪,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于是,他回手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353章 顾轻舟的劫难 顾轻舟今晚的感观,一直缺席。 见到霍拢静时,太过于强烈的冲击,把她的情绪撞了个粉碎。 等她看清楚了霍拢静的意图时,她又本能想要救司行霈。 她好像个机器,把情绪和感受都抛开,只做正确的事——她自以为正确的。 直到颜一源那一巴掌的响声,让打开了她情绪的闸口,情绪滔滔不绝的往外流,冲得她一个踉跄。 颜一源恨极了,想要打她的,可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阿静是他心爱的女人,轻舟是他的妹妹。 他下不了那个手。 况且,他到底在怪谁? 好像谁也没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然而,事实却是这样的悲伤。他没有出去找霍钺,也没有去看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他没有责怪任何人。 他迟到两年多的眼泪,先淹没了他。 他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几乎要把肝胆都哭碎了。 顾轻舟的眼泪,也模糊了司行霈。 司行霈走过来时,她抱紧了他,用力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太多的愧疚让她脱力。 她的余光,也看到了尸体。 若不是这个人,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阿静——那个为了保护她,非要跟上船,结果却出事的阿静。 “我还算个人吗?”她问自己。 她不算的。 她是个什么东西? 她浑身都在发抖,司行霈抱紧了她,亲吻着她的鬓角,低声喊她:“轻舟,轻舟?” 顾轻舟站不稳了,眼前发花,昏死了过去。 她的昏迷不过短短几分钟。 等她醒过来时,司行霈等人接管了这处藏身之所,正在烧水。 大家奔跑了一夜,所有人都渴得不行。 顾轻舟看到了火光映在司行霈身上,而司行霈正在跟霍钺说着什么。 她没有四处乱看。 她害怕。 她很想看一眼霍拢静,然而又觉得自己已没这个资格了。 她这辈子欠霍拢静的,粉身碎骨也还不清了。 等众人喝了水,休息好了之后,时间就到了凌晨四点多,林间起雾了。 白雾越来越浓,几乎要遮掩视线。 司行霈一直抱着顾轻舟,时不时和她交谈几句。 顾轻舟则是半闭着眼睛,不去看司行霈,也不去看其他人,包括颜一源和霍拢静。 突然,林中有哨声。 清脆,尖锐。 “小心!”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放我下来,我能走路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他搀扶着她走,也比这样抱着安全。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 他放下顾轻舟,又问她:“枪里还有子弹吧?” “有,我才放了两枪。”顾轻舟冷漠道。 哨声过处,空气里隐约是什么烧灼的气息。 “小心!”司行霈 猛然一按顾轻舟的脑袋,让她趴在。 有人扔了一颗炸弹在他们不远处。 爆炸造成的冲击,让大家耳朵里都嗡嗡的。 司行霈的人,立马顺着原来的方向,也扔了一颗出去。 司行霈紧急调整了战略,让自己的特种兵团分在四周,先保护顾轻舟和霍拢静。 然后,又响起了枪声,还有人栖身过来,直接用匕首刺。 新一轮的较量又开始了。 直到半个小时后,四周的敌人似乎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众人才稍微松了口气,往中间聚拢。 这时候,司行霈突然喊:“轻舟?” 霍钺则喊:“阿静?” 司行霈立马拿出手电,往自己这群里一扫,想要看清楚每个人的脸。 原本虚弱得不能站立的霍拢静,已经消失不见了。 与她一起消失的,是顾轻舟。 司行霈在这个瞬间,头皮一直发麻。 他四肢百骸都被一股子寒流浸透,让他原地不停的打颤。 他死死压住了牙关,才没失态:“人呢?” 人不见了。 司行霈一直觉得,蔡长亭爱慕顾轻舟,把司行霈视为仇敌,霍拢静的目标是他。 然而,蔡长亭算准了顾轻舟会救司行霈也算准了顾轻舟的内疚。 内疚让她恍惚。 霍拢静就是趁着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将她绑走了。 蔡长亭的一直的目标,就是顾轻舟,他从不本末倒置。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和顾轻舟之间,没有可能了。 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就要抢走她的人。 漫天的大雾,司行霈和霍钺全部变了脸色。 “给我追!”司行霈厉喝。 情绪复杂的颜一源,面对这一变故时,也懵了。 他下意识低问:“轻舟呢?” 顾轻舟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等她稍微有点意识时,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胳膊打入。 她稍微精神一点的神志,立马陷入了昏迷。 她模模糊糊记得,有个人站在她身后。 四周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她没有留意。 那个人碰到她时,她闻到了莫名的气息,原本该警惕的,却想到那是阿静,是她对不起的霍拢静。 她没有回头。 然后,她就感觉后颈一阵刺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阿静,她绑架了我。”顾轻舟道,“我还能活着再见到司行霈吗?” 她想起出发之前,她跟司行霈说,要回岳城去过夏天,要去摘莲蓬。 司行霈还骂她臭不要脸,满了十六岁硬装小孩子。 现在呢? 她不停的挣扎,不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可身体背叛了她。 很快,她连短暂的意识也没有了,她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天亮的时候,司行霈站在高高山顶,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山涧薄薄晨雾,朝霞璀璨万丈金芒,他心中一片沉寂。 霍钺站在他身后。 “回去派飞机过来,就在这一片的山头找。”霍钺道,“你别着急。是蔡长亭掳走了她,不管是出于复辟,还是私情,他都不会伤害她。” 司行霈没有回答他。 他定定站着,良久才道:“我们说好回去摘莲蓬的” 霍钺莫名感觉很冷。 顾轻舟的运气一直很好,而这次呢?是不是终于到了她用尽好运的那一刻了? “走吧。”霍钺抬起千斤重的胳膊,拍了拍司行霈的肩膀,“找人要紧。” 司行霈点点头。他回头时,霍钺看到他的眼睛充血,已经是赤红一片,俨然是个食人饮血的恶魔了。 第1354章 认输 盛夏的山中,晨雾微凉,久久不散。 霍钺站在那晨雾中,看司行霈的眼睛,只感觉他像只嗜血的猛兽。 他突然想到,阿静失踪了整整两年半。 司行霈是不是也推及到了顾轻舟身上? 霍钺莫名打了个寒颤。 手上无数人命的两个汉子,是两个杀伐果断的狠戾角色,却一起在这个山头上,被无边的恐惧淹没。 顾轻舟一直在挣扎。 她的身子没有动,但意念和精神都让她保持警惕。 她时而能听到声音,时而又陷入寂静。 “就是她杀了江临吗?”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静姐,你可以先杀了她,要不然等主子到了,你就没机会下手。” 没人答话。 “说真的,阿静姐,如果你害怕被主子责罚,可以划破这女人的脸,就说是出了意外。”男孩子又道。 这声音的年纪,约莫十五六岁。 小孩子恶毒起来,比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划破了她的脸,主子就不会喜欢她了。”男孩子又说。 “闭嘴!”顾轻舟听到霍拢静痛苦又难耐的声音。 有刀在她的面颊上笔画。 盛夏的山里,空气还是凉的,没有城里的炙热,而刀锋更凉,贴着顾轻舟的面颊。 最终,她没有刺痛感。 “阿静姐,你为什么不杀她?”男孩子似乎用尽了耐心,等着看好戏,然而真正的好戏却半途终止了。 他遗憾极了。 “你是不是认识她?她可是杀了你丈夫,你连划破她的脸也舍不得吗?”男孩子又问。 他像个索命的小鬼,不停蛊惑人心。 顾轻舟的意识,更加混乱。 黑暗中像是有一把蛛丝,缠上了她,将她死死往更寂静幽黯的地方拽。 快要割断身体上的听力时,顾轻舟听到了清脆的巴掌声。 “闭嘴,你吵死了。”霍拢静如此道。 她打了那个妖言蛊惑她的男孩子一巴掌。 顾轻舟猛然一个激灵,又稍微清醒了两分。 然而,还不如不清醒。 痛苦铺天盖地涌向了她,她心中血流成河,就连霍拢静绑架她,也抵挡不住她的愧疚。 她真宁愿霍拢静一刀砍了她。 顾轻舟如果失去了司行霈,她才不管对方是谁,一定要手刃她,所以她冲霍拢静开枪了。 那个曾经害怕她受伤,非要上船去保护她,却因此失踪的霍拢静,比不上她的司行霈。 反过来时,霍拢静哪怕不记得她,仍是不愿意伤她。 顾轻舟想起很久之前,司行霈跟她求婚,她说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对朋友太过于寡恩。 现在想一想,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噩梦爬上了她的心头。 后来,她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玫瑰香。这味道是她最爱的,却也是她最警惕的,故而她的心又往下沉。 有人轻轻拂过她的眉头:“这样痛苦吗?别皱眉。” 是蔡长亭。 熟悉的调子,在她耳郭里回荡。 顾轻舟一直处于颠三倒四中,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直到她睁开眼,瞧见了茂密的树冠,以及铺陈下来的阳光。 阳光是炙热的。 她动了下,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着。 顾轻舟一动,带着一阵金属的轻响,她的手腕上不仅有绳子,里面还有一副金属手铐。 “对我这样防备吗”她开口了,声音却虚弱得厉害。 她看清楚了自己四周的人。 除了霍拢静和蔡长亭,其他人她也不认识,约莫十几人,围绕在他们四周,此刻正在快速移动。 她是被人抱着的。 怀抱着她的,正是蔡长亭。顾轻舟时不时闻到淡淡玫瑰清香,是从他领口散发的,萦绕在顾轻舟梦里,简直是噩梦不断。 “醒了?”蔡长亭笑了笑。 他好些日子没有剪头发了,额前一缕碎发垂下,几乎遮到了他的唇瓣,他俊美面容藏匿在黑发后,半遮半掩中越发的美丽。 他微微笑了笑,眼睛里有光。 “嗯。”顾轻舟发现还是不能动,而上半身除了双手,双臂也被绑了。 她脑子好使,身手却不够灵敏。 四周的人,包括蔡长亭,全部都是保皇党的杀手,她在体力上毫无胜算,也就懒得搞花招了。 “给我松一松吧,绑得很沉。”顾轻舟低声道。 蔡长亭微笑:“我可不敢冒险。” 顾轻舟微微抿唇。 良久之后,她似笑非笑道:“长亭,你这样,已经算是认输了吧?” 保皇党的杀手组织,在顾轻舟第一次成功挑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之后,就分崩离析。 一部分人忠诚于蔡长亭,一部分人则忠诚于平野夫人,相互厮杀中,导致六成的人丧命。 后来,司行霈和霍钺顺着霍拢静的踪迹,又杀了一批。 如今剩下这十几人,就是蔡长亭的全部。 他从天津出来,千里迢迢绑架顾轻舟,说明日本军部那边,仍是平野夫人占据了上风,他失败了。 他已经输了。 “嗯。”不成想,蔡长亭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反而是淡淡笑了,“我输了轻舟,复辟那条路,彻底走死了。” 然后,他微笑对顾轻舟道,“多亏了你。你蛰伏两年,我和夫人的想法是同化你,让你做起一统天下的美梦。 不成想,你心如磐石,一心想要毁了复辟,最后我们被你一网打尽了。” 顾轻舟看了看他的神色。 他们一直在走路,穿过树林和灌木丛,阳光偶然落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恬静,像午后端起茶读书的学子,静谧得有点安详。 “不恨我吗?”顾轻舟问他。 蔡长亭想了想:“复辟原本就是一场豪赌。既然是赌局,就会有输赢。我自愿下场赌,赌输了也不会跳脚的。轻舟,我输得起。” 顾轻舟看了眼他。 连最后的底牌都丢出来的人,顾轻舟没感觉他能输得起。 “真可惜。”顾轻舟漫不经心道,“男人还是胜利的时候比较有魅力。” 蔡长亭不以为意。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顾轻舟挣脱不开,懒得再开口,索性阖眼打盹。刚合上眼,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蔡长亭:“我被绑架了几天?” 第1355章 牢笼 顾轻舟的话,让蔡长亭的唇线略微紧抿。 他半晌才道:“轻舟,你真刻薄,什么叫绑架?我把你接到我身边,而已。” 顾轻舟从善如流:“那请问我被接过来,第几天了?” “你不知道?” “这次真不知道,做了好多的梦,一直不安稳。”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表情略微舒缓。 “那可有梦到我?”他笑问顾轻舟。 顾轻舟哑然失笑:“当然,梦到过无数次,你简直是我梦里的情人。” 蔡长亭哪怕感觉再良好,也被她的反话弄得难堪了。 他又抿了唇。 顾轻舟嘲讽他的时候,火力全开,冲他最软弱的方向攻击。 见他简直要被激怒了,顾轻舟就想趁热打铁:“长亭,我想问问你,你真喜欢我吗?” 从前的种种言语,顾轻舟记得,蔡长亭也记得。 可那又如何? 他们说过的话,多半是烟雾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现在,这个问题抛到了蔡长亭面前,他就好像被人戳了短处。 戳他短处的人还没完没了的,站在旁边不停的加戳,以及围观,要把他弄死,甚至要把他的狼狈牢牢记住。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 于是,他放下了顾轻舟,开始牵着她手上的绳子,带着她走。 顾轻舟浑身软绵,被蔡长亭带得一个踉跄:“看来有答案了,你不是真喜欢我。唉,骗财我能理解,骗色就有点猥琐了啊长亭先生。” “住口!”有人厉喝。 顾轻舟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个子比顾轻舟稍微高一点,尚未长开,是一副稚气的模样。他是最平常不过的容貌,只是那双眼睛,阴沉沉的,好像历经了沧桑。 “你还要脸吗?”男孩子骂她。 顾轻舟想起来了。 在她梦中,就是这个男孩不停挑拨霍拢静,让霍拢静杀了她。哪怕不能杀死她,也要毁了她的容貌。 “他为何这么恨我?”顾轻舟心中略感疑惑。 她没见过此人的。 “难道是阿蘅的罪孽?他是因为恨阿蘅而迁怒我,还是单纯的恨我?”顾轻舟的眸光在这男孩身上扫过,毫无头绪。 她的视线往后,瞥见了霍拢静。 阳光下,顾轻舟终于看清楚了霍拢静。她梳了高高的马尾,穿着便捷的黑衣,手里拿一把短刃,腰上有枪匣子。 她安静走路,眉头紧紧蹙起,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感觉到了顾轻舟的目光,她抬眸看了眼她。 这一眼,本该是满满的仇恨,但她的心莫名一酸,好像有填不满的记忆涌上来,让她无法憎恨。 于是,她自己挪开了目光,不再和顾轻舟眼神接触。 顾轻舟看到此处,眼眶突然就红了。 男孩踢了她一脚:“好好走路,看什么?” 这一脚毫不留情,几乎要把顾轻舟的小腿踢出一块淤青。 蔡长亭拉着绳子,回头道:“高狄,不许无礼。” 男孩子那阴森的眼神,立马盛满了情绪,温顺得像只羔羊,走到了蔡长亭身边:“主子,咱们干嘛不杀了她?” “别胡闹。”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细细品了下那男孩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他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因为阿蘅,而是因为蔡长亭。 因为蔡长亭喜欢顾轻舟。 她心中明了,就不再开口了。 她身上发软,大概是绑架时打入身体的药尚未褪尽。顾轻舟是个大夫,算了算令人昏迷药的时效,于是她想:“我遭到绑架,应该还没有超过三十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只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司行霈如果要追上她,估计还来得及。 他们一直走山路,顾轻舟的双腿有千斤,蔡长亭拖了她两次,差点把她拖得跌倒,就重新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头看她,表情是尽可能柔和:“我抱着你走,别在出幺蛾子,行不行?” 顾轻舟也想节省体力。 要不然,她身体累到了极致时,脑子跟不上,有机会也不能抓住。 “好,我保证。”顾轻舟温顺道,甚至气若游丝补充了句,“我走不动了。” 蔡长亭抱起了她。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闻到了她头发里的清香。 他没有言语,命令众人继续上路。 而顾轻舟,在药效还没有过的情况下,万万跑不掉的。机会只有一次,她需得慢慢找,就暂时决定阖眼打盹。 她彻底放松了自己。 这一放松,她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们可能爬了很高的山,故而现在的山路都在上端。 上端没有了盛夏暑热,入了夜非常冷。 顾轻舟身上盖着蔡长亭的外套,她发现队伍已经停止了,所有人都原地休息。 “给。”蔡长亭伸手,把一块饼干送到了顾轻舟的唇边。 顾轻舟一口叼了过来,问:“怎么不生火,弄点热的东西吃?” 蔡长亭在发呆。 顾轻舟衔走饼干时,唇碰到了他的手指。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了异样的波动,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茫然了片刻,这才回神,又把一块巧克力送到了她唇边:“何必多此一问?” “是怕被找到。那就是说,司行霈的飞机在半空?”她道。 蔡长亭点点头。 顾轻舟想了又想:“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蔡长亭道:“很快就到了,别担心。” 等顾轻舟吃了三块饼干和两个巧克力,他拿起一壶水给她。 顾轻舟闻了下,先闻到了一股药味,她摇摇头。 蔡长亭就固定住了她的脑袋,强行令她喝了下去。 喝完了,顾轻舟的意识逐渐涣散。 “他们应该还有个基地,在深山里。看他们这样谨慎,大概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出去的,那就是要把我关起来。”顾轻舟失去意识前想到。 “司行霈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她不安挣扎了下。 一双干净微凉的手,落在她的脑门上,似乎在安抚她。 她彻底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室内,屋子里的气温还算温暖,应该是地下的,四周都是水泥浇灌的墙壁,有个通风口,一扇巨大的钢铁门。“这就是牢笼。” 第1356章 黄雀在后 大铁门上,还有个小门。 小门是从外面反锁着,蔡长亭打开了小门,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 “吃一点。”他道,“慢慢吃,别烫了。” 顾轻舟身上的绳子和手铐已经不在了,她能自由活动,只是被绑了两天一夜,双臂酸痛难当。 她活动了下胳膊。 “谢谢。”她道。 蔡长亭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的这个牢笼,地上只有两床被褥,没有其他的摆设,蔡长亭毫不见外的席地而坐。 顾轻舟一边喝粥,一边想心事。 蔡长亭见她眼珠子半晌不转一下,问:“想从这里逃出去?这很难。这是一个刚竣工不久的军用地堡,里面很复杂,哪怕你出了这个门,也找不到大门所在。” 顾轻舟回神。 她笑了笑:“我没有在思考这个问题。只要我暂时安全,我就不着急,司行霈也知道我重要,他也不会太着急的。” 绑架她,无非是平野夫人公布了她的公主身份。 顾轻舟非要说自己不是,却没有实证,推脱不了。 这才是她的价值。 司行霈会着急,却也会知道,她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我再想,当初司慕和芳菲遇害时,你和阿蘅就在上海。我始终不相信,此事跟你没关系。”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了下。 顾轻舟又问:“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蔡长亭点点头:“跟我没有,但跟夫人有。” 司芳菲生于军阀门第,她跟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同。 普通门第的孩子,可能会对物质渴求,故而有了奋斗的目标,可司芳菲没有。 物质上的任何东西,她想要就能得到,让她毫无贪念。活着,要见识种种丑恶,让她原本就有点敏感的心更加娇弱。 在她的生命里,唯一有意义的,大概就是她的兄长。 司行霈是她生命里的支柱。 哥哥流连欢场,司芳菲嫉妒却不会记恨,她知道他没有上心。她也知道,在他心中,自己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直到顾轻舟的出现。 顾轻舟给了司行霈爱情和家庭。在他心里,顾轻舟的吃醋和无理取闹,他都要维护,他甚至主动远离了芳菲。 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孩子。 妻子、孩子,这些填满了他的生命,妹妹从家人变成了亲戚。 司芳菲信念就倒塌了。 “她应该不是自杀,对吧?”顾轻舟道,“前些日子,司行霈跟我说,他查到的,芳菲可能是杀了司慕之后,再自杀。 但我想,芳菲她并非绝望到了一定的地步,她想要司行霈的,那么她就还有活着的信念。 司慕死了,他母亲和妹妹一定会不依不饶,想要我偿命,那么我和司行霈的婚姻,即将要受到万人唾弃。 这样的婚姻,是不能长久的。哪怕我们熬过了万难,将来看到彼此时,也会想起曾经为了对方吃过的苦头,也要生出不忿来。 若只是想要破坏我们的婚姻,司慕死了就足够了。 而且,司行霈说,司慕和芳菲刚刚去世之初,他查到的凶手都是我,说明芳菲是做了安排的。 她做好了嫁祸给我的准备,司慕的死又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没必要再自杀吧?所以,我感觉这里面还有其他人的手笔。” 蔡长亭微笑了下。 顾轻舟又道:“芳菲的死,其实在那个局里没什么大作用,唯一的就是让司督军也崩溃,加剧我婚姻的破离。” 司芳菲要的,是不动声色,是占领。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一切摧枯拉朽,快如闪电。 “不错。”蔡长亭道,“不过,此事不是我办的,是夫人。她一边让我和阿蘅去找你,一边在破坏你和司家的关系。 你猜的不错,局是司芳菲设的,她想要害死司慕来激化你们和司家的矛盾,让司夫人咬死你。 但司督军和司行霈仍是会站在你这边,也许困难会让你们更团结,让你的婚姻更牢固。 夫人想要让你走,就来了个黄雀在后。司芳菲找人陷害你时,夫人的人就跟上了她。 司行霈可能没有跟你说过,他抓到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内奸,那人在他审讯之前就自尽了。 他就是夫人的奸细,也是他杀了司芳菲,完结了此事,替司芳菲把那个局做圆。 往浅处查,就是你害死了司芳菲和司慕,所有的证据指向你;往深处查,就是司芳菲以自杀为饵。夫人干干净净的,查不到她头上。” 顾轻舟听到这里,端着米粥的手略微一顿。 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把珍珠梳篦。 司芳菲送过顾轻舟时,的确是好的,没有任何的问题;她所作的手脚,是那个奸细。 她知道司行霈会查,到时候会把东西拆开,重新去买一把新的。于是,那个替司行霈办事的人,就把带毒的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用完,头皮红肿,可能会导致司行霈误会,误会顾轻舟故意陷害司芳菲。 既然故意陷害,说明顾轻舟对芳菲有了恶意。 等司慕一死,司芳菲可以推说是别人杀错了,司慕是为了她而死;再查下去,凶手又是顾轻舟 司行霈再想到顾轻舟之前的诬陷,好像那时候就做好了要害人的铺垫。 “结果,你们都估算错了。哪怕我真杀了司芳菲和司慕,司行霈也要我。你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司行霈是个变态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叹了口气。 平野夫人提到此事,也很懊恼。 设计了那么一大圈,把顾轻舟弄到了太原府,效果却是很微弱。 司行霈真是奇葩。 当然,顾轻舟更加奇葩。 平野夫人把她的乳娘和师父放在她身边,那两个人等于是牢卒,看守和训练顾轻舟的。 可顾轻舟不知道,她对他们有感情。 司行霈杀了他们,顾轻舟居然还愿意和他结婚。 说起来,这两口子真是天真一对,是两个变态。 “如果夫人了解你,她就不应该用这样的计谋。”蔡长亭道,“现在想想,如果让司芳菲活着,或许更有用,更能搅合你和司行霈了。” “那司慕呢?” “司慕是司芳菲杀的,这点你怪不到夫人头上。”蔡长亭笑了笑,“轻舟,我知道你不甘心。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有时候我们刻骨的仇恨,最后解开真相时,却只是小女孩子的吃醋。司慕死得窝囊,死得冤枉,你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了。司家的人,说起来个个都有点变态。” 第1357章 蔡长亭的路 顾轻舟手里端了一碗粥,良久未动。 她把往事放在心里,只感觉是冰凉刺骨又沉甸甸的一把。 司芳菲对司行霈的感情,超过了界限。为了心中那点渴求,她算计顾轻舟,算计司慕。 而平野夫人黄雀在后。 司芳菲的死,弄得好像殉情一样死无对证,让顾轻舟的嫌疑更加洗不清,也让她彻底无法在江南立足。 只是,司慕何辜? 如果是平野夫人策划了此事,那么顾轻舟可以把这仇恨放在她身上,找她弥补回来。 可不是。 司慕是芳菲杀死的,不管是之前的铺垫还是之后的计划,此事不假。司芳菲已经死了,顾轻舟将她鞭尸,也无法替司慕报仇。 而平野夫人又杀死了芳菲。 如果替芳菲报仇,那顾轻舟更应该把司慕放在哪里? 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充斥着顾轻舟,让她捧着粥碗无法动弹。 “不是每个委屈,都能有个公道。”蔡长亭还在耳边道。 顾轻舟茫然点点头。 蔡长亭又问:“你还喝粥吗?一会儿凉了。” 顾轻舟将手里的粥,一口饮下。粥的确是有点凉了。 山中的气温,跟太原府的完全不同,如果长期生活下去,会没有昼夜,不分四季了。 “很难过,是不是?”蔡长亭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生死是大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不能轻易决定旁人的生死。可司慕他那条命,真是太没有价值了” 顾轻舟甚至能想象,当司芳菲要杀司慕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司芳菲的枪抵住了他的额头,他也会笑问:你闹什么呢,当心走火。 然后,那枪被消音,一枪洞穿了他的脑袋。 他估计倒下的一瞬,还在想:怎么真走火了? 他不会相信,自己的妹妹想要杀了他。只为了自己那点感情,那点畸形的贪恋,就能要了他的命。 顾轻舟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血肉模糊。 “命也分贵贱。就像大人物的命,是比较值钱的,咱们小人物的命,都没什么价值。”蔡长亭道。 见顾轻舟吃完了,他站起身:“早点休息。” 顾轻舟扬起眸,问他:“你还在想走复辟这条路吗?” 蔡长亭没有回答。 顾轻舟又问:“长亭,如果你一开始不是走这条路,而是混个军阀当当,也许你现在也拥有一方地盘,一支军队。 当然,小小地盘和军队,想要一统天下太难了,但是能做个土皇帝,旁人哪怕想要害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推翻你的所有辛苦。 所以,走到现在这一步,走到了今天,你后悔过吗?以你的智慧和才干,如果不梦想做皇帝一步登天,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吧?” 蔡长亭的身子略微发僵。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指。 然后,他快步走了出去。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略微挑了下,有了个淡淡弧度。 这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人生是没有后悔路的,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蔡长亭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他会饱受折磨的吧? 顾轻舟有点累了,就倒在被褥上,阖眼打盹。 她一直在调节,让自己尽可能精力充沛。然而,蔡长亭那货实在精明,他连米粥里也不放盐,让顾轻舟不至于饿死,也始终处在“没力气”的阶段,让她想跑也跑不掉。 真是个恶毒的人。 就在此时,换风口突然有人说话:“喂,那贱人” 是那个叫高狄的男孩子。 “喂,主子让我给你送点饼干,你还要不要?”高狄道。 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好像是在吃饼干。 蔡长亭让他送,他是不会给顾轻舟的,全部吃掉不算,还要说出来馋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用,我不饿。” 男孩冷笑:“我也觉得你不饿。那好,你继续睡吧,等着将来把你剥皮抽筋。” 顾轻舟坐起来。 她看不见外头,但那个男孩子能看到她,故而她笑了下。 “长亭不会杀我的,他喜欢我。”顾轻舟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女人。” 外头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才有恶狠狠的声音道:“女人怎么了?” “女人不怎么,但长亭只喜欢女人,是不是?”顾轻舟道。 突然,顾轻舟面前的地面上,被枪打了一个窟窿。 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 顾轻舟急忙往后缩。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对蔡长亭一番感情,却遭到了无情的践踏,于是他恨顾轻舟,恨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不想被他打中,只得往后缩。 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顾轻舟知道这男孩放枪惊动了其他人,他们来查看了。 果然,男孩低声咒骂了句,急忙跑了。 有人再次打开了顾轻舟这间屋子的门,把顾轻舟给拉了起来,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 “我没有枪,方才是高狄放枪的。”顾轻舟道。 那一男一女还是仔细搜查。 确定没有,他们这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把灯关了,顾轻舟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她坐在黑暗中,仍有思绪将她掩埋。 她想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平野夫人。 “她会不会卷土重来?如果她一直躲在日本人的租界里,我怎么找到她?”顾轻舟想。 而且,她又该怎么和司行霈说起芳菲跟司慕的死因。 她慢慢的进入了睡眠里。 她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四周仍是漆黑。 顾轻舟晨昏不知。 她不知道,此刻才凌晨三点半。 霍拢静站在地堡的入口处,今晚是她放哨。 她端着枪,把自己藏在暗处。 这个瞬间,她想起了江临。他死了,她非常痛苦,却远不及那晚那几个人给她的痛苦。 那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个人的容貌在她心里,搅合得她无法安宁。她一想起他,就无法呼吸,甚至耳边有“阿静”这样的呼唤声。 江临的仇人,就在这间地堡里。 看到她时,霍拢静的眼睛本能发涩。她应该恨她的,可恨意尚未聚拢,心就先软了。 她不是个白痴。从前的记忆找不到,故而她明白,那晚的男人,以及地堡里的女人,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人,比江临更加重要。 第1358章 霍拢静的清醒 霍拢静在沉思。 倏然,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条野狗。 霍拢静精神一震,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回来。 然而,她脑海里却嗡了下,她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是我做的小黄狗,它不会死,不会离开你的。” 她曾经有一只小黄狗,可惜被害死了,为此很伤心。 她的朋友,自诩手工课很好,特意连夜缝了一只给她,得意洋洋的跟她吹嘘。 霍拢静满脑子的声音,呼啸而过。 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话。 “他们说我吃软饭,就是说我的女朋友很厉害。他们夸你,我干嘛要生气?” 似有海啸,扑面击向了霍拢静,霍拢静的脑子里一阵阵的沸腾着。 她不堪重负中,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分钟,她自己慢腾腾醒过来,手里的短刃落地了,她跌坐在地上。 她的思路却没有断开。 不知不觉中,她流了满脸的眼泪。 “轻舟。”她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将眼泪擦去。 顾轻舟稀里糊涂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精神的消耗很大。 铁门轻轻打开时,顾轻舟坐了起来,用手臂挡住了视线,怕突然开灯,灯光刺伤眼睛。 不成想,她没有见到灯光。 她的眼睛是适应了黑暗的,故而她看到霍拢静走了进来。 顾轻舟本能缩了下。 继而她又想到,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霍拢静都舍不得杀她,何况是现在? 霍拢静走上前,捂住了顾轻舟的口鼻,低低叫了声:“轻舟。” 顾轻舟没动,浑身发僵。 霍拢静的声音是嘶哑的:“别出声,跟我来。” 顾轻舟特意把脚上的靴子脱了,提在手里。 她没有霍拢静那么轻的脚步,故而只有赤脚前行。 她们俩走过了甬道,霍拢静对路线很熟悉,利落避开了巡夜的人。 突然,拐角处有身影一闪。 男孩子似笑非笑,站在了她们面前:“好啊,阿静姐,你果然起了异心。从你不肯动手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忠诚。” “滚开。”霍拢静低声道。 她似乎想要制服那男孩。 顾轻舟却开口了,声音极轻:“高狄,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比其他的都好。你自己想想,你想要什么。” 高狄一愣。 他的表情惊疑不定。 然后,他往拐角处一闪,又消失无踪了,不再阻拦。 霍拢静有点惊讶。 顾轻舟看到了她的讶然,道:“你就没发现,他一直爱慕长亭吗?他把我视为情敌,恨不能我就地消失。” 霍拢静的惊讶,变成了错愕。 错愕只是一瞬,她带着顾轻舟飞奔一样,在地堡里穿梭。 最终,她们走到了后门出口。 霍拢静上前,去掰开那沉重的门,顾轻舟急忙去帮忙,半晌才将门掰开一条缝隙。 “你先走。”霍拢静道。 顾轻舟摇摇头:“阿静,我已经对不起你太多次了,这次我善后,你先走。” 霍拢静不敢犹豫,怕耽误时间。 她闪身出去,顾轻舟旋即也出来,只是她浑身无力,那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响动有点大。 “跟我来。”霍拢静利落找准了一条路,带着顾轻舟往前奔。 顾轻舟却先蹲下了,把靴子穿上,再跟着霍拢静跑。 跑了片刻,顾轻舟的肺里,像是着火了,她开始出现体力不支了。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蔡长亭的声音:“轻舟!” 他们被发现了,蔡长亭追了出来。 霍拢静远远的,看到了动静,原本要走的路,被她临时拐了个弯,道:“这边。” 她从东南向,拐向了西边。 顾轻舟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她也有很多的话要说,可眼前什么也顾不上了。 当耳边的枪声越发密集,有一颗子弹擦着顾轻舟的头皮飞过时,顾轻舟松开了霍拢静的手。 她把霍拢静按下,急切对她道:“快跑出去,让司行霈来救我。你拖着我,我们俩都走不了。 你记住,蔡长亭还需要用到我,他一定会留下我的性命,对你就不一定了。你快搬去救兵。” 霍拢静被她说动了。 她咬了咬唇,用力捏了下顾轻舟的手:“我还有很多账要和你算,你不能死。” 顾轻舟点点头。 不等霍拢静说什么,她飞快往前面跑去,和霍拢静分开了。 顾轻舟一路上躲躲藏藏。 她身后的追兵,好像少了很多,也许是去找霍拢静了。 顾轻舟默默计算着时间,然后就拼了命的跑。 她好像真的跑出了包围圈,因为身后的脚步声和子弹声都没有了。 天也快要亮了,顾轻舟看到晨光透进来。她瞧了眼天空,暂时还没有飞机,故而她打算歇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了人影。 “停下来,前面是”蔡长亭似乎在怒喝,疾奔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管不顾,只当前头是一丛灌木,一头扎了下去。 蔡长亭这时候扑向了她,牢牢将她抱住。 然而,眼前并不是什么灌木,而是藤蔓。 藤蔓被两个人一扑,直接坠开了网,顾轻舟和蔡长亭一起往下掉。 她耳边是烈烈风声,心脏在这个瞬间,都吓得要停止了。 蔡长亭手忙脚乱中,一手抱紧了顾轻舟,一手抓住了一根藤,把下坠的两个人堪堪拉住。 顾轻舟抱紧了蔡长亭,被挡在了半空中。 此刻,骄阳缓缓升起了,顾轻舟看清楚了下面,是茫茫白雾,不知深浅的峡谷;而上面,是陡峭的峭壁,几乎没有坡道,直上直下。 一丛绿色长在峭壁里,被蔡长亭牢牢抓住了。 他也在打量,然后对顾轻舟道:“搂紧我!” 他借助这根藤蔓,往上爬去,缓慢而艰难。 顾轻舟屏住了呼吸,没有动。 等他们靠近了那丛植物,顾轻舟和蔡长亭才看到,是一根藤蔓围住了一株斜生而出的树。 蔡长亭一点点的爬,终于爬了上去,这才把顾轻舟放下来。 树不粗,看上去也不够牢固,蔡长亭和顾轻舟并排趴着,脚都是悬空的,山谷的风簌簌而过。 “上去很难,要等人来救。”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看到了。 这里离上面足足有好几米,可四周没有任何够得着的植物了,整个壁面是垂直的,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蔡长亭道:“我手下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别担心。” 顾轻舟一直不敢动,也不说话。 蔡长亭这时候才问她:“怎么?” “我我没什么力气”顾轻舟艰难道。 她害怕说话就会泄力,然后掉下去。 同时,她也注意掉,这棵树的根部,一直在发出断裂的响动,似乎根被他们坠得再一根根的断。顾轻舟大颗大颗的出汗。 第1359章 最后的光 顾轻舟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唯有那种机械似的尖锐,像一根针一样刺向了她的耳膜。 她脸上有风,足下也有风。 双臂很沉重,她趴着树干,耳朵不由自主去听那树根断裂的声音。 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然后,她感觉到了蔡长亭在拽她,把她托上了树干,让她能坐骑到上面去。 树干晃了下,往下坠了点。 “在在断”顾轻舟道。她说话的时候,自己很清晰感受到了那种隔膜,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了。 “没事。”蔡长亭也看了眼。 他看到了树根有一小部分已经翘了起来。 再耽误下去,这树就要被他们坠断了。 蔡长亭的人,应该会追过来救他们的吧?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什么,用力把自己也勾起来。 他也坐到了树干上,甚至抱起了顾轻舟,主动往树根处挪。 他一动,那树根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断裂更多。 顾轻舟之前跑得太急,后来又坠得太快,半晌她的耳鸣才结束,能听到山谷中呼呼而过的风声。 她自嘲一笑,一双手死死扣住了树干,任由蔡长亭抱紧她的腰:“两个人怕是撑不住。长亭,你应该先把我扔下去。” 蔡长亭往下看了眼。 晨雾尚未散尽,峡谷有多深、底下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现在有力气了?”他问。 他紧抱着她的胳膊,并没有半刻松弛。 顾轻舟见状,心中莫名可怜他:“长亭,我真不是你救命的稻草。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知道,我已经输了。”蔡长亭续上了她的话。 落下的瞬间,他的心也空白了片刻,盲目中拼了命乱抓,被他抓住了一株藤蔓。 如今坐在树杈上,他心中生出了无边的后怕:方才若是什么也没抓到呢? 那现在,他是不是要和顾轻舟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人真的很脆弱。 再强大的思维、身世、体魄,在生死边缘都那么无助。 就像顾轻舟,若不是蔡长亭,她哪怕抓住了藤蔓也无法自救,她的双臂因为束缚而脱力,压根儿就使不上劲。 她那样的聪明,此刻她那五步一算的精明,能救她吗? 蔡长亭执拗着,不肯认输,以为自己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此刻,他终于能坦白自己的失败了。 他输了。 从保皇党的跟随者和资助者被顾轻舟一把揪起的瞬间,他们就一败涂地,日本军部也救不了他们。 “你说得对。”蔡长亭慢慢道,“我年少时的野心太大,走错了路。若从一开始就脚踏实地,回国在某个小军阀手下做事,过几年取而代之。 到了今天,就像你说得,有一方地盘。旁人打过来,自己有还手的余力,不像现在这样被动。” 顾轻舟笑了下。 “回头是岸。”顾轻舟道,“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年轻漂亮。好好换个目标生活,会有自己的前途。” 蔡长亭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我最想要的生活,就是能和司行霈隐居在某个小地方,平日里做饭、弹琴,打渔采莲,与世无争。你呢?” 蔡长亭也想了想。 他对权势的欲望,无非是因为他从小受人歧视。 他母亲也算出身大族,可惜不听家庭的安排,执意跟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蔡龙头,那时候就有了妻室,去日本不过是避难。 母亲怀了他,被家族不容,蔡龙头回来之后,又不敢离婚娶她,于是她生下了蔡长亭不久就郁郁而终。 从此,蔡长亭就跟着蔡龙头派过来的一名老佣人一起生活。 等他长大了些,逐渐有了点能耐,外祖家才肯认他,当然也是一种很轻慢的态度。 他太过于漂亮,不少人打他的主意,这其中受过的委屈,一言难尽。 每个幻想着一步登天的人,都是受过太多的痛苦和委屈。他想要报复,而他的仇敌太多、太强,想要让他们全部跪倒再自己脚下。 一步步变强的过程,太慢、效果太微弱。 这些,逼迫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他和平野夫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黄雀在后。 他人生规划得那样整整齐齐,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命悬一线时,身下支撑他的树摇摇欲坠,他丢下顾轻舟这个负担,树就能多坚固片刻,而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和他的心,全部都拥抱了她,没有哪一处想过丢下她。 若是倒退五年,有人告诉蔡长亭,他的心里会装下另一个人,甚至重过他的生命,他一定会嘲讽对方。 他对人是没有感情的。 任何人,都不足以在他心中落下了痕迹。 他活了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才智,于是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松开环抱着顾轻舟的手臂时,他认输了。 “我”他认真想了想。 千头万绪,就像山谷的风,从他的四肢百骸穿过,他最想要的,浮动在他的心头,“我最想要你活下去。” 顾轻舟一怔。 蔡长亭往上看了看。 这么久了,他的人还没有追过来,他想他们应该是一哄而散了。 霍拢静跑了,让他们看到了未卜的前途,这些杀手只有冷酷,没有忠诚,他们抛弃了他。 而这棵悬崖上的树,树干已经断了一半,剩下一半艰难支撑着他们俩。 再耽误下去,司行霈还没有到,他们就先要摔下去了。 蔡长亭突然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亲吻了下。 顾轻舟本能想要往后退,残存的理智却又让她保持不动。 一旦往后,她就要摔下去。 “军阀混战的年代,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蔡长亭道,“我再也没有占山为王的资格了。 伏低做小重头开始,我做不到,谁也没资格使唤我。我一生忍着的那口气,彻底断了。轻舟,我真的输了。” 身后的树根,又断了好些根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上面还没有脚步声。 救援的人没有来。 再耽误下去,这棵树就要整个断裂,把他和顾轻舟一起带向深渊。 这女人在他苍白的人生里,点缀了色彩。 他想,他爱她。 爱让他有了点人性,这算是他二十几年生活里唯一的光辉了。 他不能带着这光辉,一起摔下深渊。 然而两个人一起,这棵树只怕坚持不了十分钟。 十分钟,司行霈到不了,救援也到不了。 可没了他,这棵树可以坚持三十分钟。 那时候,救援可能就到了。 这是浅薄的、渺茫的生机。 一个人的生机。 蔡长亭用力把顾轻舟往怀里一带,又在她额头吻了下:“可别忘了我。” 说罢,他双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毫不迟疑,就像是练习了千万遍那样,保持着他人性最后一点的光亮。 顾轻舟没了他的扶持,差点也要跌下去,她整个人趴在树上,看着蔡长亭的身子快速没入了晨雾里。慢慢的,她听到了一声回响。 第1360章 获救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敏锐,当事情发生正好能拨动那根存在的心弦时,立马就会有反应。 但有时候,也会很迟钝。 比如顾轻舟,她就从来没想过,蔡长亭死了之后,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情绪。 她心里没有那根弦。 所以,山谷里重重的回响,像是什么摔得稀烂,她半晌很难和情绪产生共鸣,只是茫然、苍白的想:他掉下去了。 他为什么要掉下去? 赌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的,幻想着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蔡长亭呢? “他怎么掉下去了?”顾轻舟良久之后,脑子里还在想。 如果这棵树支撑不了,蔡长亭会做的,不是把她扔下去吗? 顾轻舟用力睁大了眼睛。 她趴着,只能往下看,不能往上看,一动也不敢动。 山谷里的晨雾,被什么惊扰了,动荡了一瞬间,又慢慢归于沉浸。 顾轻舟心中一片空白。 她死死抱紧了树干,双臂酸得要脱臼了,她听到了吱呀一声,树根又断了些,整个树往下一扑。 顾轻舟和树干一起,撞到了悬崖的壁上,石头撞到了她的鼻子,她顿时血流成河,鼻血和眼泪齐下。 然而,树干却没有往下掉。 少了一个人,它虽然断了八成,还艰难维持着,倒挂在悬崖上。 在这种情况下,思路是堵塞的,她只是默默忍受鼻子那一撞的剧痛。 “如果他没有掉下去,现在这棵树就要掉下去了,我也要掉下去了。”她想。 这大概是从蔡长亭坠落到现在,顾轻舟最有逻辑的一个思维。 “他是为了我吗?”她问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头顶有机械的声音,还有司行霈声嘶力竭的呼喊:“轻舟!” 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三天的。 他没有阖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当他腰上挂着绳子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司行霈刚刚触碰到树干,整个树就断了。 晚一秒,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顾轻舟坠入山崖。 他将她抱起来,她满脸的血,狼狈又凄惨,司行霈用力箍紧了她。 “轻舟,轻舟!”他在她的耳边,高声喊着她。 他自以为声音洪亮,实则早已嘶哑了。 顾轻舟良久,才嗯了声:“司行霈。” 司行霈喜极而泣。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吻住了她的唇,眼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滚烫的泪,没入顾轻舟冰凉的肌肤,让她回神。 她的脑海里,想起那次剧院的刺杀,他坐在她床边抹泪;想起司慕那一枪之后,他看到她伤疤的眼泪。 以及这次。 他一定是吓坏了,后怕到了极致,才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他是个混账玩意儿,能让他哭泣的,也大概就是顾轻舟了。 顾轻舟的双臂,的确是脱力了,故而她拼命冲他微笑。 可怜她满面青紫,笑起来忒狰狞,司行霈的眼泪更盛,几乎要淹没了他。 “我是不是做梦?”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司行霈吻着她的唇,然后咬了她一下,浓重的鼻音问她:“疼吗?” “嗯。” “那就不是做梦。”他道。 顾轻舟道:“不是做梦,蔡长亭怎么会掉下去?” 司行霈:“” 有军医给她检查,发现她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血迹全部是鼻子里流出来的。 他们给顾轻舟打了一针。 顾轻舟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睡着了,那些光怪陆离才会慢慢远离她。 她这一睡,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账顶,以及窗帘被阳光晒着,有清清楚楚的痕迹。 屋子里暖暖的,甚至有点热,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单薄。 如今是盛夏。 深山不知寒暑,顾轻舟一下子就回到了人间。 司行霈就在她身边,他半坐着,手臂环绕着她。 她一动,司行霈就醒了。 “轻舟?”司行霈警惕,低声叫了她。 顾轻舟应了:“我在呢。” 她的声音鼻息很重,因为撞断的鼻梁骨被重新接上了,让她只能用嘴巴呼吸,声音跟往日不同。 司行霈微微昂起头,仔仔细细看着她。 她鼻梁摔断之后,整张脸都有点肿,司行霈看在眼里,心中格外踏实:她受了点伤,劫后缝生了。 她的伤,让一切看上去那么真实。 司行霈叹了口气,又在她唇上亲吻了下,闻到了包扎的药味:“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回来才不过一天。” 顾轻舟道:“阿静呢?” “回岳城了。”司行霈道,“昨天早上,霍爷就带着他们走了。” 顾轻舟微愣。 她舍身处境想一想,现在让她去面对霍拢静,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说对不起,好像没任何用处,并不能缓解她的愧疚,也不能弥补阿静和五哥的创伤。 问她这两年多的经历?顾轻舟大概问不出口,而霍拢静也不想回答。 而且,霍拢静此刻的情绪,是一锅煮沸的水,稍微再添一点什么,都能让她的情绪溢出来,导致她崩溃。 “回家了,真好。”顾轻舟喃喃道,“在外头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家可以回。” 她说罢,抱紧了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蔡长亭手下有个男孩子,叫高狄,看上去挺邪恶的,他人呢?”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跑了。” “他居然没有去救蔡长亭。”顾轻舟道,“我还以为,他真喜欢蔡长亭呢。”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蔡长亭可怜。 这个世上,谁真心爱过他? “我逃出来之前,被阿静打了药,又被捆绑,双臂脱力,身上也软绵。后来奔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往下掉的时候,我透支了精力,有点耳鸣,又有点幻觉。所以,蔡长亭他是真的自己掉了下去,还是被你打了下去?”顾轻舟问。 人的记忆,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顾轻舟现在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在她的记忆里,当时蔡长亭告诉她,他真的输了,然后他亲吻了她两次,都是吻在她的额头,没有任何的情|欲。 好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小心翼翼亲吻着自己的心上人。 然后,他自己坠了下去。 顾轻舟认识的蔡长亭,是个心肺都黑透的阴谋家,一个急切想要权势的男人。 如果他不自己掉下去,那棵树就要带着他们俩一起往下掉。“符合逻辑的事实,应该是他把我推下去,而不是他自己掉下去。”顾轻舟道,“我这段记忆,为何会如此违反逻辑?” 第1361章 暗河 司行霈轻轻抱着爱妻。 这是顾轻舟第二次发问。 为什么? 她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蔡长亭把渺茫的生机留给了她。 她觉得,一定是某个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轻舟,你知道人的眼睛有多复杂吗?里面能折射亿万种光,层层叠叠的。眼乃心窗,一个人心思的复杂,岂是轻易能猜透的?”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原本可以把事实扭曲一点,也可以换个说辞。 但是,他没有。 蔡长亭再可恨,那人在最危急的时候,留了条命给他的妻子,这就值得尊重。 至少在那一刻,他有了点人性的光辉,是个值得被赞扬的人。 “你没有混乱,他的确是自己掉了下去。”司行霈道,“你当时精神很差,那棵树眼瞧这就撑不住你们。 他对那一片很熟悉,他知道搬回救兵的时间,也对自己的手下失去了信任。他自己的人不会去救你们,那棵树也等不到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一旦耽误下去,你和他都要死。而我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还是得死。走到了那一步,他一生的混沌终于开了,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顾轻舟听罢,很久不说话了。 就在司行霈以为,她不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了:“那就是说,真的是他为了我。” 她微微蹙眉,“我的天,承这么大的人情,我要怎么还给他?”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头发:“他是成全了自己。” 顾轻舟阖眼。 她觉得很难过。 蔡长亭的去世,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伤悲,就好像无数的对手倒下那样,她其实很清楚的。 但他又是为了她 她心里的亏欠,又不能真做到无动于衷。 情绪有点乱,她对司行霈道:“那个峡谷有多深?如果你的人下去,能不能找到他的尸骨? 既然他是为了我,我想把他的尸骨收起来,让他入土为安。请道士给他念四十九天往生咒,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逢年过节,我们去给他上柱香,以后也可以告诉我们的孩子,曾经有个人救了他们母亲的性命。 古时有大恩之人,会在家里立个生祠。蔡长亭也曾多次害我们,生祠就算了,给他一个死后的定所,算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司行霈还以为,她的情绪会崩溃。 不成想,她已经恢复了理智。 他笑了笑:“那好,就照你说的办。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尽可能把他的尸骨接上来。”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很想问,她是不是担心蔡长亭没死。 上次这个人就是死里逃生的。 顾轻舟对他,总是不太放心,哪怕是死了,也要亲眼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的视线就盯着天津的平野夫人,看看她要怎么办。 平野夫人早已知晓蔡长亭的事。 蔡长亭当时身边有十五个人,包括霍拢静和高狄。 顾轻舟和霍拢静跑出去时,蔡长亭追过去的方向,没有援军,因为他从不需要后援。 霍拢静跑了一半,被几个人缠上,就停下来战斗。 她手里一把匕首、一把短刃,很快就杀死了三个人。 剩下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个男人,算是他们的教官,他居然转身就跑,自己逃走了。 这些日子,他们都在议论彼此的命运。 他们跟随蔡长亭,其实是没名没分的,还不如夫人手下那些人。 蔡长亭从天津回来,等于也跟日本人断交了。跟着他,到底有什么前途,这些人不知道了。 当教官自己逃走时,好像让所有人心里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于是他们不再跟踪,而是一哄而散,彻彻底底和蔡长亭断绝了关系。 高狄还想要去找蔡长亭,却好像看到了蔡长亭掉下悬崖。 他不敢往深处看,怕自己也掉下去,故而他想蔡长亭应该死了。 他也走了。 等司行霈上山时,没有遇到余孽,所以毫无阻拦找到了顾轻舟。 蔡长亭死了,他的人散了,平野夫人深感痛心。哪怕蔡长亭跟她不同心,却也曾是她的左膀右臂。 而且,蔡长亭的去世,也震慑到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暂时就蛰伏不动了。 程渝给顾轻舟发了第十五封电报,仍没有收到回信时,她就从北平跑到了太原府。 她是二月份怀上的孩子,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肚子显怀,她却比从前更加精神抖擞,颐指气使的来了。 “我就知道!”她看到顾轻舟鼻子上的肿还没有消,指着司行霈的脸骂,“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把她弄得跟猪头一样!” 顾轻舟:“” 司行霈:“” 卓孝云在身后,小心翼翼的,生怕战火烧到了自己。 孕妇是没有克制的,想冲谁发火就冲谁发火,而且会毫无道理的牵连。 程渝一边骂司行霈,一边扫射顾轻舟,也不忘了带上顾轻舟。 总之,她是气死了:“还不回我的电报!” 顾轻舟差点被她吵出了耳鸣。 “你现在精神旺盛嘛。”顾轻舟道,“孕相还好吗?” 程渝道:“你别转移话题。” 顾轻舟也只能迁就她。 程渝小住了半个月,顾轻舟脸上的肿胀也消了,时间到了六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知了没日没夜的,叫的人心烦气躁。 顾轻舟和司行霈怕上午太热,故而凌晨四点多起床,出发去了蔡长亭葬身的山头。 副官们准备了上百斤的绳子。 “先用三十斤的大石头往下掉,看看到底有多深。”司行霈指挥道。 石头被扔了下去,直直往下坠。 顾轻舟心有余悸。 她恍惚记得,那天蔡长亭落下去时,也是这么哐当一声。 旋即,她听到了预想中的当哐声,在山谷里回荡。 绳子稍微一松之后,又继续往下掉。 特种兵团的团长古南橡经验丰富,对司行霈道:“师座,石头是掉到水里了,底下肯定有暗河。” “什么?”“石头还在下沉,暗河看上去很深。”古南橡道。 第1362章 放在心上的人 司行霈略微迟疑。 “下面有暗河的话,下去就很危险了。”他道,“这样吧,我亲自带着人下去一趟。” 顾轻舟急忙道:“不行。” 司行霈道:“不妨事,放心。” “我不可能放心。”顾轻舟道,“若有个闪失,不管你的命还是战士的命,都得不偿失。” 司行霈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头发。 古南橡也在旁边道:“师座,太太言之有理。一般深山里的暗河,还是很深的暗河,都特别危险。 石头还没有停止,可能是被水流往前冲,也可能是下降,总之深不可测。在落入暗河之前,我估算了下距离,超过了八十米。 师座,受训的时候,教官告诉我们,等距离超过了三十米,从高处落入水里和落在地面上是一样的。 八十米,人掉下去可能是粉身碎骨,跟摔在地面上一样。掉下去的时候,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石头还在坠呢,这暗河估计很邪门,我没有把握下去能上来,您也是如此。” 顾轻舟道:“嗯,正是这话。” 司行霈问顾轻舟:“那你会不会昼夜不安?担心他没死,哪天再找上门?” “我希望他没死。”顾轻舟道,“如果他没死,我就不用偿还这个人情了。咱们回去,拿些他的衣物,立个衣冠冢就行了。” 司行霈沉吟了下,终于点点头。 古南橡懒得把绳子拉上来,直接一割,绳子掉了下去。 顾轻舟不敢往下看。 深渊的神秘莫测,叫她头晕。 回到了太原府时,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连夜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的院子,她非常熟悉。她以前在这里住,偶然会夜里回来,哪条路上有什么,她都清楚。 司行霈是直接叫人砸开了大门的锁。 顾轻舟往里走,对司行霈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每次走在这条回廊上,心里都很郁结。” “为何?” “不是这条回廊的缘故,是我自己的心情。那时候,心情特别糟糕。出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大的差错,我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顾轻舟道。 正是因为如此,以后每次走到这条回廊上,她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那时候。 于是,整个宅子对她而言,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不过,我得感谢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他们让我不敢懈怠,不敢肆无忌惮去悲春伤秋。”顾轻舟笑道。 除了这点,她还要感谢蔡长亭,他教会了她日语。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真正教会了顾轻舟一门语言。 再加上,他为了顾轻舟才掉下去。 就这两件事,从前的恩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顾轻舟要把他当做恩人。 他们去了蔡长亭的院子。 刚推开门,原本无风的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风铃声。 这是他挂在屋檐下的。 有小小黑影一闪而过,应该是屋檐下栖息的乌鸦,被开门的声音惊动,飞向了天空,落下一缕残影。 “风铃真讨厌,黑灯瞎火的时候,就跟闹鬼似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你还怕鬼?” “不怕。”顾轻舟道,“但是我怕你。” 司行霈咂摸这话,只感觉他太太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放肆。”他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顾轻舟拧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蔡长亭的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上面已经落了不少的灰。 除了简单的日常所用,他这房子里几乎是空无一物。 顾轻舟翻了他的抽屉,意外发现他衣裳特别多。 虽然全部都是黑色的,但每一套都是崭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 “司行霈,他的衣裳是每天都换,而且隔几天都要换新的。他这样讲究。”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太太,注意素质,不要乱翻其他男士的衣柜。拿一套西装,一套长衫,就够了。”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到处看了看,然后在蔡长亭房间的柜子和墙壁上都敲了敲。 最后,他发现床头的雕花木板是空心的,司行霈找了半晌,才找到机关。 拿出来的东西,却叫人意外。 里面有一只残破的风铃,几套日文书。 “轻舟,你认识这些字吧?你来看看有什么。”司行霈道。 顾轻舟上前。 她表情略微发怔。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半晌没说话。 “这个风铃是我的,当初被高桥荀打了下来,我扔了的。这些书,都是他教我时候的教材。”顾轻舟道。 司行霈拿着这些,犹豫了下:“他很珍惜这些。在他的心里,也许只有你才是最柔软的地方。” 顾轻舟险些眼睛一涩。 “要不要把这些和衣裳放在一起,买个小匣子装起来,一起下葬?”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把东西和衣裳,交给了跟进来的副官,然后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 两人慢慢往外走。 司行霈道:“你如果难受,可以哭一哭,我保证不吃醋。” 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就是哭不出来,才难受。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他在戏弄我们。” 她心里无法共鸣。 想起他临终的所作所为,看到这些东西,她心里很沉重,却无法为他落一滴泪。 哭不出来,因为愧疚是有的,但感情没到那个地步。 这才叫顾轻舟难受。 司行霈道:“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亦或者说,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最后,他才看清楚,才幡然醒悟。 顾轻舟快步往前走。 司行霈跟上了她。 到了七月初,叶妩有了好消息,她也怀孕了。 华云防再次到太原府来,跟叶督军求亲,想让叶督军把二女儿叶姗嫁给他。 叶督军见他这段日子像模像样,没有把军队带垮,不算是完全的草包,就是模样太叫人牙疼了。 叶督军去了女儿的意思。 叶姗摇摇头,执意不肯:“我回家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不会回头的。父亲,我已经有了弟弟,以后我就在叶家养老,也有了托付吧?” “胡闹!”叶督军道。 然后,他想起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又问叶姗:“你真狠心不要他?” 叶姗狐疑看了眼父亲。 “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叶督军道,“你确定,此生还能有第二个男人能为你如此吗?”叶姗身子抖了下。 第1363章 最后的慈悲 七月初,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了趟天津。 他们只带了二十人。 天津和北平很近,故而他们是先到北平,再去天津的。 北平的卓大帅,是他们的后盾。 他们去见了平野夫人。 是平野夫人发了电报,让她去的。 “我还以为,她会躲着我,不成想她居然想要见我。”路上,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她难道还幻想和解吗?” 这些日子,顾轻舟想通了很多事。 她不再记恨平野夫人。 不管当初有什么,平野夫人怀胎十个月生了她,就是天大的过错,顾轻舟也决定原谅她。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不同。 母亲用自己的血肉,抚育了顾轻舟十个月,她身上带着的一切,都是从母亲身体里长出来的。 于是,一切的罪孽在这个原始天恩面前,都应该低头。 顾轻舟低头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不成气候了,她想要的是和她断绝来往,而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打算放过平野夫人的。 不成想,平野夫人却发电报给她,请她到天津去一趟。 她一口气发了十封电报。 这不太正常。 顾轻舟把这点异常看在眼里,所以她来了。 她依照平野夫人电报上的地址,找到了地方,却意外的发现,这里是医院。 而且,这里不是日租界,而是一家很普通的西医院。 医院规模不大,顾轻舟问了值班护士:“平野夫人住在哪里?” 护士一愣,而后道:“再后面那栋楼的一楼第三间。” 然后,她摸出几个口罩,对顾轻舟道,“最多一次只能四个人探病,你们别一块儿进去。” 她数了下口罩,递过来四个。 顾轻舟诧异:“她是什么传染病?” 护士还以为她知道:“是肺痨。”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面相觑。 出了值班室,司行霈拉住了顾轻舟,笑道:“看来,那位夫人不太积德,想要把病传给你呢。” 顾轻舟没有笑:“她也许是请我看病。” “你能治好肺痨?”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可以尝试下,也许能治好呢。” 司行霈脸色一沉:“很危险,而且很容易被传染。你哪怕想去治,我也不同意。轻舟,我可是带了人过来的,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 他说罢,紧绷着脸色,做好了跟顾轻舟置气的打算。 不成想,顾轻舟这次笑了:“我听话。” 司行霈诧异。 他们俩没有去后面那栋病房楼,而是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 顾轻舟把之前蔡长亭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司行霈听。 平野夫人手上染的,是芳菲的血;而芳菲手上染的,是司慕的血。 “司行霈,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蔡长亭说的是不是实话。”顾轻舟道,“芳菲当时有帮手,这毋庸置疑。但她是否想要死,却存疑。” 司行霈已经猜到了这些。 这两年多,他打听到的消息比顾轻舟多多的,故而心中各种猜测,从未间断。 如今,任何一种真相,都是他心中过了千百遍的,一点也不能令他动容。 “芳菲的凶手不是平野夫人,就是蔡长亭。”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想死,也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司慕的凶手,就是芳菲了。”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仇恨的果,无非就是手刃仇人。蔡长亭已经死了,芳菲也死了,那么咱们去问问平野夫人,到底是不是她。”司行霈道。 说罢,他站起身。 顾轻舟走在他身后,把口罩戴上了。 两个人去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平野夫人,房间干净宽敞,她床头柜子上,还摆放了一束玫瑰。 才短短时日,平野夫人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保养良好的皮囊,一下子就垮了似的,露出苍白的老相,之前那点残存的风韵,再也看不见了。 “轻舟,你来了?”瞧见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她眼睛略微亮了下,“我还在想,你这几天也该到了。” 顾轻舟坐到了她对面。 平野夫人伸出手,想要拉她一下,顾轻舟眼睛略微一弯,道:“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她没有碰她。 平野夫人也想起来了,她脸色暗淡,将手缩了回来。 “轻舟,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平野夫人一说话,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进来,给她顺气,然后给她挂上了点滴,就站在旁边整理医案,不走了。 护士在监视他们。 平野夫人好像瞎了一样,对那护士视若不见,只对顾轻舟道:“我是被人害了的。有人在我的衣柜里,放了肺痨病人的秽物,我这才沾染了这病。” 顾轻舟看了看她:“您不是一直小心谨慎吗?” “我都被迫逃到了天津,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谨慎?”平野夫人苦笑。 她都这把年纪了,预感性命不久了。 中了招之后,她也愤怒过、咆哮过、不甘过,但人战胜不了肺痨,医药也战胜不了。 平野夫人给顾轻舟发电报,意味着她认命了。 她和蔡长亭一样,走在生死边缘时,突然认清楚了。 “第二件事,我想要信仰上帝,死后能到天堂去。那本圣经,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能不能念给我听?”她道。 旁边的护士,看了眼她。 圣经吗? 日本人没有直接把平野夫人杀死,肯定是有所图谋。 突然提到了圣经,也是别有玄机。 “我都忘记了。”顾轻舟道,“如今也解释不好。既然您突然有了信仰,何不请神父来?” 平野夫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神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轻舟道:“我可以去帮你找一个。” 护士又看了眼他们。 平野夫人再次剧烈咳嗽。 顾轻舟看着她的消瘦,接触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此刻,她心中有点尘埃落定的坦然和宽容。 “我明天去帮你找。夫人,你可需要我帮你治疗?”顾轻舟突然问。 平野夫人用力摇摇头:“王治的医术我知道,我才不相信他能治好我。他都治不好,更遑论他的徒弟了。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神父,你快走吧。” 顾轻舟只是随口试探了她一句。 不成想,她是如此的回答。顾轻舟一顿,心里自作多情的想:她是不是怕传染给我? 第1364章 剖析心迹 翌日,顾轻舟和司行霈再来看平野夫人。 这次,司行霈带了两个人,把护士和医生都堵在了门口。 “我核查过了,这家医院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限制你的自由。”顾轻舟对她道。 昨天那个护士,是平野夫人授意她,让她站在旁边的,只因平野夫人要顾轻舟牢记她说过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别吞吞吐吐。”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脸色略微一沉。 她淡淡道:“我真讨厌你啊。” 她此刻,很想念小时候。 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嫡女,比皇帝小两岁,其他的姐姐妹妹们,要么是容貌不适合,要么是年龄不匹配。 于是,家里人栽培她、教导她,请了先生特意训练她。 她总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直到前些日子,生病住到了医院,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来真正领悟了那些教导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 婢女一直在她身边,旁观她接受的训练,靠着天赋成才了。 在宫里的时候,那婢女辅佐她、忠诚她,让她无往不胜。 后来没了她,平野夫人逃离日本的日子,隐隐约约觉得举步维艰。 她从未把自己的婢女当成尊重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些。 而那婢女,把顾轻舟给训练了出来,又是平野夫人的克星。 顾轻舟的敏锐和精明,简直是和婢女的翻版,且她学会了王治的医术,融会贯通,更上一层楼了。 “我知道,我不是讨你欢心的小猫小狗。”顾轻舟道。 没等平野夫人说什么,她继续道:“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你觉得我在撒谎,或者别有所图。” 平野夫人咳嗽了几声。 她半晌才停下来,自己涑了口:“我洗耳恭听。” “我一直和你不对付,那不是针对你,而是你的行为。复辟是在倒车。历史的车轮往前走,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太阳朝升暮落。 你在违背天道,做不切实际的大梦,最终只会导致生灵涂炭,又是一场浩劫。若你的浩劫只是针对你自己,我姑且也不论,可你牵动了上亿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不屑一顾,静静看着她。 “所有与你理想背道而驰的,都是在倒车吗?”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但是你对我,总归是有恩情的。” 平野夫人一愣。 她太过于意外。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顾轻舟这句话令她吃惊。 故而她忘记了去嘲讽。 “不管你是否自愿,你都生下了我。怀胎十月的辛苦,不是一句话就能报答的;一朝分娩,似千刀万剐,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生的痛,都是你在承受。我这身骨肉,是你用精血养成,怎么也消磨不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的眸光开始游移。 她露出了无措。 当顾轻舟和她明里暗里作对时,她都有办法应对她。 可顾轻舟突然这番剖心,让平野夫人无所适从。 似乎,她生活里的一切善意,都来源于“赏赐”。 小时候做得好了,被长辈赏赐;后来温顺柔和,被丈夫或者婆婆赏赐;她的孩子,也会被她赏赐。 离开了种种奖励,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爱。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由此而生的“爱”。 “你这次中招,也看得出来,你的末路就在眼前了。如果你想要离开,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我可以帮你。 你给我一条命,我也救你一命,从此咱们就互不相欠了。”顾轻舟道,“你考虑考虑。” 平野夫人沉默了很久。 中途,她又咳嗽了三四次。 顾轻舟慢慢后退,退到了窗台旁边,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外面是如火的骄阳,顾轻舟的鬓角出了层薄汗,蝉萦绕着大树嘶鸣,好像又添了层热。 平野夫人漫长的考虑,足有三十分钟:“何人不惜命?”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顾轻舟的心情一沉,预感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 “可活着,总要有个目的,浑浑噩噩的痛苦,还不如死了。你一直想要处理掉保皇党,就是不想再跟余孽牵扯。 若我不死,总会有人上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下半辈子,再难安宁了。”她道。 顾轻舟说:“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平野夫人又苦笑了下。 她似乎回忆起了往事:“我生你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痛了整整两天。那时候身边只有你的乳娘和王治。 如今想一想,那样拼了命生下你,再毁了你,我自己的痛苦不也变成了笑话吗?再说,肺痨怎么可能治好?” 顾轻舟讶然看了眼她。 平野夫人的视线有点模糊。 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身边,但她从不知母亲的滋味。 到了临终时,才恍然大悟。 她拿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 上好的玉佩,通体碧翠,她用力一扔,直接扔给了顾轻舟。 “拿好了,别再来看我。”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问:“这是什么?” “这是你外婆的遗物,她留给了我。我将她留给你,你将来可以给自己的女儿。”平野夫人道。 然后,她摇铃。 司行霈在外面阻拦,医生不高兴了,大声嚷嚷:“这病人情况危急,她摇铃了,一旦人死了你们负责吗?” 顾轻舟只得走出去。 她冲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这才把医生和护士放了进去。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再次离开了医院。盛夏烈日炎炎,顾轻舟却执意要晒晒太阳。 “在病房待了那么久,晒晒日光,对身体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最后一次。” 司行霈也怕顾轻舟被传染,不许她再来见平野夫人。 他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顾轻舟也答应了他。 “嗯,我知道,不会再来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问:“问到什么了吗?” 顾轻舟沉默。 “怎么了?” “我不知道。”顾轻舟道,“今晚看看,看看我猜测得对不对。” 司行霈沉了脸:“今晚还要来?” “今晚不来医院。”顾轻舟笑道。司行霈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顾轻舟和平野夫人说了些什么,无从推断她这席话的意思。 第1365章 决定 盛夏时节,哪怕是入了夜,处处都炙热。 大地的余温,依旧烤人。 顾轻舟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头发被她顺到了左边。 她和司行霈坐在一家放了冰的冰淇淋店铺里,她用银勺挖冰淇淋吃:“到了夏天,我就羡慕你们短头发的。” “不是说了不剪吗?”司行霈笑道,然后挖了一大勺,一口吞了。 顾轻舟道:“你慢点吃,一会儿胃难受。” “我哪怕吃shi,胃也不难受。”司行霈无所谓道。 顾轻舟:“” 她看着自己碗里的芒果冰淇淋,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且想一棍子打死司行霈。 “怎么了?”司行霈恍若不觉,“不想吃就不吃。这种冰,谁知道是冰窖里藏的,还是硝石制的。” 很久之前,大族就有盛夏建冰窖的习惯。 有种硝石,只要遇水就会降温,最终成冰。 然而,硝石本身又有害。 司行霈是不主张盛夏吃冰的,总感觉一年四季都应该顺应节气,盛夏就多喝热水,冬天可以尝尝冰块。 不过,顾轻舟偶然也会像个馋嘴的小丫头。 在自己妻子面前,司行霈所有的主见都会毫无底线的退让,退到难以想象的底下去。 “我是被恶心到了。”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你也不是头一次被我恶心,难道还没有习惯?” 顾轻舟:“”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如此不要脸呢?顾轻舟此生能摆平此人,将他收为己有,想来她真是很有能耐的。 她放下了小碗,又喝了半杯酸梅汤,浑身才稍有凉意。 她身上凉爽了,人也精神了点。 “饿了,吃点东西吧?”司行霈又道,“面对有个饭店。” 顾轻舟道:“吃饭可以,饭桌上不许再胡说八道。” 司行霈道:“一切都听太太的。” 他们吃了饭,时间就到了晚上九点半,空气里的炎热终于偃旗息鼓,走在路上,能感受到一缕微淡的凉意。 副官的汽车,是从北平开过来的。他们先吃了饭,已经在门口等着。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还去医院吗?”副官问。 “去码头。”顾轻舟道。 天津的码头不少,不过连夜出海去欧洲的,却只有一处。 顾轻舟说了码头的地址。 副官驱车而出。 顾轻舟没有说话,手里一直摩挲着这块玉佩。 她拿在手里掂量了,发现就分量没什么异常。 “如果她在玉佩里藏了东西,那开关在哪里?如果她没有藏,我直接打破了,是不是就等于把遗物毁了?”顾轻舟拿不定主意。 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没看出平野夫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 “西药如今还没有能治疗肺痨的。”司行霈对顾轻舟道,“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机会了吧?” “嗯。”顾轻舟道。 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冷酷。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对于绝症,神医又不是神仙。 如果平野夫人配合,顾轻舟可以尽全力救她。 从目前的情况下,她是不愿意的。 车子在海堤停下,顾轻舟和司行霈下了车,两个人沿着海堤,往码头走去。 虽然是盛夏,海风却依旧粘湿寒凉,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是薄薄的衣裳,故而他折身回去,把顾轻舟放在车里的披肩拿了过来。 距离码头还有五十米左右,顾轻舟停住了脚步。 旁边有个石台子,司行霈随便抹了上面的泥沙,就让顾轻舟坐在上面。 他站在旁边,默默抽出一根烟点燃了。 黑暗中,烟火泯灭间,依稀能看到他的脸。 邮轮停靠在,不远处的码头,熙熙攘攘。 赶这趟船的人,以及送行的人,深夜的码头弄得喧闹如集市。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直看着。 直到四个人走进他们的视线。 两个男人,拎着行李。行李沉重、繁多,似乎是搬家;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口罩,搀扶着另一个戴口罩的女人。 那女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她的腰无法直立,俨然是上了年纪的。 “她病成这样,会传染给一船的人。”司行霈突然在黑暗中开了口,“她一直挺缺德的,到死也不改。” 顾轻舟听到了平野夫人的那席话,猜测她可能会想要远远的离开。 当时,顾轻舟也不知她话里的真假。 听她的意思,如果她治好了病,以后她不管走到哪里,仍是避不开保皇党,总会有人不死心。 哪怕她想要放弃,其他人也不容许。 而且,此事也会牵连顾轻舟,让顾轻舟难以安宁。 顾轻舟原先的预想,除掉保皇党,包括杀死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懂得,只是相处下来,哪怕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忽略血脉亲情。蔡长亭的牺牲,让顾轻舟对保皇党的恨意消除了。 她想要拯救平野夫人。 而平野夫人,此生如果能留下什么,大概就是顾轻舟这条血脉了。 她不想亲手毁了顾轻舟,以及她以后的生活。 于是,她有了自己的主见。 顾轻舟还以为,那一刻是自己胡乱的猜测,不成想是真的。 司行霈把烟头踩灭了,看着远方的码头:“如果她真的乖乖上船,那么芳菲的事,我就不问了。” 芳菲是他杀还是自杀,司行霈也很想确定。 可芳菲杀了司慕,这是板上钉钉的。 他杀或者自杀,都只是芳菲罪孽的报应,司行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顾轻舟告诉司行霈,平野夫人也许想要一个解脱的办法:让保皇党的人以为,她是去了欧洲,而真正的她,是因病去世了。 她可以死,但不能被人找到尸体,否则顾轻舟就是她的替代品。 她消失无踪了,没人能找到她,她自己也不用东躲西藏,死亡是她的解脱。 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我应该去阻拦她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你能治好她吗?” “有三成的希望。” “就算这三成成功了,你后半辈子能把她当母亲,孝顺她、赡养她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沉默。 原来,治好了,不代表问题解决了。 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注视之下,平野夫人上了邮轮。 护送她的人,有两个男人很快就下船了,并没有随行。他们下船时,一人手里拎了一个小皮箱,那是平野夫人给他们的遣散费吧? 第1366章 平野夫人的归宿 平野夫人几乎不记得自己的闺名了。 她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叫她什么,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她怎么也想不起了。 她十六岁进宫,从此闺名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是叶赫那拉氏,她是皇后。 后来,她丈夫驾崩了,她的女儿和一样被婆婆不容,于是她们逃了出来,史书上没有孩子的记载。 她丈夫的族弟继承了皇位,没过多久那恶婆婆死了,那个捡了现成便宜的族弟也退位了。 华夏再也没了帝制。 皇后自然也不存在了。她是倒数第二位皇后。 她是史书里的死人,她甚至还有死后的封号。 后来,她隐姓埋名,嫁给了平野。 她的一生似白驹过隙,过得那么匆忙,又好似那样艰难。 “如果我晚生三十年,也许我也可以学一肚子自由、民主,念一肚子新学。”她想。 若她和顾轻舟接受相同的教育,那么她的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会随着那些朝代的陋习,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留下吗? 顾轻舟就很幸运。 她那时候凭借自己的本事,巴结上了司家,司督军力主让她去念了几年教会学校。她的医术了得。 如今,哪怕她嫁人了,旁人也不会用“司顾氏”概括她。 提到她,至少会说“司太太顾氏,那位顾轻舟神医。” 她有名有姓,哪怕冠上了夫姓,她的名字也有存在的价值,也有人会具体介绍,而不是用“顾氏”二字简单带过。 如此,才算有了尊严。 这点尊严,对新时代的女性而言,实在毫无价值,她们甚至会主动冠上夫姓,为此洋洋得意。 可对平野夫人而言,却是千金难求的。 顾轻舟在她病房的那席话,彻彻底底勾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 平野夫人在怀孕的最后半个月,突然发了阑尾炎。 阑尾炎的剧痛,是很难承受的。 她去了西医院,医生说孩子快要出生了,这个时候做手术太危险。 王治也说,要催生,提前让孩子先出世。 平野夫人拒绝了。 “万一催生出来,他身体不好,难以养活怎么办?”她道。 她苦苦忍受了半个月,直到顾轻舟呱呱坠地。 那滋味,简直是炼狱。 后来生出来是女儿,平野夫人失望透顶,似乎没有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到了今天,她也对顾轻舟产生不了亲情。 然而血脉连心,顾轻舟的一席话,彻底打动了她。 她那样辛苦,用自己的血一点点把黄豆大小的胚胎,孕育成健全的孩子,为了她忍受那般的折磨,难道就是希望她此生处在保皇党的骚扰里吗? 蔡长亭死了,平野夫人被人害了,染上了肺痨,这一切都告诉了她,日本人不仅放弃了她,还不想她活着了。 那么,她凭什么再翻身? 她还要用此生,把自己辛辛苦苦带到人间的孩子也毁了吗? 她自私了一辈子,何时才能真正明白母亲的责任? 她没有哺育过顾轻舟,没有爱过她,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她凭什么还要得到她的宽容和体谅? 顾轻舟那席话,像钉子一样楔进了平野夫人的心上。 等邮轮离开了码头,跟着她的“护士”,换上了她的衣裳,去了餐厅。 那护士故意做出一点老相,带着口罩。旁人问话,她就做出了痛苦色,嘶哑着声音回答:“口腔发炎,不能说话了。” 邮轮约莫开出去三天,平野夫人的肺痨也发作到了极致,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她熬不过今晚。 她在凌晨三点多,所有人陷入沉睡时,走上了甲板。 她艰难爬过了栏杆,千辛万苦爬了上去。 黑黢黢的海水,翻滚着波浪。她还以为自己会害怕,会胆怯。 可看着那海水,她产生了无线的向往。 结束了。 她这痛苦的一生,终于解脱了。在这个瞬间,她是快乐的,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释然。 等她掉入海里时,几乎没人知道。 她的“护士”接替了她,成了平野夫人,只是总带着口罩。 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直到邮轮两个月后到了大洋彼岸的英国,“平野夫人”这才下了船。 她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的行李还在邮轮,邮轮公司准备三天后给她送上门,结果她租赁房子的房东说,租客根本没有来。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有人追查她,有千真万确的证据,表明她上了船,也表明她去了英国。 可不管再怎么找,却在英国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而她的行李,也在邮轮公司,更加铁证如山的证明,她的确是达到了大洋彼岸。 于是,她成了传奇。 一个明明存在却毫无踪迹的人。 顾轻舟在码头,目睹了邮轮离开时,就知道了结果。 她很怅然。 虽然平野夫人中招染上了肺痨开始,她这条命就算到头了。 可她真正走向了邮轮时,顾轻舟还是感动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把所有的祸水都引走了,保皇党的视线肯定一直在她身上,而她也会牢牢锁住那些视线,让顾轻舟彻底摘清。 这也许就是她最后的母性。 “司行霈,她和蔡长亭都没了,从此之后,芳菲去世的真相,只能靠猜测,你介意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不介意。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令人愉快。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出现微妙。 “我希望,芳菲是杀了司慕之后自尽的,至少当时的她,还有点人性,知道自己给司慕偿命。”司行霈道,“这样就足够了。”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如果她真有个仇人,那未必美好。所以,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走没了,就没人拆穿我的想法,这样很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更倾向于相信蔡长亭的话。 那个时候的蔡长亭,没必要撒谎。 而她,也像司行霈一样,更加愿意事实就是芳菲自杀,好像这样,司慕那毫无意义的死亡,才有了点重量。 从头到尾,最委屈的大概就是司慕了。那个像河豚一样,总是气鼓鼓的男人 第1367章 善后 顾轻舟和司行霈从码头回来,两人还在天津住了一天。 司行霈找了几家报纸,又给王家发了电报,请他们动用关系,帮忙请天津的报界帮忙。 “我岳母在医院失踪了。”司行霈道。 他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 有人的心,就会去找平野夫人,平野夫人牺牲自己准备的“祸水东引”,才有价值。 司行霈很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而顾轻舟,还在研究平野夫人临走时留给她的遗物。 她拿给老玉匠看。 平野夫人的东西,大概是很精致的,老玉匠瞧了半晌:“不能肯定里面有东西。” 然后,老人又问顾轻舟,“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顾轻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别轻易砸开。这玉佩砸碎了,就可还原不了了。”老人道,“况且,谁会让玉佩里面藏东西?如果是藏,也是藏在空心的镯子或者簪子里。” 顾轻舟一愣。 平野夫人带着少数的亲信,跑到了天津,她难道不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搜走吗? 真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搜走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如果真有秘密,不在玉佩里。”顾轻舟把自己跑了一天的推断,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接过来:“她临走时给你这个,肯定是有意义的。她自己带走的钱财,还有保皇党资助者给她的,是很大的一笔钱。 她既然决定要走了,不可能会让那些东西深藏在地下,一定会给你的,算作她当初没抚养你的补偿。” 顾轻舟点点头。 只是,玉佩到底有什么用? “会在她自己府上吗?”司行霈问。 “她那时候让金太太炸了咱们家,就是想要把那一片全部炸了,她的院子也在爆炸范围内。那么贵重的东西,她留在即将要炸毁的地方做什么?”顾轻舟道。 司行霈冷哼了声。 哪怕平野夫人最后的决定深得司行霈的心,他也没办法原谅她。 虎毒不食子,那女人就连顾轻舟都想要杀,可见她的恶毒。 最好的幡然醒悟,也没办法盖住她的灭绝人性。 如果她稍微有点人性,依照顾轻舟对亲情的依恋,她们母女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再想想。”司行霈冷冷道。 顾轻舟笑了笑:“记恨那件事?” “谁能释怀?”司行霈道,“如果不是叶督军精明,我们全部都要抱炸上天。说起这个,金家好像还在天津吧?” 顾轻舟拉了下他的袖子。 “算了。”她道。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道:“这世上的罪孽,总会有人来处理。咱们俩,就别沾惹太深。手里的人命太多,无法福泽后代。” 司行霈把这句话给听了进去。 他点点头,不再固执己见了。 不过,司行霈想了想:“我还是要去趟金家。哪怕不报仇,我也要去吓唬吓唬他们。” 顾轻舟:“” 司行霈不是开玩笑,而是说到做到。 傍晚时分,他果然就打听到了金家的住所。 金家财大气粗,在天津的日租界有好几套房子,他们全家住在一处小洋楼里,目前日子还算安稳。 平野夫人“生病”的事,金太太也知道了,有点忐忑,害怕日本人迁怒他们。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平野夫人离开了。 “我听说,日本人之所以让平野夫人病成那样,是因为他们手里研制出了治疗肺痨的新药。 如果平野夫人听话,他们就会把药给他。他们要什么?”金家的大少奶奶对金太太道。 金太太冷笑:“无非是钱。平野夫人留下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武装一支庞大的军队了。 除了钱,还有她的跟随者。那些人,将来都可以成为日本人的眼线,甚至可以像提供钱财给平野夫人那样,提供钱财给日本人。” 要钱、要名单。 这两样一旦给出去,平野夫人这条命就到头了,她是不会给的,唯一让她屈服的,就是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日本人果然如此做了。 他们给她下了无解的病毒,让她在命悬一线时求他们。 日本人甚至知道,平野夫人只有求他们这一条路走,几乎都不派人跟着她,不囚禁她。 因为,肺痨已经是加在她身上的牢笼了。 平野夫人那么自私自利,她岂会为了外物丢掉性命? 不成想,佣人却禀告说:“门口来了几个人,有个人说他姓司,想要见见夫人。” 金太太和金大少奶奶同时吓得面如金纸。 当时没有炸死他们,司行霈来寻仇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娘?”金大少奶奶如今没了丈夫,把婆婆当成了主心骨。 金太太也快要吓疯了。 他们想要炸死顾轻舟和司行霈时,已经是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了。 “快,打电话给巡警,让日本的巡警来救命!”金太太大声道。 此刻,金二少走了出来。 他斯文腼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镇定:“娘,让我去见见他吧。” 司行霈去金家,无非就是猫到老鼠窝里一游,吓得那些老鼠瑟瑟不安,并不是想要一口气吞了他们。 金家的二少爷见到了他,主动道:“爆炸没有成功,但我们家有错。司师座,我给你道歉。” 说罢,他站起身给司行霈鞠躬。 这个鞠躬,诚心诚意。 司行霈原本就是来吓吓他们的,果然接受了金二少的好意。 他离开之后,金家吓得不行,立马着手收拾,也准备逃到海外去,天津实在不安全了。 顾轻舟说司行霈无聊,却也知道,他是在替她出气。 既想要积德,不害金家,吓吓他们总无伤大雅,他是尽可能给太太出头,不让太太受半分委屈。 顾轻舟抱紧了他的腰。 第三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找寻平野夫人时,日本人才知道,平野夫人不不见了,三天前就乘坐夜里的邮轮离开了。 后来,日本人也追到了英国去,可惜跟其他人一样,就是知道平野夫人在英国,千真万确的在,但找不到她。 藏得如此深,肯定有什么的,故而大家更加疯狂要找到她。顾轻舟没有接触过保皇党的核心机敏,她手里又有人质,从此之后,余孽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觉得她毫无价值,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第1368章 臭流氓 回到了太原府,下飞机时铺面的热浪,激出了顾轻舟满身的汗。 司行霈也是汗流浃背,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他戴上了墨镜。 “回家,还是去吃饭?”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回家吧,我要洗个澡,实在热得不像话。” “嗯,是很热。”司行霈道,“我要打赤膊了。” 顾轻舟道:“你有点讲究好不好?” “不好。”司行霈道,“我又不是霍爷,讲究什么?凉快就行了。” 果然,上了汽车之后,他就把上衣脱了,露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 顾轻舟看了眼他。 他余光瞥见了,立马蹬鼻子上脸,笑嘻嘻问顾轻舟:“好看吗?想不想摸一把?” 顾轻舟:“” 臭流氓的脸皮没有最厚,只有更厚。 “你一身汗。”顾轻舟嫌弃往旁边挪了挪。 司行霈不以为意。 他喜欢开车,专心致志把车子开得几乎是贴着地面飘,回到了家里。 一回来,他就拿起凉水往自己身上浇。 程渝和卓孝云知晓他们今天归来,早已等在正院。 见状,程渝喊卓孝云:“孝云,你快来看呐,司师座卖肉了。” 卓孝云:“” 卓少奶奶毫无节操的,围观起了司行霈耍帅,还拉着她丈夫一起看。 卓孝云前行把她拉了回来,道:“我晚上给你看。” “你原本就是我的,看是应该的。司行霈又不是,看了就是占便宜。你真不会算账。”程渝道。 顾轻舟正好进来了,听到这席话,她:“” 家里不止一个臭流氓。 顾轻舟更衣之后,出来和程渝、卓孝云说话,把玉佩拿给他们看。 “具体是什么,你们看得出来吗?”顾轻舟问。 程渝和卓孝云凑在一起,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了个所以然。 “砸了看看呗?”程渝毫不负责道。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你能靠谱一点吗?” 程渝不靠谱,卓孝云却是比较靠谱的。 “就是普通的玉佩吧?我更倾向于,这种一个信物。”卓孝云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拿了东西,这个信物拿出来,他就会把东西给你?” 顾轻舟道:“她倒是特意提过神父和圣经。” 程渝道:“那就去教堂问问。太原府的教堂不多,一家家问,总能问出一点什么来。” 顾轻舟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靠这个笨的排除法试试。 司行霈稍后更衣出来了。 他道:“我叫人拿着这个,到处去看看,你就别去了,天这么热。” 然后他又说程渝,“你怎么还不回去啊?你挺个大肚子,万一出了事,我们可赔偿不起。” “呵,你还诅咒我,有没有点品德啊?”程渝冷冷道,就是不走。 到了这边,程渝才有了家的感情,她死活不想回北平去。 卓家的大宅里,气氛是很奇怪的,随时随地都要当心。 “那我们过些日子回平城了,你怎么办?”司行霈道。 程渝一愣:“你们要回去了?” “太原府又不是我们家,事情处理完了,干嘛不回去?”司行霈道。 程渝怅然若失。 顾轻舟安慰了她几句,就叫人准备摆饭。 天太热了,一点胃口也没。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轻舟天天去跑教堂,有意无意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叫神父们看见。 没有人多看她的玉佩一眼。 顾轻舟不甘心,又开始翻圣经,找到跟玉佩有关的描述,或者相似的。 她甚至把玉佩的图描绘下来,一点点比对。 也没有。 “这玉佩跟神父和圣经都没关系的,而且她当初说神父和圣经时,分明就是想要摆布我。”顾轻舟道。 可见,平野夫人说这两件事的用意不同,能串联起来就更加不容易了。 “要不,拿去医院给照一下?”司行霈出馊主意。 顾轻舟一听,居然觉得这个馊主意前所未有的靠谱。 她果然拿去照了。 这一照,顾轻舟就很庆幸自己没有盲目砸开玉佩。 玉佩里面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就是通体的玉质。 “孝云说得对,这块玉佩就是类似‘信物’。”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会不会,这就只是遗物?平野夫人既然想到了死,万念俱灰时,身外物她未必记挂。” 司行霈想了想,不得要领。 平野夫人的心思,旁人是猜不透的。 虽然当时的护士和医生都是平野夫人的人,但她还是谨慎怕隔墙有耳,什么话也没对顾轻舟说。 顾轻舟把尽可能想到的,都去找寻了一遍,一无所获之后,她放弃了。 她给五先生写了封信,刊登在王晨的报纸上,暗示五先生暂时别放人质,要善待他们,并且告诉他,自己在康家的钱庄里存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五先生他们养活那些人质的。 等事情结束,再释放他们。 此事做完,时间就到了七月中旬。 中元节一过,太原府的高温就降了不少,早晚都有凉风习习,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结束了。 叶督军邀请顾轻舟两口子吃饭,还让叶妩和康昱也来了。 叶妩怀了身子,吃什么吐什么,顾轻舟给她开了个药方,她如今还是没什么饭量,一直守着一杯水喝。 “我们也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采莲了。”顾轻舟对他们道。 众人一愣。 叶妩莫名就红了眼眶:“真要走啊?从前司师座在平城,你也在这边,不是好好的吗?”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姗也道:“阿妩,你快要做母亲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你老师她总是要回家的啊。” 这些安慰,不说还好,一说叶妩就哭了。 叶督军就道:“不是说了,要等我婚礼之后再走吗?” 司行霈道:“你婚礼,我们可以再回来。” 顾轻舟道:“答应了嘛,那就等督军结婚之后,我们再回家。况且,在太原府的日子实在轻松,我也不想走。” 说罢,她还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 司行霈只得点点头。 叶督军却是不太放心:“你们确定,保皇党的事都结束了?”“我确定。”顾轻舟道。 第1369章 沸反盈天的谣言 七月底的一场雨,将太原府的酷热带走,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桂花香。 叶督军的六姨太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半年的调养,已经养出了白皙红润。 有人对未来叶夫人的身份存疑。 听说是姨太太扶正,不少人唏嘘,各种流言蜚语都有。 当然,七八成的流言是恶意的。 嫉妒者在多数。 “凭什么我比她漂亮、出身比她高贵,却不能一步登天?” 这大概是太原府众名媛的心思。 男人们则是不能理解叶督军为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的。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真喜欢她,多往她那边去几趟就是了。抬成正妻,实在荒唐。” “生了儿子也没什么,叶督军那样的身份地位,有多少女人愿意给他生儿子?” 由此可见,男人素来比女人势力和现实。 对这门婚姻,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 他们不能理解叶督军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能理解叶督军对自己儿女的维护。 六姨太没有高贵的身份,但她首先是个母亲,她肯为了孩子牺牲;其次是个有血性的女人,肯为了民族和家庭牺牲。 身份是一层包裹,将其拨开,里面是金玉还是败絮,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叶督军到了如今的年纪和地位,早已不再追求外在泡影了,他需要内里的金玉。 “自从你发出去请柬,外面说什么都有。”司行霈登门,对叶督军道,“话可都不太好听。” 这次,他不是幸灾乐祸。 他的表情和声音里,都带着那么点真诚。 叶督军抽出一根烟扔给了他。 把雪茄裁开,叶督军慢腾腾拿出火柴点上:“说就说吧,嘴长在他们身上。难道还有人敢当我和我夫人的面说吗?” 这倒是。 以叶督军的地位,太原府甚至整个华夏,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已经问过了自己的三个女儿,她们同意此事,且真心祝福。我结婚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家庭和睦就够了。 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过给旁人看。”叶督军吐出一个烟圈,淡淡道。 他难得解释了下。 他也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表面上装作浑不在意,心里挺担心他这个老哥哥的。 为了给司行霈两口子宽心,他破例说了这么多,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抖落出来。 “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皇帝,就是一方督军而已,难道我的婚姻还要牵扯政治吗?”叶督军又自嘲笑了下。 他的婚姻,可以是自己的私事,并不是天下大事。 “那行。”司行霈笑了笑,“其实是轻舟有点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叶督军道,“让她好好的来吃喜酒便成了。” 司行霈颔首。 他把原话,回去告诉了顾轻舟。 叶督军三月份说要跟六姨太结婚,那时候只是告诉了六姨太,他自己的女儿们,以及顾轻舟夫妻。 外人一概不知。 而且,那时候只能算口头上的承诺,大家心里有数,却不会泄露出去。 然后,叶督军把婚礼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好像是仓促间下了决定,而且结婚的对象实在出人意料,整个太原府的舆论都炸了。 这就好比一锅滚烫的油里,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就能炸成一片,甚至会溅起火花。 太意外了。 叶督军的年纪摆在那里,大部分人没想到他会真的再续弦;叶督军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另一部分人也没想到他会娶出身不高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他自己的姨太太。 这就叫人想不通了。 单单靠这女人给他生了个老来子,就能平步青云到这样的高位? 正如叶督军所言,舆论的油锅怎么沸腾怎么爆炸,也不敢有人把油星子滴到他身上,没人敢当他的面说。 可顾轻舟就不能幸免。 太原府的世族都知道,顾轻舟两口子跟叶督军关系密切,顾轻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她。 就连王游川都好奇了下。 这些舆论,顾轻舟虽然能预料到,但陡然面对时,还是被轰了个跟头。 “整个太原府,谁有叶督军的地位?”司行霈慢条斯理道,“其他人钻营着要权力、要地位,要往高处爬。 他们自然就不知道,最高处的人需要什么。以己度人,才有乡翁猜测皇后用大金碗吃大蒜的笑话。” 顾轻舟点了点头。 叶督军是很稳的,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顾轻舟帮着叶姗筹备叶督军的婚礼,也见到了叶家的亲戚朋友。 她也看到了石博山。 石博山老实了很多,从前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全不见了,规规矩矩的帮叶姗写请柬。 “我听说夫人去了英国?”石博山问她。 顾轻舟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狐疑看了眼他,又问,“还跟那边有联系?” “不是。”石博山道,“蔡长亭死了,夫人也逃走了,日本人气急败坏,我是听我姨父说她去了英国,不是自己打听的。” 顾轻舟嗯了声。 石博山看了眼她,想起之前好几次对她的承诺,就道:“你师弟的眼睛,还是那样吗?” 顾轻舟不知缘故,被他问得懵了下。 过去两年多了,很多人已经不问二宝的眼睛了,大概都认命了。 包括顾轻舟自己。 不成想,石博山突然提及,太过于意外。 “嗯,很难好了。”顾轻舟道。 石博山想了想:“我跟你提过宁先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提过好多次,说他是很厉害的术士。”顾轻舟道。 “他真的很厉害。” “我也相信。”顾轻舟道,“我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位算命的老先生,他简直是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所以,我相信真正厉害的术士是存在的。” 石博山点点头:“有些人不信。” “我信。”顾轻舟道。 她又想起了郭七老先生,以及那位玄真道士。 “既然你相信,我出去一趟,替你走访他。万一真能请动他,也许二宝的眼睛会好转呢?”石博山道。 顾轻舟又狐疑看了眼他:“你不是说请不动吗?你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 “是请不动的。”石博山道,“我那时候还要维护自己神秘莫测的面子,万一答应了请不来,岂不是自打脸? 所以之前每次都是虚虚的试探下,你也没求我,我也没机会告诉你,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跟你谈条件。如今,我算是什么体面都没了。能为你做点事,也算是赎罪。真的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你别抱希望,我也是去尝试下。” 第1370章 宁先生 顾轻舟看了眼石博山。 涉足如此深的石博山,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等下场时,他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叶督军为了保下这个外甥,付出了多少。 石博山一直很内疚。 美梦是个五彩的玻璃球,再美轮美奂也经不起摔。 一旦摔碎了,里面的人看透了幻影,都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会诧异想:我当时怎么被迷了心窍? 就像石博山这样。 如今,他总想要弥补。 叶督军这边,军中事他不敢伸手,家里未嫁的又是表妹,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需要什么,故而什么也做不了。 顾轻舟是叶家的挚友,石博山下意识想要把弥补给她。 “督军大婚的日子快要到了,你如果现在就要去,让我的飞机送你。”顾轻舟道,“就以八月初五为期限,在初五之前,不管请不请得动,你都回来。” 顾轻舟不想给石博山拖延的借口。 此刻的石博山,肯定是迷茫和无助的,一旦有了个借口,他就能趁机沉迷其中,后半生不作为了。 顾轻舟不能让他这样。 他应该面对自己的过往,重新开始。 他愿意弥补内疚,这很好,但顾轻舟不是他的遮挡物,不会替他找好逃避的借口。 “这会不会太仓促?”石博山担心问。 顾轻舟静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会。” 石博山顿时就明白了。 他道:“那我尽力而为。” 他果真去了。 到了八月初五,他又回来了,很遗憾对顾轻舟道:“对不起,我没有请动他。他说即将是多事之秋,他要走了。” 顾轻舟道:“没关系的。术士乃高人,能请动自然是缘分。缘分是不能强求的,既然他不来,那就等二宝慢慢适应吧。” 然后,顾轻舟又道,“再说了,二宝的眼睛至今不能痊愈,心里的原因很大,他来了也未必能好。” 石博山点点头。 因他一开始就说了艰难,如今失败了,他倒也好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没有深究不放。 叶督军婚礼当天,顾轻舟很忙。 叶妩挺着大肚子,叶家的大小姐叶妍上个月生了个女儿,都帮不上忙,只有顾轻舟帮衬叶姗。 叶姗负责接待,顾轻舟则负责各种杂务,一刻也不得清闲。 婚宴还是设在督军府。 还没有到吉时,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入了泥里,根部有点松了。 叶妩和叶姗的脚都比她大。 顾轻舟见这边一切井然有序,就对叶姗道:“我要回去一趟,换双鞋,一个小时后过来。” 叶姗道:“这边也没什么要你操劳的,你先去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艰难走到了家门口,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衫,像霍钺惯常喜欢的那件一样,却有一头很长很柔顺的头发。 他的面部特征很明显,是个英俊得很正派的男人。 他这头长发,让他看上去有点奇怪。 就好像大夏天穿皮草的人,感觉头发很多余,很不和谐,反而损了他的英俊。 “小丫头,你过来。”他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别说长到如今的年纪,就是她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少年持重,很少会被人当成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此人的面貌,约莫二十来岁,口吻却老气横秋。 顾轻舟想起了石博山的话。 他说,有个术士 眼前这人,长发及腰,有点不搭调,却也不凌乱。 他仍是风度翩翩。 “过来。”他见顾轻舟愣神,略微蹙眉,眉宇间的不耐烦一览无余。 “您是叫我吗?”顾轻舟问。 那人满脸都写着“尽问废话”的不悦,也不点头,也不说话。 顾轻舟犹豫了下,这里是自家门口,副官们就在门口站着。 故而她走了过去。 “您是”顾轻舟斟酌着,不知该不该直接问。 脾气很不好的长发先生打断她:“我姓宁,石博山找过我,别多余问东问西。那个瞎眼的孩子,我已经见过了。 他的八字正合我意,如果我治好他,就要带走他。听说此事你做主。我不是拐带人口的,你写个契约书给我。” 顾轻舟错愕看着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事会是如此变故。 这位兄台,眼神锋利,言语刻薄,浑身上下都透出“我看凡人不顺眼”的烦躁,他真是为厉害的术士吗? “您的道号?”顾轻舟又试探着问了句。 “放肆,你当我是谁?”宁先生果然就不悦了,“快写,你们这里处处碍眼,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顾轻舟问:“您要带走我师弟,什么时候送回来?” “回来干嘛?” “结婚、生子、过日子。”顾轻舟道。 宁先生道:“哦,没打算送回来。” 顾轻舟:“” 她正了正神色:“我不同意!” 宁先生唇角略微讥讽的弯了下:“不想要他好?” “好不好的,我们没办法替他决定。他想要留在这里,哪怕是瞎子他也高兴。”顾轻舟道,“对不起宁先生,辛苦您跑这一趟。” 宁先生面无表情。 他一如既往很刻薄,和郭七老先生一样古怪。 “确定?”他问。 顾轻舟点点头。 于是,他转身就走了,他走得很快,几个起落就到了街角,消失在顾轻舟的视线里,头发却纹丝不动。 顾轻舟莫名愣了下。 她好像有一瞬间的失神,明明看到了他走,却又不知道为何他走得那么快。 顾轻舟打了个寒颤。 她回家换了鞋,打电话让石博山过来,亲自问他关于宁先生的种种。 石博山急急忙忙来了。 “宁先生到了?”石博山错愕道,“我飞机都需要八个小时,他是怎么突然到的?” 然后,他诧异问,“他莫非真是神仙?” 顾轻舟没见过像棒槌一样的神仙。 神仙不都应该慈眉善目吗?哪怕不慈眉善目,也是像郭七老先生那样,随意温和吧? 那位宁先生,像个炮仗。 “石少,以后还是别去找他,我总感觉他很奇怪。”顾轻舟道。 石博山点点头。 他们俩一起回到叶督军府时,就见七八辆汽车,把原本就拥挤不堪的大门口,再次堵住了。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车子上下来。 他的背影,和副官们走在一起时,显得有点单薄。顾轻舟当时就想:“咦,那是不是华云防?” 第1371章 视若不见 眼前的人转过脸,狐狸一样的眼尾修长,妩媚之气顿时散开,引来不少窃窃私语。 石博山也是窃窃私语的人之一:“什么人啊?好好的赴宴,为何穿军装?” 顾轻舟不解看了眼他:“今天来的将领们,不是大部分都穿军装么?” 石博山用更加不解的目光回视:“对,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将领” 顾轻舟和石博山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然后她恍然大悟,先笑了起来 “你可小心点,别乱说话,阿姗打断你的腿。”顾轻舟道,“那位可不是女人穿了男人的军装。就是一位男士,是督军新封的华团座。” 石博山这才想起。 “华云防?”他震惊问。 顾轻舟点头。 石博山听姨父说过华云防。 他那天进去,听到姨父正在跟将领们议事。他慌忙要退出去时,姨父让他别走,要找他算账。 他们正在讨论的,并非什么大事。 石博山就听到了“清河镇”“华云防”这几个字。 叶姗失踪之后又归来,叶督军封锁了消息,只有叶家的亲信知道二小姐和华云防那点事。 当时,叶督军说要拉一条铁路去清河镇,这是十多年前就打算好的,只是当初觉得利润不够,没有实施。 “督军,现在利润也不够啊。”有将领说。 叶督军就道:“我知道,那算是给二小姐的嫁妆。有了铁路,将来她和我外孙回来探亲方便。” 几名将领都笑起来。 石博山当时就震惊了。 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他挨完了姨父的骂,就跑过去问叶姗,是不是有华云防这个人。 叶姗脸色是冷漠的,道:“我知道,但是我跟他不熟。” 石博山也是年轻人,女孩子赌气的模样,他见得多了,立马心领神会,没有把姨父他们的玩笑话说出来。 从此之后,石博山就记住了华云防。 可没人告诉他,他未来妹夫长这德行啊! 石博山立马有了点做大舅哥的责任感,上前就要去和华云防说几句话。 顾轻舟道:“等等我。” 他们俩走到了华云防面前。 华云防不认识石博山,却认识顾轻舟的,因为在北平时见过一面,旁人还介绍了司行霈与他认识。 “司太太。”华云防客气开口,他声音洪亮,然而未语先笑,露出几分娇丽可爱来。 石博山想:假如某个人爱好男色,那么在他眼里,华云防真是个尤物。 这含笑带俏的劲儿,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哪怕声音难听了点。 “这位是”华云防注意到了石博山有点牙疼的、一言难尽的目光,立马提了警惕,眉头蹙起,像个歹毒又艳潋的小妖精。 石博山忍着胃疼:“鄙姓石,石博山,我是天津的表兄,华团座没听阿姗提过吗?我们从小就很亲近,像亲兄妹一样。” 华云防摇摇头,不过对石博山的敌意就减少了。 他斟酌了下,叫了声:“石表兄。” “当不起。”石博山连忙道,“华团座太客气了。” 石博山也在想,就这模样的,他姨父那老古董是怎么答应的? 怀着这样的揣测,石博山一路上跟着华云防。 他发现华云防此人,见第一面时的确女气得厉害,可和他相处不过十分钟,就会下意识忽略他容貌上的那点阴柔。 因为,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哪怕是连小动作,华云防都没什么伤大雅的地方,就是一个和石博山一样的普通男青年。 初见时的震惊消失,石博山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是如何认识阿姗的?当初阿姗失踪,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华云防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 正好叶姗出来,迎面遇到了他,她脸上恬柔的笑容顿时就撑不住了,有那么一两秒的阴冷。 旋即,她才若无其事:“华团座,这一路上还顺利吧?辛苦了。” 然后她看到了石博山,很没有礼貌的把华云防扔给了石博山:“表哥,你带着华团座入席吧,我要出去接胡师长的太太。” 说罢,她和华云防擦身而过。 华云防都没机会开口说句话。 他转过身,想要追上去,石博山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石博山难得正色:“这可是督军的婚宴,你传出什么不雅之事,只会更招人恨。” 华云防听了进去,停下了脚步。 石博山又道:“华团座请吧,我给你介绍介绍军中其他的团座。” 幸而有石博山在面前拦住,华云防才没有失控。 只是,他一直心不在焉,眼睛不停追着叶姗,想要看看她的方向。 叶姗却很忙,华云防在整个宴席大厅里,就见过她两次,其余时候她都在外头待客。 他心中又酸又软。 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被仇家打散了,他跑了出来,小小年纪被当成女孩子卖到了妓院。 后来,他学会了弹琴,又有柳棠棠的遮掩,“他们俩”成了一个头牌歌伎,两个人共同扮演一个人。 那样的日子,其实并不愉快。 就好像泡在苦水里,他只能和柳棠棠苦中作乐。 他们相互鼓励,相互依靠。 一场兵灾,就连这缸苦水也被打破了,他们去了北平。 柳棠棠找到了亲人,她的亲人要带着她回家。 那亲戚也是穷,一看就不愿意养活他这张嘴,他没办法了。而柳棠棠对外面的世界恐惧极了,想要回到南靖去。 她走了,他又开始一个人。 乞讨、偷窃、打架,什么都干过,从未有人善待他,直到他遇到了叶姗。 叶姗很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能拿定主意。 她拿主意,他去执行,就好像她的枪,她指了哪里,他就打哪里。 他们渐渐有了兵,有了地盘,有了钱财,以及有了个家。 家人就是他和阿姗。 他总喜欢看着叶姗的眼睛,因为那里面包含着镇定、从容,以及乐观。 她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吃过。她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总是会刻意避开,她甚至要往南走,好像北方有什么人在找她。 她其实知道的,只是假装。 华云防的见识有限,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叶督军的女儿。 在西北,叶督军类似于“皇帝”“总统”一样的高高在上。 华云防还以为,叶姗只是出身富足,却不知是这等的显赫。 那时候,他们一边南下,华云防一边想方设法让她过上好日子。 叶姗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就想在某个安静的小镇子上,建个大房子,里面种花种树,再生一儿一女。” 原本,这一切都会实现了,他也听得出来,叶姗小院子的男主人就是他。 若不是去年腊月发生了那件事。那件事,就把华云防的希望全毁了,也把他的家给毁了。 第1372章 心灰 叶姗在人前没有失态,忍着一口气,去了叶督军那边。 叶督军正在后院。 他换上了新做的铁灰色军装,胸前的勋章和绥带全部挂上了,头发重新剪过。 他身材高大,肤质幽深,就显得健康紧致,除了眼角有点皱纹,他不管是从皮肤还是身材,都无半分老相。 这跟他多年严苛训练有关。 六姨太珠珠换上了一件乳白色的小洋裙,这就是所谓的“西式婚纱”,还有个小头纱。 这套衣裳,衬托得她身材修长玲珑,肌肤胜雪。 若不是珠珠这样好看,叶督军是不能接受这些新式的东西。 两个人站在镜前。 仔细端详了珠珠,再看看自己,叶督军欣慰发现,并没有差距很大的感觉,约莫十来岁,像个老大哥和小妹妹。 而不是像父女。 虽然年纪上算是了。 叶督军就笑了下。 “我有点紧张”珠珠微微抿唇,她的掌心全是汗。 “紧张什么?”叶督军笑问。 “他们都看着我,我不太习惯。”珠珠道,“我念书的时候,每次学校要发言,哪怕选到了我,我也要推辞掉。” 叶督军道:“不用怕,他们都是崇敬你的,记住我在你身边就行了。” 珠珠点点头。 她直到这一刻,都有点不敢相信。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牢记叶督军给她的荣耀和尊重。 就在此时,叶姗来了。 她是气哄哄的来得。 “父亲,您让华云防来的吗?我明明没有给他记过请柬的,为何他会来?”叶姗连珠炮似的,劈头盖脸就问。 叶督军的眉头蹙起:“你非要在你父亲的婚礼上,如此大声吵闹吗?” 他对待孩子们,向来是柔声细语,可孩子面对他的敬畏还是有的。 不成想,叶姗居然打算今天造反。 “您大喜的日子,就不考虑我了吗?”叶姗的脸色是微白的,“我知道您让清河镇修了铁路,特批的,又让他来参加婚宴。 怎么,您觉得他把我给睡了,我就不干净了,以后没人要了吗?非要把我卖给他,就连你也要低声下气?把我当滞销货,赔上钱财赔上人脉处理吗?” 她一连发问,让不知内情的珠珠震惊了。 叶督军的脸沉了下去。 “阿姗。”叶督军的眉宇间蹙起了火焰,“要今天说这件事,还是改日再说?” 叶姗突然就哭了。 她的眼泪,似决堤的水。 “父亲,您是不是看不起我了?”她问。 叶督军的心火,一下子就没有了,无可奈何拿了帕子递给女儿。 “谁看不起你?”叶督军道,“你年轻气盛,至今还是意不平,父亲知道。父亲担心,是你为了赌气,生生把年华给浪费了。 我何时逼迫过你?只要你不松口,你就在叶家养老,锦衣玉食做姑奶奶,父亲也不会说半个字。” 叶姗抽抽噎噎的哭。 珠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距离吉时还有两个小时,时间来得及,况且还有顾轻舟和司行霈在外头待客,不会出乱子。 叶督军就指了指里卧,让珠珠把叶姗带进去,仔细安抚她。 珠珠牵着叶姗,去了主卧临窗的大炕上坐了,又叫人端茶来。 “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了?”珠珠问。 叶姗抽噎着,不太想解释。 可这位是未来的继母。 若是不说点什么,她还以为自己看不起她,将来关系疏远了,家庭不和睦。况且,这件事她迟早是要知道的。 “我就是觉得心酸。晚了一步,怎么也争不赢,拼了命都不行。”叶姗道。 她跟珠珠说起了自己和华云防的相遇。 那时候,华云防救了她一命,否则她那个状况下,被土匪一糟蹋再一扔,铁定是死路一条了。 后来,她带着华云防打天下。 她的谋略,都是从叶督军的书房里听去的,兵家什么忌讳、什么策略,她如数家珍,很能服众。 华云防说,他想要去南靖县看看柳棠棠。 而叶姗,那时候她内心不承认,其实她知道自己在躲避父亲的找寻。 她不想回家。 她和华云防的目标一致,一路南下,到了南靖县。 南靖县比较富足,他们当时带了一万多人,却愣是被阻在城外半个月。 后来,是叶姗和华云防假装是富家小姐出游时汽车坏了,带了两个随从,在路上拦车子。 有汽车的男人,对美色要求都高,然而华云防无往不胜。 他们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混进了城里,华云防杀了县长,趁着城里乱成一团时,他们的人猝不及防杀进来。 占领了县城后,他们直接在县长的官邸落足。 华云防说:“我要去找棠棠了。” 直到那一刻,叶姗才后知后觉的想:“他怎么还想着找棠棠?找到了呢?” 这个问题,让叶姗怒火中烧。 难道这男人还真打算一妻一妾吗?自己跟着他,一路上打了地盘,收拢了财富,另一个女人直接来坐享其成吗? 凭什么? 叶姗当时没说话。 可华云防很兴奋,根本不看她的脸色,大张旗鼓贴了告示,到处找柳棠棠。 这期间,叶姗的心逐渐发冷,很沉默。 华云防似乎没看出她的异常,只顾找寻。 对方听说他,三天后就看到了告知,让他去见她。 华云防换了新军装,还问叶姗:“这衣裳好不好看?” 叶姗脑子里像沸腾的水。 她恨不能一枪毙了这男人。她当时只是冷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 华云防追出来,问了句你怎么了,见叶姗还是不理他,他又赶时间,就道:那你等我回来说。 叶姗当时就想,她要把自己的人带走,把自己的钱财分开,和华云防分家,从此各人走各人的路。 她叶姗,绝不能容忍自己的房里还有其他女人。 她正在考虑此事时,突然眼前一黑,她被人重重击中了后颈。 等她醒过来时,只感觉很冷。 四周阴暗潮湿,她被人半吊起来,视线略微向下,她看到自己的衣裳早已被人剥去。 怪不得那么冷。 那时候是腊月底了,眼瞧着就要过年了。 一向温暖的南国,过年那几天也冷,她瑟缩了下。 对方走向了她,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巴。 叶姗认得出:“你你是县长的” 这个人,是县长的儿子。 叶姗和华云防混进南靖县时,勾搭了一位中年人,那人认识县长的儿子,还把叶姗引荐给了他。 当时,那位少爷对叶姗很有兴趣,就把他们俩带到了县长的官邸。 华云防因此才得手,杀了县长。 但是,县长的这个草包儿子跑了。不成想,对方居然来了个回马枪,把她给抓住了,还剥光了她的衣裳。 叶姗心里,狠狠打了个寒颤。 而此刻的华云防,大概正在跟柳棠棠互诉衷肠吧?那一刻的心灰意冷,彻底让叶姗崩溃了。 第1373章 离开 叶姗冷,且愤怒。 她心中烧灼一把烈烈的火,恨不能把眼前的人烧死,而寒潮撞在她的肌肤上,她浑身颤栗。 她想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此人的手,已经在她光裸的皮肤上游走了。 他的手很冷,又有点汗湿,所以又粘又滑,就像毒蛇。 叶姗想要杀了他。 如果不是自己走神,绝不会被他算计;如果不是华云防那贱人去会老情人,她也不会走神;如果她不离家出走,她也不会遇到华云防。 到底谁的错? 在这个瞬间,叶姗那刻意回避的记忆,再也阻挡不住了,铺天盖地涌向了她。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母亲虐待她们时,父亲后知后觉才发现,抱着她和妹妹,浑身颤抖。那样伟岸的父亲,在那一瞬间垮了。 她如果沦落此地,还对得起父亲吗? 县长的儿子是南方口音,不会说官话,他表情是恶毒的、凶狠的,但是他的言语,叶姗半个字也不懂。 他说着什么,手下更加用力,甚至开始解他自己的裤腰带。 叶姗被强大的记忆挟持,逐渐冷静下来。 这草包一样的男人,能偷袭到叶姗,无非是他对县长的官邸很熟,而且身体强壮,但他并不擅长给绳子打结。 他不懂得如何绑人。 比如,叶姗的双足是落在地上的,只有一双手被绳子挂起。 叶姗的手指,已经摸到了边沿,找到了能活动的地方。 那男人脱了衣裳,露出他肮脏的身体,带着最大的恶意靠近了叶姗时,叶姗等他的距离正合适,突然抬起了脚。 她一脚踢中了对方的下体。 那人当时就疼得满地打滚。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坐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叶姗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爆发力惊人,这一脚踢得好似千斤重。 与此同时,她双手拼了命一挣,绳子把两只手磨得鲜血淋漓,还是让她挣开了。 地上的男人想要爬起来追叶姗。 叶姗拿起旁边的椅子,用力砸向了他的脑袋。 见他昏死了过去,她环顾四周,没看到自己的衣裳,只有这男人脱下来的。 叶姗也不顾了,套上了这男人的衣裤,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没人。 这人是孤注一掷。 叶姗对此地不熟,一边跑一边出冷汗:如果那县长公子稍微有点常识,捆住了她的脚,那么她现在会怎样? 会被他糟践吗? 她是叶家的二小姐,她父亲锦衣玉食培养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堕落如此吗? 就连跟着华云防,不也是堕落? 那人心里念着他的青梅竹马,一心要去叙旧情。 他还说过,等将来他做了皇帝,那青梅竹马要做皇后的。 叶姗突然就哭了。 她再优秀,再好,也来晚了一步。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之前预想的,分走属于她的钱财和人,现在她也不想了。那点东西,还不够叶家塞牙缝的,她要来做什么? 就连华云防,她也不要了。 他救了她一命,她给他打下了一个前程,彼此互不相欠了。 她回了趟县城。 在县长官邸逛了圈,她在想那个草包少爷是怎么进入的,又怎么把她拖出来的,于是她找到了一个小狗洞。 狗洞直到后面的院子,高高的篱笆墙后,有很好的遮掩。 叶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院子里好像没人。 整个官邸,都好像很空,几乎没有脚步声。 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很晚了,华云防还没有回来,估计今晚是要住在他那青梅家了。 叶姗换了一套方便的衣裳、马靴,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着不少的银元,又从后面狗洞爬走了。 她的打扮低调却又不落魄,于是一路上有车坐车,有船坐船,还遇到了两次战火,顺利回到了太原府。 后来,她听她父亲说,华云防抓到了那个县长的儿子,将他绑着带了回来,要交给叶姗处置。 但这些,对叶姗已经不重要了。 珠珠听她说完,道:“你还是放不下他。若是能放得下,你就能泰然处之了。你父亲就是知道你放不下,才邀请他来的。” 叶姗木然听着。 这话,很显然她是没有听进去的。 珠珠又道:“你怎么不问问,他有没有把那个柳棠棠带回来?” “不必问了,我不稀罕。”叶姗道。 “那为何不跟他谈谈?”珠珠又问,“你跟他,心平气和谈过吗?” 叶姗一愣。 她的确是没有。 因为没必要。 “和他谈一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珠珠道,“让他死心了,从此不再来往。如此避而不见,他还以为你赌气。” 叶姗又是一愣。 她的确是在赌气。 她父亲目光毒辣,看得出来,所以才 叶姗看了眼珠珠,只见她这未来继母和她相仿的年纪,眼眸却深邃,有种像极了她父亲的睿智。 “我懂了。”叶姗道。 珠珠欣慰一笑。 婚礼的过程很顺利。 宾客们全部有一大肚子的疑问,可谁敢在督军府放肆? 气氛热烈又喜庆。 叶姗彻底撂下了担子,等婚宴那个过程结束之后,她就离开了宴席,所有事都是顾轻舟一个人在操持。 华云防的视线,不停在人群里穿梭,好像在找叶姗。 有个副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华团座,二小姐说有几句话,想要跟您说,您随我过来。” 华云防慌忙站起身。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对副官道:“有劳。” 他在副官的带领下,去了叶姗的院子。 叶姗让佣人们都出去了,只有她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待着华云防。 华云防进来时,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请坐。” “阿姗” “坐下说话吧。”叶姗道。 华云防只得耐着性子,坐到了他对面。他对叶姗道:“阿姗,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叶姗看了眼他。 熟悉的眉眼,仍是那样的好看,像只狐狸。 “嗯,你说。”叶姗心平气和。 她难得如此平静,好像用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静静看着华云防。 华云防的后脊,突然升上了寒流,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总感觉,叶姗是在和他做最后告别,今天的话说完,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莫名有了这样的预感。 他的手,紧紧攥着,内心的恐惧几乎要淹没了他,让他的嗓子发干,半晌不知如何开口。“我我想要告诉你,我当时为什么去找棠棠。”他道。 第1374章 男主人 华云防几乎要哭出来。 他大概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俗语,心情难过的时候,就想对着叶姗大哭一场。 自从有了叶姗,他总好像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 他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听叶姗的吩咐就行了。 “阿姗,我和棠棠去了北平之后,找到了她的亲戚。当时,她一门心思想要回家,可我总是担心。”华云防忍着泪意,“担心她的亲戚转手就卖了她。” 那时候,他年纪很小,没有主见。 至今他也没有。 他只是觉得放不下去,却又不太懂是什么缘故,心里怯怯的。 “棠棠走的时候,把她身上所有的钱财都塞给了我。她说她有人带着,不怕挨饿,让我好好活着。”他又道。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身无分文,跟着一个亲戚回千里迢迢的老家。 华云防在往后的日子里,无数次后悔,想要去找她。 可惜他没有钱,也不知道路。 他总是担心。 想起她,就好像想起了另一个自己,那样可怜无助。 华云防不懂什么是感情,他想要娶柳棠棠,也不过是自己得势之后,能有好吃的,想要分给她,想给她一个依靠。 但叶姗让他明白了。 他和叶姗在一起时,才知道自己对柳棠棠的,无非是兄长对妹妹的担忧,想给她一个安定,而不是想和她天长地久。 他到了南靖县,心里绷着一根线。 若那时候柳棠棠重新沦落到妓院,他该怎么办? 怎么面对她,如何还她当初倾囊相授的恩情? 他那些日子,是非常紧张的。 他原本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于是他一紧张,就忘记了叶姗。 因为叶姗是他的家人,家人太过于熟悉,在紧张的时候就会被下意识忽略,因为不担心家里会离开他。 甚至,他的紧张和不安,在叶姗看来是充满了期待。 真找到了柳棠棠时,柳棠棠让他去看他,当时华云防脑子里就嗡了下,心想她为什么走不开? 她为什么自己不来? 是不是她成了名妓,不好登门,怕影响他? 柳棠棠一直都是这样替人考虑的。 他心里乱七八糟,当即就走了,也没顾上看叶姗的脸色。 到了柳棠棠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处公寓楼。 楼里有点拥挤,但绝对是良善之地。 华云防放了心。 上楼之后,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小心翼翼给他开了门,叫了声长官。这人看上去很木讷、忠厚。 “我是孙宏,棠棠说过了长官,从前在妓院的时候,都是长官照顾她。”男人道,“您快请进。” 华云防没想到如此变故。 进了门,他才知道为何柳棠棠不亲自去找他,而是要他来,因为柳棠棠刚生了一个女儿。 孩子是昨天才生下的。 现在是冬天,柳棠棠的丈夫拿回了报纸,被她看到了。 外面有点冷,她刚刚生产完,实在不能出门,只得派人去请了华云防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误会,真是你!”柳棠棠当即哭了,“我可担心你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们俩,是污泥里相互缠绕向上的藤,最苦难的日子里,血肉似乎长在了一起,就盼着彼此好。 柳棠棠比华云防小,可她更像个含辛茹苦的大姐姐,盼着她的兄弟能活下去。 回到南靖的日子,她也是天天担心他。 华云防看惯了冷漠和险恶,有点担心过头了。 柳棠棠的亲戚,是个老实的好人。她把柳棠棠带回来,安排到她厂子里做工,又给她介绍了婆家。 她丈夫也是在那爿厂子里做事的。他们是机械厂,她丈夫是个工程师。 他们相识之后,柳棠棠就主动说了自己的过往。 对方没有母亲,父亲早已续弦,如今他算是一个人了,也没人管束他。他不介意柳棠棠的过去,就结婚了。 柳棠棠家里比较简单,一看就不算富裕,但是处处温馨,就连她也是很幸福的。 她女儿出生时就七斤了。 因为大,小孩子出来时没有那种皱巴巴的,反而是一生下来就很水灵。 华云防那颗提了好几年的心,彻彻底底放下了。 他高兴极了。 一高兴,就在孙家喝了酒,又跟柳棠棠说了自己的遭遇,一说就没完没了。 等他回来时,已经深夜了。 叶姗不在家。 华云防喝得昏天黑地,问旁人叶姗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他躺在床上,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人给他回禀,叶姗也没回来。 他坐起来,问怎么回事,手下的人才道:“没没找到” 华云防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叶姗失踪了。 直到两个小时后,他才彻底明白,叶姗不见了。 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后来,他们寻着痕迹,找到了那个县长的儿子,他当时半死不活的,被叶姗打破了头。 他在华云防的逼问下,交代了自己绑架叶姗,却又被她打伤的事。 华云防在那个时候,才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了脚心。他后知后觉的想:阿姗离开了。 他手下有个人,神秘莫测拿了一张旧的寻人启事给他看。 “叶督军府的小姐?”华云防当即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眼前直冒金花。 他找了叶姗几天,毫无效果,于是就带着自己的人马,直奔太原府而来。 临走时,他放弃了南靖县。怕新来的势力会伤害柳棠棠全家,于是他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搬去了香港。 柳棠棠的丈夫说,他学的工程在南靖这个小地方,的确没什么用武之地,如果去香港的话,会有大的发展。 他们没有走,是因为没钱搬家。 华云防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就离开了南靖。 华云防带着人,抄近路往太原府赶,找了不少找寻叶姗的报纸看,越发确定阿姗就是叶督军府的小姐。 因为他们走了近路,虽然晚出发了几天,却也是和叶姗同时到了太原府。 不成想,叶姗却不肯再见他了。 “真的,我不是看到她结婚了才这样说。我心里一直都知道,你和她是不同的。”华云防的眼泪不受控制,“阿姗,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差点让你出事,我给你磕头,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别哭了,像个男人吗?”叶姗被他弄得心头一阵阵酸软。 “我原本就不是。”他道,“若不是你,我还在装女人骗吃骗喝。我从小到大,就没人教过我男人应该怎样。她们教我的 ,是如何装女人更能赚钱。 只有你,你告诉我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你教会了我,你说我们要一儿一女成个家的,我是男主人。现在,你又不要我了。” 他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好像那天一样,几乎要把房子震塌。 叶姗不知不觉也流了满面的眼泪,伸手去拉他:“你起来!你给我住口!” 华云防却趁机一把搂紧了她。 叶姗挣扎了下,扬起的手想要推他,最后却变成了狠狠的一捶,打在他的肩膀上。 她感觉委屈极了。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捶打他:“你个混账!” 第1375章 新加坡 盛夏的黄昏,突然暴雨袭来。 平静的海面顿时风浪大作,浪头一阵阵涌上来,冲淡了盛夏的炎热。 新加坡海港的码头此刻仍是人声鼎沸。 天逐渐黑了,人却未散。 码头亮起了灯。 没人撑伞,因为风太大,伞根本就打不住,只能靠着雨衣。 视线里一片模糊,眼睛几乎睁不开。 在码头灯光照不见的海堤处,有个男人静静站立。 黑暗将他包裹,雨水浇灌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黑色雨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远处波浪起伏的海面,似一根岿然不动的石桩。 雨水打在脸上,他丝毫不觉。 晚上八点半,姗姗来迟的邮轮,终于在白浪翻滚中露出了头。 男人看到了。 他原本有点放松的身姿,立马笔直,甚至有点僵硬。 他的唇角,有一个诡异的弧度,在大风大雨中默默道:“来了,终于到齐了。”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只是唇微微张了下。 他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数:“一、二、三、四。好,到齐了。” 他的表情,像一只嗜血的猛兽,眼睛通红,不知是充血还是哭泣。 等那邮轮靠近码头时,他没有停下来观望,他甚至不用看,都知道从邮轮上下来的人都有谁。 他转身,片刻就消失在黑暗里,不见了踪迹。 —————— 顾轻舟在码头等了两个多小时。 一场暴雨,让原本七点多靠岸的邮轮,拖延到了八点半,才姗姗来迟。 暴雨逐渐小了,却没有停歇。 顾轻舟在风暴里,瞧见了熟悉人影,急急忙忙招手:“舅舅,阿哥,缨缨。” 她的声音不大,码头喧嚣,还有海浪和风雨齐作,她还以为听不见,准备让副官再喊时,顾绍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略微诧异。 他原本拎了很多的行李,此刻却一股脑儿丢下,挤了人群快步过来,最先到了顾轻舟面前。 “你怎么亲自来接?这大风雨的,万一淋了雨可怎么办?”顾绍见她的雨衣湿透了,头发上沾了雨水,很是焦虑。 顾轻舟笑起来:“阿哥,我出月子已经两个多月了,你是忘记了邮轮的时间吧?” 顾绍接到顾轻舟的电报,还是三个月前,那时候他在南京。 顾轻舟去电报告诉他,她生了两个儿子,双胞胎。 她公公司督军做主,给两个小子取了名字,长子叫“开阊”,是司家下一代的开门子嗣;次子叫“雀舫”,是司家下一代的承载者。 顾绍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他记忆中,总是顾轻舟少女时的模样,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第一次坐在顾公馆的客厅里吃饭。 一转眼,顾轻舟到新加坡已经一年了。 “才一年不见,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姆妈了。”顾绍道。 顾轻舟笑道:“三个,我还有玉藻呢。” 此时,其他人也纷纷下了船。 顾轻舟又惊又喜的,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叶姗。 她懵了下:“你怎么” 你怎么来了? 她实在有点意外。 三个月前,顾轻舟顺利诞下一对双胞胎,就给远在南京的舅舅孙合铭和顾绍发了电报。 她在南京的时候,跟孙合铭夫妻来往密切,舅母就是新加坡人,常说南京住不习惯,想要回娘家。 不过,后来种种事绊脚,孙合铭两口子没来,司家倒是先搬到了新加坡。 等顾轻舟报喜的电报发出时,舅舅回电了,说他们打算顺道搬过来。 除了他们,还有阮家和徐家。 所以,这次来了一大群人,顾轻舟都预料到了,独独没预料到叶姗也来了。 “没想到我会来吧?”叶姗瞧见了顾轻舟的吃惊,“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要不然我就提前发电报了。” “真是大惊喜。”顾轻舟拥抱了她。 叶姗身后,站着一个人,替她撑伞。陡然一见,顾轻舟又是微讶,这人居然是华云防。 华云防的左边面颊上,新添了一道伤疤,从眼尾到鼻翼,很深很重,破坏了他那点妩媚,同时也带走了他面容上的女气。 假如是面容肃然的男人,有如此伤疤,会显得凶恶,可配在华云防脸上,无端给他添了些男子气概,让他的脸看着终于像个正常男人了。 “我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他?”顾轻舟笑问叶姗。 “还能如何称呼?华先生啊。”叶姗道。 顾轻舟去年在南京的时候,常跟叶妩电报来往,那时候叶妩还说,叶姗只是跟华云防改善了关系,没有结婚。 如今瞧着他们的亲密,顾轻舟一时也拿不准。 华云防看出了她的疑问,解释道:“司太太,我们结婚了,是打算去英国度蜜月,顺道来看看你们。” 顾轻舟恍然大悟。 “恭喜。”顾轻舟道。 陆陆续续的,人都下来了,足足有上百人,全堵在码头。 顾轻舟忙道:“往这边来吧,汽车在海堤。” 在人群里,顾轻舟也看到了顾绍的前女友徐歧贞。 阮家和徐家是很早就打算到新加坡来的,只是一直没门路。 顾轻舟把众人带到了一处繁华街道,包下了两家饭店,才把他们全部安顿妥善。 而孙合铭全家、顾绍、顾缨、叶姗和华云防,则被顾轻舟带回了他们在新加坡的住处。 “这里是华民区。”顾轻舟见他们对街道很惊讶,就解释道。 这边的街道,很有闽南风格,几乎都是中式建筑。 新加坡是英属殖民地,和马六甲、槟榔屿并称三州,随着新加坡石油、橡胶和锡工业的发展,它取代了槟榔屿,成为三州府之首。 而整个新加坡,七成以上都是华民。华民有个权力机构,叫华民护卫司署,几乎和总督府齐名。 总督是英国人,华民护卫司署的护卫司是华人。 两年前,顾轻舟和司行霈八月中秋之前就回到了平城。 那年年底,就正式开战了,一开始是很小规模的战争,后来越演越烈,逐渐开始统一。 因为战况不明,很多有钱人往外跑,来到新加坡的就有不少。开战没过多久,司督军突发旧疾,是很严重的痛风,一双腿几乎无法站立行走;司琼枝有个老师到了新加坡最好的医院,很快就升了科室主任,特意邀请她去新加坡实习,打算重点培养她;顾轻舟怀孕了 ,吐得昏天黑地。司行霈考虑了种种,特意从淮南战场溜回来五天,做好了安排,把全家送到了新加坡。 第1376章 国内的谣言 顾轻舟全家,住在丹戎巴葛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他们的房子位于街尾,闹中取静,是一处很正统的江南宅子,门口大书“司府”二字,过年时挂的大红灯笼尚未取下来。 大门口,除了石狮子,就是一株巨大的黄盾柱树,盛夏时节开满了似明黄色火焰般的花。 进了门,就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走在顾轻舟旁边的顾缨问:“阿姐,这是什么花?” 顾轻舟道:“是香灰莉开了。” “什么是香灰莉?” 顾轻舟就往旁边的小径走了几步,摘下一支小树枝,递给了顾缨,上面开着乳白色的花,不过此刻被雨水打过了,白得有点透明。 佣人们迎了出来。 居然还有叶姗认识的人,她不免打招呼:“那不是辛嫂吗?” “二小姐,您还记得我?”辛嫂笑道,“正是我呢。” 顾轻舟也道:“我们家里的老人,几乎都跟着我们过来了。” 说着话,顾轻舟先让佣人把舅舅全家带到一处小楼,安顿他们歇下,然后又给顾绍和顾缨安排住处,最后是叶姗夫妻。 顾绍没有睡,跟了过来,问顾轻舟:“孩子呢?” 叶姗在旁边笑道:“这位做舅舅的,多嘴提醒您一句,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 顾绍不好意思,略微尴尬笑了笑。 他有很多话想跟顾轻舟聊。 然而,叶姗似乎也有话要说。 “阿哥,你先去睡吧,明早再看孩子。”顾轻舟道。 顾绍依依不舍走了。 佣人给叶姗和华云防收拾时,叶姗把顾轻舟拉到了小客厅坐下。 “轻舟,司师座呢?”叶姗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顾轻舟,问道。 “他还在平城,伤没有完全好,有点善后要做,也快来了。”顾轻舟笑道。 叶姗却是欲言又止。 “轻舟你确定他在平城吗?”叶姗问。 顾轻舟好似没看懂她的神色,笑道:“我当然确定了。我们之间有约定的,电报每隔几天更换一次密码,只有我们俩能互通消息。” 叶姗不知如何启齿。 她这次到新加坡,并非像华云防所言,是去英国度蜜月,她是奉了她父亲的命令,来看顾轻舟的。 因为,国内有些谣言 战事在几个月前就差不多结束了,如今处于停战谈判阶段。 早些年,司行霈借着看望顾轻舟,在江南和北方两处跑,暗中活动了很久。配合的军阀,几乎都被他收买;不配合的,基本上都被他拿住了把柄。 战事一起,因为司行霈多年的部署,进程推动得很快。 可事情的发展,非常令人意外。 战事刚起不久,有可能取代总统的总司令司炎,突然发了什么痛风,搬到了新加坡,带走了不少的亲信。 此事特蹊跷。 其他人不知道,叶督军可是一清二楚,司家有一位神医坐镇,什么痛风小疾能让司总司令避开唾手可得的胜利? 司家搬离了南京,这件事就古怪。 更古怪的是,“北伐”将近一年,已经停战和谈了,很快就会实现大统一,司行霈却突然失踪了。 官方说法:司行霈被流弹击中了一枪,因为停战和谈,暂时战事不急,他回后方——他自己的大本营平城休养了。 可这不是扯淡吗? 那厮筹划了那么久,即将就要胜利,他突然扛不住从前方撤离,要回后方养病,把胜利拱手相送,他这是疯了吧? 于是,在所有的部队里,都有谣言,说司行霈其实已经被流弹打死了。 因为他在这场大统一的战争里地位很重要,威望极高,不少人都是被他收买或者胁迫而来。 胜利刚露出曙光,还没有巩固,合约还没有真正签署,司行霈这个时候死,会让战事功亏一篑。 所以,有人封锁了消息。 叶督军也参与了战事,不过他的野心不大,在起事时他就保证了自己的权利:等大统一了,他是西北驻军总司令,除了山西他自己的军队不动,其他驻军都要受他的调配。 这对叶督军有利。 司行霈死不死的,跟山西的局势关系不大,叶督军犯不着着急上火。 可那是他的小兄弟。 身为老大哥的叶督军,不能任由司行霈被流弹打死,还得不到相应的英雄荣耀。他听到了流言蜚语,就火速让新婚的女儿打着度蜜月的幌子,到了新加坡。 他要让叶姗见到顾轻舟。 只有顾轻舟清楚她丈夫的生死。 司行霈和顾轻舟的默契,叶督军是很信任的。只要顾轻舟这边有消息,差不多就可以确认。 得到确认,叶督军就可以配合顾轻舟,替司家讨个说话。 可顾轻舟的态度呢? “他在平城休养”,这简直就是国内流传的官方说辞,而叶督军派人偷偷去过平城,根本没人见过司行霈。 甚至,司行霈在平城的官邸关门上锁,早已无人居住了。 “轻舟,我父亲他很担心。”叶姗打量着顾轻舟的神色,“如果真有什么,我父亲也会帮你的,给司师座一个公道。” 顾轻舟莫名其妙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 叶姗心里突然打了个突。 新加坡的盛夏是很炎热的,饶是下了一场暴雨,屋子里也是粘湿燥热,她却在这样的湿热里,打了个寒颤。 顾轻舟听到叶姗的疑问,表情都没有顿一下。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所以,她要稳住人心,守住司行霈胜利的成果,和所有人一样,隐瞒他被炸死的消息? 叶姗又看顾轻舟,总感觉顾轻舟那张含笑的脸,似乎不怎么动,像一张精心装饰的面具。 顾轻舟能做到的,她城府极深。 “很晚了,早点休息。”顾轻舟笑道。 说罢,她起身回房了。 回到了房间,她先去看了自己出生才三个月的两个儿子,再给司督军打了个电话。 “阿爸。” “怎么,有点消息吗?”司督军问。 “嗯,叶姗是叶督军派来的,看来谣言已经满天飞了。阿爸,平城和岳城都封锁住了吧?”顾轻舟问。 电话那头很淡然:“放心。” 顾轻舟道:“除了叶姗,这次来了太多的人,恐怕有探子混迹其中。除了咱们,家里佣人也要让他们谨慎些,包括您那边的。” “好。”司督军淡淡道,“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琼枝工作忙,家里都是你操持,别太累。”“是,阿爸晚安。”顾轻舟道。 第1377章 双胞胎 顾绍睁开眼,瞧见了窗帘外透进来细碎的薄光,已经天亮了。 很热,他穿着单薄的衣裤,额头也出了层细汗。 推开阳台的门,他首先瞧见了另一处的小院子,到处都是宽大叶子的树木,郁郁葱葱。 他也看到了远处的黄盾柱树,开了满树的花,明黄色的,颜色浓郁得像火焰,要把整个盛夏点燃。 “这庭院看着像江南的,可树木却又完全不同。”顾绍想。 再像,也不是了。 顾绍也想起出发前,他一个在报社工作的朋友告诉他的那些话。 军方有传言,说司行霈很久没有露面,已经被流弹打死了。 顾绍听到那样的话,并没有像自己预想中的轻松,甚至暗中窃喜。他在听到的瞬间,很难过。 他想:轻舟没了丈夫,她的孩子没了父亲,以后要怎么办? 没人可以取代亲生的父亲,也没人可以取代最爱的男人。 顾绍也做不到。 可看到了顾轻舟时,他又觉得谣言不可信。 顾轻舟的脸色红润,刚生产过的她有点丰腴,不似从前那般清瘦,脸上的笑容温柔恬静,没有半分清苦。 如果司行霈真不在了,她一定会察觉到的。 以她的聪明和机敏,没人能瞒得住她。然而,她没有半分愁苦气,就意味着,司行霈应该没事吧? 他到底去了哪里? 为何军方会有那些谣言? 而且,顾绍冷眼旁观,叶督军的女儿叶姗千里迢迢,好像是专门来看轻舟的,难道他们也听说了吗? 顾绍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就进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早就出门了。 这次跟着顾绍和舅舅一起的,还有阮家和徐家。这两族出发之前,先给司督军发了电报,让他们接待。 他们是准备落足此地,还是从新加坡转到英国去,顾轻舟不强求。 她首先要带着他们去见华民护卫司署的长官。 司署最高的长官,官职就是叫“护卫司”,这样的称呼跟华夏的官职称呼不太一样,顾轻舟也是很久才适应。 现任的护卫司叫白远业,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没有妻子,身边只有两个养子,一个姨太太。 他在新加坡的时间不长,却因为声望极高,去年才上任新的护卫司。 “太太说了,她约了白护卫司和阮家、徐家的家长,以及孙家的舅老爷,一起吃早茶。如果他们要定居,很多手续是要办的,估计太太今天会很忙。”女佣对顾绍道。 这个女佣上了点年纪,慈眉善目的,正在和另外一个女佣照顾顾轻舟的两个儿子。 她就是朱嫂。 顾绍那时候不怎么去司行霈的别馆,没见过她,却也察觉到她身份不同,犹豫着问:“轻舟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得下午。如果事情顺利,上午就要办很多事,一天办不完的,总得请白护卫司吃个午饭。”朱嫂道。 然后,朱嫂又笑道,“舅老爷别见外,进来坐吧。” 顾绍就走到了两个孩子的摇篮边上。 才三个月大孩子,又是阖眼睡觉,顾绍也看不出他们俩到底像谁。 他端详着两个孩子的睡颜,只见他们褪了婴儿的红潮,个个嫩白,而且都不瘦小。 双胞胎能三个月就这样白净好看,顾轻舟怀他们的时候,一定是辛苦极了。 “哪个是老大?”顾绍问朱嫂。 朱嫂指了指左边的:“这是开阊。” 她告诉顾绍,左边的小孩子叫开阊,右边的叫雀舫。 “老大要乖很多,从来不哭不闹的,哪怕是饿了也只是哼哼;老二爱哭,等他睡醒了你听听,声音可响亮了。”朱嫂道。 她的语气和神态,亲切得不得了,就好像是祖母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孙子。 顾绍隐约记得,顾轻舟说过司行霈身边有位老佣人。 他福至心灵,道:“您您就是朱嫂吧?” 朱嫂笑道:“舅老爷可别客气,我就是家里做工的。” 顾绍的态度立马端正起来。 这位朱嫂,地位相当于顾轻舟的“婆婆”了。 然后,顾绍就在家里的客厅里,等着顾轻舟,顺便逗弄孩子。 叶姗两口子吃了早饭也来了,顾缨也进来了。 “我抱一下。”叶姗对那个睡醒了,睁开大眼睛看人的小婴儿道。 那是开阊。 “很好区分嘛。”叶姗道,“这个不爱哭闹的,就是老大。” 老大不爱哭不爱闹,甚至面无表情的,看上去有点木讷。 老二比较灵活, 哪怕不哭不吵,眼睛也是乱转,总是哼哼唧唧的。 “对,华太太说的是。”朱嫂道。 叶姗一愣。 旋即她笑了:“您可是第一个叫我华太太的。” 她结婚之后就立马被她父亲派往新加坡,路上其他人都叫她叶小姐,包括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还是叶小姐。 她都没进入华太太的角色。 顾轻舟直到黄昏时分,才跟着她舅舅孙合铭一起,回到了司府。 客厅里摆放了一把香灰莉,香飘得满屋都是,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这是顾缨采摘的。 几个人都在,等着顾轻舟回来吃晚饭。 顾轻舟让他们稍等,就上楼去简单洗澡更衣。 “如何?”顾绍问顾轻舟,“他们都能定居下来吗?” “三家都愿意定居。白护卫司看了他们的介绍信,以及他们家族的情况说明,事情就算定下了。”顾轻舟道。 阮家、徐家这批人,会在新加坡落脚,不去英国了。 等他们稳定之后,其他旁枝或者亲属,大概也会慢慢接过来。 顾缨笑道:“太好了,我们以后就在新加坡常住了。” 顾绍如今是阮家的人,顾缨跟着他,也在阮家生活。 阮家的大太太非常疼顾绍,对顾缨也是诸多照顾,让顾缨有了种家的错觉,比从前的顾公馆温馨多了。 “能看到阿姐,还有徐姐姐。”顾缨道。 她性格挺开朗的,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天真。 “阿姐,姐夫呢?都一整天了,怎么没看到他?”顾缨又问。 叶姗和顾绍同时看了她一眼。 顾缨被他们看得毛骨悚然,不知缘故。 “他还在国内啊。”顾轻舟则是毫不在意,“你不知道吗,战事还没有结束呢,只是在停战和谈。” “可”顾缨似乎想到了什么。 顾绍重重踩了她一脚。 顾缨吃痛,也明白了她阿哥的意思,话就打住了。 就在此时,司琼枝回来了,打破了这点怪异的气氛。“不好意思,我昨天睡得早,你们来了我没去接,今早又是早班。”司琼枝对众人道。 第1378章 温馨的家庭 司琼枝回来不久,顾轻舟就带着众人去了餐厅。 司督军已经在座了。 旁边还有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舅母邵方,以及舅舅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孙合铭的孩子都不大,长子十七岁,有点腼腆;最小的女儿才七岁,是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 众人先给司督军见礼寒暄,这才依次落座。 饭桌上,大家彼此打量,叶姗等人都在看司琼枝。 司琼枝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文静又温柔,处事却练达。 顾轻舟怀孕的时候,这个家就是司琼枝操持的。遇到了什么难题,她都耐心请教顾轻舟,如今算是出师了。 “司小姐,你是在医院做医生吗?”顾缨问。 顾缨有点害怕司琼枝。 她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司琼枝,司琼枝是个眼高于顶的千金大小姐,漂亮极了,可也刻薄。 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搭了这么一句话。 不成想,如今的司琼枝最是亲切不过。她笑道:“嗯,我是肿瘤科室的,如今还在实习。 我在南京念书的时候,有位老师姓吴,她结婚之后跟丈夫搬到了新加坡,如今是科室主任,她邀请我来的。要不然,以我的资历,也没机会进这么好的医院。” 她这个话,就是太谦虚了。 她是总司令的女儿,若是留在国内,等这场战事结束,她极有可能成为总统的女儿或者总统的妹妹。 她想要进什么医院,都是易如反掌。 她长篇大论,无非是看得出顾缨表情有点怯,怕简单的回答,让顾缨以为她高冷难亲近,所以她说了一大堆。 处处体贴人的细致,真不像是从前的那位千金小姐。 顾绍听得明白,不由多看了几眼司琼枝。 司琼枝好像懂得他眼神的含义,冲他笑笑。 顾绍回以微笑,心想:“她变化好大。” 回首顾轻舟初到岳城时,真的已经很久远了。 当时不懂事的孩子们,全长大了。 顾轻舟已为人母。 玉藻姗姗来迟,瞧见了满桌子的人,先跑到了顾轻舟身边:“姆妈,来了好多人呀。”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可不是。快叫人。” 玉藻还没有上学,顾轻舟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教她钢琴和英文,她自己则教她中医,打算把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玉藻上午都是跟着顾轻舟,顾轻舟不在家她就跟着司督军,下午却要练习钢琴和英文,这会儿才下课。 五岁的小丫头,非常听话懂事,有点小大人似的沉稳。 她在南京的时候,见过顾绍和顾缨,也见过顾轻舟的舅舅全家,还跟舅舅的小女儿关系匪浅。 只有叶姗和华云防她没见过。 “姑姑,您好漂亮。”玉藻对叶姗道。 叶姗眼睛都亮了,又惊又喜:“嘴巴好甜啊!” 她没带礼物,一时间生出了点内疚。 她看玉藻,只感觉这小姑娘的五官和司琼枝好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们姑侄俩真像。”叶姗对顾轻舟道。 没等顾轻舟回答,玉藻开口了:“我像我父亲。” 大家都知道,玉藻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亲生的,包括玉藻自己。 为了区分司慕和司行霈,玉藻把司慕叫“父亲”,说起他,就说是生了她的人。 “我父亲和我姑姑是亲兄妹,所以我像我姑姑。”玉藻一点一滴告诉叶姗,眼睛圆溜溜的,自信满满。 这孩子一看,就是受过极大的关爱,让她身上洋溢着热情和自信。 她知道家里的人都爱她,她眼睛里的世界是明媚而绚丽的,这些全部体现在她的眼神和言语里。 “真聪明!”叶姗大为赞叹。 直到佣人开饭,玉藻乖乖坐到了她的位置,和顾轻舟舅舅家的小女儿并排坐在高椅子上,安安静静吃饭。 顾绍会不时看她。 饭后,顾绍说想要散散步,顾轻舟就道:“阿哥你稍等,我陪你去。” 她先去看了两个孩子,见他们都睡着了,乳娘在旁边照看,她就出来了。 顾绍问她:“今天跑了一整天,不累吗?” 顾轻舟摇摇头:“不累。刚刚在饭桌上,你都不说话,就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了?” 顾绍笑了笑。 顾轻舟不明所以。 “我是高兴。”他道,“司督军、司琼枝、你还有玉藻,你们身上有一家人的影子。你小时候,肯定幻想过这样的家庭,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顾轻舟微笑了下:“嗯,的确是。” 顾绍又很想问,司行霈怎么不回来。 “再过些日子,司行霈的事情处理好了,他就回家了,到时候更热闹。”顾轻舟笑道。 顾绍心里咯噔了下。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诚布公:“轻舟,我们同船而来,包括叶二小姐,大家都听说了谣言,说” 他不知该如何启齿。 顾轻舟帮他接上了:“说司行霈战死了,是不是?” 顾绍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是很讨厌司行霈的,还幻想过他可以去死,这样顾轻舟就不会属于任何人。可当真得知了他出事的消息,顾绍又特别害怕。 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舟舟有个这样的家庭,像现在这样。 长辈慈祥,小姑温柔,孩子听话。如果丈夫在家,又忠诚又体贴,就足够一段美满的婚姻了。 “舟舟” “没有的事,他前些日子还回来了。”顾轻舟道。 顾绍眼睛一亮:“真的?” “我骗其他人,也不会骗你,你是我哥哥啊。”顾轻舟道,“他真没事,外头全是谣言。” 她笃定的话,给顾绍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个人沿着街道散步,海风已经吹散了炎热,入了夜就凉爽宜人。 “这地方冬天应该不冷。”顾绍道。 “不冷的,过年的时候跟岳城的春天差不多。”顾轻舟笑道。 顾绍道:“那我以后,也在这里落脚。有自己的事业,立足,生根,结婚生子。” 顾轻舟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在她面前如此打算。 他们俩聊了很久,约莫到了晚上十点,顾轻舟走得乏了,才和顾绍一起回家。 一进门,顾轻舟就看到了司琼枝。 她瞧了眼手表,已经到了十点半。 “你明早不上班?”顾轻舟诧异,“怎么还不去睡?”“大嫂,我有点事和你说。”司琼枝的神色不太对劲,低声对顾轻舟道。 第1379章 套话 夜风带着香灰莉的清香,弥漫了庭院。 顾轻舟看着紧张的司琼枝,道:“别急,什么事?” 她永远保持着她的镇定。 当事情发生时,先把自己的情绪快速整理一遍,然后全部用在思考上,至于其他的种种,等事情解决了再去考虑。 这是一个急效的办法,顾轻舟教过司琼枝的,对初学者应该有用。 司琼枝却学得半像不像,脸上是看不见半分血色,显然是很着急了:“裴家的二少奶奶胡峤儿,说她有一张照片,有我大哥半个月前出现在新加坡的证据。” 顾轻舟神色略微一沉。 “他上次回来,不应该被人拍到。”顾轻舟沉吟了下,才对司琼枝道,“她在诈你。” 司琼枝的脸色更白了。 既然如此,那女人应该是诈到了吧? 胡峤儿的哥哥是南京政府的一位师长,所以她才对司行霈的行踪感兴趣。 应该说,国内的军方都很想知道。 统一在即,大家各怀鬼胎,司行霈的地位又至关重要,他们都怕司行霈是黄雀在后。 万一轻举妄动,成了司行霈的炮灰,岂不是功亏一篑? “大嫂,她这样说的时候,我是有点失态。虽然敷衍了她,可她会不会看出端倪?”司琼枝的心略微提起。 顾轻舟道:“没事,让他们猜。” “我很担心。”司琼枝道,“大哥的事,什么时候能做完?” 顾轻舟道:“这才刚开始呢,估计要很长的时间” “一旦他行踪泄露,那日本人、英国人甚至美国人,会不会都想要搀和进来?到时候,他们还不得吃了大哥?”司琼枝道。 司琼枝现在特后悔。 刚传出大哥战死的消息时,她吓坏了,逼问大嫂。 大嫂没告诉她,她还以为他们不把她当一家人,情绪很失落,同时惴惴不安,甚至闹了脾气。 于是,大嫂问过了阿爸。 阿爸觉得,她应该长大了,以后就要承担家中的事务。她只比大嫂小一岁半,不能再假装自己是小孩子了。 阿爸就让大嫂把大哥的行踪告诉了她,同时告诫她,现在国内的军方都在打听大哥的行踪,一定要严守秘密。 司琼枝听完就后悔了。 她承受不住的。 就像现在,她好像被裴家的二少奶奶诈到了什么。“别担心。咱们全在新加坡,我还有孩子,旁人猜测你大哥躲在这里,并不稀奇。”顾轻舟道,“放出点烟雾弹也没事。到目前为止,你大哥没有露出半点马脚,你牢记这件事,先把心放宽,就不会害怕了。 ” 司琼枝心中稍定。 顾轻舟倒了一杯冰水给她。 慢慢喝完了,司琼枝浮躁的心也逐渐沉稳。 想一想和裴家二少奶奶的谈话,司琼枝的失态是有限的,她更像是被蒙在鼓里,自己也不确定大哥生死的样子。 “医院还好吗?裴家的二少奶奶如果骚扰你,我明天去和她谈谈。”顾轻舟道。 司琼枝如今工作的医院,是新加坡华人区最好的西医院。 刚开战的时候,裴家就搬到了新加坡,比顾轻舟他们都要早。 裴家在南京就是望族,什么生意都做,尤其是西医、西药这行。他们家的生意很大,和新加坡的这家医院一直就是合作关系。 三个月前,院方的董事想要去英国,他们对亚洲的局势不看好,想要卖出一部分医院的股份。 裴家就趁机买入了。 所以,现在司琼枝供职的医院,有六成的股份是裴家的。 那个裴家的二少奶奶胡峤儿,算是董事的家属,司琼枝避不开她。 说起裴家,当初和司家还有点渊源。 那时候,裴家一直想要巴结司家,不停的托人暗示,想要和司家结亲。 司琼枝是唯一的女儿,结亲的对象就是她了。 不过,司琼枝有主见,而且对婚姻很恐惧,撒泼耍赖的不肯同意。司督军的亲缘淡薄,只剩下那么个闺女在身边,也就随了她。 当时要和琼枝结亲的那位裴家少爷,如今也在医院工作,好巧不巧,正好也是肿瘤科室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司琼枝尴尬了很长一段时间。 司琼枝进这家医院,是她的老师推荐的,那时候医院还没有裴家的股份,否则司琼枝怎么也要避嫌。 如今,她已经工作快一年了,一切都熟悉起来;裴家临时入股的,司琼枝只得捏住鼻子忍下。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非常明确的规划,不会因为私人小事就放弃自己的工作机会。 至于裴家那位少爷怎么想,就不得而知。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裴家的二少奶奶可以轻易在医院堵到司琼枝,问东问西的,旁人也不好明目张胆赶走她。 “不用,我自己跟她谈谈。”司琼枝道。 翌日,司琼枝早晨六点多就去了医院,她要换上昨夜值班的医生。 不成想,那么早,裴家的二少奶奶居然等在她的办公室。 “司小姐,早安。”她言笑晏晏,“早餐没吃吧?我带了些,都是中式的,自家佣人做的,要不要尝尝?” 好像她就是来送早餐的。 司琼枝不跟她绕弯子:“二少奶奶,这里是医院,您虽然是董事家属,常过来也多有不便。这样吧,我今天下班会比较早,晚上七点半,我们一块儿吃个饭?” “好啊。”胡峤儿眼眸微亮,“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吃西餐吧。”司琼枝道。 然后,她说了一个街道的地址和餐厅的名字。 都是英文的,胡峤儿有点没听清。她过来这么久,英文还是没办法交流。 听说她请了个英文家教,好像成果不怎么明显。 “正门出了医院往右,第三个路口再右转,就是那条街,约莫走五十米,餐厅门口正好有一株小的黄盾柱树,上面有阿拉伯数字,51号。”司琼枝道。 胡峤儿有点尴尬。 司琼枝这么一番解释,明明是很温柔的语气,胡峤儿却愣是感觉对方在嘲讽她。 她忍住一口气,勉强保持了微笑:“那好,晚上见。” 她又让司琼枝吃早餐,司琼枝笑道:“早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了,多谢您的好意。” 胡峤儿还要说什么,就见有另一名医生走进来。 那人看了眼她,没打招呼,目光安静得几乎不存在。胡峤儿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的人,忙笑道:“大哥。” 第1380章 不要化妆 进来的男人是裴家的大少爷,比司琼枝还要早进这家医院,那时候医院没有裴家的股份。 他是肿瘤科室的主治医生之一,跟实习的司琼枝不同。 如今,他虽然不是主任,地位却超过了主任,因为他是董事。 胡峤儿是裴家的二少奶奶,要叫这人一声“大哥”。 男人略微点头,并未答话。 胡峤儿有点怕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大哥,当即把东西收拾收拾,转身就走了。 她走后,司琼枝也看到了进来的人,打了招呼:“裴医生,早上好。” 他叫裴诚,今年二十八岁。他比司琼枝大六岁,因为一直在欧洲学医,耽误了婚事,至今未婚。 他刚回国那段时间,裴家一直想让他娶了司琼枝,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 司琼枝却没给裴家这个机会。 裴家上下对司琼枝大概都没什么好印象,包括这位裴大少爷。 他冷淡一点头。 他有自己的办公室,早上是过来拿些资料,于是他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要求,等司琼枝拿给他。 司琼枝娴熟把几本病例翻出来,递给了他。 他看了眼司琼枝,道:“上班不要化妆。” 司琼枝微讶。 她眉头略微蹙起。 裴诚看到她蹙眉,只当她是对自己的话不悦,眼眸更冷:“医生要卫生,你涂脂抹粉,何来的干净?” 司琼枝的眉头更紧:“我没化妆。” 裴诚带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镜片是冷冷的,此刻折射了他的眼光,更加的冷漠。 他听闻如此狡辩,看着她那因为涂抹唇膏而鲜艳的唇,画了眼线而显得大而明亮的眼睛,对司琼枝当面撒谎的行为深感荒谬。 这样撒谎有什么意义? 别人又不瞎。 不过,他不是主任,对同事没有批评教育的责任,说了一句,对方死不悔改,他也懒得多嘴,转身就走了。 司琼枝拿出镜子。 夏天的时候,她的唇色总是会很红,却又不是正常的红,的确像是涂抹了唇膏。等过了炎热的盛夏,天气凉爽时,这种情况就会稍微好转。 她也苦恼。 大嫂给她诊脉,说她的身体很正常,这种天赋异禀的红唇,可以当做上苍的恩赐。 司琼枝是不太在意的。 她在医院里有她老师的照顾,又因为她来自显赫的司家,其他医生护士都不会当面说什么。 直到今天。 裴诚一语道破,看样子是忍了很久。 司琼枝在考虑,是继续之前的计划,在大医院里工作五年,学会了本事,结交人脉,以后开个自己的医院,还是换家医院? 这家医院是目前整个三州府最好的,司琼枝舍不得这得天独厚的环境。 谁能想到,裴家会突然入股呢? 她叹了口气,默默把镜子放了回去。 很快,其他的医生逐渐到了。整个肿瘤科,除了老师就只有司琼枝一名女医生,剩下的都是护士。 在这个年代,能学得起西医的,都是有点家世的人家。而有家底的华人,还遵从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旧习,故而女医生凤毛麟角。 司琼枝上午有个小手术,下午要给老师的一台大手术做助手,一整天都很忙碌,到了下班时,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换了衣裳。 出门时,她又遇到了裴诚。 裴诚换了衬衫西裤,带着金丝边的眼镜,风度翩翩往前走。 看到了司琼枝,他跟瞧见其他同事一样,态度冷淡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往前走,司琼枝很尴尬的发现,他的去向和自己完全相同——她约裴二少奶奶胡峤儿的那条街,正好是附近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开了不少的西餐厅。 裴诚好像也是去赴约的。 “怎么?”他走了几步,终于发现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司琼枝,停下来问道。 司琼枝不知这话该怎么解释。 “我约了人吃饭,就在”她报了街道的名字和餐厅的名字。 裴诚不轻不重嗯了声,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他也是去同一家餐厅。 走过去,约莫十几分钟,并肩而行却不闲聊,气氛会很诡异;若是错开了走,更显得奇怪。 司琼枝找了个话题:“今天来了个脑溢血的病人,抢救得如何了?” 裴诚看了她一眼。 此刻,落日并未西沉,盛夏黄昏的阳光仍是那么烈。 那阳光经过了他的眼睛,再由镜片反射出来,落在司琼枝脸上,就好像她是个智障。 裴诚觉得,下班聊工作,还不如沉默。 于是他道:“走路就是了,不必没话找话。” 司琼枝舒了口气。 虽然他如此说了,到底是不自在的,司琼枝故意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落后几步。 不成想,走到了拐弯的路口时,裴诚却停下来了,似乎在等她。 司琼枝只得加快脚步走过去。 裴诚也不说话,等她追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 真是遭罪。 到了餐厅门口,司琼枝立马进去,和他告辞,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好在餐厅够大,裴诚约的朋友早到了,座位在西南角,和司琼枝离了十丈远。 不过片刻,胡峤儿也到了。 她们俩坐了半个小时,饭后甜点都没吃,就起身各自告辞了,好像谈的不是很愉快。 裴诚往这边看了眼,继而低下了头。 司琼枝回到家,去告诉顾轻舟:“她果然是在套话。大嫂,你放心吧,我已经搞定了。” 顾轻舟笑了笑。 翌日,司琼枝早起时,又咋咋呼呼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不像她时常要上早班。她这几天很忙,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安顿亲朋,夜里还要处理岳城、平城和南京发过来的电报,才阖眼就被司琼枝给吵醒了。 “大嫂,大嫂你快看!”司琼枝急得唇色都不对了,那张艳红的唇此刻一片惨白。 她把一张报纸递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伸头一瞧,发现是一则社会新闻:今早凌晨时,有人在大马路上发现了一具女尸。依照警备局的调查,此女名为裴胡峤儿,是裴家的二少奶奶 顾轻舟看到那个名字,愣了又愣。 “胡峤儿?”她错愕道,“她”“大嫂,我心里特别不安。”司琼枝焦急道,“此事恐怕要烧到咱们身上。” 第1381章 睚眦必报 顾轻舟阖上了报纸。 她微笑看向了小姑子:“琼枝,是不是我把你大哥的去向告诉你之后,你终日不安?” 司琼枝连忙点头。 她忍不住叹气:“大嫂,我心里撑不住事的。我太幼稚了,非闹着想要知道,不肯听你的。 现在呢,我成天提心吊胆。怕大哥出事,怕其他人图谋不轨。一点风吹草动,我就能吓一跳。” 她如此直白,说罢又叹了几口气。司琼枝深感自己没出息,一点小事就往心里走,怎么也丢不开。 她预感此生自己做不成什么大事了。 顾轻舟哭笑不得:“真像个孩子!” 司琼枝道:“孩子都比我管用。” 并非她无能,实在心里压力好大,而且胡峤儿被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让司琼枝几乎崩溃。 假如,她真是最后一个见到胡峤儿的人呢? 万一她被栽赃,非要查到她大哥头上,到时候怎么遮掩?大哥人前露面,再想要回去的话,会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稍微有点行迹泄露,多少人会眼馋,到时候还不得把他们司家给吞了? “去上班吧。你又没杀人,怎么好像你特心虚似的?”顾轻舟道。 司琼枝在家里,先把情绪给发泄一通,就好像装满水的瓶子,倒得干干净净。出门之后,她反而是很镇定的。 她今天刚到办公室,就听到同事们议论纷纷,都在说胡峤儿的新闻。 “可惨了,听说是被人捅了四刀。” “凌晨死的,我家亲戚是在护卫司署做事,他们说是凌晨死亡的。” “深更半夜的,一个少奶奶为何单独在街上闲逛?那条街挺热闹,咖啡店凌晨一点多才打烊,难道没人看到凶手?” 司琼枝听了几句,心中沉沉的。 虽然她和胡峤儿晚上八点就分开了,她死在几个小时后,跟司琼枝没半分关系,可她心中总有些有的没的猜测。 议论纷纷的同事们,突然一静。 抬眸时,裴诚走了进来,要了昨晚值班护士记录的几个病例。 他是习惯这样的,自己过来拿,不让护士或者值班医生送过去,因为他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人常去他的办公室。 有人大胆,对裴诚道:“裴医生,节哀。” 裴诚不动声色点点头:“多谢。” 他没什么表情,和平常无异。 不过,弟媳妇去世,的确轮不到他这个做大伯的哭天抢地,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亲兄弟呢。 裴家是一大家子到了新加坡,各个房头的孩子多不胜数。 离开时,裴诚突然看了眼司琼枝。 司琼枝心里咯噔了下。 “司医生,借一步说话。”裴诚道。 同事们看了眼司琼枝,又同时心领神会般明白了什么,表情各异。 司琼枝的出生,他们早就打听过,不过在国内显赫。到了新加坡,勉强算个很富足门庭的小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很漂亮。 医院的同事甚至病人,都承认司医生是个大美人。 她像她母亲,美得精致,就像摆放在精致柜子里的古董瓷器,能让人一看就看到她的价值。 同事们不敢追求她,大致都有个想法:配不上,高攀不起。 不过裴诚就不同了。 不少人猜测过,司医生最后的归属,大概是裴诚这样的男人。 所以,一向话少、严谨的裴医生,让司琼枝借一步说话时,大家都在偷笑,好像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司琼枝也看到了,她心中又咯噔了下。她实在害怕这样的猜测或者暗示。 她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她知道昨晚她和胡峤儿见面被裴诚知道了。 他私下里问她,总好比他去警察局说要稳妥。 她还以为,裴诚会找个走廊的角落,随便问几句,不成想裴诚一声不响,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请她进门,还随手将门关上了。 司琼枝一脸莫名其妙,同时又发怯。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好像受到了惊吓的人,魂魄尚未归位,一点风吹草动都叫她惶惶不可终日,成了一只真正的惊弓之鸟。 “方才他们是讨论我家的事吗?”他坐下来,问司琼枝。 司琼枝如实道:“早上的报纸头条,大家都看到了。” 裴诚略微想了想,道:“你昨天不是跟她一起吗?” 司琼枝这个时候,情绪差不多安定了,道:“的确是。不过,我们八点不到就分开了。当时我乘坐黄包车回家,她有汽车接。” 裴诚看着她。 他想要说点什么,眉头却皱起来,好像大人看到孩子嘴角挂了点心屑,非要擦掉才舒服。 他突然就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手帕。 他居高临下,把手帕递给了她,就好像这个动作他千锤百炼过,早就想这么做了:“把唇膏擦一擦。” 司琼枝既尴尬又愤怒。 她想,医院的规定里,并没有说医生不许化妆。 再说,她唇色原本就如此,难道她想吗? 她没接,而是用自己的手指,使劲在唇上楷了两下,把手摊开给他看:“没有涂唇膏,上次就告诉你了。” 她的手,嫩白如玉。 哪怕到了新加坡这么久,也没晒出南洋女孩子的小麦色,大概是她不喜欢游泳和逛街,成天躲在屋子里的缘故。 那手指上,毫无沾染,皓白似雪。 再看她的唇,好像比方才更红艳了几分,一点也没有脱妆。 裴诚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居然没撒谎,她的美貌真不是化妆的,而是天生的。 男人很少了解女孩子的妆容,他却略有涉猎。 因为他年少时和他亲妹出去逛街,车子撞了下,把那小丫头的右臂撞得骨裂了。 他那亲妹是个连圣母都无法容忍的麻烦精,平日里不化妆就跟没穿衣裳似的,绝不能活。 她手不能动,就让害了她出车祸的大哥帮她化妆,不化妆她连护工都不肯见。 那段时间他痛不欲生,从此对女人涂脂抹粉也产生了极强的憎恨,以后找女朋友绝不找爱化妆的。 他自以为很懂,不成想这次却看走了眼。 “裴医生,你这样很不礼貌。”司琼枝正色道,“请问是我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了吗?” 她有理有据时,很少畏缩,是个自信又内敛的女孩子。 裴诚回神。 这种自打脸的蠢事,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很少发生的,此刻却摆在眼前,对方还是个曾经看不起他家的大小姐。 裴诚的表情略微沉了下去,心情可想而知。 怎么做都难堪,怎么说都尴尬,他一句话把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他清了清嗓子,只得拿出了自己的素质,忍住恨不能时光倒回的冲动:“对不起司医生,是我看错了,失礼了。” 司琼枝瞥了他一眼,唇角一挑,眉梢微扬:“没关系。” 这句没关系,充满了讽刺,更像是扇了人一个耳光。裴诚就想:哦,睚眦必报的小辣椒。 第1382章 请求 顾轻舟送走了司琼枝,自己又把报纸拿起来看了眼。 她准备去一趟裴家。 胡峤儿是惨死,她的遗体还在警察局,并未入土为安。今天去裴家,无非是安慰下家属。 裴家到新加坡的时间,比司家还要早。 战事稍微有点苗头时,裴家就放弃了国内的所有生意。他们好像有了内幕,不敢相信战事会轻易结束。 司家搬过来时,裴家帮了不少的忙。 比如顾轻舟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之前是三处华民旧宅,顾轻舟全部买下了,翻新和打通,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旧宅,是裴家帮忙买的。 虽然结亲不成,裴家还是尽力和司家搞好关系,两家来往密切。 顾轻舟换好了衣裳,打算出去时,佣人却道:“太太,白长官来了。” 白长官叫白远业,是华民护卫司署的最高长官。 他既是华人代表选出来的,也接受了英国殖民总督府的承认,算是此地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顾轻舟道:“快请。” 白远业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鬓角全是汗,从外面进来裹挟了沉重的热风,好像被烈日晒得要融化了。 屋子里也不凉快。 顾轻舟早已等候,备好了凉茶。 白远业很渴,不过保持着他的气度,有条不紊喝了两口,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司太太,您听说了吧?裴家二少奶奶的遗体,如今在护卫司署。” 顾轻舟诧异。 她早上安慰了琼枝,又照顾了孩子,刚抽空打算出去,还没有打电话询问。 护卫司署是个完善的华民自治机构,有自己的法庭和警察局。如果华民自己不想闹大,完全可以接受护卫司署的处罚和管束,殖民总督府是认同护卫司署的法律效用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不是华民人多势众有面子,而是殖民总督的懒政。 新加坡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已经很多年了,政策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 每年派过来的官员,几乎都接受当地人的贿赂,甚至有点像华人俗语里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的心思不在如何治理新加坡,而是剥夺。 有钱的华民如果能自动纳税、贿赂,而且不增加总督府那些官员和小职员的工作,他们是乐意放权的。 再说,整个殖民总督府管束的,又不止是新加坡的这些华民,还有其他的人种,以及马六甲和槟榔屿。 裴家的少奶奶出事,殖民总督府的英国人会替他们做主吗? 英国人才不管他们谁是谁。 聪明又敏锐的裴家人,把案子报给了华民护卫司署。 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依照裴家和护卫司署的关系,他们相信护卫司署更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我倒是不知。”顾轻舟也端起茶杯,看了眼白远业,问,“白长官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远业摇摇头。 “司太太,我今天登门,是想请个助手。”白远业道。 顾轻舟就知道,琼枝不可能是嫌犯之一,如果真是那样,护卫司署的人也会先去找琼枝。 她对白远业的登门有诸多猜测,却没想到是这个,一时间的诧异是真情实感的。 “助手?” “是,护卫司署早该有两个副护卫司,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我正式邀请司太太您,不知您是否赏脸。”白远业道。 白远业听说过顾轻舟的名声。 声誉满天下的顾轻舟,是华夏的一个传奇,就连白远业也听说了。 这个传奇,名声最响亮是这几年的事。 远在太原府的王珂,在他姑姑王晨接手了自己的报社之后,开始频繁往报社跑,他打算写个传奇故事。 他故事的主角,就是顾轻舟。 这样的故事,王家其他报纸要考虑销量和影响,只有王晨不在乎这些,而且对顾轻舟怀着报恩的心情,接纳了王珂的传奇故事。 王珂是个文采斐然的年轻人,对顾轻舟的往事又特别佩服,他还特意到了岳城,走访了颜家众人,又在叶妩的辅助下,把顾轻舟的事迹编成了书。 一开始,那些故事只是在王晨的报纸上连载。 半个月下来,王晨的报纸销量大增,几乎要跻身太原府报纸销量的前三。 后来,出版社看中了,那本书就出版了,销量极好。 哪怕是被炮火阻隔,那本书还是卖遍了江南江北,甚至包括香港和新加坡。 顾轻舟也成了个传奇。 白远业也、拜读过,而且跟从国内过来的华人谈论过此事,他们都说:除了和司家那两兄弟的事被隐晦带过,顾轻舟的事迹都是真的。 从那时候开始,白远业就知道,顾轻舟特别厉害,是个精明又睿智的女人。 从内地过来的华人,有很多都是大家族,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 华民护卫司署,听着就知道,是个只能管平民的组织,如果大家族、大富商们都不把它当回事,它就名存实亡。 就好像是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长此以往,就连那些普通人,也不会服从它的管束。 一旦华人自己的管束链条松懈了,他们需得殖民总督府来处理,那么总督府给他们的压力会更大,大家都没什么尊严。不少有远见的大家族长辈,跟白远业接触,鼓励他再找个副护卫司,第一要能服众,最好是出身显赫,把那些大家族的气焰都能镇住,第二要足够聪明,品德可以服人,第三要与新加坡的地头蛇关系密切 。 顾轻舟刚到新加坡时,出人意料的,是颜家接待了他们。 颜家是本地有名的军火商,很早就过来扎根了。 顾轻舟的房子还没有翻好时,他们是住在颜家的。 而且,有人打听出,当时顾轻舟嫁给司行霈时,为了不让司慕难堪,她化用的就是新加坡富商颜小姐的名字。 新加坡还有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有人说,他是司行霈的舅舅。 有了这样的关系,护卫司署想要威望、想要体面,最好能跟顾轻舟沾上边。 裴家的命案一出,白远业就想到,自己这样的,进出裴家估计会吃力不讨好,而顾轻舟却会受到礼遇。 再说了,顾轻舟这也算临危受命,也不好推脱。 白远业打这个算盘,已经两个月了。 自从顾轻舟出了月子,他就在考虑在她做其他事业之前,先让她到护卫司署来占个位置。 “司太太,您如果没空,等裴家的案子结了,您再请辞也不迟。”白远业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请您帮这个忙。” 顾轻舟道:“对不起,白长官,我怕是” “我听说,裴家二少奶奶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琼枝小姐。司太太,您如果不帮忙,我请了其他人,他们借题发挥”白远业意有所指。 顾轻舟就知道,自己怕是推脱不了了。 白远业如果没把握,他也不会登门来,他是早就盘算好了。只是,为什么呢? 第1383章 捡芝麻 顾轻舟的眸光收敛,她静坐时眼神无波,看不出情绪。 白长官细细打量着她。 半晌,顾轻舟才问他:“既然琼枝和裴家二少奶奶见过,我们家不需要避嫌吗?” “裴二少奶奶从西餐厅出来,侍者们都见到了。然后,她和司小姐各自回家,都有人证。司小姐是没有嫌疑的。”白长官道。 他笑了下,又道,“虽然没有嫌疑,也怕有心人作乱,是不是?司太太,此事请您再考虑考虑,我明日再来拜访。” 这是给她一天的考虑时间。 他说罢,就利落起身告辞,生怕被顾轻舟追上拒绝。 送走了他,顾轻舟没有去裴家,而是先去了她公公司督军那边。 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司督军的确是痼疾发作。他年轻时受过伤,那段时间膝盖疼得无法直立行走,也是真的。 不过,他真决定到新加坡,却不是为了疗伤,而是司行霈在战场上脱不开身,需要司督军为他做前锋,替他开路。 司督军当时觉得司行霈胡闹。 因为司行霈让司督军去捡一颗芝麻,反而丢掉国内的西瓜。 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 可司行霈对司督军道:“我是没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等战事一结束,我就会带着全家去新加坡,这是我好几年前就决定的。 我请你先去,不是让你放弃权势地位,而是想邀请你全家团圆。你今天不走,将来一定会有善终吗? 哪怕有善终,你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图什么?到时候一群年轻的姨太太围着你,你就满足了吗? 你现在不去,以后过了十年八年的,可别求着我来接你。我舅舅在新加坡,轻舟还有个义父,就是那个军火商。 到时候,你孙子该有的爷爷都有了,轻舟该有的父亲也有了。没人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可别抱怨。” 这是威逼利诱。 司督军气炸了,拿昂贵的总司令大印砸他:“给老子滚。” 但他考虑了三天,还是想通了。 人总是要让位的,不可能永远占据高位。他已经到了迟暮之年,尤其是最近,膝盖疼起来路都走不了。 死死占着位置不让,到底有什么意义? 司行霈这个楞种,难得对他示好。如果他拒绝,这儿子以后连孙子都不会让他见,他能预料到。 凑巧不巧的,他只剩下这么个儿子了。 正好那时候,顾轻舟又怀孕了。 儿子可以不要,孙子还是要的。 再三考虑,想到战后统一了的种种阴谋和算计,想到人生的意义,司督军认命了。 他把西瓜丢了,到新加坡来捡芝麻,为的是将来司家能在南洋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不受任何势力的欺负。 过小日子,也要过最舒服的小日子,这是司行霈的目的。 顾轻舟驾轻就熟到了司督军的院子,一株榄仁树,满树金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添了盛夏的炙热。 她走得满头汗。 她把白远业的话,告诉了司督军:“您意下如何?” “护卫司署这种地方,权威有限但麻烦不断。”司督军蹙眉道,“你一旦沾染了,将来哪有时间做其他事?” 司督军听琼枝说过,她们姑嫂想合办一家医院——一家中医和西医综合的医院。 此乃大事。 这并非难事,而且顾轻舟的经验成熟,琼枝也在上进。 护卫司署那点权限,司督军是看不上的。 “我不是为了司行霈,也不是为了琼枝。”顾轻舟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自从我们到了新加坡之后,不少人跟了过来。这里面好像没什么大事,可我总不安。”顾轻舟道。 司督军狐疑看着她。 顾轻舟苦笑:“阿爸,我从小就练习如何应对迫害。我想,我的脑子可能不正常了,时时刻刻要提防着什么。” 司督军的眼神一软。 他叹了口气:“别担心。” “就说裴家二少奶奶这事吧,她才威胁了琼枝,想要知道司行霈的下落,几个小时后她就死了。”顾轻舟道,“您说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正是如此,我才想搀和进去。现在不是岳城,出了事没人给咱们汇报,想要反应最快,就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司督军又看了眼她。 “孩子有乳娘和朱嫂,而且他们还太小了,谈不上教育,不需要我时刻守着他们。医院暂时也开不了,司行霈这事没做完,咱们就都不知道将来到底在哪里安居。”顾轻舟说 。 司督军道:“你打算好了?” “嗯。” “那就去做吧。不过你才生了孩子,身体吃得消?” “休息三个月了。再不动动。脑子都要生锈了。”顾轻舟笑道。 等顾轻舟快要走的时候,司督军突然问她:“阿霈上次回来,真没人看到吧?” “没有。” “让他小心点。”司督军道,“他想看孩子,想看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最近就不要冒险了,赶紧把事情做完。” 顾轻舟道:“他知道的。” “你也别给他发电报。”司督军又道,“万一被人发现了,就会生疑。” 顾轻舟道是。 得到了司督军的首肯,顾轻舟起身,去打了个电话。 她想问琼枝,下午还要不要上班。 司琼枝道:“下午没什么大事,我可以请假出来。大嫂,你是想去裴家吗?” “对,去看看。”顾轻舟道,“虽然裴家的少奶奶还在护卫司署,没有开始办葬礼,到底要去安慰下老人家。” 司琼枝道:“那好,你一点半过来接我。” 顾轻舟说好。 司琼枝去请假时,路过了裴诚的办公室,他正好回来,他上午的门诊结束了,要休息。 看到了司琼枝,他冷若冰霜的走开了,大概是想把早上的那点尴尬,都冰冻住,以前冷漠点个头的礼貌都不要了。 司琼枝也低了头,快步往前走。 天下这么大,偏偏他们两家都搬到了新加坡,偏偏裴家入股了这家医院,偏偏裴诚跟她在一个科室。 司琼枝感觉命运在捉弄她。 她去了主任的办公室,递了请假条,然后回更衣室换衣裳。 等准备妥善了,她下楼等她大嫂,却看到裴诚的车子从大门口经过。 看到她时,裴诚丝毫没有停车问候的意思,车子扬长而去。司琼枝则想:“他不会是回家吧?” 第1384章 冰凉的宽慰 司琼枝站在树下,撑起一把伞。 路过的女人,个个都是小麦色的肌肤,她们好奇打量了一眼司琼枝,好像对司琼枝的行为很不理解。 司琼枝尴尬把伞收起来。 她比较害怕晒。 她不像她大嫂。她大嫂是一晒就会脱皮,然后发红,好长时间再恢复如初,晒不黑。 她是怕黑。 哪怕到了南洋这么久,司琼枝还是无法理解南洋女人对美肤的标准。 她们崇尚健康,常年的阳光充足,让她们瞧着都非常有活力。年轻、漂亮又活力,就是她们新的时髦。 她们爱运动,游泳、打球、骑马,这些她们热爱。 “琼枝?”她想入非非时,顾轻舟的汽车停在了她面前。 上了车,顾轻舟还问她:“晒得一脸汗,你怎么不撑伞?” 司琼枝:“” 这还真不好解释。 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今天的事,一上午过去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新闻。 顾轻舟就把白护卫司的话,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微愣:“要让你去做官?还是这种不入流司署的小官?” “他有自己的盘算。”顾轻舟笑道,“随着这两年的战事频发,不少人往外走,新加坡的华人富商逐渐多了。 这些富人,能为新加坡提供更多的工业,殖民总督府是欢迎的,只是管束起来就多有麻烦。 白长官的意思,是咱们家在国内的声望高,而且你大哥的前途未定,先拉着我去镇宅,至少暂时把裴家的事处理妥善。” 司琼枝有点担忧:“是不是我惹了麻烦?” “没有。”顾轻舟道,“白长官也说了,你和胡峤儿分开,各自回家,是有人证的。” 司琼枝大大舒了口气。 她不再问什么。 汽车到了裴家,一进门她们就听到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是年轻的男人。 “我不过去了趟马六甲,回来她就变成了这样,我怎么办啊?”男人痛哭道。 这就是胡峤儿的丈夫裴诫。 胡峤儿和裴诫是年轻夫妻,两个都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子嗣,感情很稳固。 丈夫出门一趟,回来妻子就被人捅死了,如何不痛心疾首? 有人劝他节哀,也有人说顾念着老祖母,别惹得老人家也跟着伤心。 顾轻舟和司琼枝被佣人领进来,中堂里已经有了其他的亲朋,都是得到消息过来看望的。 “别哭了,会给你媳妇一个公道的。”老太太道。 旁边就有人把他搀扶了起来。 陆陆续续的,总有客人进来。 顾轻舟和司琼枝坐在首位,安抚了几句,又跟老太太说请她节哀。 裴家的三老爷就道:“司太太,此事我们交给了护卫司署。我听白长官的意思,他们想要请您任副护卫司,就是想早日给我们家一个交代,是不是?” 众人都看过来。 顾轻舟道:“白长官早上找过我,的确是这样说了,但我还没有答应。我从未担任过要职,怕做不好” 裴家的三老爷道:“我们跟护卫司署的关系不深,其实是不太信任他们的。您跟我们家是至交,还请司太太多帮帮忙,早日给出个交代,安抚亡灵。” 裴家的老太太道:“莫要逼迫司太太,峤儿的冤屈,总能说清楚的。” 其他人纷纷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看了眼这位三老爷。 胡峤儿是二房的少奶奶,跟三房不相干,而且听说裴家也在闹着分家,大家各自不齐心。 三老爷当众点明此事,就好像顾轻舟刻意不帮他们似的。 为什么呢? 顾轻舟总感觉,冥冥中有只手,在他们中间搅动。 她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只能想到跟司行霈的政治有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我是怕自己不能胜任。如果裴家信任我,白长官也信任我,我会考虑的。”顾轻舟表明了她的态度。 裴家的老太太,只当她是故意上门询问此事的:她插手进来,裴家介意不介意? 于是,这位练达的老太太,就拿出了她的态度:“裴家是信任司太太的,此事还请你周旋一二。” 这就有了误会。 老太太以为她想做官,怕他们家以为她是借助裴家的祸事上位,特意先来禀明;而其他人看来,则是裴家和白长官都请求她,为胡峤儿的死找个说法。 三老爷在中间插这一脚,实在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顾轻舟又看了眼他。 他却不和顾轻舟对视,只默不作声的静坐。 裴家的孩子们都在,满满一屋子人。 顾轻舟和司琼枝起身告辞时,裴家的大太太突然推了下她的儿子裴诚:“阿诚,你送送司太太和司小姐。” 裴诚面无表情站起身:“是。” 他非常的克制,早上的尴尬已经看不出来,只是态度冷淡。 他送顾轻舟和司琼枝到大门口,一路上和顾轻舟闲聊:“护卫司署那边,何时打算着手调查?” “暂时还不知道。” “那希望能早点。”裴诚道,“司太太,假如您统筹此事,我可以跟您谈谈。那天,我看到了二弟妹,有些细节不知道有用没用。” 司琼枝就看了眼他。 裴诚立马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道:“司小姐放心,我不是说你。” 司琼枝收回了视线。 “不过,司小姐好像很心虚。”裴诚又道,“我知道司小姐不会杀人,因为捅进去的那四刀都很深,捅进去再拔出来,都需要极大的力气,不是你这样瘦弱的女孩子能做到的。 二弟妹没什么挣扎的痕迹,说明凶手刺入时稳狠准,而且力道极大,带着蚀骨的仇恨,应该是个男人。司小姐跟她没私仇,只要不瞎,就不会怀疑你,不必如此不安。” 司琼枝:“” 这应该是一席安慰的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冷冰冰还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听都不太舒服。 司琼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想起今天早上,裴诚找她去办公室,还关了门,原本是有话想要问她的,不成想后来闹了个大尴尬,她起身告辞,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她被裴诚这席话,噎得不知如何搭腔,半晌才嗡嗡道:“多谢。” 从裴家离开,上了汽车,顾轻舟才问司琼枝:“他就是裴诚吧?” “就是他。” “就是那个”顾轻舟斟酌着用词。司琼枝道:“嗯,就是那个。大嫂,别再多提了。” 第1385章 浮躁的心绪 司琼枝一路上都在沉思,回想着裴诚的话。 他的声音那样冷漠,大概他天性是个严谨刻板的人,言语却无恶意。 他是信任她的。 司琼枝从未考虑过婚姻,一是生在上流社会,见惯了有权有势男人的嘴脸,对他们不抱希望,二是恃宠而骄。 她的父亲只有她这么个闺女了,很疼爱她,她要天上的月亮都行。 所以她拒绝了学校所有男生的追求,不管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爱慕。 她也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拒绝了裴家。 她知道挺伤人自尊的,比如裴家的老七裴谳,是她的师兄,就公然堵住她,想要找她讨个说法,问她凭什么看不起裴家。 那孩子被副官一把掀翻,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司琼枝看也没看一眼。 她虽然没有口出恶言,但她的行为和决然,实实在在告诉了裴谳:就凭她是总司令的女儿,凭她家有权有势,就是看不起你们,能怎样? 态度欠抽,司琼枝也知道。 只是,司家的小姐,很少有替旁人考虑的机会。 司琼枝知道是知道,就好像隔着玻璃窗看远处着火,明知道烧起来了,也知道很灼人、很烫,可那也只是知道而已。 被烧伤是什么滋味,她没有被烧过,就不得而知了。 司琼枝没有过被人轻视的经历。 她在岳城时,所有人都要巴结她;她到了南京,就连总统府的人也要礼遇她三分。 她知道自己可恨,就好像有的人知道自己躲懒一样,也只是知道而已,又改变不了。 司琼枝尽可能不去讨嫌。 她唯一能做的,是不把自己的轻蔑当无所谓,她尽可能去理解旁人接受到她轻瞧之后的愤怒,所以她离裴家远远的。 直到今天,她突然想:裴诚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差劲。当初如果尝试着接触,而不是那么粗暴的拒绝,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在医院的时候,从来不跟美貌的护士或者病人家属逗趣,可以称得上正派了。 司琼枝还记得,上个月有个病人住院,好像是马来皇室的,那病人的女儿来探病,骄傲得像只姹紫嫣红的山鸡,总是高高翘着尾巴。 马来皇室是受英国政府供养的,他们每个月都有高额的生活费,却没有皇室应有的尊严。 那公主围着主治医生的裴诚,不停的开屏显摆,被裴诚毫无保留的掘回去。 那女人也是有点姿色的,他可以做到一视同仁,公正严谨,不扯皮闲聊,算不算难得? “琼枝?” 司琼枝猛然回神。 顾轻舟:“你想什么呢?那边有个水果店,你想要吃什么,让副官去买一点。” 司琼枝的脸,毫无缘由的一红:“我” 她半晌没支吾出下文。 顾轻舟就让副官随便买点,记得要买三份,还要给顾缨和舅母送点。 司琼枝的异样,她也装作没看见。 副官很快就买好了。 回到了家里,司琼枝立马跑回了房间,心里挺难堪的,不知为何在车上会想裴诚的事,想的有点入迷。 这些想法,是很突兀撞进了她心里,还是一直都在,她刻意回避了? 司琼枝打了个寒颤,被自己吓到了。 顾轻舟洗了脸,就去看了孩子,然后跟大家一块儿吃了饭。 饭桌上,舅舅说起他要找房子,顾轻舟就说他们有几处的房产,可以给舅舅住。 舅母邵方却道:“还是买吧。新加坡这边比南京还要繁华,投在房产上不赔的。” 邵方原本就是新加坡老一代的华人,不过她家里的直系亲属都在欧洲,只有几个远房叔伯还在这边。 她跟叔伯们关系不亲密,而且他们混得不得人意,她也懒得去投靠,就想着自己置办个宅子。 “对,今天我去了阮家的客栈,他们已经在看了。”顾缨插嘴道。 顾轻舟笑笑:“要不要我陪着你们?” “不用的,等我们挑好了,再给你参考。我听说好像出了命案,是裴家的吧?”舅舅道。 顾轻舟点点头:“是的。白护卫司来找我,希望我能去护卫司署做点事,正巧赶上了裴家这事” 舅舅没说什么。 大概都觉得,华民护卫司署不是个好去处,而且让女人家去做事,实在有点违背华人的习俗。 叶姗则很想再跟顾轻舟聊聊司行霈,顾轻舟却刻意避开了。 于是,叶姗也不说离开,就在司家住下,非要见到司行霈不可的架势。 顾轻舟和他们闲聊,晚上又去检查了玉藻的功课。 她最近让玉藻背诵《伤寒论》,算作入门。 才五岁的小丫头,根本无法理解,只得机械硬记。小孩子记性不错,每天交给她的,她都能一字不漏背完。 等这些忙完,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顾轻舟翌日早起,想着去找白护卫司,不成想他先过来了。 “您意下如何?”白护卫司问。 顾轻舟看了眼他,又想起裴家三老爷那推波助澜,就笑问:“您是挺着急的啊。我昨天去了裴家,就连裴三老爷也迫不及待的问了。” 白护卫司茫然了下:“是吗?” 顾轻舟观察他,见他的惊讶是真实的,并未撒谎,他的确是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说起裴三老爷。 顾轻舟把心中的疑问压下,笑道:“我决定好了。白长官看得起我,我也想为大家出一份力气。不过,任期可不能限制,我随时可能要去做其他事” “好,这个是自然的。”白远业笑道,“司太太,这是印章和聘书,您拿好了。” 印章是护卫司署的大印,还给任何一个副护卫司都能用,而聘书上的名字是临时加上去的,写了“司顾轻舟”。 拿到这些东西,顾轻舟才深深感受到,自己被“阴谋”二字,砸了个七荤八素。 谁让白远业来找顾轻舟的,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旁敲侧击,让白远业误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一切影影绰绰,刺激着顾轻舟敏感的神经,让她下意识怀疑很多事。 她不再推辞了。 她请白远业吃了早茶,两个人一起,回了护卫司署。 华民护卫司署,认真说起来是个非常气派的地方,比殖民总督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整排的四层高楼,围绕着几株宽大的黄盾柱树。 盛夏是黄盾柱树的花季,这种热带树是国内没有的,开一种明黄色的花,新加坡人说它是“明黄色的火焰”。整个华民护卫司署,就坐落在这样的气氛里。 第1386章 新官上任 护卫司署不算特别大,一开始成立它,是作为“商会”的性质,商人们自己组织形成的。 后来,护卫司署的权责越来越大,甚至有了自治巡查警和护卫法庭。 当时的护卫司长官,跟总督府走得很近,买通了英国的总督,让华民护卫司署有了“总督府下属机关”的权力,这才成为合法的机构。 这个下属机关,有自己分区内管辖权、警察和法庭。 白远业指了那栋气派巍峨的高楼:“这些都是最先发财的富商们筹备的。在异国他乡,他们也想拥有自己的权力。” 顾轻舟点点头。 “新加坡七成的人口,是华民。最富足的那批华民,大概是百年前移民过来的。当然,更早的时候也有人过来,不过那时候来的都是穷苦人。”白远业又道。 顾轻舟明白的。 百年前,朝廷越发不济,洋人踏入了华夏,不少有钱人,特别是沿海一带的,他们开始不安了。 于是,有人就带着家产,来了新加坡。 他们那些人,才是新加坡华人的奠基石。他们有资本,也有生意的头脑,甚至会从国内把自己的工人拉过来。 那时候,英国政府就开始对这块土地进行了殖民,这里的环境相对稳定。 顾轻舟道:“我听说,是英国人扶持了一个马来皇室。如今是有个名存实亡的皇室,对吧?” “是,有一个,他们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槟榔屿。”白远业道。 他看了眼顾轻舟,又道:“新加坡是个小地方,英国人的压榨,多半是经济,其他的还好。 至少有英国人的军舰在海港镇着,民众都觉得安心,没有那种成天担心家园被炮火轰掉的惶然。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顾轻舟当然明白。 和国内的局势相比,新加坡是很稳定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相信英国政府的实力。 好比岳城,百姓的安危就全部寄托在司家的军事实力上。司家一倒,岳城就是灭顶之灾。 比如军阀割据的华夏,新加坡人不担心英国政府哪天突然就倒了。故而,这里的环境相对轻松和稳定。 也只是相比国内。 “司太太,你会茫然吗?”白远业突然问,“有那种天下之大,却没有容身之所的茫然吗?” 顾轻舟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白远业笑笑。 顾轻舟认真道:“我们不是自大。当没有容身之所时,我们会自己修改房屋,增加安保,自己造一个容身之所。 很多人做不到,不是他们无能,也不是他们无义,而是没有办法。没有庞大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夸不下这样的海口。 但我们不同。 我丈夫和公公是军阀,我们有自己的资本。容身之所,当然也自己去修建。所以我说没有惶惑不安,并不是标新立异,也不是敷衍你。” 她说罢,双眸紧紧盯着白远业。 白远业被她看得有点怪异,同时心中也浮动几分不安。 他犹豫了下,问:“司太太,你们是想要取代英国殖民政府吗?” 如果是这样,其他人也会不安的。 顾轻舟从他脸上,没有看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对他的试探也不见成效,只得道:“怎么会取代?我们也想要英国人的保护。” 白远业还想跟顾轻舟谈点什么,却想到他们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树影下也是炙热的,顾轻舟额头见汗了,当即把顾轻舟请进了大楼。 大楼一共四层,每层约莫二十几间办公室。 二楼是长官们的办公区。 白远业把顾轻舟带进了一间办公室,对她道:“这间以后就是您的。” 顾轻舟看了眼陈设,发现全是中国旧式的摆设,古朴厚重,花梨木的办公桌和书柜,还有一张奢华的太师椅。 “您看如何?”白远业问。 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顾轻舟从不辜负其他人的用心,就道:“很隆重,多谢白长官。” “应该的。” 白长官说改日一起吃饭,再慢慢聊闲话,今天就先做事。 他又道:“我们也有警察局,叫殖民总督府警察局华民护卫分局。” “也是下属机构?” “对。”白远业笑道。 然后,他让跟进来的秘书去把警察局的长官叫过来。 进来的,是个不算年长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 “分局是前几年才被批准的,都是年轻的骨干。”白远业道。 年轻的警察局长,偏向于清瘦,个子却很高。 他穿着英式的警察制服,不太像警察,更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衣裳非常整齐漂亮,代表了整个分局的形象。 “长官,下属牛怀古报到。”清瘦漂亮的分局长道。 顾轻舟微微扶额。 总感觉,护卫司署发展得太快,很多机构跟不上节奏,有点像过家家。比如她这个副护卫司,比如这位牛局座,都不太像话。 白远业离开,让牛怀古把裴家的案子交给顾轻舟。 具体还是分局去查,但顾轻舟是直接领导,有什么结果都要向她汇报。 “查到了结果,就交给总督府,他们会判刑、收监或者行刑。”牛怀古对顾轻舟道。 “他们会对分局的调查结果存疑吗?”顾轻舟随口问。 牛怀古摇头:“总督府尸位素餐,对治理新加坡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不闹事,他们是绝不会多管的。” 顾轻舟点点头。 她又问牛怀古,裴家的案子有什么进展,目前确定嫌疑人没有。 “没有。”牛怀古很淡然,“准备问问家属。” 顾轻舟想起了昨天裴诚的话。 裴诚说,他想跟顾轻舟聊聊,大概是有点什么线索。 “先去趟医院吧,我跟你一块儿去。”顾轻舟道,“裴家的大少爷说,他有点事想要聊聊。” 去医院的时候,是牛怀古开车,顾轻舟坐他的车,还有另一辆自己的汽车跟在后面。 他问顾轻舟:“司太太,我们早就听说过您。以后,您是负责警察局的工作吗?” 顾轻舟摇摇头:“不,这是我入手的第一件事而已。”“我懂,跟裴家有关嘛。”牛怀古道,“白长官怕我们得罪人。司太太,你可替我们担待了。” 第1387章 裴诚的举报 司琼枝今天要去门诊坐班。 肿瘤科室的门诊,并没有特别多的人,司琼枝上午的看完了,下午就要负责帮她的老师整理几个卷宗。 正好从门诊出来,就看到了裴诚。 昨天思路的偏差,让司琼枝不自然起来,她低了头,打算往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 结果正巧裴诚也是往那边走。 司琼枝就站定,道:“裴医生。” “门诊结束了吗?”裴诚看了眼手表,发现快到了午餐的时间,随口问了句。 “嗯。” “你这是要去冰室吗?”他又问。 医院门诊后面有个食堂,食堂旁边就有冰室,可以吃冰淇淋,炎热盛夏,冰室的生意特别好。 “是啊。太热了,没什么胃口。”她随口道。 裴诚点点头,没说什么。对中午不吃饭却先去吃冰淇淋这种行为,他也没过多的评价,只想她作死她的,将来胃疼又疼不到他身上。 到了冰室,司琼枝先看到了顾轻舟。 “大嫂。”她见顾轻舟身边还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再联想到了昨天裴诚的话,心中了然。 是裴诚约了他们在公共地方见面。 顾轻舟道:“下班了?” “嗯。”司琼枝道。 “饭吃了吗?” “没有。打算买个冰淇淋再去吃饭。”她道。 顾轻舟道:“先买好,但是别饭前吃。” 司琼枝点点头。 她买冰淇淋的时候,就见裴诚坐到了顾轻舟和警察对面。 顾轻舟委婉告诉他,他不是嫌疑人,如果他有什么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他们。 “警察局之前去我家里,我听到他们说了二弟妹的事。二弟妹是被人刺中了四刀,而且每一刀都很深,需要力气很大,而且要有私仇的,对吧?”裴诚再次确认了下。 牛怀古点头:“正是。” “那我就如实说了。二弟妹去世的那个晚上,裴诫应该在马六甲的,但是我在新加坡看到过他。”裴诚道。 裴诫是死者的丈夫。 一般女性被杀,如果没有特别明显的仇敌,那么情杀的可能性就很大。 警察会先调查死者的丈夫。 裴诫自称去了马六甲,还有船票和人证,他是跟着家里的伙计一块儿去进货的。 不成想,他的堂兄却看到了他在新加坡。 顾轻舟、牛怀古甚至正在偷听的司琼枝,都愣住了。 众人被这个信息砸了下,只有牛怀古欣喜若狂,看来问题解决了。 “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吗,是哪里遇到了他,什么时间?”牛怀古急忙问。 又怕不礼貌,他道,“还有其他人证吗?” 裴诚摇摇头:“没有。那时候约莫是凌晨三点多,我夜班回家,汽车的灯晃到了他,想要喊他一声,他却匆匆忙忙跑了。” 牛怀古心中的兴奋,顿时就落了一半。 后来,他们又跟裴诚确定了几个细节,牛怀古就回了护卫司署的警察局,而顾轻舟则跟司琼枝去吃午饭。 下午没什么事,只是整理些病例的卷宗,司琼枝可以晚点去上班。 于是她问顾轻舟:“大嫂,你相信裴医生的话吗?” 顾轻舟道:“难说。” 司琼枝咬了咬勺子。 顾轻舟问她怎么了。 “他自己看到的,却又没人证,怎么都感觉无法取信于人。”司琼枝道,“可如果是撒谎,裴医生为什么要撒谎?” “你了解裴家的人吗?”顾轻舟问她。 司琼枝一愣,急忙收回了心绪,道:“不是很了解,怎么了?” “我也不了解。”顾轻舟道,“既然我们都不了解,就交给警察局的人去调查好了。” 饭后,两人分开,司琼枝回了医院。 她坐下来时,旁边总有同事说话,外头又热,不停的出汗,让她的心绪特别浮躁。 她还能分神,去想裴家的命案。 “如果不是我在胡峤儿死前的晚上见过她,大嫂绝不会进入什么护卫司署。她是预感到了阴谋,才踏入进去的。”司琼枝心中沉甸甸的。 那大嫂会不会有危险? 所有的事,包括胡峤儿的死,都好像跟她大哥有关。 而这些线,牵着她的心虚。 “裴诚又是什么意思?”司琼枝心想,“他下班回家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胡峤儿被杀后不久。他公然怀疑自己的堂弟,到底是图什么?” 之前冷漠、严谨的裴诚,在司琼枝心里添了一个浓云似的阴影,他的轮廓也变得阴沉沉的。 此刻,她的心境跟昨晚完全不同了,她想:“幸好那时候粗暴拒绝了裴家。” 她自己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想起了裴诚,然后又打了个寒颤。 顾轻舟回到了护卫司署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她刚坐下,还没有两分钟,就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年轻男人嘶哑的咆哮声:“要是在南京,我能揍死他,你知道吗?” 其他办公室的人,纷纷探出头。 顾轻舟也站起来。 声音是从护卫司长官办公室发出来的,其他人都在看,把四周围住了。 看到顾轻舟,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见过,却都知道这位女士是新来的副护卫司,都给她让了个位置。 顾轻舟就看到了裴家的二少爷裴诫,正在白长官的办公室里咆哮。 他说想要打死的人,就是去询问他的牛局座牛怀古。 “你们他娘的是疯了吧?我妻子没了,你们怀疑我?谁告状的,说啊,到底是谁?谁看到了我?”裴诫大声道。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退出来,看了眼楼下树影处,她的司机正靠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察觉到了目光,他抬头看了眼。 顾轻舟冲他招手。 司机立马过来。 “去把裴少爷制服。”顾轻舟道。 司机道是。 司机是从平城带过来的,是司行霈手下的特种兵之一,娴熟有力的将裴诫压住了,让他无法动弹。 裴诫气得大骂。 顾轻舟见他不能动,这才道:“裴先生,现在你是嫌疑人,这是警察分局的判断。你需要做的,是提交你那天晚上在马六甲的证据,而不是追问谁举报了你。” 裴诫的脸色一紧。 她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道:“咆哮长官办公室,关二十四小时吧。” 裴诫气得又要跳脚,却被副官死死按住了,直接押解到警察分局去了。顾轻舟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 第1388章 线索 入了夜,海风灌进了街道,酷热消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灰莉的清甜。 顾轻舟回了家。 她踏入家门时,司琼枝就迎了上来,她急急忙忙问:“怎样了大嫂,确定了裴诫吗?” “还没。”顾轻舟道,“裴诚说他看到裴诫七月五号的凌晨在新加坡,这只是他的说辞,裴诫不认。 裴诫被分局叫过来问话,态度很嚣张,别说牛局座,就连白长官,都差点被他打了。” “这是不是做贼心虚?”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头。 还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这件事的走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司家,让顾轻舟略感糊涂。 她到新加坡的时间不长,不了解生活里来来往往的人。 就连他们的习惯,也跟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大嫂,你不需要亲自负责吧?不是有警察吗?你只需要拿到结果,给个结论让裴家信服,就够了,是不是?”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点头:“大概就是了。” 她和司琼枝去了餐厅,又是一大家子人,格外的热闹。 顾缨今天不在。 阮家已经找到了房子。有个华人家族移民去了英国,老宅原本是舍不得卖的,可阮家出价很高,对方考虑将来再回来,重新建也花费不了这么多,欣然同意了。 于是,阮家先从饭店搬了出去,顾缨围在阮家大太太身边,鞍前马后。 顾轻舟就问顾绍:“阿哥,你怎么不去?” “帮不上忙的,家里带了佣人。我什么也做不了,跟着去碍手碍脚。再说了,我又不是缨缨,不好总围在母亲身边。”顾绍坦然道。 好像他不是为了多看顾轻舟和她的孩子们几眼一样。 顾轻舟道:“这倒也是。” 饭后,太多人想和顾轻舟聊天:顾绍、叶姗甚至司琼枝。 顾轻舟却拒绝了所有人,只想早点睡觉。她心头悬了一把剑,裴家的命案不结,这剑就不知什么时候斩下来。 她需要保持自己的精力旺盛。 翌日,她刚到护卫司署,牛局座就来了。 他依旧是那样清瘦,把制服穿得仪表堂堂,像昂贵的礼服一样熨帖合身。 “长官,我要去询问裴诫,您可要旁听?”牛怀古问。 顾轻舟颔首。 他们的审问室不大,一张桌子,左边是疑犯,右边是警察。 看到顾轻舟时,裴诫略有点瑟缩。关了一晚上,他的衣裳皱巴巴像咸菜,浑身也散发着馊味,气质全无。 他们才坐下,警察开始询问了。 顾轻舟和牛怀古坐在旁边,都是旁听的。 那警察说话,带着浓重的广州口音,哪怕是说官话,也磕磕绊绊。 南京方言跟广州方言不同,裴诫很气愤的同时,根本听不懂面前的警察问什么。虽然那警察极力咬文嚼字了。 顾轻舟见沟通不畅,就看了眼牛怀古。 牛怀古没什么官腔,上前就让小警察避开,他亲自询问。 “七月五号凌晨一点多,你在哪里?”牛怀古问。 裴诫道:“早说了,我是五号中午才从马六甲回来。我们家刚到新加坡不久,又不是坐吃山空,除了医院和橡胶园是共有的,各房头都有自己的生意。 我们二房和三房,有一个合伙的布料店。这次去马六甲进货,峤儿说马六甲的血燕窝好,她们在南京的时候就常吃,让我带一些来。 我亲自走一趟,顺便进货,一直和家里的伙计们一起。那么多的伙计,你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牛怀古又问:“你何时去了马六甲?” “三号。” “你知道马六甲回新加坡,不过几个小时。一个夜里就足够你来回的,那你夜里可有证人?”牛怀古问。 裴诫大怒:“老子夜里关在屋子里睡觉,还要找个表子陪睡吗?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你是不是有病?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行不行?不行就交给英国人,你充什么大头兵?” 他的态度非常傲慢。 牛怀古虽然做这个分局局长好几年了,可几乎没有大案。 以前的案子,都是报案人求着他,对他客气恭敬。 头一回遇到这种家属,指着鼻子骂,牛怀古险些翻脸。 “不好意思,裴少爷。”顾轻舟就站起身,“你再冷静冷静吧,回头到了二十四个小时,会放你走的。” 说罢,她转身先走了。 裴诫目瞪口呆,气得在背后大骂:“你是不是疯了?你关老子这么久,不去查凶手,你他娘的专门咬老子,你是个什么鬼东西?你还有脑子吗?” 顾轻舟不理会他,转身出去了。 牛怀古也跟了出来。 他拿出烟盒,问顾轻舟:“长官,您介意我抽根烟吗?” 顾轻舟摇摇头。 牛怀古点燃了烟,叹了口气:“这有点棘手啊。” 顾轻舟看着他。 牛怀古道:“裴家是想要找到凶手,给儿媳妇和儿媳妇的婆家一个交代。可万一这凶手真是他们自家的人,查起来就麻烦了。 裴医生正义,把此事告诉了我们。可裴诫不承认,我们要如何去验证?我想,裴家那些伙计,现在都被封口了。就连裴医生,估计也挨了家里人的骂。” 顾轻舟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牛怀古道:“长官,我亲自带着人,再去趟裴家,核实裴诫的话。不过,您别抱太大的希望。” 他每句话都像是安慰顾轻舟,实则是安慰自己。 在这行时间久了,他很清楚知道暗沟在哪里。 有些暗沟,是清理不了的,只能任由它存在。他估计自己现在再去裴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轻舟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再次分析了一遍,综合医警给她的结果,胡峤儿一定是被仇杀的。 普通打劫的人,没那么深的憎恨。 医警说:凶手要比死者高约莫二十厘米,这样刀子捅进胸腹间时,都是斜着往下。 顾轻舟见过胡峤儿,也见到了裴诫。 裴诫的确是很高,符合凶手的身高。而且,浓烈的憎恨,都发生在熟人之间,两口子反目成仇的事多不胜举。 不过,裴家的人都说,裴诫两口子感情很好。 顾轻舟考虑了半晌。 “胡峤儿接触过琼枝,她问起了司行霈的行踪,接着她被杀,接着白长官非要让我来做这个副护卫司,到底有什么关联?”顾轻舟想。 她正在入神时,秘书进来了。 白长官给她配了个女秘书,姓林。 林小姐很娴熟,拿了好些文件给顾轻舟,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要暂时负责的。 顾轻舟看了几个文件,时间就到了,警察局放了裴诫。 裴诫离开的时候,牛怀古还在裴家。于是裴诫对着顾轻舟发怒:“你们给我等着。” 第1389章 画皮 牛怀古回到了护卫司署。 他的制服后背全汗透了,精神也疲倦。 “问过了所有的伙计,他们说八点多吃了晚饭,大家就各自回房了。他们住的客栈,五楼是高档房间,一楼二楼是普通房间。 裴诫住在五楼,他们看着他上楼的。早上六点多,他们又看到他下楼。假如裴医生三点多看到了他,他急急忙忙赶回马六甲,开快车走柔佛长堤,是来得及的。”牛怀古道。 不管真假,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 裴诚的话,可信度不高,又没有其他目击者。 牛怀古道:“派两个人去趟马六甲,也许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顾轻舟道:“好。你派人去,要尽快。” 牛怀古点点头。 顾轻舟坐了一整天,把牛怀古搜集到的资料整理了下。 下午四点多,白长官请她过去。 他是关心了下案子的进展,以及裴家的态度。昨天裴诫要动手,被顾轻舟关了起来,裴家是不是很抵触。 顾轻舟道:“没事的。举报人是他们自家的,嫌疑人也是他们家的。比起我们,他们更害怕闹大。” 白长官听了,略微舒展了眉头。 顾轻舟和他告辞之后,回到了家里。 她喊了管家。 “帮我联系国内的人,让他们查查白远业。”顾轻舟道,“他说他也是南京人,把他的生平都查一查。” 管家道是。 顾轻舟这才有空坐下,端起一杯冰水。 司琼枝下班之后,又过来找顾轻舟,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 “一点进展也没有,是一团乱麻。”顾轻舟道。 她看着司琼枝,没有装聋作哑,而是直接点明:“琼枝,你担心裴医生杀人还要做伪证啊?” 司琼枝一惊。 “你明明没了嫌疑,为什么对此事这么关心?你听了裴医生的话之后,就更紧张了,你自己没感觉吗?”顾轻舟问。 司琼枝想了想,她的确是比较担心。 那个人,剥开了光鲜亮丽的外表,是不是一颗污浊的心? “大嫂,当初我和胡峤儿约好了,说时间地点的时候,裴医生正好进来。结果我下班时过去,裴医生也凑巧约了朋友。 同一家餐厅,同一个时间。我走的时候,还还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看我们。”司琼枝道。 她心中,已经堆起了好多怀疑。 她在想,裴诚会不会是凶手?万一他是凶手,那么他为何杀人? 如果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还要相信司琼枝,而不是趁机嫁祸给她? 这些,都无从得知。 “我是有点关心过头来了。”司琼枝低声问。 顾轻舟问:“你特别关注他吗?” “也不是。”司琼枝如实道,“他的医术真的很好,为人也正派,老师常让我给他做助手。 他每次大手术,我都在场的。久而久之,总不会忽略他的存在。再加上,当初他们家和我们家差点不就有联姻吗?” 这些事,点燃了她心中那根线。 她只是可惜。 哪怕和他没什么,也不希望他是个杀人恶魔。 再说,大嫂和裴诚都说过,杀胡峤儿的人,对胡峤儿充满了憎恨。如果他真是凶手,为什么他那么恨自己的弟妹? 这中间包含的隐情,让司琼枝不寒而栗。 “没关系的。”顾轻舟道,“关注比较优秀的异性,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没什么特殊。 至于裴诚,他到底是个耿直的证人,还是险恶的凶手,还要等警察局的调查。胡峤儿已经走了,凶手已经存在了,不管他是谁,都改变不了。” 司琼枝点点头。 她收敛了心绪,没有再多心了。 过了两天,去马六甲调查的人回来了。 “客栈的老板说,记得有这么一群人投宿。不过,他没看到什么异样,只记得他们结账走人时,那个少爷是在的。”警察道。 调查陷入了僵局。 牛怀古捉襟见肘,好像没了招架之力,问顾轻舟:“长官,您打算怎么办?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调查?继续派人去马六甲,查那晚的异样,还是把重点放在凶案现场的那条街?” 顾轻舟正要回答,裴家的人却来了。 来的是裴家的三老爷。 “不好意思了,诸位。”三老爷态度傲慢,“亲家传信来了,要先给二少奶奶入土为安。 其他的,你们可以慢慢查,人我们先要接走了。不是我们不给你们护卫司署面子,实在是你们行事叫我们不安。” 警察局上门去调查裴诫,果然引发了裴家的反弹。 找凶手可以,找到他家头上去,就不太友好了。 顾轻舟看着三老爷,正色道:“您节哀。这样吧,我亲自去见见老太太,有些话跟她老人家说。” 三老爷无所谓摊了摊手。 顾轻舟就去了裴家,见到了裴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不太同意现在接回来的。 但是,其他人愤愤不平,不肯再合作了。 “这是二少爷的主意吧?”顾轻舟直接转身,看着裴诫,“二少爷,你听清楚了,这是命案。 我们住在新加坡,这里归英国人统治,警察分局是总督府签发的下属机关,要对命案负责,不是儿戏。 警察分局尚未结案,谁也别想这个时候撂担子。二少爷,每天在裴家和警察局门口徘徊的记者可不少。 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暂定嫌疑人是你。到时候别管真相是什么,吐沫星子先把你和裴家淹死。”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裴诫更是更怒:“你你敢!” “你可以试试!”顾轻舟道。 然后她转身,收敛了那副晚娘脸,和颜悦色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裴家强行把人接回来,惊动了总督府,咱们更被动。 总督府的警察懒政,万一他们随便把凶手的帽子扣在二少爷头上,裴家就再也说不清了。 案子留在分局,分局哪怕想要找个替死鬼,也不敢欺负裴家的。咱们自己来查,反而更加公平,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沉吟了下,最终点点头:“你说得对。” 等顾轻舟离开时,裴家在场的人议论开了。 这位司太太,恩威并施的手段了得。 “白长官一定是早就猜到了今天,所以先把司太太拉过去坐镇。”有人低声道。 这人知道警察调查的思路。 白长官也知道。 胡峤儿死了,难题就在裴家,到时候扯起皮条,这案子搅合到了总督府的警察局,英国人问责起来,白长官和护卫司署也要受监管不力的谴责。 不管是为了谁,先把司太太拉过去,的确是镇住了牛鬼神色。 裴诫是气炸了的。 他跟着顾轻舟出门,想要再辩解几句,却看到有个人站在街尾,小心翼翼看了眼这边。 瞧见那人,裴诫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再追着顾轻舟。等顾轻舟离开之后,他回到屋子里休息了片刻,坐立难安的掩人耳目,好半晌才找了个借口,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第1390章 自白 裴诫开车,躲躲藏藏出门了。 他在一处小巷,见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浅色衣裙,额角全部汗湿了,眼神有点暗淡。 “你干嘛?”裴诫吓得不轻,“谁让你回新加坡的?” “我看到有警察去了马六甲,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女人叫孙湖,神色还算镇定,比起裴诫要稳重很多。 裴诫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告诉警察局吗?”孙湖问他。 裴诫道:“我疯了吗?我凭什么要告诉警察局?” “可” “你别管,给我守口如瓶,否则你知道下场。”裴诫指了指她。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孙湖站在小巷深处,海风咸湿的气息混合了生活的闷热馊味,让人窒息。 出了小巷,她没有去车站,而是直接去了护卫司署的警察局。 她一进门,就说有裴胡峤儿一案的线索,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牛怀古亲自接待了她,顾轻舟和白长官旁听。 女人有点紧张,警察局的人倒了一杯茶给她,她捏住杯子的指关节发白。 “我是个体面人,今天这些话说出来,我可能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但是不说,我良心又不安。”女人道。 牛怀古很礼貌又温柔鼓励她:“孙老师,您慢慢说,不着急。” 女人看了眼他,眼中的尴尬褪去几分,道:“其实,我可以作为人证,我也愿意作证。裴诫在马六甲那晚,是和我在一起的。” 牛怀古一怔。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两名长官。 白长官也挺意外的,没想到还有如此插曲,不自然清了下嗓子,给牛怀古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问。 孙湖则不敢看其他人,一直低着头。 “孙老师,您跟裴诫”牛怀古不知该如何措辞。 “不是情人。就是在马六甲偶遇了,他邀请我去坐坐,结果喝了点酒。我们一直是认识的,以前也有来往,他时常会送点小礼物给我,算是我很好的朋友。”孙湖道。 “你确定,那晚他一直和你在一起吗?”牛怀古问,“两三点的时候呢?” 孙湖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支吾着道:“我们喝酒喝了很长时间。等结束,正好是三点,当时我看了时间的,他还送我下楼回房。” 牛怀古把心思收敛,道:“孙老师,这个是要作为证据,你需要到法庭上说的,你确定吗?” “确定。”孙湖道。 等她离开,牛怀古露出了一点坏笑。 白长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收敛。 顾轻舟问:“怎么回事,我好像蒙在鼓里。这个孙老师,是怎么回事?” “她是中学老师,前几年留学回来的,她姐姐嫁给了一位马来亲王。马来皇室本身就是个笑话,亲王更是跟土著人的亲王差不多。 可孙家的那位先生,时常拿女儿出来吹嘘。吹完了长女,又吹次女,说什么才华横溢的高学历淑媛,俨然是嫁给总督都不为过。”白长官道。 新加坡不过弹丸之地,孙湖的父亲,一个稍微有点钱的庄园主,天天显摆自己的女儿,把女儿当商品似的吆喝,只差把明码标价挂在嘴上了,是很令人反感的。 不成想,那位父亲口中的淑女,居然自甘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无名无分就罢了,还跟已婚人士私通。 顾轻舟则沉思了下。 “那位孙小姐的话,未必可信。”顾轻舟道。 白长官和牛怀古都微微一愣。 “这”牛怀古再次斟酌了下,“撒谎对她没什么好处吧?这可是破釜沉舟的谎言。” “有好处的。”顾轻舟道。 牛怀古和白长官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层,经过她这番说辞,两人就不约而同顺路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诫的妻子已经死了,只要他不沦落成杀人凶手,孙湖就对裴家有恩。 只要有恩,豪富的裴家一定会给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得偿所愿。 “有了孙小姐的证词,我们就不需要派人去马六甲了,那么留在马六甲的痕迹,随着时间会被慢慢清理掉,是不是?”顾轻舟道。 牛怀古如梦方醒。 他看着远处的院门,似乎想看一眼那个不存在的背影,然后道:“真是妇人心海底针啊” 顾轻舟笑了笑。 白长官也欣慰点点头:“司长官的说法不错,别忽略了马六甲那边的线索。” 出嫁的女人,旁人称呼她时,都给她冠姓她夫家的。 司长官和司太太,是相同的意义。 顾轻舟可能是奢望做司太太的日子久了,哪怕结婚这么多年,听惯了相似的称呼,还是会被取悦。 她回到了家里。 她公公问她:“怎样了?” “没什么头绪。”顾轻舟无奈道,“我当初是太敏感了,如今看来,这件事不一定会牵扯到咱们家。” 司督军道:“司行霈那小子,就会惹事!” 这口气,怎么都感觉是自己的闺女被野猪给拱了。 司督军将来对女婿,估计都没有对这个儿子苛刻。 顾轻舟笑起来:“他也是想为儿孙们谋个前途嘛。” 司督军就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儿,顿时能原谅司行霈。 顾轻舟又拿了些她收到的电报给司督军看。 “局势快要定了,和谈却推进得这么慢,都快三个月了。”司督军看着电报,略微蹙眉。 他在感慨。 顾轻舟接话:“也能理解。他们很多人都是被司行霈诓骗或者威胁,一小部分人是被形势所逼。 只要不傻,就都知道俯首称臣的日子比不上占地为王,谁愿意放弃那份自由去拥护统一?各有心思,各有打算罢了。” 想要平衡这些筹谋,没有手段是不行的。 司行霈失踪之后,各方受他胁迫参战的人马,现在的鬼心思都能翻天了,要是和谈能顺利进行,反而是奇怪。 司督军点头,“当初阿霈说要统一,我就说他异想天开。他这是打破人家土皇帝的龙榻,逼迫他们上政府的火车。不成想,他居然做到了。他往西北跑的那两年,没少花心思和钱。” 他很愿意和顾轻舟谈谈局势。 比起司行霈,司督军放弃了搅弄风云的战场,放弃得特别不甘心。 正在说着,副官突然进来了。 “太太,有电话,是护卫司署打过来的,急事。”副官道。司督军道:“你去忙吧。” 第1391章 案中案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再怎么忙碌,此刻也下班了。 副官说护卫司署的人突然找她,顾轻舟就心道大事不妙。 她也顾不上换衣,直接去了护卫司署。 一进院门,他们就看到了护卫司署的灯火辉煌,大部分人还没有下班。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准备迎接她的牛怀古。 牛怀古道:“是裴家” 远远的,顾轻舟就看到了裴家人的身影,其中包括裴诚和裴家的三老爷。 她快步踏入。 除了裴诚和裴家的三老爷,还有女人,夹杂在其中,哭哭啼啼。 “不可能是车祸的。天下的不幸,都发生在他们夫妻俩身上吗?”女人哭道。 那哭啼的女人被拉走。 裴家的三老爷表情冷峻,俨然是不太想再开口说什么了。 白长官劝慰着,看到顾轻舟时,他高声喊了她:“司长官,您这边过来。” 顾轻舟被挤入了人群。 裴家的人说话都不太中听,却不敢冲顾轻舟。 了解过往的人都知道,这女人非常厉害,得罪她绝对没什么好下场。她的厉害,不是源于她身后的权势,就是单单源于她自身。 她哪怕再落魄,也叫人不敢小觑。 “司长官,裴诫五点多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就不太好,六点二十去世了。”裴诚告诉顾轻舟。 他保持着他的无动于衷,以及精准。 顾轻舟吃了一惊。 旁边就有裴家其他人接话:“是谋杀!当时那辆汽车,直接撞向了他,这就是谋杀。” “那肇事的另一位车主呢?”顾轻舟问。 “当场死亡,他的脖子被撞歪了。”裴诚道。 顾轻舟:“” 裴家人以此报案,希望护卫司署给他们一个说法。 “前脚才杀了峤儿,后脚又杀了裴诫,这是想要灭门吗?以后,我们裴家是不是要一个个被他们杀了?”有人大声咆哮道。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此事的棘手,超过了原本的预期。 警察局这才锁定了裴诫,把他当凶手来调查,转而就发现裴诫出车祸。 裴诫的车祸,到底是不是谋杀?如果是谋杀,凶手是谁?跟胡峤儿的案子有关,还是单纯的浑水摸鱼? 顾轻舟眼前似乎被什么笼罩。 她好像落入了水中,四周一片漆黑,耳目都被水封闭,细微的触感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远方有什么正在向她游过来。 游过来的猛兽,到底是准备一口吞了她,还是一口吞了裴家,亦或者是他们所有人? 这种预感,从逻辑上是没有道理的,可顾轻舟素来谨小慎微,什么东西从眼前过,都要往心里走。 “是敌人太狡猾,还是我太敏感?”她扪心自问。 就像裴家这事,他们不停的叫嚷,认为有人害了他们,可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危险是什么? 顾轻舟也不知道。 她想要知道,就必须知道裴家发生了什么事。 可秘密就是要秘而不宣,裴家怎么会告诉她? “诸位,都冷静!”顾轻舟略微提高了声音,“这个案子,我们也接下了。” 方才哭哭啼啼的女人道:“两个人惨死,都是年轻后辈,这样的惨事,却一直不安葬,他们如何安心?你们查,到底什么时候能查出眉目?” 牛怀古看了眼顾轻舟,冲她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却道:“二少奶奶的遗体,医警已经检查过了,报告也写好了,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安葬;二少爷的,我们也让医警连夜分析,尽可能明天下午之前写好报告。 医警的工作做完了,人你们想要接回去就可以立马接回去,不会耽误下葬。我们会用心查,但什么时候有结果,就不能保证了。” 裴家的人还想要说点什么,就见裴诚道:“好。” 他代替裴家众人,给了答复:“我们明天下午就来接他们,先给他们安葬。案子还请诸位长官多费心。” 顾轻舟点头。 一群人半晌才来离开。 护卫司署这时候才稍微消停。 牛怀古累得口干舌燥,急急忙忙去找水喝。他端着杯子,悄悄和白远业说话:“白长官,司长官她不该接下裴诫的案子。裴诫那车祸,一看就是自己找死。肇事的另一方已经死了,如果裴诫没死,他们还需要负责。现在他死了,总不至于让那一方负 责吧?” 白远业摇摇头:“不接不行。你不接,他们就要闹到总督府去。” 牛怀古立马闭嘴。 他们都不想闹大,把华民区自己的事,越级闹到总督府。 “这个案子,我瞧着很糊涂。”牛怀古道,“裴诫和胡峤儿夫妻俩的死,到底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白远业也沉思了下。 牛怀古见他不语,这才进了顾轻舟的办公室,和她讨论起来。 “司长官,一开始我们定性裴胡峤儿的死是仇杀,那么裴诫的死,要如何定义?是杀人灭口,还是其他?”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证据不足,不好说。” “接下来怎么查?咱们警力有限,马六甲还需要派人去吗?”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思路不要乱,继续查胡峤儿的凶手。深挖胡峤儿的个人关系,你派人去把胡峤儿身边的女佣全部请过来,再次排查。” 牛怀古立马就懂了:“您是怀疑,胡峤儿有其他的情仇?” “肯定是有的。”顾轻舟道。 牛怀古诧异。 “此事很不简单。”他很高深道,“司长官,您看出来了吗?这件事里,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顾轻舟心中又咯噔了下。 她一开始就嗅到了。 可她没想到,牛怀古也如此说,忙问:“什么阴谋?” “对付裴家的阴谋。我敢说,裴家这两口子的死,绝对是同一件事。”牛怀古认真道。 顾轻舟有点泄气。 他所说的阴谋,和顾轻舟心中的阴谋,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她无奈笑了笑:“牛局座,今晚加班吧。你派人审问胡峤儿的女佣,明早给我答案。” 说罢,她站起身回家了。 翌日清晨,顾轻舟和司琼枝几乎是同时起床的,姑嫂俩一块儿吃了早饭。 司琼枝又问了裴家的事,知道裴诫也死了,表情有点难看起来。 她的思路,还在裴诚身上。 “大嫂,裴诚可疑吗?”她突然问。顾轻舟笑道:“从目前来看,裴诚的可疑程度不大。凶手有时候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渴求,会掺和到案子里,一般会做出干扰调查的事,而不是像裴诚这样。” 第1392章 偷偷溜进去 司琼枝的脸色不太好看。 哪怕顾轻舟如此安慰她,她还是有点紧张。 顾轻舟道:“别担心。” 司琼枝看了眼她,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司琼枝又摇摇头:“没有。” 顾轻舟看了眼她的背影,又想到裴诚,不知该说什么。 她去看了玉藻和两个儿子。 长子开阊已经醒了,正睁着大眼睛看向顾轻舟和玉藻。 玉藻问顾轻舟:“二弟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 顾轻舟想了想:“大概要一岁左右。” “外婆说我八个月就会说话了。”玉藻道,“二弟和三弟八个月的时候,会说话吗?” 她口中的外婆,是指颜太太。 离开岳城时,玉藻哭得撕心裂肺,颜太太原本劝她跟着父母走,不成想劝了几句,自己也哭上了。 后来连哄带骗,才把玉藻接走。 玉藻提到了外婆,突然道:“姆妈,外婆什么时候来看我?” 顾轻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司督军离开之后,整个岳城都是靠颜新侬支撑着。以后,不管是统一还是继续打仗,岳城的事是一时半会儿交接不完的。 “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去接外婆,接他们到新加坡来小住,好不好?”顾轻舟摸了摸玉藻的头发。 玉藻颔首:“好。外婆肯定很想我。” 顾轻舟很感激颜太太。 她给了玉藻足够多的关爱,让玉藻随时随地都有足够的自信。她自信身边的人都爱她,让她能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感激。 作为母亲,顾轻舟是远不及颜太太的。 “以前你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你阿爸和我也都很想你。”顾轻舟道。 玉藻往她怀里靠:“我知道,外婆都告诉我了。” 然后,玉藻又道:“姆妈,我想阿爸了,他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顾轻舟道。 睡前和玉藻的这席话,导致顾轻舟很想念司行霈,甚至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并不好,顾轻舟醒来时头疼欲裂,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 她还要去护卫司署。 她撑着疲倦,到了办公室,牛怀古就来找她了。 顾轻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慢慢喝着,让自己更清醒,听着牛怀古滔滔不绝。 他们昨晚忙了个通宵。 这位牛局座消瘦但精神旺盛,忙了一夜也不显疲倦,把昨晚调查的结果,一一说给顾轻舟听。 “胡峤儿的佣人说,二少奶奶最近在学英文。裴诫是很爱她的,但是她对裴诫不冷不热,还时常嘲讽他。 最近出去学英文时,胡峤儿总要特意打扮一番。不过,她每次出门都打扮,但是去学英文前是比较快乐的。”牛怀古道。 顾轻舟问:“那就是说,学英文有蹊跷?” “她的英文教师姓褚,叫褚如展。大家一直没留心到,现在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牛怀古道,“我会派人继续去搜。” 说到这里,牛怀古叹了口气:“若是英文老师杀了胡峤儿,现在早就跑远了。那人是只身在新加坡,没有亲戚朋友,房子也是租的。” 顾轻舟仍在喝茶。 她一口一口的,尝试把自己的精神唤醒。她昨晚梦到司行霈被一颗炮弹击中,她连他的残骸都找不到。 虽然梦都是反的,可顾轻舟耳边的轰隆声怎么也无法消除。 “就是说,胡峤儿的案子又陷入了僵局?”顾轻舟问,“牛局座,凶器找到了没?” “找到的可能性很小。当时那边靠海,杀了人把凶器往海里一扔,哪怕捞上来也没了血迹,无法证明什么。”牛怀古道。 顾轻舟道:“仍是没进展。” “是。”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那裴诫的车祸呢?昨晚医警怎么说?” “他开车前喝了点酒,其他就无异,的确是被撞死的,没有其他的隐情。”牛怀古道。 “撞死裴诫的人呢?” “那人是个马来土著,连中国话也不会讲。他是到华民区偷车子的。那车子刚偷到手,估计是比较紧张,又不太会开,一下子就撞了上去。”牛怀古道。 同时,牛怀古又道:“我已经和马来那边的警察局确认过,说那人的确是个惯犯,但偷车怕是第一次,所以才出了那么大的车祸。” “也就是说,裴诫的车祸也陷入了僵局?”顾轻舟问。 牛怀古嘴角抽搐了半晌。 他浑身烟味,熬夜使得双目赤红,如此努力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遇到了麻烦。 他实在不想回答顾轻舟,可顾轻舟官大一级,牛怀古沉默了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道:“长官,我们都尽力了。” 顾轻舟这会儿的头疼,稍微好转了几分。 她道:“也别太着急。这样,先把裴诫的车祸放下,主攻胡峤儿的凶案。裴诫这车祸,是事故还是谋杀,暂时不好定性,可胡峤儿的死,肯定是谋杀。先捡了重要事调查。” 顾轻舟又道:“派人盯住孙瑾,就是前天那个来作证的孙老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牛怀古点头:“那好,我去办了。” 他站起身,精神有点不济,还是走了。 司琼枝心中挂念着裴家的案子,又听她大嫂说过,目前胡峤儿案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凶器。 于是她鬼使神差的想:如果真的是裴诚杀了胡峤儿,凶器他会放在哪里? 裴家天天有警察去,而且房间都有佣人打扫,肯定不安全。 如果他当时随手丢了,那么有可能会被捡到。一旦被捡到了,顺着凶器去找卖家,会不会找到买凶器的人? 凶手刚杀完人,会怎么想?会不会下意识把凶器带回来? 裴诚如果是凶手,凶器会不会在他的办公室?扔出去更危险,藏起来不是更妥善吗? 如果是真的,他办公室里能找到什么? 司琼枝问了值班护士:“裴医生今天下午有手术吗?” “有的,刚进手术室了。”护卫问,“司医生,您找裴医生啊?” “没有,我下午没什么事,想去手术室,想看看哪位医生需要助手。”司琼枝道。 她打听清楚了,就决定溜进裴诚的办公室去看看。 司琼枝知道值班护士有钥匙的,故而在值班室逗留,直到护士被叫走,她偷了一大把钥匙,一个个去试。片刻之后,她试成功了,先把裴诚办公室的钥匙取下来,再把护士的钥匙还回去。 第1393章 凶器 下班之后,司琼枝没有回家。 今晚不是她的夜班,不过下午时她和夜班医生闲聊,说自己后天有事,想要换一换,正好值班医生说:“那太巧了,我未婚妻昨天生气了,我打算请她吃饭哄一哄。司医生,我可以跟你换。” 于是,司琼枝得到了晚上值班的机会。 她等整个科室都安静了,约莫到了凌晨,她才偷偷摸进了裴诚的办公室。 她拿了个军用小手电,那是从她阿爸的抽屉里顺来的。 打开小手电,司琼枝四下里寻找。 裴诚的办公室很简单,有个衣柜,一张办公室,一套沙发和茶几。 司琼枝重点翻了他的衣柜。 她小心翼翼的,在他的衣柜里找了半天,突然看到一件白衬衫,被裴诚叠放在衣柜的最下面。 司琼枝把他的衬衫拉出来,看到衬衫上血迹斑斑。 她一下子就站不稳了,双脚发软。 “先杀了胡峤儿,再嫁祸给裴诫,又借刀杀人除了裴诫”司琼枝哆哆嗦嗦的想,“裴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魔鬼?” 她把血衣卷起来,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给家里打了电话。 家里有副官值夜,接到电话之后,立马过来接司琼枝。 司琼枝的双手一直在发抖,而且时不时看几眼走廊,生怕有什么恶鬼缠上她。 她浑身发愣,额头却沁出了冷汗。 她为何会怀疑裴诚? 自从胡峤儿去世之后,她这个猜测就挥之不去。 哪怕裴诚替她说话,很相信她,她为何非要怀疑他?难道她内心深处,对这个人的不信任到了如此地步吗? 而且,拿到了带血的衬衫有什么用? 这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杀了胡峤儿。 “要是医学再发展几年,能通过血来确定属于谁就好了。”司琼枝想。 她在颤颤巍巍中,等来了自家的两名副官。 副官陪着她值夜,直到凌晨五点,她要下班了,这才跟副官们一起回家。 她把血衣交给了她大嫂。 顾轻舟看到血衣时,很慎重道:“裴诚可是医生,医院到处有可能接触到血。而且,这衣裳上的血迹并不多,也不像是杀人之后被溅了满身的。” 司琼枝也伸头过来瞧。 衬衫上的血迹,几乎都在背后,而不是前襟。 她顿住:“我” 就在此时,顾轻舟房间的电话响起了,是警察局的牛怀古打给她的:“司长官,我们找到了凶器和凶手。” “胡峤儿案?”顾轻舟问。 “是,您快来看看。”牛怀古道。 司琼枝双目炯炯看过来,很想知道凶手是谁的样子,顾轻舟就问:“凶器在谁手里?” “孙瑾。”牛怀古道,“您让我们密切留意孙瑾,终于有了进展。” 他那边很是高兴。 顾轻舟怕他胡乱结案,就道:“先等我看看,再打报告。” 挂了电话,司琼枝忙问:“怎么回事?” “他们抓了孙瑾,凶器在她那里。”顾轻舟道。 司琼枝如遭雷击。 她怔怔坐了下去,一时间百感交集。 “凶手不是裴诚吗?”她喃喃的想,“如果不是他,那我这做的是什么事?” 她半晌站不起来。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了护卫司署。 审讯室里的孙瑾,形容憔悴,头发凌乱,再也没了淑女的涵养,不停的叫嚷:“不是我,我怎么会杀人?” 顾轻舟就问等待着她的牛怀古:“怎么回事?” 牛怀古道:“我们一直派人盯着她,发现她深夜拿着皮箱,鬼鬼祟祟出门,直接往码头去了。 她把皮箱丢入了海里,我们就觉得不妥,立马按住了她,把皮箱捞了上来。这个皮箱里,有一些衣裳,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顾轻舟错愕。 “医警说了,凶手恨透了胡峤儿,才下那么重的手。而且比胡峤儿高。”顾轻舟道,“这两者,孙瑾都不符合吧?” “当时没有目击者,谁知道她是不是把胡峤儿打得跪下了,才刺死她的?再说了,女人在情急之下,力量也是很大的。”牛怀古道。 牛怀古最后又道:“她和裴诫有染,这是她自己承认的。她看上了裴诫,想要杀了他的妻子取而代之,却又在裴诫被认定为凶手的时候帮衬他。 到时候,裴家和裴诫感谢她,等案子过去一两年,她不就能嫁给裴诫吗?孙家出了名的爱钻营,我倒是觉得,这些全部说得通。” 顾轻舟沉默了下来。 牛怀古道:“司长官,您看是不是可以结案?”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他:“怎么结案?” “孙瑾杀了胡峤儿,凶器找到了,这个案子毋庸置疑。”牛怀古道。 “那裴诫呢?” “那就是事故。”牛怀古道,“小偷偷车时紧张,分不清刹车和油门,跟此案无关的。” 顾轻舟蹙眉。 她道:“我要和孙瑾谈一谈。” 牛怀古有点怕节外生枝,他很想赶紧结案,给其他人和裴家一个交代,让他们看看警察局办事的速度。 “司长官,您不同意我的判断吗?”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不同意。” 牛怀古一梗。 “我要和孙瑾谈一谈。”顾轻舟道,“等我谈完了,我再告诉你结果。” 牛怀古没办法,只得让顾轻舟进去。 孙瑾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上露出了灰白色,又急又惧:“长官,您要给我伸冤!我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顾轻舟拿起桌上的文案。 她看了眼,这才问孙瑾:“警察去调查过,这箱子是你自己买的,凶器就在你箱子里,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不不,您听我说!”孙瑾急急忙忙道,“这个箱子不是我的,而是裴诫的。” 她怕顾轻舟不相信,不等顾轻舟说话,她的声音越发大了:“裴诫去世的那天上午,他说要出去散散晦气,约我同去。 我知道他带了不少的钱,就打算用相同的箱子,然后换掉他的。我每次跟别人出去,都会拿点东西回来,这是我的习惯。” 她也是个惯偷。 不过,她是偷那些男人的。 “我们先在码头约好了,但是他忘记了拿护照,临时开车回去。我等了很久,见他一直不来,就拿了他的箱子走,顺便把我的箱子留在船上。 假如他非要去找,那么他找到的箱子,也会以为是被船上的人掉包。我原本是打算回程的时候再调换的。没想到,等我拿回家,却发现这个箱子里居然有把带血的匕首。我害怕,怕说不清楚,而且裴诫也出了车祸,我这才想着扔掉。” 第1394章 出现在现场的司琼枝 孙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偷窃是她的习惯,她从小就爱顺手拿点什么。因她生得漂亮,男人哪怕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情,给足她面子。 裴诫上次出去,用的皮箱是崭新的,孙瑾预料到他这次还会用,故而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果然如她所料。 “他既然是出去玩,怎么会不带护照?”顾轻舟问。 孙瑾突然定住。 她把顾轻舟的话放在脑子里,层层过滤,然后打了个寒颤:“你是说” 裴诫这次约了她出去,就是想嫁祸给她? “不,也许他”孙瑾努力想要找个合适的词,“我不知道,也许他真的是忘记了。他最近很慌乱,一直过得稀里糊涂。” 顾轻舟打断了她。 “孙小姐,凶器在你的皮箱里,又是警察们亲眼看到你丢弃。现在裴诫死了,你的话可信度就不高了。”顾轻舟道。 孙瑾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站起来,想要捏住顾轻舟的手。 但她是被抓过来的,一直拷着,刚站起身又跌坐了回去。 “您要相信我,您也是女人,您替我做主!我真没有杀人。”孙瑾痛哭道,“我真的没有。” 顾轻舟从审讯室里出来。 她刚走出来,牛怀古和几名警察就都围过来。 “司长官,护卫司说此事您负责,您拿个主意吧?”牛怀古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报社可是蹲了好几天,孙瑾被抓时已经泄露了细节,再不结案,咱们护卫司署就名声扫地。 英国人懒政多时,他们不会听解释,出事了只会一张被子盖过,把所有事都压下,可能会取消护卫司署的警察分局。” 他再给顾轻舟施压。 华民护卫司署,维护大多数华民的利益。 若是因为顾轻舟的决策失误,导致此机构崩溃,以后华民区的事务处理起来更加复杂,他们会怪顾轻舟,顾轻舟在新加坡就混不下去了。 而且,裴家也在等结果。 顾轻舟却道:“我不同意结案。孙小姐不是杀人凶手,如果将来凶手浮出水面,护卫司署的威信更是扫地。” “您怎么知道不是?就因为医警的结论吗?”牛怀古非常不甘心。 顾轻舟道:“没错。在华夏,医警也叫仵作。他们了解尸体,比我们更了解。胡峤儿的尸体告诉我们,杀了她的是个力量很大的男人。 一连四刀,每一下都极深,这需要凶手本身就力量很大,而不是激动下的爆发。爆发一次我相信,四次就太勉强了。 再加上,孙瑾跟胡峤儿没见过几面,就连她和裴诫的勾搭,也是最近的。她勾搭的人多了去,不会对裴诫的妻子产生如此巨大的恨意。 尸体明明告诉了我们真相,我们自己查不到,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缸?牛局座,如果你是这样办事的,恕我无法尊重你的决定。” 说罢,她转身走了。 牛怀古的脸色很难看。 其他警察都问他:“局座,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牛怀古恨声道,“听长官的,收押孙瑾,继续查。” 警察们都觉得很扫兴。 好不容易查到了这点线索,又断了。 顾轻舟去而复返,对牛怀古道:“牛局座,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牛怀古冲手下人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这才跟着顾轻舟走了。 顾轻舟沉吟了下,问他:“警察分局有没有匿名举报的信箱?” 牛怀古一愣:“有、有一个。” “平时收到的信件多吗?”顾轻舟问。 牛怀古道:“不是很多。” “哪些人有钥匙?”顾轻舟又问。 “就我自己。”牛怀古道。 顾轻舟点点头:“你把钥匙给我,你自己不要动信箱。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会把钥匙交还给你。” 牛怀古不解。 顾轻舟道:“你也别着急。我跟你保证,五天之内会找到凶手的,这个案子到现在,差不多的证据都登场了,真相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牛怀古不明所以,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她。 顾轻舟当天回家,就派了家里两名副官,让他们连夜守住警察局的举报信箱。 事到如今,她感觉线索慢慢明了,司家的人一定会被卷入,要不然干嘛千方百计将顾轻舟弄进护卫司署? 顾轻舟刚回到家里时,司琼枝又跑来问。 “我今天在走廊上遇到了裴医生,他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发现了。”司琼枝道。 顾轻舟笑道:“他看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是,他平时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司琼枝道,“万一真是他,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他吃饱了撑的吗?”顾轻舟笑道,“再添命案,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司琼枝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琼枝,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司琼枝一愣。 “什么话?” “你明白的,就是胡峤儿去世的那个晚上,你确定没什么想说的吗?”顾轻舟又问。 司琼枝的脸色骤变。 “大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司琼枝道,“是怀疑我吗?” “我知道不是你。”顾轻舟说,“我也不怀疑你。但你从头到尾这样心虚,这样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凶手,你肯定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司琼枝结巴了下。 她看着顾轻舟:“我我” “接送你的副官,是你在南京用惯了的,他们对你忠诚。你对副官们也不错,以前跟在你身边的,几年之后,你都会安排他们到军中去历练,最小也是个团长。 这也许是阿爸教你的,也许是你自己领悟到的。但在你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只要用心和忠诚,你就会给他们一个前途。我没有去审问你的副官,也问不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司琼枝微微咬住了唇瓣。 顾轻舟又道:“你这些年成长的很快,学会了很多。既然你不能说,我也就不问。不过,你大概很快就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给我,而是给公众,给裴家。” 司琼枝拉住了顾轻舟。 她道:“大嫂,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答应了别人,绝不告诉其他人。我若是守不住秘密,就连你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顾轻舟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我懂。”司琼枝似乎拼了力气:“胡峤儿出事的那个晚上,凌晨两点多,我的确就在那边的码头,离胡峤儿被杀的街道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第1395章 裴诚的嫌疑 白远业邀请顾轻舟进华民护卫司署,从一开始就不太正常。 总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裴家的案子。顾轻舟那时候就想过,不管兜多大的圈子,最后都要回到司家头上。 她也想到,琼枝有话没跟她说。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是信任琼枝的,才没有深究不放。 直到今天。 孙瑾被抓,凶器出现,所有的细节都走到了末路,背后人的用意再不出现就晚了,故而事情一定会牵扯到司琼枝。 她也只是猜测。 就像顾轻舟对自己的断言,她也感觉自己敏感过头了。 不成想,猜测居然对了。 “我老师的妹妹吴小姐,您见过的。”司琼枝道,“她怀孕了,怀的是她弟弟的孩子。” 顾轻舟错愕。 司琼枝的老师姓吴,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这次的婚姻,是她的第二婚,她之前还嫁过一个人。 吴老师娘家母亲早早亡故了,留下了她和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妹妹。后来,他们的父亲再婚,不成想再婚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那时候吴老师已经大了,去了英国学医,继母对她妹妹很好,一直照顾她,抚养她,甚至再次改嫁时,还带着了这个妹妹。 她继母再改嫁的人,自己就有个儿子。 吴老师的妹妹,比那个男孩子大一岁,两人从小就很亲近。 后来,传出了不好听的话,继母很生气,男孩子家里人也觉得事情荒唐。 不成想,他们居然闹大了。 “家里的老人在乎名声,吴筠这事是闹大了,男方那边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逼迫她打胎。”司琼枝道。 司琼枝顿了下,继续道:“可他们俩没有血缘,吴筠不是她继母亲生,孩子是无辜的,可以活下来。 她的事被吴老师知道了,吴老师说她这样不值得,会自毁前程,想要让她把孩子打了。她从小就依赖姐姐和母亲,现在他们都逼迫她,她走投无路想要自杀。 我劝她离开新加坡,暂时去香港躲避风头,等吴老师慢慢替她周旋。那天晚上,她乘船离开,她下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送她。” 这件事,关乎老师的名声,也关乎老师妹妹的生命,司琼枝答应了吴筠,不告诉任何人。 吴筠就是她老师妹妹的名字。 司琼枝知道承诺的分量,若是轻易泄露,以后她的话就没什么威信力,这是父亲告诉她的。 “所以说,那天晚上你会路过胡峤儿被杀的那条路,去了码头?”顾轻舟问。 司琼枝点点头。 顾轻舟道:“好,我知道了。” 当天深夜,副官抓回来一个人。 那人是本地的流浪汉,有点油滑,被抓住了也不害怕。 “我就是拿了钱,替人放一封举报信,又不是做坏事。怎么,现在不给举报了吗?你们是警察吗?”流浪汉嘻嘻哈哈的说。 顾轻舟拿过了举报信:“谁让你放的?” “没看清脸。”流浪汉道。 顾轻舟打开,一叠照片流了出来,顾轻舟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拿起来一看,双腿顿时就发软。 “怎么怎么会呢?”她喃喃自语。 这张照片,拍到了她的汽车路过钟楼的路口,时间是晚上二点过四分,日期是七月五号。 那个钟楼,到胡峤儿被杀的街道,徒步过去也不过五分钟。 司琼枝深夜带人路过那里,如果没有铁证,她也是嫌疑人之一。 比起自己说自己在马六甲的裴诫,司琼枝出现在现场,就更可疑了。而且,她的汽车里还有副官。 副官都是人高马大。 司琼枝想要杀了胡峤儿,让副官动手;而胡峤儿说起她大哥的去向,她也有杀了她的动机。 胡峤儿问起司行霈,肯定是她娘家授意的。现在她死了,她娘家来人,两下一对,就知道胡峤儿威胁过司琼枝。 司琼枝就有了动机。 而顾轻舟在护卫司署做事,她虽然没有栽赃孙瑾,可她说得清吗? “大嫂!”司琼枝震惊之余,把另一张照片递给了顾轻舟。 举报信里,除了司琼枝,还有裴诚。 裴诚的汽车也出现在司琼枝相同的位置,时间是三分钟后。 “大嫂,会不会”司琼枝的脸色煞白,“这些事全部黏在一起,到底要怎么理清楚?” “是谁拍了照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开始就感觉,有只手在背后,推动着所有人就位,演一出好戏。 裴诚办公室藏了带血的衣裳,他又出现在相同的地点,他很有杀害胡峤儿的嫌疑;司琼枝有动机,又带着副官,而且她极力想要把祸水往裴诚身上引,她也有嫌疑。 比起他们俩,其他人的嫌疑好像都可以往后靠。 “大嫂,我愿意配合调查。”司琼枝道,“我没有杀人,只是我要先跟吴老师说一声,让她家人心里先有个准备。” “你还是有优势的,凶器不在你身上。”顾轻舟道,“你和孙瑾不熟悉,凶器是警察从她箱子里搜出来的,也不可能是我帮你混进去的。 所以说,裴家的人嫌疑更大,你别慌张。对方有举报信,就有后续的动作,你配合调查是明智之举。” 司琼枝嗯了声。 她问顾轻舟:“大嫂,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没有。” “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会不会好一点?”她又道,“可我答应了吴筠,我” “信守承诺,这是很好的品质,我很欣慰。”顾轻舟道,“如果你早说了,扯皮条都扯不清楚,我可能还需要回避。 现在,凶器出现了,光这一样,就足够你脱身的。现在我再回避,也不影响大局,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司琼枝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二天,顾轻舟就把举报信交给了牛怀古。 牛怀古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刚锁定了孙瑾,又出来两个嫌疑犯,还能不能好了? 牛怀古一个头两个大。 “那就把裴诚和司琼枝也列为嫌疑犯,进行调查吧。”牛怀古道,“两个命案,一个都没扯清楚。” 然后,他很无奈对顾轻舟道,“司长官,你觉得谁是凶手?” “如果这是我家,我当然可以随便猜测。可这里是警察局,你们办完之后,要写个合理的报告给总督府,能靠我随便觉得吗?”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您知道谁是凶手?” “我没有证据。”顾轻舟也如实告诉他,“如果你找到了证据,我会告诉你的。” 就是她,她真可能知道。牛怀古有点懵。 第1396章 重点的疑犯 司琼枝和裴诚很快就被请到了警察局。 这两个人的态度完全不同。 司琼枝承认自己出现过:“我当时的确路过了那边的钟楼,凌晨两点多。” 裴诚则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照片上的人,是我吗?我怎么看不清楚?” 警察又问司琼枝去做什么,司琼枝道:“我没有违法乱纪,难道不可以出门吗?夜里太热,我心情不好,所以到海边去吹风。” 裴诚则道:“我那天晚上值班,两点的时候还没有下班。对,我三点的时候外出了,看到了裴诫,但我两点的时候还在医院。” 警察们审问了半晌。 一个是司小姐,一个是裴少爷,警察觉得他们俩都不是平头小老百姓,怕问得太过得罪人,所以一直客客气气的。 饶是这两位嘴里没半句实话。“怀疑我?出现在钟楼那条街就算杀人犯,那晚上很多人出没,要不要一一排查?那么晚了,谁在钟楼街拍照?拍照的人,正好拍到了我的车子,以及坐在车子里的我,还有精准的时间,难道他不是更可疑 吗?”裴诚问。 警察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 牛怀古站在外面旁听,听得火冒三丈,可裴诚这句话,的确是说服了他:照片哪里来的? 这样刻意的照片,一看就是处心积虑的栽赃。 为何要栽赃别人? 证明从钟楼街路过,却无法证明他们出现在胡峤儿被杀的那条街。从钟楼街过去,还有好几分钟呢。 司琼枝被拘来之后,顾轻舟就避嫌了。 牛怀古只得去问白远业。 “的确,照片太过于刻意,反而能证明这两位的清白。”白远业道。 牛怀古就差要疯了:“这两位也没罪?拿着凶器的人没罪,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人也没罪,长官,那到底谁有罪?您说个谱儿,让我们底下人有口气活。” 他是真的愤怒了。 白远业倒了杯凉茶给他,让他坐下:“消消火。你这个性子,太急躁了。做警察局长如此急躁可是不行的。” 牛怀古心说长官站着说话不腰疼。做上司的,伸手要结果的时候就黑脸,让人做牛做马的时候就给个笑脸。 他当然得急。 他是第一负责人,案子迟迟没有进展,是他工作能力不行。 明明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可两位长官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这个不可疑、那个不可疑。 难道是长官自己去杀了人? 牛怀古气得要炸。“长官,我想把杀人凶手锁定在裴诚身上。第一,他最先出来干扰视听,诬陷裴诫回了新加坡,其实裴诫就在马六甲;第二,他是裴家人,他最有可能跟胡峤儿有什么恩怨情仇;第三,也只有他能有机会, 把凶器放到裴诫的箱子里,箱子又被孙瑾偷走。”牛怀古道,“您觉得呢?” “那照片怎么解释?”白远业问。 牛怀古梗住。“长官,照片的动机我们先不考虑。这是司长官拿过来的,她说是匿名举报的人交给流浪汉的。而司长官提前跟我要了钥匙,好像她能预料到有人举报一样,她真这么神吗?”牛怀古道,“照片到底是怎么来 的,咱们先放下。” 白远业慢慢喝茶。 牛怀古着急,继续道:“长官,哪怕是照片,也更加能证明裴诚当天晚上出现过,是不是?” 白远业犹豫了半晌,道:“那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查裴诚的嫌疑。” 牛怀古大喜。 等牛怀古离开之后,白远业打电话给顾轻舟,告诉她:“司长官,你可以回来了,把你小姑子接回去,她洗脱了嫌疑。” “是吗?” “是的,警察局锁定了裴诚。不过,司小姐最近可不能离开新加坡,万一后续需要她接受调查,我们要尽快能找到她的人。”白远业道。 顾轻舟笑了笑:“那好。不过,白长官,你们锁定了裴诚是认真的吗?” “牛局座的主意,我也同意了。”白远业道。 顾轻舟道:“嗯,那就希望早日破案。” 她叫司机开车,去了趟护卫司署,把司琼枝接了回来。 司琼枝大大松了口气。 她已经被关了二十个小时,累得精疲力竭,衣裳被汗湿又自己干了,然后又被汗湿,浑身发馊。 得知嫌疑犯锁定了裴诚,司琼枝的表情有点落寞。 她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她还以为,自己有点爱慕裴诚,因为时常会把这个人放在心里想一想,有时候甚至会质疑自己,当初拒绝裴家是否太草率了。 可当事情发生时,她对裴诚的怀疑,又那么深信不疑,好像觉得他一定会做出什么恶毒的事。 在她心里,裴诚是特殊的:很有存在感,但不是个好人。 经过这些事,她终于明白,他之所以有存在感,因为他很异类,而不是那种正派的异类。 司琼枝常思考他,是因为不了解这种异类,并非爱慕。 她的一块心病,也彻底痊愈了。 她一身轻松。 “我要用椰子奶洗个澡。”司琼枝道,“去去晦气。” 顾轻舟被她逗乐:“椰子奶还有这功能吗?你就别糟蹋东西了。” “以前用艾草嘛,现在又找不到。这边只有两家中药铺子,都是很小的,草药一点也不齐全。”司琼枝道。 顾轻舟说:“那你凑合用椰子叶煮水洗洗吧。” 司琼枝伸了个懒腰,往顾轻舟怀里靠。 顾轻舟推她:“大小姐,你都馊了你知道吗?” 司琼枝像软体动物一样任由她推,就是要赖在她身上不肯起来,耍赖道:“不知道,我闻不出来。” 车子到了家,司琼枝去洗澡,然后就跑到了顾轻舟这边,逗弄孩子玩。 她连日来的负担,就像沉重的枷锁,不仅是吴筠的离开,还有裴诚的,压迫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她现在是轻松了,故而抱起玉藻:“姑姑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玉藻用肉呼呼的小手,捧着司琼枝的脸:“不好。姆妈说了,小孩子和女孩子都不能吃太凉的东西,肚子会疼。姑姑你又不听话了。”司琼枝被小侄女教训了一顿,就把玉藻按在小榻上挠她的痒痒,姑侄俩笑成一团,笑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第1397章 顾轻舟的信任 翌日,司琼枝和顾轻舟都正常去上班。 司琼枝问顾轻舟:“大嫂,那个带血的衬衫,你会交给警察局吗?” “再看看。”顾轻舟道。 她到了护卫司署,才坐下就听到秘书林小姐说,裴家的案子快要结了。 “裴家来人了,这次没闹,大概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林小姐说,“真没想到,裴医生这样斯文的人,能做出这等恶事。” 顾轻舟笑了笑。 凶器要怎么解释? 动机要怎么解释? 光这两样,就足够牛怀古头疼的。他现在算在裴诚头上,无非是压制了裴家,让裴家不敢添乱而已。 裴家如果为裴诚伸冤,那么胡峤儿和裴诫的死怎么算? 所以,裴家上下都不敢说话了,就等警察局给个答复。 顾轻舟道:“你去忙吧。” 秘书小姐刚走,牛怀古就步履轻快从顾轻舟的办公室门口路过。 顾轻舟隔着窗口喊了他。 牛怀古就推门进来:“司长官,早上好。” “局座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您猜怎么着,我审了七月五号值班的护士,其中有个人说,裴医生一直对她们爱答不理,那晚却让她先去睡一会儿,有事他可以顶着。 护士小姐太困,就真的去了。但是她才睡了十分钟,就不太踏实醒过来,发现裴医生轻手轻脚离开了办公室,那时候正好是一点五十分。”牛怀古道。 说罢,他得意笑了起来。 裴诚那个晚上,偷偷摸摸离开,大概是去杀人了。 顾轻舟道:“动机呢?” “裴家的佣人说,二少奶奶外头是有人的,这点她们都猜测过,只是二少爷不知道。二少奶奶对二少爷的态度很不好,完全是二少爷单方面做牛做马。”牛怀古说。 顾轻舟笑道:“所以你猜测,二少奶奶的情人,就是大少爷裴诚?” “要不然呢?” “那裴诚为何要杀她?如果可能的话,杀她的人不应该是她丈夫裴诫吗?”顾轻舟又问。 牛怀古笑道:“谁知道呢?其他两位都去世了,如今只能靠咱们自己猜。不过您放心,再关押他几天,他会露出破绽的。” 顾轻舟问:“之前派去马六甲的人,找到什么了吗?” 牛怀古一愣:“只有一个人去了,还没回来。” 他都快忘了这茬。 “还有,胡峤儿的英文老师,找到了吗 ?”顾轻舟又问。 牛怀古再次一愣。 继而他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决策,白长官也首肯了,没必要再受这个临时副护卫司的盘问,故而笑了笑:“这个,还在查。估计没什么必要了,都是烟雾弹。” 顾轻舟意味深长看了眼他:“牛局座,你这样轻易做决定。万一你错了,外界不会质疑你的能力吗?” 牛怀古绷紧了脸,不想受顾轻舟的影响:“那我一力承担,多谢司长官替我操心。我先去忙了。” 说罢,他站起身离开了。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已经派人去了马六甲,协助被牛怀古打发去查案的小警察,一起寻找裴诫七月五号的行踪;她也派人去找胡峤儿的英文老师,甚至派人去查撞死裴诫那个小偷。 她想,她的猜测也许很快就会得到证实。 于是她站起身,去了趟审讯室。 审讯室里,牛怀古亲自上阵,正在逼问几个关键线索:为什么杀人,凶器怎么弄丢的。 “局座大人,您既没有我杀人的动机,也没有找到我杀人的凶器,就这样定罪?”被逼问了这么久,裴诚脸色有点憔悴,神色却始终镇定。 牛怀古被他噎得半死。 如果对方不是裴诚,他几乎想要动点手段。 他正好站起来,就看到了顾轻舟。 “司长官,您来问问吗?”牛怀古道。 顾轻舟笑道:“好。” 她坐到了牛怀古的位置上,看着裴诚。 裴诚也看向她,却不是挑衅,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然后他道:“司太太,我看过您的传记。依照您的睿智,不会也怀疑我吧?”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你。”顾轻舟笑道,“从你第一次参与其中开始,我就相信你的清白。” 裴诚诧异。 他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眸光聚焦,就连那冰凉的镜片,也好像有了点温度。 他笑道:“多谢。”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方说出了信任他的话,他都要道谢,这是他的涵养。 “所以,我私下里派人去查了裴诫的行踪,还有胡峤儿的英文老师,以及撞死裴诫的人。你再坚持坚持,也许我就有铁证证明你的清白。”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震惊看着她。 裴诚淡淡笑了:“好,那我等着。司太太,多谢你,我是认真的。” 顾轻舟站起身。 牛怀古之前的笃定,在这个瞬间全部崩塌。 他第一是不够自信,第二是经过了裴诚的提醒,想起顾轻舟那个神话传说一般的传记。 那个传记,把顾轻舟塑造得像神一样睿智精明,假如是真的 那么,这个案子真的还有玄机吗? 牛怀古追上了顾轻舟:“长官,长官!” 顾轻舟停下脚步:“局座,怎么了?” “您派人私下里查?” “警察局人手不够嘛。再说了,我的副官拿到了证据,也会带着警察再走一遍,不会轻易口说无凭。你放心,我交给你的证据,到时候都符合警察办事的规矩。”顾轻舟道。 “不是,不是。”牛怀古道,“长官,您真的相信裴诚,还是在诈他?” “我相信他。”顾轻舟道,“但是,他知道一点秘密,还没有说实话而已。所以,我既是信任他,也是在诈他的秘密。” 牛怀古错愕看着这个女人,心想太可怕了,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类? “就是说,他知道本案的细节,但是他不是凶手?”牛怀古问,“谁是凶手?” 顾轻舟笑而不答。 当天下午,有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自己走到了警察局报案,说他知道撞死裴诫的内幕。 这人也是马来人,说一口听不懂的土话。 警察局立马找了翻译。 “是有人出钱,收买我替他办事,要撞死这个人。”他拿了一份英文说明和照片。 照片上,正是裴诫。“我派了手下的小弟,去办这件事。但是他开车太次了,自己没躲过去,他命不好,也把自己赔进去了。”那人继续道,“依照惯例,他应该是撞死了裴诫之后,自己开车逃走,然后弃车逃之夭夭。” 第1398章 英文老师 顾轻舟和白远业,站在审讯室外,看着牛怀古的头更大了。 牛怀古简直要疯。 眼前这个是马来人,很显然是个混帮会的。 被人打成这样过来自首,定然是帮会的人帮忙了。 顾轻舟说,她私下里调查。牛怀古又想到,她当时刚到新加坡时,住在军火商颜家,颜家上下都认她做女儿的。 再看眼前这个自首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牛怀古用力摸了把脸,几乎要把脸皮搓皱,年纪轻轻就快要扛不住了:“是谁买凶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如果我见到他,我认得出来。”那人道。 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伤处却避开了他的眼睛和嘴巴,就是需要他说话,需要他看得清楚。 牛怀古一边派人去请司琼枝过来配合调查,一边带着这人去见了裴诚。 看到裴诚之后,那人摇摇头:“不是他。来请我的人比较瘦,个子不算特别高,比这人白。” “不是女扮男装吗?”牛怀古问。 那人说不是。 旋即,那人又看到了司琼枝,再次摇头:“不是,比这位要高些,脸上有骨头,不像这位小姐漂亮。” 牛怀古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他恨不能把头皮都薅下来。 让此人签字,将他收监,等着后续的判刑,牛怀古双腿无力走出来。 他靠着走廊抽烟。 正好顾轻舟和白远业路过。 白远业问他:“怎样?” 牛怀古把烟随手在墙上按了,道:“确定了裴诫的死不是车祸,而是谋杀。但是买凶的人还没有确定。” 他又看了眼顾轻舟,不死心道:“不过,这也不能确定裴诚不是凶手。也许,他是托了其他人去买凶呢?” 顾轻舟笑了笑,不反驳。 她这样的微笑,几乎要让牛怀古吓哭。 每次她这样微笑,虽然什么话也不说,牛怀古愣是从她的微笑里,看到了“你这个智障”的意思。 他打了个寒颤:“长官,您还有什么证据吗?” “还在找。” 事情在顾轻舟插手之后,变得更加顺利,很快马六甲的警察回来了,说那天晚上孙瑾根本没有去马六甲。 孙瑾那女人口中,没一句实话。 “再提审孙瑾。”牛怀古大声道。 再三逼问和恐吓,孙瑾又是痛哭又是求饶,说自己没有杀人。 “没有问你凶器的事,就说七月五号那个晚上,你到底在不在马六甲?”牛怀古大声问。 孙瑾又哭了。 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那天的确是在新加坡,我是替裴诫做伪证,希望他能给我一点好处,也希望得到裴家的感激。 你们从皮箱里搜到了凶器,我就更加不敢说了。我那天就在新加坡,还假装在马六甲,又有凶器,我还能说得清吗?”孙瑾大声哭泣道。 她太害怕了。 牛怀古几乎想要揍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居然敢撒谎?” 也就是说,根本没人证明裴诫那天晚上到底在哪里。 不过,马六甲饭店里有个客人,周转被找到,说当天晚上十点多时,看到裴诫开车出去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我凌晨两点多才睡的,因为约了女伴过来玩,等结束她才走的。”那人道,“那时候,裴先生的车子还没回来。” 这个经历,倒跟孙瑾乱编的一样。 “你确定吗?” “确定。那样的豪车,我在马六甲还没见过,所以格外留心。”那人道。 警察局再次哗然。 随着时间的沉淀,证人越找越多,证据越来越足。 那天晚上,裴诫早早就离开了饭店,从柔佛长堤回到了新加坡。 他回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裴诚说他三点多看到了裴诫,应该没撒谎。”牛怀古道,“而且,裴诚当时也在那边,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顾轻舟道:“还有个人证,我的人正在找他。” “谁?” “胡峤儿的英文老师褚如展。”顾轻舟道,“不是您说的吗,他叫这个名字。” 牛怀古几乎忘了此人。 “再耐心等几天吧。”顾轻舟笑着对牛怀古道,“我相信,等这个人找到了,案子差不多就明了了。” 牛怀古只得耐下性子。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里,大家都非常难熬。 裴家给胡峤儿和裴诫都下葬了,但胡峤儿的兄弟住在了裴家,几乎要跟裴家拼命,因为杀死胡峤儿的嫌疑犯裴诚,还在警察局关着。 裴家到了新加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投资了很多生意,可葬礼愣是办得委委屈屈。 他们不敢闹,不知最后的定论,也不知他们兄弟会不会闹得裴家四分五裂。 只是老太太偷偷约了顾轻舟,在一处饭店见面。 “我都这把年纪了,谁能想到竟然要送孙儿上路?”老太太眼眶红了,“真是裴诚杀的吗?” “不是。”顾轻舟道,“老太太,您安心吧,我既然接下了副护卫司,就不会让咱们这些亲戚朋友受人欺负。 裴诚的案子,一定会很公平的。正在查,您放心,我会给他一个公道。” “轻舟,你说实话。”老太太毫不见外的,叫了顾轻舟的闺名。 这个闺名,已经很久没有外人叫了。 “我说实话。”顾轻舟道,“老太太,我坚信不是裴诚。” 老人家的双泪顿时落下,哽咽着说:“那好,我就放心了。已经走了两个,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了。” 顾轻舟安慰她,让她别哭了。 为了这件事,顾轻舟连玉藻的功课都落下了,天天催着人去找胡峤儿的英文老师。 一周之后,他们在马来区找到了躲起来的英文老师。 与此同时,帮派的人也指认,就是这个英文老师出钱,让他派人撞死了裴诫。 “褚如展,你是胡峤儿的英文老师吗?”牛怀古亲自审问他。 “是。”男人清瘦的面颊更加瘦了,简直是皮包骨头,不过眼窝深陷,让他多了点英俊。 褚如展身上的书卷气很浓,却不及裴诫高大体面。 牛怀古有点不相信胡峤儿会看上他。 “你为何要买凶杀裴诫?”牛怀古问。 褚如展诧异:“长官,您说什么呢?我没有买凶。” 然后,帮派的人过来指认,他道:“这是诬陷。我没有。” “那你干嘛要逃走?”牛怀古又问。 “我没有逃走,那边原本就是我家。我只是在新加坡租房子住而已。”褚如展道,“我贫苦出身,所以你们可以随便诬陷我吗?”他满口狡辩,丝毫不认账。 第1399章 破案 找到了褚如展之后,警察局的人松了口气。 “他是买凶杀裴诫的人,此事无疑了。”牛怀古靠坐在办公室里,骨头都软了几分。 从凶杀案到今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如此大案,半个月就能理出眉目,进度是非常罕见的。 处在案发初期,家属会难过、愤怒,警察局也会紧张。 可翻看以往的案子,紧张期也不过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家属多半是耐性等待了,警察局也少了很多的责任感,不再火急火燎。 慢慢查,有时候就不了了之了。 半个月能出现这么多的进度,牛怀古想了想,没有顾轻舟私下里调查,是做不到的。 于是他去了顾轻舟的办公室。 “司长官,这次差不多能找到凶手了吧?”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这次没有微笑。 她不微笑,牛怀古就感觉自己不智障了,松了口气。 顾轻舟道:“这次,差不多。” 牛怀古道:“褚如展还要再审,他很狡猾。司长官,他为什么不找个人代替他自己去买凶,非要亲自出面呢?” 顾轻舟道:“哪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人?褚如展一贫如洗,靠给人做家教赚钱,他估计连可靠的亲人朋友也没有。 随便找个人,替自己买凶,难道不担心那人承受不住自首吗?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还不如亲自出马。” “对对,谨慎要紧,有的人只敢相信自己。”牛怀古道。 接下来的三天,警察们对褚如展进行轮番审问。 这人穷,没底气和警察硬抗,到了第四天,当警察一边审问一边辱骂他时,他终于崩溃了。 “峤儿爱的人是我,我们不是奸|情,是爱情!”他大声道。 这句话,就奠定了本案。 褚如展所有的隐瞒,都一泻千里。 后面审问时,他差不多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顾轻舟没有回家,连夜旁听。 “不是我给她做英文老师才认识的,是我们先认识了。我们在书局就认识了,我给她讲诗,讲文章,那时候就很熟了。”褚如展道。 胡峤儿和裴诫的婚姻,一直都不幸福。 裴诫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在南京时就到处勾搭,胡峤儿早已对他死心了。 当初和裴诫结婚,也不过是家族的联盟,她哥哥是南京军部的,和裴家算是门当户对。 裴诫说很爱她,这让胡峤儿费解。 他一边禁锢着她,不许她和任何的男人接触,一边自己又到处勾搭。 什么歌女、舞女甚至名媛,他都能勾搭上,偏偏对着胡峤儿,又是一番深情。 他的深情还不假,经常买东西讨好胡峤儿,也算是很用心的。 胡峤儿一开始,也有过幻想。后来就明白,哪怕他再好,不够专一的爱情,她也不想要了。 裴诫对胡峤儿,更多的是霸占欲,以及吹嘘。 胡峤儿的漂亮,是他朋友圈子里出名的,裴诫最爱吹嘘自己的老婆,美丽,聪颖,懂事又听话。 胡峤儿就明白,他爱她,就像爱自己的一块名表。 这名表他很珍贵,小心翼翼的呵护,戴出去可以显摆,很有面子。但是,他绝不会只买这一块表。 胡峤儿是人,她不想做表。 她一直很苦闷,直到到了新加坡,偶遇了褚如展。 这人贫穷,不会到处勾搭,也没钱去勾搭,但是对她很好,很浪漫。 这样的浪漫,符合胡峤儿的审美,她沦入了爱河里,一发不可收拾。 她对裴诫也越来越冷淡。 而裴诫,那时候正在勾搭孙瑾,对胡峤儿的看护也松懈了些,胡峤儿借助学英文,每周都能见自己的情郎两次。 直到有一天,胡峤儿受够了。 她哥哥让她打听司行霈的下落,她被司琼枝威胁时,她感觉自己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都只是工具。 于是她约了褚如展私奔。 那天,她刚刚受到了司琼枝的威胁,情绪是最崩溃的时候,她也最不理性,约了褚如展。 “我到的时候,看到了裴诫的汽车。裴诫竟然比我先到,他和她争吵,她在哭。我不敢走进,怕给她惹麻烦。 没想到,裴诫突然拿出了匕首,一连捅了她四刀。我当时吓坏了,手里又没有武器,只得躲在旁边,不敢出去。”褚如展道。 褚如展说到这里,干瘦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 他的眼泪绵延不绝,不停的流淌。 他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怯懦,裴诫就把胡峤儿给杀死了。 裴诫杀了人,匆匆忙忙上车,离开了那条街。 他走远时,褚如展去看胡峤儿,她已经断气了。 褚如展在那个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我害怕报警。一旦报警,裴家会遮掩,会把这件事暗地里处理掉。峤儿的父兄不在新加坡,她连正义都得不到。”褚如展道。 他的眼泪,还是不能停住。 于是他离开了。 他任由胡峤儿躺在那里,等路过的人看到她,他只是偷偷给报社打了电话。 报纸上先见了胡峤儿的遗体,裴家再也压不住了,胡峤儿的其他亲人,应该会给她一个公道。 可褚如展不甘心。 他把自己母亲留给他的两件玉器卖了,那是他的传家宝。 拿到了一大笔钱,他明明可以下半辈子无忧,等待着胡峤儿的父兄替她讨回公道,但是他害怕。 害怕裴诫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要亲自给胡峤儿一个公道:让裴诫给她偿命。 于是,褚如展穿了件破旧的衣裳,一直跟着裴诫。 他原本就消瘦,再把脸上抹黑,穿上乞丐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乞丐。 他跟踪了裴诫好几天,终于得到他的行踪。 “我知道他回家的路线,在他上船之前,偷了他的钱包,他的护照就在里面。然后他沿着原路返回,正好就在那个杀手的路线上。”褚如展道。 说罢,他告诉了警察,他把裴诫的护照和钱包藏在哪里。 警察去搜,果然搜到了他卖玉器的凭证,也收到了裴诫的护照和钱包,以及褚如展跟踪他的种种路线。 “除此之外,我还有当天晚上峤儿的手帕,全沾染了血。她放在胸前的,被刺破了。”褚如展道。 警察也拿到了手帕。 破洞正好就是凶器刺穿的,也沾满了血,证明褚如展当晚就在现场。 到了此处,这个案子就很清楚了。 胡峤儿约了情郎私奔,被裴诫半夜回来堵住。裴诫和她争执时,她肯定是口不择言的承认了,所以裴诫大怒之下杀了她。 而她的情郎,就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决定要让裴诫血债血偿。结案之后,司琼枝有点糊涂,她问顾轻舟:“等一下,大嫂!是谁拍了我和裴诚路过那边的照片?裴诚的衬衫怎么弄到了血迹?还有,孙瑾呢?” 第1400章 心上人 顾轻舟笑笑,摸了摸司琼枝的头。 “我昨天傍晚给裴诚洗尘,他已经被正式释放了。”顾轻舟道。 司琼枝诧异,不知顾轻舟为何要给裴诚洗尘。 “我问了他。”顾轻舟笑道,“在这件事里,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 “他怎么说?” “他知道的。”顾轻舟笑道,“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的确是出去了,也是去了码头,因为他看到有人留了纸条给你。 大半夜的,他不放心,所以跟过去看看。他是尾随着你,去了码头的。可等他回家,却发现了他房间的衣柜里,有一把匕首。 匕首带血,放在他的衬衫上,把他的衬衫也给沾染了。他当时拿到了匕首,心里就知道不好,却又不敢贸然去洗掉,或者丢掉,于是他带回了办公室。” 司琼枝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个闷棍。 她愣了半晌,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嗓子里,不知如何启齿。 她怔怔看着顾轻舟。 “他第二天看到了报纸,才知道是自家的弟妹被人杀了。他了解裴诫和胡峤儿,听说过他们俩的不和睦。 当时他就猜测到,是裴诫杀了胡峤儿,然后嫁祸给他。裴诫不会承认的,故而他先下手为强,直接点明自己的猜测。 那天晚上,他没有看到裴诫,但估算时间,裴诫肯定回了新加坡,所以他就直接说了。 凶器是裴诫栽赃他的,他完全可以洗掉血迹丢掉,却又担心胡峤儿的死没了凶器就无法申诉,故而他留了下来。 他决定不声张,而是悄无声息的栽赃回去,把匕首悄悄放回了裴诫的箱子里。他的衬衫沾了血,几乎是洗不掉的。 他想等案子结束,再来处理。他和胡峤儿毫无私交,此事想要牵扯到他头上也难,谁知道会有钟楼街照片的事?”顾轻舟慢慢道。 裴诚是很精明的一个人。 他心思缜密,从一开始就积极参与其中。 和顾轻舟一样,当他担心炮火烧到自己头上时,他不是消极躲避,而是主动掺和,把自己放在这里面。 可钟楼街的照片,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和裴诚还聊了,胡峤儿跟褚如展来往已经快一年多了,为什么裴诫这个时候突然知道了?假如他真的知道,他是不会去马六甲的,他没这个程府。 裴诚说,肯定是有人在他去了马六甲之后,打电话让他回来捉奸。依照裴诫的性格,他一定会回来的。 打电话告诉裴诫的人,和钟楼街拍照,想要把你和裴诚拖下水的人,肯定是同一个。”顾轻舟道。 司琼枝正在怔愣,好像一台上了锈的机器,这时候才缓缓启动。 顾轻舟的话,她都听到了,却没有往心里走。 她愣愣的,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警察局能这么快结案,还是我在中间搅合了很多,让我义父出了不少的力气,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顾轻舟又道,“至于拍照的神秘人,他更加小心谨慎,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出来了。” 她所说的义父,不是颜新侬,而是新加坡的军火商。 新加坡颜家也看过顾轻舟的传记。 王珂的文采斐然,又擅长讲故事,他笔下的顾轻舟,比顾轻舟自身要好上百倍,她的优点被王珂无限扩大。 于是,读过那本书的人,都很崇拜顾轻舟。 颜家上下都读过,他们对顾轻舟好奇极了,故而顾轻舟一到新加坡,就受到了礼遇。 相处下来,他们发现顾轻舟名副其实,的确很有点能耐,故而就有了结亲的心思。 毕竟他们和司行霈,以及司行霈的舅舅都是故交。 顾轻舟也就重新认了颜家的老爷为义父,不过她言明再先,颜新侬是她第一个义父,最重要的。 司琼枝那上锈的大脑,哐当哐当终于发动了。 她不关心谁拍照,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关心谁诬陷谁,她只是很关心,裴诚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 担心她? “为什么?”她问顾轻舟,“他是怕我出事,所以才为什么?” 顾轻舟看着她。 明知故问的司琼枝,睁大了眼睛。她有点坐不住了,想要去找裴诚。 然而,勇气在一瞬间,又倾泻了。 裴诚一直不狡辩,也是为了保护她的秘密吧? 出事之后,他首先告诉她,他信任她,她绝不是嫌疑犯;然后,为了她的秘密,他宁愿背负冤屈。 看到有人约她夜里见面,他一定是担心极了,才偷偷跟过去,不着痕迹想要保护她,虽然知道她身边会有副官。 这个人,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而她呢? 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她觉得裴诚是异类,是个邪恶的异端。她怀疑他,暗中搜查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成为嫌疑犯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是怎样的冷血怪物,才会一直看不见身边有个人将她藏在心里? 他们朝夕相处快一年了,他的眼睛里不可能没有情愫。 同事们背后议论她和裴诚,她还只当是八卦。 现在看来,他们是知道的吧?他们是看得见的,一个人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再小心遮掩,眼神总会流露出来。 但是她没有看见。 她不是瞎子,而是没有心而已。 没心没肺的她,可以不回应他的感情,却不应该落井下石,希望用他来洗净自己的嫌疑。 司琼枝猛然站起来。 “我我先回去了大嫂。”她慌慌忙忙的,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她到底像谁? 像母亲吗? 大嫂会不会觉得,她到头来还是一直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是像她姐姐司芳菲? 不,她不想像她们。她很想做个正常人,像大嫂那样,像其他女人那样,她想有情有义,感情充沛而正常。 她想自己可以感觉到别人的好意,接受旁人的感情,会回报感情。 可实际上呢? 她做不到,她就像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天生感情就缺失,她很难理解旁人对她的爱。 所以,她总是绝情冷漠拒绝追求者,不是因为她孤傲,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高高在上,而是她天生的缺陷。 她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喜欢她,她甚至都不太喜欢自己。 “琼枝!”顾轻舟却拉住了她。司琼枝背过脸,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泣不成声。 第1401章 她的拒绝 司琼枝的眼泪淌个不停。 在这个瞬间,她心里有很多的淤泥,将她堵得满满当当。 “当初你大哥说他很爱我,想要和我结婚时,我也是挺茫然的。”顾轻舟道,“有时候,两个人不能同步走上一条路,这很正常。” 司琼枝打了个哭膈。 “你为什么这样提心吊胆?”顾轻舟又问她。 “我姆妈她她就是不太知道感恩,不太明白感情我二姐她她为了得到大哥,杀了我哥哥我大哥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害怕跟他们一样。”司琼枝一边打着哭膈,一边道。 顾轻舟被她逗乐。 她揽了她的肩膀,替她擦眼泪:“你心里事还挺多的。” 司琼枝仍是哭个不停。 “这不是一件事。”顾轻舟道,“你没有注意到,也许是那个人的感情太过于内敛,表达的方式太过于含蓄,所以你才不知道。” 司琼枝停止了哭,抽噎着看向顾轻舟。 “你爱玉藻吗?” 司琼枝点点头。 “那阿爸呢?” 她再次点头。 “我和你大哥呢?” 司琼枝想了下,认真道:“不如阿爸和玉藻。” 毕竟司行霈从前对她不过尔尔,就是现在,司行霈也挺混账的。 而她和顾轻舟,和解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顾轻舟要笑喷:“挺行的,还能分级。这样清晰明了,怎么会是个没感情的人?” 司琼枝回想了自己对家人的感情,于是给自己打了一针,算是暂时镇压了内心的怪兽。 “我想跟他谈一谈。”司琼枝道。 顾轻舟道:“可以。” 裴诚的冤屈被洗刷,裴家为了给他正名,在报纸上刊登了很久的文章,力保让新加坡的每个人都知道,裴家大少爷是被冤枉的。 同时,他们只字不提裴诫的杀人案。 胡峤儿的死因,也简单被概括。她娘家知道是她理亏,自然也不敢闹。 裴诚的名声没什么损害,反而红了一把,成了新加坡家喻户晓的“委屈者”。报纸引导舆论,舆论就都可怜这位年轻医生被波及、被冤枉。 他被关了好几天,出来之前先在护卫司署的白长官私人洗澡间洗了澡,换了警察局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 他还没有回家,先被顾轻舟约了出去,说要请他吃饭,顺便代护卫司署向他赔罪。 顾轻舟拿了带血的衬衫给他。 裴诚就开诚布公,把那些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他是个话少的人。 很多时候,感情是秘而不发的,骗自己,也骗其他人。 他总是很在意司琼枝的一举一动。 就连胡峤儿约了她,他也害怕她吃亏,特意约朋友去那家餐厅,看看她们做什么。 他做这些事,都是下意识的,不会去深究原因。 直到这次出事。 他的心好像被剖开了,让别人看到了他心上的人。 那人眉目那样清晰,落在他的心头上,他时时刻刻呵护着心尖上的她,却从未坦白过。 他喜怒无形于色,自己也不会天天扒开自己的心去对照。他口是心非,更不会天天和自己对峙。 他想,对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家的联姻,就等于是拒绝了他。 若是一味死缠烂打,像什么话?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于是他的内心自动把一切都蔽掉,让他看不见、听不见,哪怕偷偷想念时也换个调子。 他也想过,也许吐露几分,让她再次表个态。 不是对裴家,而是对他本人表个态。 可到底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也害怕被拒绝。 不成想,这次的凶杀案,把一切都推出了水面。他不需要问,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若是有半点他,就不会怀疑他。 心里的人,总会下意识维护着,替他开解。 司琼枝既然能翻他的办公室,既然能怀疑到他头上,意味着他在她心里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明天要怎么面对她?” 这成了裴诚的难题。 她会问吗?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压根儿不在乎? 如果她问了,他怎么回答? 思绪千帆过,没有一条小船承载了他的答案。 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做梦,还不如说是回忆。他想起自己刚回到南京时,在宴会上遇到了她。 那天,她穿着粉色的洋裙,和一群女孩子围在一起,然后有人起哄,让他堂弟去约她跳舞。 她当时拒绝了。 回眸时,她无意间看到了他。因为陌生,她多看了几眼,裴诚至今记得她的眼神。 他的七堂弟裴谳是她的师兄,经常背后说她娇气、傲慢,却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误以为裴家联姻会是他和她的。 七堂弟那几天可兴奋了,走路都带风。 后来被拒,七堂弟去找了她,问她为什么拒绝,那时候他真是愤怒极了,也难过极了,简直像是要哭。 那么大的人,当着长辈的面,眼眶都红了,别人还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家之后,七堂弟就被三叔骂了,因为根本不是和他联姻,而是和老大。 所以说,从一开始,他对司琼枝就印象深刻。她那样孤傲,毫不留情的拒绝,可他并未感觉被伤及自尊。 在他看来,她是个多利落的女孩子,从不屑于那点暧昧。 而且,他一直把司琼枝对裴家的那次拒绝,顺水推舟当成她拒绝了老七。 不成想,最终这些都会落在他头上。 裴诚甚至想:“我要不要去英国进修一段时间?” 旋即他又想:“裴诚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别这么怯懦。” 他打消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无非是一腔感情喂了狗,这也没什么。多少人会这样,又不止他一个人。 翌日,他回医院上班,整个医院都拉了横幅迎接他。 他是董事,医院把态度做足了,热烈欢迎他,甚至晚上会有个舞会。 他也看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站在人群里,见他的视线看过来,她微笑了下。 继而,她撇开了目光,不和他对视。 裴诚也没有追着她看。 直到中午快要休息的时候,有人敲门。 裴诚道:“请进。” 然后他就看到,司琼枝推开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我”她犹豫了下,慢慢开口了,“裴医生,我是来道歉的。” 裴诚的心,重重往下一沉。他的拒绝,已经来了,根本无处可以躲避。 第1402章 狠心 裴诚的办公室很干净,窗外就是高大的热带树木,宽阔叶子落下浓浓的阴凉,整个办公室都有了几分凉爽。 纯白的墙壁,一张乳白色的办公桌,成套的皮质沙发,显得屋子里明亮。 司琼枝站在他面前,犹豫了半晌。 裴诚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神被挡在镜片后面,有点不真实。 他也是愣了足足半分钟,才说:“请坐。” 司琼枝顺势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她又看了眼裴诚。 裴诚落在镜片后面的眼神,她以前看来总感觉很冷,如今瞧着,她竟然看出了他的紧张。 司琼枝很想说:对不起,我怀疑了你,还偷偷翻了你的办公室。 她也很想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请你原谅我这么久无知无觉。既然知道了,我以后会尽可能避嫌。 这两条,是她打算好的。 她不准备含混不清的糊弄过去,让裴诚没有结果的等着。 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说不出来,尤其是后面那条。 她活了二十多年,罕见有人把她放在心尖上。 她母亲最疼爱的人是她哥哥,哥哥去世之后,母亲没了寄托,又因为和父亲闹僵,失去了婚姻,早早就病逝了。 司琼枝似乎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若是母亲像爱哥哥那样爱她,怎么会不顾念她?怎么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芳菲。除了芳菲,还有大哥、二哥,甚至大嫂,最后才是她。 父母之外,兄弟就更不必说了,两位哥哥各有挂念,司琼枝从来都不是排在第一的。 她很少自怜,比起绝大多数的人,她已经拥有了太多,是大多数人奋斗几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 可人的劣根性,往往会让自己盯住自己没有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裴诚那样把她放在心尖上,不忍放弃,不敢表露,小心翼翼呵护着。 她没有对他产生过感情,却很感激他这样在乎她。 这点罕见的珍重,让司琼枝失声。 她的理性告诉她,别贪恋人家的感情,你又付不出相同的来回报,你爱他吗?你都没好好看过他。 可她却十分不想走,不愿意就这样把他推开,不愿意如此仓促就结束了。 她站在他面前,张口结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苍白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裴诚道。 气氛很沉闷,热浪要破窗而入。 裴诚感觉自己后背流汗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冷汗。 因为什么对不起? 是因为要拒绝他的感情而对不起,还是因为翻了他的办公室,亦或者二者皆有? 他抬眸,看着司琼枝。 他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故而很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浓情蜜意,只是偶然会情难自控时泄露一二分。 就像此刻,他因为紧张,投射出来的目光,是那般阴冷尖刻,好像很不耐烦,要把对面的人射穿。 司琼枝一个激灵。 所有鬼使神差的贪婪,全部烟消云散。 没人有资格浪费别人的感情和时间,她在享受他的珍惜,却不能回报相同的,这是很过分的。 “裴医生,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司琼枝终于开口。 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知什么是情浓,却明白了痛。 痛,不是对他,而是自己那点顾影自怜在作祟。 裴诚的心,就彻底堕入了冰窖,好像所有的噩梦,全部变成了现实,摊在他面前。 他微微抿紧了唇线。 此刻的他,更有种生人莫近的冷峻:“没有困扰。” “那就好。”司琼枝道,“我很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假如对你有什么困扰,我可以离职。” “不必。”裴诚的口吻更加生硬,“司医生,你也莫要自作多情。经历此事,咱们彼此更了解了,我不是钻死胡同、强人所难的人。” 你既然不要,我也不求你。 他很利落拉过一张被子,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收回来藏好,不露端倪。 司琼枝的唇色有点泛白。 她的唇是红润的颜色,此刻褪了三四成,看上去跟正常人差不多,外人瞧不出端倪来。 司琼枝却是脸色一烫。 她想着:是的,再深的感情,经过了这次的考验,也该冷了。自己到底在幻想什么,多情什么?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单独把她放在心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司琼枝道,“再见,裴医生。” 裴诚点点头。 司琼枝快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到了肿瘤科室公共的办公室里,闷闷坐了好久。 心里像堆积了厚厚的云层,怎么也要下一场雨才甘心。 司琼枝浑浑噩噩的,把这一天混了过去。晚上回到家,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时,终于痛哭。 一场郁结,经过哭泣和睡眠,翌日醒过来就只剩下淡淡的悲伤了。 司琼枝吩咐佣人去找冰,打算自己敷一下眼睛,再去医院上班。 等她到了医院,却没有看到裴诚。 上午肿瘤科室有个会议,她的吴老师让她过去,帮她做会议记录。 在会议上,她也没有看到裴诚。 裴诚虽然是医院的董事,可他从不矜骄,是个负责尽职的医生。 会议结束,司琼枝还在想怎么问一问老师,却听到老师开口了:“裴医生请了半个月的假,他的三个病人,你们谁接手?” 司琼枝的耳边嗡了下。 他请假了? 是难堪,还是单纯想要避开她? 司琼枝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许,他并不像言语里那般镇定,也不像那般无所谓吧? 她想,等他回来,如果他再有所表示,她会告诉他:他愿意等待的话,她会尝试去爱他的。 然而,事与愿违。 裴诚五天后就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司琼枝原本所有的计划,都被打断。她把那只伸出去的触角,迫不及待的收回来,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曾经的打算,都好像成了笑话。 司琼枝有点柔软的心,一瞬间硬如铁石。她想:“我到底不是个正常人,算了,不要误人误己。” 第1403章 吃老本 裴家的案子,证据链完整,护卫司署结案之后,裴家和总督府都信服。 因为办事迅捷,总督府给护卫司署发了口头奖励。 到头来,谁诬陷司琼枝,想要把司家拖入进去,谁打电话给裴诫,让他半夜从马六甲回来捉奸,都成了迷。 这个迷,跟本案的凶杀无关,警察局提都不想多提。 至于孙瑾,那完全是个浑水摸鱼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 “长官,这个世上总会有些很凑巧的事。”牛怀古道,“新加坡人口也有上百万,总会有点好事之徒。” 不仅牛怀古是这个意思,白护卫司也是。 白远业对顾轻舟说:“铁证如山,无关紧要的照片或者电话,咱们就不必深究了。毕竟警察是查凶案的,凶案完结才是根本。” 顾轻舟看出了他们的态度,笑道:“说得对。” 当冰山一角露出了,护卫司署的人觉得,那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层,不足为虑。 可总有一天,整座冰山都会暴露,到时候他们怎样承担那些海啸? 顾轻舟知道,这件事是个开端,不可能就如此收场。 然而,对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把裴家年轻夫妻各自出轨事件闹成了凶杀案,这些全部不知道。 顾轻舟的心算过人,可不能未卜先知。 她回家之后,把此事也告诉了她公公司督军。 “你觉得背后有人设局?是白远业吗?”司督军问。 裴家出事,而且牵扯到了司琼枝,让顾轻舟很敏感,再加上白远业的请求,裴家三老爷当众推波助澜,让顾轻舟不得不接受副护卫司的职务。 胡峤儿和褚如展私通一年半,直到她套司行霈的下落,司琼枝威胁了她,才出事。 怎么可能是自然事件? “不排除白远业。”顾轻舟道,“我最近在派人调查白远业,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背景。 拍照片的人,就是想要诬陷琼枝或者裴诚,目的是裴家,顺带上了司家。不管他是谁,都是来者不善。” 司督军笑了笑:“咱们在国内,有意无意得罪的人太多了。政敌、仇敌甚至因为军政府某个决策失误而痛失亲人的意外仇敌,多不胜数。 轻舟,放轻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值得太操心的。对了,你舅舅找到了房子吧?” 半个月过去了,孙合铭夫妻找到了一处宅子,在离顾轻舟家两条街之外的艾文路91号。 “嗯,已经找到了,他们过几天就要搬家。”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你也去玩玩,放松几天。其他事,你暂时也查不到痕迹,就先放下。”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护卫司署打了招呼,说自己没事就不去上班了,反正她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假如以后忙起来需要人手,她再去。 白远业说好,不勉强。 顾轻舟就帮着舅舅搬家。 当天,顾绍和顾缨也来了。 “舅舅,这宅子有点小啊。”顾缨一进来,就到处乱窜,“才一间客房呢,如果来了很多客人怎么办?” 舅舅这宅子,绝对不能算小。 它也是中式的。 新加坡的华人,比华夏更加注重传统,他们以自己的文化为傲,故而宅子全是旧式的,中堂后面带个天井,围绕着天井的二楼是卧房。 二楼一共六间卧房,舅舅夫妻二人带四个娃,占了五间,剩下一间是客房。 一楼除了中堂,有七八间房舍,不过比较闷热潮湿,以后多半是储物间或者佣人住的。 “来了客人就住饭店。既显得我们大方,又住得舒服。”舅母邵方笑道。 顾缨道:“这倒是,舅母说得对。” 在国外的时候,舅舅先找到了顾绍和顾缨,他们比较熟悉。 顾缨会跟舅母撒娇,她和舅母的关系,比顾轻舟亲热多了。 虽然都不是血亲。 可孤立无援的人,总是渴望亲情,哪怕亲情这样勉强单薄。 顾绍则牵着玉藻,跟在顾轻舟身后,也四处看看。 “阿哥,你过来是自己开车吗?”顾轻舟和顾绍闲聊。 半个多月过去了,阮家早已安顿好了。 他们选的房子,离顾轻舟家比较远,足足要开半个小时的车。 阮家那边比较僻静,是临海的洋房,景色特别好,只是远离了中心地带。 想要宽敞,又想要安静,就得往远处搬。 “是的。家里置办了三辆汽车,有一辆是专门给我的。”顾绍笑道,“对了舟舟,我找到了工作。” “什么工作?” “爱德华七世医科学校的老师。”顾绍道。 顾轻舟微讶:“医科?” “它是新加坡最好的大学,就是海峡殖民地和马来亚联邦政府医学院的前身。除了医科,还有西方文学。我教的是法文,是一个小专业。”顾绍道。 顾轻舟笑道:“很难进吧?” “嗯,特别难进。我托了从前的老师,他的朋友是英国人,再由他周转托人,求到了总督府这里。阮家打点了学校。 这前前后后花的钱,我教一辈子书的工资也赚不回来。我也认命了,做个吃家中老本的少爷没什么不好。”顾绍道。 顾轻舟又是笑。 玉藻就仰起头,问顾绍:“舅舅,什么是吃家中老本?” “就是靠父母呗。”顾绍道。 玉藻又问顾轻舟:“姆妈,我是吃老本的吗?” 顾轻舟大笑。 正好孙家的小女儿孙介淇跑过来,拉了玉藻去玩。 顾轻舟就和顾绍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人忙碌,舅舅和舅母正在指挥几个搬家的工人忙进忙出,顾缨跟着舅母,也忙着指点江山。 “舟舟,我这些日子特别不安。”顾绍道。 顾轻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你又听到什么谣言了?”顾轻舟问。 顾绍道:“很多人在说。阮家入宅之后,请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还问我真假。” 顾轻舟沉默了下。 “舟舟,你”顾绍不知如何措辞。 顾轻舟则转身,看向了顾绍:“阿哥,你信任我吗?” “当然。” “那你就相信我,不要听其他人胡说八道。”顾轻舟道,“我知道外面的猜测。别担心,我们没事,司行霈也没事。” 他们闲聊时,顾缨就在楼下喊:“你们别躲清闲啊,过来参观下摆设,提点意见。” 顾轻舟笑了笑,道:“阿哥,走吧。” 顾绍跟着她下楼,满腹心事,无法宣之于口,最终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他真的很担心。 他到新加坡已经半个月了,听到了各种版本的谣言,而他在司家也没见过司行霈。 这些,都令他不安。万一是真的呢? 第1404章 手术 顾绍最近听到了很多的谣言,几乎都是关于司家的。 有人言之凿凿告诉顾绍:“司行霈真的战死了。” “我家兄弟就是那个战场上的,司少帅被流弹击中了脖子,当时脖子就穿了,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回来,他是当场断气的。”有个人说。 其他人就纷纷询问。 “那怎么不发丧?” “能发丧吗?为了统一,多少人是看着司少帅才发兵的,听说司少帅手里都有他们的把柄。一旦他战死的消息泄露,那些人还不得当场撤军?” “司家是知道的。司家那位少夫人那心机,天塌下来她都能顶着,你指望看到她失态吗?” “司炎为什么要辞职离开?那可是总司令,未来的总统。因为儿子死了,司家是否绝后就要靠司少夫人的遗腹子。 如果绝后了,做了总统又能如何?司家这些年,钱财足够几代人奢侈了的。怕司少夫人出事,家长亲自坐镇,甚至怕流言蜚语影响她,特意搬到新加坡来。” 这些话,让顾绍心惊肉跳。 他听得越多,越是会怀疑。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叶督军都不知道,还要派了叶姗和华云防来看顾轻舟? 还有人说:“司少夫人自己都未必知道。当时她怀孕了,谁敢告诉她?她再精明,难道不害怕吗?一害怕,她就自欺欺人。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未必就像表面上那么正常。” 顾绍也会观察顾轻舟。 可顾轻舟没有半分异样。 她的程府真的如此深? 还是说,外头的风言风语,真的只是谣言? 顾绍问不出来,只得缄默了。 顾轻舟和玉藻在舅舅家吃了晚饭,舅舅亲自送了她们回去。 刚回到家里,顾轻舟就看到司琼枝匆忙回房。 顾轻舟想问她怎么了,却被叶姗拦住了。 住在司家的人都搬走了,其他人纷纷买了宅子,投资了生意,小辈们或者上学,或者打理家产,或者干脆像顾绍那样去找了工作。 只有叶姗夫妻。 他们俩还是旅客的姿态,并没有做长久打算。 “轻舟,你可别嫌弃我啊。”叶姗笑道,“我是奉了父命。没见到司行霈,我回去也没办法交差。” “我不烦,你在这里住下,我心里也高兴。”顾轻舟笑道,“要不然我们家这宅子太空了。” 顾轻舟这个宅子的确是很大。 除了他们几个人,就是佣人。佣人和副官们站了六成,还是觉得到处空旷。 “那就好。”叶姗道,然后她又问顾轻舟,“司行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还要再等两个月。”顾轻舟道,“战事不是没结束吗?总得等战事结束了,他才有空。你若是真想见他,应该去平城,他就在平城养伤。” 叶姗:“” 被当成傻子糊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叶姗觉得,父亲应该派阿妩和康昱过来。 可惜阿妩的女儿才一岁,而且她又怀孕了,实在走不开。 阿妩和顾轻舟的感情,才足以让顾轻舟吐露真心话。叶姗和她,淡薄得像熟悉的陌生人。 “琴心已经快两岁,长得特别可爱。”叶姗和顾轻舟聊起了叶妩的女儿。 叶妩的长女叫康琴心。 顾轻舟还在太原府的时候,叶妩就怀孕了。 叶妩生孩子的时候,顾轻舟尚在平城,还亲自去看过。 叶妩孩子的出生、满月,顾轻舟都在场,可惜没等到她周岁,顾轻舟就怀孕了。 “对了轻舟,你结婚那么多年,一直没怀孕,为什么后来突然怀上了?”叶姗问。 顾轻舟道:“琼枝的老师姓吴,是个肿瘤科室的医生,但是她原本是学妇科的。她跟我说,女人体内有个输卵管,有的人会天生狭窄或者堵塞,故而每次月事都疼痛,还误以为是宫寒。 她问我相信不相信她,如果相信她的话,她给我做个手术,剖开看看。这个理论是最新的,她只有五成的把握。我和司行霈商量了之后,他不想冒险,我就偷偷背着他同意了。 吴医生说得不错,我的输卵管天生狭窄,看西医或者中医都看不出来。她给我做了个小手术,我休养了半年再备孕,就怀上了。” 叶姗目瞪口呆。 顾轻舟笑道:“感谢新的医学,让我们的生活更圆满美好。” 叶姗回神,笑道:“你是中医的神医,感谢西医?” “不管是中医学还是西医学,都只是工具,解决疾苦的工具。医生是使用工具的人。谁的工具好用就用谁的,这个本身没有优劣。”顾轻舟道。 叶姗啼笑皆非。 不过,她找到了话头,问顾轻舟:“那时候,司行霈是不是担心极了?” “他当然担心。他说我们有了玉藻,可以不要孩子。”顾轻舟笑起来。 “但是你还是想要自己的。”叶姗接话。 顾轻舟摇摇头:“我只是想要治好自己。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要讳疾忌医?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不会害怕治病而拖延。” 叶姗的话就被打断了。 她再次尝试,和顾轻舟说起司行霈。 “现在会想他吗?”叶姗问。 顾轻舟道:“想啊。不过,事业重要。就算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里能天天黏在一起?我们还要养家糊口呢。” 叶姗彻底败下阵来。 她回去跟华云防抱怨,说自己怕是听不到一句真话。 华云防问她:“要给父亲发电报吗?” “发吧,就说确定司行霈没事,只是暂时战略性躲起来了,让父亲放心。”叶姗道。 华云防点头。 他们当天就给叶督军发了电报。 叶督军收到了电报之后,很快就给他们回了。 他在电报里告诉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暂时安心住下,见到司行霈为止,随时发电通知我。” 他还是不太放心。 叶姗就去告诉了顾轻舟,说她父亲需要他们见到司行霈,她可能要打扰顾轻舟很久。 顾轻舟笑道:“不打扰,我很欢迎。你没事也帮我带带玉藻。她正是逐渐懂事的年纪,需要接触更多的人和事。” 叶姗点头。 “我刚到太原府的时候,也是你们家给我撑腰。你就理所当然的住下,这是你应得的礼遇。”顾轻舟又道。叶姗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1405章 司行霈训子 七月下旬,黄昏时突然变了天,好像要下雨了。 顾轻舟闷热,就睡不着。 她去看了孩子。 孩子也热,特别是老二雀舫,不停的哭,睡不着。 乳娘是从平城带过来的,有一个比雀舫大五个月的女儿,看到孩子哭就心疼得不行,非要让顾轻舟给孩子把把脉:“看看哪里不舒服。” 顾轻舟看了,孩子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烦热。 “今晚要下暴雨了。”顾轻舟道,“所以才这样闷。等雨落下来,后半夜就凉快了。别担心,我来抱孩子。” 顾轻舟抱起他。 人体的温度,比摇床上高多了,可孩子却不哭了,虚弱趴在她的肩头。 顾轻舟带着他,围着房间打转,心里想起了司行霈。 上次他回来,还是一个月前。 从他那边过来,少说也要十天,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 顾轻舟特别想他,却也知道他不可能回来,心情很低落。 “太太,你手酸不?”乳娘关心问,“还是我来抱吧。” “没事,我带带他。”顾轻舟道,“这么晚了,你先下去睡吧。今晚我照顾他们。” 顾轻舟的两个孩子,配了两个乳娘,这也是司督军的意思,让孩子小时候吃得好,将来身体结实。 除了乳娘,顾轻舟也会亲自哺育他们。 尤其是夜里,她都要照顾孩子好几个小时,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乳娘们就在楼下,有事可以摇铃,故而纷纷离开了。 突然,一阵电闪。 亮光在窗外炸开,顾轻舟连忙捂住了雀舫的耳朵。 可滚雷阵阵,雀舫还是听到了,开始哭。 顾轻舟哄着他,又担心长子开阊。 伸头一瞧,她发现开阊也醒了。不过他不知是镇定还是单纯的傻,一点也不怕滚雷,睁着大眼睛看天花板。 顾轻舟失笑。 暴雨下来之后,雷声终于渐渐远去,雨滴哗啦啦打着玻璃窗,到处都是喧嚣。 雀舫的哭声也慢慢小了。 顾轻舟抱着雀舫,看着摇篮里的开阊,问:“你们俩将来谁更像你们的父亲呢?” “都是我生的,都得像我。”突然有人道。 顾轻舟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孩子。 一回眸,她就看到司行霈浑身淋透了,从二楼的栏杆上跳了进来,正依靠着门望向他们母子。 顾轻舟把雀舫放在了开阊身边,小跑着搂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深深吸了口气,也搂紧了她的腰:“想我了吧?”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捧起她的脸,用力亲吻了她。 停下来时,开阊正在好奇看着他们,司行霈一把抱起了顾轻舟:“走,回里卧,少儿不宜。” 顾轻舟终于笑了出来。 她打了下司行霈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别胡闹。你快去换衣裳,出来先哄一会孩子。” “我还得哄他们?”司行霈问,“这到底是我儿子,还是我祖宗?” 他不由分说摇铃。 铃声响起,乳娘们就知道上楼了。然后他把摇铃一丢,先把顾轻舟叼走了,抱回了里卧。 顾轻舟急忙关了门。 她在门后面对上楼的乳娘们道:“把孩子抱下去吧,一个小时后再抱上来。” 司行霈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一个小时?你这是骂谁呢?” 顾轻舟推他:“你有正经的没有?多少人盯着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还大大咧咧的不讲究。” 司行霈就顺势扑倒了她。 他没有蛮横,将她亲得快要窒息时,问她:“可以吗?” “嗯。” “都是生那两个臭小子,让我老婆吃了这么多的苦。”司行霈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要是两个闺女,辛苦点也值得”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可别当着阿爸这么说,小心他把你扫地出门。他说司家有后了,你爱死不死。” 司行霈:“” 他的吻落下来,后面的话就卷入了风雨里。 一个小时后,浑身汗透的顾轻舟被司行霈抱起来去洗澡。 浴室里的细细水声,应和着外面尚未停歇的暴雨,有种喧嚣中的安谧。 “怎样了?”顾轻舟问司行霈,“你上次回去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又回来了?” “快有眉目了。”司行霈道,“剩下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需要什么他们会告诉我。 我是收到了电报,得赶紧回去一趟,和谈再拖下去,战场就要崩盘。不能再拖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阿爸上次还问,和谈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 “快了。”司行霈道,“全国都会拥护统一,遵从政府的法令,各处军阀的军队被收编成正规军。我从前的理想,算是实现了,虽然我自己不拿那胜利的成果。” “你以前就跟我说,等胜利了,我们找个小地方过日子。我弹琴给你听,你煮饭给我吃。”顾轻舟道。 “嗯,我不改初心。”司行霈道。 两人说了半个小时的悄悄话,才算洗好了澡。 顾轻舟又摇铃,让乳娘们把孩子抱上来,然后就让她们先下去。 司行霈稍后从浴室出来。 他端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有点嫌弃的想:两个小王八蛋。 要不是为了他们,轻舟也不会接受那次的手术。 司行霈事后才知道,越想越后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办? 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媳妇,难道要葬送在手术台上? 想到手术中可能的意外,还有术后可能的意外,司行霈就红着眼睛想要杀人。 他始终感觉自己亏欠了顾轻舟的。 是为了给他生孩子。 “臭小孩,你看什么?”他戳开阊的小脸,“你有没有闹腾?有没有欺负我老婆?” 开阊不为所动。 旁边的雀舫,依依呀呀的,不停想要挥舞着手脚。 司行霈也戳他:“小鬼,你叫唤什么?这么爱动,阿爸带你去打仗,去不去?” 然后雀舫就被他戳笑了。 司行霈:“还笑,真想去?你天天闹腾的话,让你姆妈睡不好觉,我就把你丢给狼吃。” 顾轻舟忍无可忍:“你像个父亲行不行?” 哪有父亲把自己的儿子叫“臭小孩”“小鬼”的? 司行霈一脸理所当然:“父亲就是这样。我小时候,督军就是这样对我的,你不信去问问他。”顾轻舟:“” 第1406章 舅舅请客 两个孩子困了。 司行霈再戳他们,他们都不理他了,各自安睡。 翌日,乳娘们要上来照顾孩子,被顾轻舟打发了下去。 “今天给你们放假。”顾轻舟笑道,“这个月的假期多加一天,我来照顾他们。” 乳娘有点担心:“太太,您会不会太累?” 另一个则比较机灵,知道顾轻舟是让她们避开,就笑道:“正好打算去收拾收拾屋子,咱们这就走了。” 顾轻舟置办的宅子很大,是三家宅院合并的,其中有个宅院的西跨院,有二十多间房,都是给佣人们住的。 虽然拥挤,可房间宽敞干燥,佣人夫妻都有单独的房间,孩子们两两一间,跟普通人家相差无几。 每到休息,主妇们都要打扫屋子。 顾轻舟点头:“那就去忙吧。” 她们刚走,一向不哭不闹的开阊,对着司行霈一直皱眉,几乎要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来。 司行霈惊了:“这小子干嘛呢?这么小的年纪,就敢犯上?” “他才不到四个月,不懂什么是犯上。”顾轻舟无语,“他是拉了,要换尿布。” 司行霈就忙道:“我来。” “你不会的。” 司行霈执意道:“我来学,总能学会的。这样脏,你看着不难受吗?” “自家的孩子,不会的。”顾轻舟笑道,“要时常看他们的大便,来判断他们身体的健康。” 司行霈突然就抱紧了她。 他低声道:“轻舟,委屈了你。这应该是下人做的活。” 顾轻舟推他:“别矫情了司师座,开阊还等着呢。” 于是,顾轻舟给开阊换尿布的时候,司行霈不错眼,在旁边仔细看着,学习她的手法,想着以后这些事没有乳娘在,他要亲自代劳。 他的轻舟是仙女,让她做这些事,他总感觉玷辱了她,让她沾染了凡尘气息,实在是他的无能。 顾轻舟则给他一个白眼:多大年纪了,别扯淡。 司行霈无语了很久。 有了孩子,老婆好像不那么爱他了。 他到了新加坡,顾轻舟不打算公开,只是想着全家一起吃顿饭,顺便把顾绍和叶姗夫妻也叫上。 他们都很担心。 让他们见到司行霈,估计就能安心了。 司行霈打算晚上九点出发回国,仍是不走码头。 顾轻舟叫佣人安排了晚宴,又请了顾绍和叶姗。 叶姗住在司家,请她吃晚饭没什么的,她也没多想。 顾绍则是好奇:“怎么突然要请客?”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早早就到了司家,在餐厅遇到了正在和玉藻玩背书游戏的司琼枝。 “你们在玩什么?”顾绍问。 司琼枝道:“背唐诗呢,她一句我一句。” 顾绍道:“这个好玩,我小时候也背过。是接上句,还是接下句?” “接下句,上句太难了,玉藻还小。”司琼枝笑道。 顾绍就道:“我也参加吧?” 司琼枝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玉藻道:“舅舅,我先开始。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顾绍笑道,“这个好简单,来个难的。” 玉藻果然说了几个她觉得很难的,却每次都能被顾绍续上。 小时候背唐诗,都是机械记忆,那些记忆是深刻在脑子里的,不需要特别用力就能想起来。 玉藻一连出了七八个,都没有难处顾绍,就急眼了:“姑姑,你快帮我想一个!想一个考住舅舅的!” 司琼枝笑起来。 她搜肠刮肚的,想了三四个,都没有难住顾绍。 司琼枝没办法,就给顾绍使了个眼色。 “沉舟侧畔千帆过”司琼枝道。 玉藻紧张盯着顾绍。 顾绍就把那句“病树前头万木春”咽了下去,很是苦恼了一阵子,半晌不开口。 玉藻喜得拍手:“舅舅不知道了,舅舅输了!” 顾绍摊手:“好吧,舅舅输了,真不知道了。” 玉藻跳起来笑道:“我知道,是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赢了!姑姑,我们赢了!” 她简直欢喜得像要过年。 司琼枝也忍不住笑了。 “姑姑,我们赢了,让舅舅请我们骑马好不好?”玉藻道,“我想去骑马。” 司琼枝最近工作不算忙,而裴诚去而复返,让她的心情有点糟糕,她很想出去放松。 她和顾绍算是旧识了,如今也算是很好的朋友,再加上玉藻。 “好啊,舅舅请客不?”司琼枝问。 顾绍无奈笑了笑:“我可不太擅长骑马,到时候照顾不了你们。” “我姑姑会,我姑姑可厉害了!”玉藻道。 司琼枝心中,不由发软,有暖流徜徉着。 小孩子童声清脆,在旁边说姑姑可厉害了,姑姑就不能怂了。 “没事,我可以教她。舅舅输了就要请客,不能耍赖。”司琼枝笑道。 顾绍只得答应。 旋即叶姗和华云防也进来了,顾绍邀请他们,明天一块儿去骑马,正好明天是周末。 “骑马有什么好玩的?”叶姗和华云防都不太理解。 他们打仗的时候,也以马为代步工具,骑上几天不能下来,腰腿都酸痛难当。 不过,他们没有扫这些少爷小姐们的兴头,就道:“可以啊。” 司琼枝道:“还有大嫂。” 约了一大家子人。 司督军进来的时候,司琼枝还问他:“阿爸,您去吗?” “阿爸不去了。一把老骨头,在你们年轻人跟前扫兴,你们自己去玩。”司督军道。 天快要黑的时候,顾轻舟才进来。 “大嫂,明天去骑马。”司琼枝道,“我们都要去,你也不能推脱。” “好,大家一块儿去玩玩。”她笑道,然后就让佣人上菜。 菜全部上来,顾轻舟再让佣人退出去,不要在跟前服侍,众人都莫名其妙。 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顾绍的座位正好对着门口,进来的人穿着深色衣裤,还戴着一顶帽子。顾绍只感觉他很高大,就错愕看向了他。 旋即,那人摘了帽子。 顾绍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见鬼了吗?”司行霈问他,“没见过我还是怎么的?” 叶姗和华云防也震惊站起身,表情与顾绍无二。 他们都听到了猜测,而且下意识相信了猜测。 不成想,那真的只是猜测而已。 司行霈还活着。 什么流弹打穿了脖子,传得有鼻子有眼,全是胡扯。 顾绍那颗提起来的心,终于归了原位。他从前很讨厌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总是欺负他的舟舟。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此人活着真好。 舟舟没有痛失最爱的人,她的家庭是完整的。顾绍的眼眶莫名有点发热。 第1407章 作威作福 顾绍的情绪略有起伏。 司行霈没看他,因为玉藻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真乖。”司行霈高兴接住了她,“小丫头又长高了。” “阿爸,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下次回来,先打电话给我,我和姆妈去门口迎接你。”玉藻搂着司行霈的脖子,一点一滴告诉他。 她年纪不大,但言语爽利,口齿清晰,司行霈一看到她就爱得不行,觉得她比自家那两个臭小子可爱百倍。 “好,下次阿爸一定会先给你打电话。”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司督军也吃惊。 不过,他老人家见惯了世面,很淡然一点头,好像早已预料到了。 众人坐下吃饭,玉藻也回到了她姑姑身边,规规矩矩坐好,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司行霈又是一番感叹。 真是有女万事足。 叶姗惊愣之后,终于开口,和司行霈闲聊:“听说你受伤了,如今怎样?” “没有受伤,谣传罢了。多谢你父亲想着,你可以放心去告诉他了。”司行霈道。 对叶姗不熟,故而他客客气气。 叶姗的一颗心也落地了,父亲交代给她的任务,她算是能圆满答复了。 司琼枝也问:“大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司行霈道:“今晚就要走。别把这次的行踪说出去,你们装作不知情,让旁人去猜测。我要回前线。” 司琼枝有点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司琼枝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司督军就起身,让司行霈跟他到隔壁的梢间说话。 父子俩交谈了半个多小时,顾轻舟让人留饭给他们。 谈完了,司行霈顾不上吃饭,要回房再去看看自己的两个臭小孩。其实他主要目的,是和顾轻舟再亲热一回。 果然,回房之后,他先抱住了顾轻舟:“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 “我走了孩子怎么办?”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无所谓道:“丢给乳娘。两个都是小子,不会饿死他们的,还非要你陪着?你是他们的?” 不等顾轻舟回答,他继续恶狠狠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顾轻舟头一回看到自家师座的幼稚,简直比孩子还不如,长了好大一番见识。 “你不打算做个慈父了吗?”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哼哼:“我是威严的父亲,什么慈父?” 顾轻舟几乎要笑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司行霈就顺势亲吻了她,打断了她揭短的意图,恨不能将她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点半。 司行霈腻歪了片刻,很不想走。顾轻舟抱着他的腰,原本心情是挺轻松的,可不知不觉就沉重了起来。 她的那双手,怎么也不愿意分开放走他。 她如果挽留,他会更加的难受。 离开妻儿,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他心中比她更痛苦。 他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个自己深爱得恨不能顶礼膜拜的妻子,有个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女儿,有两个混蛋但皮实、可以供他作威作福摆太上皇谱的儿子,最好还有个娇憨任性的小女儿。 如今,差不多都实现了。 他真想顾轻舟再给他生个小女儿,这样他就格外平衡了。 他是恨不能腻死在家里的。 可他还得走。局势未定,想要长久的安逸,就要尽可能把问题都处理掉。 “轻舟,等我回来之后,再给我生个小女儿吧?”司行霈在她耳边轻声道。 顾轻舟问:“像玉藻那样的?” “不,要像个假小子,我可以天天教训她的那种。”司行霈道。 顾轻舟:“” 这位父亲,你对亲生孩子到底是有什么误解? 顾轻舟那点离愁伤感,被他全部弄没了,故而正色警告他:“司师座,咱们生的是人类,不是玩具,你能正经点吗?” 司行霈很不解:“父亲就得威风凛凛,有什么错吗?吃饭睡觉打孩子,这是做父亲的职责。” 顾轻舟:“” 于是,司师座被太太扫地出门,马不停蹄赶回国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看着自己的床榻,心里空落落的。 两个儿子尚未更事,只有玉藻第二天醒过来,早早过来看阿爸,发现没人了,很是委屈问顾轻舟:“姆妈,阿爸为什么走了不告诉我?” “他怕你难过嘛。”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姆妈给你梳头,好不好?今天要跟姑姑出去骑马,姆妈给你梳个漂亮的小辫子。” “不,我要把头发放下来。”玉藻道,“像姆妈一样。” 顾轻舟说好,然后给她戴了个发箍。 小孩子很好哄,玉藻更好哄。颜太太把玉藻教成了一个乐观豁达的小姑娘,她小小心里装着太多的快乐和幸福,所以任何的事都不足以让她难过太久。 阿爸不告而别,她似乎能理解,很快就放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准备去骑马了。 司琼枝换了件骑马的长裤和短袖衬衫,把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大嫂,你也一起吧?”司琼枝道,“出去散散心。我们很久没一起玩了。” 顾轻舟道:“也好。” 新加坡这家骑马场很小,只有三条跑道,却已经是最奢华的。 栏杆后面有雅座。 顾绍请客,他包下了最后面的一座,足足能容纳十人。 众人去选马,玉藻非要司琼枝帮她选,又要她舅舅抱着。 选马的过程中,玉藻一会儿嫌弃太高,一会儿嫌弃太壮,她童言无忌的口中,有很多新鲜的词。 那些词,小孩子说出来就特别逗趣,司琼枝简直是乐得不行。 “那匹白色的,好不好?”司琼枝问。 玉藻道:“不要了姑姑,白色的脏,毛都黄了。我还要刚才那匹枣红色的。” “你不是嫌枣红色的太高?” “它是矮子里的将军呀。”玉藻道。 这孩子实在懂得太多的典故,司琼枝禁不住大笑。 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大概是她笑得太放肆了。 她不好意思看了眼,却意外看到了裴诚。司琼枝的笑容逐渐凝固住,因为裴诚怔怔看着她,表情格外的严肃。 第1408章 恶意的误导 偶遇裴诚,着实令人意外。 “阿诚,你选好了没有?”有女人高声喊。 裴诚好似被惊醒。 他回眸看过去,司琼枝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约莫二十四五岁,正是女子花信年华,是一朵繁花正傲然盛绽的年纪,既不会成熟世故,也不会青涩懵懂。 她不及司琼枝美丽。 这个世上的女孩子,没几个人比司琼枝更好看。 但她时髦活泼,身上就像撒了一把阳光,温暖明亮,能照散心里的阴霾。 她穿着深色的骑马装,露在袖子外面的肌肤也是瓷白的,不像南洋女孩子。 “你快点啊,磨蹭什么?”女人又笑着喊,疑似嗔怪。 司琼枝见过这女子,她在医院也听同事们八卦过。 这女子姓罗,中文名字叫叫什么不可考了,只自称“艾琳”,是香港富商和英国名媛的掌上明珠。 她和裴诚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回国之后在香港的医院就职。 她这次过来,是因为香港那边的医院和新加坡的医院有一次长达三个月的学术交流,她是新加坡派过来最早的医生,剩下的还要等两个月后的安排。 当裴诚请假离开时,司琼枝内心的情绪是有变化的,她很想给自己和裴诚一个机会。 不成想,裴诚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罗艾琳小姐。 司琼枝像只小心翼翼的猫,刚伸出触须想要接触一下,不成想立马被惊到了,吓得一蹦三尺高的炸毛,然后快速跑开躲起来了。 前几天,她又听说:“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罗艾琳就是裴医生的女朋友,他们好像订过婚,私下里订的。” 这个八卦的来源,是罗艾琳小姐自己,所以同事们都说真实性很高。 司琼枝想过接受裴诚,因为他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然而,他那个位置也放过其他人,顿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虽然有点失落。 见裴诚牵了马走远,司琼枝替玉藻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 “你要我带,还是要你舅舅带?”司琼枝问她。 玉藻道:“我要舅舅。女孩子要被人保护。” “姑姑不能保护你吗?” “姑姑,你也是女孩子,你也找个人保护你吧。”玉藻道。 司琼枝几乎笑翻。 “你怎么这样逗?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司琼枝笑不可抑。 “姨母。”玉藻认真道。 她说的姨母,是指颜洛水。 颜洛水没有女儿,对旁人家的闺女就稀罕得不行。不止是她,还有谢舜民也是。 颜家上下,真是把玉藻握在手掌心。 颜洛水甚至教玉藻:女孩子可以自强,但当男人想保护你的时候,就要给男人机会。 这样才可爱。 可爱一点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好的,反而很占便宜。 玉藻未必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浅层的含义,她倒是熟记了,而且运用得当。 都说侄女像姑姑,司琼枝想:“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是百感交集,更是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哥哥短暂的二十几年是个悲剧,可留下了玉藻这点血脉,为这个世界添了一抹色彩,也点缀了琼枝的人生。 “那我要你舅舅保护呢?”司琼枝笑道,“你把舅舅让给我,好不好?” “好呀。”玉藻十分大方。 “你对姑姑这么好?” “嗯,你是我姑姑啊,我最爱姑姑了。”玉藻道。 这是毫无诚意的马屁。 司琼枝还是乐不可支:“骗人,你不爱你姆妈、你阿爸,还有祖父吗?” “爱啊。” “那怎么最爱姑姑?” “都是最爱啊。”玉藻道。 司琼枝:“” 她简直是被逗得不行,笑得停不下来。 顾绍一直跟着她们,也是跟着笑,对玉藻的妙语连珠深感惊奇。 小孩子就像天使。 最后,顾绍翻身上马,玉藻坐在他怀里,司琼枝跟他们并肩齐驱。 马刚跑两步,玉藻就叫了起来:“舅舅慢一点呀,我害怕。” 顾绍只得停下来。 有人路过他们,回头打量,笑道:“这一家三口,都是漂亮人。” 对方说的是英文。 顾绍学得是法语,玉藻还没学过英文,只有司琼枝听懂了。 她想要解释,人家已经走远了。 裴诚骑马跑了两圈,实在没心情,加上天气很闷,好像是又要下雨,他早早回到了观看席位上。 侍者端了冰水给他。 他的视线,尽可能不去瞟司琼枝,他也做到了,只是心里有只猫不停的挠抓、咆哮。 他努力镇压着心头的躁动,不动声色,直到他听到旁边桌子上的人说:“那对夫妻真恩爱,那位太太的笑容就没停过。” 裴诚看了过去。 他正好看到了司琼枝,以及她身边的顾绍和小孩子。 他是认识顾绍的,只是没见过那小孩。 那小孩和司琼枝有六分相似,一样精致的眉眼,就像画上的人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美得恰到好处,足够叫人悸动。 他很少见司琼枝这样快乐。 “原来,她也有开心的时候,也有人能哄她高兴。”他想。 苦涩一点点蔓延,几乎要吞没他。 “小孩子和妈妈真像,那男人是个学者吧?气质很儒雅,像学问很好、教养很好的样子。” 裴诚几乎坐不住。 他想要离开这里,就像他从医院逃离那样,走得远远的。 心里的情绪起伏不定,实际上他只是端着冷饮,眼镜片后面的眼神稍微闪动了几下,不曾露出什么端倪。 罗艾琳双颊红扑扑的下了马,坐下来仍是很兴奋:“你怎么跑了两圈就停了?” “太热。”裴诚慢条斯理。 “你好娇气,比女人家还要讲究。”罗艾琳笑道,“要不是你这脾气,当年” 裴诚打断她:“你不跑了?” “人太多了。”罗艾琳道,“回头再说吧。” 然后她又道:“我看到了司医生,就是你们科室最漂亮的那位,她孩子都那么大了啊?不过你还没介绍我们正式认识,我也不好去打扰。” 裴诚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下:“那不是她的孩子。” “咦,不是么?”罗艾琳吃了一惊,“很像她啊,简直就是她的小翻版。” “应该是她的侄女或者外甥女吧。”裴诚道。 罗艾琳笑道:“原来你也不知道?那那个男人呢,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他们看上去好般配。” 裴诚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冰水。 寒意顺着杯子的薄壁,透过了掌心,直直传达心底。心头沸腾的热血被这寒意一淋,顿时就熄灭了,冒起一阵阵的薄烟,几乎要熏出他的眼泪来。 第1409章 石头人的心动 裴诚很了解司琼枝。 她那些孤傲,是与生俱来的,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好像觉得,所有人都会巴结她,都会不怀好意。 于是她对谁都冷若冰霜,拒绝旁人从不留余地。 可她跟在顾绍身边时,的确是一直在笑,笑得那么轻盈。隔得老远,都能瞧见她脸上愉快的笑。 她好像是冰层下的一朵雪莲,被春风吹破了厚厚的冰,露出了原本娇艳的颜色,释放着她的美丽。 这美丽,再也不用隔冰观看,没了寒冷,直接而真实。 “你喜欢她?”罗艾琳突然问。 裴诚回神。 “不。”他淡淡道。 他那样隐忍的一个人,此刻唇线收成了一条,好像忍着极大的痛苦。 假如他面上能看见一分,那么他心里肯定已经是十二分了。 罗艾琳预感不太好。 “也对,你这个人可慢热了,回来不到两年,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别人呢?”罗艾琳笑道。 这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裴诚把视线转移,投向了跑道,看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圈,大概是累了,停下来休息。 她下马的时候,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像个舞者般,轻轻巧巧落地了。 裴诚看着她,有点失神。 司琼枝却在不经意间抬眸时,正好撞到了他的眼神。 她略微点头。 她的态度,和从前完全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尴尬。 他的心思被她知道了,结果也是跟其他表白过的人一样,被她利落挡在外面,不能渗进去半分。 “她回座位了。”罗艾琳也一直在看司琼枝,见他们回到了最后面的雅座,那边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罗艾琳小姐是人来疯,最喜欢结交朋友,一看到司琼枝他们那么多人,顿时就站起身,拉了裴诚的手:“走,你给我介绍介绍,我还没正式和司医生打过招呼呢。” 裴诚立马抽回手。 罗艾琳一愣。 裴诚倒也没拒绝她,道:“那好,你跟我来吧。” 他站起身,领着罗艾琳到了顾轻舟他们那桌。 “司太太,好久不见。”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温柔,“上次的事,还要多谢您。我都没机会请您吃饭。” “不用客气,都是分内的。”顾轻舟笑道。 罗艾琳就在这个空档,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 “这位是我朋友罗小姐,她是到新加坡来交流学习的。”裴诚介绍罗艾琳,“她说很想认识诸位。” 罗艾琳很大方,和顾轻舟握手。 顾轻舟就介绍了同席的人给罗小姐。 “司医生,我来医院这么多天,都还没好好和你认识一下。”罗艾琳笑道,“我可是常听他们说起你。” “肯定是说我的坏话。”司琼枝笑道,“我平时不太会做人。” “不不,他们都是夸奖你做事勤快认真,又八卦你这样漂亮,到底有谁在追求你。”罗艾琳道。 众人都笑起来。 司琼枝也略微抿唇笑了。 裴诚不看司琼枝,静静站在旁边。 “司医生,这是你侄女还是外甥女?和你好像。不过你这样年轻,肯定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罗艾琳笑道。 她见人说人话。 “这是我侄女,我哥哥的女儿。”司琼枝口吻异常的温柔,“玉藻,叫姐姐。” “原来她叫玉藻啊,真是好听的名字。”罗艾琳笑道,“叫阿姨吧。” 玉藻就叫了句阿姨。 裴诚也看了眼她,发现她真的很像司琼枝,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就好像是童年的司琼枝。 将来,司琼枝自己的女儿,估计也是这样漂亮。 他想到,她迟早要结婚的,那时候她会看上谁? 裴诚的呼吸略微屏住,没有往外吐,因为呼气、吸气时,肺里一阵阵的剧痛,好像是要裂开了。 “罗小姐,您和这位裴医生”叶姗在旁边笑问。 罗艾琳看着裴诚,笑了笑。 裴诚看上去一脸淡然,实则早已走神到了十万八千里。 “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罗艾琳道。 现在是? 那以前呢? 顾轻舟看了眼司琼枝,发现司琼枝只是眸色闪了下,并未露出异样来。 相互认识了之后,裴诚带着罗艾琳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然后又坐不住,起身要回去了。 罗艾琳道:“就要走啊?约你一趟堪比面圣,你就这样打发我?” 裴诚道:“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 罗艾琳端详着他:“你好像不太舒服,是喝了冰水胃疼吗?” “不是,就是有点累,最近值了两个班。”裴诚道。 上了汽车,罗艾琳还在抱怨,说今天没有玩痛快。 裴诚却突然道:“艾琳,对不起。” 罗艾琳好像被什么击中,惊得几乎要炸毛:“什么就对不起?” “我想,你那时候肯定很痛苦,比我想象中要痛苦百倍。对不起。”他道。 罗艾琳的心,被重重撞了下,险些鲜血淋漓。 她十六岁初遇裴诚,就爱上了他。 这人性格冷,除了对他自己的亲妹,其他女人都不假以辞色。哪怕是他妹,被他骂的时候也多。 罗艾琳见惯了花花公子,爱上了正在学医的他,那时候他刚二十岁,稳重又冷峻,像一口有毒的井,罗艾琳心甘情愿跳了进去。 她为了追他,去学医了,她那时候其实很娇气的,哪里吃得了学医的苦? 追了好几年,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她连角都没有撬动,反而把自己从一块顽石,磨成了救死扶伤的天使。 造化真是神奇。 裴诚回国的时候,罗艾琳那时候差不多已经死心了。 有别的男生追她,她虽然没有心动,还是答应和对方试试。 裴诚回国前一晚,罗艾琳非要约他吃饭,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交了男朋友,裴诚放心赴约。 罗艾琳问他:“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对得起我的付出吗?” 他说:“艾琳,我根本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这些年你可烦人了,挥之不去,赶也赶不走。” 一厢情愿的辛苦,在他这里是个累赘。 那天晚上罗艾琳喝多了,发了好大的酒疯,男朋友也被她吓跑了。但是裴诚不知道,饭局还没有结束,他就乘船回国了。 就是这么个人,在两年后的今天,突然理解了她的痛苦。 只有一个原因,他也陷入了单相思里。“是谁?”罗艾琳几乎要哭,“你爱上了谁?你他妈不是石头人吗,你怎么会喜欢其他人?” 第1410章 先来后到 裴诚心中很绝望。 他看着司琼枝,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罗艾琳手段用尽,有过讨好,也有过哭闹。 惹急了就说再也不找他,可过几天又忍不住自己凑上来。 那会儿,他觉得烦。 除了烦,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被人喜欢,他有点负担感之外,其他都没有。 他不知道罗艾琳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直到现在。 反过来之后,他才明白了罗艾琳。当年她所承受的一切,现在全部加注到了裴诚身上。 而更叫人绝望的是,他很清楚司琼枝的想法。 单相思就好像你的心上人是个聋哑,她坐在玻璃房里,看不见你在外面被风刀霜剑的凌迟,看不见你精心准备的美,不会欣赏你的好;她也听不见你泣血般的哭泣和怒喊。 你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还不能怪她,因为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心是石头门,严丝合缝,你撼动不了。 “是司医生吗?”罗艾琳咬牙问。 她刚到医院的时候,打听过裴诚的种种,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她那般欣喜,不成想却有人说,他和某位女医生很相配。 当时她气炸了,没听见别人说谁,就知道放出谣言,说她曾经是裴医生的女友,还跟他订过婚。 谣言一下子就炸开了。 裴诚也知道了,只是重复的警告了她一次。 这种警告,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时常听到,已经完全不在乎。 而裴诚,拒绝她的手段也用尽了,对她是无可奈何。 “你是喜欢她吗?”罗艾琳问,“你爱上了那个小姑娘,是不是?” 裴诚微微抿了下唇。 “裴诚你怎么能这样?如果有个人走进你心里,也应该是我。我从十六岁排队到现在,已经九年了!”罗艾琳的眼泪滚了下来。 她似乎一下子就被击倒了。 裴诚拿了手帕递给她。 “艾琳,如果能先来后到的话,我也想选你。”裴诚声音有点嘶哑,说话很慢,好像会耗尽他的力气。 如果可以自己选,他就不用这样痛苦了。 当年在南京,他二十六岁,没有谈过爱恋,对医学痴迷,女人是粉红骷髅。突然有一天,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的外貌符合他的预想,就好像自己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未来伴侣的样子,看这个觉得不对劲,看那个也不是很满意,最后突然看到了她,就好像心里的线条一下子就活了。 他豁然开朗,原来我喜欢这个样子的。 她的外貌正中他的死穴,一下子就把他内心幻想给真实化了。 爱情是个很玄而又玄的东西,但他的确是在初见司琼枝时,一下子就记住了她,把她的影子刻在了心里。 后来慢慢接触,发现了她的孤傲,她的冷漠,那影子在心里沉淀了下去,死活不敢浮上来。 就好像是酿酒,越是沉淀越是浓郁,因为密不透风的过程中,影子发酵了。 于是,心早已醉成了一团,不受其他理性的控制,会去想她、去关注她,被她拒绝之后很难堪,逃离了她。 原本打算出门半个月的,可五天之后就受不了了,还是想要回来,想再试探她的反应。 那天和她的对话,一一在心中碾过,他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对,如果重新说给她听,是不是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罗艾琳又追过来了。 裴诚搬离了南京之后,没有通知罗艾琳。 她最近才知道他的消息,还顺便编好了借口,跑过来找他。 才五天不见,司琼枝就变了。她那天有点窘迫,让裴诚误以为她是松动了,不成想的确只是他的误解。 她恢复如初,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诚想:没什么不一样的,哪怕说得再明白,也得不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艾琳,以前你对我很好的时候,我无动于衷,为此我也很难受。我去找了老师,他说我没有‘同理心’。 他说,这是一种缺陷,天生无法对别人的感情产生共鸣。我以前是这样以为自己的,直到遇到了她。”裴诚道。 他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差。 爱情里“死缠烂打”,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因为他不动心时,外人对他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罕见会有人如此的。 罗艾琳追他的时候,他真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他是毫无触动,这是天生的。 直到他遇到了司琼枝。 他心里高墙轰然倒塌了,一切的壁垒都消失不见。 “你相信报应吗?”裴诚问,“我相信,这是我的报应。” 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共情能力还要差的女孩子。 司琼枝拒绝起旁人,那利落得好像跟人家有仇,哪里软弱就往人哪里戳,毫不留情面。 “你伤害的人是我!如果有报应,也应该是报答我!”罗艾琳哽咽着。 她再也忍不住,扑上来抱住了裴诚。 裴诚急忙刹车,把车子靠边停下了。 他很无奈,推了推她。 罗艾琳死死箍住,就是不想放手。她哭道:“你好像一个木头人,终于修炼出了一颗心。既然你有了心,心里可以装其他人,也可以装我!” 她用哀求的声音道,“把我装进去,好不好?求你了。” 裴诚叹了口气,这次用上了手劲,把她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他自己下了车。 街边高大的青龙树,落下浓郁的阴凉,他站在阴影里,默默点燃了一根烟。 罗艾琳没有跟下去。 她坐在车里,任由眼泪湿了面颊。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她总以为自己是铜皮铁骨了。 可自己得不到的人,居然爱上了别人,而且他也得不到。 不知为何,罗艾琳好心疼。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懂得他的心,所以她疼他,怜惜他。 她满心的愤怒,此刻也随着眼泪慢慢流去。这是她心里的神龛,摆了这么久,早已失去了是否得到他的意义。 裴诚平时不抽烟的,这包烟还是上次裴诫留在他车子里的。 想起了裴诫,裴诚又是一阵恍惚。 “裴诚。”罗艾琳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你亲我一下。就一下,从此之后我不再纠缠你。我等了九年,就当画个句号。” 裴诚不知她何时靠近的。 他抬眸,静静看着她,最终摇摇头:“终结的能力在你心里,而不是靠我的吻。抱歉艾琳,我什么也不能给你。”罗艾琳抬起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第1411章 开屏的孔雀 从跑马场回来,司琼枝就提不起精神。 她看到了罗艾琳。 她是见过罗艾琳好几次的,虽然在今天之前没正式认识。 她甚至会想:“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罗艾琳自己说她和裴诚曾经私下里订过婚,是真是假? 司琼枝想得头疼。 最让她头疼的是,她在跑马场做了一件蠢事。 玉藻跑累了,和顾绍一起回去休息时,司琼枝继续跑了一圈,不成想有个傻狍子的马居然尥蹶子,差点把他摔下来。 司琼枝一时炫技,把那人的马缰绳给拽了过来,然后将马儿降服了。 事情到这里,还算好事,毕竟她救了那位一命。 不成想,被救的人像个棒槌,得意洋洋的不停开屏,言外之意是司琼枝看上了他,才会“美救英雄”。 司琼枝震惊了。 看惯了她大哥那样的,原本还以为自己什么程度的无耻之徒都能接受,不成想此人却攻破了司琼枝的底线。 “这位小姐,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饭店,会做宁波菜。你爱吃宁波菜吗?听你的口音,好像是江南人吧?” 司琼枝就道:“不用谢。” 副官上前,才把那只孔雀给赶走。 总之,那是骑马场一行最大的败笔,司琼枝到现在都后悔,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几个小时前,剁了自己那只拉住人家缰绳的手。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司琼枝还是频频皱眉。 回到了家里,顾轻舟问司琼枝:“今天和裴医生一起的罗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怎么说在医院见过你?” 当时介绍时,裴诚含混几句话就过去了,只说交流学习,没说到底学什么的。 司琼枝道:“她姓罗,不知道中文名字叫什么,香港来的医生,挺有名气的。现在就在我们科室交流学习。” “也是医生?” “嗯,她是在英国学的医科。”司琼枝道,“大嫂,英国的医学真不错,如果不是我老师带着我,我也想出国去进修几年。” “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去啊。”顾轻舟道,“年轻学得快,拖下去总会耽误。” 司琼枝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算了。” 以前是为了母亲。那时候哥哥出事,母亲的精神不太健康,需要她的陪伴;如今是为了父亲。 她是舍不得离开家的。 “你和裴医生”顾轻舟斟酌用词,“最近还有聊天吗?” “没有了,上次都说清楚了。”司琼枝道。 顾轻舟哦了声,看了眼司琼枝,却没有再说什么。 司琼枝似乎也害怕她问,匆匆回房了。 第二天,司琼枝又是早上的班,六点就要赶到医院。 她的汽车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她的老师。 “今天这么早?”司琼枝笑道,“您都这样勤奋,是不是要逼我们不能迟到?” 吴主任打了个小哈欠:“哪里啊,我要来办些接交。昨晚罗医生去了我家,说她要回香港了,交流学习暂时终止。你说这叫什么事?我看她医术挺好的,没想到人这么不靠谱。” 因为罗医生昨晚就走了,遗留的问题,吴主任就要亲自处理。 她最近可累了。 她妹妹出事,至今还没有抓回来。虽然没什么人知道,可她的压力还是很大,天天睡眠不足。 “她回去了?”司琼枝微讶,“为什么?” “谁知道呢?”吴主任说,然后她略微压低了声音,“可能是裴医生说了她什么吧。裴医生才听说罗艾琳自称是他的女朋友,就跟我解释了。 他说,他跟罗艾琳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她是追求过他很长时间的,不过他没答应,连前女友都不算,更不是未婚妻了。” 司琼枝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下。 心里好像洒进来一把光,那么亮,整个心路都明媚了。 突如其来的,就像心里放了一簇烟花。 她忙压下情绪:“是吗?” “嗯,裴诚是挺有担当的。假如两个人好过,他不会那么不给女方面子,这点我还是能肯定。”吴主任道。 司琼枝的脸,莫名一红:“老师,您说这些,不会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吴主任笑:“不说给你听,那我干嘛要说?琼枝,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 ” “我也不是撮合什么。”吴主任道,“裴诚告诉我,就是想我能跟你解释,他也不是很确定你是否想知道,故而不好意思来找你。” 司琼枝微微咬了下唇。 说着话,就到了办公室。 司琼枝顶上了值班医生的缺,然后去了门诊的急诊。 一上午很忙,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倒也没细想老师早上的话。 到了中午,她习惯性去了冰室,准备买一杯冰淇淋,再去吃饭。 不成想,她在冰室看到了裴诚。 裴诚正在看一份病例,手里拿了冰水,一边喝一边翻阅。 司琼枝对他的误解,是因为罗艾琳。既然他根本不曾将罗艾琳放在心里,司琼枝心里的障碍就消除了大半。 她买好了冰淇淋,正要走过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道:“司医生,你在这里啊?快点快点,你去大门口看。” 裴诚抬眸,就看到了司琼枝。 他只是犹豫了两秒,就低下了头继续看书,没有盯着她瞧。 司琼枝被同事打断,好像心思被人偷窥到了,瞬间炸毛,把上前搭腔的想法丢到了天边。 “大门口怎么了?” “梁千然捧了一大束玫瑰花,正在找你呢。”同事道。 司琼枝脚步一顿。 裴诚翻阅病例的手略微僵持了一下。 “你认识梁千然?”司琼枝诧异问同事,难道也是他们这行的吗? “当然啊,有名的花花公子,报纸上常有他的花边新闻。琼枝,你要出名了。”同事幸灾乐祸。 司琼枝只感觉这些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全是亲生的。 “你快去看看吧,一会儿真把记者给招来了。”又有个同事对她道。 司琼枝没有去,而是去找了她的副官。 副官人高马大,比梁千然还要高一个头,走到了他面前,先把他的花给抢了:“梁少爷,先口头警告,不许骚扰我家小姐。稍后,司府会致电令尊,讲明原委。” “什么?”梁千然错愕,“我追女朋友,你们要跟我爸爸告状?什么呀,不是这么玩的。” 副官就知道,这货怕他父亲。 “那就请梁少爷自重。”副官道。 司琼枝站在四楼,看着那个花孔雀一样的梁千然灰溜溜开车离开了,这才转身,打算回办公室。 不成想,她刚转身,就看到裴诚走上楼梯。 这个阳台上没人,两个人相逢在如此狭小空间里,气氛一时间难以言喻。“司医生”裴诚先开口了。 第1412章 刻薄 裴诚叫她时,司琼枝下意识绷紧了后背。 老师早上的话,她那时候忙着去换班,没有仔细想,此刻全部都在心里,一一闪过。 “司医生,那人不过是喜欢你,何必这样伤人?他又没恶意。”裴诚道。 司琼枝的心,略微往下一沉。 她不知如何解释。 “接下他的花,跟他说句话,难道很难吗?”裴诚继续道,“他所奢望的,也许不过就是你的三言两语。” 司琼枝想:他觉得我刻薄了。 她也是如此拒绝他的。 她心里一片荒芜,早上照进去的阳光,此刻慢慢黯淡了。 “我不习惯。”司琼枝半晌才开口,“明明对他没意思,却还要虚与委蛇,我做不到。况且,我也不需要这样做,去讨好谁。” 她说罢,看了眼裴诚。 她感觉裴诚的眼神很坚硬,似乎暗含了责怪,像利箭想要刺穿她,同时又有点黯淡。 黯淡的瞬间,他像是蓄积了深深的痛苦。 司琼枝待要看个分明时,只瞧见了他的冷峻。 她收回了视线。 “是啊,谁有荣幸能得你的青睐?”裴诚讽刺道,“司小姐高高在上,谁也攀交不起的。” 他的称呼,从司医生变成了司小姐。 好像司小姐是个贬义的称呼。 司琼枝当即就怒了:“我的高高在上,是我的父兄用鲜血换回来的,我们家两代人辛苦经营,不是大水打来的。 来之不易的骄傲,我当然要维护,要时时刻刻挂在明面上,昭告天下。这是我应得的,我想看不起谁都可以。” 说罢,她转身下楼。 她回到了办公室,才稍微冷静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发火。 她好像是恼羞成怒了。 当自己理亏的时候,就先跳脚,免得被别人占了先机。 她的拒绝,曾经也算是裴家的羞辱。 可以不在意的,但在那个瞬间,她特别害怕裴诚旧事重提。 她下午整理病例时,不停的走神,写错了三次,最后只得放弃。 下午有个会,她是最先到的,可不知为何,她左边的位置一直没人坐。 裴诚是最后来的,好巧不巧,就剩下了一个位置,他只得坐到了司琼枝身边。 司琼枝浑身不自在。 那人到底是个成年男性,身上的炙热几乎能把四周的空气点燃,司琼枝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样不行。”她想,“为什么会这样紧张?为什么会被他激怒?以前不会的,到底是心里有他,还是单纯感觉愧疚?” 司琼枝也搞不清楚了。 这是她从未踏入过的领域,一切都叫她不安,她迫不及待想要落荒而逃。 整个会议,她都心不在焉。 不过,这种会议,其他人都会心不在焉,甚至暗地里偷偷说话。 熬到了会议结束,司琼枝主动对她老师道:“老师,我帮您整理记录吧。” 吴主任就站起身:“那好,辛苦你了。” 司琼枝接过了记录。 众人逐渐离开了会议室,司琼枝想伸个懒腰。 方才太紧绷了。 不成想,抬眸间却看到了裴诚。 她整个人再次紧绷起来。 裴诚没有动,只看了她一眼,又挪开了目光。 他修长手指握住杯子,指关节略微发白。 “中午我说话实在很失礼,抱歉司医生。”裴诚声音略微暗哑。 他的嗓子是很动听的,稍微低沉下去时,就好像淬了磁性。 “无妨。”司琼枝道。 裴诚又看了眼她。 他的目光很短,刚接触就挪开,并不深看她的眼睛。 “那就好。”裴诚道,“干脆利落是美德,应该被肯定。我中午是带了个人感情,说了些毫无道理的话。” 司琼枝转了下手里的笔。 她不知这场谈话,会把她和裴诚带向哪儿。 如果能带着往前走几步,好像也不是很坏,甚至暗含了她的一点期待。 她甚至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抱歉。”他再次道。 除了道歉,他也不知该和司琼枝说点什么。 裴诫的案子结束,把很多秘密仓促揭发,让裴诚措手不及。 失控的感情,就好像决堤的河水,到底要怎么引流,要如何能不伤人伤己,就需要经验和能耐。 然而,他和司琼枝都属于毫无经验的人。 控制感情的能耐,新手更加没有。 “没关系的。”他听到司琼枝再次道。 司琼枝的声音是轻柔的,裴诚不知她是否不悦。 他站起身:“我先走了” 司琼枝那提起的期待,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全部落空了。 看着他走出了会议室,司琼枝心里毫无缘由的升起了怯意:“我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算不算跟他暧昧不清?” 她就再也无法集中精力了。 半个小时后,天边聚来了厚厚的云层,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就阴暗了。 暴雨倾盆而至。 司琼枝回神间,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副官开车来接。 打完电话,她发现裴诚来他们办公室拿病例了,于是她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大门口等副官。 大门口的屋檐下,站了很多同事,都是在等人送伞。 司琼枝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烧包的男人,拿了一把伞走过来。 此人穿着一件花色斑斓的衬衫,一条浅色西装裤,头发是长及耳垂下面的,不知是他自己淋湿了还是怎样,此刻不停的滴水,有种美人出浴的性感。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好看,那神态就像开屏的孔雀。 “司医生,我来接你下班。”他把雨伞递到司琼枝面前。 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以及轻笑。 是那个去而复返的梁千然。 “不用了,我的副官会来接。”司琼枝最反感死缠烂打的人,恨不能一棍子敲晕这货,“我不需要你的雨伞。” 旁边的人都不说话了。 司琼枝当众如此,实在不给面子,会伤及男人的自尊。 一般被她这样拒绝了一次的男人,就不敢再有第二次。 这种事她做起来是驾轻就熟。 “现在,请你离开好吗?我如果需要雨伞,大把都有。我不需要的东西,你送过来毫无价值。”她又道。 旁边的同事就想:这女人平时看着挺不错的,原来性格这样恶毒。 梁千然脸上也有尴尬之色。 司琼枝的目的达到,一个转身,却又看到了下楼的裴诚。 她一惊。 她最恶毒、浅薄的一面,被裴诚看了个正着。 司琼枝好像不是扇了梁千然一巴掌,而是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一样,又是难堪又是痛,急急忙忙冲向了雨幕里。 正好这个时候,她家副官开车到了医院门口。司琼枝仓促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第1413章 水土不服 司琼枝半夜被噩梦惊醒了。 坐起来时,发现吹进屋子里的风有点凉爽,且带着淡淡香灰莉的清香。 一夜暴雨,让暑气散了七八成。 司琼枝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她在梦里,看到裴诚站在她面前,对她道:“你为什么那样坏?你有拒绝别人的资格,但没有羞辱他的资格!” “你凭什么羞辱人?” “你长了一张美人皮,底下却是那样的恶毒。” 司琼枝很想要解释:她拒绝了梁千然两次了,对方还不依不饶。 若是再轻柔拒绝他第三次,仍是会有第四次。 这样对他自己是一种消耗,对司琼枝也是种折磨。 明明是他先纠缠的。既然他好意思纠缠,她凭什么不能羞辱? 他先送上门的。 不是说先撩者贱吗? 可她的声音发不出来,梦里的裴诚是一张冷漠到了极致的面容,他字字如刀,刺入司琼枝的身体。 他说她就像画本里的妖物,漂亮的人皮是伪装,底下其实特恶毒。 司琼枝推开了窗户。 雨后半夜的空气微凉,她深吸了好几口,这才让自己清醒点,缠住她的枷锁也慢慢褪去。 “怎么会噩梦缠身?”她想,“我做这些事,是毫无感觉的,为什么梦里会那么内疚?” 她羞辱了梁千然,可内疚的对象却是裴诚。 这是正常人吗? 司琼枝觉得不是。 但,算了,不是就不是吧。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透过了云层,铺洒而下。 司琼枝这才回神,她居然站了好几个小时,心思全在裴诚那里。 这样下去,司琼枝预感自己快要疯了。她果断给自己下了决断,不要再瞻前顾后,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心,天地都好像宽阔了。 再也不用担心他的目光了。 司琼枝今早不用换班,故而八点半才到医院。 结果,她在大门口遇到了顾绍。 顾绍从医院出来。 “咦,你一大清早的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司琼枝问。 顾绍也没想到会迎面碰到她:“我大哥自从来到新加坡,身体就不太好,之前是消化不良,而后是有点腹泻。 他一直没当回事,腹泻很严重的时候,他买了点药吃,没吃好。今早四点多肚子疼醒,便血了。” 司琼枝虽然在肿瘤科室任职,但她是念了好几年医科的。 “是痢疾吧?”司琼枝道,“应该早点来看的,不该拖成这样。医生怎么说?” “也说是痢疾,有点脱肛,让住院两天。我早上送他过来的,现在回去跟大嫂说一声,顺便拿些洗漱的日用过来。”顾绍道。 司琼枝了然。 “我中午过去看看。”她道,“既然是住院,也要通知亲戚朋友,告诉我大嫂一声。” “你帮我打个电话吧,免得我回头忙忘记了。”顾绍道。 司琼枝颔首。 顾绍又问:“你这么早上班?” “不算早了,都快九点了。”司琼枝笑道。 顾绍也看了眼手表:“我是忙糊涂了。” 西医院很复杂,顾绍一早上带着他大哥楼上楼下的走,一会儿要等,一会儿又要交钱,忙得乱七八糟。 直到把大哥安顿好。 “我先回去了。”顾绍道。 司琼枝点点头。 到了办公室,司琼枝先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说了阮家的大少爷因病住院的事。 顾轻舟和阮家不算亲密,因为上次去阮家时,阮家的大太太态度不算友好。 顾绍当时挺尴尬的。 顾轻舟现在也是母亲了,平心而论,假如是她的宝贝儿子被人拿去换了,母子分离十几年,而且自己一直怀疑此事,差点得了病,后来才知道不是自己妄想,而是真的被换掉了,也要大怒的。 秦筝筝如果还活着,阮大太太估计要亲手撕烂她。 可惜秦筝筝死了。 对顾家的人,阮大太太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不过,她很爱顾绍,连带着善待顾缨,好像把他们俩都当成了孤儿,不跟顾家沾边,却独独把顾轻舟当成了顾家的家主。 好像顾轻舟才是秦筝筝的女儿似的。 顾轻舟归结原因,大概是和比自己小一岁的顾缨相比,顾轻舟已经成家、生子,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而顾缨,不管是做派还是言行,始终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像个孩子。 不管多大的仇,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刻意跟孩子一般见识。 “好,我回头去看看。”顾轻舟道。 司琼枝说好,这才挂了电话。 她上午要去门诊,换好衣裳就下楼了。正好碰到裴诚上楼,司琼枝略微一颔首,叫了声“裴医生”,与平时无二和他擦身而过。 直到走到了二楼,她才惊讶自己的镇定。 也许是昨天太过于刻薄被他瞧见了,心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索性破罐子破摔。 司琼枝很满意自己的成果。 暧昧不清的滋味,她实在忍受不了,还不如现在痛快。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到了医院。 阮家的大少爷叫阮佳寒,今年二十七岁,当初就是他和大太太一起,远赴法国去找顾绍的。 顾轻舟来探病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包括阮家的大太太。 “司夫人,您请坐。”有人给顾轻舟搬了椅子。 这是独立的病房,可屋子里还是挤满了人,显得满满当当。 顾轻舟看到绝大多数的人没有椅子,故而她摇摇头,说了句多谢。 “早日康复。”她让副官把礼品放在旁边,对阮佳寒道。 阮佳寒道谢。 阮家的大太太看了眼顾轻舟,只是非常勉强点了下头,并没有特别热情,当然也不会甩脸子。 这是她的涵养。 “是暑热吗?”顾轻舟问阮佳寒,“还是水土不服?” “是水土不服吧。”阮佳寒道,“我上次去法国,在船上也是一路不舒服,瘦了二十多斤。” 顾缨在旁边接话:“大嫂还说要减肥呢,她也应该去趟法国。” 众人笑起来。 就连阮大太太,也忍俊不禁,对顾缨是真没什么芥蒂。 顾轻舟又寒暄了几句,就出门告辞了。 顾绍送了她下楼:“天气这样热,多谢你来探病。” “应该的。”顾轻舟道。 顾轻舟看阮佳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暑热内积导致的痢疾,应该很快能好。不成想,阮佳寒这一病,却比顾轻舟预想中要严重很多。 第1414章 司家的陪嫁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初。 半个月不过是仓促间,就过去了。 新加坡用的新历,顾轻舟没有带旧历过来,只得跟着家里的佣人和朱嫂,一起算什么时候快七月十五了。 “少帅走两周多了吧?”朱嫂问顾轻舟。 这个家里,如今几乎没人称呼司行霈为“少帅”,除了朱嫂。 上次司行霈回来,佣人们不知道,家里那些副官和将士们也不知道,司行霈除了见家里人,还单独见了朱嫂。 “嗯,两周多了。”顾轻舟在日历上又划了一笔。 “到家了吗?”朱嫂问。 从新加坡到岳城,有直达的海上航线。其他人乘坐邮轮,需要七到十天,最快的邮轮也要三五天。 可司行霈有飞机。 为了避人耳目,他的飞机没有直接落在新加坡,而是落在距离新加坡一天航程的荒岛上。 他先坐一天的邮轮,再飞十几个小时,就能直接达到战场。 “早就到了。”顾轻舟笑道,“这会儿和谈快要结束了吧?” “那就好。”朱嫂道,她又问顾轻舟,“你收到他的电报了吗?” “收到了。” “电报上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朱嫂又问。 “他还真说了。他说七月十五就回来。”顾轻舟笑道。 朱嫂忙对着新历计算旧历七月十五是哪一天,然后对顾轻舟道:“太太,那就是八月十三号。这么说,少帅还有十天就回来了?” “听他吹牛。”顾轻舟笑道。 她回房去回电报,顺便告诉司行霈,下次说日期的时候,要记得说新历,他们已经快记不住旧历了。 司行霈很快就回了电报,斩钉截铁告诉他太太:“去买一本旧历!” 顾轻舟拿到电报,笑了半晌。 然后,她果然让佣人去买了旧历。 朱嫂看到了旧历,目瞪口呆:“有得买啊?” “嗯。” “那您为什么不买?”朱嫂问。 她已经算了一年多的旧历,每次都算得精疲力竭,还会算错,以为新加坡没有旧历的日历呢。 顾轻舟道:“我想让家里人适应新历。” 朱嫂:“” 忠心耿耿的朱嫂,头一回起了想要造反的心思,只感觉太太没以前那么靠谱了,肯定是被少帅带累坏了。 顾轻舟则哈哈笑起来。 距离司行霈回国已经两周了,距离阮佳寒住院,也已经一周了。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玉藻突然想起了顾绍:“舅舅说,让我做一个娃娃给他,我已经做好了。舅舅什么时候来拿?” 玉藻非常喜欢顾绍,大概在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又温柔的大男孩。 “我明天打电话给舅舅,再让他来,好不好?”顾轻舟道。 司琼枝在旁边道:“他不一定有空。阮家估计要去香港,阿绍也要跟着去吧?” “阿绍?”顾轻舟诧异。 司琼枝笑道:“玉藻又不在跟前,难道要我称呼他为舅舅吗?我说叫他阮先生,他说不要了,他还是喜欢顾先生。然而叫他顾先生,又不太像话,他就让我叫他阿绍嘛。” 顾轻舟了然点点头,还是笑了。 然后,她想起了正经事,问:“为什么要去香港?” “阮佳寒啊,他的病还没有好,痢疾止不住,还便血,听说挺吓人的。”司琼枝道。 顾轻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司督军也看了眼她。 司琼枝忙摆摆手:“饭桌上说这个,我该打。不说了不说了。” 司督军已经放下了筷子,道:“阮家的孩子生病,他们没想过请你大嫂吗?” 司琼枝一时答不上来。 她和顾绍谈论过此事。 阮佳寒在住院之前,就腹泻了大半个月。再加上住院的这一周,一个月都快要过去了。 他整个人脱水,脱得变了相,脸上只剩下皮包骨头,快要熬成了人干。 司琼枝听到肠胃科室的医生说,这件事很棘手,需要从香港请名医,她就去问了顾绍。 “我大嫂最擅长这种疑难杂症的。久病不愈,说明不是急性病。只要不是急性病,没有我大嫂治不了的,你应该知道。你们没想过请她吗?”司琼枝问顾绍。 顾绍当时也是被司琼枝问得哑口,半晌答不上来。 司琼枝再三追问,他才道:“是我妈她” 顾绍把阮大太太叫妈,改口得很顺利。 因为阮大太太对他很好。 他想起秦筝筝曾经处心积虑要毁了他,只为了给姊妹们铺路,再看阮大太太,顾绍就有种天然的好感。 血脉玄密的亲切感,真是很难用言语或者科学来解释。 顾绍吞吞吐吐的,司琼枝是听明白了。 阮大太太不想跟顾轻舟走得太近。 母亲是最敏感的。除了把顾轻舟当成曾经偷走她儿子的顾公馆的“大人”,还有顾绍对顾轻舟不同寻常的亲近。 这些,既不过线,却又不得不提防。 因此,当顾绍提出让顾轻舟来看看的时候,阮大太太道:“还是看西医吧。这里是新加坡,中草药未必管用。” 顾绍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 顾轻舟乃华夏第一神医,求她看病是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而不是她舔着脸上门非要给阮佳寒治疗。 阮大太太不乐意,顾绍也不愿意顾轻舟看人脸色。 故而就没提此事。 司琼枝问起时,顾绍有点尴尬。等她父亲问起她时,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大嫂早已看懂了她的沉默,笑着对父亲说:“阿爸,不是没想到,是人家不愿意请我。” 司督军冷哼了声:“愚昧。” “大家都有自己的偏爱。他们偏爱西医,西医也的确是稳、狠、准,他们也没错。”顾轻舟道。 司督军还是不太高兴。 司琼枝立马说起了医院。 她和顾轻舟是打算办一家中西医合并的综合大医院。 顾轻舟负责中医,司琼枝负责西医。 每次提到这件事,父亲的注意力就会偏移到这方面上。 “琼枝现在的医院,还有三四成的股不是裴家的吧?”司督军突然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是。剩下的股份,都是零散的,不归同一家。” “如果咱们全部收上来,再跟裴家商量,让他们让出一成。两家各占了五成,将来就这家医院开设中医科,倒也不错。”司督军道。 司琼枝立马道:“那我呢,阿爸?你只顾大嫂的中医,我的西医不管了吗?” “那五成不是给你大嫂的,是给你的。将来你要嫁人了,那五成股给你做陪嫁;要裴家的五成股做聘礼,两家的股份合起来,医院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不跟家族相关。你大嫂蹭你的医院用用。”司督军道。 司琼枝后知后觉才听明白了她父亲的意思,一张脸霎时通红。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半晌说不出来,只是红着脸杵在那里。顾轻舟则笑了起来。 第1415章 母亲的敏锐 司琼枝处在水深火热里。 最近一周,裴诚几乎都是躲着她走,她也慢慢平静了很多,看到他能自在应对。 好不容易镇压了沸反盈天的心绪,她家里人还添乱。 真是坑女儿的老父亲! “阿爸,您可别胡乱打算。我跟裴医生,就是普通的同事。”司琼枝脸几乎要滴血,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司督军丝毫不能体会女儿的慌乱,道:“上次他堂弟的案子里,他不是还差点帮你作了伪证吗?” 司琼枝:“” 父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阿爸,作伪证还要表扬啊?”顾轻舟在旁边帮腔。 司督军道:“如果置身事外,作伪证自然要挨打。可身陷其中,不求自己先脱身,还要作伪证,律法上是该打,感情上是要加分的。 我不是护卫司署的人,只是一位老父亲,自然要表扬那位小伙子。假如他愿意娶我女儿,我愿意给巨额的陪嫁。” 顾轻舟道:“医院不够吗?” “等他来提亲了,我亲自问问他,还想要什么。”司督军道。 他们一唱一和的时候,司琼枝明明想要转身离去,却又不怎么忍心。 她一张脸红透了,心里却好像异样的满足,似乎是有什么情绪在飞扬,格外的轻盈,像经过了长长严冬时,某个早晨突然推开门,迎面吹来的春风。 “你们都取笑我。”司琼枝低声嘟囔,“我对他没那个意思。再说了,他根本不了解我,就假如将来深入了解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失望呢。” “干嘛要失望?”顾轻舟笑道,“司家千金才貌双全,能救死扶伤,人还如此美” 司琼枝低头喝了两口粥。 实在不该接话的。 “你们没事就消遣我。”司琼枝半晌才嘟囔,“我想生个气。” “生吧。”顾轻舟道。 这个气最终还是没生出来。 司琼枝只当是她父亲和嫂子的玩笑话,可司督军旋即就找了顾轻舟单独谈。 “你派人去落实此事。”司督军道,“也跟裴家谈谈,请他们让出一股。上次裴诫的案子,若不是你,裴家就要搭两个孙子进去,他们知道你的恩情。” “好,我派人先去收集散股,等收集得差不多了,再去跟裴家谈。”顾轻舟笑道,“不过,琼枝好像很别扭” “她心里有数的。”司督军道,“如果她心里没数,我们今天说那些话,她就起身走了。” 顾轻舟笑了笑。 的确,那些玩笑话,差不多试出了司琼枝的心思。 她对此事不抵触。 对于裴诚的付出,她并非无动于衷的。她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而裴诚更不知道。 比起司琼枝的手足无措,裴诚更多是忐忑和不安,害怕被拒绝,不敢直截了当点破。 于是,两个人就如此耗着。 “对了阿爸,副官说有个叫梁千然的纨绔子,还在纠缠琼枝,要跟梁家说一声吗?”顾轻舟问。 司督军:“梁家是谁?” “也是从国内过来的富商。”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小孩子的事,只要不伤筋动骨的,大人就不要搀和。” 有副官跟着,司督军相信司琼枝不会吃亏。 顾轻舟点点头。 与此同时,阮家的大太太正在和儿子顾绍聊天。 顾绍即将要就职的学校还没有开学,整个阮家就他最空闲,故而陪着他大哥去香港的手续,都是他在办。 那边的医院和名家医生已经联系好了。 “妈,您真的要送大哥去香港看病吗?”顾绍问。 阮大太太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道:“香港那边有很好的医生,再说我还没有去过香港,一直想去看看。” 这就是确定了非要去香港。 顾绍斟酌了下:“妈,我觉得大哥是水土不服。” 阮大太太顿了下。 “西医虽然没这个说法,但老话您还记得吧?万一大哥真是水土不服,等他去了香港,还要一番适应。 如此折腾,您确定大哥还有体力等到名医吗?退一步说吧,真的治好了,如果他回到了新加坡,还是不适应,怎么办?”顾绍道。 阮大太太愕然,看了眼儿子。 顾绍有一双和大太太相似的眼睛,而眼睛往下的脸,和他大哥阮佳寒如出一辙。 那时候,阮兰芷还跟顾家有联系的。 她怎么就没想到,顾绍会是她的儿子呢? 看着自己的儿子,阮大太太恨不能把他缺失了二十年的爱,全部弥补给他。 她对他格外的小心,甚至会细细揣摩他的心思。 他对顾轻舟的感情,让阮大太太胆战心惊。他对顾公馆偶然的留恋,又让阮大太太内疚和心疼。 听着他的话,阮大太太知道他是想要找顾轻舟的。 她心里斟酌着,如何拒绝顾绍时,她的大媳妇路茹来了。 阮大太太当即板起脸。 “妈,我才听说要给佳寒转院,是不是?”大少奶奶路茹急切问。 路茹一直不得婆婆的喜欢。 这件事,说来话长。 路茹比阮佳寒大三岁,还跟阮家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是老太太那边的。算起来,她是老太太远房的侄女,阮佳寒要叫她一声“表姑”的。 不管是年纪上还是辈分上,这两人都如此不适合。 当初为了他们的婚姻,阮大太太差点和长子闹决裂。 可最后呢,阮佳寒还是娶了路茹,夫妻俩感情至今很好,还有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阮大太太至今也算释怀了,然而跟大儿媳妇始终不够亲近,两个人几乎不怎么单独相处。 阮佳寒病了,阮大太太知道新加坡的医院无能为力时,着手准备给阮佳寒转院,却忘记了跟路茹说一声。 “大嫂,您不知道吗?”顾绍则是吃了一惊。 他下意识看向了母亲。 阮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顾绍急忙回神,不敢乱看了,心想完蛋了,这对婆媳非要吵起来不可。 “妈,佳寒非常不舒服,这个时候给他转院,还是去那么远的香港,对他的损耗太大了,我不同意。”路茹道。 阮大太太蹙眉。 “医生没跟你说吗?”阮大太太问。 路茹道:“说了。妈,我还有个主意,比转院好。” 阮大太太眼皮跳了下,预感不好。 “您知道司家的少夫人顾轻舟吧?就是阿绍的妹妹,她是第一神医顾氏。”路茹道,“我想请她给佳寒治病。”阮大太太重重一拍桌子:“胡闹!” 第1416章 湿热 顾绍把阮家鸡飞狗跳的闹剧,告诉了顾轻舟。 他好像一个旁观者。 记得以前在顾公馆,家里吵架的时候,他都是非常郁结,甚至害怕。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始终把自己当外人,事不关己。我听她们争吵,挺好玩的。”顾绍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笑:“阿哥,你希望我去看看阮大少爷吗?” “你没听出我的意思吗?”顾绍反问。 他告诉顾轻舟,阮家婆媳起了矛盾,就是让顾轻舟避嫌,别搅合其中。 那边都快要打起来了,阮家又没求顾轻舟,她跑过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果想让顾轻舟去治病,顾绍就不说了。 “我上次去探病,看过了阮大少爷。他是痢疾,可能是他起了抗药性吧,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治疗不好。”顾轻舟道,“送去香港,着实有点冒险。” “大哥是有点晕船的。好好的人,一番晕船都要脱层皮,何况大哥这样?我也觉得送去香港不太好。可到底是人家的事,我不好说什么。”顾绍道。 顾轻舟看了眼他。 顾绍不解。 “阿哥,很难把自己当阮家的人,是不是?”顾轻舟问。 否则,他就不会常往顾轻舟这边跑了。 他是阮大太太生的,她对他有种天然的母爱,可顾绍自从离开了母体,就是独立的人。 他在顾家长大。 “我很努力了。”顾绍苦笑了下,“我看得见我妈的心疼,所以努力去做个好儿子,减少她的愧疚。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弄丢了我。” 顾轻舟道:“做母亲的用心良苦。” 顾绍嗯了声。 他今天是来躲清闲的,不是来聊治病的事。 顾轻舟的话题,却始终围绕着阮佳寒。 “如果大少奶奶来请我,我应该会去的。”顾轻舟对顾绍道,“你要知道,依照新加坡的律法,妻子是丈夫的第一继承人。” 顾绍笑出声:“所以你以继承人的先后来排关系吗?” “嗯。”顾轻舟道,“她丈夫的生死,第一个关系人就是她,她是最重要的。病人最重要的人来请我,我会去的,不管其他人怎么说。” 顾绍愣了下。 原来,陌生人变成夫妻,不单单是简单的婚礼,它从根本上就改变了你的法定关系。 父母和兄弟姊妹——你自以为最重要的人——都要排在丈夫或者妻子后面去。 婚姻的神圣,大概就在这里了。 然而,可怕之处在于,你会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一个和你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人,他\她会决定你的命运。 想一想,婚姻既神圣又可怕。 “我妈的争吵,毫无意义。大嫂有权利决定,如何给大哥治疗。”顾绍道。 顾轻舟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在治疗这件事上,你大嫂的权力比所有人都大。” 顾绍就懂了。 他想了想,道:“舟舟,新的法律我接受不了。你提醒了我。我不打算结婚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等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我拦都拦不住你。你打算与否,可不是现在就能决定的。” 顾绍也笑笑,没有反驳。 他陪着玉藻玩了一会,听到玉藻说了好几个“最爱的舅舅”,心花怒放想要跟顾轻舟显摆,顾轻舟却告诉他,玉藻对每个人都用“最爱”这个词。 顾绍顿时泄气。 顾轻舟在旁边乐不可支。 就在此时,佣人说阮家的大少奶奶来了。 顾轻舟迎了出去。 阮家的大少奶奶叫路茹,个子很高挑,气质不错。不过,她眼睛偏小,是一副不起眼的容貌,并不算漂亮。 她先是寒暄,然后说了自己的来意。 “夫人,您如今怕是不看病了。”路茹慢慢斟酌。 “我看病的。”顾轻舟笑道,“我从来没说过不看病的,只要病家请了我,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我都不会推辞。” 路茹愣了下,继而大喜。 她急忙站起身:“司夫人,能否请您” “您叫我司太太吧,我们家里的人都默许司夫人是我婆婆,虽然她已经过世,家里人却是听习惯了。”顾轻舟笑道。 路茹改了口。 “您能现在就跟我过去吗?”路茹问,“虽然有点唐突” 顾轻舟说好:“病人和家属都心急如焚,我没有拖延的道理,这就请吧。” 路茹却想起了什么,道:“我能不能借您府上的电话,先打个电话给我小叔,您也认识,就是阿绍” “让他拖住阮太太几天吗?”顾轻舟问。 路茹没想到她是如此干脆直爽的一个人,点点头。 顾轻舟笑道:“他就在这里。” 她派人去了内院,把顾绍找了出来。 路茹恍然大悟。 她只当是顾绍先过来,说动了顾轻舟,所以她来求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才会那么干脆。 路茹面露感激,对顾绍道:“阿绍,你回去跟妈说说,至少最近几天,别让妈去医院。” 顾绍道:“大嫂放心。” 顾轻舟就跟路茹上了汽车。 她第二次来探病,才隔了一个星期,阮佳寒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得几乎要脱相。 “司太太,我这就给他办理出院,咱们寻个饭店,慢慢治疗如何?”路茹问。 毕竟在人家的医院,还有主治医生,就这样让顾轻舟过来插手,实在不礼貌。 路茹并没有急晕头,她只是想听听顾轻舟的建议。 顾轻舟道:“不用办理住院,还是再打两天营养针,再回家慢慢疗养,他现在太虚弱了。” 路茹看了眼她。 顾轻舟道:“这家医院最大的董事是裴家,正好前些日子我和裴家有点交际,我让副官去找一找裴诚。” 路茹他们才到新加坡,虽然忙着搬家,却也听说了裴家的案子。 好像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出事,牵扯到了大少爷。 最后,是顾轻舟出面,把大少爷摘了出来,只是以情杀收了案子。 路茹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裴诚从肿瘤科室过来了。 顾轻舟简单说明了原委。 裴诚就让护士去找了主治医生,然后他单独和主治医生谈了。 主治医生听完,脸都绿了。 “裴医生,您这是嫌弃我没本事吗?”主治的陈医生想要甩手走人,“既然如此,我去跟院长请辞好了。” 说罢,陈医生气哄哄的走了。 裴诚回到了病房,告诉了顾轻舟:“他同意了。” “同意了?” “嗯。”裴诚简单道。 他说得简单,态度诚恳,路茹和阮佳寒没有深想,自然不知道裴诚说得同意,等于是人家要辞职。 裴诚对此无感。 职业是自己的,这份职业的荣誉感来源于自己的医术,而不是外人。 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时,什么难听话都会说,两三句话就娇气得想要走人,是做不长久的。 亦或者,也是有恃无恐的。裴诚不愿意惯着这些医生的毛病,他利落解决了。 第1417章 裴诚的帮腔 裴诚把医生赶走之后,自己回到了阮佳寒的病房。 他看向顾轻舟:“司太太,您是要给他把脉吗?” “怎么,裴医生对中医也有兴趣?”顾轻舟问。 “西医行业里也有害群之马,中医自然不例外。随着西学东渐,华夏把中医当成糟粕,成天骂中医,我认为实在简单粗暴。 中医存在了几千年,它的发展源远流长,对身体有独特的释义和治疗,它们是有效的、合理的。 中医难学,听闻从前一个学徒要学二十年才可以出师,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西医的入侵,中医学徒越发浮躁,半桶水也越来越多。 再加上舆论的攻讦、政府的打压,中医如今不景气,不少人提起它都嗤之以鼻,但我很敬佩它。”裴诚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天生就能蛊惑人心般。 这番话,好像是说给顾轻舟听,其实是说给阮佳寒和路茹听。 裴诚看得出,路茹和阮佳寒这两口子找顾轻舟,有点病急乱投医。 西医院治不好他们了,所以找中医试试,这是路茹的心思;不想转院,而且听闻过顾轻舟的盛名,也许她可以给个机会,这是阮佳寒的心思。 他们受过西方的教育,生活在繁华的南京,接触的思潮里,中医都是落后的、愚昧的、甚至是害命的。 裴诚用旁观者的口吻,讲明他对中医的崇拜,也是给病人信心。 顾轻舟莞尔:“你对中医有这么高的赞誉,我很高兴。改天你有空,我们可以私下里谈谈。” 她和裴诚接触不多。 几次接触下来,顾轻舟发现裴诚有种天赋:他很会鼓舞人。 当初琼枝对胡峤儿的死心虚忐忑时,裴诚也鼓励了她。而且他的鼓励不会让人感觉虚套,而是实实在在。 从这点看得出,他实在很善良,而且情商不低。 只可惜他在爱情里没有这份游刃有余。 他对爱情很生涩,没什么信心,再加上碰到了司琼枝那样异类的女孩子,更加缺乏自信。 等他信心全无的时候,他的聪慧才智都无用武之地。 顾轻舟有点替他惋惜。 “那是我的荣幸,改日定要向您讨教。”裴诚道,“我今天能看看吧?” 顾轻舟点点头:“当然可以。” 她和裴诚一问一答说完话,这才看向了阮佳寒。 阮佳寒把胳膊伸了出来。 顾轻舟为其把脉,半晌才道:“我看好了。” “司太太,要怎么治?”旁边的路茹连忙问。 顾轻舟道:“不难治的。腹泻的情况有很多种,西医是怎么说的,菌群失调是一种的吧?中医概括起来就很简单,无非是内脏肠道的湿热。 医书上说‘湿盛则濡泻’,阮少您的情况也不例外。你的肠道原本就有点脆弱,听闻你以前每次出行,都会闹肚子。 到了新加坡,一则是水土不服,二则是湿热太重,导致了你腹泻的病情。而你常吃西药,也时常打针,自己有了抗药性,这也不罕见,对吧?” 她说罢,看了眼裴诚。 裴诚虽然是肿瘤科室的,但他在医学院七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对,阮先生的情况属于这种。”裴诚道。 路茹接话:“之前的陈医生也是这样说。” 阮佳寒就没开口。 在顾轻舟他们来之前,陈医生还找了阮佳寒,说他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案,可惜比较恶心,阮佳寒有点不知如何接受。 “那怎么办?”路茹问顾轻舟,“要改吃中药吗?” “要的。”顾轻舟道,“先吃三天试试看。” 路茹又问顾轻舟:“那您开个方子,我派人去抓药?” “阮少奶奶,您信任我么?”顾轻舟问。 路茹忙道:“这个是自然。” “我从国内过来时,带了些药,正好有这一方。您既没有熬药的工具,也没有熬药的地方。 如果您和阮少都信任我,那么我每天熬好了,亲自送过来。如果你不放心,我还可以亲自试药。”顾轻舟道。 裴诚看了眼顾轻舟。 他感觉顾轻舟这话里有话。 而路茹和阮佳寒没听出来。他们只感觉这位司太太很热心,是真把他们的事当自己的事,故而只顾着感动了。 “怎么敢要您试药?”路茹道,“不过,您说的也对,您比我们会煎,知道火候和用量。那外子这病,就全靠您了。” 阮佳寒也道:“是啊,辛苦您。” 顾轻舟摆摆手。 她从病房出来,裴诚跟上了他。 裴诚问顾轻舟:“司太太,他们这边有什么要忌讳的吗?” “治疗的药全部停一停,不过营养针可以继续打。”顾轻舟道,“我会送药过来。” 裴诚跟上两步,压低了声音:“药有什么问题吗?” “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他们请我,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后面还有他们的母亲打搅。 我的药方很简单,就一味药,不符合他们对中药的理解。万一他们先起了怀疑,不肯服用,瞒天过海什么的,白耽误了病情。”顾轻舟道。 裴诚也略感惊诧。 他记忆中,中药总是一大堆的,什么时候听闻过只有一味?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他这样向往中医,也产生了两分动摇。 怪不得司太太要先瞒住了。 “是什么药?”裴诚问。 这种病,顾轻舟以前就看过,而且师父的医案有过很多的记载,顾轻舟驾轻就熟:“车前子。” 裴诚不懂:“这药真的很神奇吗?” “不是神奇,是对症。对症下药,就贵精不贵多,哪怕一味药,只要对症也有奇效。”顾轻舟道。 裴诚似懂非懂。 顾轻舟笑道:“等他痊愈了,我再告诉你吧,那时候说更有说服力。” 她给裴诚留了个悬念,让他时刻挂心着,不至于失去了兴趣。 临走时,顾轻舟看了眼裴诚:“裴医生,你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暗恋了琼枝两年毫无进展?” 裴诚没想到突然岔到了这里,一个趔趄,只差站不稳。 “司太太,司小姐她说什么了吗?”裴诚紧张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顾轻舟摇头笑笑:“没有。” 裴诚有点泄气。 他还想说什么,正好司琼枝过来了,她刚听说顾轻舟来问诊。 她和裴诚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态度冷漠的转了脸。 “大嫂,怎样了?”司琼枝把裴诚晾在旁边,问顾轻舟。 “没什么大事,就是腹泻。”顾轻舟道。 “我刚在护士站聊天,听说陈医生想了个怪招,就是要用在阮少身上。大嫂,幸好你来了,要不然阮少要恶心下半辈子。”司琼枝笑道。 陈医生就是阮佳寒的主治医生。“什么怪招?”顾轻舟问。 第1418章 成功的邀请 司琼枝没有卖关子,把陈医生的怪招,告诉了顾轻舟。 “陈医生说,病人是肠道菌群失调,想要种菌群。”司琼枝道。 顾轻舟愣了下。 裴诚也反应过来了。 “他读过克里斯丹特的小说?”裴诚脸色沉了下去。 “谁?” “一个英国的小说家。他是学医出身的,不过后来没有从事本职工作。他小说的主人公会用一些很新鲜的治疗方案。 因为丹特家族就是学医的,丹特很多的理论,都是超前的。‘种菌’这个方法,是他年初一本小说里介绍到的。”裴诚道。 司琼枝点点头:“正是。小说很畅销,新加坡早已有了翻译本,我还买了。” 裴诚下意识问:“你也喜欢他的小说?” “不止是喜欢,是热爱。”司琼枝笑道,“他能让医者保持对这个行业的崇意。” 裴诚眼神动了下。 他们俩能如此顺畅自然的交谈,还是头一回。 原来,共同的爱好可以打开局面。 裴诚提出了问题,司琼枝很刻意保持着她的开朗,把话题接了下去,也是有意攀谈几句的。 “你知道每周日,维诺纳咖啡厅都有个丹特读书会吗?”裴诚问。 司琼枝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入会。”裴诚道,“大部分的书友,都是从事医药相关行业的,聊一聊很有益处。” “你这么说,我很想去看看了。”司琼枝道。 裴诚心中大喜。 他不动声色的应了:“我帮你引荐。” “多谢。” 顾轻舟站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俩,并不打断,也不怪他们把话题从治病上偏移到了读书上。 司琼枝先回神,脸上蓦然浮动了红潮:“大嫂,你看过吗?” “还没有。”顾轻舟道,“小说里怎么说的?” “有介绍菌群失调。”司琼枝道,“当环境和饮食大改变,造成体内菌群失调而腹泻不止时,小说里的怪医对病人进行了种菌——就是把新鲜干燥的粪便,灌入病人的肠道” 顾轻舟听罢,有点不适:“什么?” “您没有听错,小说里就是这样介绍的,故而引发了新的讨论:种菌到底可行不可行。”裴诚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开的实验成果发表。不过,暗中可能有人尝试了,但肯定是失败了。 如果成功了,早就报道了。我一直留心各方面的医学动态,目前还没有听说过成功案例。 陈医生看过这种理论,他一方面想要治好病人,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实验。一旦成功了,他就可以声名大噪,成为当世名医了。” 顾轻舟想了想。 她对医学有着非常开放的态度,还是接受不了。 “这有点想当然。”顾轻舟道,“我不赞同。裴医生,您怎么看?” “我也不赞同。”裴诚道,“说句俗气的话,病人是我们的主顾,不是我们的试验品。陈医生不是董事,他不知道经营医院的压力。” 司琼枝则道:“有效的话,尝试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让病人吃下去,是灌肠。哪怕治疗方法另类且怪异,如果能治好病,就是功在千秋。不过,很恶心是真的。” 她想了想,然后打了个寒颤。 这件事的恶心程度,怕是一辈子都会存留阴影。 “先用我的办法试试吧。”顾轻舟道,“若是再不行,就听病人自己的意思。” 说罢,顾轻舟转身要回去了。 裴诚和司琼枝送她到了大门口。 等顾轻舟的汽车走远,司琼枝和裴诚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裴诚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司琼枝往回走,他也默默跟上去。 两人各有心思。 旁边有同事经过,好奇看了眼他们,突然问:“你们怎么了?” 裴诚和司琼枝都停下了脚步。 “什么?”司琼枝问。 “你们俩”同事不知该怎么说。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出了什么生死大事。同事看到他们,还以为出了医疗事故,故而询问。 “没事。”裴诚先开口了。 “我先回办公室去了。”司琼枝勉强一笑,转身走了。 裴诚落后几步,没有追上去,因为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上次聊天,是因为裴诚在情绪失控之下,指责司琼枝不该粗暴拒绝另一位男士,然后他跟司琼枝道歉了。 不知司琼枝接受没有,而那天下班时候,她冲着那位男士更火大了,当众失态骂人,用词很刻薄。 裴诚总感觉她是骂给他听的。 虽然是骂梁千然,在裴诚看来,就跟骂他差不多。 裴诚也觉得自己该骂。 而后,司琼枝就对他视若不见。 哪怕是迎面遇到了,她也装作若无其事避开,裴诚一直觉得她还在生气。 方才提议去读书会,她又答应了,不知是气消了,还是在她大嫂面前,一时没想起来。 现在应该想起来了吧? 裴诚心里一片灰败,真是哪里都无处着力! 他好像身在迷宫,眼前无数条路,可走了几步就发现路被堵住了,于是再选择时,走几步又堵住了。 如此反复,他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下一条路能通往出口。 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并没有影响到医院的日常,每天病人进进出出,医生忙忙碌碌。 司琼枝很快就忙开了,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他们刚走不过半个小时,顾绍就陪着他母亲到了医院。 顾绍阻拦了阮大太太,可大太太铁了心要看儿子,顾绍拖延不了,只得实话实说,把大太太气得半死。 她气势汹汹到医院时,顾轻舟已经走了。 “路茹,你眼里还有长辈吗?”大太太冷声问长媳。 阮佳寒立马道:“妈,阿茹是为了我。她惹了您生气,您骂我吧。” 大太太很心梗。 这个儿子是非常孝顺的,可每次涉及到路茹时,他就要和母亲唱反调,对他媳妇维护得义无反顾。 也正是如此,大太太虽然讨厌路茹,却也不敢真的苛待她,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婆媳俩都是和平相处。 就像此刻。 阮佳寒几乎要激动起来。 “我骂你做什么?”阮大太太叹了口气,先服软了,“司太太怎么说?” “说是水土不服。”阮佳寒道,“她会熬药送过来。” 顾绍道:“我去接她。” 阮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路茹和阮佳寒也看向了顾绍。顾绍恍若不觉,说罢就转身,急匆匆下楼去了。 第1419章 自作孽不可活 顾绍离开之后,阮大太太想要说点什么,陈医生来了。 陈医生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是肠胃科最好的医生之一。 阮佳寒住院一周多了,治疗不见成效,陈医生也请了整个医院其他肠胃科的专家会诊。 都没什么结果。 于是,陈医生就跟阮佳寒和路茹说了“种菌”这个方案。 正是因为这个方案恶心到了路茹,路茹才不顾一切去请了顾轻舟。 “那位中医走了吗?”陈医生扫视了一圈,态度还算温和,“感觉如何?她开了什么药方?” “还没开药方,她打算亲自送药。”阮佳寒告诉陈医生。 陈医生很不屑。 “我老实说,阮先生。如果西医都不见成效,其他的医生更是不可能。我学医八年,工作五年,一直都是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医院。我的能力和人品向您保证,我都是为了您好。”陈医生道。 阮佳寒有点不好意思。 阮大太太道:“陈医生,你上次不是说,有个新的方案吗?怎么不试试?” “不、不用试。”阮佳寒急忙道。 阮大太太不解:“为何?” 阮佳寒一言难尽。 陈医生却很坦荡,对阮大太太道:“因为疗法比较罕见,且考验病人的心理承受。” 阮大太太非要问个明白。 陈医生就如实相告。 听罢,阮大太太脸色也不太好看,估计也是被恶心到了。 “这太冒险了吧?”阮大太太委婉道,“粪便可是秽物,把秽物再灌入人的身体,不会污染吗?” 阮佳寒一副想要吐的模样,极力忍住。 “菌群就在其中,我们无法将它们单独分出来。”陈医生道,“阮老太太,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连中医都信,难道不能接受这个?比起中医,种菌要稍微靠谱一点吧?” 如此恶心的治疗方法。 在陈医生看来,却比中医要干净、有效。 中医在陈医生眼里,就跟巫医差不多。 “陈医生,我们再商量商量。”阮大太太道。 陈医生点点头。 等陈医生一走,阮大太太对儿子道:“要不这样,先用陈医生的方法试一试。如果三天内不见成效,再喝中药。” “妈,我还是病死吧。”阮佳寒道,“我实在接受不了。” 路茹也道:“妈,我问了其他朋友,说种菌这种方法,其实还没有经过临床实验,没有成功过。” “陈医生也说了,这只是一种方法。”阮大太太道。 “司太太说,先吃三天她的中药。”阮佳寒道,“妈,您这三天就别再来了,等三天之后咱们再说。” 阮大太太气得肝疼。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叫她别来了。他宁愿瞎猫碰死耗子,也不肯听话。 “好,那你好好养病。”阮大太太满眸的怒气,站起身就要走。 路茹连忙去送她。 “我这三天就不来了,如果耽误了这三天还不见成效,我要你好看。”阮大太太声音不轻不重,对儿媳妇道。 她的表情里,暗含了盛怒。 路茹的脚步略微踉跄了下。 “别送了,回去吧。”阮大太太道。 路茹就知道,假如三天后丈夫的病情没有好转,婆婆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肯定要受罚。 而陈医生,在办公室里等了很久,仍是不见阮家的人来找他。 他等得不再耐烦,再次去病房看看时,发现病人的母亲已经走了,屋子里都是年轻人。 阮佳寒正在喝药。 他的屋子里还有个年轻女人,一头很长的黑发,披散着,显得她气质端庄沉稳。 “她就是司太太了?”陈医生想,然后翻了个白眼。 他想要走,就听到那位年轻的太太开口了:“喝了药,如果小便频繁些,不要紧张,这是正常情况。” 陈医生又是翻白眼。 他摇摇头,暂时也决定不来查房了,等两天之后再过来也不迟。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阮佳寒的命还在不在。 此事是裴公子负责的,医院也有一大半是裴家的,出了事裴家自然会料理,跟主治医生无关。 陈医生无所谓,没有着急上火赶人。 他甚至等着看笑话。 他没有去查房,不过护士偶然会跟他八卦。 “五楼507号的病人,好像开始尿频了。腹泻还没好,又添了尿频,简直是惨不忍睹。”护士道。 507号病房,住的就是阮佳寒。 陈医生忍俊不禁:“尿频?” “是啊。他们是刚从中国过来的,简直愚昧得可怕。”护士非常瞧不起内陆的人,语气很轻蔑。 就好像,相信中医的人,跟相信小孩子生病了不吃药,要吃香灰一样愚昧可怕。 大概在护士眼里,中药和香灰也差不多了。 “中国话怎么说——自作孽不可活。”护士淡淡摇头。 陈医生笑出声。 护士又问陈医生:“他的情况那么坏,怎么不安排转院呢?万一死在咱们医院,传出去多难听?好像咱们连腹泻这种小病都治不好。” “他们认识裴诚。”陈医生淡淡道。 小护士的脸略微一红。 裴公子可是她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病人的情况那么糟糕,还自己作死,真是”小护士叹气。 顾轻舟每天都给阮佳寒送药,而且是亲自送。 护士看到过她,在背后摇摇头。 就好像在说:好好的一个人,靠坑蒙拐骗为生,真可惜。 这位太太满身奢华,也不像缺钱的,她做这些事,大概是图名声吧?真是坏透了。 到了第三天,阮佳寒的腹泻就稍微止住了,从每半个小时一次,变成了四个小时,甚至更长。 三天后,中药喝完了。 第四天,护士去查房时,听到了阮佳寒的话,护士整个人愣在那里:“你说什么?上次如厕,是几点?你再说一遍?” 她的耳朵是出了问题吗? 还是这病人自己糊涂了? 路茹就帮阮佳寒回答:“上次是今天早晨五点。” 护士来查房,走了一圈,现在已经是十点一刻了。 她再次看了下表。 五个小时了。 这么长的时间,意味着要痊愈了。 她满眸震惊,反问路茹:“你确定吗?” 路茹脸上,全是喜色,眼睛也恢复了活力,微微弯起:“确定,就是五点。” “我这会儿没什么感觉,就是肚子有点闹腾,不过不需要如厕。”阮佳寒也道。 护士看了眼他们,又默默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病历卡,心中的震撼再也掩饰不住了。她简单记录了下,然后就快速离开,急急忙忙跑去了陈医生的办公室,俨然是见了鬼。 第1420章 可以回家了 陈医生昨晚值班,这会儿早该回家睡觉了。 可他想起了阮佳寒这个病人。 陈医生很清楚的记得,今天是第四天了,阮佳寒已经喝了三天中药。 他等着看笑话。 护士急切敲门,甚至喊了他:“陈医生,陈医生。” 陈医生听到如此动静,只当病人快不行了,心中一阵得意洋洋,旋即出于医德考虑,他压下了内心的窃喜,开了门。 护士脸色很难看,跑得有点喘气。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病人阮先生” “不急,慢慢说。”陈医生淡然道,“是休克还是怎么了?” 他只当阮佳寒需要急救。 陈医生随手带上了门,准备往阮佳寒的病房去,内心的喜悦已经全部被压下了,他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成想,护士却拉了他一下:“陈、陈医生,不是休克,病人痊愈了。” 陈医生不知是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还是怎的,身子晃了下,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冰水,兜头泼下,让他浑身的肌肉紧缩,几乎要抽搐。 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问:“你说什么?” 护士见他猛然青了脸,有点吓住了,嗫喻道:“陈医生,你没事吧?” 陈医生心急火燎,见护士打岔,声音拔高:“我问你,你说什么?” 护士小心翼翼:“那个阮先生,他上次大便是凌晨五点。依照他这个情况,不可能五个小时一次的,他好像在痊愈” 陈医生的唇色眼瞧着白了下去。 “不、可、能!”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齿道。 他是从最优秀的学校毕业的,毕业时成绩也是优异的。 这家医院的医疗条件,也是最好的。 他自己的病人,在他束手无策、甚至打算用匪夷所思的方法种菌时,自己好了。 这是打他的脸。 这是对他医术的质疑。 他不相信,不相信在肠胃这个科目上,有人会比他更优秀,而且对方是个女人,用的是愚昧的中医。 不! 他不等护士说什么,自己冲到了阮佳寒的病房。 这时候,时间是十点半。 顾轻舟来探病,裴诚也来了。 阮佳寒的情况,顾轻舟已经知道了,正在和裴诚解释自己的用药,也打算告诉阮佳寒和路茹,她到底是怎么治疗的。 不成想,顾轻舟的话题刚刚开头,陈医生就跑了进来,打断了她。 陈医生满头的汗,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冷汗。 他站在门口,唇色发白:“阮先生,您这几天是不是吃了什么新的西药?” 然后他不等阮佳寒回答,直接看向了顾轻舟:“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药?是不是偷偷用了外国来的西药?” 顾轻舟道:“陈医生,你这是在羞辱谁?羞辱你自己,还是羞辱医院,觉得医院拿不到最新的资源?” 陈医生僵住。 “你”他快要语无伦次,“我不相信,也许明天就更加严重。” 裴诚、阮佳寒和路茹,一起蹙眉。 这位陈医生,为了自己个人的输赢,居然诅咒起病人来。 “陈医生,你对医院有什么不满吗?”裴诚冷冷问。 裴诚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每次说话时,脸色一沉,目光就从坚硬的镜片后面折射出去,顿时就像冰箭,又是冷又是锋利。 陈医生略微后退了一步。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 顾轻舟轻咳了下,打断了病房里的剑拔弩张:“陈医生,我没有用什么新的药,我用的是中药。” 她转过脸,看向路茹和阮佳寒:“我不让你们自己熬药,不是担心你们的手艺,是担心你们的信心。 我给阮少喝的,只有一味药——车前子。中草药的方子里,多半是混合好几种的,我怕一种药拿给你们时,你们心里起疑惑,从而不肯相信我,耽误了病情。” 路茹和阮佳寒的确是震惊了下。 这么难的腹泻,一味药治好了吗? “之前咱们也说过了,不是西医不行,也不是西药不好用,而是阮少自己出现了抗药性。目前还没有新药问世的话,这种情况真的有点危险。 所以,我用了车前子。车前子不是治疗腹泻的,而是利尿的。”顾轻舟道,“我通过利尿的方法,治好了腹泻。” 陈医生再次被震惊。 他和阮佳寒夫妻、裴诚一起,错愕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就很有耐心,跟他们解释:“中医上说,腹泻一定是体内湿盛。跟肠道有关。 我们吃下去的东西,通过肠胃,小肠分辨清、浊。清的部分由脾输往全身,浊则下注到大肠。大肠吸走剩余的水分,干燥的粪便在排泄出去,水再分给膀胱。 这是很明确的分工,是不是?我不知西医如何解释,中医是如此表述的。 当体内的湿濡太盛,肠道无法泌别清浊,水湿也走了大肠,就导致腹泻。时间长了,清浊不分越发严重,腹泻也就越来越严重。 这时候,当药对肠道不起作用时,就要从源头上解决‘清浊泌别’的问题。车前子入膀胱,用药将水分牵向膀胱利尿。 水湿通过利尿排泄,肠道环境恢复正常时,身体的营卫发挥了作用,于是身体起了自愈,就像陈医生说的,菌群重新生长,故而腹泻自己就好了。”顾轻舟道。 这是中医对身体的理解。 陈医生听了,居然完全正确,一时间又愣在那里。 “这就是您说的‘对症下药’。”裴诚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司太太,您这第一神医当之无愧。” 陈医生又诧异看向了顾轻舟。 他没有再国内生活过,不知道第一神医。 这一刻,他被说服了。 他的病人也被顾轻舟治好了。 他满腹的郁结和失落,转身就离开了病房,没有和阮佳寒打招呼。 路茹和阮佳寒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如果医院不舒服,可以回家住。”顾轻舟给阮佳寒把脉,“回去慢慢调养。换个环境,身心自在,更利于恢复。” 阮佳寒夫妻对顾轻舟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当天就办理了出院。 阮大太太赌气不肯来,过去的三天既没有吃好,也没有睡好,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似的。 一到医院,就听说出院手续办好了,阮大太太也是震惊:“怎么” “已经痊愈了,妈。”路茹笑盈盈对阮大太太道,“接佳寒回家,慢慢调养。”阮大太太愣在了原地。 第1421章 和谈成功 又过了五天,阮佳寒痊愈,能吃点正常的饭菜,只是以清淡为主。 他也算是适应了新加坡的环境。 阮家特意请顾轻舟吃饭,要感谢顾轻舟。 阮大太太、路茹和顾绍,亲自来请的。 顾轻舟就带着玉藻一块儿去赴宴。 宴席上,阮家的人旁敲侧击,似乎是很想知道司行霈的行踪,顾轻舟一概装聋作哑。 饭后,阮大太太特意和顾轻舟闲聊。 她略有点尴尬,把顾轻舟请到了偏厅:“之前我态度不好,司太太莫要见怪。” “我能理解。”顾轻舟道。 阮大太太诚心道歉,就和顾轻舟掏心挖肺,说起心里话:“兰芷刚生下来,才四斤多。我抱在怀里,就觉得份量不对。 我怀了九个月的孩子,清清楚楚的。而且,我已经生了好几个儿子,对孩子的体重还是有点估量的。 我跟老爷说,他和佣人都觉得我失心疯了。我那么多的儿子,老爷盼闺女盼得要发疯,我自己也想要个闺女。 可是不对。母亲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兰芷不像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感觉得到,我那段时间时常发病,至今想起来都痛苦不堪。” “这是产后的一些症状,肯定很难受。”顾轻舟接话。 阮大太太点头:“生不如死。吃不好、睡不好,直到兰芷两岁,我的症状才稍微缓解。” 顾轻舟点点头。 “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直到听说了阿绍的消息。家里人都知道,我从兰芷出生就不喜欢她。 佳寒最孝顺,又因为娶亲这件事上没听我的,总是对我有点愧疚,他陪着我去了法国找阿绍。 一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分别了快二十年,可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阮大太太说到这里,声音发涩,“你能明白吗?我之前的苦,全是白吃了。 我的儿子,从小离开了我,也吃了很多苦,而我还养大了仇人的女儿。偏偏家里所有人,明知她不是阮家的,依旧疼爱她。” 顾轻舟没言语。 阮大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眼泪忍住。 她是真的恨秦筝筝。 “我没办法和顾家的人太亲近,尤其是你。顾缨不太像顾家的人,她更像是个孤儿,而你像。”阮大太太道。 顾轻舟点头:“我能理解。” “你不能理解。你没有丢过孩子,不知道母亲的心情。”阮大太太摇摇头。 顾轻舟就沉默了。 也许,她真的不理解。 没经历过,非要说明白,其实是很表层肤浅的。深入骨髓的痛苦,是表达不出来的,外人也体会不到。 “我希望阿绍好,可他不好。”阮大太太继续道,“他和徐歧贞分手开始,我就知道他不能好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阮大太太:“大太太,我已经结婚了。我对阿哥,我说得很明白,他是懂得的。这些日子,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您看到没有?” “是啊,我看到了。”阮大太太说到这里,略感欣慰。 和两年前初回国相比,顾绍冷静了很多,也理性了很多。 他也摆正了心态。 “可是,他心里放不下。”阮大太太道,“每个人都是这样,第一个喜欢的人,哪怕七老八十都无法真正释怀。” 顾轻舟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我希望,他能离你远一点。”阮大太太道,“家里的事,有老爷做主。他们要来新加坡,我也劝不了。为此,我总是提心吊胆。” “您不必如此。”顾轻舟道,“我相信阿哥,他将来会幸福的。” 阮大太太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从前的罅隙,我说给了你听,咱们冰释前嫌,如何?” “这个自然好。”顾轻舟笑道。 “那好,你以后常来玩。”阮大太太也终于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不少,“佳寒的病,多亏了你。” “医者本分。”顾轻舟道。 “在你看来,不过是医者本分;在我们看来,就是再生父母了。”阮大太太道,“阮家记得这个恩情的。” 顾轻舟笑笑,没有继续谦虚。 回去的路上,顾绍问顾轻舟:“我妈说了些什么?”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了他。 顾绍听了,沉默了很久。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轻舟道,“阿哥,你多孝顺她。” 顾绍点点头。 然后,他声音很低,道:“舟舟,阿哥对你,从来都没有龌龊的心思。你好,阿哥就觉得很好。” “如果你心思不对,我不会感觉愉快,也不会和你走得这么近的。”顾轻舟道,“阿哥,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顾轻舟道。 “我们是家人。”顾绍道。 顾轻舟嗯了声。 玉藻坐在后座,认真听着顾绍和顾轻舟说话。 她没听懂,于是不懂就问。 孩子一打搅,顾绍的情绪就完全好转了。 他和玉藻扯了半晌的闲话,车子就到了司府。 一进门,顾轻舟就发现几名副官正在集合,司督军似乎在说什么。 “怎么了阿爸?”顾轻舟看了眼集合的人,问司督军。 司督军冲她摆摆手,然后对几名副官道:“赶紧收拾好,乘坐两个小时后的邮轮回国。” 副官们道是。 直到副官们解散,司督军才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绍带着玉藻先进去了,顾轻舟和司督军坐在门房的小厅里喝茶。 “这六名副官,都超过了二十四岁,在司家做了七八年的事。国内的和谈落定了,阿霈发电报,让送他们回国,安排到军中去谋个前途。”司督军道。 司家的副官们,个个忠诚,除了司督军和司行霈挑选他们时眼光犀利,也是因为前途光明。 在司家服侍几年,放出去至少是个团长。 如果从小兵熬到团长,那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好的运气,更多的军功,远没有司家做事来得有保障。 司督军父子,一直很照顾手下的人。 “和谈定了?”顾轻舟惊喜,“司行霈是不是要回来了?” “他说十三号回程。”司督军道。 这是司行霈承诺的日期。 当天晚上,顾轻舟也接到了司行霈的电报。 随后几天,好消息不时传过来。 不止是顾轻舟他们听到了,新加坡的其他人也听说了。“就要和平了,军阀割据算是彻底结束了,国内很难再有动乱,阮家在考虑要不要回去。”顾绍对顾轻舟道,“他们让我问问,司家怎么想的。” 第1422章 隐居开始 国内的战事眼瞧着就要结束了。 搬离南京时,阮家和徐家对局势不太相信,总感觉战事会绵延不绝,加上很多人家都走了,也就跟着走了。 不成想,他们刚出来不到两个月,战事就停了。 他们很多生意还在国内没撤。 就连家人,也只是搬来了一部分。 等战事停止时,他们自然要考虑回程。 “阮家如果想回去,当然可以。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把异地当故土。但司行霈不会任官,我公公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我们是不会回去的。”顾轻舟道,“没有政治原因,单单是个人选择。” 顾绍似懂非懂。 “舟舟”“阿哥,如果其他人来问我,我会打官腔。但是跟你,我说的是实话。司家留在新加坡,跟国内的局势和政治无关,仅仅是个人偏好和选择。如果阮家想回去,没必要参考我们,可以问问徐家。”顾轻舟道 。 顾绍这才确定。 “那好,我先回去了。”顾绍道。 接下来的几天,徐家和阮家都在犹豫不决。 与此同时,新加坡也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全国统一了,所有的军阀都拥护自由民主,承认南京政府。 顾轻舟接到电报时,眼泪下来了。 这是司行霈十几岁时候的理想。 等他年至三十,终于实现了。他付出了那么多,一直苦苦经营,终于推动了局势。 当然,能取得最后的和平,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你阿爸要回来了。”顾轻舟对玉藻道。 玉藻很担心:“姆妈,你为什么哭?” “姆妈高兴。”顾轻舟哽咽着道,“我想你阿爸了。” 玉藻小小的胳膊,抱住了顾轻舟的手臂:“姆妈不哭,玉藻陪着你呢。” 顾轻舟就抹了眼泪,抱起了玉藻。 又过了几天,顾轻舟和司督军收到了更多的情报。 “第一军的军长是颜新侬。”司督军道,“第一军的驻地就在江南,岳城和平城都在他的军区范围内。” “那我义父是不能退休了。”顾轻舟笑道,然后她又问司督军,“阿爸,您羡慕不羡慕?” “我劳碌有瘾啊?”司督军道,“只有他羡慕我的份。” 顾轻舟又笑起来。 “第一军有四个师的编制,都是曾经岳城和平城的老人。他们在颜新侬手下,我也放心,没辜负跟随多年的老部下。”司督军欣慰道。 他们父子离开了军队,其实是躲清闲了。 依照他们的资历和曾经的地位,是没资格躲这个清闲的,因为他们和很多人的命运有关。 曾经岳城、平城的军队,那些军人们的前途,都系在他们父子头上。他们退了,那些年轻的军官们怎么办? 如今好了,他们可以在颜新侬的羽翼之下。 “颜新侬做第一军的军长,大概是阿霈活动的结果。”司督军道。 颜新侬等于是替司家父子承受了重担,挑起了司家父子的责任。 顾轻舟叹了口气。 “各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司督军道,“等将来颜新侬退了,到新加坡来,我们会分一份产业给他。” “那我先替义父谢谢您。”顾轻舟笑道。 顿了顿,顾轻舟又问:“以前的旧部,如今都分布在第一军了吗?” “差不多。第三军军长也是我的老友,有不少人在第三军,算是他们各有前途了。”司督军道。 顾轻舟点点头。 同时,她也接到了关于叶骁元的消息。 顾轻舟拿到了电报之后,去给叶姗和华云防看。 见过了司行霈之后,叶姗和华云防并没有立刻回去,他们打算在新加坡多住些日子,顺便再去香港逛逛。 “军政府撤了?”叶姗拿到电报,看到她父亲是国民第六军的军长,诧异问顾轻舟。 “撤了,全国的地方军政府都撤了,大家都拥护统一。叶督军现在是叶军长,他手下的是第六军,同时监督第七军和第八军,‘兼任西北防军总司令’,就是这个意思。”顾轻舟道。 叶姗了然。 她道:“那我们得早点回去。” “是的,你父亲对华云防肯定有安排,估计不日会发电报给你。”顾轻舟道。 她猜对了。 第二天,叶姗就收到了叶督军的电报,果然是催他们两口子赶紧回去。 叶姗来的时候,一路上打听消息,故而是坐专列到了南京和平城,再从岳城出发到新加坡。 回去的时候,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顾轻舟直接派飞机送她。 她的飞机,还是当初叶督军送给她的。 “反正有飞机,你不一起去一趟吗?”叶姗邀请顾轻舟,“阿妩的第二个孩子快要生了,你也去看看她。” “等孩子满月。”顾轻舟笑道,“司行霈快要回来了。我们来新加坡时,还有很多人留在国内。等司行霈这次回来,司家差不多是全部搬过来了,到时候家务事很忙。琼枝要上班,家里离不开我。” 叶姗也不强求。 “那等阿妩的孩子满月,我们给你发电报。”叶姗道,“你要记得来。回头阿妩问我,我也这样告诉她。” “好。”顾轻舟笑道。 叶姗他们当天下午,就飞回太原去了。 到了新历的八月十三号,天气晴朗炎热,司行霈终于到了新加坡。 他的飞机直接落在新加坡的。 这次,他还带了其他人过来。 一下飞机,司行霈先上来拥抱了顾轻舟。 顾轻舟很不自在,当即翻脸:“别胡闹。” 很多人看着。 来接他的人,以及他带过来的人,全部瞧着他们,包括司督军。 司督军倒是没什么不悦。 司行霈却不放手。他凑在顾轻舟的颈窝里,嗅着她的气息,声音是轻松愉悦的:“轻舟,我余生就剩下吃喝玩乐了。” 顾轻舟心里发软。 一生的大事,司行霈都做完了。他十岁上战场,三十二岁结束,整整二十二年的军旅生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他想,此生再无战事了。 他的祖国,肯定会一直繁荣稳定下去。 “别,这样说不吉利。”顾轻舟笑道,“每次笃定,结果都会不如人意。” 司行霈道:“别咒我。”然后,他才依依不舍放开了顾轻舟。 第1423章 父亲的尴尬 司行霈回到新加坡,带了不少人,其中有好几位是顾轻舟熟悉的。 不过,她一直被司行霈霸占着,根本无法分身,连句问候的空档都没有。 司行霈对司督军道:“我知道您有很多想问的,过几天吧。我要先陪陪太太,过几天我空闲了,再慢慢说话。” 说罢,他就把顾轻舟拉上了汽车。 来接他的、他带过来的,全部被他丢在了空地上。 顾轻舟说了句什么,司行霈不由分说关紧了车门。 司机也被他撵走了。 司行霈开着汽车,很利落回到了司府。 一进门,他就脚不沾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瞧见乳娘正在逗孩子,诧异看着归来的他,司行霈淡淡一点头。 然后,他把顾轻舟带上了楼。 顾轻舟对他的行为实在又是羞又是恼:“全家人都看着,你要点脸吧!” 司行霈道:“我血气方刚的年纪,离开了太太好几个月,回来先跟太太亲热,有什么不妥?” 顾轻舟:“” 她是个老式又内敛的性格,对司行霈的做派至今都无法接受。 司行霈吻住了她。 他的手娴熟钻入了她衣襟里。 扣子被他弄开了,顾轻舟无处可逃。 正在此时,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的玉藻,兴奋跑上了楼,还问乳娘:“我阿爸回来了吗?” 顾轻舟忙推他:“玉藻来了。” “没办法,让她也等着。”司行霈道,“我现在也出不去。”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他。 的确,他这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没办法见人。 顾轻舟无力扶额,然后自己先笑了。 她一笑,浑身就软绵,司行霈亲吻她时轻微的触感,让她发痒,更加笑得停不下来。 声音传到了门外。 两个孩子的乳娘正在劝玉藻,玉藻却道:“我听到我姆妈笑了。我阿爸回来了,是不是?” 顾轻舟连忙把头埋在枕席间。 做家长应该端庄的,顾轻舟也一直做得很好,直到司行霈让她破功。 “陈嫂,让玉藻进来吧。”顾轻舟停了笑,对门外的人道。 司行霈还没来得及抗议,门就被玉藻推开了。 他只得半躺着,弓起膝盖,拉过顾轻舟床上的薄毯盖住自己,换上了慈父的笑容:“玉藻。” 玉藻就要往司行霈身上扑。 顾轻舟急忙抱住她,笑道:“姆妈怎么教你的?大姑娘了,不能总是扑到人家怀里,是不是?” 玉藻就落在顾轻舟怀里不动了,她盯着司行霈,生怕他跑了似的:“阿爸,你这次不走了吧?” “不走了,阿爸明天带你出去打鱼。”司行霈笑道,“玉藻还想玩什么?” “我想去马六甲,从柔佛长堤上走过去。”玉藻道。 “好,咱们明天早上五点起来,趁着早上凉爽,步行走过柔佛长堤,去马六甲。”司行霈笑道。 玉藻欢呼。 司行霈又问她:“你怎么知道要步行走过柔佛长堤?” “我听小姨说的。”玉藻道。 小姨是指顾缨。 司行霈点头答应了。 闲扯了片刻,司行霈从尴尬状态里缓解了出来,起身抱了玉藻:“走,阿爸带你去玩。” 他抱着孩子,从二楼的窗台上翻了下去。 顾轻舟大惊。 玉藻则是兴奋得大叫,尖叫声里还有放肆的大笑。 顾轻舟奔向阳台时,他们俩已经落地了,玉藻简直是要疯了,笑得毫无淑女气。 “司行霈!”顾轻舟气得咆哮,“你等着!” 司行霈不理她,带着玉藻跑了,还对顾轻舟道:“别走,等我回来。” 顾轻舟有心去前头看看的。 可又担心她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司行霈又去人前捉她,会弄得更加尴尬,索性留在屋子里。 正好老二雀舫这时候醒了。 雀舫性格活泼,只要醒过来就不能安宁,非要乳娘或者顾轻舟抱着他。 乳娘抱他有时候不管用的,但只要趴在顾轻舟的怀里,他就能露出很明显的喜悦。 “这孩子最爱太太了。”雀舫的乳娘石嫂在旁边说。 开阊的乳娘道:“太太辛苦生了他,他是知道的,将来肯定孝顺。” 顾轻舟笑了笑。 她没指望孩子多孝顺她。 儿子长到五六岁,就会跟父母渐行渐远,再往后就是平衡的、独立的,不依附的。 “他能成器,我就很满足了,不求他孝顺。”顾轻舟笑道。 将来老了,司行霈会照顾她的,顾轻舟也没想过要孩子养老。 约莫半个小时后,司行霈又回来了。 他已经打发了玉藻。 然后,他让乳娘把他的两个臭小孩抱出去玩:“黄昏之前就别回来。” 两位年纪不大的乳娘,都有点尴尬,同时偷偷忍笑,抱着孩子就走了。 这个下午,顾轻舟身上的汗就没干过,其中还晕过去一次。 司行霈是把所有的思念,一股脑儿透给了她。 顾轻舟依偎在他怀里,想着小睡片刻,要起来吃晚饭,否则不像话,被佣人们取笑。 不成想,实在太累了,等她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 她闻到了淡淡雪茄的清冽。 司行霈不知何时醒过来,站在阳台上抽烟。 这天是农历的七月十五,琼华把天地照耀得如白昼,四点多的月色明亮,顾轻舟能看见司行霈的表情。 他用一种欣慰、愉悦、放松的表情,打量着月光下的庭院,以及远处的楼阁、屋脊。 顾轻舟想,他此刻的心情,大概是此生最美妙的。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一辈子追求的大计,他说过要隐居,如今也算是“隐居”到了新加坡了。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 “司行霈”顾轻舟喊了他。 司行霈回神时,顾轻舟也走到了阳台上。 他就顺手把烟蒂灭了,一把搂过了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下:“身上疼吗?” “不疼,就是酸。”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起来:“不适应。以后我天天在家,你就会习惯了。” 顾轻舟啐他。 他搂住了她的腰,道:“轻舟,等我的事情彻底结束,孩子们差不多也大了,咱们就去旅行吧?” 他除了国内的事,到了新加坡也有其他事的。 前些日子他偷偷从前线离开,就是为了那件事。 “好。”顾轻舟笑道,“孩子几岁算大了?” “十岁。”司行霈道。 他已经做好了把自己十岁的儿子扫地出门的打算,就跟当初司督军对他那样。  顾轻舟:“” 第1424章 访客 司行霈回来的第二天,逗孩子玩,因为他举高了长子开阊,让那岿然入定般的孩子露出了微笑,于是他一高兴,把孩子抛起半米高再接住。 顾轻舟气得心梗。 “他高兴着呢,小孩子别太娇气。”司行霈有理有据。 顾轻舟几乎要家暴,打死这个不靠谱的男人:“他脑袋还没有长好,你快要把他的脑袋晃碎了。” “又不是纸糊的,别担心。”司行霈继续不肯认错,“开阊喜欢刺激的,像我。” 顾轻舟:“” 她彻底明白,自己是给司少帅生了两个玩具。 她实在没眼看了,留下乳娘们胆战心惊,自己去了前院。 这次司行霈过来,把家里剩下的财产和人都带了过来。 财产是指他们在各地的一些固定资产,这次全部出手了;人则是家里的亲戚,比如司行霈的二叔全家,以及司督军留在岳城的姨太太。 司督军还有三位姨太太在世,不过其中两位早年就不受宠了,没有跟过来。 司行霈也发电报给司督军了。 司督军好些年没见过那两位姨太太了,有跟没有是一样的,而且她们都没有子嗣。他让司行霈给她们一大笔钱,足够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彻底放了她们自由。 以后她们哪怕是嫁人,都跟司督军无关了。 两位老姨太太感恩戴德,拿着钱走了。 这次跟着一起来的,只有司督军的五姨太花彦。 司督军也让她离开,说自己身边不需要人,但她很坚持,仍想留在司家。 既然她坚持,司督军就没有异议。 顾轻舟要安顿这些亲戚朋友,忙碌了一整天。 好在家里可以用的佣人多,随便把他们派出去,事情就能办妥,顾轻舟只是陪着二叔和二婶闲聊。 下午的时候,顾绍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阮家的其他人,是阮佳寒和另一位男士。 “我妈听说你家亲戚到了,特意让我们来看望。”顾绍解释。 阮佳寒刚痊愈不久,清瘦得过分,但还能走路、说话,已经逐渐恢复了体力,也可以代表阮家出门访友。 顾轻舟对他这么大的恩情,司行霈来了,阮佳寒肯定要亲自登门。 除了他们兄弟,还有位年轻人也跟着来了。 此人穿着黑色的西裤,同样的黑色衬衫,头发打理得很整齐,让顾轻舟想到了蔡长亭,就多看了他几眼。 顾绍就在旁边介绍:“舟舟,这位是我七叔。” 男人也自我介绍:“我叫阮燕峰,久仰司太太。我昨天刚从南京过来,今天就来叨扰了。” 顾轻舟了然,和他握手。 她是知道阮燕峰的。 阮燕峰是阮家老太太四十五岁的时候生的,比顾绍和阮佳寒的父亲小整整二十八岁,今年也快三十了。 他是阮家家长唯一的同胞亲兄弟,又因为没结婚,一直跟着兄长,打理家族的生意。 阮燕峰是老来子,父母宠爱得不行,大哥也是亦兄亦父的疼爱他。 阮家其他的叔伯,都是姨太太生的,早已分家。迁来新加坡,阮家也没带那些族人。 之前阮燕峰没有跟着一起来,是留下善后了。 这位年轻的叔叔,做生意很有门道,是阮家大老爷的左膀右臂,为人又慷慨圆滑,在南京的商圈里颇有名气。 听闻他还是商会的秘书长。 阮家的大老爷在南京的商会里没什么资历,阮燕峰完全是靠着自己爬上去的,地位俨然要超过他大哥。 两年前顾轻舟刚从太原回来,在南京小住过,就听说过这位阮公子。 只是一直没碰上。 阮燕峰很忙,顾轻舟也忙,而且不是同一个圈子的。 “我也是久仰。”顾轻舟笑道,“这么说,贵府不打算回去了?” 阮燕峰也来了,阮家善后的工作大概是结束了。 “不回了。”阮燕峰很自然和顾轻舟接话,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刚刚统一,局势谁也说不准,最有实力说话的人退隐了,我们也没什么安全感。” 顾轻舟微微笑了笑。 阮燕峰是在说司行霈和司督军。这对父子是统一大业的主心骨,他们却放弃了官位来新加坡隐居,让很多人不安了。 没了司行霈,统一能维持多久?和平能维持几时? “咱们的家园,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军阀割据。如今是解决了军阀割据问题,可外头呢?那些外国人,还盯着呢。”阮燕峰又道。 总之,阮家对局势不放心。 “阮七爷,您很有远见。”顾轻舟道。 “司太太过誉了。”阮燕峰笑起来。 他们俩倒是很能谈。 顾轻舟去年就到了新加坡,比起阮家,她对新加坡就熟悉多了。 “司太太,听说您还是护卫司署的副护卫司,那我能不能托您办件事?”阮燕峰问。 顾轻舟道:“您说,我尽力而为。” “我想要一张居住证,写两个人的名字,除了我之外,另一个留白。”阮燕峰道。 旁边一直旁听的顾绍好奇问:“七叔,你要结婚了吗?” 阮佳寒的唇角却抽了下。 很显然,阮佳寒是知道一点什么的,他想要打断阮燕峰和顾绍,可一直没找到适合插嘴的空隙。 “不,我是防止家里啰嗦。”阮燕峰笑道,“我以后不跟家里人住在一起,打算在中心地带买间房子。 朋友肯定有。我交朋友,有时候能维持三五个月,有时候能维持大半年,填个模糊的名字,不管是警察还是家长面前,我们都是合格居住。” 这席话,是一个极品花花公子的胡言乱语。 可顾轻舟记得,这位阮七爷的风评还不错,感情生活一直空白,未婚,关系清楚简单。 怎么到了新加坡,突然就想要过起招蜂引蝶的日子? “七叔,这不合适。”一旁的阮佳寒,小心翼翼开口了,保持着他的微笑对阮燕峰道,“再说,家里人不一定会答应你单独住。” 这对叔侄俩年纪只相差几岁,能力却是天壤之别。 阮燕峰一笑:“说的也对。” 然后,他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意思是改日单独谈,就把这个话题绕开了。顾轻舟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不知这位阮七爷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1425章 最幸运的人 阮家兄弟和顾轻舟闲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司行霈。 司行霈找到了玩孩子的乐趣。 他说要先玩几天,再处理正经事,就果然在内院玩得乐不可支。 他抱着玉藻翻墙,把两个儿子轮流往天上抛再接住。 总之,顾轻舟是在旁边吓得半死的,到了快要谋杀亲夫的地步,只得避开了,眼不见为净。 “阿哥,你们留下来吃晚饭。”顾绍道。 阮燕峰代替顾绍做了回答:“你们这边人多,怪麻烦的。改日再来打扰。” 顾绍也道:“是啊,舟舟。我们是过来看望的,等你们收拾利索了,再一起吃饭。” 他们离开之后,顾轻舟就叫人安排晚膳。 饭厅还是热闹非凡。 二叔家人口众多,又多了五姨太花彦,两张桌子勉强能把大人小孩都安排妥当。 玉藻在岳城生活了三年,颜太太逢年过节都要带着她去亲戚朋友家,包括司家的亲戚朋友。 故而二房的人,玉藻比顾轻舟还要熟悉,一口一个“叔祖父”“叔祖母”,叫得甜腻。 没人不爱玉藻。 吃了一顿热闹的晚膳,各自散去,顾轻舟带着玉藻和司行霈一起回房。 司琼枝却说起了阮燕峰。 “阮七叔?”司琼枝笑道,“我跟他很熟的,他也来了吗?” “你们很熟?”顾轻舟有点意外。 “嗯,他是我们的校友,以前学过医的,不过没毕业就放弃了。我们有个助教,跟他关系很好。对了,他跟徐家的关系也很不错。”司琼枝笑道。 到处都是熟人。 “大嫂,你有阮家的电话吗?”司琼枝问。 顾轻舟道:“我要回去找找。” 她回到了房间,找到了顾绍留给她的电话,然后让佣人送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看了眼时间,才晚上九点不到,这个时候还没有睡觉,却又不会忙碌,是最清闲的,打电话正合适。 于是她给阮燕峰打了。 阮燕峰接到了电话,笑道:“小丫头,我今天还去了你家,你怎么不在?” “我上班呢,叔叔。”司琼枝笑道。 阮燕峰道:“找打吗?” 司琼枝就笑起来。 她时常把阮燕峰叫“叔叔”,为的不是尊重他,而是损他。 阮燕峰每次都要抗议,却又会反过来倚老卖老。 “何时休息?叔叔请你喝咖啡。”阮燕峰道。 “就喝咖啡吗?”司琼枝道,“不请我吃饭?” “我答应了某人,不和太漂亮的女孩子吃饭,免得某人吃醋。”阮燕峰道。 司琼枝啧啧:“不害羞,不要脸!某人上次还跟我说了,不打算跟你好,你就自认了某人是你的吗?” “那你还不帮叔叔说几句好话?”阮燕峰道。 “叔叔请客呀,先贿赂我。”司琼枝笑道。 两人扯了半天,最后约定了明天去吃饭。 不止是他们俩,还有神秘的“某人”。 不成想,翌日司琼枝下班时,到了约定好的餐厅,只有阮燕峰。 “就你自己吗?”司琼枝问,“‘某人’是没到,还是不来?” “不来了。”阮燕峰道。 他又解释了下。 司琼枝笑笑,没理会。 他们先叙了久别之情,彼此了解了对方的现状,才开始说些闲话。 阮燕峰问司琼枝:“可交男朋友了?” “没。” “怎么还不找一个?你也眼瞧着不小了,家里人不着急吗?”阮燕峰问。 司琼枝素来很刻薄,当即翻了个白眼:“叔叔,您好意思跟我说这种话吗?您老都三十好几了!” 阮燕峰拿筷子敲她的头:“我的情况你不了解吗?” 司琼枝捂住了脑袋。 后来,这个话题就放过去了。 他们吃得是西餐,饭后甜点时,司琼枝要了草莓冰淇淋。 这家餐厅,用的是新鲜草莓汁,而不是草莓粉,司琼枝觉得虽然新鲜,味道却太淡了,有点不对味。 她咬住勺子,半晌才吃一口。 “你有什么心事吗?”阮燕峰慢慢喝咖啡,“方才你进来,我就想问了。” 司琼枝的牙齿松开了小软勺。 “有点。” “跟我说说。”阮燕峰放下了咖啡杯,做出慎重的洗耳恭听。 司琼枝却不知从何启齿。 “跟男人有关吗?”阮燕峰问。 司琼枝想了想:“是的” “谁?” “裴诚,你也认识的。”司琼枝艰难道。 阮燕峰点头:“嗯,认识的,不过不算特别熟,他比我小两岁,小时候也不是一起玩大的。” 司琼枝用勺子搅了下冰淇淋。 冰淇淋已经融化了一点,是粉融融的颜色,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她却吃不下了。 她沉吟了片刻,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了阮燕峰。 她说得畅快淋漓。 她很久没这样聊过,倾诉过自己的郁结。 可能是对家里人,多少有点怯意,只有面对自己的朋友,才能畅所欲言。 阮燕峰认真听完了,问她:“你在南京实习的时候,跟他是同一家医院吗?” “嗯。” “时常能见到他,你一点也没留意到他?”阮燕峰又问。 司琼枝摇摇头。 阮燕峰就道:“琼枝,女孩子的心很柔软,有时候会被感动。就好像一间屋子,被人推开了门。 进来的人,能不能住下,就要靠后续的发展。并不是推开门的人,一定就是主人,你明白吗?” 司琼枝想了想:“你觉得我现在这些情绪,仅仅是因为感动吗?” “至少暂时是的。”阮燕峰道,“如果感情是台阶,他已经爬到了顶端,而你刚刚踏上第一步。 你和他不对等,你站在原地犹豫,害怕自己爬不到他相同的高度,又担心让他空等,其实都是无用功。” “那我怎么办?”司琼枝紧张问。 “往上走,往他身边走。”阮燕峰道,“哪怕你走到了他身边,觉得风景不是你想要的,也可以重新下来。 谈朋友就是这样,觉得适合就相处,相处下来不适合就分手。这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可以反悔的。” 司琼枝似乎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他约我去读书会,那我去看看?”司琼枝问。 她最近烦恼的,就是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 她答应了,应该是必须去的,这是她的原则;可她又很担心,怕自己辜负裴诚的期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只有往前走,才不算彻底负了裴诚,至少她在努力回报他的深情。 至于结果,不往前走是不知道的。 “去吧。”阮燕峰笑道,“我相信一个能为你做伪证的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司琼枝笑了起来。 “七叔,认识你可真好。”司琼枝道,“你的某人真幸运。” 阮燕峰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听到她提起某人,眼里顿时充满了柔情。他想,我才是最幸运的。 第1426章 你可是司机? 裴诚送了司琼枝两本书。 司琼枝拿过来,发现是作者丹特的英文原版签名书,待她仔细看时,不仅仅是签名,还是首发版。 这种首发版的签名书,早已被炒成了天价。 “是你的珍藏吗?”司琼枝问他,“是不是除了这两本,你也没其他的了?” “书籍的价值,在于传递的精神,否则就是一堆纸和一些墨迹。这些是纸和墨迹,那些也是,怎么区分贵贱? 所以,书本自身是没有特别重大的价值,值钱是作者的思想。既然都是思想,首版和其他版本表达的思想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不同?”裴诚道。 司琼枝拿在手里,掂量了片刻。 她其实不太心动。 身为岳城督军府的小姐,司琼枝从小锦衣玉食,见怪了各种奇珍异宝。如果她想要首版书,她早就派人去收集了。 哪怕她父亲和兄长退到了新加坡,她家的财富买下整个新加坡也绰绰有余。 这样的两本书,肯定是裴诚的心头好。 他送给她,这是把一腔赤诚捧给她。如果不收下,他肯定会很失望。 可礼物太过于贵重,又是他特意珍藏的,司琼枝不太愿意夺人所好。 她正在两难,抬眸间看到了裴诚那镜片后面眼神的紧张,她的心毫无缘由的一软。 “谢谢。”司琼枝接下了。 裴诚的唇角微弯。 他始终内敛,喜怒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司琼枝依照往常的眼光,觉得他此刻有点冷漠,可细细一瞧,就会看到他眼睛微小的弧度。 那是很不自然的弧度。 就好像很想笑、却又用力压住,压得有点过头的那种不自然。 他的开心,至少是他面上表现出来的十倍。 司琼枝不知为何,也微笑了下,而且耳根发烫,低头撩了碎发。 “那周末读书会见。”司琼枝道。 裴诚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他走路都带风的。虽然他不说也不笑,可科室的所有人,包括病人,都看得出裴医生的好心情。 裴医生高冷得像常年阴沉的天空,突然之间乌云散尽,阳光普照。 那阳光不够强烈,像新加坡的冬天,温暖和煦,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裴医生,是有什么喜事吗?”有大胆的护士问。 裴诚道:“没有。”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额外奉献了一个微笑,笑得那护士面颊发烫,不知裴医生今天这风流倜傥到底是在抽什么风。 司琼枝也看到了。 裴诚并不看她,但他的愉快,司琼枝清清楚楚瞧见了。 她心里也好像悄悄开了一朵花。 回家的路上,她想起白天的种种,忍不住笑了。 副官跟她很熟,年纪又不大,比司琼枝还小两岁,虽然高大威猛,却像个活泼的小兄弟,问司琼枝:“小姐,什么事这样高兴?” 他时常会跟司琼枝闲聊。 司琼枝道:“没事。” “小姐,是不是有人追求你?女孩子被喜欢的人恋爱,就会容光焕发。”副官道。 司琼枝的面颊莫名有点烫:“胡说八道,你才多大!” 副官觉得小姐欲盖弥彰,笑笑不再追问了。 第二天就是周六。 这周司琼枝和裴诚都不需要加班,而且周六上午十点就有读书会。 司琼枝早早就起来挑衣裳。 她铺了满床的裙子,一连试了七八套,都感觉不太满意。 正好这个时候,顾轻舟来了。 “你要出门?”顾轻舟瞧着她大张旗鼓的架势,“这是要约会吗?” “不是,就是裴医生上次说的读书会。”司琼枝道,“时间是今天上午,我去看看。听闻很多同行,我想要留点好印象。” 顾轻舟忍笑。 司琼枝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立马道:“不许说。” 顾轻舟摊手:“我什么也没说。” 司琼枝的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非常的忐忑、紧张,恨不能落荒而逃。 “大嫂,我穿哪一件比较好看?”司琼枝问。 司琼枝如今长开了。她十五六岁时就很美艳,如今更加的精致妩媚,是个随便拾掇就光芒万丈的佳人。 此佳人穿什么衣裳都漂亮。 “淡绿色的这件。你很白皙,不太像南洋女孩子,淡绿色能把你的白衬托得更亮,很有活力。”顾轻舟道。 司琼枝的衣柜里堆满了各种衣裙,比百货公司的货架还要齐全。 她浅绿色的衣裳足足有二十多套。 顾轻舟替她挑选了一套无袖掐腰的长裙,又让佣人拿了双白色皮鞋给她。 司琼枝收拾妥当,对镜自照,觉得很满意。 “多谢大嫂。”司琼枝拿起了手袋,“我得走了,一会儿来不及。” “不用着急回来。”顾轻舟笑道,“玩得开心。” 司琼枝的脸色再次微红。 天气还是很炎热,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额头就起了一层薄汗。 她今天没有化妆,随便擦了擦汗,收起遮阳伞准备上车时,她听到了一声鸣笛。 司琼枝这才发现,有辆黑色汽车停在她家街道的对面,那株黄盾柱树下。 推开车门时,穿着黑色西裤、咖啡色长袖衬衫的裴诚走了下来。 天气热,他的衬衫挽起了半截,露出他尚算结实的小臂,镜片似乎也被融化了,他的眼神格外浓烈。 “司小姐,坐我的车子吧?”裴诚下意识推了下眼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司琼枝既然决定和人家出去,就不想拘泥这点小节,显得扭捏作态,故而道:“好,多谢你。” 裴诚替她拉开了车门。 司琼枝看到他拉开了后座,一时间啼笑皆非。 她侧过头,无声笑了几秒钟,才把笑容敛去,道:“你要给我做司机吗?” 裴诚明白了过来。 他胳膊僵硬的关上了车门,拉开了副驾驶座位上的,尽可能紧绷着脸,但眼角又弯了。 司琼枝上了车。 车子开出了,裴诚和司琼枝逐渐从那点不适应里缓解出来,两人一句一句的闲聊,倒也不尴尬。 “我有点生疏,不太游刃有余。”裴诚对司琼枝道,似乎是解释他方才开车门的窘态。 司琼枝想了想,觉得游刃有余的男人,多半是社交高手,不如裴诚这般专一和虔诚。 她道:“我并不欣赏情场上游刃有余的男人。” 话题到了这里,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裴诚和司琼枝此刻都想:我们是不是要更进一步呢? 第1427章 司行霈的考虑 入了夜,暑热退散了六成,空气里暗暗浮动着香灰莉的清甜。 “这是什么花?”司行霈问顾轻舟,“有点像槐花香,不过槐花不是这个时节开。” “是香灰莉。”顾轻舟道,“买院子的时候,主人家就种了很多,装修的时候没有砍掉。” 司行霈满意,深吸了两口。 他对顾轻舟道:“想不想去吃冰淇淋,在看场电影?新加坡有电影院吗?” “这地方和岳城差不多大,却比岳城要繁华一点。岳城有的,这边都有。”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那就去。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是英文的,你能不能听懂?”顾轻舟问。 司行霈顿了下。 他略微蹙眉,对顾轻舟道:“没有中国的电影?” “有是有,不过最近几场都是英文的,是美国的片子。”顾轻舟道,“你想要看中国的,大概还要等下一个季度。” 司行霈满眸不悦:“咱们自己开个电影院,再自己请人拍。新加坡如今七八成是华人,将来也许会更多,中国的电影才有市场。” 顾轻舟笑起来:“这又不是你家的。” 夫妻俩说了半晌的电影,最终没有去看成。 时间到了七点半,顾轻舟还要检查玉藻的功课。 “玉藻学中医,学得如何?”司行霈问。 “《伤寒论》快要背完了。现在她年纪还小,是机械记忆最好的时候,以背书为主。”顾轻舟道。 司行霈点点头。 他又问顾轻舟:“你对玉藻很有期望,那两个小子呢?” “儿子归你教。”顾轻舟笑道,“这是你做父亲的责任。” 司行霈听罢,不假思索:“行吧。” 顾轻舟的眼皮就跳了下。 什么叫行吧? 这敷衍的口吻,哪有做父亲的自觉? “你打算怎么教?”顾轻舟试探。 司行霈道:“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小孩子最是聪明,我这样的性格,你指望我教他们做谦谦君子吗? 教不会的,他们听了也听不进去,最后只会模仿我。所以不要太奢望。我小时候,督军也是把我带在身边的。 你看司慕,就是他姆妈带大的,我总感觉他性格黏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顾轻舟沉默了下。 司行霈觑了她的脸色,问:“怎么了,不想提他?” “不”顾轻舟勉强笑了笑,“你突然提起,我有点不适应。” 同时,她也赞同司行霈的话。 孩子会模仿自己的父母,这是毋庸置疑的。 想要教育好孩子,自己先要以身作则;然后,要让孩子接触更多的人和事,让他们眼界开阔,有更多的模仿对象,从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像顾轻舟,平野夫人也承认,她是很像她乳娘的。 “那你以后就收收性子,要有做父亲的觉悟。”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太太吩咐的,我尽力而为。”司行霈道。 两人没有去看电影,只是开车去了海堤。 走到了柔佛长堤的旁边,顾轻舟又带着司行霈去了趟总督府。 司行霈看了很久的总督府。 “怎么了?”顾轻舟问他。 “新加坡的土地,应该由新加坡人自己治理,而不是靠英国人。”司行霈道,“总有一日,这里会成为文化古迹。” 顾轻舟挽住了他的臂弯。 两人走得很慢,顾轻舟也跟司行霈讲道理:“新加坡之前很小的,也没多少人,人口不足一万,还没有小镇大。 几十年的时间,现在已经上百万的人口,没有英国人的治理和保护,是很难做到的。 真要讲道理的话,这里是人家英国总督一砖一瓦搭建的,一点点吸引外界认可的,并非英国人来抢占了新加坡人的地盘。” 司行霈很是不屑。 “如今的新加坡,华民很多,大家仍会觉得中国才是自己的祖国,新加坡是他们落脚的地方。”顾轻舟道,“你去街上问一问路人,他们觉得自己是哪里人。” “哪里人?” “华人,马来人,印度人,没人说自己是新加坡人。”顾轻舟笑道,“这更像是一条邮轮,大家乘上来,不过是渡过此前的迷茫。至于往后,就要靠时局了。” 司行霈微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你很有政治家的才干。以前承诺你,将来给你个高官。我想要兑现承诺,扶持你做新加坡的行政长官,如何?” 顾轻舟连忙打了他一下:“你跟我有仇吗?我下半辈子,也想清闲。教书、看病、养子,和你一起闲逛。” 司行霈大笑。 他俯身在她额头用力亲吻了下。 司行霈又告诉顾轻舟:“当年王珂给了咱们一大笔钱,你答应给他一个官做,你没忘记吧?” “嗯,我还想说这件事。” “我已经打点好了。王珂写你的传记,把你写出名了,也把自己打造成了知名的小说家。政府的文化部,会聘请他担任副部长。”司行霈道。 顾轻舟诧异:“这么高的官位,他年纪太轻了吧?” “我都撤了,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司行霈笑道,“依照他的贡献来说,这个副部长是应得的;他的名气也是足够的。唯一不够的是年纪。然而,事情哪有那么十全齐美的?” 顾轻舟哭笑不得:“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司行霈道:“嫌弃我没文化?” “唉,能如何呢?”顾轻舟道,“一直也不是个文化人啊。” 司行霈一把将她抱起来。 顾轻舟突然凌空,吓得大叫。 夫妻俩逛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回到了家里。 不成想,刚到门口时,遇到了裴诚的汽车。 司琼枝从汽车里下来,一双高跟鞋提在手里,慌不择路的上前敲门。 而裴诚,并没有从汽车里下来。 “等下。”顾轻舟让司行霈把车子往旁边停,等司琼枝进门了在过去。 佣人开了门,司琼枝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裴诚则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的汽车在司家大门口,停了足足五分钟,直到副官走上前,似乎问他是不是有事时,他这才把汽车开走。 顾轻舟看着他的汽车远去,微微蹙眉:“他们俩又怎么了?” 早上司琼枝出去的时候,可是满心期待。 这么晚才回来,说明这一天过得很不错,怎么又闹了起来? “那就是裴诚吗?”司行霈问。他才回来不久,也听说了裴诚的很多事。 第1428章 越级 顾轻舟睡前一直记挂着司琼枝的事,想着翌日要早起,在她上班之前去看看她。 不成想,顾轻舟六点多起来时,佣人说司琼枝已经走了。 “她今天是四点的早班。”佣人道。 顾轻舟没说什么。 佣人反而是跟顾轻舟闲话了几句:“太太,这个工作未免太累了。琼枝小姐时常在医院两天,她说什么48个小时轮班。很早上班、很晚下班,都是常事,哪里是大小姐该做的事?” 顾轻舟道:“这是救死扶伤的大事。” “有那些男人嘛。”佣人道。 顾轻舟就站住了脚步,看着佣人,笑道:“您羡慕男人能当官,能从政,能决定我们女人的命运吗? 正是因为小姐这样的辛苦,奠定了女人在这些行业的地位,将来咱们的女儿,也能活得像男人那样有尊严。 这是功在千秋的。如此好的机会,不拼命怎么行?别说我的女儿,就算是您的女儿,也不愿意什么都让男人替她做主。” 佣人想了想,道:“太太说的是。” 顾轻舟没见到司琼枝,倒是引发了自己的联想。 她想到昨天司行霈的玩笑话,说让她来做新加坡的长官。 这件事,不可能一下子就实现,第一是暂时没这个机会,第二是顾轻舟到底太年轻了些。 随着他们在此地扎根、随着顾轻舟的年纪逐渐增长,她的社会地位更受肯定。 假如她做了长官,她可以在政策上做些改变,让女人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 时代已经变了,再过十几年,也许女人就能在体面的行业里自谋生路了。 像琼枝那样,活得极其辛苦,但是脊梁骨是笔直的,天地间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有了地位,才有尊严。有了尊严,才是真正的自由。 她怀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听到了浴室里的水声。 她一进门,看到司行霈把他的两个儿子都仍在浴缸里,任由开阊和雀舫扑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呛死他们。 顾轻舟连忙捞起不停下沉的开阊,气急败坏:“你作死么?” “小孩是会游泳的。”司行霈对顾轻舟道,“新加坡四面环海,如果他们不会游泳,将来很危险。” “游泳可以慢慢学。”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我看雀舫游得挺好。如果你放下开阊,他也能游。” 浅浅的浴缸里,雀舫似乎能找到一种平衡。 因为雀舫平时就爱动,胳膊腿有劲,他玩得不亦乐乎。 顾轻舟:“” 她真应该放手了。 说好了让司行霈教育孩子,顾轻舟觉得自己总是质疑他的这种态度,挺讨厌的。而且将来孩子大了,能听懂她的话时,也会把她当成退路。 到时候,司行霈的教育就会失去威信力,孩子只会被教育得不伦不类。 她果然放下了开阊。 无可奈何中,她想起了司行霈的那句话,脱口而出:“行吧。” 做父母,她和司行霈都是新手,再也没人谆谆教导她,只能跟这个不靠谱的男人一起,慢慢摸索。 开阊在浴缸里呛了好几口水,还是无法像雀舫那般灵活。 司行霈却不先管孩子,而是看上了孩子他妈,因为顾轻舟抱孩子的时候,单薄衣衫被水打湿了。 衣衫薄得几乎透明。 “别胡闹!”顾轻舟受不了他的目光,抱胸逃了出去。 孩子们玩了一早上的水,开心与否顾轻舟不知道,毕竟才那么小。不过,两个人都累坏了,睡得特别沉。 司行霈看着两个儿子的睡颜,问顾轻舟:“这么小,粉嘟嘟的,你能想象再过十几年,他们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混账吗?” 顾轻舟:“” 司太太感觉这两孩子能在他们父亲的折磨下好好长大,也算是见过腥风血雨了。 顾轻舟每天有好几个小时,总是想掐死司行霈。 好不容易消停了,顾轻舟让他去找司督军,他们父子还有很多话没说。 等到了下班,司琼枝准时回来了。 “读书会怎样?”顾轻舟问她。 司琼枝的脸色暗淡,之前的容光焕发全不见了:“还行。” “怎么了?”顾轻舟没有再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 她端详着司琼枝的神色,觉得她不像是恼羞成怒,更像是心灰。 如此说来,就不是裴诚未经允许亲吻了她这点小事了。 顾轻舟摸不准。 “没事。”司琼枝低了头,十分敷衍道,“大嫂,我太累了,早上四点多就起了。上午老师的手术,我又去做了助手,现在真的好累。” 顾轻舟不好拦着不让她走。 司琼枝离开之后,顾轻舟给裴家打了个电话。 裴家的人说裴诚今天要值班。 顾轻舟有裴诚办公室的,就直接打了过去。 “琼枝看上去不太高兴,没事吧?”顾轻舟问。 裴诚道:“应该没事的,司太太。” “你没有欺负琼枝吧?” “岂敢?”裴诚苦笑了下,“劳您记挂了。” 顾轻舟旁敲侧击,裴诚却是闭口不答,只是不停的敷衍。 如此看来,这两个人是遇到了大问题。 不过,顾轻舟每天都很忙,也没空时时刻刻琢磨她小姑子谈恋爱的事。 她帮着二叔全家找房子。 然后,护卫司署的牛怀古还来找顾轻舟。 “我跟裴家不熟,您比较熟悉些,您帮帮我。”牛怀古道。 牛怀古有个两岁的儿子,常发癫痫,在西医院住了很久,花了不少钱。医生建议他们去英国看看。 可牛怀古在英国没熟人。 他一来是经济上拮据,毕竟靠着护卫司署的那点薪水,都不够养家糊口;第二是他没门路。 他想让顾轻舟引荐,求裴家的人给他推荐一个英国的医院。 他也缺钱,却也不好意思找顾轻舟借。 顾轻舟闻音知雅意,道:“我去裴家问问,您先回去吧。” 她去了趟裴家,拿到了一封裴家大老爷的亲笔信,又拿了一张支票,去了牛怀古家。 “这是裴家的介绍信,你们直接去伦敦。”顾轻舟道,同时又拿出了支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孩子看病的,将来你慢慢还给我。” 牛怀古和他太太都很感激,没有虚伪的推辞。 就在此时,护卫司署的警察找上门了:“局座,白长官找您,您快点去司署看看吧。” 牛怀古一惊。 顾轻舟也问:“怎么了?” “司长官。”警察也给她敬礼,“咱们华民区内的人失踪了,没有给咱们报警,直接报到了总督府。 总督府的人很生气,觉得护卫司署办事不力,让报案人去打扰他们,怀疑咱们平时懒政。” 牛怀古听得目瞪口呆。 总督府那些人,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懒政?“谁失踪了?”顾轻舟问。 第1429章 他们,是谁? 顾轻舟通过警察的话,才知道失踪的人叫徐培。 “徐培?”顾轻舟听了耳熟,“是刚过来不久的那个徐家吗?” “正是。”警察道。 顾轻舟略有所思。 牛怀古问:“司长官,您要去看看吗?” 上次裴诫的案子结束,顾轻舟就没有再过去护卫司署,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的职位。 “嗯,去看看吧。”顾轻舟道。 她的副官开车,牛怀古和小警察开另一辆,紧跟在她的汽车后面,风驰电掣到了护卫司署。 已经过了七月十五,天气仍是炎热,高温把地面烤得滚烫,皮鞋落下去,俨然要被融化。 车子停下来,热浪就迫不及待往车厢里涌。 顾轻舟等牛怀古和小警察的车子停稳,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进了护卫司署。 迎面的人有点惊诧,态度却很恭敬:“司长官。” 顾轻舟点头。 他们一路上了二楼,到了护卫司白远业的办公室。 远远的,顾轻舟听到了英国人的声音。 英国人的话说得非常快且急,顾轻舟模模糊糊只听懂他说什么“失责”,白远业不停的道歉。 顾轻舟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一个总督府的英国官员,和一名英国警察,旁边是徐歧贞和另外一名年轻人。 她明白徐家为何要避开护卫司署,直接去找总督府的警察了。 徐歧贞知道顾轻舟在护卫司署任官的事,不过她不知道顾轻舟并不常来。 徐歧贞是顾绍的前女友,非常了解顾绍。正是因为了解,徐歧贞很清楚自己为何会分手,也很不想遇到顾轻舟。 她是法语留学生,同样听不懂英文,但她身边站着的年轻人却听得懂,有点惊惶。 白远业半晌才安抚好愤怒的总督府官员。 送走了总督府的人,白远业看向了徐家的兄妹。 那位年轻男人听懂了总督府官员的话,难堪低垂了头。 “徐少爷,您别觉得尴尬,这不是您丢面子,而是咱们整个华人丢脸。”白远业道。 年轻人叫徐恪,是徐家的三少爷,徐歧贞的胞兄。 失踪的徐培,是徐家的二少爷。 “白长官,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徐恪不知如何措辞。 他是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华民在英国总督府官员眼里这么廉价。 如果知道,他就不会去自讨没趣了。 华民护卫司署,看上去限制了他们,实则是保护了他们,尽可能给了他们尊严。 “你们都是孩子,以后别办糊涂事就行了。”白远业宽容道。 顾轻舟听着,看了眼徐歧贞。 徐歧贞不和她对视。 等坐下来,白远业让徐家兄妹把事情跟牛怀古谈一谈。 顾轻舟旁听。 “我们刚搬过来,想做点生意,我大姐和父母一直在谈。二哥是帮大姐的,他前天早上说出去看看商铺,就一直没回来。”徐老三徐恪道。 “就是说,前天早上失踪的?” “不知道,是昨天中午,他院子里负责打扫房间的女佣说,昨晚二少的被子没有动过,说明他昨晚未归。”徐三道。 牛怀古身边的小警察忙不迭记下。 顾轻舟始终沉默听着。 “我昨天下午就去找他,到处去问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一直没回来,已经两天了,所以今早我们就”徐三的声音更低。 他二哥一声不响失踪了两天,此事他和妹妹知道了,却不敢告诉父母和大姐。 他们俩决定报警,让警察去找一找。 新加坡人生地不熟,他们的二哥很有可能出事。 徐歧贞不想和护卫司署打交道,就直接去了总督府。 他们也听说过,总督府非常懒政,衙门口根本就进不去,但他们年轻天真,不信邪。 “会不会自己去了哪里,跟你们父母说了?”牛怀古问。 “没有,昨天早饭的时候,父母和大姐还问起他。”徐三道,“我们还以为他赖床没起来。” “既然你们报案了,我们就要找家长,问问具体的情况。确定了是失踪,警察局才会受理。”牛怀古道。 徐三有点紧张:“我怕父母接受不了。” “这是大事。”牛怀古道。 徐三不敢说什么,看了眼他妹妹徐歧贞。 徐歧贞也没了主见。 白远业和牛怀古都没当回事。 于是,护卫司署派了警察送两位年轻人回家,顺便询问了徐家的家长。 徐家的父母后知后觉才听说了此事。 他们先是震惊,继而有点无所谓:“过几天就回来了” 警察仔细询问。 徐家父母对徐培好像不是很关心,答对得有点冷漠。 经过警察的了解,才知道徐培一直和父母不和睦。 “那么说,他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很大了。”牛怀古听了警察的汇报,就把结论告诉了白远业,以及等在护卫司署的顾轻舟。 “徐家的先生和太太说,没必要太过于兴师动众,也许他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警察又道。 牛怀古松了口气。 报案的人是徐恪和徐歧贞,两位都是年轻小辈。 长辈说没事,那就不需要立案。 “那你把工作做得扎实点,让徐家签署一份申明,请他们销案。”白远业道,“免得他们将来后悔,反而说护卫司署不作为。” 牛怀古道是。 他亲自去了趟徐家。 徐家长辈不愿意把事情弄得很复杂,教训了徐歧贞和徐恪,销案不提此事。 顾轻舟回到家里,对这件事总有点放不下去。 “你去查查徐培。”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告诉顾轻舟:“太太,您知道三小姐跟徐培很熟吗?” “是吗?” “徐培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和三小姐是校友,他们有个校友会,上次来的阮燕峰,也是那个会的。”副官道,“您查徐培,新加坡大概没人比三小姐更清楚。” 顾轻舟倒是没想到这层。 这天司琼枝是夜班,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才到家。 顾轻舟问她,关于徐培,她了解多少。 司琼枝原本很疲倦,一听这话,精神一正:“徐培?怎么会问起他?” “听说你跟他很熟?” “很熟。”司琼枝道,“他们常带着我一块儿玩。”“他们?他们是谁?”顾轻舟好奇问。 第1430章 自由婚姻 司琼枝梗了下。 她明明没说什么的,可她愣是从她大嫂的反问里,听出了蛛丝马迹。 她很果断决定装聋作哑。 “他们是很多人。”司琼枝假装听不出弦外之音,“我们以前有个校友会,大约十几个人,有男的也有女的。”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她。 司琼枝强壮镇定。 顾轻舟看得出,她有什么不想告诉她,故而没有深究。 “那徐培呢?”顾轻舟问。 司琼枝道:“徐培是徐家的老二。上面有个非常厉害的大姐。徐家的大小姐天赋绝伦,就连他父母都愿意听从她的,他祖父在世的时候,疼长孙女疼得不行。 家里有个如此厉害的大姐,后面的孩子都黯然无光。不过,和他相比,他的兄弟就要听话很多。” “他不听话吗?” “其他都还好,就是婚姻上的建议不听。他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有结婚。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他父母安排的几门很不错的婚姻都被他推了。 没什么大才干,平平常常的一个人,性格还不温不火的,又不愿意听话,父母能喜欢他才怪了。”司琼枝道。 顾轻舟斟酌道:“你们常在一起玩,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听话吗?” “为了自由。” “什么?”顾轻舟好像没听懂。 “一个人的生活,应该由自己掌控。爱谁、娶谁,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家庭。”司琼枝道,“所以他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婚姻。” 顾轻舟想起了上次见到的阮燕峰。 那人一表人才,家世优渥,能力出众,但三十好几不结婚。 顾轻舟问司琼枝:“你们那个校友会,专门反对婚姻吗?” “不,只反对包办婚姻。”司琼枝。 顾轻舟说:“阮燕峰呢?他也反对包办婚姻吗?” 司琼枝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了顾轻舟。 在这个瞬间,她以为她无所不能的大嫂看出了端倪。但是,她不能说漏嘴,哪怕是铁证摆在她面前,她也要严守秘密。 “反对啊。”司琼枝故作轻松,“我们都反对。” 顾轻舟却突然话题一转:“你和裴医生,是起了什么矛盾?也跟包办婚姻有关吗?” 司琼枝的脸色骤变。 她好半晌不接话,而且慢慢低下了头,打算沉默。 顾轻舟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说裴医生了,再说说徐培吧。” 司琼枝暗中舒了口气。 “依照你对徐培的了解,他会离家出走吗?如果出走,他会去哪里?”顾轻舟问。 “徐培是个天性温柔的人,他父母对他很失望,他也是知道的。家庭的矛盾,不足以让他离开。”司琼枝道。 就是说,除非发生了什么想象不到的,否则徐培不会轻易离开家庭。 徐家的父母虽然对儿子很失望,可到底是亲生的,哪怕失望也不会虐待他,多半是对着他叹气或者念叨。 他们家还算是温馨。 这样的家庭,不会产生太过于离经叛道的孩子,而徐培性格里有天然的温柔,让他很关心身边的人。 他会想到,假如他离开了,父母怎么办,外界怎么猜测,家庭会遇到什么样子的流言蜚语。 “我觉得他不会让家里人难做。”司琼枝道,“大嫂,他真不见了的话,需得从其他地方去考虑,也许他出事了。” 顿了下,司琼枝又问顾轻舟,“徐家谁报警的?” “徐歧贞。”顾轻舟道。 司琼枝道:“那他可能真的出事了。徐歧贞跟他关系最好了,她最有可能知道什么,而且心急如焚。” “可徐家的大人不当一回事。华民护卫司署的长官派人去让徐家销案,他们就顺势消了。”顾轻舟道。 司琼枝微急:“不找了吗?” “徐培年满二十六岁,男,身高体健,完全是一个有自保能力的成年男性。这个案子,如果是普通人家报上来,护卫司署不会接。 徐家认定他是自己离开了,而且撤销了案子,不管是从法律还是人情上说,护卫司署都没有找寻的必要。”顾轻舟道。 司琼枝想了想:“也对,他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孩子。” 然后她看了眼顾轻舟,“大嫂,我和他是朋友,派自己的人私下里找找,不犯什么事吧?” “当然不犯事。”顾轻舟道。 司琼枝就派人去找了。 为此,她还连夜出去了一趟,没有跟顾轻舟打招呼,是避人耳目般悄悄走的。 司琼枝去了南京多年,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他们小圈子里的秘密不少,从司琼枝欲言又止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 顾轻舟相信司琼枝的自保能力,而且不是非要打听,就索性丢在旁边了。 家务事一大堆,顾轻舟除了处理琐事,还要照顾孩子,很是忙碌。 她抽空给牛怀古打个电话,询问他儿子的病情,不成想牛太太却说他很忙碌,道:“昨晚就没回来,好像是去找人了。” “找谁?”顾轻舟不解。 “一位姓什么的少爷,才来新加坡不久的那家,我一时记不住了。”牛太太有点着急。 “姓徐吗?” “对对,就是姓徐,我这记性!” 顾轻舟就往护卫司署打了个电话,问起了徐培。 “司长官,白长官还说明天联系您,请您也回来帮忙。”秘书林小姐道,“徐家的二少爷是失踪了,已经好几天没回来。徐家重新报案了,怀疑徐二少爷遭到了绑架。” “怀疑?”顾轻舟眉头微蹙,“他们是怎么怀疑的?” “他们收到了一封信,写得很奇怪,有点像勒索。”秘书小姐道。 顾轻舟挂了电话。 司琼枝今天又要值班,顾轻舟打给她,问她可有徐培的消息。 “你派人去找了,找得如何?”顾轻舟问。 “没有进展。新加坡这么点的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不会藏匿起来。邮轮公司我派人去问了,没见到他出海。”司琼枝道。 司琼枝说罢,又问顾轻舟,“大嫂,你是随便关心一下,还是有什么事?” “徐家又报案了,说什么徐培疑似被绑架了。”顾轻舟道。“疑似?”司琼枝咀嚼着这话,有点提心吊胆,“怎么还有疑似呢?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1431章 大事的进程 司琼枝对绑架这种事,头皮有点发麻。 徐培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 “大嫂,我不是不信任您,徐培有他的秘密,他还没有公开之前,我不能告诉您。”司琼枝道。 顾轻舟道:“我懂。” 她不会扒着别人的秘密非要看个究竟,她也知道忠诚的意义。 琼枝知道很多人的事,因为她擅长保守这些,所以她的朋友们都信任她。 顾轻舟也信任她。 “我真的很担心。”司琼枝又道。 顾轻舟说担心解决不了问题。 “你的人不是还在查邮轮公司吗?那就继续查。”顾轻舟道,“两手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司琼枝点点头。 她临走时,又对顾轻舟道:“大嫂,徐培他他真的不会出事吧?我不希望他出事。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做过很多的好事,他应该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应得的。” 顾轻舟有点糊涂看了眼她。 司琼枝却急忙避开了目光,不和她对视,转身走了。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司行霈刚从司督军那边回来,父子俩商量了很久。 一进门,司行霈先抱住了娇妻:“这满脸的官司,是出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吗?” “没有。”顾轻舟道,“护卫司署接了个案子,徐家的少爷失踪了,他是琼枝的朋友。” 司行霈很无所谓。 他说司琼枝有很多的狐朋狗友,没必要太过于担心。 “我过几天得走了,上次的事快要成功了。”司行霈低声道。 顾轻舟说:“要去多久?” “两到三个月吧。”司行霈笑道,“等成功了,咱们家几代人都无忧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你现在离开,我们家压力要小一点,毕竟国内的军阀不再到处找你了。” 司行霈颔首。 顾轻舟又道:“等你再回来,开阊和雀舫就差不多八个月了。我记得玉藻就是八个月的时候开始说话。” “那等我回来,他们是不是会叫阿爸了?”司行霈有点期待了。 顾轻舟道:“我努力教吧,但愿能学会。” 司行霈抱紧了她。 第二天,顾轻舟对家里人说,司行霈要回趟平城,处理一点琐事,大概要几周才回来。 于是,司行霈先坐船离开了新加坡,到一处很难小的荒岛,再乘坐自己的飞机,去了他神秘的目的地。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院子里有空了。 每次他在家,明明只有一个人,却愣是能把屋子里填满似的。 后来,顾轻舟才想到,他填满的并非屋子,而是她的心。 “阿爸说,下次回来给我带一条钻石的手链。”玉藻对顾轻舟道。 她这次没有难过,因为很想要钻石手链,对手链的渴望弥补了离别的伤感。 “我阿爸最好了,是全世界最好的爹哋。”玉藻道。 玉藻这些日子学会了很多词语。 因为顾缨无所事事时,会带着玉藻东家逛逛,西家玩玩。 玉藻听到和她同龄的小孩子喊父亲叫“爹哋”,就回来问顾轻舟,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轻舟告诉她,跟阿爸一样,她就学会了。 “一条手链就把你收买了?”顾轻舟捏了捏她的鼻子,很是愁苦的叹气,“你也长点出息吧,闺女!” 玉藻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是长出息,她牙还没长齐呢。 顾轻舟带着玉藻,去了司督军那边。 五姨太正在收拾东西,说要把最南边的书柜搬到东边去,因为南边朝阳,书都晒坏了。 司督军爱惜他的枪和刀,他有一整间屋子的兵器收藏,书则完全是摆设,压根儿不心疼。 五姨太花彦非要换一下,司督军也不拒绝。 “你带玉藻去吃些冰淇淋。”顾轻舟一进来,司督军就对五姨太道。 五姨太微笑了下,低垂着眉眼,放下书就出去了。 等她们走后,司督军才问顾轻舟:“他这次离开的时候,可做了防备?” “防备得很紧,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启程的具体时间。他自己说,从小就招惹这个那个的,没少被追杀。如果他不想暴露,能跟踪到他的人还没有出生呢。”顾轻舟道。 司督军就看不惯司行霈这得瑟德行,哼道:“就他能!这事都大半年了,到底何时能拿出成果?” “他上次没跟您说?” “他说的话,我能相信吗?”司督军道,“你告诉阿爸,不许撒谎。” 司督军放弃南京的官职,一半是因为家庭,他是想要晚年孙儿孙女缠绕膝下的,如果他不来,司行霈以后肯定不给他看孩子,另一半也是因为司行霈承诺的“大事”。 国内的统一战打了一年半,谈了半年,两年定下了局势,可司行霈的“大事”,大半年毫无进展。 司督军觉得司行霈磨磨蹭蹭的,并没有专心。 “已经有了七成的眉目,这次他过去,是确定一下。如果确定了,就开始架设。后续需要的,是一支舰队,起到保卫和运输的作用。”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是如此告诉司督军的。 司督军的眉头稍微舒缓。 “你如此说了,阿爸相信你。”司督军道,又问顾轻舟,“医院的散股收得如何?”“还缺一点。等全部收拢了,再去跟裴家谈。”顾轻舟道,“阿爸,一旦开口去谈了,就是咱们家先示意的。若人家再来投石问路,就不好拒绝。自己先招惹了,再拒绝,旁人只当我们戏耍他们,这样不好。 ” 从前司琼枝可以利落拒绝,因为司督军位高权重。 在整个华夏,扛枪的才是硬靠山。 如今到了新加坡,司家能比过裴家的,只有资产,没了令裴家敬畏的军界身份。 以后跟人打交道,就不能太咄咄逼人,司家所有人都要收敛性子。 顾轻舟去问裴家的股,就等于给了裴家暗示。 虽然这暗示不代表承诺。 “你的主意呢?”司督军漫不经心问。 顾轻舟道:“先把散股收起来,然后放出风声,让裴家主动来询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我再问他们。” 司督军道:“这样也好。琼枝的性格像她姆妈,太孤傲矜贵,哪怕她看上了裴家的小子,也非要人家三求四请。 裴家那孩子,大概是拉不下脸求琼枝,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拖到现在。如此就很麻烦,容易反复。” 顾轻舟笑起来。 司督军问:“笑什么?” “阿爸,你还是如此睿智通透。”顾轻舟道。 司督军却苦笑了下。 他并不是个睿智的父亲。 如果他真的通透,早点看出司行霈对轻舟的感情,对司慕多一分耐心,就应该知道当初那个仓促的婚姻不能松口。 如果他再通透一点,看出芳菲心中歪斜的念头,早点拯救她,她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如今,他只剩下眼前这几个孩子了,自然要多花心思去揣测他们。 对琼枝,他投入了十二分的关注,才算把自己姑娘的心思和性格看清楚了。“阿爸老了,不需要什么睿智,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做个老糊涂得了。”司督军感慨道。 第1432章 身份验证 时间到了八月初。 新加坡的暑热终于褪了几分,尤其是早晚,感受很明显。 清晨和深夜的海风,有了丝丝缕缕的清凉,宛如仲春;而晴朗的白天,仍是那样的炎热。 护卫司署的人给顾轻舟打电话时,顾轻舟正好看到自己的女儿司玉藻小姐在副官的帮衬下,爬上了门口的黄盾柱树,要摘那明黄色火焰一样的花。 顾轻舟没听清电话里说了什么,就道:“请稍等十分钟。” 她放下电话,走了出去。 她让扶着梯子的副官走开,自己站在树下,扬起脸问玉藻,声音严肃:“玉藻,你怎么爬树了?” 树枝丛中现了张可爱俏丽的小脸,玉藻冲顾轻舟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小乳牙。 “姆妈,我给您摘花。”玉藻高声道,“石嫂说花很快就不开了,要等明年。姆妈,我给您摘下来。” 顾轻舟心中柔软。 她原本打算的教训,也咽了下去。 她招手,让副官把玉藻抱下来,同时接过那把花。 顾轻舟叫人打了水,亲自替玉藻擦了满头满身的汗,给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色洋纱裙,又梳了头发。 “玉藻,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上树,我就要生气了。”顾轻舟道,“记住没有?” 玉藻的眼睛很大,瞳仁乌黑,似墨色的宝石,能倒映出顾轻舟的轮廓。 顾轻舟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是非常严肃的。 玉藻有点被吓住了,却非常聪明的问:“为什么?” “树太危险了,如果摔下来就会终身残废,不能走不能动,甚至可能不会说话了。”顾轻舟道。 玉藻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可阿爸说上树很容易,一跳就上去了,不危险。” 顾轻舟:“” 你明明没有他的血脉啊,为什么要像他? 顾轻舟再次起了把司行霈扫地出门的冲动。 “玉藻,你是大孩子了,姆妈要和你讲道理。上次姆妈跟你阿爸说过,男孩子要学他,女孩子要学姆妈。你见过你姆妈上树吗?”顾轻舟问。 玉藻眼睛更亮了:“姆妈,您想上树吗?我可以教您。” 顾轻舟:“” 她活得好好的,为啥要上树? 顾轻舟年少时从未做过这种事,大概是教养她的两个人都稳重内敛吧。 “姆妈不想学,也不愿意上树。”顾轻舟道,“以后,姆妈不做的事,你也不能做,这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顾轻舟宁愿对孩子严格一点,免得将来这些孩子全像了司行霈,那司家就要永无宁日了。 “好,我听话。”玉藻道。 顾轻舟心累摸了摸她的脑袋。 教育完了孩子,回来一看电话已经被挂断了,而且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顾轻舟打回给护卫司署。 电话是秘书林小姐接的。 “司长官,徐家早上又报案了,说四小姐徐歧贞也不见了,好像是遭到了绑架。”秘书小姐道,“您可要过来瞧瞧?” 顾轻舟蹙眉:“是徐家长辈自己报案的,还是小辈?” “是徐家的家长亲自过来的。”秘书小姐道。 顾轻舟挂了电话,想起上次的案子。 裴诫的案子结束之后,顾轻舟仍派人暗中调查过。 到底是谁想要诬陷司琼枝和裴诚,拍下那些照片?又是谁告诉裴诫,他的妻子胡峤儿要私奔? 护卫司署没有再查,顾轻舟也不好再三去麻烦司行霈的舅舅和颜家的人,司家的人根基不深,也没查到什么结果。 况且往事如水过无痕,想查找痕迹太难了。 “将来有一天,路上都有照相机就好了,随时拍几张照片,就有迹可循。”顾轻舟暗想。 旋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相机那么贵,社会要进步成什么样子,才能付得起成本,可以随时拍下一切呢? 将来的新时代,又会是什么样子? 顾轻舟想着裴家案子里那些未解之谜,就坐不住了。 她又去了护卫司署。 她的办公室一直关着,直到顾轻舟去了。她开了门,秘书小姐连忙献殷勤:“我叫人给您打扫打扫。” 护卫司署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人。 秘书小姐一口气叫来了四位,很快就把顾轻舟的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而顾轻舟,去了趟白远业的办公室。 白长官很忙,办公室里还有英国访客,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顾轻舟的英文还不如日文。 日语她是能很娴熟的听懂,因为当初在太原府的时候,如果听不懂日语,很可能被算计。 求生的压力,让她学起来更专心。 英语就没这种动力。 白长官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稍等。 顾轻舟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想起前不久派人去打听白远业。 白远业是曾经的某位总督府官员的私生子,此事他不承认,其他人也不敢多提,不过他跟总督府甚至英国议会的关系都不错,这点不假。 他母亲是一名华民,他小时候还挺有混血儿的模样,越长大越像他母亲,外貌上几乎看不出混血的痕迹,只是眼睛的颜色略浅些。 他早年在英国留学,后来回到了新加坡,在总督府做过十几年的事,娶了当地的华民妻子,没有孩子。 他结婚多年,妻子一直不曾生育,后来重病,弥留之际,求他在孤儿院帮忙领养两个孩子,算是给她的安慰。 白远业和妻子的感情很好,故而同意了。 所以,现在的白远业有两个养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这就是他的背景。 顾轻舟在裴家出事之后,先去查了他,再去查了牛怀古。 她正在沉思,白远业过来了:“司长官,你久等了吧?” 顾轻舟起身,请他坐下,然后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听说徐家的小姐失踪了,有眉目了吗?” 徐家的事,说起来一言难尽。 白远业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摆开了长篇大论的架势,这才道:“徐家的小姐不是失踪,而是被绑架了。” 这是昨天的事。 顾轻舟看着白远业,希望这位长官别卖关子,赶紧往下说。白远业却始终不急不躁,打算徐徐道来。 第1433章 徐歧贞的心思 “徐培失踪,徐恪和徐歧贞去总督府报警,害得咱们跟着他们一起,被英国人骂了一顿,徐家的先生和太太其实很过意不去。 他们销案,一方面是觉得徐培没事,顶多过两天就要回家了,第二方面是不想给护卫司署添太多的麻烦。”白远业道。 顾轻舟颔首。 “可徐歧贞很坚持,后来又来了趟护卫司署,这个您应该不知道。”白远业道。 顾轻舟也坐正了:“她觉得徐培是被绑架?” “对,她对此很坚持,话却说得含混不清。”白远业道。 “她怎么说?” “她说,她很想吃龙虾,她哥哥答应下午回来带她去餐厅。她哥哥没有任何异样,而且对她做出了承诺。”白远业道。 顾轻舟有点泄气。 “这个不能作为证据吧?”顾轻舟道,“除此之外呢?徐培失踪之前,徐歧贞还没有出事时,听说徐家就收到了一封信,是什么信?” 白远业喊了外头的林秘书,让林秘书去警察局的办公室,把那封信拿过来。 “信更加不能作为证据。”白远业道。 信拿来了,顾轻舟打开一瞧,发现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并非手写。 顾轻舟道:“用打字机?这人挺豪阔的。” 信的开头写着:徐家一门上下,不要报警,不要嚣张。 “这是什么表达?”顾轻舟问,“是新加坡这边的华民书面习惯吗?” 白远业摇头:“不是,就是一封糊涂信。” 信不长,约莫一百五十来字,告诫徐家的人,不要报警,不要到处嚷嚷,准备好五万英镑,等待消息。 “如果是勒索信,应该附有徐培的东西——他随身佩戴的手表等。索要五万英镑,这是巨额。涉及到这样的巨额,应该要剁一根手指或者割下耳朵,家属才会害怕,否则家属不可能拿得出。”白远业道。 这封勒索信,在经验丰富的护卫司署众人看来,虽然言语故作荒诞,但没有勒索的诚意。 就好像是某个人极力想要证明,徐培真的是被绑架了,但证明的很幼稚。 “所以,你们猜测这是徐歧贞自己写的?”顾轻舟听出了弦外之音。 白远业点点头:“我们觉得,有六成的可能性,是徐歧贞不死心,坚持她哥哥被绑架,想要警察局继续介入,伪造了这封信。” 牛怀古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们顺着这封信,去查了徐家。 徐家以前是做生意的,自家就有打字机,大小姐徐琼贞房间里一台,徐老爷的书房一台。 最后发现,是徐老爷书房的打字机被动过了。 “牛怀古顺着线索,把此事告诉了徐家的老爷。徐家的老爷和太太很生气,骂孩子胡闹。 他们让佣人去找徐歧贞时,徐歧贞不在房间。牛怀古带着人等了两个小时,不见徐歧贞回来,就回了警察局。”白远业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警察局的人不可能留在徐家,就说此事让徐老爷告诫徐小姐,不要做这样的事,是犯法的,这次就算她是初犯,没造成什么损失,故而不追究了。”白远业道。 “然后呢?” “徐家就到处找徐歧贞,找了一天没找到,只当她是害怕躲起来了。”白远业道。 徐家的老爷和太太,应该是又愤怒又担心。 徐培失踪了,徐歧贞也不见了,孩子们全不省心。 他们觉得徐培没事,而且徐培到底是怎么了也说不清楚,反而是徐歧贞,肯定是因为害怕躲起来了。 她既然伪造徐培被绑架的证据,说明她知道点什么,先把她抓回来,就能找到徐培了。 徐家就集中了人,专门去找徐歧贞。 不成想,一天下来,把新加坡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徐歧贞的影子。 徐家的人都气坏了。 越是找不到,就越是生气,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收到了绑匪的信,以及徐歧贞的手表,她被绑起来的照片,和她带血的指甲盖。从照片上看,是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被生生拔了。”白远业道。 顾轻舟愣了愣。 这一变故,让徐家惊呆了,也让护卫司署惊呆了。 众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徐歧贞还真不是躲起来了,而是被绑架了。 徐培下落不明时,徐歧贞伪造勒索信。因为不够成熟,勒索信很快就被警察局的人看穿了,上门对峙时,她跑了。 所有人对此事都是抱着几分恼怒的态度,想把她抓回来教训一顿,不成想她却出事了。 “伪造的勒索信,我们没有把细节告诉徐家,徐歧贞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进步那么大。新的勒索信,有硬拔下来的指甲盖,又手表等物件,说明对方很娴熟。这次不是徐歧贞。”白远业道。 “索要什么了?”顾轻舟问。 “没有索要什么。”白远业的眉头蹙得更紧,“绑匪只有一个要求:把徐歧贞被绑架的消息和照片,交给报社,让报社通报此事。” “为何,绑匪想要出名吗?”顾轻舟问。 白远业道:“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目前还摸不清楚。不过,徐家已经登报了,再等绑匪下一步的通知。” 徐家才通知报社,晚报还没有出来,顾轻舟不清楚这些细节。 她来的时候,只当是徐家又闹什么幺蛾子,徐歧贞在搞什么鬼。 不成想,事情却如此出人意料,且性质严重。 “绑匪是想要引起恐慌吗?”顾轻舟道,“用这样有冲击力的开端,让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徐家上。” 白远业一愣:“这个思路倒是不错。” “那绑匪到底要什么?”顾轻舟问,“要徐家付出什么代价?白长官,如果一筹莫展的话,我建议派警察局的人理一理徐家的私人恩怨,我感觉此事不是索财,而是报怨。” 白远业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吩咐下去。” 顾轻舟颔首。然而,绑匪对徐家的怨气,到底是冲着徐家的谁而去,顾轻舟也不知道,只能和护卫司署的人一起等着后续的进展。 第1434章 纸包不住火 顾轻舟这天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她先洗澡,然后去看玉藻,这是每晚的习惯。 不成想,玉藻不在床上。 照顾她的佣人告诉顾轻舟:“大小姐去了您的院子。” 顾轻舟刚从自己的院子出来。 她愣了下,立马回头,就在两个儿子的房间里找到了玉藻。 玉藻蜷缩在两个弟弟的床上,和他们并头睡成了一排。 “吃晚饭的时候,雀舫闹得厉害,哭了好一会儿。大小姐陪着他玩,后来太累了,我就给她放水洗澡。她说要等太太回来,没想到先睡了。”乳娘道。 顾轻舟颔首。 她走上前,亲了亲玉藻的额头。 玉藻醒了,睁开眼睛软软叫了声“姆妈”,又伸手摸了摸她身边的雀舫,继续睡了。 顾轻舟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小孩子真像是天使一样,能净化灵魂。 第二天,顾轻舟带着玉藻去餐厅吃早饭,司督军和司琼枝正好都在看报纸,就看到了头版头条。 司督军略微蹙眉:“这么血腥,容易引起民众恐慌,警察局没跟徐家提吗?” 他觉得新加坡的警察局做事不靠谱。这样的绑架,怎么能见报呢? 司琼枝的脸色也变了。 她跟徐歧贞不算太熟悉,可这件事让人不安了。 不止是她,估计很多人会都代入“徐歧贞”,都会不安的。 “阿爸,这是绑匪的意思。警察局现在还没有找到徐小姐的半点踪迹,如果不对绑匪妥协,徐小姐会有危险。 绑匪先拔下徐小姐的指甲,后面就能剁了她的手指。这个责任,警察局担不起,徐家也不容许。”顾轻舟道。 司督军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淡淡道:“这些绑匪肆无忌惮!新加坡的人都没有本土概念吗?” “嗯,各自为政,没办法。”顾轻舟道。 司督军就不再说什么。 司琼枝追问顾轻舟:“大嫂,徐歧贞又这样了,那徐培呢?” “徐培还没有消息。”顾轻舟说。 司琼枝有点心急。 顾轻舟吃了饭,急匆匆赶到了护卫司署,等着拿新的消息,不成想她的办公室里有两个人。 是阮燕峰和阮佳寒。 “司太太,我们”阮佳寒满头的汗,神态急惶,挡在阮燕峰面前对顾轻舟道,“我们是来问问,徐小姐有消息没有?” “不是,我们”一旁脸色阴沉且痛苦的阮燕峰开口,声音极其嘶哑,好像砂纸滑过了生锈的铁板。 那声音,听得人牙酸。 “七叔!”阮佳寒急忙打断他,而且转头看着他。 阮佳寒的神色很焦虑,眼底全是哀求。如果没有外人在场,顾轻舟觉得阮佳寒就要给阮燕峰跪下了。 阮燕峰微微闭眼。 这一刻,顾轻舟看到了他身上的沉重和无奈。 他那点风流倜傥的气度,一瞬间全没有了,好像被霜剑打磨过,只剩下了直立的力气。 他胡子邋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得起皮,好像他很久没坐下来休息、睡觉,甚至顾不上喝水。 “司太太,我们和徐家有点交情。特别是父辈们,关系更好。以前我们家还跟徐家在苏州开过纺织厂,这件事您可能不知道,那厂都关闭二十年了。 不过,我们两家的交情从未断过。就像阿绍,还是徐家帮我们找回来的,阮家很感激他们的。岐贞一直都是我们的小妹妹,她出事了,我们很担心。”阮佳寒解释道。 他们叔侄俩,都不太像是简单的关心。 就好像心头的肉,被人活活挖去了,那种痛不欲生的情愫,在阮燕峰眼底流淌。 而阮佳寒,生怕他七叔失控。他像是拽住了一头发狂的狮子,拼了全力,也累得只剩下半口气了。 顾轻舟假装看不见,心中却隐约能猜到七八成。 “我们也很担心。”顾轻舟请他们叔侄俩坐下,然后亲自倒了茶。 她说起了徐家的案子,从头说起,不留痕迹,尽可能让阮燕峰和阮佳寒知晓内情。 “徐歧贞伪造了书信,想要证明她哥哥被绑架了,不成想她自己却出事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很明显的感觉到了,阮燕峰那几乎塌陷的肩膀,稍微平了几分。 他好像走在沙漠里的人,用一种炙热的贪婪目光,看着顾轻舟,似乎想要顾轻舟多说一点,再说几句,证明某个人没事。 于是,顾轻舟就道:“徐歧贞的确是被绑架了,原因不明,动机不明。不过,依照我自己的看法,徐培应该没有遭到绑架。” 阮燕峰的眼神猛然发亮。 “您是说”他开口问。 结果刚一开口,就被阮佳寒打断了。 阮佳寒抢着,压过了阮燕峰的话头:“那徐培呢?是不是说,他暂时是安全的?” “这个不敢保证。”顾轻舟道,“徐歧贞被绑架的消息放出来了,如果他今天自己回家了,就意味着他的确没事。 至于安全阮少,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谁也不敢保证徐培安全。我们只能估计,徐培他没有遭到像徐歧贞那么危急的绑架。” 虽然她如此说了,可阮燕峰的眼神还是亮着。 顾轻舟就看了眼他。 阮佳寒连忙踢了他一脚。 他们叔侄问完了情况,阮燕峰就站起身,好像还有其他事,就道:“那我们不打扰了,司太太。” 他们俩从护卫司署出来,阮佳寒抢先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还是要亲自给阮燕峰开车。 阮燕峰也恼了:“你别总跟着我!” “七叔,这个时候我不跟着你,万一出事了,我怎么跟家里交代?”阮佳寒也急了。 阮燕峰对他毫无办法。 这个大侄子黏起人来,简直无法甩开。 上了车,阮佳寒还在念叨:“七叔,你方才不该说话的。你答应了我,什么也不问,等我帮你的。可你还是开口了,万一司太太知道了什么,传出流言蜚语来” “她知道。”阮燕峰道。 阮佳寒吓了一跳,车子差点撞到了马路牙子。 “什么?”阮佳寒焦急,“她怎么会知道?你告诉她了吗?七叔,你不能这样,你忘记了当初的事吗?” “我没说,但是她知道。”阮燕峰无力阖眼,靠在椅背上,心中万念俱灰。 他想起顾轻舟的眼神。 那女人精明得可怕,她只是那么一眼,阮燕峰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纸包不住火的。 第1435章 五年前的罪孽 顾轻舟送走了阮家的叔侄,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愣了好一会儿。 阮燕峰那满脸的沧桑和沉痛,和前些日子所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好像是一夜之间,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 顾轻舟又想起了司琼枝提到徐培时说“他们”,被她问起时她那么惊慌失措,好像很担心她看出什么。 这一切,都串起了一条线,清清楚楚勾勒了轮廓,让顾轻舟看了个明白。 顾轻舟回神间,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拾了一遍,然后准备就阮家叔侄的来访写点记录,看看对徐家的绑架案可有帮助。 就在这时,她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接起来,就听到了顾绍的声音:“舟舟,你现在忙不忙?” “不忙。” “那你出来,对面的咖啡厅。”顾绍道,“我有几句话想说。” 顾轻舟放下了电话。 她告诉了秘书小姐,就去了护卫司署对面的街。 对面的街上有很多的店铺,其中咖啡店就有三家,有一家正对着护卫司署,中午会提供简单的饭菜。 不少同僚会到这里吃饭。 顾轻舟进门,就看到了顾绍。 顾绍已经帮她点好了咖啡,瞧见了她,他神色略微紧绷:“舟舟,坐。” 顾轻舟坐下,端起咖啡先喝了两口,才问顾绍:“怎么了阿哥?” 顾绍的手指,不停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启齿。 “照片是真的吗?”顾绍好半晌,才问顾轻舟,“上午我大哥和七叔去了护卫司署,对吧?我很想跟他们一块儿去的,却又” 他的手指不停的收紧,手背上都突出了青筋。 顾轻舟试图安抚他,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如实相告:“照片是真的” 顾绍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在这个瞬间,他的神情难以言喻。 “我妈也说是真的。我想去徐家看看,可当初分手时,徐家的人很不高兴。现在人家正烦着,我登门会不会添堵?”顾绍问。 他茫然无措,求助于顾轻舟。 除了顾轻舟,别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顾轻舟舍身处境想一想,如果换成自己,大概是不会高兴看到顾绍的。 尤其是在自家焦头烂额的时候。 如果大好的时光,哪怕不愉快的人登门,也能锦上添花;可倒霉的时候,人的情绪很脆弱。 顾绍这个时候去,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至少徐家的人会有这样的敏感。 “阿哥,你跟徐歧贞很久不联系了吧?”顾轻舟问。 顾绍道:“当初一起到新加坡来,船上那么点地方,我们都没说过几句话。她一直对我视若不见。倒不是我不想联系她,是她很介意的样子。” “那就是了。”顾轻舟道,“你们很久不联系,你帮不上忙的。这个时候,帮不上忙的人都别去打扰,免得徐家还要抽神来招待你。” 顾绍道:“会不会显得薄情?” “你去了,徐家也不会当你有情有义。”顾轻舟如实道。 顾绍想了想,的确如此。 他既不是警察,也不算朋友,更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解语花。他登门拜访,不能给风雨飘摇的徐家带去任何好处。 反而叫人看了生厌,心里更浮躁、更恼怒。 只是,他有点想不通,徐歧贞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被人绑架?她到底是得罪了谁? “我七叔跟徐家的关系很不错,他们之前来了,也是问这件事吗?”顾绍转移了思绪,问顾轻舟。 顾轻舟颔首:“对。” 她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秘书小姐迈着小碎步跑进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阵清脆急促的咚咚咚,宛如鼓点。 秘书小姐气喘吁吁跑到了顾轻舟的面前:“司长官,您快去看看吧,徐家又收到了绑匪的信。” 顾轻舟急忙站起身。 顾绍也道:“舟舟,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秘书小姐诧异,看了眼顾绍。 顾轻舟道:“一起吧。” 他们兄妹俩顶着烈日,回到了护卫司署。 顾轻舟额前的碎发全部汗湿了,她胡乱擦了下,就去了警察局的办公室。 警察局的大办公室里,人声喧哗。 除了徐家的人,诸位警官和护卫司署的长官,还有几位报社的记者,众人七嘴八舌的,整个办公室乱哄哄。 顾轻舟站在人群后面,听到了年轻女人的哭声。 她看过去,顾绍就在旁边低声对顾轻舟道:“那是徐家的大小姐徐琼贞,你见过没有?” 顾轻舟上次去徐家,这位大小姐不在。 她约莫三十来岁,听闻颇为干练,此刻却依偎着她丈夫,哭得可怜:“这是阴谋,针对我们家的。” 白远业看到了顾轻舟,就喊了声:“司长官,您这边请。” 顾轻舟拍了拍顾绍的手,让他先站在后面,不要跟着挤过去,她则到了徐家的众人面前。 绑匪的信,白远业也递给了顾轻舟。 信和上一封的字迹一模一样,是出自同一个人。中国字写得如此标准的,定然是华民。 信不长,如此写道:“贵府如果想要换回四小姐的性命,就公开承认五年前的旧事:张氏小玉被徐培玷辱自尽,徐家对此负责。道歉信要诚恳,登在今天的晚报上,否则明早就会收到徐歧贞的两根手指。” 信上有点名的晚报,还有落款时间。 顾轻舟的脸色一沉。 “徐培和徐歧贞被绑架的案子,咱们一直都算作两件事。如今看来,是同一件事吗?”顾轻舟问,“徐小姐,张小玉是谁?” 徐琼贞擦了眼泪,口齿清楚告诉顾轻舟:“张小玉是武汉人,以前到南京上学,住在我们家隔壁,性格开朗热情。 她认识了我二弟,对他一见倾心,就诸多追求。被我二弟婉拒了,她很伤心,半个月后她自杀了。 张家在武汉很有权势,对此事不依不饶,非要医警介入,发现张小玉的身体有旧伤,大概是她去世前三天造成的。 有人看到,那天是她跟徐培一起,好像是拉拉扯扯的,说是徐培拖着她走。后来徐培说,其实是张小玉拉他,并非他拉张小玉。” 旁边有人问:“张小玉是哪里的旧伤?” 徐琼贞看了眼这位警察,难以启齿。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年轻的小警察想起了绑匪信上说“玷辱”二字,顿时就明白了旧伤是指什么,一时间尴尬得脸红脖子粗。 第1436章 妥协 徐大小姐一直在哭,非常的可怜。 她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精明善谋,此刻的她六神无主,只是道:“五年前的事,绝不是徐培做的,这是诬陷。” 白长官和牛怀古不开口了,都沉默听着。 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绝大多数都是说:“别担心,警察局会替你们做主的。” 也有人说:“二少既然不知行踪,就先照顾四小姐,答应了此事。” 人声嘈嘈切切。 徐琼贞哽咽着,看了眼顾轻舟,似乎带着无尽的悲意。 顾轻舟心头顿时就了然了。 “张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当年的事,如果我二弟有嫌疑,张家岂能善罢甘休?现在到底是谁,为何要拿出来陷害我们,是不是根本不想让我们在新加坡落脚?”徐琼贞哭道。 顾轻舟看清楚了她的眼神,对她的意思很明确,故而道:“徐小姐,不如先顺着绑匪的意思来吧?” 一旁的牛怀古连忙轻咳:“司长官!” 顾轻舟冲他摇摇头:“徐歧贞那是一双弹钢琴的巧手吧?指甲可以长,可手指长不了。如今不能确定徐培的下落,就先保住徐歧贞要紧。” 这是犯罪的案件。在表述案件的时候,身为长官的顾轻舟,尽可能用更加标准的名字来称呼。 直呼其名,才是一个长官应该做的。 白远业这时候也明白过来。 他也劝徐琼贞:“徐小姐,我也赞同司长官的话。徐培是不是被绑架还未知,他的案子可轻可重,可徐歧贞的确是被绑架了。” 徐培的失踪,徐家撤案了,他的生死现在不归护卫司署管,可徐歧贞的案子警察局是接下了。 所以,不管是出于人情还是律法,护卫司署都应该先救出徐歧贞。 “对方要看到晚报。晚报最迟四点就要印刷了,只剩下几个小时,哪怕我们是天兵天将,也来不及找到徐小姐了。”白远业又道。 顾轻舟帮腔:“是啊,徐小姐。” 徐琼贞却很为难:“可二弟的名声,难道不要了吗?” 旁边就有人七嘴八舌:“性命比较重要。”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啊徐小姐,令妹比较危急,要先顾她。” 众人轮流劝说,徐琼贞才松口,答应了晚报的记者,先刊登徐家的声明。 闲杂人等暂时离开了。 牛怀古安排徐家众人到小休息室去坐,暂时等待着消息,徐琼贞却想要回去,因为她已经很疲倦了,想要回家躺着。 顾轻舟就让他们先走了。 警察们全部出去找人,想要把新加坡挖地三尺。 顾绍还在,顾轻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牛怀古跟了上来。 白远业路过时,也进来坐坐。 “长官,咱们怎么能建议家属对绑匪妥协?”牛怀古有点为难,“万一出事了,岂不是咱们承担风险?” “风险是不可避免的。”白远业道。 顾轻舟也道:“徐小姐亲自过来,而且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是希望我们‘逼迫’徐家发表声明。 先保下徐歧贞,再考虑徐培的名声,这是徐家内部商量过的。咱们不建议的话,徐小姐也会想方设法让其他人起哄,总有人会建议。 再说了,徐家想要保住徐歧贞,咱们难道不想吗?万一徐歧贞真的出事,护卫司署的威望放在哪里?” 牛怀古恍然大悟。 他心说:从内地过来的商人或者政客,全是人精,不管是司长官,还是徐家。 徐大小姐亲自来,而且哭得那么可怜,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顾轻舟做的,无非是缩短了彼此扯皮的时间,留出更多的空闲去找徐歧贞,而且让护卫司署掌握了几分主动,不是被徐家或者其他人推着走。 白远业站起身:“我出去一趟,总督府那边我也去打声招呼。” 顾轻舟送他到了门口。 牛怀古道:“我再去趟徐家,看看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顾轻舟点头。 等他们一走,一直坐在旁边的顾绍才松了口气似的。 他对顾轻舟道:“舟舟,徐家的大小姐今天的确是装可怜,她平时不这样的。你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轻舟很通透,所以三言两语就把徐家想要的给了他们。 她替大家都节省了时间。 “你要是不说,徐家是不会发声名的。现在你说了,以后他们就说是护卫司署逼迫他们发的,并非实情。”顾绍道。 “无所谓了。”顾轻舟道。 她给顾绍倒了一杯凉茶,问他:“阿哥,你听说过张小玉和徐培的事吗?” “五年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顾绍道,“不过,徐培他”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顾绍把声音压到了极低:“徐培不会伤害张小玉的,他绝不会。” 顾轻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他,则以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说明。 阮家的事,他其实都是猜测的,他大哥比较清楚。 “张小玉的父亲,也是军阀,地位比徐家要高多了。假如徐培有一分嫌疑,那么张家是不会放过徐家的。 徐家能平安无事,说明张家找到了伤害张小玉的人。只是没有对外公布过,所以有些流言蜚语。”顾绍道。 顾轻舟略微陷入了沉思。 她总感觉此事哪里不太对劲。 通过对徐培诬陷的谣言,顾轻舟好像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阿哥,我没有见过徐培,他很招女孩子喜欢吗?”顾轻舟突然问。 顾绍没想到话题突变,顿了下,才道:“徐培是很漂亮的,而且性格温柔。他非常的敏感,能察觉到别人的小情绪,然后就会恰到好处的关照。 我刚和他们认识的时候,跟所有人都不熟,其实是挺尴尬的,徐培就一直和我说话,聊起法国的种种。真的,你能感受到,他是在照顾你,而且知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而紧张,很用心很细心又敏锐。” 说罢,顾绍想了想,“女孩子都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子,对吧?” 顾轻舟点头。 这样细致又温柔的男人,最是贴心,而且对方还很漂亮,自然受欢迎。 “阿哥,我有点事要回趟家,你跟我回家去看看孩子们,还是回阮家?”顾轻舟问他。顾绍问:“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第1437章 配合 顾绍殷切看着顾轻舟。 他很想知道顾轻舟此刻的想法。 顾轻舟就如实道:“阿哥,护卫司署的人都走了弯路。他们觉得,是徐培的事先发现,然后再是徐歧贞,这是先后关系。” “难道不是?” “不是先、后这么简单。我怀疑是徐培的事,才导致了徐歧贞的绑架。这次的绑架,不是冲徐歧贞来的,也不是冲徐家去的,而是冲徐培。”顾轻舟道。 顾绍被她说懵了。 顾轻舟刚看“徐歧贞案”的第一封绑匪信时,就觉得绑匪不是针对徐歧贞,而是针对徐家其他人。 那被拔下来的指甲盖,只是个引起恐慌的开端,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徐家这件事上,从而达到绑匪想要的目的。 绑匪的目的,可能是徐培。 “徐培?”顾绍不解,“舟舟,你是说,绑匪不是想要伤害徐歧贞,而是想要伤害徐培?为什么?” 顾轻舟只是猜测。 她时常会乱猜,当然有时候只是一点蛛丝马迹。 这点蛛丝马迹,在没有事实佐证的情况下,显得顾轻舟精神过敏。 故而她道:“阿哥,咱们回头再解释,我要先回家。警察局的人全部派出去了,已经没了人手,我要用家里的副官,让他们赶紧去查徐培,看看他到底有哪些仇人。” 顾绍就道:“我跟你去吧。” 副官飞快开车回家。 路上,顾绍还在问顾轻舟,关于徐歧贞的事。 顾轻舟也把护卫司署查到的一点消息,告诉了顾绍。 “徐培的失踪,是徐歧贞伪造的?那”顾绍又懵了。 这件事在顾绍看来,实在扑朔迷离。 “那徐歧贞被绑架,是不是她自己假装的?我一直觉得,徐歧贞不可能有什么大仇敌,她做事八面玲珑的。”顾绍道。 顾绍印象中的徐歧贞,特别会照顾旁人,一般不会有人恨她的。 昨天对方送了徐歧贞的照片和指甲,只是在吓唬徐家的人和警察局,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损毁徐培的名声吗? “舟舟,你觉得徐歧贞是自己绑架了自己吗?”顾绍问。 顾轻舟很肯定的摇摇头:“徐培的失踪,是她捏造出来的。她肯定知道徐培到底怎么了,但是她不会告诉外人。 而她自己,的确是被绑架了,不过绑匪要的不是钱,也不是为难徐家,就是冲着徐培去的,为的是诋毁徐培。” 顾绍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为何要诋毁一个人? “情敌吗?”顾绍脱口而出。 说完了,他又有点懊恼,自己说了句蠢话。 什么情敌这么丧心病狂? 不成想,顾轻舟却点点头:“很有可能。专门挖徐培的情史,提一桩诬陷案,情敌的可能性很大。” 顾绍错愕看着她。 良久,他才挪开了目光,没话找话:“舟舟,护卫司署的警察局应该多招些人,免得你要用家里的副官。” “主要是费用问题。”顾轻舟笑道,“护卫司署养不起那么多的警察,他们的工钱还要靠总督府呢。” 车子到了司府,顾轻舟急忙去集合副官,而顾绍不好碍手碍脚,就进去找玉藻了。 顾轻舟安排好了人,然后让他们去调查徐培。 重点查徐培到新加坡之后这短短时间内,有没有哪位少女堕入情关? 不过半天,就查到了两位。 其中一位姓朱,一位姓黄,都是生于新加坡的南洋少女,对内地来的温润公子爱慕得不行。 “朱小姐今年十六岁,还没有毕业;黄小姐二十二岁,之前一直和一位姓梁的少爷关系匪浅,好像快要订婚了。”副官道。 “梁?”顾轻舟问,“跟上次骚扰琼枝小姐的那位梁千然有关系吗?” 梁氏早些年到新加坡,如今掌控了一大部分的船舶和橡胶生意,算是扎根比较稳的。 他们如今也做些金融生意,跟英国人的关系不错。 “黄小姐的追求者叫梁枢,是梁千然的兄长。”副官道。 这梁家的大人到底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顾轻舟无语了很久,并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总感觉照司行霈的教养方式,将来她的儿子跟梁家的纨绔也差不了多少了。 “重点查这位姓梁的少爷。”顾轻舟道,“去找牛局座,让他带着你们去查,速度要快。” 副官道是。 一个小时后,牛怀古打电话给顾轻舟,因为顾轻舟的副官才找到他。 “司长官,怎么好好的查绑架案,却查到了梁家头上?据我所知,梁家跟徐家可没有任何来往啊。梁家来新加坡的时间长,而且在国内的时候也是南北不通,根本没有过任何关联的。”牛怀古道。 顾轻舟听了这么一耳朵,就全明白了。 梁家这些年没少孝敬护卫司署的人,包括牛怀古。 拿人手短,所以当没什么确切证据的时候,护卫司署的人会替梁家说好话。 顾轻舟这时候的压力应该很大了。一旦她的估计错了,她就要受到梁家的谴责,也会在护卫司署失去威信。 牛怀古这席话,哪怕是白远业听了,也应该斟酌再三。 这样,她一犹豫,牛怀古就可以去趟梁家,让梁家有点准备,免得措手不及。至于其他的证据,可以慢慢找。 这是人情。 不成想,顾轻舟却丝毫不犹豫,也不退缩:“牛局座,如果你不好去梁家请人,我亲自去吧。把梁枢请回警察局问话,当做嫌疑人。如果梁家有什么异议,就把梁枢关二十四个小时。” 牛怀古:“” 他想到顾轻舟之前的眼神,心中是不太敢质疑她的。 况且,顾轻舟刚借了他一笔钱,还帮他儿子讨到了介绍信,是他的恩人,他也不好阳奉阴违。 既然顾轻舟确定是梁家,牛怀古就只好去了。 他很快就把梁枢请到了警察局。 梁枢和梁千然是亲兄弟,都是有名的纨绔子,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说护卫司署的人办事不合规矩。 “什么,我绑架了徐歧贞?那黄毛丫头一样的土包子,我绑架她做什么?我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乡下女人啊。”梁枢一进门就大言不惭。 他简直要气炸了。 在他的眼里,内地的人都是乡下人,就连留洋过的徐歧贞,在他眼里跟村姑也没什么不同。 然后,梁枢又冷冷骂牛怀古:“牛局长,你给人做门下走狗,还蛮用心的。” 牛怀古看着梁家老爷的面子,没有跟这厮一般见识。他板起脸,认真审问徐歧贞出事那天,梁枢的去向。 第1438章 家长的态度 警察局忙得人仰马翻,就连白远业和顾轻舟,也要时常在护卫司署坐镇,轻易不能离开。 牛怀古在查梁枢,白远业则去了趟梁家,又去了趟黄家,看看黄小姐是否知道徐培和梁枢的恩怨。 剩下的,还有件事,就是查徐家长辈们的私人恩怨。 万一顾轻舟猜错了,此事跟徐培的感情无关,是另外的仇人,冲徐家其他人而去呢? “司长官,我去了一次,徐家的老爷和太太,以及大小姐,都说他们没有和谁结仇。以前在南京有过生意上的竞争者,但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牛怀古道。 这就是不肯说了。 顾轻舟只好亲自登门。 徐家的老爷叫徐少安,今年五十出头,平日里很会保养,身上没有半分赘肉,精明又干练。 上次他们到新加坡落脚,还是顾轻舟亲自接待的。 几个月之后再见,徐少安老了很多,大概是这几天愁的。 “警察局长和我、白长官都认定,绑匪的目标是徐家其他人,而不是钱财,也不是冲徐歧贞,这是私人的恩怨。”顾轻舟开门见山,对徐少安和徐太太道。 徐家的老两口满面愁容。 徐少安还好点,徐太太眼里的泪光就没有断过。 徐琼贞和她丈夫李博已经出去找了,徐老三徐恪两口子也去帮忙了,家里就两位家长。 徐少安比起妻子要镇定很多。 他道:“我听到消息,说护卫司署抓了梁家的人,能查到什么吗?”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问,而不是打上护卫司署的门,因为他也觉得,可能不是梁家的孩子做的。 他们有自己的猜测。 “没有抓,而是请梁枢配合调查,没有逮捕或者扣留他的资格,除非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警察们已经去查了,他们都在拼命赶时间,怕徐歧贞有个万一。”顾轻舟道。 徐太太用力咬住了唇。 徐少安看了眼顾轻舟。 “徐先生,你们确定家里没有私人恩怨,对吗?”顾轻舟道,“如果有的话,早点说出来,我们也早点调查。” 徐少安想了想,道:“司太太,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不得罪人的。但是我肯定,在新加坡我们没有仇家。” 他好像怕顾轻舟不相信,继续道:“如果有的话,我们早就拿出来了。司太太,那可是我们的孩子。” 顾轻舟端详着他的神色,突然问:“你们有自己的猜测,对吗?” 徐少安神色微紧。 “那您觉得是谁?可以告诉我,我去查。”顾轻舟道。 徐少安沉痛阖眼,良久才慢慢睁开:“没有,司太太,我们没有乱猜。” 顾轻舟听话听音,差不多就明白了徐家的顾虑。 他们有五成觉得徐歧贞出事了,有五成怀疑徐歧贞在自己搞鬼。 所以,当警察局请梁枢配合调查的时候,他们只是很紧张的观望,并没有去吵闹。 “徐先生,您还是怀疑令媛?”顾轻舟问。 徐少安难以启齿。 徐太太在旁边哭道:“司太太,您也说了,这件事是冲着阿培去的。知道往事的、想要毁了阿培名声,让他以后无法娶妻生子过正常人日子的,岐贞做得出来,她跟阿培的感情最好了。” 顾轻舟恍然大悟。 她看了眼徐少安,又看了眼徐太太。 徐少安无力点点头:“如果绑匪是冲着徐家的人,大概就是冲我们夫妻吧。岐贞她” 顾轻舟完全明白了徐家的难处。 他们一方面怀疑徐歧贞,另一方面又担心,万一自己猜错了,害死了徐歧贞怎么办? 所以,他们对着绑匪妥协。 顾轻舟把心里的情绪压了很久,才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问徐少安:“徐先生,您和太太为何会这么想?” “之前阿培失踪,我们收到了绑匪的信时,牛局座就跟我们说过了,那封信是岐贞伪造的。 阿培没有失踪,他只是躲起来了。如果岐贞真的出事了,他怎么会不出来?我们明知道阿培没事,却不见他的人。 司太太,总不会那么凑巧吧?他们俩一直很要好,岐贞又学了些新派的思想,总是跟我们作对。”徐少安痛苦道。 他们两口子怀疑,这是徐培和徐歧贞兄妹俩自己设局的。 拔了指甲盖这种事,看似血淋淋的,其实只是吃点苦头,绑匪怎么会那么客气? 徐少安想一想,如果他是绑匪,想要震慑徐家,不会那么大费周章的拔指甲盖,替徐歧贞考虑将来是否残疾,而是直接剁一根手指。 从这些事上看,他们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家孩子稚嫩的手笔。 这些话,他们不能去告诉警察局,因为“万一”。 万一不是呢?万一他们估算错了呢?万一徐歧贞真的是被绑架了呢? 所以,他们希望警察帮他们找到徐歧贞和徐培。 “司太太,这天下没人不知您的聪明睿智。”徐少安道,“在你面前,我们是实话实说了。 你哥哥阿绍的事,算他辜负了歧贞。因为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徐家是体面人家,我们不会像泼妇一样去和你闹。 可说到底,你和你哥哥顾绍都欠歧贞的吧?再加上,是我们家帮阿绍回到阮家的。 不管是哪一种,总算有个人情。我今天实话跟您说了,也拜托您看着这些,无论如何帮我们找到歧贞和阿培。”徐少安道。 顾轻舟道:“你们的猜测,我知道就可以了,我不会告诉警察局的人。既然你们说了,那么徐家的私人恩怨就没必要继续排查,我先回去了。” “司太太” “你们放心,徐歧贞的案子是你们报到警察局的,没有找到她,就不算结案。不结案,护卫司署跟民众、报社甚至总督府都没办法交代,所以一定会找到徐歧贞的。”顾轻舟道。 徐少安点点头。 顾轻舟离开了徐家。 她在车厢里坐了片刻,想起徐家的种种,只感觉这次徐歧贞是真的办砸了一件事。 天已经黑了,夜幕降临。 副官问顾轻舟:“是回家吗,太太?” “不,去护卫司署。”顾轻舟道。 她回到了护卫司署时,还有警察在外面忙碌。 牛怀古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抽烟,很是疲倦,看着灯火通明的护卫司署大楼出神。 瞧见顾轻舟的车子,他有点吃惊,急忙走上来,问顾轻舟:“司长官,这么晚您怎么还过来了?”“我不放心。”顾轻舟道,“梁枢审得如何了?” 第1439章 暗中下手 牛怀古有点担忧看了顾轻舟,因为顾轻舟这次可能真的估算错了。 他审问了很久,仍是没审出什么蛛丝马迹。 第一,梁枢不认识徐歧贞,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她;第二,徐歧贞失踪那天,梁枢跟几个朋友在一起游泳,他的朋友、以及那家泳池的老板,都可以为他作证。 第三,梁枢早就不爱黄小姐了,黄小姐迷恋谁,他压根儿不在乎。 “司长官,这件事会不会是徐家人自己弄的?那位徐小姐,我不是很放心她。”牛怀古道。 顾轻舟知道牛怀古没有尽力。 这不能怪他,因为没什么证据怀疑梁枢,只是顾轻舟的臆测。 就如此不靠谱的情况下,牛怀古还是把人抓过来审了,可见他对顾轻舟的情谊不假。 要知道,梁家没少打点警察局和护卫司署的其他人,牛怀古这样做,不仅是破坏了人情,也要承担其他同僚的压力——万一把财神爷吓跑了怎么办? “暂时不好说。”顾轻舟笑了笑,“我去给梁少道个歉吧。” 走到了审讯室,顾轻舟发现梁枢的桌子上有咖啡和牛排,他正在慢悠悠的吃喝。 牛怀古尴尬瞪了眼旁边的小警察。 小警察紧张低垂了头,想要上前辩解。 顾轻舟却好似没看见,径直对梁枢道:“梁少爷,是我怀疑徐歧贞的绑架跟情仇有关,而且是徐培的情仇,才请您配合调查。 如今查清楚了,此事是我多疑,给您赔个不是,您可以回家了。令尊那边,我改日单独道歉。” 梁枢站起来。 他脸上浮动了几分得意,眉梢一扬,轻蔑瞥向了顾轻舟:“这位小姐,你随意就把我拘来,一句道歉就算完了吗?” 牛怀古在旁边咳嗽。 顾轻舟虽然只是二十来岁,比司琼枝大不了两岁,仍是很年轻稚嫩的模样,可她的威望已经盖过了很多人。 至少,牛怀古和白远业等人,从不敢把她当成年轻的太太。 而梁枢,应该也听说过顾轻舟,可他态度轻慢,连句“司太太”也不肯叫,称呼她为“小姐”,带上浓浓的调戏意味。 梁枢对牛怀古的暗示恍若不闻,继续对顾轻舟道:“怎么也要请我喝酒,替我压惊吧?” 牛怀古再次咳嗽,并且出声:“梁少,这位是司长官” “什么长官可以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胡乱出主意?”梁枢厉声打断了他。 顾轻舟始终不动怒,只是微笑着看向了梁枢:“我是护卫司署的副护卫司。在这里,我就是长官。你的言行构成了‘羞辱长官’的法令,我可以关你二十四个小时。” “放屁!” “你可以问问警察们,前不久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被关了起来。”顾轻舟笑容恬柔,“梁少爷,你是自己离开呢,还是在牢里过夜?” 梁枢的表情有点扭曲。 他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他父亲有钱,可护卫司署这群人也不太好随便欺压。生出了事,他父亲肯定会把他推出去的。 先离开这个地方,回家之后有了依靠,再找他们算账不迟。 现在他一个人落在这里,顾轻舟真想要关他,他都没有还手之力。 想明白了这层厉害关系,梁枢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离开再说。 梁枢狠狠瞪了眼顾轻舟:“副护卫司?好大的口气!” 说罢,他转身走了。 他离开之后,牛怀古暗暗松了口气。 牛怀古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我先回去了。”顾轻舟微微笑了,“这么晚了,你也回家,睡个好觉。” 牛怀古哪里睡得着? 徐歧贞生死未卜,今天的晚报登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收到什么样子的“勒索信”,他压根儿就无法入眠。 他很没有眼色,挡在顾轻舟面前:“长官,您说徐家的案子,会不会是徐歧贞自己搭台唱戏?” 他也怀疑,这一切都是徐歧贞自己做的。 顾轻舟道:“不是。” “您确定吗?”牛怀古又道,“白长官说,他看到徐家的意思,好像有点怯,也许真的是徐歧贞自己闹出来的。” 徐家那点心虚,逃不过精明人的眼睛。 牛怀古也许看不出来,可白远业一清二楚。 顾轻舟道:“别太担心,会找到徐歧贞的。” 牛怀古无奈,只得让了路。 顾轻舟上了汽车,副官就对她道:“太太,都安排妥当了。” “嗯,依计行事。”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家里,没顾上洗澡和吃饭,先去看了玉藻,又回房看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检查了玉藻的背诵功课,给她讲了个睡前小故事,才把玉藻哄睡下;然后,她问了自己儿子们的乳娘,两个孩子今天的吃喝拉撒睡可有什么问题。 “都很好。”乳娘们如此告诉她。 顾轻舟这算是提前把一个母亲的睡前任务完成了,然后就去了外院。 几名副官准备好了汽车。 “怎样?”顾轻舟问。 “抓到了,太太。”副官道。 顾轻舟点点头,起身上了汽车,准备重新出门。 正好这个时候,司琼枝回来了。 她这么晚回来,其实算是早的,有时候她还需要半夜才归。 瞧见了汽车,她不免好奇:“大嫂,你这么晚要去哪里?” “我派人绑架了梁枢,要去看看审问。”顾轻舟道,“我怀疑徐歧贞在梁枢手里。” 司琼枝震惊看了眼顾轻舟。 “这合法吗?”她问。 “不。”顾轻舟道。 司琼枝看着自家大嫂那平静得眉梢都不曾动一下的脸,心里感慨:跟大哥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我能去看看吗?”司琼枝震惊之余,连忙问道。 她对此事也很关心。 今天的晚报她也看到了,非常的愤怒,还想跟顾轻舟讨论下此事。 “可以。”顾轻舟道。 司琼枝上了车,却又忙不迭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汽车里,从座位上抓起一个面包。 她一边啃,一边上了顾轻舟的汽车。 顾轻舟:“” 没吃晚饭也拦不住司小姐八卦的心,司家的血脉果然都是天赋异禀。司琼枝咬下一大口面包,一边咀嚼一边从齿缝间问顾轻舟:“大嫂,警察局的人没审问出什么吗?” 第1440章 找到徐歧贞 司琼枝的话,让顾轻舟神色微敛。 如果顾轻舟不是长官,她真的能理解警察局那些人。 平日里,他们的薪水稀薄,英国总督府给他们分下的利益少得可怜,而华民们缴纳的税,需得先给总督府。 他们过得清寒。 而梁家有钱,时常打点护卫司署,跟他们关系不错。 顾轻舟没有拿出任何实证,只靠黄小姐和梁枢、徐培三个人的关系,请梁枢回来配合调查,警察局的人岂敢为难梁枢? 哪怕是真的有了铁证,他们看着往日的份上,也要包庇三分。 况且,他们还指望往后从梁家拿到更多的孝顺。 谁跟钱过不去? 只是,这些好处是滋养腐败的开端,身为护卫司署的副长官,顾轻舟应该极力杜绝。 可她到底没把自己当护卫司署的人,又有英国的总督府压着。 这也算是一种政治,一不小心就会适得其反。顾轻舟只得先忍耐,摸准他们的习惯,再慢慢从细微处,小心翼翼的处理。 “没有审出什么。”顾轻舟道,“这个只是例行问话,对方还要狡辩,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司琼枝用力把面包咽下,又咬了一口。 她的面包里有红豆馅,一说话就带着满口的红豆香:“大嫂,你怎么确定是他?” “我不确定。”顾轻舟道。 司琼枝差点被面包噎死。 你到底靠谱不靠谱? “绑架徐歧贞的人,带着一股子稚嫩感,始终不够心狠手辣。”顾轻舟道,“所以徐家的人怀疑是徐歧贞自己做的。” “所以你觉得像梁枢的做派?一个风流吃醋的公子哥,锦衣玉食惯了,少了点杀人放火的魄力?”司琼枝接话。 顾轻舟点头。 司琼枝想了想,的确是这样的。 从小生活优渥的纨绔,真干不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对方拔指甲盖却不是砍手指,可以看得出他稚拙的恶毒。 不是不坏,而是坏得稍微有底线,因为他的世界还有点底线,应该是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孩子的手笔。 “绑架了梁枢,梁家不会问过吗?”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道:“梁枢从护卫司署出来,就去了霞蔚公馆,打算接风洗尘再回家。他家里人今晚是注定不会找他的,所以我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霞蔚公馆的名字虽然高大文雅,可实质并非如此。 那是个高档的风月场。 梁枢是常客。 他有自己固定的相好,顾轻舟的人是等他进了房间才绑架了他和那名“交际花”,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梁家的老爷子不好趁着儿子嫖的时候去抓人,就算是霞蔚公馆的老板,也不敢如此冒犯客人。 梁枢进入的那个房间,今晚注定是不会有任何人去推门的。 司琼枝听了,沉默了好久。如果她是男人,估计要气炸了。把人从风月场里绑出来,会给梁枢留下心理阴影的,那倒霉孩子以后大概不敢涉足了。 “大嫂,你越来越像我大哥了。”司琼枝感叹道。 顾轻舟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你这是骂谁?” 司琼枝:“” 惨遭太太和妹妹嫌弃的司行霈,这会儿估计要被喷嚏淹没。 车子停靠在一处废弃的码头。 顾轻舟和司琼枝下了车,从废弃仓库的后门进入。 入了夜,暑热散尽,海风也有了丝丝缕缕的凉意,混合了微淡的腥甜。可能是要做的事太过于隐秘,司琼枝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拉紧了顾轻舟的手。 仓库一共分了两层,里面一层,外面一层。 里面有灯火,外面漆黑。 有一扇玻璃窗,被临时擦干净了,不透风但透明。 顾轻舟和司琼枝就站在玻璃窗下面。 “我们不露面吗?”司琼枝问。 顾轻舟道:“你想鲁莽?” 司琼枝就觉得自己是猪脑子。她还以为,她大嫂会迫不及待的出现,对着梁枢显摆她的霸气。 不成想,她大嫂直接玩阴的。 司琼枝冲着顾轻舟竖了两根大拇指:“大嫂,够阴、够狠。” 顾轻舟又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们说话的时候,梁枢往这边看了眼,不停的挣扎,虽然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到底是谁?是个男人就别藏头露尾,给老子出来!”梁枢大声吼道。 没人理他。 片刻之后,顾轻舟的副官进去了。 梁枢眼前一片漆黑,更加恐慌。 副官对他进行了一些逼供的手段,这些都是司行霈发明的。 手段才用了两个,时间没超过十分钟,这位怕死又怕疼的纨绔在鬼哭狼嚎中,自己承认了:“是,是我绑架了她,我派人做的。” 他说了个地址。 顾轻舟的副官急忙退出去。 这些话,顾轻舟和司琼枝都同时听到了,脸色很凝重。 顾轻舟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立马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梁枢说的地方找徐歧贞。 梁枢说的地方很远,在新加坡一处荒废的角落里,靠近海湾,如果要杀人灭口很方便。 两个小时后,去找人的副官过来了,告诉顾轻舟和司琼枝:“找到了人。” 顾轻舟对副官道:“这边善后。等天亮的时候,直接送到护卫司署,别让他跑了。你们也别露面,小心行事。” 副官道是。 顾轻舟的心情是微提的。 她和司琼枝乘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了徐歧贞被绑架的地方。 十几名扛枪的副官,已经把此地围了起来,一共抓住了四名绑匪,全是当地的小流氓。 徐歧贞的脸色苍白,唇色干燥起皮,浑身血污。 看到顾轻舟和司琼枝时,她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微微吃惊。 “别动,我看看。”司琼枝立马上前,给徐歧贞检查。 除了大拇指的指甲盖,徐歧贞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司琼枝松了口气,转头对顾轻舟道:“大嫂,人没事。” 顾轻舟点头。 她上前几步,问徐歧贞:“你还好吗?” 徐歧贞下意识打了个哭膈:“不好。” 她吓坏了。 她已经被绑架了四天。 这四天里,她简直是快要疯了,又饿又渴,浑身乏力,又担心她二哥的踪迹,更担心自己会死。顾轻舟和司琼枝一左一右搀扶了她:“没事了,先回家吧。” 第1441章 争风吃醋 顾轻舟和司琼枝在凌晨三点多,把徐歧贞送回了家。 徐家的人全部醒了。 司琼枝叮嘱他们:“不如现在把徐小姐送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或者请医生过来?最迟明天也要去的。” 徐家的人再三道谢。 等顾轻舟和司琼枝姑嫂俩离开之后,徐家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先全部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都以为,徐歧贞是自己躲起来了;他们全部以为,绑架是徐歧贞自己的闹剧。 不成想,她居然真的 徐家众人一深想,全后怕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冒汗。 “岐贞!”徐太太抱住了女儿,大哭起来。 徐歧贞身心俱疲,没察觉到她母亲哭声里的颤栗,只是抱紧了母亲:“妈,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我吓死了。” 一向镇定的徐大小姐,双腿簌簌发抖,她的脸色也是惨白。 徐歧贞看到了,体贴对她道:“大姐,我没事了,你别怕。” 怎么能不怕? 徐大小姐想起自己在警察局抖机灵,想起他们对这件事的漫不经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她也抱住了妹妹和母亲,毫无缘由大哭一场。 一场宣泄,这才把后怕的劲儿缓解了,徐歧贞也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开始透亮,晨曦降临。 徐家其他人都毫无睡意。 徐太太还在不停的抹眼泪。 “真可怕。”徐太太对长女和丈夫道,“我们都错了。要不是司太太坚持,咱们差点就要失去岐贞了。” 徐少安也很有感触。 他按住了自己的左边太阳穴,不停的揉搓:“是啊,她救了岐贞一命。” 他虽然没继续说什么,可徐家众人心里,都将徐歧贞和顾绍的那点恩怨,算在这次的事件里。 顾轻舟救了徐歧贞,那么往事就一笔勾销了。 到底是谁绑架了徐歧贞,顾轻舟是怎么找到徐歧贞的,顾轻舟没说,而是让徐家天亮之后去护卫司署问。 翌日,徐家的太太亲自陪着徐歧贞去了医院,给她检查身体。 她的指甲盖伤口,也要处理。 除了指甲盖,徐歧贞有点轻微的外伤,其他还好,就是虚弱。 “我不想住院,我想回家。”徐歧贞紧张对徐太太道。 她是吓坏了。 徐太太点头,把女儿带了回去。 同时,徐少安则带着他的长女和第三子夫妻俩,去了护卫司署。 护卫司署的人重新审问了梁枢,并且审问了几个绑匪。 绑匪们都承认,是梁枢给了他们钱。 而梁枢,被昨晚顾轻舟的副官吓破了胆子,此刻变成了受惊之鸟。 这纨绔实在废物得厉害,一点杀人放火的心理素质都没有,一吓就惊慌失措,在警察面前什么都交代了。 “我一直盯着姓徐的,他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梁枢道。 他和黄小姐是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离订婚只有一步之遥时,黄小姐突然要跟他分手。他问了半晌,才知道是为了徐培,当时梁枢气坏了。 “我想要给他点教训,还没有动手,就听说他失踪了。既然他自己失踪了,我就想着浑水摸鱼。”梁枢又道。 梁枢还说:“我是打算去找他的,不成想偶然看到他妹妹经常去那家旅馆找他,虽然老板说他不在。 后来,我就想了个主意——姓黄的女人不是喜欢他吗,我就要打坏他的谦谦君子,毁了他的形象。” 梁枢准备从旧事开始,一点点损害徐培的名声。 他听说了张小玉的事。 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当然是因为张家找到了真凶,而真凶并非徐培。 真凶的家人肯定是打点了,所以后续没有澄清。 梁枢就打算从此着手。 “我就是想转移注意力,让人以为是张家寻仇,或者其他。”梁枢痛苦道,“为什么你们要怀疑我?” 警察去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吓坏了,后来看到警察们的态度,这才镇定下来。 他没想到有人会联想到他身上去。 他的后招尚未施展,就被警察局抓了。等他从警察局出来,又被绑架了,到了现在,他已经溃不成军。 “绑架徐歧贞”,从头到尾,都是这位梁少爷的争风吃醋。 年轻的少爷虽然纨绔,虽然恶毒,但到底不够狠辣,他没敢剁了徐歧贞的手指。 如果不是这样,顾轻舟也不敢这么肯定的瞄准他。 徐家的人听到了审问,也拿到了口供记录,徐少安的手不停的发抖。 他是气炸了。 “此事,请诸位慎重处理,否则我就要告到英国政府去!”徐少安脸色铁青。 如果不是在警察局,他快要亲自毙了梁枢。 他们全家,因为怀疑徐歧贞的绑架是自己的表演,所以对徐歧贞都怀了浓重的歉意,这些歉意快要压垮了他们。 那个“万一”,真的实现了。 与此同时,梁家的人也来了。 梁家财大气粗,一边打理护卫司署,一边低声下气给徐家赔罪。 梁家的老爷亲自去见了徐少安:“犬子莽撞,该打,该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导好他。 可徐兄啊,这个当头,不如让我们也出点力气吧?您的次子徐培,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徐少安怒道:“你儿子能绑架我女儿,就不会绑架我儿子吗?” 梁老爷忙道:“我家那位是朽木脑袋,他如果手里有了徐培,压根儿就不会再去找您的女儿啊。” 徐少安也明白了这一点。 他把怒意忍了。 “如果你们帮我们找到了徐培,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徐少安道。 为了徐培,他决定暂时不追究。 梁枢的事,交给护卫司署秉公办理,徐家不再死缠烂打。 况且,徐歧贞还是顾轻舟找回来的,徐家也想要给护卫司署一个面子。 徐少安送走了梁老爷,派人继续去找徐培。 这次,他比上次用心多了,也不敢再置气。 如果徐培真的是自己躲了起来,徐歧贞出事这么久,他早该回家了。他一直不露面,很可能也 徐少安不敢往深处想,就回了内院去看女儿。 他们请了家庭医生,给徐歧贞打营养针。 他到的时候,护卫司署的牛怀古和顾轻舟已经到了,正在跟徐歧贞说话。“徐小姐,我们就是想问问徐培的事。”顾轻舟道,“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第1442章 人情世故 徐歧贞再次看到顾轻舟时,心中百感交集。 她曾经很恨顾轻舟的。 虽说甩了她的人是顾绍,从理智上说此事跟顾轻舟无关。可心中的憎恨是感情,感情总是跟理智背道而驰。 徐歧贞觉得自己没理由去恨顾轻舟,毕竟她也没做什么,可就是很讨厌她,故而徐歧贞做到了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基本涵养,就是离顾轻舟远远的。 离得远远的,尽可能当她不存在。 造化却又如此的戏弄人。 徐歧贞的母亲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十几岁就嫁给了她父亲,被她父亲保护得很好,哪怕是晚年也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天真。 她把事情,都不知不觉告诉了徐歧贞。 徐歧贞就明白,家里人对此事不够用心,甚至怀疑她;而护卫司署的人偏袒梁家。 如果没有顾轻舟,徐歧贞真可能死在梁枢手里。 是顾轻舟救了她一命。 顾轻舟再次来看她,她不能躲避,也不敢憎恨她,故而心里很沉重。 “我不知道。”她回答顾轻舟,“我真的不知道二哥的下落。假如我知道,是不会惊动警察的。” 牛怀古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则笑容柔婉:“徐小姐,我相信你。” 她站起身,对进来的徐少安道:“徐先生,我们今天就先告辞。既然徐小姐安然无恙,那我们就要结案了。” 徐少安正想要说什么,徐歧贞却开口了。 她的声音细微:“司太太,我能和您聊聊我二哥吗?” 徐少安一开始没多想,后来突然打断了徐歧贞:“岐贞,你先休息。” 徐歧贞的眼眶一红:“爸爸,已经好几天了,二哥都没有消息。我听妈和大姐说,我失踪的消息见报了,二哥不可能不回来。” 徐少安的心狠狠一抽。 然而这一抽,也始终没有让他心平气和。 他依旧严肃:“这是两件事。护卫司署办事有章程,等我有空了,再去报案,等他们立案了再调查你哥哥的事。” 徐歧贞很虚弱,情绪也容易失控,她突兀冲徐少安喊:“你们宁愿他死,也不肯让步吗?” 牛怀古一头雾水。 徐少安脸色紫涨。 顾轻舟就很识时务,道:“徐小姐,你先休息吧。我们辛苦把你救出来,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说罢,她转身出去了。 徐少安一直把他们送下楼,才慢慢说:“岐贞是被我们惯坏了,不太懂事。司长官、牛局座,你们莫要多心。” 顾轻舟点点头。 从徐家离开,牛怀古亲自开车,顾轻舟坐在后排。 牛怀古就对顾轻舟道:“我一开始就发现了,徐家的人提到徐培,态度都很奇怪。司长官,您说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很想做个顾轻舟的金身小像,放在家里时常拜拜,求她保佑自己能多破案立功。 顾轻舟的敏锐简直可怕。 她从一点蛛丝马迹里,就锁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梁枢。 梁枢和绑匪都是被神秘人送到护卫司署的,受了点伤,却不伤筋动骨,但是来了之后什么都招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肯定是顾轻舟暗中使了手段。 只是,梁枢一直被蒙着眼睛,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他,此事就说不清了。哪怕他指证顾轻舟,他也没实证。 经过了此事,牛怀古就心服口服了,只想跪下给顾轻舟做看门走狗,想对她唯命是从。 “我哪里知道呢?”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一愣。 他听出了顾轻舟不想多谈的意思,就很识趣,也没有深究不放。 他还找补了一句:“徐家一直很奇怪,就连徐歧贞的案子,他们也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不知道有什么好遮掩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笑了笑:“难不成徐培是个杀人犯,他们要把他藏起来吗?” 他自己听罢,也觉得此话糊涂,故而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看了眼他。 牛怀古这才稍微正色。 当初徐家的报案,只有“徐歧贞遭到绑架”,如今徐歧贞的确是遭到了绑架,也被解救出来,这个案子就很顺利的结案了。 总督府那边,也口头嘉奖了牛怀古办事顺捷。 至于绑匪和主谋,护卫司署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 如果是一般人,他们直接丢给总督府了,让总督府给他判刑。 可对方是梁枢。 梁家常年的打点,就在这个时候起了效果。 大家都想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律法里,绑架罪也是可以轻、可以重的。 “把梁少爷送过来的人没有露面,可以当梁少爷自己投案的吧?”有人低声道。 投案自首,可以罪轻一等。 “徐小姐也毫发无损,徐家更没有不依不饶。” 此前唯一的难题,就是顾轻舟了。 “这件事是司长官促成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商量了半晌之后,他们决定派牛怀古去说服徐家,让徐家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他们帮徐家找回了女儿。 只要徐家不闹,他们就去求顾轻舟网开一面。 徐家是同意的,大概也不想真的和梁家结仇,愿意卖个人情;而顾轻舟,更是没意见。 “这是警察局的事,你们自己做主。”顾轻舟道,“我知道,现在的护卫司署制度还不够完善,存在很多的问题。 既然是起步阶段,一些问题是可以通融的,只要护卫司署能存活下去,只要能取得更多人的信任,让护卫司署树立威信。” 牛怀古大喜。 顾轻舟这席半带敲打的话,牛怀古完全没听弦外之音,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去了司督军那边。 她和司督军聊了聊自己的困扰。 “上次司行霈说,希望我来做行政长官。我后来考虑下,若要为官,就需得坚固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甚至要站队,要代表某个群体。 这就需要权衡和妥协,更需要在妥协的基础上,统治另一队的人。对于我来说,权衡可以做到,妥协也能做到,唯独强权去统治和压榨,有点难。”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政客难做,你已经把几点难处都点到了。你考虑考虑,如果实在无法处理,就不要再往这方面伸手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和司督军聊过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坐下,电话就响了。 给她打电话的是徐歧贞。 “司太太,我想单独和您聊聊,我二哥还是没消息,我很担心。”徐歧贞声音微弱。她已经休养了好几天,能下床和出门了。 第1443章 徐培的踪迹 徐歧贞想要私下里见顾轻舟。 顾轻舟同意了。 “我能去您家吗?”等顾轻舟同意之后,徐歧贞才道。 她问完,又连忙解释:“我想和您说几句私密话。” 这就是担心隔墙有耳。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徐小姐,你是想要说你二哥的事吗?你们家没有报案,也没证据表明他是失踪,我一个局外人,不好掺和此事。” 徐歧贞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她道:“我想报案。” 顾轻舟:“” “是真的,司长官,您救人一命吧。”徐歧贞哀求道,“您听我说,等我说完了,您再考虑,行不行?” 顾轻舟想到了徐培。 琼枝也说了,徐培是她的挚友。 她当时想着管此事,是担心裴诫的案子一样,牵扯到了司家。 如今看来,她的确是想太多了。 “我可以当你倾诉的对象,不过你不能对我抱太大的希望。”顾轻舟道,有种把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 徐歧贞说好。 她乘坐黄包车,到了司府。 顾轻舟把她请进了客厅,又让佣人们全部退下去。 徐歧贞除了大拇指上的伤,就是绑架时候弄的一些伤和淤青,早已大无碍。前几天,她主要是承受了精神上的惊吓,以及饿了好几天造成的消瘦。 现在看着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司太太,我二哥他的确是自己走的。”徐歧贞犹豫了下,开门见山道。 顾轻舟蹙眉看着她。 徐歧贞也感觉这话说得奇怪。 “他买好了船票,想要偷偷去英国,我答应去送他的,不让其他人知道。可我那天等了很久,直到邮轮快要开了,我才下船,他并没有去。”徐歧贞又道。 徐家一直遮遮掩掩,徐歧贞又是吞吞吐吐,顾轻舟能明白。 她话不多,含笑听着。 “第二天,我把他几个常去的旅馆和餐厅,都走了一遍,没人看到过他。我想,他不会骗我的,他知道我站在他这边。”徐歧贞又道。 “所以你报警了,却又不能说明原委?”顾轻舟问。 徐歧贞点点头:“我要是说了,警察更当我是失心疯。司太太,我二哥他真的出事了。” 顾轻舟也觉得,徐培没事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他还在新加坡,甚至香港等地方,肯定会留意家里的动向,徐歧贞的绑架案那么血腥的报道,他会出来的。 他一直不出来,要么是早已走远了,要么是出事了。 “不能排除他买了另外的船票。”顾轻舟道,“假如他真的出发了,现在应该在邮轮上。” “可我去查了邮轮公司,没有他买票的记录。”徐歧贞道。 顾轻舟看了眼她。 一张船票是很容易买的,不一定需要真名,这点徐歧贞也知道。 她是病急乱投医。 “徐小姐,你知道你家里急急忙忙销了你二哥的案子。报案是有程序的,需得是家长。你父母不出面,我也没办法。”顾轻舟道。 徐歧贞的脸色又是一黯。 她说不出话了。 “这样吧,我去趟徐家,说服你父母出面,如何?”顾轻舟道,“我只能尝试一下,未必就能说动他们。” 徐歧贞的眼睛顿时一亮。 这种亮光,顾轻舟在阮燕峰身上见过。 她想,徐培如果出事了,有些人会心碎的。 “我不能保证可以成功。”顾轻舟道。 “不不,会成功的。”徐歧贞道,“你刚救了我嘛,他们会感谢你的。” 顾轻舟看着徐歧贞,又想到了很多事。 她想,走一趟也是举手之劳。 故而她跟着徐歧贞,去了徐家。 她去跟徐少安和徐太太说了此事。 徐太太被说动了:“报案吧,阿培这么久了” 徐少安却打断了她:“没关系的。” 然后,他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这件事我们不打算报警,浪费警力。我知道警察局人手不足,我们没资格这样奢侈。” “徐先生,令郎” “我知道,我们会自己请人去查、去找。这件事,我们不打算让警察介入,请您理解。”徐少安很强势道。 同时,徐少安也道:“是岐贞去求你了吧?对不起司太太,我们家的孩子不懂礼貌,让您辛苦跑一趟。” 顾轻舟见他什么都懂,就实话实说:“徐先生,岐贞小姐很担心二少爷。此事,你们再问问她,还是重视一点。” “我知道,我会重视的。”徐少安道。 顾轻舟看得出,徐家的这位老爷,是宁死也不肯叫人知道他家的秘密。 他家那位少爷的事,估计没少让他操心。 顾轻舟舍身处境,觉得家长要平衡所有事,也是挺艰难的。 他们坚持不肯报警,顾轻舟也不好插手,只得回家了。 回家之后,司琼枝也问她,有没有徐培的消息。 “还没有呢。”顾轻舟道,她又把今天徐歧贞找她,以及徐家讳莫如深的事,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叹气:“徐家真狠心,宁可他死,也要藏起来。” “什么死不死的。”顾轻舟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她自己有点不好的预感。 司琼枝却好像自我安慰似的,对顾轻舟道:“徐培应该是乘坐另一艘邮轮,离开了新加坡,对吧?” 顾轻舟没点头。 司琼枝道:“我想去问问徐歧贞,关于她哥哥离开那天的邮轮,然后也让副官去查。” 顾轻舟知道,司琼枝不关心这些,是她的另一个朋友关心。 故而她尽可能帮忙打听。 “你去吧。”顾轻舟道。 司琼枝就去问了徐歧贞。 徐歧贞如实告诉了她。 司琼枝让副官顺着那天的码头,拿着徐培的照片,到处去打听,却意外有了收获。 故而,司琼枝急急忙忙跑到了顾轻舟这边,对她道:“大嫂,我的副官拿着徐培的照片,在码头附近一家饭店找到了蛛丝马迹。” 饭店老板说他见过徐培。 那天,徐培好像是在等人,故而在饭店坐了两个多小时,手里拿着行李箱。 后来,电话响了,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说要找那个座位上的男士。 “那个电话很长,打电话的人知道他坐在哪个位置,应该也在附近。打完电话,徐培的脸色就不太好。”司琼枝道,“然后,他拿起行李箱,在门口叫了黄包车回城了。” “确定是回城吗?”顾轻舟道。 “确定。”司琼枝道。 就在此时,司家的电话响了。 副官接了之后,立马过来禀告:“太太,护卫司署找您的。” 顾轻舟就让司琼枝等一等,她去接下电话。 等她接完电话时,她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她放下电话,走过来对司琼枝道:“琼枝,有个有个很不好的消息” 第1444章 微弱 顾轻舟结巴了一瞬,很多的话都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司琼枝从未见她如此难以启齿,心里突突直跳,猛然站起身。 顾轻舟就顺势按了下她的肩膀,后面的话终于能流畅了:“他们找到了徐培” 这句话,好像没说完,又好像说完了。 司琼枝脑子里嗡了下。 顾轻舟出门的时候,带上了司琼枝。 “是护卫司署的人先找到了徐培。”顾轻舟道。 司琼枝不说话。 她的手始终死死攥着,不肯松开。 她们到了一处码头,那边都是仓库,新加坡炎热的天气,鱼的腥臭味道能把人轰个跟头。 警察局接到了某个仓库老板的报案。 “他说要租仓库,租半个月的。今天快要到期了,我过来收屋,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他。”老板还在喋喋不休。 司琼枝的双手不停发抖。 码头很乱,围观的人、警察把此地弄得满坑满谷,哪里都有声音。 “大嫂,我”司琼枝的声音很远,她自己听在耳朵里,感觉是隔了一层,听起来很飘渺。 “没事。”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你跟着我。” “我不想看,我害怕。”司琼枝用尽了力气,突然喊了句。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激烈的刹车声。 有辆汽车,从城里飞奔而来,风驰电掣的,在靠近仓库的时候刹住,那刹车声令人牙酸。 阮燕峰从车子里窜出来。 随后,有另一辆汽车也急忙停稳,是紧跟着他的阮佳寒和顾绍。 阮家兄弟一下车就大喊:“七叔,七叔!” 阮燕峰已经冲进了警察的包围圈。 警察试图拦他,却被他推了个踉跄,他趁着警察愣神的时候,已经跑进了仓库。 发呆的人一下子被他惊醒,司琼枝失声道:“不好。” 她也要往前挤。 顾轻舟被她带着,只得跟着她跑,差点扭了脚。 医警已经简单收拾了徐培,他躺在地上,身上盖了白布单。 阮燕峰走近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双腿脱力般跪了下去。他的心是往前冲的,身子倒下之后,他就顺势往前爬。 当他掀开盖住徐培的白布时,顾轻舟和司琼枝也进了仓库。 她们和他一起,看到了徐培的脸。 顾轻舟以前见过徐培的,却没什么印象,此刻仿佛是头一回相见。 她撇开了脸,不忍心看。 司琼枝倒吸凉气,眼泪崩溃般夺眶而出,若不是顾轻舟扶住她,她已经倒下了。 “七叔,七叔!”被警察拦在外面的阮佳寒焦虑,大声呼叫。 不少人往里面看。 他们指指点点。 顾轻舟照顾着司琼枝,看到阮燕峰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发出了哭声。 那哭声很软很轻,像幼兽的悲鸣,完全不像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好像灵魂碎裂成了渣,每个渣都在呐喊。 顾轻舟的心,被那哭声连着了一样,忍不住拧成一团。 后来,阮佳寒冲了进来,把阮燕峰拖起。 再后来,徐家的人来了。 仓库里乱糟糟的,家属的哭声要把仓库掀翻似的。 警察上前对顾轻舟道:“长官,这里太乱了,您先出去吧,免得误伤了您。” 司琼枝已经毫无力气。 顾轻舟搀扶着她,从仓库里出来,司琼枝发出一声微弱的哭泣,似乎肝胆都震颤了。 她把司琼枝扶到了汽车里。 司琼枝捧住脸,像是坐不住了,往后座一靠,软软瘫了下去,泪水从指缝间往外流淌。 同时,顾轻舟也看到了顾绍他们。 阮佳寒把阮燕峰扛上了自家的汽车,正在按住他说些什么。 “舟舟。”顾绍走了过来打招呼,声音也嘶哑,然后他看了眼汽车里瘫倒的司琼枝,“她没事吧?”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难说她没事。”顾轻舟道,然后她看了眼那边。 顾绍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阮佳寒和阮燕峰。 “我七叔他”顾绍似乎不知如何启齿,“你明白的吧?” “嗯,我懂。”顾轻舟道。 顾绍点点头,很是疲倦,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站了片刻,不远处仓库里的哭声还在往外飘,那边阮佳寒大声喊他:“阿绍,来开车。” 顾绍就道:“舟舟,我先过去了。” “好,路上慢点开。”顾轻舟叮嘱。 顾轻舟自己也上了汽车。 因为后座被司琼枝躺下了,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让副官开车赶紧回去。 一路上,大家都不敢说话。 司琼枝下车时也没坐起来,顾轻舟就让副官去抱她,把她抱回房间。 正好司督军刚刚从外面回来。 他问:“怎么了?” “她太伤心了,没有其他事。”顾轻舟道。 司督军有点担忧:“出了什么事?” “他朋友去世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就对副官道:“我来吧。” 老父亲虽然上了年纪,到底还是身强力壮,抱起缩成一团的闺女,一点也不费力。 司琼枝后知后觉闻到了父亲身上雪茄的气息,那是小时候的味道,她突然抱紧了司督军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司督军的心也跟着颤了下,难得柔声细语:“乖,阿爸在这里,不哭了。” 他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有他照顾,让顾轻舟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顾轻舟看着他们走远,没有跟上去,而是去了护卫司署。 牛怀古还没有回来。 顾轻舟约莫等了半个小时,牛怀古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护卫司署。 “唉!”他先是沉沉叹了口气。 顾轻舟就问他:“怎么,家属闹事了吗?” “倒也没有,我就是心酸,被他们哭得难受。”牛怀古道。 顾轻舟也跟着叹了口气。 沉默了片刻,等这口气顺过来,顾轻舟才问牛怀古:“是什么情况?” “是自杀。”牛怀古道,“徐培租下那仓库,大概就是防止他死后臭味扩散得太快,不想家里人找到他。 他走的时候,换了干净的西装,旁边有他的东西,还有一打厚厚的遗言纸。他在小仓库可能是住了好几天才自杀的,故而遗言纸写了二十多页。”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她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感想。 第1445章 不死心 顾轻舟是真没想到,好好的离家出走会演变成自杀。 她还以为,此事徐家会不依不饶,然后护卫司署要忙碌一阵子。 不成想,徐家买了一块墓地,把徐培安葬了,不提自杀的事。 就是牛怀古上门,去问他们对徐培的死可有什么异议,有没有是他杀的怀疑,要不要警察局介入的时候,也被徐家婉拒了。 徐家认定了徐培是自杀,而且不想告诉外头他自杀的原因。 神秘莫测的失踪案,这样结尾,顾轻舟好像有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求到护卫司署,旁人也不好管的。 司琼枝却是不相信。 她当天回来之后,痛哭了一场,被父亲亲自安抚了半晌,才稍微好转。 她不相信徐培是自杀。 “我了解徐培的,他的状态很健康。哪怕是吃苦,他也能接受,他不会是自杀的。”司琼枝道。 同时,她频繁去阮家。 阮家把阮燕峰锁了起来,司琼枝没见到。 故而她就自己去查。 她的副官找到了徐培最后去过的饭店,问那个老板:“当时他在等人,然后一个电话打给他的,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饭店老板道:“小姐,客人的电话,我们怎么可能听得到?” “那他说了些什么,您还记得吗?”司琼枝问。 老板想了想。 当时没什么生意,所以他有点无聊,站在旁边看着徐培打电话。 “他刚刚接起电话的时候,叫了声‘大太太’。”老板道,“我接电话的时候,那边是个有了点年纪的女人。” 司琼枝的心猛然一缩:“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边说话,他的声音比较轻,但是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电话里的人说话不中听。”老板道。 老板回忆了下,记得那个年轻人当时脸色发青,却又很恼怒,辩解了一句:“我不会害他的。” 司琼枝听完了老板的话,从饭店出来。 她不知该不该把这些告诉阮燕峰或者徐家。 她第一次感觉那样无力。 第二天上班时,她到住院部去,总是心不在焉,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就溜号,去了顶楼。 顶楼有个大的遮阳伞,那是同事们上夜班时聚会用的,偶然会在伞下吃点宵夜。 白天很少有人上来,因为太热了,伞下几乎能把人融化。 司琼枝无知无觉,坐在伞下。 她口袋里揣了一包烟,那是她昨天路过时,有个卖香烟的小孩子非要推销给她的。 她犹豫了下,抽出一根点燃。 刚吸了一口,她就被呛得死去活来。 旁边有只手,把她的香烟夺了,递过一杯冰淇淋给她。 司琼枝热得满头大汗,鬓角全湿,脸色却有了点红潮,唇色更加秾艳,有了些活力,好像美人刚刚出浴。 她看到了裴诚。 她接过冰淇淋,放在小桌子上,又拿出手帕,把脸上的汗擦了。 “别抽烟了,吃点冰淇淋吧,当心中暑。”裴诚道。 他的声音很轻,镜片后面的眼睛也刻意温柔了些。 自从上次那个周末的读书会,他们已经快大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一把大伞下,有一张小木桌和四张木椅子。 裴诚在司琼枝旁边坐下,只感觉那木椅子被阳光晒得滚烫。 他只坐了两秒钟,就又站起来:“去我办公室吧?这里太热,你一会儿真要中暑了。” 司琼枝道:“不” 裴诚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把桌上的冰淇淋拿了起来。 他这只手一直捧着冰淇淋的盒子,故而微凉,贴着司琼枝微热的肌肤,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整个人被裴诚拉了起来。 “我自己走。”司琼枝挣扎了下。 裴诚就缩回了手。 他的手,轻轻握了起来,好像她的余温还在,他不忍心让那余温散去。 他的办公室很安静,也很凉爽。 裴诚还倒水给她,让她洗洗脸。 司琼枝洗了脸之后,人稍微精神了几分,缠绕着她的黑色藤蔓,也好像从她身上褪去了些。 她坐下来开始吃冰淇淋。 “遇到什么事了?”裴诚问她,“是你朋友自杀那件事吗?” 裴诚在南京的时候,视线就在关注着司琼枝。 她跟徐培和阮燕峰关系很好的时候,他也提心吊胆过,后来却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的。 不过,她跟他们是真的挺亲近。 “嗯。”司琼枝低声道,“我怀疑他不是自杀,或者有什么内情。可是他的家人迫不及待想要遮掩,不肯多谈,宁愿他死了也不想多提。” 裴诚道:“我听说过。” 司琼枝一惊。 裴诚对上了她意外的眸子,不由自主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人说的,只是两边的家长应该不知道。” 司琼枝的眼神乱了下。 “感情只要是真挚的,而且不伤害第三个人,它就值得歌颂。至于是否符合大众的认知,这些太强求了。”裴诚道。 司琼枝小心翼翼问:“你你不介意那样的感情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裴诚道。 “虽然不伤害第三个人,但是伤害了彼此的家庭,我还以为你会”司琼枝的话,含混不清。 “我们的家长,都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物品。这块物品要值得夸耀,要顺着他们的心思长。 可孩子是独立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如果家长懂得尊重,把自己的孩子当人看,就不会受到伤害。 这种伤害,来源于家长们的占有欲,以及自己对世俗的惧怕。真正伤害他们的,不是孩子本身,而是他们自己。”裴诚道。 司琼枝心里一酸。 为何徐家没有如此通透的人? 她微微撇开脸,把眼泪堵住,半晌才道:“谢谢你。” 裴诚递了个巾帕给她。 司琼枝没有哭,只是心里很沉。 “你打算怎么办?”裴诚问她,“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做不了什么。”司琼枝道,“我只有种无能为力感。他的家人,已经做好了决定。我想,他是爱他们的,所以宁愿自己死。我不想把他的家闹得鸡飞狗跳。” 裴诚道:“嗯。其实想一想,他的家人肯定也难受,而且比你更难受。”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裴诚就要去观摩另一台手术,提前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找到了自己办公室的备用钥匙:“这个给你,你休息好了再走,下午也不是很忙。” 司琼枝还没有拒绝,裴诚就离开了。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始终找不到力气,离开这个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她真的很疲倦。不知不觉中,她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第1446章 司琼枝的怀疑 医院的手术室有个观察室,主治医生做手术的时候,其他医生和实习医生都可以去看。 今天这台手术,是一个罕见的巨型肿瘤,机会难得,观察室里早已挤满了人。 裴诚对此也很感兴趣,可不知为何,就是看不进去,总是走神。 坐在楼顶伞下暴晒的司琼枝,那双被汗水浸透的眸子,一直萦绕着裴诚。 心上人的体温是暖烘烘的,有点烫人。裴诚当时拉了她,如今却在心里反复脑补:若是抱一下她呢? 她暖烘烘的气息,几乎剁手可得。 半个小时后,他发现自己走神了三次,而门口还有实习的医生没挤进来,他就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想抽根烟。 然而烟草也会让他想起司琼枝。 那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到处都是,思绪随便拐个弯,就会不小心撞上她,挥之不去。 裴诚又想起大半个月的那个周末。 他们的联系,从无到有,然后又轰然倒塌。 那天他们去了读书会。 司琼枝主动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裴诚感觉在阴冷潮湿的雨夜里点燃了一盏灯,一下子就驱散了黑暗。 他高高兴兴开车出发了。 因为心情好,他也很放松了。 他不太擅长言辞,平日里话不多,那天却额外的发挥超常,司琼枝的话题他都能接住,而且谈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都感到了相处的轻松,以及隐秘又害羞的快乐。 读书会只有十几个人,也早已知道这周会加入新的人,看到司琼枝倒也不意外。 两个小时的交流会,大家畅所欲言,司琼枝很快融入了他们。 读书会结束之后,众人一块儿聚餐,裴诚却偷偷问司琼枝:“你想不想吃宁波菜?” 岳城的菜算宁波菜系的,是司琼枝的家乡菜。 司琼枝:“有宁波菜吗?” 她到新加坡才一年,一直都在医院工作。 医院忙起来没白天、没黑夜,她难得有个周末,也要在家里陪嫂子和父亲,几乎不怎么外出。 家里有厨子,做一手很好的家乡菜。 可裴诚为了她,特意找到了宁波菜的馆子,司琼枝也很买账。 他们到了那家新开的馆子。 菜很地道。 不过,有个女侍者却不太礼貌,似乎对他们很有意见。 吃完了之后,裴诚去结账,司琼枝去了趟洗手间。 她出来的时候,女侍者拦住了她,对她道:“你不要仗着年轻漂亮就跟有妇之夫勾搭。那位裴先生,他有老婆孩子的你知道吧?不要脸。” 司琼枝震惊。 她想起自己之前对裴诚的怀疑。 “他没有。”司琼枝道。 “他有的,没带到新加坡来而已,我在南京就认识他们夫妻,他还有个女儿,你不信就问他。”女侍者气愤道。 司琼枝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离开的时候,她有点抗拒,不想坐裴诚的汽车了。 她再看他,突然又换了目光,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甚至怀疑自己轻信了他,觉得他的面目与心里不符合。 也许,他真的是个人渣呢? 也许,他在国内的时候就乱搞关系,只是被裴家隐藏了呢? 司琼枝升起了一大堆怀疑。 裴诚见她的情绪突然低落,就问她:“是不是吃了午饭困了?要不我把车窗放下了,你睡一会?” 司琼枝就道:“那好。” 她主动换到了后座,阖眼打盹,不想和裴诚接触。 同时她道:“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你先送我回去吧?” 裴诚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裴诚小心翼翼开口:“司医生,我不想和你有什么误会。你突然不开心,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察觉到了。 心上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到了他心里。 他不知哪里惹了司琼枝。 司琼枝不想谈的。 她想:“那个女侍者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可以听风就是雨?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她又想:“我是不是没办法爱他?如果真的可以,我怎么能半点信任也不给他?” 于是,她耐下了性子,道:“我没事的。我们去看电影吧?” 裴诚没得到答案,怕惹了她生气,只得先答应。 他们去了电影院,司琼枝就不用再和他说话了。 一部电影结束,司琼枝不想走,还想看第二部。 看完了两部电影,天就黑了。 裴诚请司琼枝吃了晚饭。 晚饭时,司琼枝很明显心不在焉,甚至不愿意和裴诚说话、眼神也不接触。 饭后,她说:“那麻烦你送我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裴诚感觉,不做点什么,这次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他想要和她往正面发展。 “吃些甜点吧。”裴诚道,“司医生,我能叫你琼枝吗?” 司琼枝一顿。 她没有答应。 裴诚却主动道:“琼枝,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哪怕不投缘,做朋友也可以。中午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司琼枝很尴尬,她勉强笑了下。 裴诚再三追问,她才说了那个女侍者的话。 说罢,她略微抬眸,看着裴诚:“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裴诚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我可以解释,咱们走。” “不不。” “不是去那个馆子,是去我家。你在车子里等我,我回家拿点东西给你看。”裴诚道。 车子回到了裴府,裴诚下了车,快速跑回去,又气喘吁吁跑回来。 司琼枝不知所以然。 然后,裴诚把车子开到了另一条街,在路灯下停了。 他拿出几张照片给司琼枝看。 司琼枝就瞧见,照片是一个老饭店的场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裴诚坐在旁边环住她的肩膀。 另一张照片,还是相同的场景,不过有好多饭店的人挤过来合影,其中就有那位女侍者。 裴诚跟司琼枝解释说:“这女人是我妹妹,一母同胞的,亲的;这小孩是我外甥女” 然后他又说,“这家饭店,我们常去。我妹夫在政府做事,常常很忙,我带着她们娘俩去吃饭那个女侍者,是这家饭店老板的女儿,她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到新加坡来的” 司琼枝的脸,一下子从红转白。 她死死咬紧了牙关。 裴诚笑着看向她:“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问那个女孩子,她说我的太太和女儿,是不是这个。你再拿照片,去问问其他人,这是不是我亲妹。” 司琼枝不言语了。 裴诚见她有点沉默的样子,就笑道:“误会解除了吗?我们去海边走一走,好吗?” 司琼枝默默上了车。 高跟鞋不好踩在海滩上,司琼枝到了海边就把鞋子脱了,拎在手里。走了几步,她突然道:“裴医生,我很想回应你,但是我尽力了,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第1447章 太深邃的感情 裴诚当时听了司琼枝的话,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发僵。 好像点满蜡烛的房间,突然一阵急促的冷风刮过,把原本明亮温暖的屋子,吹得又是黑暗又是阴冷。 裴诚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远,很空旷,像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带着不真实感:“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吗?” 司琼枝沉默了下,道:“不,是我。” 她的脚踩在温热的海滩上,浅棕色的细沙慢慢包裹着她的脚掌,是很温柔的触感,她却好似踩在刀尖。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有点神秘的人。我看不透你,猜不准你的性格。而且,一旦发生点什么,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往最恶毒的地方想。”司琼枝道。 裴诚跟在她身边,借助月光也看着自己的脚面:“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我想,一段感情的开端,应该是美好的。可是我们你刚看到我的时候,肯定也没觉得我有什么好的。我性格一直很刻薄,对其他男人是这样,对你尤其是。”司琼枝低了头。 她如果不是那么刻薄,就不会把他想象成那个样子。 一点风吹草动时,她下意识的不是替他辩解,而是自己先怀疑他。 再这样下去,司琼枝觉得她会耗尽这个人,吸干净他身上的光,让他也变得像她一样恶毒。 她不想这样。 这段感情,也许有很多令人向往的东西,但是她失去了往上走的机会。 “对不起,裴医生。”司琼枝说,“将来,你也许会庆幸我这个时候说出这席话。你还有幻想,只是你不了解我而已。” 裴诚艰难想要说点什么,司琼枝却转身上了汽车。 后来,她不再和裴诚说话了。 裴诚在这方面很君子,而且快到了晚上十点,再不送女孩子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开车把司琼枝送走了。 从那天之后,他们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冷漠关系。 司琼枝尽可能躲着他。 裴诚想了很多,他猜测过她的心思:她是觉得自己不配吗? 同时,他又感觉自己的猜测很可笑。那可是司小姐,她总是很高傲的,她岂会有自卑的心思作祟? “我了解她吗?”裴诚也如此怀疑过。 他恨自己从前没涉足过爱情,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没有经验,不会处理。 总之,感情暂时被搁置了,他也无能为力。 他恢复了从前的裴医生,有点沉默,有点冷峻,做事一丝不苟,做人沉闷古板。 裴诚此刻趴在窗台上,把所有的事都想了想,除了“顺其自然”,他毫无办法。好在他有过很长时间的暗恋经历,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暗恋。 他思绪乱窜,就头重脚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依靠着沙发打盹的司琼枝。 他呼吸一窒。 好半晌,他才挪动自己的脚,轻手轻脚走进了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 他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司琼枝。 他起伏的心潮,不足以让他乘人之危,故而他只是看着,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等司琼枝醒过来时,睁开眼就瞧见了那样深情眷恋的眼神。 她连忙道歉:“我怎么睡着了?” 慌忙看了眼手表,她道:“我得走了。” 裴诚颔首,站起身替她开了门,脸上有点尴尬,因为偷窥行为被她撞了个正着。 司琼枝这天也是恍惚。 她不管是上班还是回家,眼前总有那双眸子:那样深刻又浓烈的眷恋,带着那么深的痛色,落在她身上。 她睡觉时梦到了裴诚,故而哭着对他道:别这样看我,把你的感情收一收,别喂了狗。 挣扎着醒过来时,才知道是做梦。 司琼枝把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翻来覆去的统计一遍,问自己:“谁这样爱过我?” 那感情是那样的深沉,从不纠缠她,也不打扰她,可时时刻刻都存在。 就像他心里的困兽,被他牢牢锁住,只有某个隐秘的时刻,才会露出它的咆哮,震得人灵魂发烫。 司琼枝流了满面的眼泪,坐在自己的床上哭了起来:“司琼枝,我讨厌你,你真是个坏东西!”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 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懂得别人的好意,并且为止付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薄情,像个天生感情缺失的残疾者? 司琼枝越是清醒,越觉得自己丑恶——那个女侍者,一个跟他们生活无关的人,随便一句挑拨的话,她就怀疑了一路。 真的,换个角度想一想,司琼枝觉得这样的人可恶透了,根本不配被人爱。 她不敢直面裴诚。 裴诚的感情越深,她越是害怕,觉得自己没资格。 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去,好像是纯白的雪景,那样巍峨旷远,天地都能容纳其中,她却不敢下脚。 一脚踩一个泥点,不过是毁了裴诚的感情。 司琼枝哭了这一场,紧绷的情绪得到了发泄,人反而精神了点。 她还是会记挂阮燕峰,想着等休息的时候去看看他。 同时,她也记挂徐培。 她没有再跟任何人讨论过徐培。 徐培死了,那样意外,可所有人都不想提。司琼枝不愿意做那个没眼色的,故而她也不提。 几天后,司琼枝终于见到了阮燕峰。 阮燕峰整个人都消瘦了,那英俊的面颊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的眼睛灰蒙蒙的,里面所有的神采都被抽走了。 “燕峰?”司琼枝推了他一下。 阮燕峰看了她半晌,眼神始终不能对焦,好半天才认出她来:“你怎么来了?你不上班吗?” “我很担心你。”司琼枝道。 阮燕峰面无表情,嘴唇牵动一下都难:“不必担心。再担心,我也只能这样了。” “你得好起来。”司琼枝道,“你拿到他的遗书了吗?你知道他为何自杀的吗?” “拿到了。”阮燕峰道。 他的生命里,所有的火把都熄灭了,甚至灰烬都凉了。 徐培在遗书里告诉他,让他好好活着,看一看新的世界。 以后的世界,也许跟他们不一样。遭遇他们一样感情的人,也许能有一条生路。 “燕峰,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司琼枝道,“是阿培的,他以前送给我的,我现在转给你。” 阮燕峰猛然看向她。他那灰蒙蒙的眼睛里,好像透进去了一缕光。 第1448章 谁打的电话? 司琼枝把一只金怀表递给了阮燕峰。 阮燕峰颤颤巍巍接了过来。在这个瞬间,他出现了轻微的耳鸣,怀表滴滴答答的声音无限放大,顺着他的手掌,传到了他的心脏上。 他的心活动了那么一下。 也只有一下。 司琼枝的声音潮潮的:“我刚到南京的时候,心情并不好,因为那时候不是自己想要学医的,而是被迫的。 我犯了很愚蠢的错误,如果我不学,我阿爸会把我赶到国外去,任由我自生自灭,我从未想过救死扶伤。 而且,我阿姐回来了,阿爸就好像看不到我,眼里只有她。我姆妈忙着应酬,又只关心我哥哥,也不怎么搭理我,大概是我失败了,没有让她满意。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三军总司令的女儿,觉得我自傲、高贵。可是我特别迷茫。我刚认识阿培的时候,他给了我这块怀表。 没人知道我身处花团锦簇的孤单。我念书念得要哭,不知前途在哪里。阿培给了这块怀表。 他说:‘琼枝,你是不是觉得日子没有边际,痛苦没有尽头?我是学医的,我告诉你,人体自身可以代谢。所有的坏情绪,再恶劣的情绪,五百个小时就可以代谢干净,从此又是新的。’ 他让我数着它过。有了终点,等过了二十多天之后,我的确是完全换了心态,我也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阮燕峰愣愣听着。 他捧着那怀表,一下下走动的表好像有生机,像人的心跳,那么清晰。 司琼枝的话,让他脑海里勾勒了徐培的样子。 徐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五百个小时,你就可以把坏情绪代谢干净 “阿培并不健康,这点你更应该知道。他天生敏锐,能察觉到其他人隐藏的情绪,并且感同身受。任何人的痛苦,都可以投射到他心里。”司琼枝又道。 阮燕峰点头:“对,他的老师一直建议他吃药。” “他承受了太多。”司琼枝说。 阮燕峰轻轻抚摸着怀表。 “燕峰,希望你五百个小时后,也能天亮。”司琼枝道。 阮燕峰眼里的火焰,逐渐熄灭。 这些话,对他而言已经没意义了。 司琼枝遇到徐培的时候,是一株濒死的植物,徐培抓住了她最后一缕微弱的生机,拯救了她。 而阮燕峰,他在看到徐培遗体那一刻,所有的求生意念就全部断了。 好像干枯的树木,已经焦黑。 司琼枝到了这一刻,才明白她送出去的怀表,无法拯救阮燕峰。 阮燕峰会被他的情绪熬干,他会走向深渊或者死亡。 “燕峰,我怀疑阿培不是自杀。”司琼枝突然道,“我有点线索” 阮燕峰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又有了点微弱的火焰。 司琼枝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她想,不管是把他推向深渊,还是将他拯救回来,她都要尝试,不能任由他溺逼其中。 他需要发泄,需要争吵。 又过了几天,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暑气散了大半。 到处湿漉漉的。 眼瞧着就到了八月十五,司督军说今年中秋节还是要过的。 顾轻舟和朱嫂忙着准备过中秋,还要给亲戚朋友送礼。 “司行霈要是能回来就好了。”顾轻舟想,“他还没有跟孩子们一起过过中秋呢。” 到了中秋节,顾轻舟的两个儿子就都六个月大了,那时候更好玩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顾绍来了。 他是特意买了中秋节的月饼。 “我不知道新加坡有没有月饼铺子,就到处去找,没想到有很多,就顺便一样买了点。”顾绍道。 除了月饼,顾绍还给玉藻买了很多小玩意和小点心。 顾轻舟让佣人接下,问他:“怎么想起逛街了?” “学生们都在议论中秋节。我们专业的学生,九成都是华民。”顾绍道。 他的学校已经开学大半个月了。 法语是学校的小语种,顾绍班上只有十几名学生。 他比那些学生也大不了几岁,师生关系很是融洽。 顾轻舟听说学生们私下里的聚餐都邀请他,俨然是把他当成了稍微年长一点的师兄,而不是老师。 “那你给你家里买了吗?”顾轻舟问。 顾绍沉默了下。 “怎么了?”顾轻舟敏锐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还以为他跟阮家闹了矛盾。 顾绍却道:“家里这几天不太安宁。七叔虽然是祖母亲生的,却是我妈带大的,长嫂如母嘛,他也一直都把我妈当母亲尊重的。 可前天他回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把我妈气病了。祖母听说了此事,也病了;家里乱成一团。”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还是为了徐培的事?” “嗯。” “你七叔怀疑是大太太说了什么?”顾轻舟又问。 顾绍道:“他好像有证据,说是我妈打电话给了徐培,逼死了他。但我妈说,她从来没有给徐培打过电话。” 顾轻舟神色一敛。 这件事,她听司琼枝说过。 徐家那是一条人命,顾轻舟并不主张司琼枝把秘密藏起来。 “我妈这个人,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不过她持家很有威信力。几次大事小事都可以看得出,她很有担当。 只要是她做的,哪怕再坏的结果,她也能承担,并不会否认。家里人都在说七叔,七叔快要疯了。”顾绍道。 顿了顿,顾绍自己又道:“舟舟,我听大哥说,当初祖父还在世,就是听说了七叔的事才病倒的。病了三个月去世了,为此七叔很内疚,才承诺绝不乱说话。” 顾轻舟一惊:“还有这层?” 如此说来,如果真是阮家主动找到了徐培,把这件事死死扣在徐培头上,再加上徐培原本就精神压抑,自杀倒也可能。 “我七叔的性格,你也能看得出一二,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不是这一层缘故,他是绝不会服管束的。”顾绍道。 顾轻舟点点头。 的确,阮燕峰是很有魄力的,不像是藏头露尾的性格。顾轻舟每次看到阮佳寒那么急迫替他遮掩,心里也好奇到底为什么,如今总算是知道了。 第1449章 国之利器 徐培的事至今,不知其他人感受如何,顾轻舟是觉得迷雾重重。 这种迷雾,跟当初裴诫和胡峤儿的死一样,压在顾轻舟的心头。 徐培为什么会自杀? 不仅顾轻舟想知道,关注过徐家案子的新加坡华人都很想知道,故而就有各种猜测和传闻。 传闻千奇百怪,其中也有稍微靠谱的,说徐培原本就很压抑,多次有过轻生的念头,这次只是做成了而已。 “阮家应该不想别人知道大太太病了吧?”顾轻舟问顾绍。 顾绍道:“自然不想人知道。这几天有人登门,都被拒绝了。” “那我就等她好些了再去看望。”顾轻舟道。 顾绍则道:“不用去了,装作不知道好了。” 等他告辞之后,顾轻舟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想起众人对徐培的评价,想他是否真的是自杀。 她甚至也想,裴诫案子里,到底是谁想要把司琼枝牵扯进去?而在徐培的案子里,司琼枝好像又插了一脚。 从头到尾,“阴谋”二字的影子就从未散去,反而慢慢透出血腥味了。 “死了三个人,而且都是从南京过来的。如此密集,不正常。”顾轻舟想。 她打算去找司琼枝,问一问徐培的事,突然副官进来了,说接到了电报。 顾轻舟的思绪仓促转了回来。 她去看电报,亲自译。 是司行霈发给她的。 顾轻舟看完,脸上不由自主浮动了喜色,甚至惊喜。 “阿爸,司行霈成功了。”顾轻舟急忙去了司督军那边,把电报给司督军看,“他那个矿井里,果然挖采到了火油。” 司督军正在看一本旧书,听闻双目抬起:“我看看” 顾轻舟就双手把电报奉上。 司督军看完了,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司行霈要回来了,他舅舅也要回来了。”顾轻舟笑道。 好几年前,司行霈就发现了一处被海盗占领的荒岛,约莫有新加坡的三分之二大,是很庞大的海岛。 那荒岛距离新加坡约莫四五天的海上航程,飞机十个小时就到,从明朝开始就是海盗的窝点,远近的人都知道。 日本人几次想要清缴,考虑到那个荒岛偏离了海上航线,没什么开发价值;又因为全是海盗聚集,没什么可以掠夺的资源,就放弃了。 而在远东活动的其他欧洲国家,都有自己的区域,那些区域富饶,能满足他们,没人会愿意浪费时间去开垦荒岛。 故而至今,那荒岛还是海盗们盘踞。 司行霈的舅舅在南洋很多年了,早已和海盗们混熟。 在几年前,司行霈就知道了那个海岛,他想过占领它,建立自己的城市。后来他考虑到,新建一个城市的过程太复杂、太慢。 他想和全家人过正常的隐居生活,就是大隐隐于市,而不是去荒岛做野蛮人。 他可以,他怎忍心他的轻舟吃那样的苦? 放弃了开发它的打算之后,司行霈的心思就转移了。 可他舅舅跟那边混熟,发现了一点端倪。 他告诉司行霈:“地下可能有火油。阿霈,我感觉油很重要,汽车,火车,邮轮都需要油。而将来的世界,肯定也要用到飞机,飞机更是耗油。 除了飞机和车,你知道战争还会有什么厉害武器吗?想要发展军工业和其他机械工业,全部要火油。 火油是将来整个世界跟机械有关行业的‘水’,水是一个人的命,火油可是命脉!” 司行霈听完了,精神一震。 他是华夏第一批拥有飞机的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飞机要消耗多少油,而华夏只有两个油田,火油都要靠外国运过来。 每次的花费,让财大气粗的司师座都能肉疼。 而他有军事基地,他也知道火油对工业生产的价值。 就像他舅舅说的,那真是命脉! 华夏那么大,就两个油井。 若是他在荒岛上找到了火油,那么他就可以按住一方的命脉,整个南洋都要受到他的影响。 这是大事。 这件事如果做成,司家三代内都不必受制于人,任何政府都要巴结司家、忌惮司家,给自己足够的尊重。 他们既可以隐居,同时又有体面,这才是司行霈想要的。 他把此事告诉了司督军。 司督军听说了,其实是非常不赞同的,因为火油是国之利器,没有重兵根本守不住,司行霈太过于异想天开。 “你既然觉得那边有火油,就更应该留下来任官,派人去开采,咱们父子一个也不能退。”司督军道。 司行霈却说:“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不打算声张。而且,当初岳城的海军舰队,都是咱们父子自己办的,我也打算带走。 到了新加坡,我会派人去英国,贿赂议会,以及新加坡的总督府,让他们把我的海军舰队变成雇佣守卫。” 英国人一直是拿新加坡作为中转站的,这里虽然有很丰富的橡胶工业和锡工业,可地方太小,资源太少,远不及印度。 这里是连接英国和印度的枢纽。 新加坡的海港外面,有庞大的舰队,然而这些都需要议会的军费开支。 是政府就会有腐败的地方。 新加坡远在亚洲,只要疏通了总督府的关系,再收买了议会,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用雇佣的舰队代替他们的,节省的军费可是很庞大的一笔。 这样的重利,肯定可以动人心魄。 只要把自家的海军舰队变成新加坡合法的雇佣舰队,司行霈的火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运输。 这才是他的打算。 “你为什么折腾这些,不好好留在南京做事?”司督军骂司行霈。 司行霈则道:“太辛苦,太累了。留在南京就像飘在海上,手里的双桨得不停的划,没有尽头、不能停歇。 去新加坡,那些折腾就好像登山,虽然比划船辛苦很多,可登上了之后,就不需要再费力了,儿孙几代都可以登高望远。 你觉得政府统一了就没事了吗?我老实说,估计未来十几年都不会消停;而火油那条线,三年就能建好,做成天衣无缝,以后就可以安享太平。” 这件事,司行霈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司督军。 司督军是军人,军政府到底跟南京的大政府不同,他也老了,很是疲倦。 他被司行霈说得有点动心。 最后司行霈抬出了孙子和家庭,司督军就坡下驴的妥协了。 正如司督军所说,司行霈来新加坡做的,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不过,西瓜丢了司督军父子并不算特别惋惜,毕竟他们早有退隐的心思;而能捡到芝麻,将来南洋的局势,司家能说得上话,也算收获。芝麻也有价值。 第1450章 手链 司督军拿到了电报,脸上露出了满意。 司行霈决定做这件事,就毫不拖泥带水的准备。 当初司行霈从前线装“中弹受伤”,第一是给其他人打一个预防针,让他们明白自己会隐退,不会分享胜利的果实,第二他亲自找到了一位刚刚回国的火油勘探专家。 他亲自登门,从各个方面说服了那位学者,让学者参与了司行霈的“火油计划”,并且司行霈亲自带着他,去实地考察。 这件事需得绝密。 火油是将来的国之重器,能扼住经济和军事的命脉,英国人、日本人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那段时间司行霈的行踪极其隐秘。 为了遮掩他这个隐秘,他营造了自己中弹身亡的流言,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是否去世的消息上,从而忽略了其他。 而顾轻舟等人,更是半个字都不敢泄露。 “短短一年半,他就把这件事做成了,算他有点能耐,不是一味的犯浑。”司督军把电报随手点了。 这是加密的电报,密码只有顾轻舟和司行霈有。顾轻舟亲自译出来,看完了也不能落入其他人手里。 毕竟后续的工作还没有完善。 “都是阿爸教育得好。”顾轻舟笑道。 司督军道:“他哪里肯听一句话?从小就混账。” 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司督军突然问顾轻舟:“他以前不能见血,一见血就像中毒了,脑子不正常,现在呢?” 司行霈是见血亢奋。 他每次看到大片的血腥,就会身不由己血脉逆行,好像只发狂的野兽。 那个时候,他很多的行为举止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那是心理疾病。”顾轻舟肯定道,“后来,他就慢慢没了。” 和顾轻舟相爱之后,他荒芜的心田被清理干净,种上了鲜花,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那个恶习,也发作过,只是没那么严重,发作的时候心里稍微清楚点,也有能力去控制它。 “我觉得,他以前不是中毒,而是放纵。当看到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反应不正常,但他无所顾忌,任由自己往下落。 他现在是丈夫,又是父亲,他明白自己该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所以能愿意去控制自己。”顾轻舟笑道。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 司行霈是从什么时候变化的? 他的理想一直都在。 他准备做个殉道的人,为了天下统一大计,他打算奉献自己。 如果他是个小兵,他就能背着炸药包冲向敌营;他如果是个团长,他的部队可以做敢死队。 他是个不惜命的。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除了统一。 他没有想过统一了之后自己要什么样子的权力,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这样想过,他要的是天下苍生能安宁。 后来,他遇到了顾轻舟。 他好像懵懂了半辈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原来,人与人之间还有爱情,这天地间还有如此美好的女人。 为了这女人,他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和人生,他终于像个正常人那样了。 “轻舟,是你拯救了他。”司督军道,“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好耐性,而不是整天做混账事,他能有个家庭,都是你的功劳。” 顾轻舟眼眶一热。 她道:“我有点想他了。” 司行霈最终没赶上回来过中秋。 火油的采取、提炼,以及和英国人说好的雇佣舰队,都需要他亲自去操持。 他又给顾轻舟发了封电报,问:“我儿子会叫阿爸了吗?” 顾轻舟就更加难受了,只差哭出来。 她从未有过那样强烈的思念。 她曾经远走太原府,心中对他的牵挂是很平淡的,因为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她自己要做什么。 现在也知道,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司督军的那番话,勾起了顾轻舟对司行霈的想念,之后这情绪就潆绕不散。 不是怕他出事,只是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中秋节是顾轻舟带着孩子们过的。 阮家的事隐而不发,外人大多不知道,不过阮燕峰出门了。 他没有继续消沉,而是去寻找徐培自杀的蛛丝马迹,给自己和徐培一个交代。 也有人问起徐培和阮燕峰的关系,阮、徐两家把此事当成最大的丑闻,异口同声咬定是“校友”。 连朋友也不算。 朋友还得志同道合,校友仅仅是因为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对此,阮燕峰不解释。 阮家的老太爷去世之后,他就知道,有些事必须咬紧牙关。 司琼枝偶然会和阮燕峰吃饭、逛街。 顾轻舟收集了医院四成的散股。如果放出消息,裴家会有所行动。 为此,顾轻舟特意去问了司琼枝。 司琼枝道:“大嫂,我是配不上裴诚的。他的感情纯粹而浓烈,应该被人珍重,而我” 她摇摇头,不想顾轻舟公开此事。 司琼枝最近不怎么跟裴诚说话,不是特意疏远他,而是医院很忙。 裴诚是主治医生,他稍微空闲一点,虽然他有时候也值夜班。 司琼枝是普通医生。 像她这样的普通医生,至少要有五年的工作经历,才可以调入专科。而她一进医院,就直接到了肿瘤科,这是走了后门的。 当然,裴诚更是。 司琼枝平时很忙碌,除了要坐门诊、巡查住院部,还有就是做实验、写报告,帮老师整理资料和会议记录,以及做手术助手。 他们这家医院的名声很响亮,除了新加坡本地人,香港、马来甚至国内和印度的很多人,都会前来就医。 司琼枝忙碌起来是没日没夜的,时常四十八个小时的值班,加上裴诚很克制,并不会一味的穷追猛打,她也没顾上自己的感情了。 这么一晃,好几个月就过去了。 旧历冬月初的时候,新历就到了十二月底,快要元旦了。 司琼枝写报告,看着纸上12月29日的日期,恍惚了很久。 “怎么时间过得如此快?”她想。 她知道裴诚的感情,才七月中旬。她还没有理出头绪,五个月过去了。 这天不用值班,司琼枝早早回家。 一进门,她就听到了侄女玉藻的笑声,笑声里还夹杂了“阿爸”等喊声。 她大哥回来了。司琼枝微笑了下,快步往里走。 第1451章 新的一年 satyle=039disy:none039gtgfbjd6vtlsadjnar7x+cajfrxldlwhzzyo8z5gisjlbdedigjfyq9n6alntkrnlifskt64khqwjra== 第1452章 花孔雀 司府原本有点清净,因为顾轻舟、司督军和琼枝,都不是爱喧闹的人。 主人安静,佣人们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可司行霈回来之后,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连佣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些,到处都有笑声。 司琼枝以为,她会觉得烦,但实际上没有。 热闹就像阳光,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大过年的,跟夏天似的,真不适应!”司琼枝远远就听到了她大哥的抱怨。 新加坡的冬天很温暖,今年尤其暖和,司琼枝至今还穿着中袖的连衣裙去上班。 “你还好,开阊和雀舫以后估计连冬天是什么样子都见不到。”阿爸接着说。 司琼枝听到大嫂反驳他们:“他们是新时代的人,将来交通便捷了,想去哪里过冬都行。” 她就进了餐厅。 大嫂看到了她,招呼她坐,然后问她:“琼枝,你喜欢哪里的冬天?” “我怕冷。”司琼枝立场鲜明,就是站在她大哥的对立面,“岳城的冬天冷死了,我喜欢新加坡的。” 众人笑起来。 闲聊的时候,顾轻舟跟司行霈说起她之前那么长时间做的事。 医院的股是其一。 “买下一半的医院,是要给琼枝做陪嫁吗?”司行霈问。 司督军在这一刻,才觉得此子有点用处,他能把旁人不好说出来的话,大咧咧的讲出来。 司琼枝低垂了头。 “阿爸是这个意思。”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就问司琼枝:“你跟裴诚处得如何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就是同事。”司琼枝坐不下去了,“你们是不是都闲得无聊,全部盯着我的婚事?” 她虽然如此说,这晚却梦到了裴诚。 梦里的她正在和裴诚跳舞,开心极了,一错眼却发现是其他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她听到了婚礼的乐曲。 一低头,她看到了自己的婚纱,是西式的白纱,而对面的男人笑得一脸灿烂。 司琼枝慌了。 “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裴诚的啊!”她大声道。 可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她在宾客里看到了自家的大嫂和大哥,还有阿爸,个个笑逐颜开。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嫁给这个人,我是要和裴诚结婚的。裴诚哪里去了?”司琼枝急得要哭。 她四下里张望,却看不到裴诚的影子,好像方才和她跳舞的,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她开始跑。 可跑了半天,她还在原地。 梦里的双足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迈开,沉重得令她窒息。 她就在这样的挣扎里,猛然醒了过来。 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阳光照进了薄纱的窗帘,落下斑驳光影。 司琼枝急忙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任由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确定感受到了朝阳淡淡的暖意,人也彻底落回了实地。 梦里的一切,回想起来有点后怕。 司琼枝心悸了很久,才慢慢回神,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后怕?” 她怕的不是结婚本身,因为那个婚礼很隆重,对面的新郎也很英俊。 她怕的是结婚对象不是裴诚。 新郎不是裴诚,婚礼就是噩梦。 司琼枝慢慢坐在梳妆台上,仔细想了想那个梦,不由出了身冷汗。 这天她迟到了一会儿。 不成想,裴诚也迟到了,正好在门口遇上。 司琼枝迫不及待就要走。 “司医生。”裴诚喊了她。 司琼枝只得停下脚步:“早上好。” “早上好。”裴诚推了下眼镜,“你来得这样匆忙,吃早饭了吗?我买了些,叫人送到我办公室,你要不要吃?” 一般迟到的人,都是顾不上吃早饭的。 裴诚对此好像经验丰富,念书的时候没少迟到。 司琼枝勉强笑了:“我吃过了。我是有事耽误了,不是睡过头了。” 裴诚看着她的脸色,十分抗拒的样子,心中沉了下,没再说什么。 上午是司琼枝的门诊,不成想她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梁千然。 这些日子,梁千然仍是隔三差五跑过来骚扰司琼枝。 听闻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新的女朋友,为了追司琼枝,很久没出去鬼混了,还自学了点医学知识。 梁家的老爷子只差给司琼枝送重礼了。 他追求得花样百出,可司琼枝一概置之不理。 她身边有副官。 所以,当她真的不想某个人靠近时,可以做到冷血无情,梁千然花再多的心思,都被副官一把推开。 他都没跟司琼枝说过几句话。 当他走进门诊时,司琼枝震惊了下:他这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学会了新的花招? 司琼枝打量了下他。 他穿了件白底繁花的衬衫,同样的花色短裤,整个人都像只开屏的花孔雀,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样诡异的审美,司琼枝消化不良。 “司医生,最近又漂亮了。”花孔雀笑眯眯开口。 他特意打扮过,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如果助长了他这种风气,以后天天来门诊挂号看病,多浪费医疗资源。 好好跟他说,他是听不进去的。 司琼枝心中快速有了个主意。 “哪里不舒服?”司琼枝开口问。 花孔雀说:“肚子疼。” “肚子哪里疼?” 花孔雀一下子掀起了上衣,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这里疼。医生,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司琼枝:“” 她忍着额角乱跳的青筋,想着这次不把这货整趴下,他还是会没完没了的来。 故而,司琼枝淡淡道:“放下衣服吧,不需要用手按。你告诉我哪里疼就可以了。” 花孔雀居然在自己身上乱摸了一通。 司琼枝神色不变,道:“这样看来,问题是下腹肠道吧?先去做个检查。” “司医生,你不亲自给我检查吗?”梁千然的声音略轻,带着暧昧的气息,几乎要喷在司琼枝脸上。 司琼枝笑道:“我可不是仪器。” 她这么一笑,没了往日冰山高冷的清贵,却是灿烂得不可思议。 梁千然从未见过向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心里一阵阵的荡漾,与此同时,他不经意蹙了下眉头,好像忍受着痛苦。 司琼枝对他道:“去做个检查,回来我告诉你出了什么问题。” 她已经把各种恐怖的词都想好了,只等那绣花枕头回来,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再踏足肿瘤科。 不成想,等她拿到了梁千然的检查报告时,她猛然惊呆了,神色骤变。 她站起来,没等梁千然做什么,上前就撩起了他的衣裳,看向他下腹处。她伸手按了下去。 第1453章 极品草包 梁千然很震惊。 这位仙子一样的美人医生,居然顺着他龌龊的想法,上前按他了。 他愣了愣,突然很想躲。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反而自惭形秽。 梁千然下意识往后缩:“唉,司医生” 司琼枝的手,就加重了力道。 梁千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司琼枝的手指是钢刀,插入了他的小腹处,一阵冰凉的刺痛。 痛得他险些流下冷汗。 “怎样?”司琼枝紧张问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修长浓密,故而像画了眼线一样,显得瞳仁又黑又亮。 她看向梁千然时,眼睛里有光,照向了梁千然的心。 真想溺毙在她的眼波里。 他光顾着看美人,一时间忘了回答,司琼枝就又问了声:“疼得厉害吗?” 梁千然回神,笑道:“小意思” 他的话很大气,但声音受控于喉部肌肉。当身体承受剧痛时,他的肌肉也不那么自然了,故而说出来的话有点飘。 梁千然咳了咳,继续道:“一点小疼而已,没事。” 他说罢,自己也听见了声音里的嘶哑。 司琼枝站直了,看着这人,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般人到了这种情况,都会疼得哭天抢地,而梁公子好像浑然不觉,声音都哑了还是要风骚。 司琼枝无言以对。 她还以为,梁千然是个简单无脑的草包。如今看来,这人扛疼的能力超凡,浑身的痛觉神经都蜕化,换成了放荡的色心了。 可真是草包中的极品。 “你等着,我去找我的老师来。”司琼枝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的唇色有点淡。 如果她是正常的唇色,现在梁千然应该看到她唇色惨白了。 梁千然哪怕再愚蠢,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他有点不安的想。 他从小就不怎么怕疼,甚至说疼痛让他感觉很舒服,好像有点疼反而能更加充实。 他纨绔,其实也有点底线。 他不是没想到过医院,可他知道,其他很多人都等着救命,也知道司琼枝的工作是救死扶伤。 再纨绔的人,对生死都有点敬畏。 他今天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他便血有点时间了,打算看看。既然来了,他就想顺便找司琼枝。 故而他先挂了肿瘤科的。 他只当是自己上火,或者水土不服,是肠胃科的毛病。 可司琼枝的神色,又让他有点不安。 “不至于吧?”他想,“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很快,就来了好几名医生。 除了司琼枝的老师,还有裴诚。 裴诚看到梁千然的一瞬间,神色很明显的一冷,继而又快速恢复了若无其事。 “不不是。”梁千然干笑,“你们干嘛呢?诸位医生,你们吓到我了。” “梁先生,我们怀疑你是结肠肿瘤,如果是恶性的”吴院长尽可能放平缓声音,“我们要给你做个会诊。” 梁千然知道什么是恶性肿瘤。 那不就是癌症吗? 西学东渐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得了癌症就要死? 梁千然家里有位叔叔,就是得了胃癌,临死前痛苦不堪,而且没什么尊严,让梁千然一阵毛骨悚然。 “不是的吧?”他再也笑不出来,“你们想要干嘛呢?我可没有什么恶性肿瘤。” “不一定是恶性的,梁先生,我们要看看。”吴院长道。 梁千然却往后退。 他想要夺门而出,好像逃走了,癌症就不存在了。 司琼枝正好站在众人后面,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想要甩开,可发现是司琼枝,到底是姑娘家,不好对她动粗,扯了两下都没有扯出来,就任由司琼枝把他拉在原地。 “没事,别担心。”司琼枝的声音很轻很软,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此刻,他却无福消受。 “你听我说,非恶性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把肿瘤割掉,以后你就是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司琼枝继续道,“别害怕,任何发生的事,害怕都改变不了。”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在女孩子面前说自己害怕。 “我不怕,我怕什么?”他的声音突兀的高,手却不由自主发抖。 这一天,肿瘤科室的几位主治医生,都围绕着梁千然。 他也被迫住院了。 司琼枝打电话给梁家,告诉他们梁千然的情况。 梁家的人很快就来了医院。 “怎样?”梁家的老爷亲自来了。 司琼枝看到梁家的老爷,就发现梁家男人的风骚是一脉相承的,这位梁老爷也是浑身花衣裳,像只上了年纪的孔雀。 他很焦急。 司琼枝如实道:“还在检查,估计要后天才能出结果。在这之前,梁先生最好住院。梁老爷,需要家属签字。” 梁老爷连忙说好。 他满眸慌乱:“会会是癌症吗?” “要等结果。”司琼枝说。 除了梁老爷,来的人还有梁枢。 司琼枝一看到梁枢,神色就是一冷,很明显的翻了个白眼。 梁枢看到了。 他也知道司琼枝翻白眼的原因。 徐培失踪的时候,身为情敌的梁枢趁机绑架了徐歧贞,想要毁了徐培的名声,却不成想徐培最终都没有找回来。 为此,梁枢承受了不少的舆论压力。 徐培决定躲起来自杀,在梁枢的绑架之前,他跟徐培的死没有直接的因果,可他到底涉足了此事。 梁家是花了钱,才避免他坐牢的,后来也成了舆论攻击他的重点之一。 “司医生,你朋友的死跟我没关系,你可别报复在我弟弟身上。”梁枢道。 司琼枝顿时大怒:“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怀疑我的医德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脾气。 梁枢被她吼得噤若寒蝉。 裴诚正好经过,立马上前,说了几句话,让护士先带着梁家父子去病房。 他把司琼枝拉到了旁边。 旁边是楼梯,他们坐在楼梯上休息。 “你还好吧?”裴诚问他。 他看得出,司琼枝的心情很糟糕,甚至有点暴躁。 司琼枝却只是捂住了脸,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肯抬起。好半晌,她从指缝间问裴诚:“我刚刚是不是吼了那个人?” 第1454章 裴诚的误会 裴诚的手,很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怕此举僭越,让人不愉快,故而一拍即收。 “没事,你声音不大,不算吼。”裴诚道。 司琼枝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声音也不大,却格外的绵长。 裴诚当时没什么感觉,只是陪着司琼枝坐了片刻,直到她的情绪过去。 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裴诚后知后觉的想:“她为何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像是单纯为了徐培。 司琼枝算是个很理性的女孩子,不会把私人感情表达得那么明显,而且也不会被快速激怒。 她好像是忍着一口气,直到梁枢那席话时,才忍无可忍。 水流堆积得太高,冲破了堤坝。 裴诚这时候才明白:“她在担心梁千然。” 这个念头,简直是一把利器,一下子就戳进了裴诚的心里,把他的胸口戳得血肉模糊。 他难以置信的想:“这就是缘分吗?后来者居上的缘分?” 梁千然一直追着她跑。 难道,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多余的温情,然后被感动吗? 裴诚第一次正视自己。 他暗恋玩得这么熟套,有什么用? 这天,裴诚的情绪一落千丈,甚至会不由自主去观察司琼枝的表情。 司琼枝好几天都紧绷着脸。 她绷着脸,裴诚绷着心,谁也不能好过。 直到四天后,肿瘤科室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梁千然的肿瘤并非恶性。 司琼枝大大松了口气。 裴诚紧绷的心,被狠狠撞了下。 他已经确定,司琼枝是在替梁千然担心了。 他眼前要发黑,那个瞬间似乎失去了行走的力气。 方法错了,再浓的感情有什么用? 司琼枝的心情则是不错,这天她下班之后,给玉藻买了好几样小点心。 “终于天晴了。”顾轻舟在饭桌上道。 司琼枝不解。 这几天又没下雨。 顾轻舟含笑看着她:“怎样,坏心情过去了吗?” 司琼枝恍然。 她有点尴尬。 司督军也问:“你这几天烦什么?看你的脸,黑得都能赛锅底了。” 司琼枝轻咳了声。 她道:“没有烦躁,就是很为自己的医德犯愁。” 她仔细说了梁千然的事。 其实,她当时是忍耐着性子,想要捉弄一下梁千然,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才让他去做个检查的。 “我想起来就后怕,工作的时候,怎么能不成熟,带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假如我不是那么刻薄,想要捉弄他,就会打发他。 他说小腹疼,正常情况下,我都会按一下看看是哪里的问题,但是没有对他上手。如果我把他赶走了,他因此而病逝,算不算我的孽果?”司琼枝叹气。 医生在看病的时候,应该把所有的感情排除,做个圣母。 这是她的医德。 她大嫂就能做到。 梁千然是命大,因为司小姐想要吓他,才意外发现了他的肿瘤。 司督军听了,道:“工作时的确应该专心,这点反思得很好。” 司琼枝点点头。 “同时,你也意外发现了他的肿瘤,这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就没必要计较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享受它带给你的成就感即可。”司督军又道。 司琼枝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司督军笑笑没再说什么。 司行霈也道:“阿爸这话不错,你发现了肿瘤,这就是你事业上的功劳,甭管怎么发现的。” 司督军、司琼枝和顾轻舟一起抬头,震惊看着司行霈。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叫阿爸。 几乎是把他从他外祖家接过来,他就没叫过司督军。 司督军被震得眼眶都红了。 司行霈也回神。 他懊恼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他之所以能脱口而出,除了顾轻舟天天阿爸长、阿爸短,还是因为他正在教自己的两个儿子叫“阿爸”。 还没有教会,他倒是把这两个字说熟了,到了能随便说出来的地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别扭。 他看着司督军不自然的表情,以及微微发红的眼眶,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瞬间,他好像能体会到了司督军的心情。 他尴尬咳了咳。 司琼枝就笑起来:“大哥,这是你第一次叫阿爸吗?” 司行霈用筷子敲她的头:“就你长了嘴会说话?吃饭!” 他恶狠狠的言语里,透出从未有过的亲昵,让司琼枝笑得更厉害。 他们从未像此刻如此亲近。 这个破冰的喜悦,让司琼枝心里暖融融的。 也许,她一直也盼望这样的家庭关系吧? 以至于她上班的时候,神采奕奕,脸上阳光灿烂。 不过,司医生并非时时刻刻似高岭之花,故而她很开心,旁人也不会诧异,只觉得她心情好。 也许是睡了个甜美的觉,也许是听了个很好的笑话,总之正常人的好心情,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只有裴诚看在眼里了。 他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 “梁千然是今天下午手术吗?”旁边有人和司琼枝说话。 司琼枝道:“是今天。” “谁做助手?” “应该是孙医生。”司琼枝道。 同事有点羡慕,同时问司琼枝:“这是你接到的病人,怎么不是你做助手?” “上次那台手术,就是我做助手的,总不能全是我吧?”司琼枝笑道。 她拿起病历表,去了梁千然的病房。 正如同事所言,这个病人是她接到的,故而住院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 她进门的时候,梁家不少人都在。 “下午三点手术,不要紧张。主治医生是裴诚,他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之一。”司琼枝道。 梁家众人纷纷道谢。 “老头子,你们先回去,等明天再来。”梁千然道,“你们都挤在这里,我没空和司医生说话。” 他花花公子的派头至今不减。 梁家的人看向司琼枝。 司琼枝道:“你们帮不上忙的,在这里只会造成病人休息不好,以及多余的感染。” 梁家的人听从了医嘱,道:“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来合适?” 司琼枝道:“明天下午四点之后吧。”梁家众人离开,梁千然笑着对司琼枝道:“你可是救了我两次,而且都是性命相关的两次,送你个小礼物好不好?” 第1455章 亲吻 司琼枝诧异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空耍滑头?” 她从未见过如此爱开屏的花花公子。 她在南京的时候,也有花花公子追求过她,但那些人多半会把自己包装成君子,在她面前显眼。 梁千然却不。 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他的本质。于是,他虽然纨绔,却不曾欺骗。 认真想一想,也许这就是他的优点吧? “手术而已,又不会死。”梁千然笑道,“司医生,送给你。”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玫瑰。 司琼枝错愕。 她都没留意到,他袖子里是怎么藏了玫瑰的。 她接过来,道:“没收了,不要玩这些。” 梁千然却突然起身靠近她,手伸向了她的头发。 司琼枝下意识一躲,然后梁千然就缩回了手,掌心有一枚小小的戒指:“你头发里的?” 他趁着司琼枝不注意,拉起她的手,就套到了她手指上。 司琼枝又惊了下。 她哭笑不得把戒指摘下来,并没有还给他,怕他再次作死:“也没收了。我说梁公子,你就是靠这点把戏骗女人的吗?” “不是啊,这点把戏是娱乐,增加一点情趣。我骗女人的基础是靠我老爸的钱。”梁千然道。 司琼枝:“” 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混账如斯的男人,真有点像她大哥。虽然做丈夫不靠谱,但是做朋友很有趣。 司琼枝本身不是个有趣的人,故而她愿意结交能弥补她缺陷的朋友。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活着,才能继续诓你老爸的钱去骗女人。”司琼枝笑道。 梁千然问:“我能打动你吗?” 司琼枝挑眉:“我阿爸的钱能砸死你们全家,跟我拼财力?省省吧小伙子!” 梁千然也大笑起来。 司琼枝感觉气氛还不错。 她给梁千然做了术前的检查,写好病历,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刚走出病房时,她看到走廊尽头有个身影,快速消失。 只看到了侧颜,但她感觉那就是裴诚。 “裴医生刚刚来了吗?”司琼枝拉住路过的护士,问道。 护士道:“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不远处有人摇铃,护士急急忙忙要走,说完就跑开了。 司琼枝在原地愣了一瞬。 为什么来了不进去? 他才是主治医生,下午的手术是他做,他过来看看病人,问问情况,不是很正常的吗? 司琼枝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就像她,每次发现蛛丝马迹就误会他,他是不是也误会了自己跟梁千然说话? 司琼枝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梦里的逻辑,她后来想了想,那大概是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 也许,她对裴诚的抗拒,仅仅是因为她捡到了一块巨宝,怕自己不配拥有,索性先丢开,免得将来失去? 她很想去跟裴诚解释。 她到了裴诚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上次裴诚给她的钥匙,她早已还了回去,故而无法敲开他的门。 约莫三分钟,有两拨护士经过,都好奇打量她,和她打招呼:“司医生” 护士们的表情很丰富,让司琼枝接受不了,门又敲不开,裴诚肯定不在,她只得转身离开了。 下午她还有事,手术开始时,很多人去观察室围观,司琼枝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快到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司琼枝准备下班。 护士却突然走过来,对司琼枝道:“司医生,你那个病人手术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司琼枝知道她是说梁千然。 “怎么了?”司琼枝的心猛然一提。 护士悄声告诉她:“突然大出血,不过紧急处理了。” 司琼枝错愕:“怎么会这样?” 护士说不知道。 司琼枝想了想,打算去问问她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却不在办公室。 吴主任的办公室在最顶层,往下就是裴诚的办公室那层。 入了夜,楼梯里只有一盏昏淡的灯,她隐约看到台阶上坐了一个人,正靠着扶手的栏杆打盹。 如今是入了冬的,哪怕没有严寒,夜晚的气温也微凉。 司琼枝看得出,那是裴诚。 她有好些话想要跟他说,也担心今天的手术,故而轻轻咳了咳。 坐在台阶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司琼枝走了过去,往下几个台阶,才看到裴诚并没有睡,只是轻轻阖眼,眼皮也不抬一下。 如此心事重重。 他平时就有点冷峻,此刻周身笼罩了一层黑雾般的阴沉,更显得冷若冰霜。 他看到了司琼枝,却没有理会。 司琼枝想问句你怎么了,又觉得此乃废话。 犹豫再三,她坐到了他旁边的台阶上。 就像上次他照顾她时那般,司琼枝准备拍一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手术成功了,中途不管什么过失,都不妨事的。 不成想,裴诚却突然抬起头。 他把眼镜给摘了。 没了眼镜,他不太适应,故而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司琼枝。 “裴医生”司琼枝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开口。 裴诚却突然伸手,扣住了司琼枝的后颈,亲吻了她。 他的吻并不深,也不熟练,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就离开了,同时放开了手。 司琼枝有条不紊的思路,一下子就断了,所有的言语都堕入深渊,找不到痕迹。 她在原地空白了瞬间。 然后,她夺路而逃。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顺着楼梯,一路心急火燎跑到了医院的休息区,找到了自家的副官。 座上汽车之后,她后知后觉的情绪才涌动,铺天盖地击向了她。 副官都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心跳得太快,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司琼枝整个人都无法支撑,只得弯下腰去,把自己深深埋在膝盖里。 “小姐,你没事吧?”副官关心问。 司琼枝突然厉喝:“闭嘴!” 她不需要声音,任何的声音都会破坏此刻的环境,让她回到现实里。 她不想回神。 那一碰的轻柔,以及他呼吸的炙热,全部在她的记忆里。 她好像触摸到了爱情。 这个晚上,司琼枝失眠了,她耳边似有滔滔不绝,很多话一遍遍掠过。 明天遇到了裴诚,她应该说什么? 怎么表达? 司琼枝想了整个晚上,终于决定,不管是死是活,都往前走一步,她可以接受他的爱情了。 不成想,等她第二天到了医院,却意外听说裴诚走了。“什么叫裴医生走了?”司琼枝还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睡的大脑出现了混乱。 第1456章 落荒而逃的裴诚 司琼枝去了她老师的办公室,才知道裴诚昨天就办了离职手续。 她怔愣了半晌。 “你听说了吧,他昨天的手术出了事故,幸好没有出人命。”吴老师道。 司琼枝听说了。 她还想着去安慰他,结果什么话也没说,他就亲了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司琼枝哑着嗓子问。 吴主任就告诉司琼枝,昨天梁千然的手术时,裴诚很明显不在状态,不停的走神,最后差点把梁千然的肠子剪下来。 当时他的助手,那位年轻的医生大胆踩了裴诚一脚。 裴诚那时候才回神。 他的外科手术娴熟,回神之后就尽可能补救,让手术延迟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 “那不是意外,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吴主任道,“所有同事都看着,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不济。如果他真的很犯困,应该早点讲出来,我可以代替他。” 司琼枝心中咯噔了下。 她想起手术前,裴诚到了梁千然的病房,却意外发现了司琼枝。 他没有进去打招呼,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落荒而逃。 他他因为嫉妒,想要害死梁千然吗? 司琼枝的脸色煞白。 “这医院裴家占了大头,他是董事。没有出人命,他反省就可以了,无人敢停他的职。 他知道这次的错很大,也怕给医院带来不良影响,主动离职了。他说他要去英国再进修一年,一年之后再回来。”吴老师道。 司琼枝浑浑噩噩出了办公室。 他已经走了吗?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的楼梯间。 这个楼梯间很少有人走,因为上面只有主治医生和主任的办公室。 她坐下来,昨天的记忆仍是那么激烈涌向她。 她想自己的性格,真是够讨人嫌的,所以她活该没人爱。 而裴诚呢? 那人深恋却从不表达,把自己藏在暗处。亲吻了姑娘,不趁热打铁,反而是自己先跑了。 所以,也活该他单身。 司琼枝靠着裴诚昨天靠过的栏杆,心里沉甸甸的。 可能是太累了,一夜未睡导致了她精神不济。 不知不觉,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猛然惊醒。 抬眸间,却看到了一名小护士。 小护士道:“司医生,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你当心着凉。” 司琼枝哦了声,有点懵懂。 然后,她看到了护士手里拿着眼镜,好像是裴诚的。 护士看到了她的目光,就顺势把眼镜给司琼枝看:“我昨天在这里捡到的,应该是裴医生的吧?我想还给他,可惜他没来。他现在来了没有?” “没有。”司琼枝道。 护士哦了声,不知该把这眼镜怎么办。 私藏自然很好,可惜同事嘴碎,传出去就闹笑话了。 司琼枝却道:“我等会儿要去裴家,你给我吧,我带给他。” 护士有点不情愿。 不过,她们都听说过,司家和裴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听说过裴医生暗恋司琼枝的传闻。 犹豫了下,护士把眼镜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拿到了他的眼镜,触手微凉,人清醒了很多。 她去跟主任请假。 “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司琼枝道。 吴主任知道她想去找裴诚,故而道:“你脸色不太好,今天给你放假,下午回家好好休息。” 司琼枝一夜未睡,脑子里像灌了铅,沉重极了,稍微动下都很难,实在做不了事情。 况且,她也不知道见到裴诚,自己会和他说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局面。 “谢谢老师。”司琼枝道。 她收拾了东西,去找了自己的司机。 副官听说她要去裴家,有点诧异:“哪个裴家?” “就是裴医生家。”司琼枝道,“你不知道怎么去的话,就去问路。” 副官察觉到了自家小姐不美好的心情,不再多嘴了。 司琼枝则把裴诚的眼镜,放在自己的手袋里。 她不停摩挲着这眼镜的镜框。 金丝的眼镜框微凉,既没有他的温度,也没有他的气息,司琼枝心中却滚烫,好像被什么烧灼了。 她到了裴家,直接说自己是来找裴诚的。 裴家的佣人道:“大少爷早上五点多就去了马六甲,好像是说要乘船去英国,早已走了。” 司琼枝滚烫的心,像是被人泼了凉水,所有的炙热都熄灭,心火被浇灭后只剩下滚滚浓烟,以及冷却的心灰。 裴诚这个人 司琼枝再次觉得,他真是活该单身! 他这样迫不及待的跑,带着怎样的胆怯和自负,司琼枝能体会到。 他一定很害怕。 他怕司琼枝问他,在手术台上是不是想要害死梁千然;他更怕司琼枝说那个亲吻不算数,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司琼枝还想要说点什么,裴家的大太太却出来了。 大太太很热情,邀请司琼枝进去坐。 司琼枝的手,三番四次想把手袋里的眼镜拿出来,还给裴家。 那是裴诚的东西,她收藏着有点可笑。 可她心里有根线,使劲往后拽她,不肯让她拿出。 直到半个小时后,司琼枝和裴诚的母亲告辞,也始终没有把眼镜还给裴家。 她很尴尬的,保存了裴诚遗落的东西。 他总会回来的。 他上次说出去半个月,结果几天就回来了;他这次说出去一年,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了。 到时候,她再还给他。 他应该就会懂得她的心。 司琼枝叹了口气。 梁千然术后恢复得不错,在医院住了十天,就可以拆线回家了。 “医院的药味很重,护士也没有家里的佣人服侍尽责,不如回去养。”司琼枝建议道。 梁千然却不走。 “我要等彻底痊愈了再走。”梁千然道。 他这个单间的病房,护理费用很贵。他多住一天,医院的收益就增加一点,可以养活更多的医生和护士。 司琼枝对冤大头没什么意见,道:“真没有住的必要,不过是给医院送钱。” “我乐意,我老爸有钱。”梁千然道。 司琼枝道:“你爸有你这样的儿子,也是倒了血霉。” 梁千然哈哈笑起来:“仙女也会骂人?” “仙女还会打人。”司琼枝道。梁千然就笑起来:“我已经打听过了,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怎样,考虑考虑我?我会很好的。” 第1457章 我知道凶手 “男朋友”三个字,让司琼枝心中一晃。 她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那眼镜。 那人离开已经十天了,估计还在船上。 “谁说我没有?”司琼枝的声音稍软,“我有的。” 梁千然大惊。 司琼枝道:“你这次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以后好好过点日子吧。成天混,你不觉得空虚吗?” 梁千然好像被她说中了心思,道:“就是因为空虚,才想着追女孩子。追求你这样的美人,有难度,才不会无聊。” 司琼枝就叹了口气。 她想起很多的遗老遗少,他们靠吸食鸦片来维持生活。 像梁千然这样,再混几年,麻木了,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足以令他动心,想要打发空虚,唯有鸦片这条路可以走吧? 除了鸦片,还有赌博。 司琼枝诊断了他的病情,裴诚辛辛苦苦给他做了手术。 等于是医院救了他的命,给了他生机,他显然是不太重视的。 “你会弹钢琴吗?”司琼枝突然问梁千然。 “啊?”梁千然一愣,“不会啊,干嘛问这个?” “学过吗?”司琼枝又问。 梁千然摇摇头。 司琼枝就笑了笑:“这样吧,你如果能亲自弹一段曲子给我听,我就陪你吃一次饭。” 梁千然大喜。 “真的?”他双目都放光,突然又有点警惕,“你干嘛突然松口?我追了你这么久,你都是让副官把我轰开。” “因为你已经不一样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们医院救回来的。难道我们辛苦救了你,就是看着你再堕落得不成样子吗?”司琼枝道。 然后,她又神秘一笑:“你这一脑袋稻草,还真能学会弹钢琴不成?我跟拒绝你有什么不同?” “司医生,你好刻薄!”梁千然叫起来。 明明是个美若天仙的佳人啊,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 梁千然捂住小心脏,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我还有更刻薄的。”司琼枝道。 梁千然连忙让她打住:“我可以去学,您歇会儿行吗?” 司琼枝笑起来。 让梁千然再住了两天,司琼枝就给他开了出院的单子。 “你这是把我扫地出门。”梁千然道。 “好好说话,别放屁。”司琼枝道,“这是正常手续出院,不是什么‘扫地出门’。是个男人就好好做事,别天天撩拨,显得轻浮又没水准。” 梁千然气了个倒仰,只感觉这位仙女也不仙了,十分头疼。 “你等着!”梁千然道,“不就是学钢琴吗?小意思。” 他出院那天,他家里人来接他,包括他哥哥梁枢。 司琼枝虽然拒绝梁千然,却不会讨厌他,只当他是只烦人的孔雀,可梁枢就不同了。 一看到梁枢,她立马冷了脸。 梁千然看在眼里。 等办好了出院手续,梁千然就对他哥哥道:“司医生还记恨你。” 梁枢耸耸肩:“女人真不讲道理。我早已跟她解释了,我没有害徐培。” 梁千然看了眼他。 他们兄弟俩,各有各的草包,混账得大相径庭。 梁千然对他哥哥绑架徐歧贞的事,其实挺看不上的,可自家的兄弟,就是一堆臭狗屎,也要捏着鼻子认下。 “不过,我倒是知道谁害死了徐培。”梁枢又道。 梁千然错愕:“你说什么?” “徐培啊。”梁枢道,“好好的一个人,他干嘛要自杀?鬼才相信,他就是被人害死了。” “那”梁千然目瞪口呆,“你干嘛不告诉警察?” 梁枢瞪了他弟弟一眼:“你傻逼吗?徐家巴不得他是自杀,捂得紧紧的,我非要让警察去查?那些警察再把我当嫌疑人,我怎么办?我好好日子不过,去作死玩?” 他打断他弟弟,不想再提了。 梁千然却追问:“那是谁害死了徐培?” 梁枢原本打算要说的。 后来,他又觉得自家兄弟胸无成算,万一他再去报警,梁枢还要配合调查,简直是烦透了。 “你刚出院,好好休养。我问了一个朋友,他说肿瘤容易复发,你操心操心自己吧,可别也得了癌死了。”梁枢道。 梁千然一言难尽看着他哥哥,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又想到那也是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故而一阵阵胃疼。 他气得不想再说话了。 这件事,梁千然很想告诉司琼枝。 但是犹豫了一天之后,他没有说。 他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对他那个嘴上无毛的哥哥不信任,万一他就是随口标新立异的胡扯呢? 到时候没有证据,到了司琼枝面前,他反而成了满嘴跑火车的,实在太掉价了。 而且,司琼枝也不是徐家的人,她只是徐培的朋友。 徐家的态度,其他人不知道,梁家可是一清二楚。 但凡徐家有半点想追究徐培的死因,都不会轻易放过梁枢的。 可见,徐家是恨不能所有人都失忆,不知道徐培的死,对徐培讳莫如深。 司琼枝一个朋友,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了徐培的死因又能如何?去跟徐家闹,还是去告诉警察? 平添她的烦恼罢了。 梁千然风骚加纨绔,只学会了讨女人欢心这个能耐,他知道在女人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果然什么也没说。 司琼枝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春伤秋,她想着裴诚曾经对她的暗恋,故而她跟自己说:“等他半年。如果他半年之内回来了,就和他结婚。” 有了这样的计划,再加上工作很忙,司琼枝没什么空闲去伤怀。 梁千然因为没有学会弹钢琴,也没有再来纠缠她,让司琼枝轻松了不少。 她觉得,梁千然还算是个要脸的。 “有的人没天赋,希望梁公子一辈子学不会。”司琼枝想。 一转眼,就到了旧历年。 新加坡九成都是华人,旧历年对华人很重要,故而街上有了新年前夕的气氛,到处张灯结彩。 这天,司琼枝回到家里,就听到她大嫂吩咐佣人,收拾好客房。 “谁要来吗?”司琼枝问大嫂。 顾轻舟道:“是你大哥的舅舅。” 司琼枝还没有见过大哥的舅舅,听说他很早就来了新加坡。 可司家到了新加坡这么久,都不曾见过他。“是吗,什么时候到?”司琼枝笑道。 第1458章 骗子 顾轻舟刚到新加坡的时候,见过司行霈的舅舅两次,后来他就去了荒岛,替司行霈操持火油勘探。 他虽然不在,可他的势力还在。 “大嫂,我听人说,新加坡帮会有个叫‘关二爷’的,就是大哥的舅舅?”司琼枝小心翼翼问。 这个话题,实在有点敏感。 新加坡有个自己的帮会,是很早青帮的分舵,后来逐渐和青帮失去了联系,加上印度和马来人的加入,慢慢演变成了自己的。 帮会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 司行霈的舅舅在新加坡多年,是黑白两道通走的。 因为他有很多的生意,又是个成熟的商人,平日里对自己在帮会的身份讳莫如深,大家都不太敢提。 就连司琼枝,也是拐弯抹角才知道的。 “嗯,‘关二爷’就是他了。”顾轻舟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舅舅对此并不介意,只是其他人敬重他,才不太说起。” 司琼枝舒了口气。 她又问顾轻舟:“大嫂,‘关二爷’这个外号是什么意思?我听副官说,是因为他很勇猛。可他不是有条腿不方便吗?” 顾轻舟笑笑:“我问过他的。他说,因为他在帮会里排行第二,大家都叫他二爷。他的姓氏在马来人的土语里,听起来跟‘关’这个字的读音相似。 那时候,帮会里有个马来人,天天叫错,其他人一听,感觉这个名字很吉利,所以就顺口将错就错。 如今说起‘关二爷’,威名赫赫,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本事,他自己说,其实名不副实。你也叫他舅舅就行了,他无所顾忌的,你有什么直接问他。” 司琼枝就对这个舅舅有点好奇。 晚饭的时候,司行霈亲自去接了他舅舅,一起过来了。 舅舅腿脚的确不方便,用一根拐杖支撑,倒也走得平稳。 他一进门,就先给司督军打了招呼:“姐夫。” 虽然司行霈常年不认父亲,可舅舅对司督军还是很尊重的,态度也恭敬。 “华申,好些年不见了。”司督军道。 舅舅就笑道:“好多年没听人叫过我的名字。” 他们寒暄的时候,司琼枝就在旁边打量华申。 华申在南洋多年,是很典型的南洋容貌了。他肤色幽深,眼神明亮,看上去四十来岁,精神却不错。 “你是琼枝吧?”华申突然问。 司琼枝吓一跳。 “是,舅舅。”她连忙站起来。 华申让她坐下,笑道:“我听你大哥说起了你,说你现在在做医生,真了不起。你大哥逢人就说,他家里有两个神医。” 司琼枝诧异看着华申,又看向了司行霈。 一时间,她心潮微动:原来,大哥在外人面前,也会夸耀她吗? 她也是大哥的骄傲吗? 这点,司琼枝倒是从来没敢想过,莫名眼眶有点热。 “她还早呢。”司行霈接话,“入行太浅了。努力倒是很努力,熬夜上班也不喊累,医术一般般。” 司琼枝差点被他说出了眼泪。 原来,他也看到了她的努力,而且为之骄傲。 这个发现,太过于意外,而且惊喜,让司琼枝情绪略微失控。 顾轻舟看在眼里,把话题岔开,缓解了司琼枝的失态。 舅舅华申在新加坡有自己的宅子,只是没有家庭。他刚回来,暂时在这边小住,明天再回家。 晚夕回到了卧房,顾轻舟旧事重提,问司行霈:“舅舅真的不打算成个家吗?他看着还是挺年轻的。” “不年轻了,四十好几了。”司行霈说。 顾轻舟觉得,四十好几不算老。 “再说,舅舅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会想要家庭。随便找个军阀门第联姻,出事了就把老丈人全家和妻儿一勺烩。”司行霈道。 顾轻舟愣了片刻,伸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胳膊。 “你不说混账话会死吗?”顾轻舟很是动怒,“阿爸上次还说,你已经变好了,你哪里就好了?我看你的心肺全部烂透了。” 司行霈大笑起来。 他俯身,把顾轻舟按住,轻轻在她唇上琢了下:“以前不是说,我再坏都要跟着我吗,要跟我狼狈为奸吗?果然,得到了口风就不同了,女人天生会说谎,都是骗子。” 顾轻舟:“” “骗我的心,还骗我的身体。”司行霈补充道。 顾轻舟:“” 司行霈成功用他的厚脸皮,把他太太给震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索性他也不想听她说话,因为要亲吻她,话就太多余了。 这个晚上,注定又是不能消停。 顾轻舟第二天又起晚了。 她一夜被折腾了三次,第二天精神萎靡,到了中午都没有起床的力气。 而司行霈在门外,正带着玉藻玩顾轻舟那两个倒霉儿子。 除了玉藻的笑声,还有小孩子的,那是老二雀舫。 雀舫已经会笑了,甚至能扶着人走路。 老大开阊没什么反应,不爱哭不爱笑也不爱闹,更没有尝试过走路,有种格外诡异的沉稳,让顾轻舟总怀疑他哪里有毛病。 “阿爸,我牵着二弟弟,你牵着大弟弟,让他们跑,看看谁先到终点。我要是赢了,你就带着我出海去玩。”玉藻道。 顾轻舟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那是我的儿子,不是你们父女的玩具啊喂! 什么叫牵着跑?赛马吗? 她还没有穿好鞋,外面就传来司行霈的声音:“好。不过跑是跑不了,他们太小了,让他们爬。” 还是两个被司行霈嫌弃的玩具。 顾轻舟冲出来的时候,司行霈就把两个儿子摆好了,顺便对顾轻舟道:“轻舟,我和玉藻正在赛兔子,快来看。” 以前赌场有种赌局,就是把很多的兔子放在小格子里,让他们赛跑,然后赌输赢,是赌马的一种变种赌局。 不成想,司行霈就直接用他儿子了。 “司行霈,这是你儿子,不是兔子。”顾轻舟道,“你希望将来你儿子变成兔子吗?” “胡扯,我司行霈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兔子?哪怕他真的喜欢男人,也是找其他人做兔子。”司行霈道。 顾轻舟:“” 他倒是想得开。 “我不介意。”司行霈继续道,“将来长大了睡男人还是睡女人,随便他们。快来,赌局开始了。” 顾轻舟:“” 她已经想要自己离家出走了。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司行霈更混账的父亲了。 想到他以前说,把儿子们全部扔到战场上去填子弹,顾轻舟又感觉他此刻的混账只是小巫见大巫。 “我头疼。”她道。 “不舒服吗?”“不是,是被你气得。”顾轻舟道,“爬一圈就当给他们做运动,别再玩了,他们是两个小孩子,不是两个小动物。” 第1459章 孩子的询问 两个小孩子,爬一爬有益于健康,顾轻舟并没有真的阻止。 如果司行霈是打着让孩子锻炼的旗号,顾轻舟倒也不生气。 摆好了架势,司行霈和玉藻分别蹲在另一头,召唤两个小鬼。 老二雀舫就开开心心往他姐姐跟前奔,一边笑一边爬,欢喜雀跃,笑声清脆响亮。 “开阊,快过来,来。”司行霈则满头大汗招呼司开阊。 不成想,开阊一动不动,坐在地上抠自己的脚趾玩,丝毫不给司行霈面子。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片刻之后,雀舫爬了过去。 玉藻想要抱他,可惜太小,乳娘不放心,亲自上前接住了雀舫。 而开阊,还是不肯动。 “快过来,臭小子。”司行霈的耐性告罄,对顾轻舟道,“这小孩是不是欠收拾?” “我看你才欠收拾。”顾轻舟笑道,“人家不喜欢你而已。” 不成想,她这话刚刚说完,就听到了开阊一声轻微的“阿爸”。 顾轻舟整个人僵了下,司行霈也是,就连站在旁边的乳娘,也全部震惊了。 开阊慢条斯理的,又叫了声“阿爸”。 司行霈刚刚还想要收拾他,这会儿却是激动得不行,一把抱起了开阊:“好儿子,真乖!” 不再叫“臭小孩”了。 他抱起开阊,一个激动就把他往上抛。 开阊终于笑了。 他最爱这样玩,可惜顾轻舟不让,司行霈就一直没敢。 “真是个好孩子!”司行霈接稳了他,当父亲的喜悦是不会重叠的,他仍是兴奋极了,就跟玉藻当初叫他一样。 开阊的“阿爸”,更让他有成就感,因为这是他一声声训导出来的。 “阿爸”开阊又道。 顾轻舟走上前,靠在司行霈的身上,轻轻戳了下孩子的小脸:“快九个月了,他开口说话了,真不容易。” “我儿子嘛,聪明是应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那你什么时候教他们叫姆妈?” 司行霈就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凑近看她的表情:“吃醋了?” 顾轻舟道:“并没有。” “还嘴硬!”司行霈哈哈大笑,“司太太,你这样好幼稚。” 顾轻舟眼角抽了抽:到底谁幼稚? 这天晚上,司行霈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凑在顾轻舟耳边道:“你也叫我一声阿爸吧?” 顾轻舟立马把他放在床头的枪上膛。 这场闹剧,这才平息。 乳娘们看得出,太太很端庄保持着她的涵养,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很明显是羡慕了。 故而,乳娘们很靠谱的,轮流在两个孩子耳边念“姆妈”,希望两个孩子能鹦鹉学舌。 结果,两个小子,一个乱动、咯咯乱笑,一个面无表情。 顾轻舟进来时,看到两个乳娘对着摇篮“姆妈,姆妈”个不停,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姆妈,场面惨不忍睹。 她禁不住笑起来。 乳娘们对她的笑场很不满意,不打算纵容她,就对她道:“太太,教小孩子说话就是这样的。玉藻小姐小时候,肯定也是颜太太一句句这样教的。” 顾轻舟有点想念颜太太了。 的确,要教会小孩子,自己先得说多少句? 顾轻舟想象了下,颜太太抱着小玉藻,对着她叫“姆妈”的样子,心中有点酸涩。 那时候,她远在太原府,把玉藻丢给了颜太太。 教了一整天,乳娘们口干舌燥,毫无成果。 这天吃了晚饭,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玉藻去码头散步。 玉藻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她问顾轻舟:“姆妈,是谁生了我?”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也脚步微停。 然后,他把玉藻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玉藻高兴极了。 兴奋之后,她还是对顾轻舟道:“我知道,我的父亲是阿爸的弟弟,那生我的人呢?姆妈,就像你生大弟弟和二弟弟那样,大着肚子的是谁?”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则仰头,看着骑在司行霈身上的玉藻。 司行霈原本就比顾轻舟高很多,玉藻就显得更高,顾轻舟都瞧不见她的眼睛了。 “玉藻,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顾轻舟道,“等你到了十五岁,姆妈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为什么要十五岁?” “因为那时候,你就已经很大了,你知道怎么去判断。现在姆妈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顾轻舟说。 “我能理解。”玉藻道。 司行霈就拍了拍她的小腿:“听话。” 然后,司行霈又问玉藻:“以前你外婆是怎么跟你说的?” 玉藻很少问起自己的身世,司行霈还以为颜太太跟她说清楚了。 不过再想想,她才五岁,跟过来的时候才四岁,能弄清楚自己和司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非常难得了,有点囫囵吞枣的意思。 她大概不是真的明白。 “外婆没说。”玉藻有点委屈。 “为什么没说?”顾轻舟问。 玉藻道:“我没问” 她小小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太多的概念。她跟着外婆长大,听着外婆跟她说她父亲、她阿爸和她姆妈。 她就以为,自己跟颜洛水的孩子们一样,有父母有家庭。 然而最近,她开始发现了不一样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顾轻舟肚子里生出来的,因为顾轻舟跟她的父亲不是夫妻,只有夫妻才可以生小孩子。 “现在怎么想起来问?”顾轻舟道。 玉藻想了想:“我害怕。” “怕什么?”顾轻舟和司行霈都停下脚步。 玉藻道:“害怕生了我的人,如果她来要走我,你们会不会把我给她?” “不会。”顾轻舟道。 “是不会来,还是不会给?”玉藻问。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惊呆了。 他们都知道玉藻聪明,却从未想过她这样聪明,甚至有点狡猾。 他们还以为,小孩子都缺少智慧,是个有灵魂的玩具。 司行霈想了想,他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也知道如何在父亲和继母家里生存。 而顾轻舟,五岁的时候已经会背上千张药方了。 他们在玉藻这个年纪,都具备了足够的机敏,为何他们会轻看了玉藻?“这个问题,你留着好不好?这是你和姆妈之间的约定。等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就回答你。”顾轻舟道。 第1460章 不散的怨气 这天晚上,顾轻舟和司行霈讨论了很久。 他们都想到过,做父母会遇到很多问题,却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 “我还以为,他们还是小兽的年纪,可以当宠物一样玩几年,不成想玉藻就有了思想。”司行霈道。 顾轻舟没接这话。 司行霈顿了下,又问顾轻舟:“司慕那个姨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他。 当初司慕的姨太太想要生个儿子,稳定自己在司家的地位。 不成想,生出来的却是女儿。 姨太太买通了人,想要换个儿子进来,而且没打算让玉藻活着,预备就地处理掉玉藻的。 “想换儿子,人之常情吧。司慕生气的是,姨太太想要害死玉藻。”顾轻舟道。 “后来呢,他杀了那个姨太太没有?” “没有,是赶走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蹙眉:“都这样了,还只是赶走?他在心慈手软些什么鬼?” 顾轻舟看向他:“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她到底生了玉藻,而且犯罪未遂,你说杀就杀?” 司行霈更加不悦,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将来那个姨太太再找过来,岂不是咱们麻烦?”司行霈道,“玉藻也难受,谁想要那么个亲娘?还不如没有。 将来咱们教育儿子,做事就要利索。像司慕那样,做事拖泥带水的,害人害己。” “司行霈,认真说起来,司慕是因为我们才死的。芳菲想要害我,因为她爱你。我推脱不了,你也是。你怎么可以毫无负担说起他来?”顾轻舟道。 司行霈错愕看了眼她。 顾轻舟有点承受不住似的,转身去了洗手间。 司行霈后知后觉的明白,她心中是有怨气的。 她恨司芳菲。 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司芳菲的死又牵扯到了平野夫人,平野夫人是她的生母。 她和司家的恩恩怨怨,真要算起来,谁也没好日子过。 而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只想家庭和睦共度一生。 “轻舟”司行霈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顾轻舟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欲言又止。 “我不是说咱们不能提司慕或者芳菲,只是你别总批评他。”顾轻舟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司行霈搂过了她。 他再明白也没有了。 “好,太太的话就是圣旨,以后不骂他了。”司行霈亲吻了下他的额头,从善如流。 顾轻舟就搂紧了他的腰。 夫妻俩相互依偎,彼此的意思都懂,司行霈心疼摸了摸顾轻舟的头发。 过了片刻,顾轻舟的情绪过去了,这才对司行霈道:“有句话你也说对了,当初司慕处理玉藻生母有点简单,但愿她不会找过来。” 司行霈亲了她一下:“你好好教玉藻,让她自信又乐观,哪怕她亲娘真找过来,也不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生活时时刻刻会遇到难题,等她的亲娘找来了,无非是个小难题。玉藻迎刃而解的话,就不算大事。” 说罢,他又道:“我以后不议死者的是非。” 顾轻舟抱紧了他。 这件事,他们后来没有再提。 司行霈的舅舅休息了一天,回了自己的宅子。 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玉藻去帮忙收拾,顺便留在舅舅家里吃午饭。 舅舅那边有五个佣人,都是从前带过来的,如今还在家里做事。 “我明天要去拜访颜老,你们俩去不去?”舅舅问司行霈和顾轻舟。 颜老就是顾轻舟的“义父”,新加坡有名的军火商,从前司行霈不少的武器,都是找他买的。 舅舅是“关二爷”,颜老算是帮派的老大,不过他素来不管事,如今帮派话事的是三爷和七爷。 “好,一起去。”司行霈道,“我要去问他老人家要点东西,将来发财了分他一条财路。” 顾轻舟踢了他一脚。 司行霈不以为意:“怎么了?他自称是我的老丈人,还不许我去占点便宜吗?” 顾轻舟就白他。 舅舅在旁边解释:“轻舟,你莫要担心,阿霈与人交往,很少会让别人吃亏的。” 顾轻舟笑了笑。 舅舅跟顾轻舟不熟,他始终把顾轻舟当“外人”,每次他们两口子有什么争议,舅舅都要认真解释,生怕顾轻舟会误会司行霈,回家跟司行霈吵架。 “老舅,你怎么老是跟轻舟客客气气的?”司行霈道,“她不懂吗?她要是不懂,怎么做得来司家的太太?” 舅舅就笑笑。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看颜老。 顾轻舟当初嫁给司行霈,假托的就是新加坡军火商颜家的身份,那时候颜家还有一大家子人。 现在,颜家只剩下父子二人。 颜老的孩子们多半遭遇了不幸,只有老三活了下来。 老三没有正经结过婚,但是个荤素不济的,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生母都不详。 顾轻舟去颜家,总会买小孩子喜欢的衣裳鞋袜,以及玩具和点心。 小孩子很容易被收买,虽然家里的衣裳、玩具和点心多不胜数,可外人买过来的,就好像是礼物。 意外的礼物,总是叫人开心。 跟往常一样,顾轻舟到了颜家,颜老三的两个孩子先跑了出来,大声叫“姑母”。 顾轻舟抱起了小一点的女孩子颜棋,笑道:“重了一点。” 颜棋今年四岁,语言和逻辑都不是很清晰,说话非常费劲。 “姑母,蛋糕,椰子蛋糕。”颜棋喋喋不休说。 顾轻舟笑道:“姑母给你带了椰奶蛋糕,回头跟你哥哥一起去分了吃。” 颜棋就高高兴兴亲了顾轻舟一口。 她刚吃过糖,嘴巴上黏黏的,沾了顾轻舟满脸。 后来佣人才凑上来,把她抱走了。 “哦,轻舟来了。”颜老看到了他们,先笑了起来。 这位新加坡的军火商,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那么恐怖凶残,他的面容甚至有点慈祥。 他叫颜戍立,早年是北洋政府某位大帅手下的一名团长,帮着自己的长官采购军需,常去英国,每次都要在新加坡落脚。 后来,他的上司倒台,队伍被人打散,被迫下野,躲到了天津租界里混吃等死,没过多久就真的死了。 而他那时候,正好拉了一批军火回程。 这是他长官的私人军火,没几个人知道。 长官一死,那批货解释不清,就成了颜戍立的。 他没有返回天津,直接在新加坡落脚,借助那笔军火开始,积累了第一桶金,慢慢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他对国内的军阀很有好感,总感觉是自己人。就连司行霈,他也不是叫他的名字,或者少爷,而是叫他司师座。 第1461章 手舞足蹈 顾轻舟端起茶,喝了两口。 那边,颜老和舅舅已经聊开了,说起了很多事。 顾轻舟和司行霈默默喝茶,没有打扰他们叙旧。 话题不知怎的,突然一转,颜老问顾轻舟:“你在护卫司署做事,上次那个自杀的男孩子,叫什么来着?” “叫徐培。”顾轻舟道,“您怎么说起他?” “他自杀那个仓库,是老三的。”颜老道,“老三手里的东西太多,他自己也不精心,随便就交给别人打理。” 顾轻舟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是给您造成什么不便了吗?”顾轻舟问。 颜老摇摇头:“这倒没有。那个徐家,把事情藏得很深,外人越是会猜测。不就是他们家那个儿子跟一个小子好了吗?” 顾轻舟又喝了口茶,并不意外。 这件事,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如果徐家不瞒住,就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了。”颜老继续道。 顾轻舟听了这话,心里诧异。 她下意识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冲她摇摇头。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轻盈而快捷。 片刻之后,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子,约莫十八九岁,有着南洋女孩子偏深的肤色,肌肤细腻紧致,梳了一条很长的辫子。 她穿着红色连衣裙,围了一条长流苏的浅红披肩。 “这是千予吧?”舅舅突然问。 颜老点点头。 女孩子也客气跟舅舅打招呼:“二叔叔。” “才两年多不见,你真长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不是长高了?”舅舅问。 女孩子回答:“是,长高了点。” 然后,她这才看向了顾轻舟,叫了声“司太太。” 她的目光,从司行霈脸上滑过,莫名心头一跳。 她没见过这么英俊却又气质阳刚的男人,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夏小姐。”顾轻舟也微笑回礼。 这个女孩子叫夏千予,是帮会四爷的女儿。 四爷花天酒地,导致妻子很早就和他离婚,去了英国;而他的几个儿子,纷纷出国念书,不肯在回来。 夏千予是四爷小妾生的,一直养在身边。 后来,四爷病逝,那小妾拿着钱财走了,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顾,差点让她流落街头。 那小妾对四爷肯定是没啥感情,生这个女儿也并非情愿。 颜老看她可怜,加上颜家人丁单薄,就把这女孩领了回来。 刚领回来的时候,发育有点晚的女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又黑又小。在颜家调养了两年,她再次发育,长了个子。 个子长高了,皮肉也丰腴了,她的美丽就显露了出来,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从前不够美,怎么打扮也不好看,没少被人歧视。如今,她是要把之前的打扮都找补回来,成天花枝招展。 顾轻舟就没见过她一条裙子穿两回的。 而且,夏千予对顾轻舟隐隐有点敌意。 顾轻舟一来是不太在意,二来是与己无关,没有理会过。 “这条裙子是新做的?”颜老问她。 夏千予笑起来:“快要过旧历年了嘛,要穿得喜庆点。” 颜老点点头,转头就问顾轻舟:“今年你带着孩子们,来我这里过年如何?” 夏千予的脸色有点僵,眼底闪过一缕寒意。 “今年真不行。”顾轻舟笑道,“司家的人都来了,还有两家的舅舅,以及各位亲朋。 不过,等到了大年初一,我可以带着孩子来给您拜年。先说好了,红包要三份,我女儿要个最大的,两个儿子您随意。” 颜老哈哈笑起来:“这个自然,那也是我外孙女。” 顾轻舟无意识看了眼夏千予,发现她的笑容更加勉强了。 他们说得热闹,就有男孩子跑进来:“我爹哋回来啦,我爹哋回来啦。” 跑进来的,正是颜三的儿子颜恺。 接着,颜三风尘仆仆进来。 他看到满屋子人,很是诧异:“你们都是来接我的吗?”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 颜三叫颜子清,当初顾轻舟大婚的时候,还是他去送的。 那时候,他是家中幼子,成天混吃等死。 不成想,五年多过去了,他成了家中的主心骨。 他父亲年纪大了,很多生意都是他在跑。他身上公子哥的气息全无,露出了精明干练甚至有点油滑。 命运会推着人前进,把每个人推到自己的位置上。 改变不了命运,就只能改变自己。 “快要开饭了吧,我先去换身衣裳。”颜子清也不需要其他人接话,自己就说开了。 他转身走了。 他的两个孩子,则是屁颠屁颠跟了进来。 四岁的颜棋躲进了顾轻舟的怀里,和顾轻舟说悄悄话。 夏千予看在眼里,上前对颜棋道:“棋棋,你这样压着人,司太太很累的,姑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颜棋立马扭过脸,把头埋在顾轻舟的肩膀上。 顾轻舟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对夏千予道:“没事,我不累。我女儿比她大一岁,比她要重多了,我也常抱她。” 夏千予不再说什么了。 颜棋却凑在顾轻舟耳边,悄声道:“姑母,姑母你,她,姑母不。” 她从小没有母亲,好像也没有专门的乳娘,佣人带着她并不尽心,至少没有花时间认真教她说话。 她只比玉藻小一岁,语言能力却像个两岁的孩子。 顾轻舟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听得出这孩子对夏千予自称她姑母不满意。 她姑母只有顾轻舟。 “都是你姑母,对不对?”顾轻舟也悄悄问。 女孩子立马道:“不。” 顾轻舟愣了下。 孩子虽然不懂事,可感觉是最敏锐的。颜棋对夏千予的抵御,来源于哪里? 顾轻舟的眼眸微沉。 颜棋一直坐在顾轻舟怀里,而六岁的男孩子颜恺,则围绕着众人跑来跑去,甚至自己在原地手舞足蹈。 顾轻舟一开始的注意力在女孩子和夏千予身上,可约莫十分钟后,男孩子还在那儿不停歇,而且他的表情并不是孩子的撒欢,好像忍着什么。 “恺恺,你过来。”顾轻舟出声道。 颜恺好像没听到。 顾轻舟提高了声音:“恺恺,到姑母这边来。” 他这次听到了,却依旧在手脚不停,围绕着他祖父打转。 顾轻舟再次喊他。 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 然后,他们都看向了颜恺。 颜恺接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停了下来,却又身不由己的挤眉弄眼。他的脚步有点发飘。众人错愕,只有顾轻舟神色一敛。 第1462章 她很漂亮是不是? 六岁的男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颜恺最近好动,而且喜欢东倒西歪,挤眉弄眼、眨眼吐舌做鬼脸,颜家没人当回事。 就像此刻,颜恺故意步履混乱,好像随时要倒,他祖父颜戍立也没放在心上。 颜戍立接住了快要倒下的孙子。 颜恺立马冲他做了个鬼脸。 颜老就拍了拍他的后背:“有客人在,不可胡闹。” 顾轻舟则道:“恺恺,你过来” 小孩子很叛逆,让他过来,他却非要跑开。 于是,颜恺从他祖父怀里爬起来,一溜烟逃了出去。 顾轻舟看着孩子的背影,想着等会儿离开时,要看看他。 旁边的夏千予道:“我去找他过来吧。” 颜老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颜家的小孩子回来了,已经恢复如常。 “恺恺一直很顽皮吗?”饭后,顾轻舟看着恢复如常的颜恺,问颜子清和颜老。 颜子清道:“他性格比较活泼。男孩子嘛,太怯懦可不行。” “之前看到他手舞足蹈,又做鬼脸,是常这样玩吗?”顾轻舟又问。 颜子清和颜老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每个父亲都有点自尊心,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太顽劣,故而颜子清笑道:“倒也不是常这样,只是有点人来疯。”颜老却无情戳穿他:“你天天不在家,倒像真知道一样。恺恺是喜欢做鬼脸,最近也是爱动来动去,不过有个缘故:咱家隔壁有个他一样大的男孩子,也是成天这样,恺恺跟他学的。轻舟,有什么不妥吗? ” 顾轻舟想说,这有点像她师父医案上记载的一个病,可小孩子的面相,又跟医案记载不同。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常跟着师父行医,后来也遇到了很多病人。 不过,这种病例她倒是没遇到过。 顾轻舟怀孕之后,记忆力有点衰退,她也不是很肯定,又没真遇到过,就打算保守一点。 平白无故说人家孩子有病,家长恐慌是其一,心里不舒服是其二。 来颜家做客,顾轻舟自然不会给人家添堵。 “我家老二才九个月,将来跟恺恺差不多,特爱动。”顾轻舟无奈笑道。 颜老知道她不是想说这个。 不过,大家都是人精,谁都不会把一个话题聊死,故而很愉快的交谈起育儿的艰难。 饭后,舅舅很明显的暗示,他有话要单独和颜老说。 顾轻舟和司行霈知情识趣,就起身告辞。 颜子清亲自送他们。 司行霈问颜子清:“老三,你手里有多少邮轮是走英国的?” 颜子清没提防司行霈,笑道:“你司师座可是有飞机的,而且很多,想要去英国还用邮轮吗?” “当然不是。”司行霈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有多少。” 颜子清算了算:“大型的有十三艘,那是专门走货的;运客的邮轮,约莫有七八艘。我们家不是做船舶生意的,没有太多。” 司行霈道:“其中十艘货船,咱们合作如何?” 颜子清不解:“你要运送什么?”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司行霈道,“我知道你有门路,能避开英国海港的检查,对吧?” 图穷匕见时,颜子清才感觉自己轻敌了。 司行霈很明显是挖了个大坑,而他居然毫无防备,一脚就踩了进去,现在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愣了足足半分钟,才问司行霈:“你怎么连自家人都坑?我好歹算是你的大舅子吧?”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去问问我正经的大舅子,就知道我待你不薄了。”司行霈道。 他口中的正经大舅子,说的是顾绍。 顾轻舟在旁边笑出声。 司行霈就道:“你也可以问我太太。” “我不知道。”顾轻舟拆台,“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司行霈:“” 这媳妇真是亲的。 颜子清那边垂死挣扎:“邮轮早已订满了航程,况且我们已经没了通行证,到英国是要检查的。” 司行霈静静看着他,然后神秘一笑:“我帮你一个忙,如何?” 颜子清犹豫了下:“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听说上次徐培,是在你那个仓库里自杀了?”司行霈问。 颜子清的脸色骤变。 他压低了声音:“你也听说了这件事?听谁说的?” “你父亲。”司行霈道。 颜子清:“” 人家都是儿子坑父亲,不成想他的老父亲专门坑儿子。 “你到底要运什么?”颜子清问。 这就是松口了。 司行霈神秘笑了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运费我给你十倍。” 这根本不是运费的问题。 颜子清最终没把这话说出来。 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颜子清突然又问顾轻舟:“那个徐培,他到底是不是自杀?你有确切消息吗轻舟?” “没有。”顾轻舟道。 她也不是神仙。 徐家把这件事捂得那么紧,如果照正常的情况,那自然是自杀了。可徐培和阮燕峰的事在前,徐家生怕传出半点闲话,哪怕有鬼也要藏匿起来。 这就说不准了。 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别说解剖徐培的遗体,就是徐培的遗书,徐家都不愿意拿出来。 “人言可畏。我那个仓库,如今留着也不知干嘛,平白无故的损失。”颜子清道。 司行霈说:“这种事,只能认栽,没有其他的办法。死过人的仓库,用来储存货物当然是没问题,价格低一点就是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颜子清无奈道。 司行霈就继续道:“徐家一口咬死他是自杀,这还有什么疑问?哪怕将来徐家翻案,非说是仓库的主人把他绑过去杀了,你也可以用徐家现在的口风把他们拍死。” 颜子清又看了眼司行霈:“我难道怕徐家闹吗?不是这个。” “那到底是什么?”司行霈失去了耐性,“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颜子清沉吟了下,这才道:“前些日子,徐家那个四小姐找了我,她想要知道那个仓库最近租赁的情况。” 司行霈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美人。 “你看上了她?”司行霈问。 “那当然没有。”颜子清笑笑,“不过她挺漂亮的,是不是?” 司行霈无语了。 感情他跟人家扯了半天,都在扯女人,实在扫兴。 他拉了顾轻舟的手,上了汽车,对颜子清拜拜手:“回见吧您。” 颜子清则趴在汽车的窗户上,又问顾轻舟:“那个徐四小姐,跟你哥哥以前是怎样的关系?” “就是男女朋友。”顾轻舟道。 颜子清就意味深长笑了笑。 司行霈就拍了拍方向盘:“你注意素质,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当心将来遭报应。” 颜子清站直了腰,挥挥手,示意他们两口子可以滚蛋了。 车子开出了颜家,司行霈才问顾轻舟:“你盯着颜子清的那个儿子看,是有什么问题吧?” 顾轻舟则道:“我倒是觉得那个夏小姐有问题,你觉得呢?” 司行霈问:“哪个夏小姐?” “就是穿红色衣裳,后来进来的那位。”顾轻舟道。 司行霈只知道一个女的进来了,后来说了些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当时正在套颜老的话。“她怎么了?”司行霈问。 第1463章 诱惑 顾轻舟感受到了夏小姐对她的敌意。 这敌意来源于哪里,顾轻舟能找到很多原因来解释。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颜家的孩子对夏小姐的抵触。 这抵触是怎么来的,顾轻舟就费解了。 “她总不至于打孩子。”顾轻舟道,“颜棋说话很费劲,有什么也解释不清,我怕夏小姐暗中对她不好。” 司行霈也看到了颜子清的女儿颜棋。 看到其他小姑娘,司行霈就会想到自家的玉藻,同时格外自豪。 有了对比,才知道玉藻是有多聪明、多漂亮、多听话。 颜棋只比玉藻小一岁,可那口齿的伶俐、逻辑的思维,再过五年也赶不上玉藻。 他对夏小姐没兴趣,对颜家的孩子更加没兴趣,故而大大方方转移话题:“父母真的很重要。玉藻是司家的苗,颜家的孩子十个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女儿一根小拇指。” 有女万事足的司师座,是个女儿迷。 顾轻舟的话,是对牛弹琴了。她翻了个白眼,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两口子离开之后,夏千予特意去找了颜子清的儿子颜恺。 “恺恺,姑母带你出去吃冰淇淋?”夏千予哄小孩子。 颜恺很想吃。 只是,颜家的老爷子吩咐了佣人,不许给小孩子吃那么凉的东西,况且颜恺的肠胃也不好。 除此之外,他还对夏千予充满了警惕。 “不要。”颜恺道,“祖父不让吃冰淇淋。” 夏千予道:“那姑母带你去吃其他的,你想吃什么?” 颜恺咽了下口水。 他想起了椰奶蛋糕。 今天顾轻舟带了半块过来,他和颜棋分了吃。 顾轻舟很有分寸,又懂医术,知道颜恺肠胃不佳,哪怕是带零食,也只够小孩子尝尝鲜的,不敢给他们多吃。 颜恺没吃够,满肚子的馋虫都起来了。 “想吃蛋糕吗?”夏千予故意问。 男孩子就坐不住了:“想。” 夏千予道:“那好,明天姑母就带你去吃。” 正好颜棋拿了个玩具风筝,进来找她哥哥帮她放。 看到了夏千予,颜棋下意识往门旁边躲,然后缩到了她哥哥怀里。 颜恺像个小大人:“我要带我妹妹一起去。” 他们俩不是一个母亲生的,都没见过自己母亲的面,从小相互作伴,倒是比其他兄妹更亲近。 “好啊,一起去。”夏千予道。 等她走了,颜棋紧张拉住了她哥哥的袖子,结结巴巴说:“不,坏人,不去。” 颜棋不太会说话,颜恺跟妹妹是鸡同鸭讲,不管他妹说什么,他都能曲解出来意思:“她不是坏人,上次不是她推到你的,是你自己掉进池子里的。” 颜棋身子有点发抖,攥住她哥哥的手更加紧了。 颜恺像模像样:“不怕,棋棋不怕,我们去吃好吃的。” 颜棋叽叽咕咕说了好些话,颜恺都一概不听,打定主意要跟夏千予去吃蛋糕。 他们兄妹俩的饮食,家里是有严格控制的。 因为小孩子吃饱了零食不爱吃饭,不长个子,也因为他们兄妹肠胃脆弱,吃零食容易犯毛病。 只有顾轻舟来了,他们才能蹭到少量的点心,过过嘴瘾,平常是没有的。 夏千予说带着他们去吃蛋糕,对小孩子而言诱惑很大。 第二天,颜恺跟着夏千予出门,颜棋死活不肯去,还拉着颜恺不让他走。 “哥哥,不去。”颜棋死死拽住了她哥哥的手。 但是妹妹低估了吃货哥哥对椰奶蛋糕的渴望,于是颜恺不顾妹妹的阻拦:“棋棋乖,我带好吃的给你。” 夏千予果然带着颜恺去吃了蛋糕。 吃完之后,夏千予又说带颜恺去玩。 于是,她就把颜恺带到了医院,请医生给他做个检查。 颜恺一路上被收买,对夏千予言听计从。 他们检查完了,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没认出夏千予,颜恺却认出了司琼枝,对夏千予说:“我姑母家的姑姑。” 男孩子估计从小就爱看脸,司琼枝很漂亮,故而很招人喜欢。 颜恺不是过目不忘,却在见过司琼枝第一次之后,就记住了她。 “姑姑,姑姑。”颜恺大声喊。 司琼枝看到了他,有点诧异。 “怎么了,恺恺哪里不舒服吗?”司琼枝问。 颜恺道:“没有,我们来玩。” 司琼枝又看了眼夏千予。 她和夏千予有过一面之缘。明明司琼枝更加年轻漂亮,但夏千予对她没什么恶感,笑盈盈和她打招呼:“司小姐,你就是在这家医院上班啊?” “是啊。恺恺他怎么了?”司琼枝问。 夏千予道:“我带着他出来吃零食,担心他肠胃负担过重,故而来瞧瞧。” 寒暄了几句,夏千予就带着颜恺走了。 司琼枝一头雾水。 她去了趟儿科。 儿科有她熟悉的医生和护士,正好这会儿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休息了。 司琼枝拿了一盒水果进去,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她就拐弯抹角,问儿科的医生,今天夏小姐带着颜恺是看什么病,用谁的名字挂号的。 “颜恺,我有点印象,是我看的。”有位中年女医生道,“说他好动,问是什么病。我没看出来那孩子有什么病。” “就是说,没问题吗?”司琼枝反问。 医生道:“没什么问题的,我开了点营养冲剂给他。” 司琼枝仍是一头雾水。 这天下班早,她回家赶上了晚饭,就在饭桌上说起夏千予带着颜恺去看病。 “我原本打算问问是什么病,好去探望,所以才打听。一打听才知道,根本没什么。”司琼枝笑笑。 顾轻舟顿了下。 “怎么了?”司琼枝敏锐发现了她表情不太对。 “没事。”顾轻舟恢复了笑容,“夏小姐关心孩子们,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她心中仍是放不下颜恺。 晚夕,顾轻舟去检查了玉藻的睡前功课,又去看了两个儿子,这才回房。 司行霈坐在床上翻一些文件,是英国巷口的检查标准。 顾轻舟知道他想把火油卖往欧洲。 她没有打扰他,自己又把昨天翻过的医案找出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在书本上敲来敲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正在扰民。 司行霈被她这动静打扰得看不下书,就捉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回神。 “怎么了?”“没事,我在想三哥那孩子。”顾轻舟道,“我明天要去趟颜家,再看看颜恺。” 第1464章 太贪婪 顾轻舟打算去看看颜恺,只是担心他的病。 “那个夏小姐,她阴阳怪气的,是因为你占了她的位置吧?”司行霈突然开口。 他连正眼都没看过夏千予,却从今天司琼枝的话里,听出了夏千予的攀比之心;而且顾轻舟昨天好像说了,夏小姐有点问题。 多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的敏锐和精明。 顾轻舟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夏千予年纪不大,小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是小妾生的,佣人们都轻瞧了她。她力争上游,讨好主母,主母离婚走人了;讨好哥哥们,哥哥们看不惯父亲,去英国发展了。 后来,她就开始讨好她父亲,可惜他父亲不喜欢女儿,更不喜欢瘦弱的她。 在讨厌女儿的父亲眼里,若是能例外,大概要很漂亮的小姑娘吧? 可惜夏千予不是。 她那时候太瘦。 她唯一没想过的,就是去巴结自己的亲娘。她从亲娘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同源的恨意。 她千辛万苦,差点感动了她父亲时,父亲病逝了。 夏千予简直要崩溃。 她还以为,那是穷途末路:父亲死了,家里散了,亲娘带着遗产走了。 不成想,那却是她命运的转弯。 她被接到了颜家。 颜家在那之前,出了一次事故。一个印度军火商派人到新加坡,刺杀颜戍立,却意外炸了颜家两辆汽车。 那汽车上,是颜家打算去海边游玩的众人,颜家损失了大半的人口,可谓惨烈。 颜家人丁单薄,颜老和颜子清都很疼夏千予。 她有一次跟颜老开玩笑:“您不如干脆认我做女儿吧?” 颜老却道:“孩子,你永远姓夏,我不能对不起你的父亲,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夏千予并不感动。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想通:她住在颜家,再怎么享受,也无法继承颜老的家产,她只是个客人。 如果她改姓了颜,成了颜家的义女,将来颜老百年,有一小部分家产是要给她的。 依照颜子清的性格,他不会吝啬。 颜老此人,对夏千予格外纵容,钱财上从不小气,可对大事却严谨得半分也不肯变通。 夏千予想明白了之后,就更加用心。 她想方设法讨好颜老,投其所好,做到了女儿该做的一切。 她想成为颜家的小姐。 也许,这是夏家留给她的阴影,她一生都没有归属感。 可颜老的态度,没有半分松动。 夏千予几次暗示,颜老都没有含混过去,而是直接找她长谈,表明她只是夏家的小姐。 当夏千予哭着说:“我爸爸对我并不好,他也没把我当女儿。” 颜老就冷了脸,然后叹了口气,说:“你不能这样想,女孩子应该懂得感恩,生育之恩大于天啊。” 言外之意,觉得她这个人没心没肺。 夏千予吓得不敢再提。 她以为颜老会对她失望,不成想颜老依旧对她很好,在物质上很纵容她。 她以为,颜老跟她父亲一样,不喜欢女儿。 她以为,颜家的遭遇让颜老害怕家里再添亲属。 她还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打动颜老,让他把自己变成颜家的一员。 直到顾轻舟的到来。 顾轻舟来到了新加坡之后,一切都变了。 颜老会谈论顾轻舟,说:“那是我的义女。” 夏千予一开始满头雾水,因为从未听说过。 她去打听,才知道是当初二爷求了颜老,让颜家名义上给顾轻舟一个身份,好让顾轻舟嫁给她的丈夫。 夏千予就想:“她和我一样,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好在,二爷开口了,而我爸爸却什么也没说。” 在这一点上,夏千予是瞧不起顾轻舟。 顾轻舟和她一样,都利用了颜家。 她在偶然的谈论中,表达了自己的这个观点,却被颜老驳回。 颜老说:“那不一样,我是自愿认她做义女。那可是个传奇,没人不佩服她。” 夏千予嫉妒得怒火中烧。 颜老如此夸奖顾轻舟。 她夏千予千方百计想要个前程,想要点家业,颜老不肯给;而顾轻舟,什么也没做,颜老却追着要认她做义女。 简直岂有此理! 夏千予后来也去买了顾轻舟的传记,看完之后她就把书给烧了,并且坚信顾轻舟和写她传记的人有什么不轨。 她不相信那是真的! “她那么有钱,借助颜家嫁得那么好,她应该明白我的苦衷,凭什么要来挡我的路?”夏千予恨恨的想。 顾轻舟没有来的时候,颜老就不是很愿意;等顾轻舟来了,颜老自觉有了个义女,更加不想要第二个了。 她恨顾轻舟的,但她尽可能隐藏。 然而,夏千予觉得那女人是明白的。 那女人有双透亮的眸子。 她那双眸子太过于精明,好像所有的魑魅魍魉在她眼里,都要显露原型。 顾轻舟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却故意不避嫌,不给她让出一条路,一点怜悯心也没有。 “她太贪婪了。”夏千予想。 夏千予见过顾轻舟,却一直没见过她丈夫。 前些日子传言,说她丈夫死了,夏千予很是快意。 她还想过,顾轻舟的丈夫应该很丑,那女人是为了司家的权势才嫁给他的。 不成想,她终于见到了顾轻舟的丈夫。 在那个瞬间,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跳得那么急切,好像春风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微寒的风中瑟瑟发抖。 “她太贪婪了。”夏千予再次想。 有那样英俊的丈夫,哪怕是穷困潦倒,顾轻舟此生也应该满足了,她还要什么? 当天晚上,夏千予就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和司行霈在水池里游泳,那男人在她面前露出了脸——那张英俊得逼人的脸。 然后,他深深看向了她。 后来,他把她按在池子的壁上。 夏千予从梦里醒过来,还是头一回做如此露骨的梦,整个人都心悸,同时既甜蜜又深深的痛苦。 “我难道也要去做妾吗?”她问自己。 她当初很瞧不起她的亲娘,不就是因为她是小妾吗? 假如那双有力的手,能再次拥抱她,做妾她也认了。 夏千予的世界,被那一眼颠覆了。 她想,她重新有了生机,她活过来了,她有了前进的方向。 颜家富足的生活,成就了她匀称的体态,丰富的学识,让她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名媛。她配得上自己梦中的男人。 第1465章 顾轻舟的刻薄 顾轻舟和司行霈睡前聊了聊夏千予。 也仅仅是闲聊。 司行霈的意思,夏千予对顾轻舟做颜家的义女很不满意,简直是神经病。这神经病肯定对颜老三的女儿做过什么,所以提前处理掉她。 顾轻舟是颜家义女,此事是颜老自己认下的。 她来到新加坡,并没有想继续占颜家的便宜,是颜老极力要求。 此事夏千予怪到顾轻舟头上,的确是迁怒了。 而顾轻舟对他随便就想打想杀的人生态度,也提出了严厉的警告。 “心慈手软。”司行霈不以为意,反而说顾轻舟,“这可不像你啊。” “胡说,怎么不像我?我一直很温柔、很手软。”顾轻舟道。 司行霈:“” 太太越来越不要脸,颇有他的风采,司行霈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顾轻舟打算去看颜恺,司行霈则准备去趟他舅舅的橡胶园。 他也跟顾轻舟说:“咱们家也要投资些生意,将来孩子们都有事做。” 顾轻舟就随口问:“做些什么?” “开个电影公司。”司行霈道,“我想跟太太约会去看个电影,居然没有中国的,岂有此理?” 顾轻舟:“” 司行霈又道:“我问了舅舅,他说他认识几个做电影的,都因为资金不足没成功。有人熟悉,做起来就容易。 轻舟,半年之后咱们就有了自己的电影院,想看什么你提前告诉我,我专门去给你定制。” 顾轻舟抿唇笑了。 “如果电影院能发展繁荣,是能带动相关产业的,也算是为新加坡的经济做了贡献。”顾轻舟道,“可以的。” 说罢,顾轻舟又道:“我记得当年在岳城,你还跟某个电影女星关系暧昧。” 她说的是云琅。 司行霈立马按住她:“混账,你敢污蔑我?我明明跟她清清白白,半点暧昧也没有。” 顾轻舟这个诬陷,是故意逗他,当然也付出了惨痛的教训——这一夜被他折腾得格外漫长。 翌日,两口子各自去忙碌。 司行霈亲自开车,把顾轻舟送到了颜家。 虽然身后还有另一辆汽车跟着。 “我就不进去了。”司行霈放下她,等顾轻舟要走的时候,他又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只当他有什么要紧话说,就走过来微微弯腰。 于是,司行霈趁着她弯腰的时候,在她脸上轻轻琢了下。 顾轻舟:“” 这个人随时能耍流氓,她也是很服气的。 “开车慢点。”顾轻舟站直了腰,装作若无其事,不肯顺着他的想法露出羞怒。 司行霈就吹了个口哨,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兴高采烈的走了。 顾轻舟看着他的汽车绝尘而去,无语了好久。 不过,她的心情倒是突然被点燃,有点雀跃,好像回到了岳城的时候,他们偷偷约会那样。 她唇角微翘。 然而一转身时,顾轻舟看到了夏千予。 夏千予正打算出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好像看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方才的告别。 她那表情,竟是特别的熟悉。 顾轻舟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瞧她这样,顿时感觉自己被泼了一头狗血,有种很无奈的尴尬。 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对司行霈那混账暗生情窦,真是可怜。不过,不了解司行霈的人,大概才会被他外表迷惑。 司行霈是不会回应的,甚至可能会嫌麻烦将她“处理干净”。 顾轻舟看着夏千予急急忙忙收敛视线,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司太太。”夏千予挤出笑容,“你这么早来了,是有事吗?” 她的表情又是嫉妒又是痛苦,甚至有点没有褪去的痴迷。 顾轻舟平心而论,司行霈的确很容易让女孩子一见钟情。 他身材修长,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身姿格外挺拔,肩宽背直很有气度。他肤色幽深,是南洋很常见的小麦色,符合南洋女孩子的审美。 一个气度出众,五官英俊的男人,下意识会让人产生好感,从而迷恋。 爱情,不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悸动吗? “我小姑子说,昨天看到你带恺恺去医院,他没事吧?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顾轻舟道。 夏千予立马道:“没事。” 她害怕顾轻舟不相信,补充道:“裴家的医院很专业,儿科医生说恺恺一点事也没有,就是小孩子顽皮。” 顾轻舟哦了声:“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看看他。” 夏千予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下,问顾轻舟:“司太太,你是不相信我吗?” 顾轻舟如果想要踩她,有各种言辞,让她生不如死。 可能是当了母亲,她的心中添了些柔软,故而她好声好气面对夏小姐无缘由的诘问:“当然不是。” “那正好,我想要去百货公司买条裙子,司太太能陪我去,给我做个参考吗?”夏千予笑道。 顾轻舟摇摇头:“你自己去吧。夏小姐小小年纪,跟我的品位不同,我参考不了什么。” 夏千予立马道:“我是想挑一条端庄点的裙子,长辈们都喜欢女孩子穿得稍微保守点。” 一边骂顾轻舟年纪大,一边说顾轻舟没品位。 顾轻舟好多年没遇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了。 “长辈们是喜欢漂亮女孩子穿得保守点,稍微遮点锋芒。咱们华人都讲究谦和,就连吃饭也是七分饱为佳,容貌太过了,衣裳就稍微穿得丑一点,中和一下。像夏小姐这样的,完全没必要。”顾轻舟道。 夏千予整个人僵了下。 她是真没想到,顾轻舟能如此刻薄的反击她,说她长得丑! 夏千予整张脸都发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顾轻舟就继续道:“我来看恺恺,这是我作为姑母的礼数,跟夏小姐你无关,不存在信任你与否。” “你”夏千予差点气得背过去。 顾轻舟这话,是在说她并非颜家的人,真正戳到了夏千予的死穴。 而她说罢,就进去了,没有再和夏千予纠缠。 夏千予忘了是她自己先挑衅,只感觉顾轻舟为人刻薄尖酸,整个人都气炸了。 她身不由己的发抖。她出去之后,一个人在汽车里坐了很久,约莫半个多小时才回神,心中的主意逐渐成型了。 第1466章 风邪 顾轻舟也没想过,要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总想要更加的沉稳,更加的慈祥,对小辈们多些忍耐。 然而,她可能是和司行霈混得太久了,宽容没养成,教训起人来越发理直气壮了,越发不像东西了。 顾轻舟微微扶额,进了颜家的大门。 颜家父子俩都不在家。 顾轻舟轻车熟路,去了颜恺和颜棋房间。 颜家分东西两个院落,颜子清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西边的楼里。 一楼是颜子清的住房和卧室,二楼则是两个孩子的房间。 顾轻舟进门时,看到颜恺正带着妹妹堆沙子,满屋子脏乱不堪。 “姑母!” 他们俩一看到顾轻舟,就非常兴奋扑上来,抱了顾轻舟满怀,把顾轻舟月白色旗袍上,印了一个个的脏手印。 “真乖。”顾轻舟抱起了颜棋,又对颜恺道,“别玩这个了。” 佣人进来,兵荒马乱一顿收拾。 顾轻舟就问佣人:“他们俩平时玩这些?家里不请老师教孩子们学习吗?” 就像玉藻,她每天都要学不少的东西,也有家庭教师。 佣人端了水,要给顾轻舟擦擦手。 顾轻舟接过毛巾,就听到佣人说:“之前请了个老师,后来好像反正是走了” 佣人欲言又止,顾轻舟就追问,后来到底怎样了。 “是在背后骂三少爷,才被赶走了。”佣人道,“打那之后,三少爷就说不想要家庭教师。学校嫌他们太小,过几年再去念书。” 顾轻舟:“” 颜家做的生意,多半都是不太能见光的。 为此,总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正义感膨胀,到了背后辱骂雇主的地步。那位家庭老师的下场,估计好不了。 颜子清听到别人背后骂他,肯定对家庭老师恨之入骨,就懒得再请。 顾轻舟心中有数,不再说什么。 她是来看病的,却先把颜恺和颜棋都丢进了浴缸里,重新给他们俩分别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累得浑身的汗。 新加坡的旧历年关,也像初夏那么热。 洗干净了,顾轻舟这才给颜恺把脉。 小孩子的面相上,已经有了一分病容,发暗无光泽,脉弦。 顾轻舟再三诊断,才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在颜家耗了大半天,才等到了颜子清回家。 颜子清没想到她在,月白色的旗袍上很脏,倒是他的两个孩子,清清爽爽的,难得一见的干净。 “他们弄的吧?”颜子清道,“方才是不是玩泥巴了?” 顾轻舟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让佣人把两个孩子领下去,才对颜子清道:“三哥,恺恺多动,总是控制不住,而且爱挤眉弄眼,不是小孩子顽皮,而是风邪。” 颜子清口渴,正在喝佣人端给他的热茶,闻言有点诧异:“什么叫风邪?” 顾轻舟就认真给他解释。 “中风你知道吗” 颜子清吓一跳:“不是老年人才中风吗?恺恺才几岁,他怎么会中风?” 顾轻舟被他打断,也不气恼,等他说完才道:“中风是个统称,有外风和内风之分。 所谓外风,就是感染了风邪所致。你对中医可能不熟,那西医的神经系统疾病听说过吗?” 颜子清点头。 “我小姑子说,中枢神经系统包括脑和脊髓,神经系统的抽搐、不由自主运动、麻木和震颤,中医上都称为‘风邪为患’。”顾轻舟继续道。 颜子清不是很明白什么中枢神经,但是他听懂了。 顾轻舟说他儿子可能中风了。 他脸色煞白,问顾轻舟:“这是怎么导致的呢?他才六岁,怎么会得这种病?” 他再三强调孩子年纪小。 “病理是怎么形成的,哪怕是拥有仪器的西医,也要做很多实验才能告诉你。而我靠号脉,说不清楚这些。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出现了什么症状,如何治疗。”顾轻舟道。 “一般的情况呢?”颜子清不死心的追问。 好像问得清清楚楚,下次就能避免一样;好像问清楚了,就不显得他做父亲失责似的。 “三哥。”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颜子清这才回神。 他用力搓了几下脸,让自己的脑浆重新流动。 “对不起,我实在太惊讶了。”颜子清道,“我一直当他是爱胡闹,还暗中嫌弃他没出息我” 小孩子出事,家长最容易陷入自责或者相互指责里。 颜恺没有母亲,颜子清没有可以供他指责的妻子,故而内疚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几乎要压垮他。 然而,这些是毫无意义的。 “怎么办,要怎么治疗?”颜子清自我责骂了半晌,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我记得你是神医的,你看得出来,你也会治的,对吧?” “嗯,我会治。”顾轻舟说,“可是三哥,此事要不要先告诉义父?” “不不,他老人家已经承受了太多,儿孙的病最容易让他伤神,还是不要他。等治好了,再提一提。” “不说的话,家里佣人也不能全告诉。”顾轻舟道,“那偷偷摸摸熬药,万一有心人使诈怎么办? 恺恺这个不是急性病,好几年之内都不会大发作,可能要吃一两个月的药,你确定小孩子能受得了?” 颜子清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他听明白了顾轻舟的暗示。 可她在怀疑谁? 颜子清把家里的佣人算了算,发现佣人太多了,他也算不清楚。 “轻舟,你是觉得我家里的佣人有鬼?”颜子清压低了声音问。 顾轻舟:“” 她一时间答不上来。 “三哥,长时间的治疗,义父应该知情。他知道我的医术,如果知情了,反而更安心。”顾轻舟换了个说辞。 而颜三,却显然把她之前的那句话听了进去。 他微微费解打量着顾轻舟:“轻舟,你说实话” 实话根本没办法说。 难道说,我觉得你家的养女对我这个义女的身份很嫉妒,甚至看上了我丈夫,肯定会对我的药动手脚,哪怕牺牲你儿子来陷害我,但是我没证据,我就是知道? “孩子的病不重要吗?你东拉西扯的,是不是怕义父骂你?”顾轻舟换了个套路。 果然,颜子清就被套进去了,重新陷入了自责里,再也没空追问什么。 他们去了颜老的院子。 颜老黄昏的时候才回来。 和颜子清相比,颜老见惯了风霜,脸色只稍微沉了点,问顾轻舟:“轻舟,靠药物治疗能痊愈吗?” 他不问病因,不心慌意乱,先抓住最重要的问题。 孩子能痊愈,其他一切都好说。 “能。”顾轻舟道。颜老就松了口气:“给他开个方子吧。” 第1467章 不知感恩 颜老派人打听过顾轻舟。 顾轻舟的谋略问题,他从传记上看到过,真假不论,她的医术却是有迹可循的。 每个行业的人,都会相互仇视,彼此贬低,这是人之常情。 嫉妒和自负会从中作祟,没人愿意承认其他人比自己厉害。 除非是某个人比他们高明太多。 顾轻舟有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听着好像挺不靠谱,带着夸张过分的意味,颜老却对此很好奇。 他派人去核实过,顾轻舟的这个名头不是自己取的,更不是报纸给她安的,而是全天下的中医集体认可的。 当然,那场中医盛宴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难说了,但可信度很高,至少在九成以上。 如此神医,她能提早看出颜恺是生病,而不是小孩子的玩闹,颜老是相信的。 “轻舟,此事就拜托你了。”颜老道,“多亏了你,要不然咱们都像瞎了似的。” 顾轻舟道:“义父,您对我的帮助可比我这举手之劳多多了,咱们就别说客气话。” 颜老点点头:“对,你是我的闺女嘛,客气什么?” 正好此时,逛了一天的夏千予也回来了。 她手里拿了个纸盒子,是给颜老买的鞋子。 颜老不喜欢皮鞋,家里佣人做的布鞋他也不很爱穿。街上有种很轻的鞋底做成的布鞋,不太值钱,也不常见,但颜老很喜欢。 夏千予每次看到,都要给他买一双。 不成想,进门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眼眶差点就红了,恨不能把鞋子扔在地上,大哭一场。 凭什么! 她在颜老身边比顾轻舟长,而且她更加需要颜家的身份和财产。这些对颜老而言,都是身外之物,为什么不肯给她一点? 而顾轻舟呢,她已经凭借颜家的后盾,嫁给了司家做太太,她算是成功了,有钱有势,还有那么英俊的丈夫! “千予,你怎么了?”颜老也看到了夏千予。 夏千予连忙眨眨眼,到底没把眼泪落下来:“我给您买了双鞋子。” “放下吧,你先去吃饭。”颜老道,“我们这里有要紧事说,乖。” 就好像逗孩子似的。 夏千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颜老这种态度,让她更加的抓狂。 她还是全部忍了下来,转身走了。 她一走,颜子清后知后觉问:“千予怎么了?” 颜老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千予这孩子,心思有点重,这样不好。” 颜子清第一次听到他父亲如此评价千予。 他是不太喜欢千予有些小习惯的,可考虑到她从前过得很苦,颜子清没有说过什么,也尽可能纵容她,多疼她一点。 夏千予那些显而易见的毛病,也被颜子清全部忍下了。 父亲却从来不说,好像千予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这还是第一次,父亲说夏千予“这样不好”。 颜子清想到他父亲老谋深算,心中诧异的想:千予这孩子,最近是犯什么错,还是他父亲终于忍到了极点?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转移到了颜恺身上。 顾轻舟写好了药方,是一副减量去风邪的。 “我去抓药。”颜子清道。 新加坡有几家中药铺子,从前他们也吃过中药,颜子清很熟悉。 顾轻舟则道:“不要去中药铺子,你直接去我家。我家里有几个专门的佣人,他们知道药在哪里,会帮你拿。 不是我自负,每家的药炮制都不同。中药炮制不同,药效也不同。我开的方子,用我自己炮制的药更加有效。” 颜子清连忙道是。 其实,顾轻舟没必要解释这些,她只需要告诉颜子清怎么抓药,颜子清都会言听计从。 此刻,天已经黑了。 颜子清起身时,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明白他的意思,道:“三哥先去吧,顺便告诉我家里一声,就说我陪义父吃晚饭,晚些回去。” 这是有话单独跟颜老说。 颜子清明白,转身就走了。 颜老也吩咐佣人上菜。 饭桌上,颜老给顾轻舟倒了杯桂花酿:“清淡的酒,你也尝尝。” 顾轻舟就喝了一口。 约莫十几度,勉强有点酒味,但余韵的桂花香却特别香醇。 “好喝。”她赞道。 “这是我在福建的酒厂自己酿的。这些年,军阀割据,交通不便,酒水也卖不出去,亏了不少钱。以后统一了,生意好做了,我留在国内的一些生意,大概也要重新捡起来。”颜老道。 顾轻舟笑了笑,没接这茬。 颜老说起生意,继续道:“老三要帮我处理从前的老生意,没有他可不行。留在国内那些,比如酒厂、纺织厂,我想着将来是要给千予的。” 顾轻舟微愣。 颜老见她诧异,就笑道:“怎么,你以为我跟她亲爹一样,只管养,不管她的前途吗?” 顾轻舟心中微震。 她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颜老什么都替夏千予考虑到了。假如她真的孝顺,用心去看颜老的喜好,就应该会明白。 而夏千予那么急切去表现,说明她完全不懂。 颜老的苦心,都喂了狗。 顾轻舟有点替颜老难过。 假如没有几年前的那场刺杀,没有丧失那么多家人,颜老大概不会对那不知感恩的小丫头抱以如此多的恩泽了。 “义父”顾轻舟沉吟了下,“您也许应该给她透点口风。” “没必要。”颜老道,“这不是她应得的,而是额外的馈赠。任何人都没资格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额外的馈赠上,她应该懂事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就开诚布公对颜老道:“女孩子都会有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也经历过。可我不会对旁人的丈夫起绮思。 义父,您可能不了解我丈夫,他对小事都很粗暴简单,而且没什么风月之心,更不会怜香惜玉。 如果将来夏小姐执迷不悟,被司行霈误伤,我希望您别怪我。我尽可能做个恶人,替她挡一挡。” 颜老一贯的镇定自若,此刻却露出了几分错愕,以及浓浓的失望。 “这可真是”颜老叹了口气,“我心中有数了,轻舟。” 顾轻舟默默陪着颜老喝了三杯酒。 这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三杯酒之后,顾轻舟才道:“义父,我还有件事想要跟您说。” 第1468章 送上门的美味 顾轻舟今天留下来,不单单是要说夏千予的事。 夏千予的事,顾轻舟没有打算放任自流,毕竟她也算是颜家的“养女”了,顾轻舟不想伤了自己和颜家的感情。 如果夏千予能提前止损,把刚刚萌芽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顾轻舟喜闻乐见。 故而她提了出来。 除了此事,顾轻舟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看到了三哥的两个孩子,是哥哥带着妹妹玩泥巴。他们俩都不小了,启蒙教育应该提上日程。”顾轻舟道。 颜老就像个老父亲,跟女儿说贴心话。 “换了好几个教师,要么是自身没什么本事,要么是心怀不轨。上次那个,是位男老师,本事有,也不想给老三的孩子们做后妈。 可惜,有才的人都傲气,那老师很看不惯颜家的生意,也是嫉妒咱们吧。他说的那些话,正好被老三听到了。 那老师至今一条腿还没有治好。要不是我拦着,老三非得要了他的命。经历了这些,老三是不想要家庭教师。” 顾轻舟听人说过了,佣人说的,跟颜老说的几乎差不多。 “义父,这是您的家务事,我不应该多嘴。”顾轻舟笑笑,“我看着他们俩,挺难受的。您见过玉藻吗?棋棋只比玉藻小一岁,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我女儿都会顶嘴了。” 颜老很是无奈笑了笑。 他当然见过玉藻,而且爱得不行。 他心里也有对比,只是不能说出来,否则哪有做祖父的慈爱? “是要请个家庭老师。”颜老道,“这样吧,我来说服老三,再登报找一个。” 顾轻舟点点头。 她道:“不是我不疼三哥。大人为了孩子的成长,稍微多一点付出是应该的,这是家长的责任。 三哥被人骂,这很正常,我们都会挨骂。就连那些漂亮的歌星影星,他们也会挨骂。” 颜老点点头。 颜子清拿了药回来,顾轻舟和颜老的饭还没有吃完。 跟颜子清一起来的,还有司行霈。 “还没吃完吗?”司行霈问,“还喝酒了?” “一点淡酒。”顾轻舟道。 颜子清抓回了药,顾轻舟教颜家的下人怎么煎熬,又亲自去哄了颜恺,让他好好吃药。 此事办妥,她这才告辞回家。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她乘坐司行霈的汽车,让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吹吹冷风,然后告诉他她今天做了些什么。 她没有提夏千予,只说了颜恺和颜棋,以及跟颜老提到家庭教师的问题。 司行霈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老三这情况,不管娶妻与否都不妥当。”司行霈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太忙,孩子丢给佣人,教的不成样子;可娶了后妈,万一虐待孩子,更是糟心。” 顾轻舟道:“的确,家务事很耗心力。” 颜子清送走了司行霈夫妻,回到了他父亲那边。 颜老也没说夏千予,只提了顾轻舟的后一个问题。 “再等一年,恺恺就可以去学校了。”颜子清道,“要不,干脆把他们送去英国,听说那边可以寄宿。” 颜老狠狠白了他一眼:“不想要家庭老师,就把孩子打发到英国去?怎么,他们是你的累赘?早知道如此,当年我怎么不把你丢到英国去?” 颜子清尴尬摸了摸鼻子。 颜老道:“再找个女教师,稍微有点耐性的。若是对方再看上了你,你就将计就计拖两年,谈谈恋爱也不错。” 颜子清震惊看着他父亲。 让儿子牺牲色相的父亲,肯定是亲的。 颜子清并非不近女色,他是觉得,老师应该有自己的内涵和节操。 家庭教师一来就是奔着他,想要做颜家的少奶奶,能有什么人品教给他的孩子?人品不行,学问再好有什么用? 孩子们还小,启蒙老师的作用太重要了,几乎能奠定孩子们道德的基石。 颜子清看重品德,可找了三位女老师,都是奔着他来的,让他气急败坏;好不容易找了个男老师,居然在背后骂他。 “老师是神圣的职业。”颜子清道,“既然选择了这行,就应该有责任好好做事。” 颜老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就找个丑一点的老师,气质也稍微差一点。这样的女孩子会自卑,哪怕喜欢你也不敢勾搭你。”颜老道。 颜子清顿时就牙疼。 他是看脸的。 最终,他还是听话的,出去登报,再给孩子们找个老师。 同时,颜恺每天喝药,有专门的佣人照顾,不经过家里其他人的手。 顾轻舟给颜恺开的方子,要喝五十剂,一天一剂,是将近两个月的分量。 颜子清每天都要亲自看着孩子喝药,这才出门。 他刊登了找寻家庭老师的消息,很快也有了回应。 这次跟上次一样,仍是很多人挤破了头想到颜家来做事。 颜子清做好了精挑细选的打算时,有个人突然打电话给他。 “我是法国留学生,学的是文学。我的同学们多半在大学任教。而且,我还学过英文,能娴熟表达。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做你家的家庭老师,只要你把那个文件给我。”对方道。 给他打电话的,是徐歧贞。 这是徐歧贞第四次找颜子清了。 她怀疑徐培的自杀,牵扯到了颜家,要一份颜家仓库的具体登记信息。 但是,那个仓库以前做过些不光彩的事,颜子清不可能把名单交给任何人,这是颜家不能见光的生意渠道之一。 徐歧贞软磨硬泡,颜子清不为所动,倒是觉得她长得挺漂亮。 “呃”颜子清犹豫了下。 要说起来,这位徐小姐眼高于顶,看不上军火贩子的儿子,她不会勾搭颜子清。 论起容貌和才学,徐歧贞无疑是佼佼者,因为愿意做家庭老师的,多半都是中学毕业的女学生。 如果能念到大学,差不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会出来做家教这种差事。 故而在家教市场上,念过大学的家庭老师凤毛麟角。 颜子清应该一口答应的。 可他从心里,是挺想勾搭徐歧贞的。并不是谈恋爱或者结婚,就是勾搭取乐,和普通男女那样,享受点风流韵事。 如果她做了自家的家庭教师,颜子清就不敢在她面前那么轻浮了。 丧失了这样一口美味,实在可惜。 不过,犹豫只是片刻,颜子清最终还是考虑到了他两个孩子的前途,决定聘请徐歧贞了。“名单我暂时不能给你。”颜子清道,“不过,条件可以谈。” 第1469章 勒索 颜子清约了徐歧贞,在一家咖啡店见到了她。 徐歧贞穿着一件黑色薄外套,蓬松的头发披散着,略微凌乱,却有种病态苍白的柔弱美。 她是很好看的。 颜子清见惯了南洋女孩子小麦色的肌肤,对徐歧贞这种如玉般的白皙很欣赏,虽然知道她白得不太正常。 “徐小姐,你年纪还小,将来你就会明白,父母比你见过的世面更多。他们判定你哥哥是自杀,你应该相信他们。”颜子清道。 徐歧贞眼皮微抬。 她把头发撩到了耳后,露出小小耳垂,声音很轻:“多谢您的好意。咱们先谈谈条件。” 颜子清看着她,问:“你平时能控制住自己的悲伤吗?” 徐歧贞点点头:“像现在这样?” 颜子清觉得她现在这样也不错,挺稳重的。 于是,他们俩谈了谈家庭教师的教育事项,以及颜家给徐歧贞的聘金。 “徐小姐,节哀顺变。”颜子清最后道,“我也曾经痛失家人,比你更惨,我家里就剩下我和我父亲。 一开始痛彻心扉,而后会有一段时间难以置信,但总归会接受现实。悲伤是有尽头的,别担心,会过去的。” 徐歧贞没有理他。 她上了汽车,才回味颜子清那番话,露出了刻薄的冷笑。 “虚伪!”她想。 如果他真的关心她的悲伤,就会把名单给她,而不是提出条件,让她教会他的孩子们一千个字和弹一小段钢琴。 对于旁人的悲伤,绝大多数的人隔岸观火,看个热闹,还非要说什么我能理解你的伤痛。 简直是虚伪透了。 颜子清回到家,发现顾轻舟又来了。 颜恺这病,虽然一直是吃药,顾轻舟还是决定每隔五天复诊一次。 “他最近仍有点挤眉弄眼,躁动不安。”顾轻舟道,“药效尚未大见,但愿过完年能少一点。” 颜子清说:“慢慢来。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顾轻舟笑笑。 颜子清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为难问顾轻舟:“你们跟徐小姐,没什么仇怨吧?” “哪个哦,徐小姐。”顾轻舟恍惚没想起是谁。 颜子清见状,心就放下了。 如果有仇怨,不会猛然提起还记不住她的。 “我阿哥跟徐小姐是和平分手,两个人说妥的。我对徐小姐自然没什么误会,徐小姐也是个恩怨分明的。”顾轻舟道。 说罢,她又问颜子清:“怎么提到了徐小姐?” 颜子清就说了实情。 他决定放下对家教的成见,请个人来认真教导他的孩子。 徐歧贞虽然暂时有点悲切的情绪,可她擅长自控,至少不会在人前失态。 “我听人说过,她为人成熟有度,平时很热心,会照顾很多人,而且做事滴水不漏,是个八面玲珑的。 人品这方面不错,她的学问也比一般家庭教师高太多,故而我就高薪聘请了她。”颜子清道。 顾轻舟的眸光,明明是很柔软从颜子清脸上滑过,颜子清却愣是感受到了她的尖锐。 “你勒索她了?”顾轻舟直接问。 “怎么叫勒索?”颜子清笑道,“她有所求,我趁机提出要求,这是合理的交换。” “并不合理,那是不平等的交换。任何建立在不平等上的,都是勒索。”顾轻舟说。 颜子清无所谓摊摊手:“那就算是吧。” “还是因为徐培的事?” “嗯。”颜子清点头。 顾轻舟就叹了口气。 她最近听到很多人说起徐培:她自己的小姑子司琼枝、阮燕峰,以及徐歧贞。 他们都不相信徐培是自杀。 “怎么了?”颜子清问。 “昨天阮燕峰去找了我,想让我通过护卫司署的关系,拿到徐培的遗书全文,以及把徐培案的全部资料都给他。”顾轻舟道,“我自己也感觉” “感觉什么?”颜子清追问。 “徐培的死,不简单,可能有其他的事搅合在里面。”顾轻舟道。 颜子清立马蹙眉:“你可别吓我。” 顾轻舟不解看着他。 颜子清道:“他去世的那个仓库,是我手下的人管着,他又交给他手下的小弟打理。 可说到底,那仓库是我的。万一闹大了,把我搭进去,岂不是我自找没趣?轻舟,我们家一旦搭进去,那可是会损害警察局的威信。 这些年,我们和护卫司署和平相处,我们也不想打护卫司署的脸。老头子知道了,又要骂我。” 护卫司署是华民的权力机构。 颜家做的事,跟总督府的律法冲突很严重,所以颜家早已打点妥当了。 非要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让护卫司署的警察局睁只眼、闭只眼。 民众又不傻。 警察局在颜家的事上束手无策,民众看在眼里是什么感受? 第一是觉得警察局无能,对他们失去信心,第二是觉得颜家太嚣张,会给颜家招来记恨。 所以,颜子清做事,尽可能不留把柄。 “我会小心处理。”顾轻舟道,“徐家长辈死咬不放,其实并不是好事。越是藏起来,孩子们的猜测就越多。” 颜子清点点头。 他们正在说话,就听到佣人说有客来了。 一位身材窈窕的女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进了院子。 她是一口闽南语,顾轻舟没听懂。 颜子清也转而说了土话,跟那女人交流了几句。 “是吗?”女人突然转了官话,看向顾轻舟,“小孩子顽皮,你们给他吃药?这恕我见识浅薄啦。” 她的官话说得挺流畅的,可见平日里交际很广。 “我家亲亲跟恺恺一起玩的,他们彼此学,没问题的,就是爱挤眉弄眼,吐舌翻白眼嘛,闹着玩的。”女人又道。 颜子清就笑道:“大奶奶,情况各有不同嘛。恺恺这些日子要念书了,怕是不能去玩。” 女人脸色略微发紧,然后就转身走了。 颜子清走过来,跟顾轻舟道:“这女人有些姿色,大家都惯着她,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生气。”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颜子清。 她的审美,第一次和颜子清的发生了分歧。 她不动声色点点头,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问:“那是她儿子吗?怎么把自己的孩子叫亲亲?” 颜子清一愣,继而大笑。 顾轻舟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颜子清好半晌才止住了笑,解释道:“她儿子叫黄若钦,刀欠钦,所以听上去像叫亲亲。” 顾轻舟也扶额。 颜子清又道:“以前我们觉得恺恺没事,就是因为她儿子。那孩子也时常爱做鬼脸,跟恺恺一模一样,我们都觉得恺恺是学了他。” 顾轻舟愣了下。 当时那男孩子正在他母亲身边,背对着顾轻舟,离得又有点远,她都没仔细看他。 “那他” 颜子清后知后觉一愣:“他应该没事吧?黄家那孩子很顽皮的。” 顾轻舟看着他。 颜子清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轻舟,今天有点晚了,要不你先回去,我亲自去趟黄家问问。”颜子清道,“我们两家是邻居,很方便的。” 第1470章 恶毒的流言 顾轻舟离开了之后,颜子清犹豫了很久。 颜家和黄家的关系还不错。 两家近邻,比普通亲戚来往还要密切,小孩子们更是一块儿玩耍,将来也可以作伴。 颜家没了其他人,颜子清考虑到,他儿子也需要帮衬。 贸贸然去黄家,问他们要不要给黄若钦看病,实在很欠抽;可不说吧,万一那孩子真不好了,他们给情况相似的颜恺请医用药,却不支会黄家一声,以后怕是要交恶了。 犹豫再三,颜子清去了黄家。 他找到了黄家的老大,也就是黄若钦的父亲。 “大哥,你觉得呢?”颜子清委婉说明了来意。 黄家老大错愕。 他诧异看了眼颜子清,不知他这话到底是何意。 颜子清就道:“我给颜恺喝了四五天的药了,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我家佣人。” “我能不信兄弟你吗?”黄家老大支吾道。 他被颜子清泼了一头冷水,有点惊愕,也有点不快。 话题浅尝辄止,他也没继续往深入去谈,就给颜子清作辞:“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一起喝酒?” 这逐客令下得如此生硬,颜子清不好装作不知道,就起身告辞了。 黄家老大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正好有点事要出去,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 回来的时候,他太太还没有睡,正在用家乡的闽南语跟他讲述今天在颜家遇到的不快。 “我看颜老三是疯了,受那女人的蛊惑。还说什么义女,真是莫名其妙。你说那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媚术,迷倒了颜家父子?”女人娇滴滴的抱怨。 黄家老大有点尴尬:“胡说什么?颜伯伯和老三都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他们家的义女,我倒是听说过,好像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他太太一听就恼了,尖着嗓子道:“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女人嘛,顶多是多点姿色,被某个男人写书夸了一通。” 原来,她也是看过那本书的,而且一个字也不信。 “我不信她有什么能耐。内地的女人,门都不能出的。”黄大少奶奶声音仍是很锐。 男人可能是天生的贱骨头,叛逆心很重。黄家老大被他太太这么一番顶撞,反而起了另外的心思。 “内地早就不是从前了。”黄家老大蹙眉说。 黄大奶奶道:“还是一样的。” 她如此坚持,黄家老大就略微动摇了:“不管真假,要不要请人看看,图个心安?” “你也疯了?我儿子好好的,你要带他去看病?”黄大奶奶顿时就急了。 她骂了丈夫一通。 她丈夫也不是那能受气的脾气,当即和她吵了起来。 等气消了,黄家老大才惊觉自己听了颜老三的几句话,回家和太太吵了个天翻地覆,简直是家宅不宁。 “我是失心疯了,才听了颜老三的鬼话。”黄家老大道。他妻子哭闹了一场,此刻娇弱弱靠在他怀里,抱怨道:“你们男人听风就是雨。我的眼光最毒了,那个什么司太太,就是个骗子!颜家被他们骗,咱们也要送上门去被骗?钦钦一点事也没有,小孩子顽皮一 点,太正常了。” 黄家老大就被他太太彻底说服了。 过了一天,颜子清再来问黄家,要不要请顾轻舟看病时,黄家老大的态度就变了。 他不仅不同意,还话里话外的说颜子清,让他别听信了顾轻舟的鬼话:“一个女人懂什么医术啊?男孩子顽皮是正常的,你别把孩子吃药吃坏了,反而以为治愈了。” 颜子清早已预料是这个结果。 他道:“大哥,我是好心,怕将来有什么事,你怪我不通知。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带着钦钦去趟医院。” “我儿子没事。”黄家老大道。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就毫无益处了。 颜子清回了家。 顾轻舟打电话给他,问他那边怎么说,颜子清道:“黄家保证孩子没事。不过,他们家孩子的确是很顽皮的。” 顾轻舟心中了然。 “我当时也没看到那孩子的面,只是看了个后脑勺,还以为他跟恺恺一样。”顾轻舟笑了笑,“既然无事,就是我多心了。三哥,你没挨骂吧?” “不至于,我们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颜子清笑道。 虽然如此说着,颜子清到底起了点别的念头。 他想:恺恺到底有事没事呢?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翌日,夏千予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黄大奶奶。 那位俏丽的妇人,把颜子清的话夸大了一遍,告诉了夏千予。 不止是夏千予,她还告诉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说顾轻舟妄图去他家骗钱。 还说顾轻舟已经骗到了颜家的人。 一时间,黄家的左邻右舍,都在议论这件事。 甚至顾轻舟都听说了。 当然不是黄大奶奶告诉她的,而是梁枢。 已经是年末了,明天就是除夕,顾轻舟带着玉藻上街买东西,正好就遇到了梁枢和梁千然。 梁千然还想追琼枝,对顾轻舟热情得不行:“司太太,你们逛街呢?累不累,请你们喝咖啡。” 然后,他又半蹲下身子,和玉藻平视,“司小姐,你好。” 玉藻笑道:“哥哥好。” “别别,叫叔叔。”梁千然笑出一口大白牙,“我是你姑姑的好朋友,将来也许是更好的朋友。” 顾轻舟就把玉藻拉到了身后,让梁千然别扯淡了。 她和玉藻是打算去吃冰淇淋的,正好梁千然碰到了,他非要请客。 坐下的时候,梁枢没话找话,就告诉了顾轻舟:“听说司长官为了骗颜家,强行给颜子清的小儿子灌药?” 顾轻舟对这种流言蜚语,十分淡然:“哦,谣言都传成这样了吗?” 梁千然就很想一脚踩死自己的混账哥哥,说得都是什么屁话。 “黄家的大少奶奶一向大嘴巴的。”梁枢道,“你说了她儿子,她肯定要报复你。” “无所谓了。”顾轻舟笑道,“我宁愿多点流言,少个病患。” 随便聊了几句,顾轻舟就和玉藻回家了。 玉藻一回家,就要去找司琼枝,想把梁千然的混账话学给司琼枝听。 司琼枝却不在家。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裴家一行人去了香港度假,把医院的管理权暂时交给了持有四成股份的司家,让司家代管半个月。 司家自然要交给司琼枝的。 司琼枝正在配合医院的董事会,安排过年放假的事。 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新加坡今年的天气很好,水仙花层层叠叠的绽放,宛如仲春,丝毫没有腊月的寒意。 “医院只留了十几个人值班,其他的医生护士都放假了,希望今年不会出事,让我过个太平年。”下午准备祭祖的时候,司琼枝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打了她一下:“别乌鸦嘴了。一般这样说,都会出事。”司琼枝吐了吐舌头:“大嫂,到底谁才是乌鸦嘴?” 第1471章 慈父 这是在新加坡的第二个新年了。 和上次相比,司家要热闹太多。 除夕当晚,司行霈的舅舅、顾轻舟的舅舅全家,以及二叔全家,都过来了。 整个餐厅分了四张桌子,才把大人小孩都安顿下。 司家的祖宗骨骸还在故土,可牌位全部带了过来,有专门的庭院放置。 年夜饭之前,司家先是祭祖。 “到了异国他乡,忌讳先丢一丢,让琼枝和玉藻也来。”司督军道。 二叔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 老家祭祖的时候,儿媳妇要在旁边安箸布置,女儿却是要回避的。 司督军觉得,新时代不同往昔了。他能让女儿出去学医救死扶伤,就不会再桎梏于陋习。 再说,在祭祖之前,玉藻就再三询问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没有参加过。 想着小孙女那眼馋的模样,司督军心中就跟猫挠似的不落忍。 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老了,已经老得无可救药,再也不是杀伐果断的督军,而是个溺爱孩子的老祖父了。 “我还是第一次年夜饭的时候祭祖。”司琼枝笑道,“如今算是开了眼界。” 司行霈就在旁边道:“感谢新时代。” 司琼枝立马附和:“是,新时代万岁。” 玉藻也跟着嚷嚷:“新时代万岁。” 就在众人准备烧香行礼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声音很大。 灵堂在大门的西侧,大门口的声音稍微响亮一点就遮掩不住。 顾轻舟给副官们使了个眼色。 外头的副官立马出去了。 “怎么回事?”司行霈低声问她,“你知道吗?” “不知道呢。这是我两个儿子第一次参加祭祖,也是琼枝和玉藻第一次参加,别搅合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唇角微翘,不再说什么。 祭祖的过程很复杂,一步步都是按照从前的规矩来。 等祭祀结束,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众人都回到了餐厅,准备入席。 顾轻舟却走了出去。 司行霈跟上了她,替她拢了拢披肩:“这么忙碌做什么?你去吃饭,我去看看。” 顾轻舟拉了下他的胳膊。 他还是土匪的习性,非要用暴力强悍打压,会出事的。 “一起吧。”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犹豫了下,点头说好。 到了大门口,才看到几名副官团团围住了一辆汽车,把一个女人关到了汽车里。 女人使劲踢打汽车,想要推开车门,然而无法撼动。 她发出的怒叫,都被汽车的车窗玻璃阻隔,没有传到祭祖的祠堂去。 旁边还有女人的丈夫和其他家人,在副官们的威慑下,不太敢靠近。 看到了顾轻舟,那几个人急忙走过来:“是司太太吧?司太太,人命关天啊!” 顾轻舟道:“不急,慢慢说。” 那人被顾轻舟镇定的气势安抚了似的,脸上的焦虑果然敛去三分。说话的时候,越急越错,越错越耽误事,还不如静下心,理出个条理分明来。 “司太太,鄙人姓黄,是颜家的近邻,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男人道。 顾轻舟想了想,然后笑了:“哦,那个黄家” 男人想起他太太到处诋毁顾轻舟,说得那么难听,脸上又浮动了尴尬,不免更加着急:“是,是,司太太,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我儿子发病了,是脑瘫,现在要医生治疗。可是,医院的医生都放假走了,裴家去度假了,听说您家里持有股份,能不能请医生回来” 他们肯定去了医院,大闹过之后发现根本不行,又去了裴家,最后才被迫无奈来找司家。 顾轻舟的神色一敛。 “小孩子在医院吗?”男人还想要解释时,顾轻舟沉声问。 男人急忙点头:“是,还在医院。” “那好,你稍等,我们家的司医生才是负责医院这一块的,我让她去调度。不要着急,我们都尊重生命。”顾轻舟道。 见她转身要走,男人急忙中伸手要抓她的胳膊。 司行霈一把捏紧了男人的手,把他往后推搡了两步。 他像个煞神,挡在自己太太面前,不怒自威:“好好说话!” 他站着的时候,肩膀打开,后背笔挺,军官的架势逼人,能把人压迫得喘不过来气。 男人立马道:“司太太,您早就说过我儿子可能跟颜老三的儿子一样,是风邪,我们没有听您的。是我们错了,是我太太不知事,能不能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您了!” 顾轻舟转过脸,诚恳道:“黄大少爷,我治疗的办法一来是慢,二来是要特效药。小孩子已经发病了,交给西医吧,他们的药直接可以静脉注射,起效快很多。” 西医的治疗,胜在快、狠、准,这点中医再高明也比不了。 顾轻舟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她的理性。 黄家老大有点迟疑。 那边,顾轻舟已经进去了。 黄家的太太这才被放出来。 她的声音是最大的,一出来就嚷嚷:“怎么办,他们到底管不管我儿子的命啊?” 黄大少爷一直很纵容这位少奶奶的,此刻却也恼火了,厉声道:“闭嘴吧你,你还要闯多少祸?” 黄大奶奶难得识趣,而且知道自己理亏,沉默闭嘴了。 司琼枝很快走了出来。 她刚好吃了一枚桂花圆子,满口香甜,已经知道了情况,对黄家那对急疯了的夫妻和他们家的其他人道:“走吧。” 司家的汽车开了出来。 顾轻舟也跟了过来,问她:“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你们吃饭吧,给我留点菜。”司琼枝道,“我忙完了就回来。”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脑袋:“辛苦了。” 司琼枝也顾不上感动,转身上了汽车。 她很快就打通了电话,把两名主治医生叫到了医院。 黄若钦这次是突发急病,病因还需要做检查,实习医生们要做实验。 司琼枝也一直留在医院,没敢回去。 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九点,黄若钦才醒过来,这次的发病算是彻底稳住了。 黄大奶奶几乎要给司琼枝磕头:“司医生,多谢您。” 司琼枝却避开了她,淡淡道:“当初我大嫂就说过了,你家孩子的举止不太对劲,你是怎么回应的?现在谢谢我,还不如想想怎么给我大嫂道歉吧。”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离开之前,她吩咐副官,给昨晚加班的医生和护士都包一个大红包。 而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坐在汽车里,这才想到:年夜饭没吃到。 她有点遗憾。 然而,等她回到家时,她看到她的父亲正带着玉藻,站在门口远眺,在等她回来。 司琼枝眼眶倏然就发热。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闺女下班了啊。”司督军像个无所事事的老父亲,溜溜达达过来,“我等你给我拜年,等了一早上。” 第1472章 用药如用兵 初升的骄阳明媚而温暖,给视线里的人渡上了一层金边。 司琼枝看着她父亲,背后似有万丈光芒。 她扑了上去,依旧是那个天真稚嫩的孩子,搂住了父亲的脖子:“阿爸,过年好!” “乖。”司督军拍了拍她的后背。 司琼枝在大年初一,收到了一个极大的红包。 玉藻也仰起脸,跟她说:“姑姑,过年好。” 司琼枝眨了眨眼睛,把泪光抹去:“怎么办,姑姑刚下班,还没有给你准备红包。” “姑姑你回头补上就可以啦。”玉藻通情达理。 司琼枝笑了起来。 她牵了玉藻的小手,跟在父亲身后,跨入了家门。 这是祖孙三代人,是司家的传承。 骄阳缓缓升起,门口的黄盾柱树落下了浓荫,把他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司琼枝顿时就没了遗憾。 黄家的孩子发病,到病情稳定,只用了一个晚上,可想要彻底痊愈,就需得借助其他办法。 医院也如实告诉他们:“目前我们还没有彻底治愈脑瘫的办法。引起脑瘫的原因,我们也在排查,一周后可以给个简单的结果。不过,下次什么时候发作,就不得而知了。” 黄家大少奶奶捂住了唇,痛哭出声。 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新加坡旧历年的正月,众人也要停了工作,走亲访友。 正好黄家孩子发病是在除夕。 黄家大奶奶诋毁顾轻舟在先,让这个话题有了发酵的土壤。 于是,正月里大家见面,先问彼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黄家的病人?” 这个开端,一点也不突兀,是亲朋们普遍的关心。亲戚或者朋友住院,去探病是基本礼节。 在这个礼节的遮掩下,八卦就开始了,而且源源不断。 “好像是风邪导致的,黄家和颜家的孩子都发作了。顾神医给颜恺开了药方,他还在吃药,算是救回了一命。脑瘫可严重了,发作了就是病到了尽头,想要痊愈是难了。” “是,我也听黄大奶奶亲口说了。她那时候得意洋洋,说顾神医骗了颜家。殊不知,人家能叫神医,自然是有本事的,黄大奶奶妇人短视,害了自己的儿子。”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她婆婆,我能骂死她。这样的儿媳妇,带祸不带福。” “也别这么说,黄家还不知要如何煎熬呢。”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黄家,同时也分心议论起顾轻舟的医术。 他们尊重她医术的时候,就会叫她“顾神医”,而不是司太太。 “顾神医”单单这三个字,就挺有说服力。 “我们以前在上海,离岳城好近的,就听说过她的医术。你们知道她是慕宗河的徒弟吗?”有户从上海过来人家的太太说。 老一辈的人就炸开了锅。 他们还真不知道。 王珂给顾轻舟写传记的时候,没有提到此事,因为这不是真的,而是顾轻舟的师父冒充了慕宗河。 “慕宗河”是前些年的天下第一神医,老一辈的人都知道。 而顾轻舟,在不知道她师父真实身份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慕宗河的弟子,也是如此告诉世人的。 后来她知道了,就不再提。 可说过的话总有痕迹。 “原来是慕宗河的徒弟,那就怪不得了!” 这些话,纷纷扬扬,也说到了颜家人的耳朵里。 颜子清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单独和颜老提了此事。 “发过病的孩子,以后智力会有点问题吧?”颜子清道,“要是恺恺也熬到了发作的地步,我真是没脸活了。” 颜老诧异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有什么内情?” 颜子清道:“黄家不是拒绝了轻舟吗?那时候我有点动摇,想恺恺未必就有事,轻舟可能草木皆兵” 颜老沉了沉脸。 “爸,我真是太糊涂了,我想起来就后怕。”颜子清道。 颜老一生走在边沿地带,无数次死里逃生,他听了颜子清的话,很是淡然。 “你没有停恺恺的药吧?”颜老问。 颜子清摇头。 “那就好。”颜老道,“多少人会有一念之差。就是黄家那两口子,现在也后悔当初。不过是一念之差,把别人的好心理解成了恶意,就酿成了悲剧。” 颜子清深以为然。 他也对颜老道:“轻舟这医术,真是了不得,她快赶上华佗了吧?” “每朝每代,都有天赋异禀的人。轻舟这医术,靠努力是不行,她天生就有如此的能耐。 听说她谋略过人,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治病如用兵’。勇敢、策略、能耐,要全部具备,才能成就一个神医。”颜老道。 颜老是非常欣赏顾轻舟的。 每次提到了她,颜老就赞不绝口。 颜子清深以为然,用力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颜子清才说:“黄家老大这日子怕是难过了,我回头要去趟医院,看看那孩子。” 正如颜子清所言,黄家老大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太太犯傻又嘴碎,不仅耽误了孩子的病,还让他们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 其他人不说,黄家老大却是记得清楚。 当初他太太是怎么形容顾轻舟的? 颜子清去看病的时候,黄家老大刚刚和太太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是太太追问病因,医生说还要做检查,他太太就骂人家:“你们是不是没用?要是没用,我们转院好了。” 她丝毫不记得,是这位医生放弃了大年三十的假期,劳碌一夜稳定了她儿子的病情。 黄家老大就发火了。 “你还有完没完?钦钦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黄家老大骂道。 黄家大奶奶顿时就恼火了:“因为我?你还不是一样?当初你要是坚持呢,岂有今天?” 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彼此责怪。 医生最后没办法,只得把黄家老大推搡出了病房,又把他太太撵到了护士站,强行把他们分开。 颜子清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黄家老大在医院前面的走廊里抽烟。 “我当时没听你的,我太混账了。”黄家大少道。 颜子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生了,懊恼是没用的,去给司太太赔礼道歉,问问她可有办法,不是更好吗?”黄家大少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第1473章 婚纱照 顾轻舟正月里很忙。 黄家的人在老太太的带领下,拿了重礼到司家,说要给顾轻舟道歉。 老太太一口闽南语,没说惯官话,生拗给顾轻舟赔罪。 顾轻舟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就对他们道:“先把孩子这次的病情调养好。等病情稳定了,我再去看看,想一个彻底根治的办法。” 黄家众人感恩戴德。 可到底还没有去治病,黄家也怕顾轻舟反悔,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故而求了不少亲戚朋友。 正月里很多不来往的人,纷纷到司家送礼,虽然说想要彼此走动,然后就是替黄家说情,并且夸了顾轻舟的医术。 这样的神医,大家都想结交,谁还没个万一呢? 顾轻舟应付这些人,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在他们中间周旋,并且承诺一定会想办法去治好黄家的孩子。 等黄家的孩子出院之后,顾轻舟就去了,果然给出了一个治疗方案,这是后话了。 而颜子清,每隔五天必要亲自登门,接顾轻舟去看颜恺,再也没了从前的轻慢之心。 就连颜恺的药,颜子清也要亲自煎熬,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半点也不敢懈怠。 顾轻舟常去颜家,好几次遇到了徐歧贞。 徐歧贞含笑和她应酬几句,就会转身离开,笑容不达眼底。 顾轻舟不做评价,知道她和顾绍的恩怨里,牵扯到了自己,故而也不会那么愚蠢想去和徐歧贞交好。 倒是夏千予,出现过几次,好像和徐歧贞挺能聊得来。 “慢慢等,不要着急。”顾轻舟再三安慰颜三,“恺恺不会出现黄家孩子的情况,你放心。” 颜子清点点头,仍是不太放心。 一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二,新年就快要过去了。 顾轻舟有天去颜家,回来的时候特别不舒服,胃里难受得厉害。 她很少晕车。 上次有这种情况,还是怀自己那两个儿子的时候。 她心里默默估算了下,她两个孩子刚满十个月,她实在不太想再次怀孕。 不成想,刚一下车,她就在门口吐了。 正好司行霈看到了。 一向嬉皮笑脸的司行霈,整个人都紧绷了,抱着顾轻舟往里走,叫人打电话请医生到家里。 “你别急,我自己就是大夫,我可以给自己诊脉。”顾轻舟道。 “别动。”司行霈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怕吹散了她。 顾轻舟暗暗给自己把脉。 她上次的月事才三十九天,不过是稍微延迟,假如怀孕了,也是刚刚怀上不久。 她给自己诊断,然后心就沉了沉。 八成是又怀孕了。 医生很快就来了,跟着医生一起的,还有担心的司琼枝。 “应该是怀孕了。”医生诊断之后,对顾轻舟道,“可要住院?” “不,我没什么大事。”顾轻舟道,“就是有点劳累。” 刚怀孕时候,有的人会孕吐,有的人不会,这个很常见。只要不是见红,大半没关系。 司琼枝在旁边笑道:“恭喜大哥大嫂。” 司行霈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也希望再生个女儿,又舍不得顾轻舟如此难受。 他是把顾轻舟捧在掌心的,她受一点苦难他也接受不了。 “没事。”顾轻舟笑道,“你这就拉了脸?等我生产的时候,你岂不是要把新加坡给毁了?”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别开玩笑。” 顾轻舟就端正了神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你笑一笑,大喜的事,你不开心吗?” 司行霈直到晚上,顾轻舟能又说又笑,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开心。 他抱紧了顾轻舟,问她:“咱们小女儿叫什么?玉藻是司慕取的名字,两个臭小子是督军取的,那小闺女我要自己取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闺女?”顾轻舟道,“万一又是小子呢?” 司行霈认真想了想,家里满堆的臭小孩,那是够让人讨厌的。 “那就丢给督军,再让他取名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 亲爹当成这样,顾轻舟好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担忧。 “琼枝的名字就很好听,可惜她是姑姑,要不然顺着她的名字取。”司行霈道。 他说到这里,表情略微收敛。 顾轻舟知道,他在这个瞬间想起了芳菲。 芳菲的名字也很好听。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正好司琼枝端了一碗燕窝上楼,就听到了这句话。 她是看到佣人煮好了燕窝,准备往楼上端,还以为大哥大嫂没睡,不成想他们已经关了门。 司琼枝听到大哥说她的名字好听,有点意外,同时悄悄把燕窝递给了女佣,自己轻手轻脚走了。 她最近还是很忙。 裴家的人回来了,司琼枝临时董事就要退位,医院仍是裴家管理。 她很想打听裴诚的消息,却又感觉很刻意。 第二天,司琼枝到了办公室时,同事们凑在一起议论,然后看到她来了,他们把什么东西藏到了抽屉里,慌忙要散开。 东西收得太快,就有一张照片不受控制的从桌子底下滑了出来。 照片轻飘飘的,好巧不巧落在司琼枝的脚旁边。 她捡了起来。 是婚纱照。 照片上的罗艾琳小姐,亲昵依靠着裴诚,笑得满脸灿烂,眼睛里好像有光。 司琼枝的手有点僵硬。 她在那一刻,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她清清楚楚看得见同事们的错愕,以及办公室里特别安静,她能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她想要说点什么,总感觉不说什么不太像话。 可舌头和嘴唇似千斤重,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僵持了约莫两分钟,这才把照片还给了同事,转身走了。 她走得很慢,同事喊了她一声“司医生”,她没有回头。 她镇定自若走到了走廊上。 有两位医生不放心,跟出来,远远看到她脚步均匀,走到了走廊尽头,一点事也没有。 不成想,快要下楼梯时,她平地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直直跪了下去。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得叫人耳朵发麻,只感觉那腿肯定要磕断了。 旁边有护士经过,匆忙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让她从楼梯上栽下去。同一个办公室的实习医生们,如梦初醒般,上前把司琼枝给架了回来。 第1474章 喜欢你的漂亮 司琼枝请了一周的假。 医院的谣言是要翻天了。 “裴医生那么喜欢司医生,他怎么会跟罗小姐结婚呢?” 整个医院的人,对裴诚暗恋司琼枝的事心知肚明。 司琼枝是个出入带副官的大小姐,平日里虽然亲和,工作也认真负责,可无形中总给人很大的压力,同事们不敢开特别过分的玩笑。 大家看在眼里,故而司琼枝进医院这么久,没有跃跃欲试想要追求她的人。 不成想,罗小姐却后来居上。 “也不能这么说吧,好像罗小姐在英国就是裴医生的女朋友。”有人反驳。 后来又有人说:“不是,是罗小姐追求裴医生,裴医生没有接受她。” “那罗小姐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然后,他们又议论,到底是罗小姐更配裴医生,还是司医生。 论起家世,司医生肯定更胜一筹;论起容貌,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比不上司医生,包括罗小姐。 可论起在这行的地位,罗小姐因为毕业早、就职的医院出色,好像更有名气。 司医生还在实习,不管是毕业的学校,还是工作的单位,都不如罗小姐那么厉害,而且工作年数短。 这方面来说,罗小姐和裴医生两个名医,倒好像是更般配。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有人去问了裴家的人。 裴家是惊呆了的。 他们没想过裴诚会不知不觉订婚。 不过,他在司琼枝跟前碰了那么多的钉子,心灰意冷打算和罗小姐结婚,也是能理解的。 裴家给裴诚发了电报。 裴诚可能是不看家里的电报,一直没回应。 “派个人去趟英国,问问怎么回事。要是结婚,不能仓促呀,他可是裴家的长孙。”裴诚的母亲很着急。 于是,裴家派人去了英国。 司琼枝请假在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梁千然的耳朵里。 梁千然打电话给她:“不是要听我弹曲子吗?我的手指都磨破了,刚学会了一首,你什么时候来听?” “什么时候都不想听,那是我拒绝你找的说辞。”司琼枝道。 梁千然就捂住了胸口:“你好刻薄啊司医生,我的心都要碎了。” 司琼枝就想挂了电话。 不成想,梁千然却道:“你不出来听?那我去你家。我想,这个时候,你的家人肯定欢迎有个人去打搅你。” 司琼枝一惊。 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不必。”司琼枝终于道,“约在哪里?” 梁千然就说了一个咖啡店的名字。 司琼枝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是睡觉。 她前些日子连轴转了三个四十八小时的班,体力和精神都有点透支。要不然,她也不会好好走路就摔倒。 睡着了,心里是挺安静的。 直到梁千然一通电话,才好像巨石投入了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把她藏匿的一切都摆在眼前。 司琼枝足足坐了五分钟,这才收拾好心情,更衣出门了。 她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她大嫂。 大嫂这些日子要养胎,几乎是不出门的,除非去颜家看颜恺。 “恺恺好点了吗?”司琼枝若无其事和大嫂闲聊。 “没事了,没再出现过不受控制的表情和动作。”顾轻舟道,“我接下来的重任,是黄家那孩子,得治好他。你要出去?” “梁千然约了我喝咖啡。”司琼枝道,“上次答应了他,不好爽约。” “早点回来。”顾轻舟道。 司琼枝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的余光,看到她大嫂一直在目送她,眼睛里有忧色,但是她没有回头。 见到梁千然的时候,梁千然发现她气色挺好的,唇色仍是很红,眼睛明亮,竟然有点饱睡之后的精神奕奕。 “咦,不是说你为情所困,在家里要死要活吗?我看你的样子,倒好像是不错。”梁千然道。 司琼枝瞥了他一眼,阴测测道:“你这么会聊天,真讨人喜欢呢!” 梁千然哈哈笑起来。 他们选了一个靠近钢琴的位置。 此刻,咖啡馆里还没有琴师,钢琴安静摆放着,黑白琴键可以倒映出人影。 侍者给他们端了咖啡和点心。 司琼枝喝了一口咖啡,就催促他:“去弹啊,听完我要走了。” 梁千然却笑道:“跟我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啊。” “怎么?” “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失魂落魄好一会儿,才会想起自己出来是干嘛的。”梁千然道。 司琼枝:“” 梁千然好奇看着她,问:“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心情?” 司琼枝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容忍傻逼一分钟,就算积累了一份功劳,死后可以上天堂。” 梁千然:“” 还是这么刻薄,完全不像要死要活的。 梁千然后悔今天约她出来了。 司琼枝继续喝了两口咖啡,然后催促:“真的不弹?我喝完这杯就要走了。” 梁千然问:“我要是会弹,你跟我交往吗?” 他已经做好了司琼枝冷嘲热讽他的打算。 不成想,司琼枝道:“一个人有诚意,是值得尊重的。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了,单身。你如果没有撒谎,也是单身,而且对追求我这件事表达了你的诚意,我想咱们可以尝试。” 梁千然直到这一刻,才觉得这女人不正常的地方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真的很难受吧?” 司琼枝道:“你故意找茬,看来你的钢琴还没有练好,诚意也没有达到,咱们就算了吧。” 梁千然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司琼枝低垂了羽睫。 等她把一杯咖啡喝完了,见梁千然不开口,她突然问:“老实说,你喜欢我什么?” 梁千然欲开口。 司琼枝却自己打断了他:“别说什么救命之恩。” “你漂亮啊。”梁千然道。 司琼枝笑了笑。 梁千然道:“别笑,这是实话。我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人品堪堪,性格马马虎虎,家世不过如此。 认真说起来,我简直是个酒囊饭袋。既然自己都不够优秀,如何要求别人出众?故而我只有最肤浅的要求了——就是漂亮。” 司琼枝认真想了想这话。 她好像被说服了,道:“你还是蛮有见识的。”“多谢夸奖。”梁千然笑道,“钢琴我只学会了一段,我弹给你听。不管好坏,你别挑刺,咱们正式开始交往,如何?” 第1475章 擦肩而过 司琼枝一不留意,就差点掉入了梁千然的沟里。 这货为了追她,也是百般武艺齐齐上阵。 能有这样的功夫,肯定是追过不少人的。 司琼枝实在不想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到了要和梁千然这种花花公子谈感情的地步。 “不。”她道,“不管你弹得如何,我都不会和你交往。你身上没有我需要的。” “你要什么?” “专一。”司琼枝道,“我想要一个人只爱我,把我放在心尖上,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好的。” 梁千然看了她。 这一刻,他几乎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都有点哽咽。 但是她很快就把情绪敛了,低头整了下自己的刘海,加以抵挡。 梁千然不太想逼迫她。 “等我真的学会了一首完整的曲子,你陪我跳一支舞好吗?”梁千然道,“如果你觉得诚意够了,咱们就再深入来往。” 司琼枝似乎想要赶紧离开。 她仓促点头,不看梁千然,站起身拿了自己的手袋:“回头见。” 一周之后,司琼枝早早起床,去了医院上班。 她的吴老师问她:“感觉如何,低血糖好点了吗?” 她那天的失态,吴老师自动帮她描补了。 司琼枝道:“已经好多了,我上次是太累了。” 她出现在医院时,又有不少人开始议论。 他们似乎想看到她苍白憔悴的样子。 然而,狠狠睡了几天的司琼枝,精神很好,脸色红润,眼神明亮。 她心里好像有一口枯井,什么情绪丢进来,枯井里都没有供它发芽成长的土壤,只要盖上井盖,等待着丢进来的情绪自己慢慢枯死。 “她真的挺狠的。”同事们在背后说。 司琼枝的干脆利落,让八卦也没了用武之地,看热闹的人都感觉扫兴,各自离开了。 她正常上下班。 直到她恢复上班的第三天,玉藻才端了一块蛋糕给她。 司琼枝不解。 “这是我叫阿爸单独买的,给姑姑的。”玉藻道,“上次我过生日,朱嫂去叫姑姑吃饭,姑姑睡着了。” 司琼枝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玉藻的生日。 她很内疚。 不成想,玉藻并没有指责她的遗忘,反而是记挂着她没有吃到蛋糕。 司琼枝抱住了玉藻,问她:“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我去年的时候最想要钻石手链,阿爸已经给我买了。今年还没有想到要什么。”玉藻道。 司琼枝道:“姑姑带你去买衣裳,好吗?” 玉藻道:“姑姑,这样你会好受点吗?” 司琼枝:“” 她后来去买了只乳白色、碧绿眼珠的小奶猫,送给了玉藻。 小猫很可爱,可玉藻好像对它没什么兴趣。 倒是顾轻舟爱不释手。 顾轻舟也问司行霈:“我的木兰和暮山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 她把木兰和暮山送走之后,只回去看了它们一次。 木兰还认识她,高兴往她怀里扑,可惜它已经很重了,足足有四十多斤,差点把顾轻舟压倒。 “是什么?”玉藻问。 顾轻舟就告诉她:“是狼。” 小玉藻的双眸发亮:“我喜欢狼,狼在哪里?它吃人吗,会不会咬我的手臂?如果它想要吃我的手,我可以给它吃。” 顾轻舟:“” 司行霈:“” 司琼枝:“” 玉藻的天赋有点奇怪,总感觉她像是司行霈亲生的。 司琼枝对小侄女的弥补黯然退场,毫无办法了。 时间过得很快。 当顾轻舟肚子里的孩子三个多月时,她出现了轻微的落红,故而要卧床静养,小腹处也显怀了。 照顾玉藻的重任,顾轻舟交给了司行霈,并叮嘱他要把女儿往淑女的方向培养,别弄出个野小子来。 这话,司行霈没听进去。 司琼枝也每天都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忙起来没日没夜的,跟从前无异。 医院里常有裴诚的消息,司琼枝听到就会避开。 故而她错过了裴诚即将回来上班的消息。 时间到了农历的三月下旬,其实是新历的五月初了。 距离她听到裴诚结婚消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司琼枝彻底把自己和这件事剥离开了。 天气一日日炎热,司琼枝换了短袖的白大褂,同事们正在讨论她怎么还不晒黑,甚至打赌她今年夏天过去,会不会更加像南洋女子时,司琼枝接到了电话。 是梁千然打给她的。 “我真的学会了,今天必须见我一面,你知道我这两个月多努力。”梁千然道,“今晚如何?” 司琼枝今晚不用值班,而且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就道:“那好,下班你来接我。” 顿了下,司琼枝道,“就是来接,不准带花,不准搞其他小动作,否则以后都别来了。” “是,遵命。”梁千然笑道。 司琼枝挂了电话,去查房了。 与此同时,吴老师接到了裴诚的电话。 吴老师有点吃惊:“你这是到新加坡了吗?” “嗯,刚下船,还在码头。”裴诚道,“我下午要去趟医院,您几点下班?” 吴老师下午有场手术,大概六点结束。 “我六点之后有空,你可以晚点来,也可以等明天再来。”吴老师道。 裴诚道:“我等您吧。我想办好手续,明天上班,听说好几个病人等着做手术。” 他离职好几个月了,如今回来复职,旁人不会说什么。 他上次的手术,根本没造成严重事故,他又是董事之一,哪怕他不离职,也没人能议论他。 他的姿态做到了,自动离岗这么久,如今回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那行。”吴老师道,“回头见。” 裴诚挂了电话,就回家了。 他收拾好了之后,去见了父母和祖母,又回到了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想要早点去医院,又感觉太刻意了,愣是拖到了五点。 他亲自开车,到了医院。 心跳得厉害,他掌心一层薄汗,方向盘都有点滑。 然后,他就在医院的门口,看到了司琼枝。 他还没来得及情怯,就看到有个人开了汽车的门,而司琼枝很熟稔上了他的汽车。 那人正是梁千然。 裴诚的汽车和他们擦肩而过。他缓缓把汽车停在医院门口,足足在车子里坐了十分钟,才像蓄积了力气一般,下车进了医院的大门。 第1476章 司琼枝的信任 裴诚进了肿瘤科室时,同事们看到了他,很是惊讶,同时又很热情和他打招呼。 他彬彬有礼,一一回应了,虽然仍是一副冷漠神色。 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动手打扫时,吴主任来了。 “别忙了,我叫人替你收拾。”吴主任道。 裴诚看了眼手表:“还没有到六点。” “手术很顺利,提早结束了。”吴主任道,“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他们去吴主任办公室时,路过护士站。 小护士们笑嘻嘻和裴诚打招呼,说:“裴医生,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呀?” 裴诚道:“没有的事。” 他态度格外严肃,几乎是要发脾气了。 小护士们以前也跟他逗趣,他一般是静静听着,很少当面叫人难堪。 吴主任也好奇看了眼他。 开口的小护士很尴尬。 等到了吴主任的办公室,吴主任就先问了他:“我们收到了你寄过来的照片,听说你结婚了?” 裴诚好像用力压住愤怒。 他沉默了两分钟,才道:“不是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吴主任也没空听他说这些,故而他道:“先办手续吧,以后有空告诉您。” 吴主任点头。 等手续办好,已经到了六点半。 早班的医生们五点就下班了,其他这会儿也该走了。 不成想,等裴诚和吴主任下楼时,办公室那边喧嚣不已,大家好像都没走。 吴主任好奇看了眼。 就有医生道:“主任主任,我们到处找您。” 然后,同事看到了裴诚,很惊讶道:“裴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过来。”裴诚客气又疏离。 同事就先跟吴主任说了自己的邀请:“今天是孙医生过生日,最后一个单身日,他下半年要结婚了。 他包了场子,可以跳舞、喝酒,大家一块儿去热闹热闹。主任,你也一起去吧,孙医生刚刚去手术室找您了,不成想您在这里。” 孙医生是新来的,家庭条件不错,很会做人。 同事们都挺喜欢他的,故而他请客也愿意捧场。 而且,这次是人家的生日,怎么也不好拒绝。 吴主任有点累,真想早点回去,就道:“你们去玩吧,我明天还有手术,今晚要早点睡。” “那您玩一会儿再走吧。”同事道。 正好此时孙医生来了。 他是个很擅长言辞的人,热情邀请了裴诚和吴主任。 裴诚满腹心事,却也看出了吴主任的为难。 同为主治医生,他了解吴主任的辛苦,就道:“主任明天要忙,是得好好休息。我去吧,回头我多喝两杯,就当替了主任。” 其他同事都不能说这种话,只有身为董事之一的裴诚可以。 众人就不再勉强了。 吴主任微笑了下。 裴诚一是替吴主任解围,二是很想喝一杯,走近热闹的人群,这样他才不至于把自己逼疯。 众人下楼时,就有同事低声问:“司医生呢?” “嘘。” 裴诚知道,罗艾琳寄了照片回来;他也知道,司琼枝跟梁千然好了,其他人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 他慢慢往下走。 到了餐厅,众人到了孙医生包下的那个雅间,一共有两桌,坐下之后就有人下楼去叫酒上来喝。 裴诚一直很克制。 宴席到了一半,有人提议去下面舞池玩,人一下子就走了很多。 裴诚也离席,去了楼下的酒水台。 他要了一杯酒,准备喝时,就在不远处的舞池里,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正是司琼枝和梁千然。 他们显然是刚刚进入舞池,还没有磨合好,司琼枝不知不觉踩了梁千然一脚,无奈笑着赔礼道歉。 裴诚端着酒杯的手,略微有点发抖。 正在此时,司琼枝突然看到了他。 她停了下来。 梁千然诧异,转身寻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裴诚。 “他怎么回来了?”梁千然问,“是不是回来补办婚礼的?” 司琼枝的脸色一白。 她沉默了两秒,对梁千然道:“你弹得很好,抱歉我今天不能陪你跳舞了,下次吧。” 说罢,她甩开了梁千然的手,走向了裴诚。 裴诚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同时后背紧紧绷着。 司琼枝走向了他,看着他的眼睛,在那薄薄的镜片后面,看到了他的眼神。 她拉起了他的手。 裴诚跟着她,出了饭店。 五月的夜晚,琼华如炼,月色映衬着灯光,把餐厅的门口也照得如白昼。 司琼枝握住了裴诚的手,回神时打算松开,裴诚却用力回握了她的。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松开了。 “听说你要结婚了,是不是?”司琼枝努力扬起脸,问他,“是真的吗?” 裴诚一愣。 他大概没想到,他再次见到她时,会是如此的开场白。 “不是。”他道,“那是个误会,我也不知道罗小姐给医院寄了照片。我家里人去英国找我,我才知道。所以” 他想说,所以我回来了。 他定了两个学期的研究课程,花了很大一笔钱,用了人脉才拜入的老师,全部被他放弃了。 他要回来,亲自解释。 不成想,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司琼枝突然往旁边的台阶上走了两步,然后视线稍微高于他的时候,她捧住了他的脸。 等她的唇落下来的时候,裴诚整个人都懵了,身子僵硬立在了原地。 司琼枝的唇很软,可能是刚刚喝了酒,她的唇齿间有葡萄酒淡淡的香醇,能令人沉醉。 直到她松了手,裴诚才回神。 “上次你给我的,我还给你。”司琼枝的气息微乱,“你如果还想要追求我,就给我解释清楚,并且让全医院的人都相信。”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裴诚这次终于开窍了,一把将她带入了怀里。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琼枝琼枝,我好想你” 他的手臂很用力,牢牢箍住了她,四周的人不停围观,裴诚把头埋在司琼枝的肩膀里,躲开那些目光。 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司琼枝心中的枯井,被猛然推开了,以前丢进去的那些委屈和心酸,一股脑儿跑了出来,并且慢慢化为灰烬。 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看到他的瞬间,就明白他是为了她回来的。 假如他真的变心,假如他真的放弃了她,去和别人结婚,依照他的性格,他此生都不会再回新加坡了。 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了,他一定是回来找她的。 一定是有误会。 在那个瞬间,司琼枝如此的肯定。 她想,这就是信任吧?她心中对他,终于滋生了信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肯定他,对他有了浓郁的爱情。 第1477章 逗趣 司琼枝任由裴诚抱着,没有动,也不顾四周的目光。 她好像爬了很高很高的台阶,终于爬到了顶点,看到了自己想要的风景。 这风景是如此的美好,比她想象中更好,她所恐惧的一切都不存在。 她很累,只想让夜风吹过她的面颊,就在原地休息片刻。 半个小时后,她和裴诚回到了餐厅。 裴诚去了楼上,同事的生日宴还没结束;司琼枝去了舞厅,因为梁千然还没有走。 看到她进来,梁千然先看到了她脸上刚刚擦去的泪痕。 他叹了口气。 “你还想跳舞吗?这是我的承诺,如果你还想跳,咱们就继续跳完吧。”司琼枝问他。 梁千然站起身,道:“跳吧。” 他们俩滑入了舞池。 裴诚走在楼梯口,看了一眼。他心里像多了一只镇守的石狮子,把所有的翻覆的念头都镇压了,他心平气和上楼去了。 相爱的两个人,一旦确定了心意,就是这样的坚毅,外物无法撼动分毫。 梁千然也看了眼裴诚,问司琼枝:“你打算跟他好了?” 司琼枝的眼神很明亮,哭过的眼皮略微有点浮肿,反而显得更加娇弱可爱。 “是。”司琼枝道,“我们打算在一起了。” 梁千然又叹了口气。 司琼枝见状,问他:“怎么,这是你第一次碰钉子吗?” 梁千然道:“倒也不是。” 他是情场老手,勾搭的女人太多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有碰钉子的时候。不过,以往碰了钉子,他转身就会放弃。 他如此用心去追求一个人,还是头一次;坚持了这么久毫无成果,也是第一次了。 故而有点叹气。 果然,爱情里什么坚持、专一,都需要前提。 裴诚的坚持是专一,梁千然的坚持就是骚扰。 爱情,前提是两情相悦,其他的都要靠后。 梁千然虽然失败了,却也不是很难过。追求司琼枝,成了他的一个挑战,早已超过了司琼枝本人的意义。 他也从中领悟了很多。 “裴诚跟那个未婚妻,是怎么回事?”梁千然又问司琼枝。 司琼枝道:“我没问。” 梁千然:“”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好奇:“你不是说,想要个对你专心的人?怎么到了裴诚那里,你就不问了?” “问不问,我都知道。”司琼枝道,“我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梁千然笑了起来。 司琼枝问他笑什么。 他道:“输得心服口服。你很爱他,我算是看出来了。” 司琼枝略微不自在撇开了目光。 梁千然是个风流公子,不是猥琐小人。既然司琼枝确定了感情,他也不会占她的便宜,更不会强求。 两个人客客气气跳完了这支舞,这段梁千然单方面的追求就算彻底告终了。 裴诚上楼之后,同事们差不多都回来了。 生日宴也快要结束了。 裴诚刚坐下不久,就站了起来。 他敲了敲高脚杯,清脆的声音让包厢里的人全部安静下来,看向了他。 裴诚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前些日子,罗小姐给大家寄了照片。这是我的私事,不成想打扰到了同僚们,我想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罢,他就举杯,把一杯红酒喝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没什么时,裴诚仍是没坐下,再次敲了敲酒杯。 “已经打扰到了大家,故而我想就自己的私事,借助孙医生的生日宴,解释几句。孙医生介意吗?”裴诚又道。 孙医生忙说不介意。 裴诚就笑了下。 他脸上重新有了光,就好像他刚约到司琼枝那次一样,乌云散开,阳光普照。他双眸亮得厉害,就像淬了星光。 “我没有跟罗小姐订婚,到了英国之后甚至没有跟罗小姐来往过。那张照片,是伴娘和伴郎照,不是订婚照。”裴诚道。 裴诚和罗艾琳留学多年,同是医科,有不少共同的朋友。 当裴诚到了英国时,罗艾琳第一时间就打听到了。 她每次被裴诚气得半死时,都要愤怒说自己再也不理裴诚。可没过几天,她又会凑上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机会。 这成了她的执念。 她到底还爱不爱裴诚,裴诚解释不了,但她想要得到裴诚,想要给自己的求而不得画个句号,这是真的。 裴诚却一直躲着罗艾琳。 她去了他的公寓,老佣人打电话给裴诚时,裴诚在外面呆了两天,尽可能不和她见面。 后来是朋友结婚,邀请了裴诚做伴郎。 裴诚答应了。 过了好几天,朋友才很尴尬的说,他的妻子邀请了罗艾琳做伴娘。 裴诚虽然沉默,性格却不古怪。 朋友大喜的日子,他不会挑刺,也不会闹出不愉悦,就道:“没什么的,我跟艾琳也是老朋友。” 伴郎、伴娘,看上去也没什么的,不成想婚礼当天,罗艾琳却很出格。 罗艾琳那天穿了件纯白色的礼服,带了很厚重的镂空花边,几乎能混淆婚纱,俨然她也是新娘。 新娘子脸都气绿了。 众人对罗艾琳此举都不太理解,不知道为何玲珑剔透的罗艾琳会如此失礼。 裴诚当时也没有多想。 新郎、新娘都是性格温和的人,做不出当众发火的行径,哪怕再不高兴,也都忍了。 罗艾琳跟不少人合影。 她跑过来跟裴诚合影时,裴诚想要走,却被另一个伴郎给按住了。 他们照了好几张照片。 裴诚没有多想,因为他当时穿着正式,却不是新郎官的打扮,更想不到罗艾琳接下来的举动。 罗艾琳一开始就盘算好了。 新加坡对西式婚礼的概念不是很明确,很多西式婚礼也不是那么规范,故而大家看到照片时,下意识觉得那是订婚照。 毕竟,罗艾琳那身装束,简直就是准新娘,裴诚又是正装。 哪怕有人觉得不太对,也只当成是英国新的时髦,不会多提猜测。 裴诚那段时间,很怕听到司琼枝和梁千然在一起的确切消息,故而看到是新加坡的电报就丢在旁边。 直到他家里人去了英国。 他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罗艾琳做了那么一桩事。 他气炸了,当天晚上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新加坡。 他想要亲自给司琼枝解释。 “这是当天婚礼的照片,这个才是真的。”裴诚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一打照片来。 这是他准备好的,原本打算给吴主任或者司琼枝的。 后来他在大门口遇到了司琼枝上了梁千然的汽车,失魂落魄的觉得解释也是枉然,就没有给吴主任。现在,正好给他的同事们。 第1478章 最好的运气 司琼枝回家时,走路都带风。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头雾水,不知缘故。 第二天,裴诚亲自上门,带了礼物去看顾轻舟,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才恍然大悟。 “我就说嘛,跳个舞不会让琼枝那么开心的,原来是裴诚回来了。”顾轻舟在背后说。 司行霈道:“他不是结婚了吗?” “肯定是没有。琼枝心气高傲着呢,有个万一,她也不会跟他好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摇摇头,说:“年轻人啊。” 顾轻舟看了眼他。 司行霈大尾巴狼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闹恋爱的时候也荒唐过,义正言辞指责现在的年轻人不靠谱,世风日下什么的,顾轻舟简直没法看他。 顾轻舟也单独问过司琼枝,裴诚那个谣言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他登报恭贺自己朋友新婚,并且刊登了朋友结婚时的全体照片。那份报纸,贴在我们科室的大门口。”司琼枝道。 说起这个,司琼枝就忍俊不禁。 裴诚刊登的,是个小报纸,否则新加坡民众大概也觉得裴公子有病了。 报纸刊登了之后,裴诚让人给办公室每个人都送了一份,并且贴了一张在大门口,司琼枝当时看到,差点当场笑出来。 她让裴诚解释,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他也会如此逗趣。 “当时罗小姐的确是伴娘,虽然她跟另一个伴娘的装扮不一样,可阿诚跟另一个伴郎的正装可是一模一样的。”司琼枝道。 顾轻舟拖长了声音:“阿诚?” 司琼枝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你们是怎么说的?打算谈谈恋爱,还是准备结婚?”顾轻舟又问。 司琼枝道:“就要谈这个吗?” “裴家可能想谈吧,裴诚今年二十几了?”顾轻舟问。 司琼枝道:“二十八。” “我们的老话说三十而立。”顾轻舟道,“二十八岁尚未结婚,他家里人会担心的。” 司琼枝颔首:“倒也是。” 她虽然说得平淡,耳朵尖却偷偷红了,这样的话题还是不太适合跟她当面说。 顾轻舟就放走了她。 裴家显然比司家着急。 裴诚和司琼枝这事,他们也是观望了好几年,如今终于见了成效,一块重石落地了。 男方家为了表示诚意,以及主动抬高姑娘家的身价,就先来询问司家的意见。 顾轻舟打算起床。 她因为见血卧床了七八天,如今稳定了,就打算去见见裴家的人。 被司行霈拦住了。 “你别管了,我去跟裴家说。”司行霈道,“你就好好卧床,替我把女儿养好。” 顾轻舟抬杠:“我觉得是儿子。” 司行霈就附身,亲了她一下:“随便吧,反正我有你了。” 顾轻舟想要打他:“你占我便宜!” “又没少占。”司行霈道。 顾轻舟:“” 真是债多不压身。 他果然去见了裴家的人。 裴家只当司家是顾轻舟主持中馈,就派了一位婶母来问此事。 不成想,司家出来的却是司行霈。 这位婶母刚三十出头,总有点内宅女子的拘谨,司行霈的气场强大,裴家的婶婶话有点说不利索。 司行霈犹豫了下,让副官去把司督军的五姨太请了出来。 裴家的婶母这才缓解了紧张。 顾轻舟正在盘算着司琼枝的婚姻,考虑给她的陪嫁,以及她的婚礼等,司行霈就回来了。 “这么快?”她吓了一跳,“你有认真谈吗?” 她生怕司行霈胡闹,搅合了司琼枝的婚姻。 司行霈道:“裴家没想到你还在卧床,是派了人来见你的。那位太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我就让督军的五姨太去招待她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五姨太花彦到了顾轻舟这边。 花彦在岳城的时候,跟顾轻舟关系还算不错,可到了新加坡,她不知怎的,不怎么跟顾轻舟说话。 她脸上总有点忧郁。 “裴家的太太是问,督军和少帅、太太对他们家大少爷追求琼枝小姐这件事,是不是同意。”花彦道,“我说了,这是琼枝小姐的私事,家里人不反对。” 顾轻舟点点头。 花彦听了司行霈的叮嘱,委婉把司家的意思告诉了裴家。 “太太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花彦站起身,目光虚虚的,并不看顾轻舟。 “好。”顾轻舟道。 等她走了之后,顾轻舟才问司行霈:“她是怎么了?” “什么?” “她不像是生病了,反而瘦了很多。”顾轻舟道。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你真是够操心的。” 第二天,裴家的一位叔叔,就邀请司行霈出去喝酒。 司行霈傍晚才回来。 “我跟裴家说,我父亲很早就在收集医院的散股,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给琼枝做陪嫁。咱们家的态度,他们应该是明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你没有胡说八道吧?” “当然,太太吩咐的事,我能办砸了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裴家就公然派人上门,跟司家提亲了。 司督军接待了说亲的人,表示司家对裴诚很满意,如果裴家方便,可以选个日子给他们订婚。 “会不会有点快?”司琼枝听说了此事,问裴诚。 她是下班之后,跟裴诚沿着海堤散步。 海风咸湿微凉,是一天难得的轻松愉快。 裴诚一直握着她的手。 “怎么会?”裴诚道,“不快,我日夜煎熬。” 司琼枝低头笑出声。 裴诚也感觉自己说了句恶俗的话,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比司琼枝还要害羞。 “你如果觉得太仓促了,想要时间来考虑,我可以跟家里讲。”裴诚小心翼翼的,又补充了句。 他的心,慢慢提起。 司琼枝摇摇头:“不,我很肯定。” 裴诚没有说话,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笑容藏在暗处,没人看到,故而他也毫无顾忌,笑得很快乐。 司琼枝歪头,打量了他一眼。 他就急忙把笑容给收了。 他的快乐,总是那么羞涩和隐秘,同时又如此的深厚,就像他的感情。 司琼枝想:这个人好纯情。 在如今的世道里,能遇到这样的人,真好像是在闹市区捡到一块巨大的黄金,简直耗尽了毕生的运气。司琼枝觉得她这一生能遇到裴诚,老天爷还是厚爱她的。 第1479章 永远在心上 司家和裴家正式决定联姻。 具体的细节,都是司行霈在谈。他为人慷慨,言谈大方,裴家对司家如此痛快很满意,很快就敲定了订婚和结婚的日期。 司琼枝身在热恋里,也有种迫不及待,想要早日嫁给裴诚。 顾轻舟又躺了一周,就决定起来到处走动。 她的两个儿子已经满了周岁,老大学会了叫阿爸,也只会叫阿爸;老二学会了走路,走得很溜。 顾轻舟再次怀孕了,顾绍就常来看她,有时候会带补品,有时候会带零食。 “我明天要跟七叔去趟香港。”顾绍道,“你想要什么吗?我给你带。” 顾轻舟道:“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你看着带吧。你们去香港做什么?” “是徐培曾经的同学,去了美国留学,这次回国路过香港。徐培留学的时候,有些论文和笔记留在了学校没带回来。 七叔联系了他,让他顺路捎回,他要去拿。徐培的东西,徐家都不肯给他,他只能靠自己去找。”顾绍道。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 徐培去世,已经大半年了。 这大半年来,有好几个人浑浑噩噩,仍是不肯正视这件事,第一是阮燕峰,第二是徐歧贞。 顾轻舟听梁枢说过,徐培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杀了。 因为司琼枝找到的那个饭店,老板是做人口贩卖的,徐培找到那里去,绝不是偶然。 如果徐培真的在那家饭店出现过,那么他肯定跟那边有什么瓜葛。 后来,那个老板就失踪了。 不少人猜测,是徐培撞破了人家的秘密,被灭口了。 阮燕峰顺着这条线,找了很久,仍是没找到那个老板。 “你七叔最近好点了吗?”顾轻舟问。 顾绍道:“没有。家里的生意,以前靠他打理的,如今都是我大哥在做。” 顾轻舟叹了口气。 顾绍看了眼她,有点期待问:“这次怀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轻舟就压低了声音,告诉他道:“应该是男孩子。” 顾绍不解:“你干嘛跟做贼似的?” 顾轻舟:“” 身边的人,都越来越会聊天了。 司行霈那厮天天惦记着要养个疯丫头,不知是出于什么样子的审美。 他说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平衡又美满。 他说这话的时候,顾轻舟就告诉他,当初督军也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后来平衡了吗? 司行霈就气得挠她的痒痒,差点让顾轻舟笑断气。 虽说医者不自医,顾轻舟偶然把脉的时候,感觉八成又怀了个男孩子。 她和司行霈不同。 对于孩子,顾轻舟没有寄予厚望。儿女脱胎于父母,却又不会属于父母。她传承了生命,仅此而已。 她没有想过女儿好,还是儿子好。 她想的是将来孩子们大了,她和司行霈如何渡过他们的下半生。 “如果是男孩子,我来取名好吗?”顾绍问。 顾轻舟道:“好啊。” “这么痛快?”顾绍笑道,“他答应吗?” “答应。”顾轻舟道,“我说一不二,他不敢不听。” 顾绍:“” 他看了眼顾轻舟,生怕她牛皮吹得太大闪了舌头。 司行霈正好回来,听到了这句话。 他道:“太太说的是。” 顾绍就觉得,这对夫妻实在太像了,越来越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司行霈听说顾绍要去香港,就道:“要不要我的飞机送你?” 顾绍对他的好意有点害怕,总感觉他背后暗藏危机,忙道:“我们买好了船票,不用飞机的。” 司行霈回来,他就不想待在这里,还是感觉司行霈的气场太强了,让他浑身不自在。 第二天,顾绍请了十天假,陪同他七叔乘坐邮轮去香港。 他们俩买了上等的船舱,是独立的。 顾绍躺着,心中总是不能安宁,害怕他七叔闹什么事。 他听到了舱门吱呀的声音,就急忙爬起来。 他看到阮燕峰往船头的甲板上去了。 这个时间点,邮轮上的餐厅和舞厅都关了,乘客们都在各自的船舱里休息,整个邮轮显得安静。 船头有一排排的灯,照着黢黑的海面,翻飞的浪被灯光浸染,似彩练纷飞。 顾绍走到了阮燕峰身边。 阮燕峰递了根烟给他。 顾绍接在手里。 阮燕峰瘦了很多。他一瘦,脸上几乎没肉了,线条就锋利了起来,不苟言笑时竟有点生人莫近的杀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他虽然精明干练,可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衬托出了青春气,第一眼的眼缘很好,很讨人喜欢。 随着徐培的自杀,他那点年少气都熬干了,如今只剩下老沉持重。 “七叔,这次找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顾绍问。 阮燕峰慢慢吐了个烟圈。 他不回答顾绍的问题,而是道:“我们以前说过,要去香港玩几天的。” 顾绍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阮燕峰又道:“那时候,总说要再等等,等个好时机。现在才知道,不是谁都有再等等的资格。” 顾绍心中一震。 阮燕峰又吐了个烟圈:“你如果也劝我往前看,也说什么会过去的,就别费心思了。” 顾绍手里的烟没有吸,茫然看了看船舷两侧翻飞的浪花,道:“过不去的,我知道。” 阮燕峰看了眼他。 “有些人在你心里,永远都过不去。你越是藏匿着,心上越是会描摹他的样子。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顾绍道。 阮燕峰好像大半年来,第一次回神,从自己的情绪里抽身,看了眼顾绍:“还喜欢你妹妹?” 顾绍道:“七叔,你总是知道怎么说话讨人喜欢。” 他妹妹,而不是司太太。 阮燕峰苦笑了下。 他们叔侄俩谈了很久,好像彼此有了点共鸣,阮燕峰说了很多的话。 等船到了香港时,阮燕峰的精神竟然好了一点。 顾绍帮忙拎着行李,下船去雇车。 不成想,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你你是顾公馆的少爷吧?” “顾公馆”三个字,好像是很久远的过去。 顾绍没想到至今还有人记得。 他抬起头,看到一位高挑时髦的女郎。 这位女郎穿着洋裙,带着淑女帽,帽檐缀了红宝石的点缀,衬托得她肤白如玉,红唇秾艳。 顾绍没想起这是谁。女子却道:“真是意外,我刚下船就遇到了熟人。你怎么在香港啊?那我姐姐呢,她也在香港吗?” 第1480章 归来 顾绍没认出眼前的人。 此女子身段婀娜,精致时髦,哪怕她说着话就撩起了面网,顾绍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女子就笑了,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顾绍这时候才惊觉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宛如眼前似的,就是说不上她的名字。 “我叫何微,是何氏百草堂的。”女子笑道,“我姐姐是轻舟啊,顾少爷你还有印象吗?” 顾轻舟每次去何家,都会避开顾公馆的人。 顾绍跟何微只有过几面之缘。 当年十五六岁的何微,长高了不少,有了成年女子的韵致,五官越发妩媚,只有那颗小虎牙,显露了几分稚嫩的娇俏。 顾绍恍然大悟。 他其实对何微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她的模样和神韵,尤其是那颗虎牙,有三分像当年的轻舟。 这才是顾绍觉得眼熟的原因。 顾轻舟也有一颗小虎牙,不翘,尖尖的,她正常说话或者笑的时候看不出来,唯有她开心大笑时,才能看清楚。 何微却不同。 她的虎牙略微翘起,更明显,让她的笑容格外甜美。 “幸会!”顾绍忙道,“何小姐,你这是来香港还是” 何微就知道,顾绍还是没想起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何微变化很大,顾绍的变化倒是有限,除了长高了不少,至少何微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解释道:“我在外头念书,刚回来。我的上司推荐我到香港的银行做事,先去报到,再回趟岳城。” 她说罢,又问顾绍,“我姐姐还在岳城吗?” “不,她在新加坡。”顾绍道。 顾绍到了香港的当天晚上,就给顾轻舟发了电报。 顾轻舟吃惊极了,就要亲自去香港。 司行霈不许。 “派副官跟着飞机,去把何微接过来。”司行霈道,“这样既不耽误她的事,你也安全。” 顾轻舟深以为然。 她给顾绍回了电报,让顾绍问问何微的意思。 何微就说自己在香港等顾轻舟的飞机。 三十个小时后,顾轻舟终于见到了何微。 她是挺吃惊的,何微的变化太大了,她都不太敢认。 她衣着考究,妆容精致,毫无从前的青涩和稚气,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是两个人。 何微则抱了顾轻舟。 “姐,你这是几个月了?”何微问。她在香港听说顾轻舟就在新加坡时,也是惊呆了,恨不能立刻奔过来。 顾绍说顾轻舟怀孕了,走不了。 然后,顾绍又说,顾轻舟会派飞机去接她,更是让何微大吃了一惊。 顾绍很仔细说了顾轻舟的近况,何微都知道了,反而不知该问什么。 久别重逢,心中的喜悦是满满的,几乎要把心口堵住,反而不知该捡哪一句说起了。 幸好玉藻出来了。 “我姆妈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再有四个月,我小妹妹就要出生了。”玉藻道。 何微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她吸引。 “你就是玉藻,是不是?我听你舅舅说过了,说你最聪明。”何微笑道。 玉藻则打量她,道:“舅舅最疼我了。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认识我舅舅?” 顾轻舟打断了玉藻的刨根问底,把何微领进了家门。 慢慢的,大家的话越说越利索了。 何微说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她求学时很用功,读了两个专业。她的老师是一位尖酸刻薄的德国女士,对何微很坏,但手段厉害,人脉极广。 何微毕业时,老师给她推荐了一份极好的工作,直接去银行上班。 “真的,对她我们都是一言难尽。她是真的讨厌我们,讨厌所有人。但是,她的学生必须有出息,毕业之后的工作都是很好的,最适合自己而且前途无量的。”何微道。 顾轻舟笑了笑。 何微继续道:“人很复杂,是不是?我想起她,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该记恨她。” 顾轻舟道:“折磨是短暂的,工作是一生的,所以还是感谢她吧。” 何微点头:“是,姐说得对。” 后来,顾轻舟也问何微,到香港的银行来做事,是总行的安排,还是她自己愿意的。 “我自己申请的。”何微道,“我想回家,就申请到亚洲分行工作。” 她们聊到了晚上十点多,直到司行霈进来。 司行霈说顾轻舟一个孕妇,不能熬夜。 何微就起身告辞。 第二天,何微又早早就来了。 她们就昨天的话尾,继续聊了起来。聊完工作聊生活、家人、朋友。 何微还没有回家,不知父母如何,有点担心。 她也问起了其他人,独独没问霍钺。 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特意回避了。 “你多住几天吧。以后在香港工作,常来新加坡玩。”顾轻舟最后说。 何微道:“不了,姐。我这次怕是没时间多留,我要回趟岳城,还要及早回来上班。” 顾轻舟道:“不着急,我让飞机送你回去。” 何微大喜。 她想着,可以节省好几天的路程,多陪陪家里人,回来时也有更多的空余时间准备上班,感激不已。 顾轻舟也问了她的感情状况,因为正好那天琼枝回来,何微随口问她结婚了没有。 司琼枝快要订婚了,顾轻舟就说:“你跟琼枝一样大,你呢?可有了男朋友?” “有。”何微羞涩一笑。 顾轻舟有点意外。 何微道:“他估计要明年才会到香港来,目前工作不好调,不过他正在努力,也快了。” 顾轻舟就问起她男朋友的种种。 何微说自己的男友是个英国人,是她的同学,两个人谈了三年多。毕业之后,男方打算订婚的,但何微着急回亚洲工作,没有同意,怕聚少离多造成感情不和。 “稳定一点再结婚。一旦结婚,就要考虑孩子的问题。总不能自己的工作和婚姻都风雨飘摇,就开始要孩子吧?”何微笑道。 她都到了考虑孩子的地步。 顾轻舟沉默了下,把其他话都咽了下去:“你所虑很对,结婚是要慎重。” 何微点点头。 一天之后,何微离开了新加坡,乘坐顾轻舟的飞机回了岳城。 她还带走了玉藻,因为玉藻非常想念外祖母。 顾轻舟自己不能去,司琼枝和司行霈也走不开,其他人顾轻舟也不放心,只得将玉藻托付给了何微。 何微快要回到岳城上空时,莫名有点心慌。她在这个瞬间,想起了霍钺。 第1481章 陌生 何微想:“不知道霍爷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尖上一滑,很快她就丢开了。 当年霍钺就看不上她,如今她变得市侩又庸俗,大概是更加不堪入目了。 每次想到霍钺,何微就很自卑,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让她所有的缺点都能遮一遮,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平庸。 如今学成归来,并没有给她自信。 而当年对霍钺的痴恋,随着这些年求学的艰苦,慢慢也淡化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微薄虚弱的影子。 何微下了飞机,先陪着玉藻去了颜家。 颜太太看到玉藻的时候,泪流满面,祖孙俩哭成了一团。 “外婆,外婆。”玉藻哭得要抽搐。 何微看着玉藻,想她在父母身边时,像个快乐的开心果,原来在内心深处,她也如此想念曾经的生活。 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现实,不会时刻任性吵闹,令人刮目相看。 何微不好意思留在这里,就跟旁边的佣人说了声,自己回家了。 她已经算不清多少年没有见到父母了。 回到平安西街时,她看着那条熟悉的街道,居然重新整顿过,两旁店铺也翻新了,越发繁荣,有点意外。 走进这条街,熟悉的街坊们都变了容颜,可没人认识她了。 他们打量着这位漂亮时髦的小姐,却叫不出她的名字,只是在揣摩她想光顾哪家的生意。 何微慢慢走到了何氏药铺,看着白玉匾额上书写“何氏百草堂”,看着深墨色的大门,络绎不绝的病患,以及门口看守凉茶摊子的小伙子。 “生意真好。”何微想。 从店铺精致的装修,伙计崭新的衣裳,都看得出药铺这些年经营得很好。 她突然近乡情怯。 她每个月都给家里发电报,其实是跟同学商量好了,由一个人统一去发,几乎都是相同报平安的句子。 关于她的生活,她从未提过。 而家里的电报,大概是半年一次,同样简单明了:“一切都好。” 比她的还要敷衍。 何微看着铺子,再回头看自己,好像站在忘川之畔,看前世今生一样,总有点虚幻。 “小姐,喝口凉茶吗?清热解暑,不要钱的。”小伙计看到她驻足了片刻,就主动开口。 何微这才回神。 她走上前,问小伙计:“还没有到夏天,你们就摆了凉茶?” 小伙计笑道:“东家说了,这凉茶还能清热解腻,平时喝一点对身体也有好处。我们小铺子,送不了大东西,只有这些了。” 何微就道:“那你给我倒一碗。” 小伙计约莫十七八岁,老练得厉害,应该是从小就出来讨生活的缘故了。 何微尚未踏入家门,就喝了一碗家中的凉茶。 一口饮尽,她这才鼓起了勇气般,进了药铺。 她看着掌柜、伙计,没一个面熟的,旁边的小梢间是问诊的地方,门帘虚搭着。 何微走了进去。 她看到她父亲坐在小桌子后面,正在给一位中年人诊脉。 父亲穿着很体面,但老了好多,头发斑白了一大半。 何梦德也看到了何微。 他第一眼没在意,略微点点头,低头要写药方时,心里好像被什么敲了下;他猛地再次抬头,看到了何微眼里的泪光。 “微微微?”何梦德的手发抖,慢了半拍才站起身来。 何微与家人的重逢,也是一次肝肠寸断的哭泣。 直到第二天早上,何微的眼睛还是肿的。她母亲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夜的话,她陪着抹了一夜的眼泪。 “生意比以前好多了。”何微道。 慕三娘说:“你姐姐走的时候,留下了几个学徒,他们帮了大忙。后来做熟了,他们都出去自己谋生了,到底是把咱们铺子做了起来。” 慕三娘又说,那些学徒出师的时候,何梦德都给了一大笔钱,写了推荐信,让他们去各处大药房做坐堂先生。 因为顾轻舟,何梦德在这行也算是熬出了名声。他医术不如顾轻舟,可比起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很好的。 “你姐姐栽树,咱们乘凉。”慕三娘道,“她前几年还回来过,现在去了新加坡,也不知道哪一天回来。” 何微就说自己见过了顾轻舟。 对于何微的前途,何梦德夫妻俩都很舍不得她去香港,可只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舍不得没办法。 何微念了那么多的书,总不能把她关在家里做大小姐。 虽说何家如今富足,却也远远没到豪门的地步,养不起大小姐。 “那你什么时候得回去啊?”慕三娘问。 何微道:“多住两天。” 她去留学的时候,四个弟弟妹妹们都是小孩子,如今二妹中学毕业,在厂子里做了文书,其他小孩子也长大了。 何微带他们去逛百货公司,路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她看到了霍钺。 霍钺正和他妹妹坐在咖啡店里说话。 他没什么变化。 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青色长衫的霍钺,仍是那么斯文、儒雅。 他天生警惕,何微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过几秒钟,他立马察觉,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何微先笑了。 霍钺一开始没有认出她,直到她笑了起来,露出了她的小虎牙。 喜怒无形的霍钺,眼镜片后面的眼神,有非常明显的震惊,以及其他情绪。 何微就推了门进去。 “霍爷,霍小姐。”她跟他们打招呼。 她偶然也会想,自己还像小时候那么痴迷霍钺吗? 直到再次见到,他风采依旧,在她眼里却只是赏心悦目的好看,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涟漪。 “我是何微,霍爷您还记得我吗?”何微笑道。 霍钺嗓子好像哑了片刻,才道:“当然记得。请坐。” 何微道:“不了,我带着我弟弟他们出来玩,路过正好看到您,来打个招呼。” 霍钺的反应有点慢,他听了这话,略微点头,并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了。 他的迟钝,在何微看来是一种冷漠;而旁边的霍拢静,明明是认识何微的,却眼皮都不抬一下,极其孤傲。 何微讪讪,觉得自己进来搭腔有点失礼,人家根本不在乎她是谁。 多少年了,一个曾经连朋友都不算的人,突然跑出来打搅,大概挺无趣的。 何微笑道:“我先去了。霍爷,很高兴遇到您。” 霍钺没开口,只是轻轻一点头,仍是很冷淡。何微会意,转身走了。 第1482章 我们都挺好的 何微走出了咖啡店,还是有点尴尬。 她想当然以为,人家记得她,至少不讨厌她,遇到了打个招呼是一种礼貌。 然而,霍钺的反应实在冷淡,而霍拢静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些年,在自己老师的摧残下,何微能消化绝大多数的恶意,哪怕再残酷的,她也只是自己尴尬片刻,就丢到了脑后。 她带着自己的弟弟们,逛了好久,给他们各自买了只手表,又买了些衣裳鞋袜。 等她回到平安西街时,已经是黄昏了。 何微吃了晚饭,和父母聊了片刻,想起了玉藻。 她看了眼时间,才九点多,故而她想去给颜家打个电话,问问玉藻如何,以及告诉颜太太,她后天要走了,让颜家也有个准备。 何微带玉藻出来的,肯定也要把玉藻安全送回去。 “姆妈,家里的电话在哪里?”何微问。 她家还是住在药铺后面,不过重新做了房子,从前的小矮房变成了一栋两层小楼。 小楼很宽敞,一共十几间,一楼是伙计和坐堂先生住的,还有几个房间做了仓库,二楼则是何家自己居住。 慕三娘说:“在客厅里。” 何微去了客厅,发现她妹妹也在,正在霸占着电话聊天,从她的表情和言语,何微看得出,给她打电话的是位男士。 这电话还不知何时能挂,何微不好催促,也不好拖得太晚,打扰颜家人休息。 她想起回来的时候,看到街头那个公共电话还在,还有人在那里用。 何微批了件衣裳。 四月的岳城,正好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白日喧嚣,汽车与人络绎不绝,唯有到了夜里,一切沉寂下来,才能嗅到空气里弥散着的槐花清香。 何微穿好了外套,跟她母亲说了句,就去了街头。 她拨通了颜家的电话。 就在电话通了的那个瞬间,何微看到对面街上有一辆小汽车,悄悄开走了。 那汽车不知停靠了多久,好像一直都在,从她楼上的房间都能看到。 现在,它消无声息的离开了。 何微看了眼,还没想出什么端倪,电话就被接通了。 “颜太太,是我,何微。”她道。 颜太太客客气气和她闲聊了几句,表示自己知道了,说后天她会亲自把玉藻送过来等等。 何微挂了电话。 她这天夜里睡得不太踏实。 何微凌晨两点多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有点择床。 她没有开灯,而是走到了阳台上,看着远处漆黑的街景。 “真奇怪,一点熟悉感都没有了。”何微想。 她真的离开太久了吧? 这次回来,父母老了很多,弟弟和妹妹们简直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她看他们,他们看她,彼此眼里的陌生怎么也遮掩不住。 不单单是家人,就是街道,也大变了模样。 唯有深夜咸湿的风,混合着淡淡槐花香,还是熟悉的气息。 何微深吸了两口。 她一直看着远处,看久了,总感觉黑暗处的街角,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 她揉了揉眼睛,同时问自己:“街上有汽车、停汽车不是很正常吗?我在想什么呢?” 她吹了半个小时的风,有点冷,这才决定回房。 又过了一天,何微就要告辞了。 慕三娘替她收拾了行李,给了她好多人参、鹿茸等补品,甚至还有燕窝。 “姆妈,你们日子不过了?买这些给我。”何微吃惊。 慕三娘道:“都是家里药铺的。这些年生意好,这些名贵药材家里也有。” 说罢,慕三娘还塞了两根小黄鱼给她。 何微是啼笑皆非。 她心心念念毕业之后回报父母,赚钱养家。 等她能赚到钱的时候,父母已经不需要她养了。 这家药铺,被顾轻舟彻底救活,已经能给何家带来富足的生活了。 “姆妈,我有工资的,还有念书时候打工的积蓄,以及之前工作的积蓄。”何微道,“我不能要家里的钱。” “你拿好了。你一个人在香港,租赁好一点的房子住。你单身女孩子,住得太差不安全,我们不放心的。”慕三娘道。 何微再三推脱不了,只得拿了。 她这边准备好了之后,颜家送了玉藻来。 除了颜太太,还有颜一源。 颜一源的变化也很大,何微是不太敢认的。 他好像从个白净文弱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沉稳英俊的男人,身上有刀凿斧刻的痕迹。 何微一开始不太理解,后来自己给自己解释:“他是不是当兵去了?” 这么一想,她觉得说得通,就没有再多想什么了。 “轻舟他们还好吗?”颜一源问何微。 何微道:“挺好的,就是姐姐怀孕了不能随便出门,否则她要亲自送玉藻回来的。” “如果她问起我们,就说我们也挺好的。”颜一源道。 何微点头,心中疑惑他这个“我们”到底在指谁。 不过,她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等飞机离开岳城的时候,何微莫名松了口气。 这跟她预想中的不同。 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家庭,都没什么沉重压给她。 飞机回到了新加坡,玉藻一路上都在睡觉,昏昏沉沉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早早就等着接她们。 玉藻被司行霈抱在怀里,她趴在父亲的肩头,小声道:“我又想外婆了,怎么办?” 司行霈就告诉她:“过些日子,咱们再去看外婆,好不好?” 玉藻点头说好。 何微扭头看了眼玉藻。 玉藻回去见到外婆哭得那么伤心,回来看到父母却只是如此软软抱怨一句,这小孩子竟这样的懂事。 “我看到了霍爷,还有他妹妹,还有颜家的五少爷。”何微则跟顾轻舟闲聊。 顾轻舟神色微紧。 何微感觉到了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心中诧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五少爷还好吗?” “他挺好的,黑了不少,也长高了、结实了,跟以前不太一样。我们走的时候,他来送了,让我告诉你,他们都挺好的。”何微道。 顾轻舟嗯了声。 何微又道:“霍爷也挺好的,还是那样儒雅斯文,很有魅力。霍爷的妹妹当时也在,不过她没说话,也没看我,我也不知道她怎样。” 说罢,何微就很清晰感觉到,顾轻舟的后背有点紧绷。 一路上,顾轻舟没有再问话。 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傻子都能感受到,何微很识趣的没有多谈。她在新加坡留了一个晚上,顾轻舟第二天就派飞机送她去了香港。 第1483章 神秘的码头 送走了何微,顾轻舟陷入沉思。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问她:“想霍拢静的事?” “这么多年了,我总以为她能走出阴影。听微微的意思,阿静还没有。”顾轻舟低声道。 她不知道清醒过来的霍拢静,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怎么面对颜一源。 顾轻舟不敢深入去触碰。 内疚会把一个人逼疯。 她常去霍拢静面前晃悠,对霍拢静而言并非宽慰,而是种折磨,故而顾轻舟这些年不怎么联系他们。 她想,亲情和爱情,总能弥补曾经走失的生活。 现在看来,未必就管用。 “阿静的心思一直就很重。我们小时候,要不是洛水,她也不知会活成什么样子。最后,她也是为了我。”顾轻舟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司行霈就捧住了她的脸:“怎么,到了今天还为了谁、因为谁的?没有这些事。易地而处,你难道不会为了她那么拼命吗?” 两个人依偎了片刻。 司行霈突然问:“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顾轻舟被他吓了一跳。 司行霈道:“你到底是怀了儿子还是女儿?你上一次怀孕的时候,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的。” 顾轻舟就尴尬摸了摸鼻子。 司行霈是为了转移话题,才如此问的。可一见她这个心虚的表情,他心中暗叫倒霉,问:“又是小子吗?” “这世上的事,不可能总是那么十全十美。”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泄气。 从此之后,他就对顾轻舟肚子里即将要出来的那货没了啥期待。 他心心念念要取名,现在也不管了。 倒是督军,听闻了之后,高兴得喝了半坛老酒,并且大笔一挥给未出世的孙子取好了大名:司青庄。 顾轻舟道:“阿爸,我答应了我哥哥,这个孩子的名字让他取。” “他才多大年纪,懂什么好坏?”司督军道,“咱们家的孩子,开道载业,也要稳守故土。” 故而他三个孙子,依照顺序叫了“开阊”,打开了司家下一代的大门;“雀舫”,开出了传承的大船;“青庄”,不管船开向何处,最后落地生根,庄落繁茂,树木葱郁。 顾轻舟想了想,被他说服了。 “那我去毁约。”顾轻舟笑道,“青庄挺好的,阿爸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司督军很满意,说儿媳妇比儿子孝顺、靠谱。 司行霈听了这个名字,说:“督军一点文化也没有,取名全靠他自己的喜好,什么乱七八糟?若是我女儿,我是不会同意的。” 儿子就无所谓了,送给老父亲去折腾吧。 顾轻舟:“” 她心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这孩子将来和他哥哥们一样,生活在父亲和祖父营造的水深火热里。 都不容易。 如果可以选择,顾轻舟觉得这孩子肯定想重新投胎的。 晚夕时,顾轻舟在饭桌上说起了这件事,司琼枝的表情一言难尽,然后问她父亲:“阿爸,当初我们的名字都是谁取的?” 司督军沉吟了下。 估计是记不清了,毕竟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年轻气盛的男人,心里装着权势和地盘,哪里容得下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司琼枝就换了个说法:“有谁的名字是您取的吗?” 司家几个孩子的名字,听着还是很不错的,绝不是出自司督军吧? 司督军听懂了他闺女的弦外之音,瞪眼道:“你也要犯上了吗?” 说好的小棉袄,如今也不暖和了。 顾轻舟在旁边笑个不停。 就在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佣人接了,然后对顾轻舟道:“太太,是护卫司署的牛怀古局长,说找您有事。” 顾轻舟放下了筷子。 其他人也没当回事,继续吃饭。 顾轻舟接起了电话,牛怀古的声音有点低:“司长官,您派人来一趟福安码头,尽快。” “怎么了?”顾轻舟吓一跳。 “有人聚众闹事,其中有个叫孙合铭的人,是不是您舅舅?”牛怀古道。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她知时间紧急,没有问怎么回事,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对餐桌上的众人道:“我出去一趟。” 司行霈连忙站起来,拉住了她。 他脸微沉:“你还当自己是一个人呢?好好的饭不吃,你要去哪里?” 顾轻舟道:“急事。” 司行霈瞪了她一眼:“你一孕妇,能办得了什么急事?坐下吃饭。” 他把顾轻舟拖回来按住,又道:“什么事?我亲自去一趟。” 顾轻舟就把牛怀古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端起碗,将剩下的饭扒拉完了,又端起汤,一口喝了,风卷残云吃完了饭:“我去接,你别动。” 他出门时,还对司琼枝道:“看好你嫂子。” 司琼枝道是。 顾轻舟心情很复杂。 司琼枝和司督军都安慰顾轻舟,说舅舅应该没事。 “合铭很稳重的。”司督军道,“你别担心,我还算了解他。” 顾轻舟道:“不怕他们不稳重,就怕有人设局。阿爸,徐培的死至今还没有个结论,到底是不是自杀,也没办法判定。而裴诫和胡峤儿的案子里,到底是谁陷害琼枝和裴诚,我至今也不知道。” 司督军的心微沉。 “当初白远业拉我进护卫司署,出于什么目的,亦或者谁挑拨他,误导了他,我都不知道。”顾轻舟秀眉紧锁,“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甚至能闻到它身上的血腥味,但我看不清它。” 司督军道:“你是想得太多” “阿爸,一旦我觉得哪里不对,就一定是有地方不对劲。”顾轻舟道。 司督军的心,再次往下沉。 他倒是不怕危险,就是怕家里人出事。 司家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谁有闪失都会要了司督军的老命。 “先吃饭。”司督军亲自打了一碗汤,递给顾轻舟,“阿霈不是说了,你一个孕妇,自己吃饱要紧,什么事操心也轮不上你。” 顾轻舟吃不下,却咬牙把一碗汤给喝了。 她还以为,司行霈会耽误很久,不成想他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舅舅孙合铭。 舅舅有点狼狈。 顾轻舟让佣人端茶给他:“您没受伤吧?” “没事。”舅舅道。 等舅舅喝完了茶,顾轻舟才问他:“怎么了?” 司行霈在旁边,漫不经心道:“码头几个小混混打架,把舅舅给牵扯了进去。这点小事,牛局座说没必要闹到护卫司署去,让咱们把人接回来。”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又问舅舅:“您歇一会儿,还是我送您回家?”舅舅家离这边不过几条街,走过去也不过是几步路的事。 第1484章 打人 舅舅很想跟顾轻舟说点什么。 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他认识顾轻舟的时间不长,也很努力感激她,感谢她替孙绮罗和真正的轻舟报了仇,可他们到底不是很了解彼此。 涉及到了秘密,感情就要让步了,理智就做主导。 没有血脉,假装有是不可能的。 舅舅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虽然才几步路,司行霈尽职尽责把他送到了家。 待他回来,顾轻舟才问:“到底是怎么了?” 司行霈道:“夜里在福安那个小码头,肯定是做什么不能见光的事了。舅舅是回城的时候,撞到了一辆小破车,把人家车子给撞坏了。 对方车子里下来七八个人,就围住了舅舅,非要他赔钱。舅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非要逃,警察正好赶过去。” 司行霈说得没头没尾,顾轻舟还是听懂了。 舅舅深夜在偏僻的小码头,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心里紧张,开车时不小心,这才撞到了人家的车。 停靠路边的小破车,里面却塞了七八个人,都是帮会的,更加不正常,对方肯定也在做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 舅舅和对方都以为彼此的秘密被撞破,舅舅差点被对方杀人灭口,正要打起来。 不成想,警察去了。 深更半夜的,警察怎么会吃饱了撑的跑到码头去? 这中间的水有多深,不用细说也能明白。 牛怀古的儿子生病,是顾轻舟替他找了门路,又借钱给他,他是很感激顾轻舟的。 知道孙合铭是误闯进来的,牛怀古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孙合铭摘出来,别让他搀和得太深。 故而司行霈才去,就接到了人,快速撤离了码头。 “你觉得舅舅是在做什么?”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似笑非笑看了眼顾轻舟:“干嘛问我?你心中其实早有猜测,是不是?” 顾轻舟一顿。 “还有,你也知道谁更清楚内幕。”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不语了。 司行霈托起她的下巴:“司太太,你可真够偏心的。问我的时候,就跟审问犯人一样;一旦牵扯到了你哥哥,立马就不说话,处处维护他。” 顾轻舟笑起来,打开了他的手。 司行霈顺势亲吻了她。 两个人缠绵不过片刻,就有小孩子咚咚咚的捶门,是那个已经会走路但还不会说话的老二雀舫。 司行霈被打断,非常不快:“臭孩子,这么晚还不睡,拿去喂狼!” 顾轻舟:“” 熊孩子不容小觑,最终没有被他那妄图做太上皇的父亲拿去喂狼,反而占据了大床的半壁江山。 司行霈看着阵地失守,老婆也被霸占,哀叹“老矣”,然后提着雀舫的领子,想把他给拎了出去。 “住手,你想要吊死他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没了办法,太上皇后面还有太后镇压,拳脚也不能施展,只得任命。 后来,开阊也来了。 他睁着大眼睛,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司行霈,然后爬到了顾轻舟的另一侧,搂住她的胳膊睡了。 顾轻舟的心都软了。 这一晚,司行霈几乎要被挤到地上,对想要造反的儿子们没一点好气,凌晨时分趁他们睡熟,全部扔了出去,还俨然是不想再回收的意思。 顾轻舟被他们父子闹了一夜,反而是睡得最安稳的。 第二天,她就要出门。 顾绍昨天从香港回来了,顾轻舟想要去见见他,问问他跟舅舅到底再做什么营生,会不会危险。 司行霈只是道:“让司机开车慢一点,出门不要着急。天大的事也没有你重要,知道吗?” 顾轻舟嗯了声。 她正在梳头,回眸却见司行霈穿了件军装。 这是英式海军上校的军装,总督府亲自给司行霈做的,用料考究,军装有种别有的质感,好像线条都镶嵌了金属,格外硬朗。 司行霈身材高大结实,任何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不显得刻板,反而将他勾勒得威武不凡。 “今天要出海?”顾轻舟问。 他买通了英国人,雇佣舰队一直保卫着新加坡的海港,司行霈不需要天天在船上,偶然去处理一点公务。 以及他还需要去火油岛,监督进度。 “嗯,要去一趟。”司行霈道,“要不然,我就亲自带你去看顾绍了。我那大舅子,太柔气了。” 顾轻舟道:“晚上回来吗?” “回来。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这是我家。”司行霈道。 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起身亲吻了他。 他们夫妻俩一起出门,司行霈再三叮嘱顾轻舟的司机:“开车要慢,要稳。” 司机道是。 顾轻舟去了顾绍的学校,在学校外面的小茶室打电话给他。 顾绍很快就来了。 他还以为有什么事。 顾轻舟就把昨晚舅舅的事,告诉了顾绍。 顾绍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在法国的时候,跟舅舅关系很好。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舅母是新加坡人,这点我知道的,所以舅舅到底跟这边的什么牵扯了?”顾轻舟问。 顾绍欲言又止。 他是绝不忍心欺骗顾轻舟的。 可他又不能说。 “那随便你了。”顾轻舟道,“我是担心舅舅出事。他昨晚看上去是意外,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有人冲舅舅伸手,我担心你也有危险。你会保重自己的,是吧?” 顾绍的神色几变。 他的心中有了大起大落,却仍是什么也不说话。 他嗓子有点暗哑:“舟舟,我不会出事的。我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也不会害你。”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顾绍说了片刻的话,就离开了。 在路上,她正好遇到了义父颜老。 颜老就邀请顾轻舟去家里。 “得了一条极好的海鱼,回头叫人蒸了,咱们俩吃。”颜老道。 顾轻舟怀孕之后有点馋。 她以前是怕有点轻微腥的,怀孕之后却不怕了,特别爱吃鱼。 听到颜老如此说,她当即道:“好啊,那我就去打扰义父了。” 她上了颜老的汽车。 两个人一路闲聊,车子就到了颜家门口。 刚停下,顾轻舟看到有人从颜家快步跑了出来,是徐歧贞。 而颜子清紧跟了出来。 他说了句什么,徐歧贞就大声咆哮了句。 隔着车窗,顾轻舟和颜老都没听清徐歧贞说了什么,颜子清突然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顾轻舟错愕。 颜老的眉头也紧紧拧了起来,他推开了车门。顾轻舟就听到了颜子清的声音:“你想要找死,别拉我下水!你知道后果吗?” 第1485章 徐歧贞的杀局 颜子清慢半拍才看到了他父亲和顾轻舟。 他是死死拽住了徐歧贞的领口,此刻像是被什么烫了下,急忙松了手。 他拉开旁边的车门,粗鲁把徐歧贞给推了进去,然后用力关上,对司机道:“送她回去。” 徐歧贞可能是被他一巴掌打懵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愣愣坐在后面。 汽车开走,颜子清才小心翼翼去看自己父亲的脸色:“爸。” 颜老的脸很沉:“怎么回事?” 在颜家,打女人是大忌。 颜老最痛恨自己的儿子或者家人欺凌弱小。他们做不光彩的生意,却并非猥琐之徒。 颜子清道:“说来话长了,爸。我回头跟您说。” 他又看了眼顾轻舟。 颜老道:“一家人,不必忌讳轻舟。你们俩都进来。” 顾轻舟进退维谷。 她道:“义父,我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吃鱼。” 颜子清就道:“不不,轻舟,你既然都来了,怎么好饿着肚子回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众人到了餐厅坐下。 颜老吩咐佣人上菜。 等饭菜摆好了,佣人们退了下去,颜子清才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手下的人,昨天被警察局抓了八个。”颜子清道。 颜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厉声道:“你做什么了?” 顾轻舟心中却是一跳。 她想起了她舅舅孙合铭,昨晚好像是在码头跟七八个人起了冲突,然后被警察局伏击。 “不,不是我。”颜子清道。 颜家一直很维护护卫司署的体面,尽可能不给这个华民机构添麻烦,颜子清和颜老做事更是八面玲珑。 颜子清的人出事,他可以去找总督府,然后警察局会挨骂的,不管有没有理。 “我去领人,把周老七几个人一人踢了几脚,周老七那东西才拿出东西来。 他们是接到了我的信号,才去了那个码头,要杀上船取东西的人。不成想,人还没有等到,就先被人撞了车。 撞车之后,也没来得及打人,警察就到了,他们都懵了。不过,好在没出人命官司。”颜子清说。 颜老的眉头蹙得更深。 他几乎要发怒。 顾轻舟就在旁边给他倒了一杯酒,缓和气氛道:“没出事就好。” 颜子清觑着父亲的神色,又道:“我回来一查,才知道前些日子徐歧贞偷了我的印章,她偷偷放回去了。 我找她对峙,她也承认了。她调用我的人去杀人。杀人当场被抓,周老七他们估计是要废了,我也未必脱得了干系。 我问她为什么,她先发疯,话也不好好说,使劲往外头闯,我这才拉住她,想让她清醒一点。” “所以你就打她了?”颜老问。 “她她该打。”颜子清低声道,“爸,我不是乱发脾气,这事” 顾轻舟就插话:“我也觉得该打。人命关天,买凶杀人我都能理解,但利用三哥,陷三哥于危险,着实恶劣。” 颜老的神色稍缓。 他沉默了下,打算把这一节揭过去,就问颜子清:“她想要杀了谁?” “不知。”颜子清道,“我还没问出来,您就” 他是打算把徐歧贞拉回去逼问的,不成想颜老刚好回来了。 颜子清一紧张,只得先放了她走。 他心里何尝不是一头雾水? 顾轻舟听到这里,就感觉昨晚的福安码头很热闹,至少是有三伙人搀和其中,几件事都搅合到了一块儿。 好在,所有的事都是浅尝辄止,没有造成无可挽回的错误。 颜老就对颜子清道:“徐小姐做事,已经过了线。辞退她吧,以后不必来往。” 这个自然不用颜老叮嘱,颜子清也会如此做的。 徐歧贞在走歧路,越走越远。 他还以为,时间会淡化悲伤,最终让她好起来,不成想她越陷越深。 顾轻舟却隐约能猜到,昨晚徐歧贞想要杀的人是谁。 她心想:“徐歧贞情绪一直很稳定的,悲伤也能克制,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下了杀心?” 顾轻舟就看向了颜子清。 那边,颜老正在道:“她想要杀的,大概是阮燕峰吧?” 颜老知道阮燕峰的名字,而不是叫阮家老七,说明阮燕峰此人在他心里,是有点能耐,有点分量的。 “应该是。”颜子清道。 他心中也是如此猜测。 徐培去世的时候,饭店老板说阮家大太太打了电话给徐培,还骂了徐培,所以徐培才黯然离去。 后来又闹出,那个老板自己就在做不干净生意的,他的话不可信。他在徐培去世半个月后,就失踪了。 故而江湖谣言,说那个老板其实是误导其他人,他才是杀手。 徐家生怕徐培的秘密暴露,又有梁枢绑架徐歧贞在后,梁家不想谣言越传越离谱,最终把梁枢搅合进去,就一起按压了这些声音。 所以,徐培到底是被阮家逼死的,还是撞破了饭店老板的生意,被灭口的? 这件事,成了迷。 徐歧贞追查了这么久,突然对阮燕峰下手,她是如何确定的? “昨晚的事,是不是阮燕峰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赴约,反而叫了警察?”颜老又问。 徐歧贞杀了人,不管用哪一把刀,都希望凶器会消失吧?她不至于报警。 报警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阮燕峰。 阮燕峰为徐培伤心,可他说到底可不是个小角色。 他反将一军,很合常理。 “我觉得是。”颜子清道。 顾轻舟在旁边,反而蹙眉。 颜老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就如实道:“昨晚撞了三哥手下人车子的,是我舅舅” 颜老和颜子清吃了一惊。 “这中间,有你舅舅什么事?”颜子清问。 顾轻舟道:“舅舅不肯说。” “那”颜子清懵了下,“我要去找徐歧贞,问清楚原委。这中间牵扯越多,将来问题越大。” 顾轻舟道:“我回头去问阮燕峰和警察局的牛怀古,先搞清楚我舅舅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颜老叹气。 “以前挺消停的。”颜老道,“自从裴家的孩子被杀,新加坡这些日子隐约是要变天,谁把鬼招来了?” 顾轻舟被他说得心口直跳。 “义父,我也有同感。”顾轻舟道,“我一直觉得,有一双手在搅动风云,想做个大龙卷风漩涡,把很多人卷进去毁灭。” 颜子清愣了愣,然后打了个寒颤。他听他父亲和顾轻舟说话,有点瘆得慌。 第1486章 把柄 顾轻舟在颜家吃了一顿饭。 颜家父子心事重重,都不怎么动筷子,一条海鱼全部便宜了顾轻舟。 颜老很有经验似的,对顾轻舟道:“你这么爱吃鱼,将来这孩子人品性格姑且说不定,但一定会很漂亮。” 顾轻舟笑道:“还有这种说法吗?” “华民区有,不知道你们在国内时候有没有。”颜老道。 顾轻舟说:“我没怎么听说过。鱼的腥味重,孕妇可能大多不太爱吃。咱们华人最擅长自我开解,爱吃的才会找出各种华丽的说辞和借口,来遮掩嘴馋。” 颜老大笑。 “我希望孩子健康一点。身体好的孩子,心情会愉快,人也乐观。至于美丑,不强求。”顾轻舟道。 颜子清就在旁边笑道:“你这叫有恃无恐。”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是很漂亮的人,他们的孩子,不管是继承了谁的容貌,都不会太丑。 顾轻舟压根儿不担心孩子的容貌,才说起来这样轻松。 饭后,顾轻舟要离开。 颜子清送她。 走到了大门口,他突然问顾轻舟:“你是打算去找谁?” “去见见阮燕峰,问问他昨晚的情况。”顾轻舟道。 颜子清了然。 他道:“问完了给我打个电话。我跟他不熟,怕有我在场,他不肯多说,我就不去了。” 顾轻舟说好。 她果然去了阮家。 阮家在城郊靠海的地方,院子很宽敞豪华,位置却很偏远。 顾轻舟乃是孕妇,汽车开得很慢,倒也没什么不适。 她这次是见红了,才如此小心翼翼。上次怀双胞胎的时候,她都能平地奔跑,一点问题也没有。 阮家众人对她的到来,很是吃惊。 阮大太太亲自迎接了她,态度热情,又有阮佳寒和他的妻子相伴,把顾轻舟请到了客厅坐下。 “有什么事,您打个电话,我们亲自过来。您双身子的人,怎么敢劳动您?”大少奶奶路茹道。 顾轻舟笑了笑:“不妨事。大少爷今天在家?” “中午回来拿份文件。”阮佳寒道。 顾轻舟知道他要去忙,也想着回城的时候路程长,得晚饭前赶回家,耽误不得,稍微寒暄了几句就开门见山:“我这次过来,想见见阮七叔。” 众人一愣。 阮大太太深深叹了口气,眼眶莫名就红了。 “他这个事”阮大太太有心跟顾轻舟诉苦,“不知是哪个传的,非说我打电话给徐培了。 徐培一个人在码头,我怎会知道他的行踪?再说了,我想要打电话,也会托了佣人或者其他人的口,我亲自去说,岂不是留下把柄? 为了这些捕风捉影,老七跟我大闹了一场,我现在是懒得管他了。您要去看他,让佳寒陪着您去吧,我就不去了。” 阮燕峰至今也没给他大嫂赔罪。 虽然大家都说了,那个餐厅的老板肯定撒谎,可阮燕峰还是不相信。 他钻入了牛角尖。 “司太太,要不我叫他过来?”阮佳寒问。 顾轻舟道:“没事,我过去看看他吧。” 阮大太太点头,阮佳寒和路茹两口子,就陪着顾轻舟去了阮燕峰的院子。 阮燕峰住在最西边的小楼,此刻整个庭院沐浴着暖阳,前楼的黄盾柱树,金黄色叶子缀满了阳光,似铺了一树碎金。 阮佳寒去敲了门。 好半晌,阮燕峰才开门。 他可能是睡得太多了,有点浮肿。因他最近消瘦得过分,这点浮肿反而丰盈了他,让他看上去稍微有点人样子。 他屋子里没有佣人,大概是全部被他赶走了,故而开门的时候,满屋子浓重的烟味。 就连他自己,也像是一杆人形烟枪。 阮佳寒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并且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他:“七叔,你这一晚上抽了多少烟?” 说罢,他一口气把阮燕峰房间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仍是觉得透不过来气。 顾轻舟就站在门口,没往里去。 小客厅是坐不了了,故而他们上楼去了阮燕峰的书房。 书房反而是干干净净,整齐的纤尘不染。 “司太太,你是为了昨晚的事吧?”阮燕峰直接问。 他的嗓子是嘶哑的,不知是熬夜还是烟酒导致的。 顾轻舟道:“对。” 阮佳寒则问:“昨晚什么事?” 阮燕峰伸手想要去摸口袋,拿出烟盒时,他想到了什么,强忍着把烟盒又塞了回去。 他对阮佳寒道:“你先去忙,别坐在这里碍事,我又不伤人。” 他只伤己。 阮佳寒仍是不放心。 顾轻舟也道:“阮少,我是有点事要和七老爷谈,你先去忙吧,我这里没事的。” 阮佳寒不太放心的走了。 等他离开,顾轻舟也就开门见山,问他:“昨晚是你打电话给警察局的吗?” 阮燕峰手里转动了烟盒,用力捏了捏,又塞回了口袋里:“徐培不喜欢我一有难事就抽烟,他说我像个烟囱。不听他的,他就要动手,所以我才答应他绝不在书房抽烟” 顾轻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怔了下。 阮燕峰苦笑着看向了她:“怎么,你也觉得听我谈起他就很尴尬?我还以为,外人会能接受一点。” 顾轻舟道:“不,我没有尴尬。我想早点回家,你也看到了我是怀了身孕的。你这么一打岔,话题聊不完,我不知能否来得及,这才犹豫。” 阮燕峰再次苦笑。 他自以为他是笑了,实则只是略微牵动了唇角。 顾轻舟就道:“那昨晚,的确是你报警的吗?你也知道,我如今在护卫司署挂名,我有权力追查此事。” 阮燕峰把自己陷入沙发里,坐没坐相,半晌才道:“是我。” 他的话说得慢,条理也变得混乱,到底还是把事情清楚告诉了顾轻舟。 昨晚的确是他报警的。 原因很简单,有个人自称是徐培的朋友,说徐培的日记在他手里,让阮燕峰去拿,并且索要了一大笔钱。 阮燕峰对徐培的了解,比他自己更清楚。 徐培绝不会有什么日记。“他那时候跟我说,留下了日记,若哪一天猝死,那是留了多少把柄?”阮燕峰道,“对方打电话给我,肯定是所有图谋。” 第1487章 纶音 阮燕峰接到电话的时候,“谋财害命”四个字清清楚楚浮动在他的心里。 他在收集徐培的遗物,此事很多人知道,对方到底是要财还是要命,阮燕峰也斟酌过。 “我就问他,徐培的日记,记录了些什么。他跟我说,记录了徐培在苏州的生活。”阮燕峰道,“那时候,我就确定了,是徐家的人。 徐培有过一段时间的疾病,就是他彻夜不能入睡,站在高处就想要往下跳,有很强的自杀想法。 苏州有个留学德国的人,他是学习西药的,有一家研究所。徐培去苏州,是专门去做西药试药,想要治好自己的病。 那都是他遇到我之前的事。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好是结束了长达三个月的试药,不知是爱情救了他,还是药物起了效果,他的失眠问题解决了,也不再想自杀。 这件事,只有徐家自己人知道,亦或者跟徐家很亲近的人。对方能如此说,既是诱惑我,也说明他清楚内幕。 徐家的人要么不会找我,要么是想要杀了我,以为是我害了徐培。我这才断定,对方是想要我的命。”阮燕峰道。 顾轻舟听了,又是一阵沉默。 依照徐培的情况,他自杀的可能性真的很大。 病情反复了,导致他精神再次崩溃,和阮燕峰的爱情疲软了,再也不能救他了,他留下遗书自尽是很可能的。 顾轻舟记得司琼枝和顾绍都说过,徐培非常的细心,能关心绝大多数人的情绪。 那些情绪,他不是靠猜测,而是他全部经历过,并且比所有人都深,他甚至会把旁人的伤感嫁接过去。 就是那么个人,明明自己已经最差了,还要关心身边的人。 每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他。他的细心,他的温柔,会普撒到所有人身上。 世上若真有天使,大概就是徐培那样的。 “我不想伤害徐家的人,这才没有派自己的人去,而是告诉了警察,给那人一点警告。”阮燕峰又道。 顾轻舟仍是不知如何接话。 阮燕峰问:“是歧贞吧?” 顾轻舟看向他。 阮燕峰苦笑:“手段很稚嫩,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上当。徐家能为徐培杀人的,大概只有岐贞。他们兄妹感情很深厚,是真正的一家人。” 顾轻舟道:“是徐歧贞,她偷了颜家三爷的印章,叫了帮会的人。” 阮燕峰点点头。 他说:“我不怪她。我很高兴,有个人还这样记得徐培。将来我要是疯了,总还会有人记得在徐培忌日给他烧点纸钱,让他在那边别那么孤单。” 顾轻舟心里咯噔了下。 她想,她没有痛失过爱人,却也失去过亲人。 当年她是如何走出病痛的? 是时间。 可阮燕峰这个情况,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顾轻舟再三问了些细节,就确定颜家和徐歧贞、阮燕峰以及警察,在同一件事里。 而顾轻舟的舅舅,的确是误打误撞,跟徐歧贞和颜家没关系。 能理清楚头绪,顾轻舟就松了口气。至于舅舅是做什么,顾轻舟想着以后再说。 “多谢你。”顾轻舟对阮燕峰道,“此事没有其他隐情,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徐歧贞,七爷打算告她吗?” “不了。”阮燕峰道。 顾轻舟了然:“那我也就不多嘴了。” 她说罢,起身要离开。 阮燕峰还做好了抗拒,打算拒绝她的安慰,不成想顾轻舟没有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聒噪。 她问完了话,利落走了。 身在泥沼里的人,越是挣扎越是往下掉。 旁边的人,都拉不了他,所以任何的安慰,都好像是劝他更努力去挣扎。这样的无用功,除了加深痛苦,还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是旁观者自己心里好受点,觉得自己没有失礼,觉得自己对旁人有了帮助。 阮燕峰不管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都是暗淡的。 他想起自己和徐培开玩笑:“等到了新加坡,那时候亲戚朋友们都不在,就咱们两家人,咱们领两个孩子养吧。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不至于轻易分手。” 徐培说他有毛病。 如今想来,如果真有那么个孩子,或者有个宠物,能勾着阮燕峰,让他还有一丝牵挂,他也不至于无法自救。 现在悬在他心头,让他不敢自杀的,只有徐培死亡的真相。 他不敢死。 若徐培真是被人害了,他没有替徐培报仇,到了黄泉之下无颜相见。 顾轻舟明明已经走了,却又折了回来,因为她离开的时候,把手袋忘记了。 她尴尬笑道:“怀孕了就是不行,丢三落四的。” 她真不是故意。 怀孕让她的精神不如从前,很难再兼顾八方,她好像一只灵巧的猴子,突然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再也无法攀岩了。 她想着徐培和阮燕峰的事,想着舅舅的事,又想到新加坡这诡异的气氛,再想到要及早回家,不能让司行霈担心,就把手袋丢下了。 她进门时,看到阮燕峰那表情,心中也替他难过。 这表情她见过。 司行霈杀了她乳娘的时候,她觉得一辈子都完了,爱人和亲人全没了。那时候顾镜自照,脸上就是相似的表情。 她本不想多嘴,因为阮燕峰现在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可有一句曾在她最黑暗日子安慰她的话,就到了唇边。 顾轻舟道:“七爷,众生皆苦,你也保重吧。” 阮燕峰一怔。 他仿佛听到了一句佛语纶音,心中莫名被剧痛充盈,他差点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顾轻舟说罢,就转身走了。 阮燕峰想:“徐培生病的时候,他是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我现在经历的,和他经历的,是一样的吗?” 他苦苦压制的情绪,突然开始翻涌,心头疼得令他痉挛。 阮燕峰吐出了一口血。 顾轻舟回到司府时,刚刚下午六点。 他给颜子清打了电话,告诉颜子清,事情和他们猜测的相差无几。 是徐歧贞想要杀了阮燕峰,给她哥哥偿命。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发难,顾轻舟就猜不透了。 “你可以问问她,到底是谁在误导她,让她确定阮家的人害死了徐培。”顾轻舟道。 颜子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等了一下午,消息确实了,他就打算去找徐歧贞。 他还没有跟徐歧贞算完账。 他甚至想要去趟徐家,找徐歧贞的父母说一说。 等他打电话去徐家时,徐家的佣人告诉他,说四小姐去了马六甲,说是要去散散心。颜子清放下电话,就亲自开车,通过柔佛长堤,也去了马六甲。 第1488章 失控的感情 颜子清去了马六甲。 徐歧贞此举,着实恶劣,颜子清不可能轻易糊弄过去。 况且,她还兼任颜家的家庭老师,辞退她也要当面说。 他去的路上,就派人先去打听,徐歧贞在马六甲哪里落脚。 新加坡、马六甲和槟榔屿,到处都是颜家的踪迹,颜子清能轻易找到徐歧贞。 果然,他刚到马六甲,到了自家的饭店落脚,经理亲自迎接,并且把徐歧贞下榻饭店的地址和房间号告诉了他。 颜子清稍微整顿,洗了脸,吃了点东西,这才不慌不忙去了徐歧贞的房间。 两处饭店离得不远,颜子清开车到了饭店楼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他的人先去找了这家饭店的老板。 老板一听是颜三爷,吓得半死,恭恭敬敬把徐歧贞房间的钥匙交给了颜子清。 颜子清上楼时,对自己的手下道:“你们就留在大厅,我自己上去。” 他又不是来打群架的。 徐歧贞一个年轻女子,怎么好强也逃不过他的手掌。 他靠近时,看到了窗户里透出来的光。 如此深夜,饭店的旅客几乎都睡了,整个走廊鸦雀无声,静悄悄能听到海浪轻逐海滩的声音。 只有徐歧贞的房间亮了灯。 颜子清犹豫了下。 他想,她虽然可恶,可到底没有酿成大祸,而且自己也打了她一巴掌。 算起来,她也受到了惩罚,没必要硬闯。 故而他把钥匙往口袋里一放,抬手敲门了。 单身女子独自住店,大半夜被人敲门,是要吓得半死的。 颜子清能想象她恐惧的质问是谁。 如果她执意不肯开门,他再用钥匙。 不成想,房间里并未传来质问,反而是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 房门打开,颜子清先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酒气,然后是药酒的味道。 徐歧贞踉跄靠着墙壁,根本看不出外头的人是谁,头发凌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伸手就问:“带来了吗?” 舌头有点不受控制。 颜子清蹙眉:“你喝了多少?” 徐歧贞听到了这声音,眼睛想要睁大一点,看清楚来人。她猛然凑近,炙热的呼吸几乎要贴到颜子清身上。 “哦,颜三爷!”她的声线也忽高忽低,“你是来送酒的吗?” 颜子清看着这只醉猫,在考虑是亲自把她按到浴缸里淹一顿醒醒酒,还是让手下的人把她拖出去泼一桶冷水。 他沉吟。 徐歧贞又往前,身手在他怀里摸了一通:“带酒了吗?” 她站也站不稳,自己一番自说自话,差点跌倒,故而她勾住了颜子清的脖子。 颜子清直到这一刻,心里才隐隐升起了念头。 徐歧贞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想过要要她的,后来又看她是内地的淑女,只怕不好收场,更因为她跟顾绍的关系,颜子清怕最后闹大了牵扯到颜家和顾轻舟的关系,得不偿失,就收了色心。 再后来,徐歧贞做了他家的老师。 他是尊重文化人的,就彻底把徐歧贞从“能睡的女人”这个范畴划出去。 没想到,徐歧贞作死,偷他的印章去杀人。 徐歧贞勾住了颜子清的脖子,看向了他的脸。 她突然啐了颜子清一口:“王八蛋,你敢打我!你有什么了不得,不就是个臭流氓吗?你打我,你怎么不去死呢?” 颜子清差点被她的口水糊了脸。 深更半夜,这女人几乎是贴在他身上。她是高挑个子,穿了高跟鞋也没脱,稍微垫脚就能够得着颜子清。 “够了,你醒醒。”颜子清的火,从心头缓缓升起。 怒火与欲火交缠着,一起升了上来。 徐歧贞不依,她使劲去捏颜子清的脸,然后扑上来,狠狠咬住了颜子清的面颊。 颜子清吃痛,只得死死捏住了她的后颈。 他再也不客气了,抱起了徐歧贞,把她丢到了浴缸里。 他自己拿着淋浴,居高临下开了冷水,直直往徐歧贞身上浇。 水很凉,徐歧贞终于清醒了些,挣扎着想要逃,却又被颜子清一把按了回去。 水劈头盖脸的浇,把她淋了个透,她的头发、她的衣裳,都湿透了,她的轮廓更加清晰。 颜子清喉头微动,没想到她身材这样好。 她的面颊有红痕,一天过去了仍未消退,只是不怎么肿了。 他心中的怒火,就这么慢慢散去了。 他想着就这样算了,毕竟阮燕峰没死,她也得到了教训。 徐歧贞被凉水浸透了,慢慢好像清醒了些。 她不在挣扎了,任由水浇灌着她。 她依靠着浴缸的缸壁,不言不动。 颜子清关了水,问她:“醒了没有?” 徐歧贞突然跳起来,扬起手扇了颜子清一巴掌。 她到底没有醒酒,这么一跳起来,再加上用力过度,整个人就跌入了颜子清的怀抱,并且把颜子清扑到了地上。 颜子清是脑壳疼、后背疼,以及脸疼。 之前一巴掌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颜子清好半晌才把那股子疼痛忍了过来,想把她扶起来。 徐歧贞却突然俯身,亲吻了他。 颜子清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绷断了,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燃烧的声音:“完了。” 翌日中午十一点,徐歧贞渴醒了。 她坐起来,感觉窗帘不够挡光,刺眼的骄阳透了出来。 宿醉之后头疼。 她捶了下头,发现自己的脸也有点疼,昨天挨了那一巴掌,好像还没有褪去。 她想要下床去倒水,可一动才发现身上疼,而且疼得剧烈。 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头不仅仅是疼,还沉重,好像是昨晚洗了头没有擦干就睡了。 “我到底什么时候睡的?”她自问。 身边的床动了下。 徐歧贞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脸看过去。 她懵了。 她的脑袋针扎似的疼,疼得她都有了幻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伸手想把眼前的幻相扫去,手掌却结结实实打到了男人的身体上,皮肤的温热甚至透过了她的掌心。 “干嘛,一大早起来就打人?”颜子清还没怎么睡醒,状态也不太对。 徐歧贞整个人都僵了。这不对,哪怕是梦,做成这样也实在该天打雷劈。 第1489章 若无其事 徐歧贞一双手按紧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想让头疼静下来,也想让自己更清醒点。 可她昨晚喝了两瓶红酒,还有三杯威士忌。 她原本就不太擅长饮酒,酒量也不行。喝成那样,想要早起时什么事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来,喝点水。”颜子清已经穿好了衣裳下床,倒了一杯温水给徐歧贞。 徐歧贞一口饮尽。 她从乱成一团的混沌中,理出了一条线。 她身上穿了件睡袍,是她箱子里的。她昨晚没有洗澡,自然顾不上换睡袍。 这是颜子清给她换的。 她睡袍下面,没有其他衣裳,半件也没有。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颜子清:“我们昨晚” 颜子清道:“嗯,你抱着我亲,自己把衣裳脱了” 徐歧贞的手指深深掐入了肉里。 她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 什么样子的情绪、什么样子的反应,她都做不出来。 就好像被热油烫了的人,在刚被烫的瞬间,是麻木的,而后烫伤的痛感才慢慢传上来。 此刻的徐歧贞,就好像当场被烫了,她知道很严重,感觉却是迟钝的。 “我我要回去了。”她站了起来,察觉到了自己真丝睡袍半隐半现,她又坐回了床上。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颜子清。 颜子清会意,俯身亲了她的额头一下:“你收拾收拾,我在楼下等你。” 出了房间门,颜子清心头浮动了几分悔意。 昨晚是徐歧贞扑向了他。 她浑身都是水,又浑身的酒气,拼了命亲吻颜子清。 颜子清最近太忙了,上一个女人还是半年前的事。 他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被醉醺醺的女人压住亲,正常的反应先快于理智,自己先燃烧了起来,烧得他快要昏厥了。 他推开了徐歧贞。 徐歧贞就一把脱了衣裳,干脆利落把自己的前胸往他脸上按,似乎是想要索求他的占领。 那一刻,颜子清所有的念头都崩塌了,他搂紧了她。 他只当是一夜旖旎,也知道她有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他们这些人在欧洲的时候,肯定是同居过的。 他以为她什么都懂,也以为她是借酒装疯,想要找寻点快乐。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是的,她还是第一次。 颜子清没觉得多快乐,反而是花了很多心思去安抚她,让她放松下来。事后,他给她擦了擦身体,又给她换了干净的睡袍。 如果知道她是这种情况,颜子清是不会碰她的。 徐歧贞谈了那么多年的男朋友,还保持了她的贞洁,可见她对此事的慎重,以及她家族对这种事的态度。 颜子清还没想好结婚,对徐歧贞也没有婚姻的念头。 所以,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可能会比颜子清预想中更加复杂。 片刻之后,徐歧贞下楼了。 她已经整理好了行李,用力提了沉重的藤皮箱。 颜子清站起身:“我来吧。” 徐歧贞就把箱子给了他。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问颜子清:“你送我回新加坡行吗?” “嗯。”颜子清道。 他有点诧异看着徐歧贞,心想她这反应不太对,她是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开了车门,放好了她的皮箱,又让她上了汽车。 汽车开了十几分钟,颜子清才找到了一个话头,问她:“到了新加坡,我去见见徐先生和徐太太?” 徐歧贞在出神。 听闻此言,她一下子就惊醒了般,整个人都紧绷了。 她清了清嗓子:“不必了。” 颜子清想要说点什么,徐歧贞压住了他的话头:“我其实没醉成那样,方才我洗漱的时候,已经想了起来。 我给你开门,然后还打了你,我自己脱的衣裳,我都记得。所以,这件事不怪你。” 她正常起来的时候,是非常讲道理的。 颜子清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目视前方,脸色倒是很平静。 颜子清的眉头微蹙。 “你是说” “嗯,就当个错误吧。颜三爷如果觉得过意不去,那上次我偷印章的事,就此抵过,行吗?”徐歧贞道。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和表情一样平静。 颜子清本应该松一口气的,可他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 他沉默了片刻。 “徐小姐。”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开口,“你现在脑子还清楚吗?我先送你回家,你考虑一个月吧。这一个月内,你随时可以更改你的决定。” 徐歧贞也没再说什么。 她不再和颜子清说话。 颜子清的车子开得飞快,几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新加坡。 徐歧贞拿着行李,进了家门,没有招呼颜子清进去坐坐。 颜子清的汽车在徐家门口停了片刻,他问自己:“这叫什么事?” 徐歧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打算睡一会儿。 屋子里很安静,她身上有点疼,宿醉的头疼倒是缓解了点。她果然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烫伤的痛。 她犯了个荒唐的错误。 往后的一生,她可能都需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她开始痛哭。 自从二哥去世,她已经很久没哭成这样了。 然而不管怎么伤心,发生的事都不能改变。 颜子清没有想过娶她,这点她知道;她也不会堕落到去嫁给颜子清那样的人。 颜家如今是有钱有势,在新加坡算是能一手遮天,可他们家是做什么的,大家都知道。 彼此看不上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结婚? 再说了,颜子清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对她而言意味着开端,可她并非颜子清的第一个。 对颜子清而言,就是一场欢愉,未必把她看得比欢场女子高。 徐歧贞咬了咬唇,是打算把这件事揭过去的。 她不打算深究不放。 只是,她还不知道,命运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以为的开端,真的只是个开端,并非终结。 徐歧贞睡了两天,就决定若无其事,该做什么去做什么。 至于以后的婚姻 那时候再说,哪怕寻死也挽救不了,只得放下。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她到底太年轻,不知道女人和男人最大的不同,是女人的一场欢愉之后,可能会面临怀孕的危险。此刻的徐歧贞,完全没想到这么回事,她大概以为一次而已。 第1490章 顾绍的祝福 颜子清回到了家,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 顾轻舟只当他是说关于徐歧贞买凶杀人的事,不成想他却问:“当初徐歧贞跟你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交往了好几年吗?” 顾轻舟反问他:“三哥,你还是对徐歧贞有想法啊?” “这回不能没想法了,昨晚我们一起过夜了。”颜子清如实道。 顾轻舟:“” 她立在原地,半晌才对颜子清道:“我考虑到你可能从来没有过亲妹妹,我就原谅你——颜三爷,这种问题跟自家姊妹讨论是不适合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颜子清摸了下鼻子:“真的?” 顾轻舟无力扶额。 颜子清讪讪:“那算了,我自己去问顾绍吧,我要是再说下去,你非要恼了不可。” 顾轻舟一开始不太懂。 后来挂了电话,才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妥当。 颜子清如此作为,不会是 她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愿意多想,回屋去了。 颜子清果然去找了顾绍。 顾绍跟他不熟,颜子清身上带了点司行霈一样的痞气,顾绍每次看到这样的人,心里莫名就会抵触。 他不客套,直接问颜子清有什么事。 颜子清就问他:“你当初跟徐歧贞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顾绍有点警惕:“怎么问这个?” 颜子清想了想,怎么都感觉此事难说,索性就直来直往了:“徐歧贞是我的女人了,我想不管你们有什么过去,就结束了。你是轻舟的哥哥,我也是。 我父亲如果知道我因为女人和轻舟起了罅隙,非要打死我不可。我今天来呢,就是跟你说清楚。我不算绿了你,对吧?毕竟你们分手好几年了。” 意思是,咱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你别把顾轻舟牵扯进来。 将来闹得厉害了,也只是咱们的私事,不与外人相关,别弄得顾轻舟里外不是人。 颜子清也做好了看顾绍暴怒的表情。 不成想,顾绍只是一愣,旋即就笑了:“那太好了,恭喜你们!岐贞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你莫要辜负她。” 他的高兴是真心实意的。 顾绍一直担心徐歧贞,害怕自己让她孤独终身。 现在见她有了新的恋情,意味着他对她的伤害结束了,顾绍大大松了口气。 如果她和徐歧贞一直单身,两个家庭还不知会怎么考虑,万一再生变故,顾绍真想一头撞死。 幸好没有。 他头一回觉得,徐歧贞真是个好姑娘,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配给她都适合,而颜子清也是风度翩翩。 他们只要愿意谈恋爱,凑成一对,顾绍愿意承认他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你你没事吧?”颜子清错愕看着顾绍。 他不太理解顾绍这表情,心道:“这莫不是个傻子?” 后来回去的路上,颜子清突然就明白了:顾绍从来没喜欢过徐歧贞。 假如他有一分喜欢徐歧贞,他们在国外的时候肯定会睡过;他听到颜子清的话,也会尴尬。 但顾绍没有。 徐歧贞找了其他人,他就彻底甩开了徐歧贞。 他那么开心! 颜子清心里顿时就堵了。 徐歧贞那般漂亮,性格也不错,顾绍凭什么如此对她? 徐歧贞该多难受? 她知道顾绍对她是这样的吗?当年她和顾绍交往,她应该是爱过顾绍的,她的爱情就是如此笑话吗? “真是瞎了眼!”颜子清愤愤的想。 假如顾绍对徐歧贞情真意切,他也许会吃醋,但此刻却是怜悯,心中一阵阵的柔软。 顾绍看上去文弱,实则油盐不进。 他性格里的执拗,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他也担心徐歧贞,却不会因为担心,继续欺骗她。 他一来是为了自己,二则是为了徐歧贞——女子婚嫁,最好的年纪只有那么几年,顾绍不想她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他可能是从未投入过,故而没有愤怒。 听说徐歧贞有了归宿,他心中也不是那么龌龊觉得,她不再纠缠他,而是真心替她高兴。 当然,徐歧贞也从未纠缠过,她是很要面子的。 顾绍想起了颜子清的话,就亲自去了趟司府。 他把颜子清和徐歧贞的事,再跟顾轻舟说了一遍:“颜三爷担心牵扯到我,从而让你难做。轻舟,我和岐贞分手之后,就是从此两不相干的,此事不会再跟我有关。” 顾轻舟道:“我原本也没多想,这毕竟是阿哥你的私事。” “颜家的人周到,是为了尊重你。舟舟,阿哥也不会给你抹黑的。”顾绍道。 顾轻舟笑起来,说了句知道了,多谢阿哥。 次日,正好是周末,顾绍找了不错的旅游邮轮,可以围绕着海洋不同的小岛一日游,中午十二点开船,明天十二点回来,正好适合周末一日游。 顾绍就带着顾缨,来接玉藻。 “舅舅,你说话算话,是个好人。”玉藻道。 顾绍捏了捏她的脸:“你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 昨天顾绍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了玉藻。 玉藻写了一下午的字,手都算了,无精打采坐在沙发里。 顾绍还以为她不高兴,就问她:“再和谁生气?” “和我的手。它好酸,它不疼我。”玉藻道。 顾绍整个人都不行了,心都化了,恨不能捧了玉藻的手,亲自替她疼。 翌日正好是周末,顾绍学校也休息,他就主动提出带着玉藻去玩,玉藻高高兴兴答应了,并且叮嘱舅舅千万别失约。 顾绍今天出门时,凑巧顾缨问他去干嘛。 得知是要带玉藻出去玩,顾缨也想去,还编出理由道:“阿哥你想想,你可是舅舅。玉藻已经是大姑娘了,你夜里跟她睡一个船舱吗?你不睡一个,那夜里谁照顾玉藻?” 顾绍想到,这还真是个问题。 顾轻舟怀了身孕,她又不能去,司琼枝的医院忙起来没日没夜,哪怕是休息也是补觉,让她陪玉藻和顾绍去玩更加不可能。 总不能临时爽约吧? 那舅舅成了什么? 顾绍只考虑了一分钟,就带了顾缨。 顾轻舟看到了顾缨和玉藻,笑问顾绍:“阿哥,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照顾得过来吗?” 顾缨不满:“阿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是做了姨母的人,很靠谱的好不好?” 顾轻舟忍笑。 顾绍则道:“轻舟你放心,我能照顾好。” 玉藻就高高兴兴跟着她姨母和舅舅出海去玩了。 然而顾缨的靠谱,果然只是半吊子。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他们不仅三个人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多带回来了一个。 第1491章 夏千予的挑剔 顾绍和顾缨带着玉藻去玩,回来时多了个人,是夏千予。 “颜小姐说过来看看你。”顾绍道。 顾绍前天才被颜子清找了,只当顾轻舟跟颜家的关系很好。 夏千予是颜家的义女,顾绍没见过,顾缨却是在其他场合下见过的。 大家都说颜老很疼这个义女。 在新加坡,颜家说话比总督府的人都管用,更别提华民护卫司署了。 所以,新加坡的华民不管搬过来的早晚,都明里暗里的巴结颜家。 顾缨见过很多的名媛小姐趾高气扬,转脸看到夏千予,就笑得格外谄媚。 他们在邮轮上遇到了夏千予和她的几个朋友,顾缨就连忙上前搭话,说她是顾轻舟的妹妹。 夏千予眼高于顶,对顾缨倒还不错。 尤其是对玉藻。 不过,玉藻好像不太喜欢她,总是往顾绍身后缩,不愿意跟夏千予说话。 “没想到会在邮轮上遇到你的家人。”夏千予笑道,“你哥哥和妹妹真的很好,下次常一块儿喝茶。” 她和顾轻舟的恩怨,外人是不知道的。 因为顾轻舟不会把这点破事说得天下皆知。 夏千予看着顾缨奉承她的嘴脸,心中不知多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故而,她登门让顾轻舟看看。 她想让顾轻舟亲眼看看自己曾经的娘家,是多么不堪。她是占了多大的便宜,才能嫁到司家。 “夏小姐客气了。”顾轻舟淡淡笑道。 “无妨的。”夏千予道,“你最近如何,还要卧床吗?” 她们俩说话的时候,顾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顾绍却愣是从夏千予的脸上看到了得瑟。 他心中有点忐忑。 若不是顾缨非要缠上去,顾绍也不太想跟夏千予打招呼。 夏千予是很傲气的,这种傲气顾绍从很多大小姐脸上见过,包括曾经的司琼枝。 每次遇到这样的人,他会本能想要敬而远之。 “已经不需要了。”顾轻舟笑道。 夏千予就微笑,然后打量了下顾轻舟的客厅,道:“司太太,您屋子的装饰很有品位,有点像我三哥的手笔。” 顾轻舟他们刚到新加坡的时候,曾经在颜家小住。 颜家父子帮司家找宅子。 那时候,顾轻舟怀着双胞胎,状态虽然很好,也不可能天天跑来看新宅装修。 司琼枝在医院实习,比现在更忙。 司督军是太上皇,更加不可能亲自操持庭院修缮这种事。 故而,颜老让颜子清负责。 司行霈的副官和下属们才是主要负责人,钱也是司家出,不过面子是靠颜家的,要不然再多钱也买不到位置如此好的宅子。 夏千予的意思,无非是顾轻舟已经占了颜家很多便宜,就别再清高了。 同时,她也是在告诉顾轻舟,她能随便自如进入她的家庭。 顾轻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倒也不恼怒,还顺着她的话道:“的确是。三哥的眼光当然很好。” 夏千予笑起来:“因为三哥什么都挑贵的买。一分钱一分货,贵自然就是好了。” 说罢,她自己又笑了。 这话,好像是妹妹调侃哥哥,顾缨没觉得有什么毛病,顾轻舟也微笑附和了她,顾绍心里却怪不舒服的。 在场众人,只有顾绍听得出夏千予的傲慢吗? 顾绍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神色如常。 顾绍见轻舟没什么反应,就想:“我是不是太多心了?” 一个大男人这样敏感,怪不好的,顾绍就连忙收敛了心神,不愿意再多想了。 夏千予在顾轻舟的客厅里逛了一圈,到处评价了一番,又在顾缨那看不懂局面的棒槌应和下,阴阳怪气说了很多话。 顾绍是听懂了。 他确定不是自己的敏感。 他看顾轻舟没懂,就觉得自己应该提醒顾轻舟。 “夏千予以为司家的装修花了颜家的钱,我的天,这是这样的愚昧?”顾绍想。 看夏千予那么一副小家子气的指指点点,顾绍差点气死。 司家父子两代人,积累了多少财富?买下两个新加坡都绰绰有余,颜家再有钱也比不上。 可那夏千予见识浅薄! 顾绍想要说点什么,却意外发现,顾轻舟目光里的促狭。 顾轻舟不仅没生气,反而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夏小姐蹦跶。 而夏小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正好这个时候,司行霈回来了。 他一进门,扫了眼屋子里的众人,没一个值得他尊重的,当即拉了脸:“你们干嘛来了?吵了孕妇,不知道吗?” 顾轻舟道:“我没事。” 顾缨几乎要贴墙站,很怕司行霈。 顾绍在司行霈面前,他自觉没什么颜面,司行霈如果真尊重他,他非要吓死不可。 夏千予看着司行霈如此的态度,就知道他不尊重顾轻舟的娘家人,又看到顾绍和顾缨噤若寒蝉,更清楚知道他们俩早已习惯了。 她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眸光,冷冷从她脸上滑过。 这目光如有实质,愣是把夏千予的话给吓了回去。 夏千予从司家离开的时候,心情是极好的。 “顾轻舟也不怎么样嘛,司行霈若是真的爱她,岂会不尊重她娘家人?我看她是强弩之末。”夏千予心里几乎要开花。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顾缨是她的突破。 这傻东西还以为自己人缘很广,对夏千予很是巴结,夏千予正好可以利用她。 顾轻舟现在还在怀孕。 女人怀孕的时候,男人最容易出事,司行霈好像更强壮,忍了四五个月,他怕是更容易擦枪走火。 这个时候不趁虚而入,要等到什么时候? “顾轻舟嫁给司行霈的时候,是二婚。和她比起来,我总归是个黄花大闺女。”夏千予想。 她从司家离开的时候,心情是很飞扬的。 顾缨还在约她,改日一块儿去玩,夏千予就答应了。 顾绍则拉了顾缨。 顾缨满不在乎:“阿哥,你可别傻了,我平时想跟夏小姐一块儿玩都轮不到呢。” 顾绍道:“这位夏小姐,未必就有好意。” “阿哥,你可是老好人了,看谁都觉得人家不错,怎么现在说起了夏小姐,反而怀疑她?”顾缨好奇看着顾绍,“你是不是看上了她?”顾绍无法理解顾缨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被她恶心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1492章 养个祖宗 司行霈一回来,就把众人全部轰走了。 他抱起了玉藻,问她:“出海好玩吗?” “好玩呀。”玉藻道,“就是我不喜欢那个人。” “哪个人?”司行霈问。 “夏小姐。”玉藻突然学了顾缨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讨好。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是一愣,继而大笑。 真没想到,玉藻还有这样的才能,学得惟妙惟肖。 笑了半晌,司行霈才想起问玉藻:“为什么不喜欢夏小姐?” “她也不喜欢我,她冲我翻白眼,我看到了。”玉藻道,“我告诉了姨母,姨母说小孩子胡说。” 顾轻舟就摸了摸她的头发。 玉藻顺着她的掌心转过脸,问顾轻舟:“姆妈,你相信我吗?” “当然了。”顾轻舟道,“我第一次见到夏小姐的时候,就感觉她不喜欢小孩子。这是她的问题,不是玉藻的。” 玉藻点点头。 司行霈的脸色则是微沉。 上次顾轻舟跟他说起夏小姐,他只是在心里过了下,并未记住那个人。 晚上他对顾轻舟道:“以后别让不三不四的人登门,咱们家的门槛已经低成这样的吗?” 他对夏小姐一肚子火。 他的小玉藻那么可爱,她可以不喜欢玉藻,默默走开就是了,居然敢冲玉藻翻白眼,简直是不知死活。 “是顾缨把她领了过来。”顾轻舟道。 司行霈斜睨了她一眼:“还有顾绍吧?” 顾轻舟:“” 真是不遗余力要挤兑顾绍。 顾轻舟对他这种小孩子的脾气哭笑不得,还是认真解释道:“我阿哥是不会乱带女孩子过来的,顾缨为人程府有限。” “我看她是傻到了头!”司行霈道,“她在外面那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眼睛都是瞎的。” 顾轻舟就挽住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真生气?” 司行霈不语。 顾轻舟又笑道:“将来要是玉藻喜欢一个小子,偏那小子不喜欢玉藻,你是不是要把人家给杀了?” “凭什么不喜欢我的玉藻?”司行霈反问。 顾轻舟:“” 这位走火入魔的父亲,是完全听不进道理的。 顾轻舟自己去洗漱,懒得理他了。 司行霈也是气头上,过去就算了,只是吩咐了佣人,以后别让夏小姐登门。 他还想去跟颜老告状,说你的养女冲我女儿翻白眼,要不要让她去治治眼睛? 顾轻舟阻止了他。 不过,这下子司行霈对夏千予是印象深刻了。 又过了几天,下了一场暴雨。 雨后的空气清新,颜子清约了司行霈谈事情,顺便去钓鱼。 司行霈就道:“那我得带上太太和女儿。” 颜子清道:“行吧,我也带上我那两个孩子。” 他们俩谈正事的时候,顾轻舟带着孩子们在旁边玩水,不远处有好几名副官换好了衣裳,随时可以下水救人,顾轻舟就不担心孩子们的安危。 玉藻和颜恺尚好,颜棋非常怕水。 顾轻舟远远的,听到颜恺正在告诉玉藻:“我妹妹自己掉到了水里,吓坏了,还生病了。” 玉藻道:“我没有掉到水里过。” 颜恺忙说:“我也没有。” “那我们带妹妹上去玩,别吓到了她。”玉藻道。 颜恺说:“你去带,我不跟你们女孩子玩。” 他自己跑开了。 玉藻想了想,到底没丢下小颜棋。 顾轻舟就走到了她们身边,让副官拿了些沙子过来,玉藻和颜棋堆沙子玩。 颜恺一个人怪没劲的,玩了片刻也折了回来,一回来就很手欠的把玉藻搭好的小沙包戳了个洞。 玉藻不恼,问他好不好玩? 颜恺说好玩。 “那你也搭一个,让我戳,这样才公平。”玉藻道。 颜恺不是很想搭,却又不想输给女孩子,勉强动手了。 顾轻舟坐在旁边,问颜恺:“你妹妹是什么时候落水的,当时还有谁在场?” 颜恺对这个问题是漫不经心。 应该是他家里人问过了很多遍。 “前年过年的时候,妹妹三岁了,自己非要走路,掉到了池塘里,祖父养的鱼咬住了她的腿,把妹妹吓坏了。”颜恺道。 顾轻舟又问:“那妹妹她自己怎么说?” 颜恺就道:“妹妹说是夏姑姑推她的,她也说不清。” 顾轻舟心中一个咯噔。 正好司行霈和颜子清说完了,两人坐在外面抽烟,整理渔具。 顾轻舟上前,直接问了颜子清,关于颜棋落水那件事。 颜子清有点意外:“恺恺跟你说了什么?” “有这件事吗?”顾轻舟问。 颜子清道:“没有吧。” 司行霈一听话音不对,顿时就不快了:“什么叫没有吧?你是不知道吗?” 颜子清道:“棋棋当时的确落水了。咱家的小池子,我爸养了鱼,水又不深。对小孩子来说,是挺可怕的。 棋棋掉下去之后,呛了好几口水,又被鱼咬了,她是吓坏了。后来恺恺跟我们说,棋棋偷偷告诉他,说是千予推了她。 我单独问了棋棋,棋棋摇头不肯说;我又让女佣去问,棋棋也说没有;后来老爷子亲自问了,棋棋又说不知道。 到底都是孩子话,没人看见,棋棋才三岁,话都说不利索。她当时怎么说出千予的,恺恺的转达又是东一句西一句的。” 这件事,颜子清当时没怎么怀疑。 夏千予一个好好的大人,需要依靠颜家生活,她怎么会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再说了,难道要凭一句孩子话,去给夏千予定罪吗? 因此,他就把此事给忘了。 顾轻舟突然提及,颜子清是挺意外的,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小孩子是说不明白,但她什么都知道。”司行霈在旁边直直蹙眉,“谁对她好、谁伤害她,她心里一清二楚。从那之后,颜棋对夏小姐如何?” 颜子清一怔。 颜棋很抵触夏小姐,这是众所周知的。好在夏小姐也不太在乎,平日里鲜少提及。 “这叫我怎么说?”颜子清道,“总不能拿个莫须有,去跟夏小姐对峙吧?她原本就是客居,我这样不是撵人走吗?” 司行霈难以置信。 “你脑子有坑吧?借住你们家,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反而成了供养的祖宗,一句也问不得?”司行霈问。颜子清:“” 第1493章 鲜廉寡耻 颜子清仔细想了司行霈的话,此言不差。 可 这件事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去翻旧账,哪怕是真的也抓不到证据了。 颜棋至今说不清楚,夏千予也肯定不会认错,难道他要无事生非去提此事,惹得夏千予多心吗? 寄居的人,比较敏感,所以主人家才要小心翼翼。 不过,夏千予的确是有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从这点上看,他们对她的照顾,反而成了她的底气,她真像个作威作福的祖宗了。 “她是老爷子领回来的,我只能算作平辈,没资格教训她。我要去问问老爷子,看他是否还要重提此事。”颜子清道。 顾轻舟道:“过去的事,多说无益了。颜棋很怕水,也很怕夏千予,这点你们没察觉吗?” 颜子清好像真没有察觉。 他照顾孩子的时候不多。 “我会跟老爷子说。”他道。 顾轻舟颔首,道:“三哥,你太忙了没关系,找个可靠又有见识的佣人,多照顾孩子一点。” 提到这个,颜子清就有点叹气。 徐歧贞原本是挺好的家庭老师,既能照顾孩子,又能教他们学识。 他们相处不过短短数日,颜恺已经很喜欢她了,口口声声老师长、老师短,俨然离了老师他就活不了。 颜棋也不讨厌老师。 是徐歧贞跟他们没这个缘分。 她若能放下对徐培自杀的执着,也许就不会毁了自己的生活,做出想要杀人的举动了。 “我知道了。”颜子清道。 后来,他和司行霈一直在聊孩子,顾轻舟反而坐在旁边插不上话。 颜子清这天回家,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夏千予。 夏千予大包小包的,买了很多东西。 她喜欢买东西,这点颜子清和颜老并不介意,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买东西。 她每天花的钱,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不少的数目,对颜子清而言不过是那点零花钱,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只要不涉足赌场和烟馆,颜子清和颜老都能接受。 “三哥,你们这是去干嘛了?”夏千予热情问。 颜棋在车上时候还好好的,甚至能跟颜子清说上几句话,不成想看到了夏千予,她立马往颜恺怀里躲。 而夏千予看到了这一幕,没有露出尴尬或者其他神色,她只是眉头一紧,眼底浮动了厌恶。 嫌恶是轻微的,稍纵即逝的。 颜子清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还是因为今天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话,导致他疑神疑鬼。 “我们去钓鱼了。”颜子清道。 夏千予就笑:“水边可危险了,你带他们俩去钓鱼?我记得棋棋以前落水,还生过病呢。” 颜子清回味她这话,觉得如果是正常人,真的推了颜棋下水,是不敢多提这茬的。 夏千予如此大大方方的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颜子清收敛了情绪,笑道:“还有朋友,是跟司师座和司太太一起的。” 夏千予的表情,顿时就变了。她听到司师座三个字时,瞳仁略微缩了下,可见这个名字引发了她内心的涟漪。 颜子清错愕。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颜子清觉得太不可思议,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他按下了满腹心事,带着众人进了门。 晚饭之后,颜子清离开餐厅,夏千予却跟上了他。 她委婉对颜子清道:“三哥,我听内地来的朋友说,司师座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很厉害。假如他不离开,和谈之后他就是大总统了,是不是?” 这个不好说。 前提是司行霈没有离开。 他已经离开了,再多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颜子清还是很保守道:“未必就是。国内军阀众多,关系复杂,司师座太年轻了。” “我知道的。”夏千予道,“他虽然年轻,但他父亲的权势加起来,就是足够的。” 她说到这里,双目放光,只是路灯昏暗中,颜子清没看见。 虽然没看到夏千予脸上的狂热,颜子清还是听出了不对劲,很警惕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很崇拜他。”夏千予道,“我想这样的人,人生经验肯定丰富,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三哥,你下次若是约了他,能不能带着我去?我不打扰你们,就是在旁边坐坐,跟他学习学习。” 颜子清心中不悦。 他肯定自己没有多心,夏千予就是有那个意思。 想要趁着轻舟怀孕时,打扰她的婚姻吗? 轻舟还要叫颜子清一声三哥,颜子清岂会祸害自家姊妹? 他听了这席话,首先是一阵反感,然后又想起司行霈说颜家养了个祖宗,心里的新仇旧恨,一起浮动,顿时觉得夏千予很令人憎恶。 “这可不行,司师座很忙,咱们别打扰他。”颜子清道。 夏千予就笑道:“我不打扰,你可以先跟他说嘛。你就说,我很崇拜她,想一起吃顿饭,这有什么的?” 她自负是了解男人的。 这个时候,没有男人不虚荣。司行霈见过她,知晓她的美貌,假如她在主动说了自己的“崇拜”,男人一定会飘飘然。 颜子清什么也不会知道。 他一向对夏千予有求必应的。 她通过颜子清,第一次约到了司行霈,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一定会在他心中留下印象。 以后,她再自己约他。 他一想到她尊重他的眼神,大概就会心动,然后再用“颜子清的义妹”作为遮羞布,肯见她的。 几次约会下来,彼此摸个底,其他就都清楚了。 夏千予已经做好了当妾的准备。 她前段时间,见了一位内地来的太太,非常的年轻漂亮,后来她才听人说,对方是老爷的七姨太。 内地打仗,老爷丢下一大家人,带着七姨太和家产走了。如今,她是堂堂正正的太太,谁敢说什么? 新加坡并非司家祖宅,只是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 司行霈将来还不知要去哪里发展。 到时候,她的前途未必就会差。 她母亲是太没有手段了,才输得那么惨,夏千予自负她不会的。 “三哥,好不好?”夏千予撒娇,“你就当带着我出去见见世面嘛。” 颜子清一直对她和颜悦色,此刻终于翻脸了,冷淡道:“不好。” 夏千予一愣。颜子清冷冷道:“千予,你想要做什么?” 第1494章 高贵的放弃 你想要做什么? 如此掷地有声的诘问,让夏千予表情微变,心中陡生紧张。 三哥是知道了什么吗? 夏千予看向了颜子清,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于是,她就看到了颜子清那点深藏不露的憎恶。 她的心,猛然发疼,甚至起了怨怼。 她提出小小要求,不过是让三哥带着她出去玩一趟,三哥却拒绝、憎恶她?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是如此吝啬? “我能做什么?”夏千予的声音很委屈,委屈里也有恶毒的恨意,“三哥不想帮忙就是了,干嘛恶声恶气的?” 说罢,她就哭了。 她的哭声很大,似肝肠寸断。 佣人们听到了,纷纷站在门口张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颜子清黑着脸。 “她用心歹毒,我还说不得她了?”颜子清也是不快,被她哭得心浮气躁,没了半分怜惜。 千予真的快成了祖宗了! 颜子清忍住没劝她。 他不劝,夏千予哭得就不停,越哭越伤心。 终于惊动了颜老。 颜老上前时,夏千予这才停住了哭泣,哽咽了起来。 “闹什么?”颜老瞪向颜子清。 颜子清从不敢跟父亲顶嘴,也后知后觉没滋味,好好的跟一个女人这样较真,怪无趣的。 “千予,三哥说话太重了,你别难过,三哥给你赔个不是。”颜子清道。 夏千予抽噎了声。 颜老就道:“好好的,哭成这样还行?痛哭伤身的,万一哭病了,我不担心吗?” 夏千予道:“三哥他” 颜子清一口气又梗住:明明是她心怀叵测,现在又恶人先告状,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过错吗? 到了这一刻,颜子清才发现,夏千予是不会自我反省的。 她做的一切,都是其他人的错。 “假如她真的伤害了棋棋,自己再若无其事的拿出来说,她也做得出来。”颜子清道。 夏千予好像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其他人都欠她的。 这天晚上,颜子清单独去见了他父亲,把夏千予的哭闹,告诉了他。 颜老听了,一点也不意外。 颜子清就道:“爸,您有没有觉得,咱们太过于纵容千予?以前是可怜她,想要弥补她,如今看来好像太惯着她了。 她不知感恩,像个饮血的小鬼,只要求更多。谁不肯给她血,都是欺负她似的。她如今连轻舟的婚姻都” 这就牵扯到了伦理。 颜子清觉得,颜家虽然做不能见光的生意,为人方面还是很磊落的。 颜家父子都是恩怨分明的人,讲信用、重感情,绝不是夏千予这样的。 “我知道。”颜老道,“你是兄长,这件事你不方便说,让我来说。” 颜子清诧异看了眼他父亲,不知父亲是早就看出了端倪,还是见多识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爸,您是知道这件事吗?”颜子清试探着问了句。 “是。”颜老简直道。 颜子清错愕:“您怎么知道的?” 颜老就看了眼他。 颜子清连忙收敛心神,不再追问,转身就出去了。 翌日一大清早,颜老就派人去请夏千予过来吃早饭。 夏千予来了。 “昨晚睡得还好?”颜老问她。 夏千予眼睛的浮肿已经消失了,可见昨晚睡前敷了眼睛,很是爱惜自己的容貌。 她生得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远远没达到姿容出众的地步。 颜老也知道,平日里总有人奉承她,而她又是个不会自省的人,越发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起来。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人有自信,好过唯唯诺诺。 可到了夏千予这等地步,显然是过头了。 “千予,我今天想要告诉你的,是一些难听的话。”颜老开门见山道,“你爸走得早,这些话他还没有告诉你,我就代劳了。 父母辛苦养大的女儿,总是希望她能往上走,不要堕落。现如今的世道,女人也能做事,就连司家的大小姐司琼枝,她就是个医生。 女人能自食其力,反而被人敬佩,意味着世道变了。再想要依附,就会沦为笑话。我不想你成为其他人的笑话,你明白吗?” 夏千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死死咬住了唇,半晌才道:“您这是要赶我走吗?” “不,我说过了要给你新的生活。”颜老道,“我要看着你成家,生儿育女。当初我把你接回来,养育你就是我的责任。” 夏千予稍微松了口气。 颜老就道:“我既然对你有责任,就不会看着你堕入歧途。千予,如今去做妾,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千予的脸色骤变。 她脸上青红交加。她应该愤怒的,可这中间又夹杂了难堪。 “我我没有”她辩解道。 “没有就好。”颜老打断她,“你能明事理,我也放心。” 夏千予从餐厅出来,几乎要把指甲掐断。 她能明白颜老的意思:第一是为了顾轻舟,不想顾轻舟受到伤害;第二是觉得司行霈看不上她,以为她没资格。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颜老觉得她不好吗? “顾轻舟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他如此青眼?我不相信,司师座也跟他们一样瞎!”夏千予想。 她此刻是满心的不甘和委屈。 她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我只有证明自己,才能洗刷这羞辱。”她想。 她只有得到司行霈,才能让颜老和颜子清对她刮目相看。 他们凭什么看不起她? 不想要她做义女就是够过分的,还怀疑她的能力、她的魅力? 越是如此,她越要向颜老证明。 这件事,成了夏千予的使命,她一定要攻下司行霈。 她原本设想得很好,如果暗示司行霈,让司行霈一步步爱上她,然后借机和他谈条件,可以让他带着她去英国发展。 司家的人留在新加坡,给他们钱就是了。 至于孩子,顾轻舟能生的,她也能。她还比顾轻舟大方,容许司行霈隔三差五回来探亲。 “觉得我做不到?那我就要做给你们看。你的义女,有什么能耐赢过我?”夏千予一狠心,决定豁出去了。 为了自己,为了争口气,她要放弃自己的颜面了。她想,人生总有舍取,为了爱情而牺牲,是高尚又美丽的。 第1495章 别有用心 夏千予这次是铁了心。 她当天上午就出门了,拿了钱去找了两个人。 “你们等着我的消息,到时候依照我的吩咐办事。”夏千予道。 她给钱很痛快,对方连连应道:“颜小姐您放心。” 外头的人,巴结夏千予的时候,都叫她颜小姐,而她从来不辩解,任由大家有这样的误解。 今天她听了却觉得格外刺耳。 “颜小姐”这三个字,再也不能安慰她,也许“司夫人”可以。 她笑了下,转身就走了。 从这边离开,夏千予去了阮家。 她亲自登门,阮家有点意外,因为一直没跟颜家有什么来往。 “我是顾缨小姐的朋友。”她笑着对阮家的人道。 阮家众人忙请了她进门,又给她上了好茶。 顾缨出来时,表情却说不上惊喜,反而有点疏淡:“夏小姐,您来了啊?是有什么事吗?” 她上次回来,顾绍就叮嘱她,说夏小姐言谈举止跟顾轻舟不和睦,别太巴结她。 顾缨不满,就把顾绍的话告诉了阮大太太,想让阮大太太帮衬她。 不成想,阮大太太却站在顾轻舟那边,对顾缨道:“我们来新加坡的日子不长,也知道颜家没承认过夏小姐,反而是承认了司太太的义女身份。 如果夏小姐对司太太出言不逊,怕是不太好处理。你莫要和她走得太近,免得她把你当枪使。” 顾缨很崇拜阮大太太的,当即问怎么会。 阮大太太说:“那些个大小姐,跟人来往可势力了,你有什么给人家图的?人家对你那么好,反常则妖。” 反常则妖这四个字,终于灌进了顾缨那朽木一样的脑袋里。 她承认夏千予对她的友善毫无道理,特别是夏千予还不喜欢顾轻舟的情况下。 今天她再次登门,顾缨心里明晃晃的挂了“有妖”二字,态度就不是那么殷切了,反而带着几分提防。 “上次咱们出海去玩,都没有尽兴。这次我想自己用船出海,邀请很多的朋友,你们也来吧?”夏千予笑道。 顾缨道:“那当然好了。是哪一天?” “就后天。” 顾缨道:“我后天应该有空。” “上次带过去的小姑娘玉藻,她真可爱,你也带上她吧?司太太怀了身孕,我怕是不能去邀请她。”夏千予又道。 “带小孩吗?”顾缨不解。 “嗯,带上好了。人越多越好,你哥哥他们也去吗?”夏千予道。 顾缨算了算,阮家有不少人呢。 “还有司师座,你也帮我问问他吧。他可是大人物,我们邀请不动他。如果你能邀请到他,到时候你就是首席贵宾,好不好?”夏千予道。 首席贵宾,就是夏千予朋友圈子里的贵客。 这是极好的机会,能结交很多人。 如果没有阮大太太那番话,顾缨该欣喜若狂了。 此刻,她只是做出欣喜若狂的模样,不太理解夏千予的用意。 邀请司行霈? 好好的宴会,邀请个铁面阎王,不是自己给自己扫兴吗? 顾缨是很怕司行霈的。 “那我当你答应啦。”夏千予笑道,“你一定要邀请到哦,否则就是失信于人。” 顾缨脸色微变。 她还没答应啊。 夏千予已经站起身,施施然走了。 她没有回颜家,直接去了司府。 她让佣人领了她去见顾轻舟。 一见面,她先是问候了顾轻舟的身体,看着她气色红润,肌肤丰盈,就道:“你这胎应该是个漂亮的小闺女吧?” 顾轻舟摸了摸肚皮,敷衍她:“还不知道呢。” 夏千予闲聊了片刻,就对顾轻舟说明来意:“几个朋友一起聚聚,上次我看贵府小姐很爱出海,这次也邀请她一块儿去,我保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司太太您放心吗?” 顾轻舟道:“这个嘛我要问问玉藻。她是个有主见的小姑娘,做母亲的哪里能替她做主?” 夏千予说应该的,她又说:“玉藻小姐应该是想去的,我还邀请了她姨母和舅舅。”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下。 她很是不好意思,对顾轻舟道:“我当顾缨小姐是新认识的朋友,就亲自去邀请了她,免得她觉得我怠慢了她。 我就说这次我的邮轮估计很大,想要请更多的朋友,假如她的亲戚朋友们都愿意来,我很欢迎。 顾缨小姐就说,她会邀请阮家的人,还有司家的人。她还说,她一定会邀请到您和司师座。 您怀孕了,只怕是晕船吧?司师座那里,也不知他会怎么想。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怕顾缨小姐尴尬,你回头说说她,让她别较真,请不到也没事的,我不怪她。” 她这么一番话,顾轻舟稍微有点面子,就不会让司行霈拒绝顾缨的邀请。 这是顾轻舟娘家的体面。 “好,我会说说的,夏小姐费心了。”顾轻舟笑道。 她说到“费心了”三个字,语气格外轻柔。 夏千予见计划很顺利,就高高兴兴走了。 她觉得自己这番作为,大概是很成功的。 她回到家里,就去找了颜子清。 她先是很委屈,对颜子清道:“对不起三哥,上次我不该那么闹,让你难做了。” 颜子清道:“没什么的。” 夏千予抱怨了几句。 颜子清听她的意思,好像她没什么错,反而是颜子清出口伤人。 他非常失望。 真没想到,夏千予的自私和自负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早知道这样,父亲就不该把她接回来。他们想要好好养育她,给她最好的生活,却把她性格里最恶毒的一面给勾出来了。 “三哥,我想要出海散散心,找几个朋友开舞会,你能借我一条船吗?就用两天。”夏千予柔声道。 颜子清更加失望。 她的索求是没有底线的。如果她理亏,她是不敢要船的。 如今她这样说,倒好像是她在给颜子清弥补她的机会,她觉得是颜子清错了,他亏待了她。 颜子清心中一片冷冰。 这孩子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不能不作为。 “好不好,三哥?”夏千予又要哭了。 颜子清道:“嗯,你去跟管家说,想要哪条船,自己去选吧。” 夏千予大喜。 她抱了抱颜子清:“三哥,你对我最好了,多谢你。” 说罢,她欢欢喜喜走了,半句也没提邀请颜子清。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颜子清想到了她父亲,好像夏老四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那夏千予到底像谁?此刻的他,还不知夏千予别有用心,只当她是贪图玩乐,享受旁人的恭维。 第1496章 奸诈 司行霈傍晚回到家,就看到顾轻舟临窗而坐,正在看书。 夕阳的余晖,给她的面颊渡了层霞光,更显得她面颊白皙红润。庭院的树枝明暗分层,错落有致。 晚霞这样美,落在顾轻舟脸上的霞光更美。 司行霈轻手轻脚进门,拥抱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动。 “看什么呢?”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琼枝借给我的书,是西医外科手术的理论知识。我一直和琼枝交换知识,她教我简单的外科基础,我教她诊脉。” 司行霈就道:“这么累作甚?” “白闲着太空虚了。你这一生,大概没特别空闲过。成天不做事,空虚感会把人挤垮,还不如累一点。”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吻了吻她的面颊,说不过她。 他进去换了件家常衣裳,出来和顾轻舟说话,准备吃饭。 顾轻舟放下书,跟司行霈说了今天夏千予的来访。 “她怕是别有所图,我觉得可能是美色诱惑你吧。这件事,一旦拆穿了她没面子,怕是颜老那边过不去,算了。”顾轻舟笑道,“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司行霈没由来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道:“什么玩意儿?恶心死我了!” 然后他又道:“既然她找死,我就要成全她。我去会会她。” 顾轻舟笑道:“别胡闹。” “没有胡闹。这叫警告。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轻饶。”司行霈道,“就她那样的,还想勾搭我?她当我是什么?” 他深深感受到了羞辱。 难道他这么饥不择食吗? 他的女人可是顾轻舟,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品位和眼光吗? 顾轻舟则是哭笑不得,拉了司行霈的袖子:“别生气,我知道司师座眼光高。” 司行霈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下:“你别管,我要带玉藻去玩玩,正好教教玉藻,女孩子若是不自爱,会落个什么下场。” 他打定了主意,顾轻舟劝说也没用。 况且顾轻舟大着五六个月的肚子,实在乏力,说了片刻她就打哈欠。 半睡半醒间,顾轻舟突然问司行霈:“我怀孕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很辛苦?” 司行霈就捏她的脸:“你长大的那两年,我比现在还年轻呢,那时候不是更辛苦?你那时候不疼我,现在跑来说风凉话?” 顾轻舟笑起来。 她翻身,侧躺着睡了,嘟囔道:“一直很疼你的。” 司行霈从身后搂住了她。 顾缨和顾绍登门,果然是邀请司行霈和玉藻,司行霈欣然答应了。 他临出门的时候,一脸奸诈。 司琼枝正好看到了,回头就问顾轻舟:“大嫂,我大哥这是憋一肚子什么坏水呢?” 顾轻舟扶住腰:“我要是身上稍微轻快点,我都要拦住他。他要去看笑话,我真怕他弄得人家姑娘不想活了。” 司琼枝就好奇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轻舟不好跟小姑子分享这种话题,三两句把司琼枝打发走了。 玉藻最是兴奋。 她个子不高,拉着司行霈的手需要吊起胳膊,司行霈怕她手臂酸,索性抱了她。 她搂着父亲的肩膀,看着海浪追逐的码头,大喜道:“一个月出两次海?跟过年一样!” 顾缨和顾绍也被她说笑了。 司行霈就道:“出海就高兴成这样?将来你也去海军里混,如何?” “好呀。”玉藻大喜。 顾绍和顾缨一起哑火了,齐齐抽动唇角,预感司行霈想把闺女扔到海军队里去的想法,回家会遭到太太的家暴。 “等你长大一点。”司行霈又对玉藻道,“个子跟阿爸一样高的时候” 顾绍:“” 司师座哄小傻子的手段一套套的,层出不穷——玉藻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长到司行霈那么高的个子。 别说姑娘家,就是男的,又有几个能及他? 顾绍看了眼玉藻,心想:“小外甥女啊,你先别傻乐,陷阱无处不在,这些大人可阴险了。” 舅舅满怀忧愁,玉藻则欢天喜地:“好,我以后好好吃饭,长得跟阿爸一样高。” 单纯的小孩子,对身高没什么概念,等她将来长大了,会想起小时候受骗的经历,然后起了弑父的心思。 司行霈就哈哈笑起来:“果然很有出息。” 顾绍没眼看这位父亲。 码头很热闹,夏千予在新加坡果然是一呼百应,请了数十人,把整个码头弄得衣香鬓影,挤满了豪车。 远远的,夏千予就看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怀里抱着个孩子,有点破坏气场。 今天夏千予穿了件桃红色的无袖连衣裙,显得她腰身纤瘦,手臂圆润。 只是 “她不该穿桃红色的。”顾缨低声道。 夏千予是很常见的南洋女子容貌,肌肤偏黑。 如果五官好看,比如说眼窝微深,让眼神更深邃;鼻梁高挺,让面颊更小巧,穿什么样子都别有风情。 可夏千予是扁平的脸和鼻子,这件衣裳,把她衬托得更加黑,而且稍微显胖,她的缺点全部露了出来。 而她双腿修长,小腿匀亭笔直,长裙又遮住了,不露端倪。 总之,顾缨不太爱好打扮的,也觉得夏千予今天的表现很失水准。 “她很紧张吗?”顾缨自问。 顾缨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表现很差。 “司师座,真是荣幸。”夏千予走上前,双颊微红,眼神飘忽和司行霈打招呼。 司行霈略微点头,没怎么看她,觉得辣眼睛。 玉藻叫了声姑姑好,就把头埋在司行霈的肩膀上,好像很害羞,其实是有点害怕夏千予。 顾缨和顾绍就暖场,和夏千予聊了好一会儿,夏千予才依依不舍去招待其他宾客。 所有人上了邮轮,整个甲板都是红男绿女,一派繁华。 邮轮鸣笛,喷出阵阵白雾,破浪而去。 司行霈带着玉藻,先去了船舱,将玉藻安顿好。 玉藻这间船舱,是和顾缨共用的,方便顾缨晚上照顾她。 司行霈进来的时候,顾缨就连忙避出去,对司行霈是怕的不行。 “司师座,您的船舱不在这里,而是在顶层。”夏千予丢下满船的宾客,特意跟到了这里。 司行霈心中了然。他面无表情:“好,我去看看。” 第1497章 迷魂药 司行霈的态度,是很平淡不过的。 夏千予在他身边,不由的紧张,所有的准备都有点失态。 她掌心一层层冒汗。 司行霈身上,有很温暖炙热的气息。并肩一起走,几乎能感受到暖烘烘的气息从他衣服里透出来。 若是被他抱个满怀,那一定是滚烫的。 夏千予的呼吸有点紧。 她试图观察他的表情,却又不敢,只得一路低头,把司行霈领到了邮轮顶层的船舱。 顶层有四个豪华船舱,价格是其他船舱的十倍,视线更好,船舱却不是很大。 夏千予开门,双手轻微发抖:“司师座,这是您的船舱,您喜欢吗?” 司行霈扫了眼,漫不经心道:“喜欢。” “喜欢”二字,似滚烫的钉子,直直刺入了夏千予的心,她顿时双颊通红,就连耳朵也红透了。 好像听到心上人的告白。 司行霈没看她,怕自己失控,把这女人的头拧下来,倒一倒她脑子里的水。 夏千予安排完毕,落荒而逃。 她去了隔壁的船舱。 一进门,她就死死捂住了脸,然后低低笑出声。 司行霈在船舱里检查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倒是隔壁船舱卫生间有人放水洗脸的声音,一清二楚。 他也不知道夏千予会出什么鬼主意,故而就打算先下手为强,给她一点教训。 他下去,在邮轮的舞厅里找到了顾绍和顾缨。 顾缨已经跟数名名媛交谈了起来,看上去相谈甚欢,人家挺热情的。 司行霈就冲顾缨和顾绍分别招招手。 顾绍对他这种唤狗一样的方式很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走到了他身边;顾缨则愣在当场,好像课堂上睡觉被密斯点名的学生,又是惊悚又是尴尬。 好半晌,顾缨才慢慢挪过来。 司行霈对她道:“你等会儿跟至少十个人说,今天是夏小姐的生日,你们要给她惊喜,在顶楼第二间房里。” 顾缨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编的,我能不知道吗?”司行霈道。 顾缨:“” 她挣扎:“可她们都是夏小姐的朋友,这种谎言一说就穿帮,到时候我怎么圆?我若是撒谎,以后我怎么混?” “谁管你?”司行霈道,“你照做就是。” 顾缨几乎要哭。 这土匪一样的司行霈,简直是阎王在世。 顾缨求助般看向了顾绍。 顾绍也在心里流泪:妹妹我也被他威胁了,我自己都救不了,哪里能救你? 兄妹俩用眼神无声交流了片刻,顾缨大着胆子:“我不干。” 司行霈淡淡道:“你试试。” 顾缨欲哭无泪。 “你欺负人。”顾缨道,“我要回去告诉轻舟姐。” “别矫情。”司行霈道,“要不要喝点海水,脑子清楚一点?” 顾缨连忙往顾绍身后躲,生怕司行霈真把她丢到海里。 没有比这更混账的姐夫了。 司行霈吩咐完毕,让顾缨和顾绍各自积聚十个人到他那船舱去,而他自己去找了玉藻。 他带着玉藻,到处看看,又在餐厅吃了一顿好吃的。 到了晚上八点,所有人都在餐厅或者舞厅玩乐,灯火辉煌,司行霈就带着玉藻回房睡觉了。 玉藻玩了一整天,非常疲倦。 “阿爸,你以前在船上玩过吗?”玉藻问他。 司行霈道:“有啊,以前带你姆妈跳舞,那时候还有你舅舅。” “我也要快点长大,跟阿爸跳舞。”玉藻道。 司行霈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乖,好好睡觉。” 玉藻睡着了,司行霈这才出来,去了舞厅。 他这次上船,只带了两名副官,此刻他们都在玉藻的船舱外面站着。 夏千予看到了他,松了口气。 她鼓起了勇气,走上前问他:“司师座,能否邀请我跳支舞?” 司行霈点燃了一根雪茄,吐出轻雾:“不了,今天有点累。” 夏千予表情有点尴尬。 幸好旁边有其他人过来,邀请夏千予跳舞,化解了这点难堪。 晚上十点左右,众人纷纷回房,舞厅的曲子也结束了,餐厅和酒水台也歇业。 司行霈回到了夏千予给他安排好的船舱。 夏千予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进门,又在门口站了约莫五分钟,确定他是回房睡觉,不会再出来,自己也进了房间。 她在进房间之前,摇了摇手中的小金铃,声音清脆。 司行霈的船舱不算特别大,隔音效果不好。 顾缨和顾绍替他聚了二十几个人,大家都为了等着给夏千予惊喜,敛声屏气。 他们也好奇,夏千予又闹什么幺蛾子。 夏千予的生日不是今天,可没人怀疑,因为夏千予一年要过三四次生日,她总有借口,大家都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一天生的。 她今天大张旗鼓的请客,宾客们不疑有他。 只是,司行霈的气场太强,所有人都靠边站着,没人敢靠近他。 就在此时,左边的三号船舱,突然传出来奇怪的声音。 一号船舱是夏千予自己住的,二号是司行霈,三号是一对男女。 声音逐渐大了,也逐渐清晰。 是男女欢愉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露骨,高昂,激烈。除了叫声,还有床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想要小声议论,被司行霈一个眼神扫过去。 所有人都很尴尬。 这声音持续了五分钟,就有大半的男士忍受不了,悄悄坐下来用手遮住裤裆;十分钟后,所有的男士全军覆没,包括顾绍,都狼狈的遮掩自己。 司行霈也是正常人,故而他拉过床上的枕头,大辣辣往自己身上一盖,依旧稳坐如泰山。 十五分钟后,女士们也心浮气躁,甚至低声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小姐” “嘘。”顾缨看到了司行霈的脸色,当即道,“再等等,也许” 就在这个时候,司行霈的船舱门被人用力敲响了。 靠近的人去开门,隔壁房间的动静也终于消停了。 门口是夏千予。 她正围着浴巾,头发不停的流水,全是泡沫。 她眼睛好像被水迷得睁不开,故而她也没看到满屋子的人,直接对司行霈道:“司师座,我那个浴室怎么突然停水了,您帮我看看行吗?” 深更半夜,在隔壁那样声音的摧残下,浴室坏了不找船员却找司师座,这个好微妙啊。 所有人都感觉不对劲时,却见夏千予的浴巾突然就松了。 她双手捧着厚重湿漉的头发,不知是没察觉还是没空理会,仍是喋喋不休道:“司师座” 她后知后觉,听到有人倒吸凉气。 她艰难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然后就看到司行霈船舱灯火通明,也把门口的她照得透亮,满屋子的人,全部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她。 夏千予大叫一声,浴巾也顾不上捡,一丝不挂跑回了自己的船舱里。 司行霈这才对众人道:“戏好看吗?看完就回去吧。顾缨你留在这里睡,我去跟顾绍睡。”顾绍:“” 第1498章 事发 颜家的船当天夜里返程。 凌晨四点多,众人就回到了新加坡,每个人都忍住,一下船就迫不及待凑在一起议论。 “为了勾引司家的那位先生。” 这是毋庸置疑的。 房间是夏千予安排的。 隔壁房间的欢愉,说起来很有表演的痕迹,谁能叫得那么急切? 这跟下药一样。 听到那样的声音,没人能忍住自己的本能。 夏千予出现,只裹了浴巾。 假如那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男人,而且是个顶普通的男人,第一件事就是抱紧她,因为她投怀送抱的姿态已经做得很明显了,是送上门的肉。 “夏千予也是颜家的义女,司先生的太太也是颜家的义女,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司先生叫人去的,他早就知道了,就等着夏千予出丑。” 这些流言蜚语之外,还有男士凑在一起,悄悄问:“夏小姐身材怎样?” “有点小。” 众人就哄堂大笑。 顾轻舟早上还没有起床,就被人抱住了,温热的气息凑在她的唇瓣。 她微讶,问:“几点了?” 她只当自己睡过了头,还以为到了下午。 不成想,司行霈轻笑道:“睡吧,才早上五点。” 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慢慢坐了起来,借助微薄的晨曦,去看司行霈的脸。 他表情很平静,不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么早回来,没事吧?”顾轻舟又端详他的衣着,看到他连衣裳也没换,一夜未睡的样子,不免提了心,“你们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司行霈道,“真的,我们全部没做什么。” 这话很奇怪。 “全部是什么意思?” “就是夏小姐当众宽衣,我们十几个男的全看到了,但没人对她做什么,都很有礼貌。”司行霈道。 顾轻舟整个人一滞。 她舌头有点木,说话也不太自然,问司行霈:“怎么会闹成这样?” 司行霈就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她,丝毫不隐瞒。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肯定会有所图谋。”司行霈道,“所以找几个人去看乐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顾轻舟:“” 她拍了下司行霈的胳膊,道:“这不怪你,是她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 司行霈笑道:“太太明事理。” 顾轻舟道:“难道我一直蛮不讲理吗?” “对我,是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轻轻打了他的肩头一下。 继而她又叹气。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拉了他的手,斜倚着床头,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这才是她最大的依靠:“是在想义父。夏千予这么一闹,义父跟着丢脸。 义父之前跟我说过,他给夏千予留了一大笔陪嫁。他对夏千予的情分,夏千予一点也看不出来。 夏千予到义父身边的时候,不是三岁毛孩子,她有了自己的思想。教育没什么意义,改不了的,只能潜移默化,要不然嘴皮子说掉一层,也只是落个嘴碎,徒添烦人劲。 义父有大智慧,他也是遵从了这一点,他很少说教,只是关心她,给予她家庭的温暖。 时间考验人心,夏千予从未感激过颜家对她的庇护,也不稀罕义父和三哥给她的家庭。她需要的是身份、钱财,用来铺张,让人恭维她。 说到底,是个自私自利又虚荣心胜的女孩子。早点发现,早点止损,倒也没什么。可义父的颜面,还是被她弄得一败涂地。” 司行霈看了眼自己的爱妻。 他的妻子是个很通透的人。 聪明的人,多半都通透。而颜老一生见多识广,知道精明的人常有,通透的人难得,故而他才那么喜欢顾轻舟。 颜老喜欢顾轻舟的智慧,也喜欢她这份豁达。 “颜老心中,肯定是早有准备。”司行霈笑道,“你莫要担心。” 顾轻舟颔首。 夏千予脸色惨白。 她开始怀疑,自己从前自以为聪明的做作,难道在别人看来都很愚昧吗? 她在自家的时候,讨好主母,主母不为所动;讨好父亲,父亲心如铁石;讨好颜老,颜老态度冷淡。 她很难发现别人对她的好。 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亏欠她的。她的讨好,都是无用功。 她没有哭,忍着眼泪回到了颜家。 她回来的时候,才早上六点多。颜老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有醒,他晚上睡得迟,早上也起得迟。 而颜子清,晚上偶然会玩通宵,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 夏千予用宽檐帽盖住了脸,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她从小路偷偷溜回去。 这条路,是去厨房的。 不成想,她刚走到了一半,就遇到了颜恺和颜棋。 两个小鬼精神充沛,早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去厨房觅食,正好遇到了夏千予。 夏千予讨厌死孩子了。 她不喜欢颜恺,觉得他活泼过头惹人嫌;她也讨厌颜棋,颜家若没有她,就真的一个女孩子都没有,也许颜老会更加珍视夏千予呢? “姑姑,邮轮好玩吗?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颜恺丝毫不会看人脸色,堵住了夏千予,笑嘻嘻问道。 夏千予真想扇他一巴掌,把他这痴呆一样幼稚的笑脸给打烂。 “滚开。”她低声道。 颜恺显然不太懂,上前就要翻她的包:“姑姑,我要吃蛋糕。” 夏千予忍到了极致。 她从昨晚那一幕开始,心里就是滔天的盛怒,此刻涌上了心头,让她的情绪无法自控。 她扬起手,重重扇了颜恺一巴掌。 颜恺被她打懵了。 颜棋很维护哥哥,当即就扑了上去,抱住了夏千予的腿。 夏千予立马揪住了她的领子,厉喝道:“你这个小孽畜,我怎么不把你弄死?以前打你是打轻了。” 她想要再次扇颜棋的时候,突然有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颜子清面如寒铁,牙关咬得死死的,用力把夏千予往旁边一甩。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是不敢相信。 他刚应酬回来,打了一夜的牌,打算吃点东西再睡觉。 颜家的人礼数不算多,颜子清也不是非要佣人把东西端给他才能吃。 饿了的时候,他会和孩子们一样,亲自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吃上刚出锅的,而不是等佣人折腾来折腾去的。 结果,他就遇到了这一幕。 他的眼睛差点瞪出血来。 他亲眼看到夏千予打了颜恺,又亲耳听到了她的威胁。颜子清整个人都要发狂。 第1499章 痛彻心扉的悔意 颜子清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心疼的还是气的。 他努力忍着自己踢人的冲动。 他把孩子扶起来,颜恺好像才反应过来,敞开嗓子开始哭了。 颜恺一哭,颜棋立马跟着哭。 孩子们鬼哭狼嚎的,把佣人和厨房的人全部惊动了,纷纷过来瞧是怎么回事。 “愣着做什么?带小少爷去上药。”颜子清厉喝。 佣人就把颜恺带走了。 颜子清自己抱了颜棋,也走了。 他都气饱了,这会儿肚子也顾不上饿了。他带着颜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火气已经没了,面对小女儿时只有温柔,他问颜棋:“那个坏人,她以前打过你没有?” 颜棋脸上还有泪珠,贴在父亲怀里抽抽搭搭。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小孩子的黑瞳仁特别大,又清澈,能清清楚楚倒映出颜子清的影子。 他看到了自己焦虑的脸。 颜棋瑟缩了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掐我” 颜子清想了起来,顾轻舟他们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借住在颜家。那会儿夏千予对颜恺和颜棋特别好,想要笼络孩子,跟顾轻舟争宠。 后来司府建好了,顾轻舟带着全家走了,而颜恺兄妹还是爱找夏千予。 特别是颜子清那会儿很忙,他亲口对夏千予道:“你以后就带着他们吧,教教颜棋说英文。” 夏千予是很爱交际的,外面人的恭维好像更能取悦她。 她不耐烦天天在家里陪孩子。 没过多久,颜恺和颜棋就都不爱找她了。原因颜恺说了,他说她不理人;而颜棋,很害怕夏千予。 颜子清现在明白了:夏千予想用冷漠赶走孩子们。颜恺爱玩,见夏千予不理睬,他就自己去找其他玩的了;而颜棋不懂人脸色,年纪又小,又没有母亲,仍是很黏着夏千予。 夏千予甩不开她,就暗中折磨她。 佣人们肯定也看到了颜棋身上的伤,但怕承担责任,会隐瞒下来,只当颜棋是在哪里磕了碰了。 而颜棋那时候才三岁,她说不清楚的。 再后来,颜棋有次落水,她说是夏千予推她的,没人相信,如今看来 颜子清紧紧抱住了孩子,低声道:“爹哋对不起你,你爹哋太混账了。” 他的眼睛发涩。 随后,佣人端了早饭。 颜恺的脸用冰敷了,有点红肿;颜棋也停住了哭泣。 颜子清照顾两个孩子吃了早饭。 饭后,颜棋一般要小睡半个小时。 颜子清把她抱到了床上,又让颜恺在旁边别出声,这才去了颜老那边。 颜老这会儿刚醒。 船上的事,他们父子还没有听说,颜子清只把今早的事,告诉了颜老。 颜老跟颜子清一样震惊。 他虽然看透了世事,却一厢情愿的觉得,夏千予只是讨厌孩子,颜棋对她的抵触是因为她冷漠的态度而已。 不成想,她居然真的打过他们。 颜老从那个少女身上,看到了人的绝大多数劣根性。 “她父亲以前对我说过,不要相信人性,更不要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更不要觉得每个人都有药可救。 如今想来,这些话真是讽刺。我每次看到她,都想她会慢慢变好的。一个人太饿了,那么她吃饱了之后,就不会贪婪汲取了吧? 我想的太简单,千予饿的是灵魂,她哪怕撑死了,也是害饿。她的脑子被蚀空了,我们都救不了她。”颜老道。 颜子清蹙眉:“爸,难道就要算了吗?她差点害死了棋棋,棋棋那时候才三岁,这点不能饶恕。” 颜老道:“算了。” 他已经上了年纪,心慈手软。若是倒退十年,夏千予也是死路一条了。 就在此时,颜子清的人进来禀告颜子清,说了船上的事。 颜子清一听,就知道夏千予是想要诱惑司行霈。 她居然打算先把事情做成。 她知道司行霈敏锐,给他下药反而会打草惊蛇。不能暗中下药,索性光明正大的“下药”。 隔壁房间的风流戏,跟药一样,会把司行霈心中的欲念全部勾起。 那时候,男人的脑子会被情~欲控制,哪怕是母猪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能下得去口。 “混账!”颜子清大怒,“她” 原来她真的敢。 “爸,这次呢?”颜子清转脸问颜老,“您还要放过她吗?” 颜老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沉吟了好半晌,才把愤怒给忍了。他有很多手段可以让夏千予消失,可想到了她的父亲,颜老又不忍心。 夏老四已经去世了,颜老欠了他不少的人情。 “你去登报,就说夏千予从来都不是颜家的养女,她只是客居颜家。把她赶走,扔到马六甲去。以后她是死是活不论,只要她不再踏入新加坡。”颜老道。 颜子清:“爸,真的要对她如此轻拿轻放吗?” “我们也积点德,就当是为了孩子们。”颜老道。 颜子清无言以对。 他亲自带着人,把夏千予送到了马六甲。 夏千予一路上哭,又是卖惨又是求饶,颜子清不为所动。 到了马六甲的时候,夏千予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想要养我,无非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家人死绝了,想要我凑数。” 颜子清道:“无妨,你可以再说些白眼狼的话。” 夏千予啐道:“就是!你把我当过一家人吗?” 颜子清再次无言以对。 他和他父亲,是把夏千予当亲生的疼,什么好的都给她。 到头来,她问颜子清,他们有没有把她当过一家人。 颜子清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感恩的人,简直是长了好大一番见识。 他把夏千予推下了车,什么也不给她。 夏千予跌坐在地上,颜子清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知道我父亲在内地给你开了好几个厂子,将来要给你做陪嫁吗?” 夏千予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我准备了一栋宅子,比司府还要奢华,将来给你做婚房吗?”颜子清又道,“你知道我们打算给你多少金条吗?” 夏千予愕然。 她后知后觉的想,这不是诈她,也不是骗她,因为已经没了必要。 她想到自己贪婪的一切,颜家早已准备好了,不需要她再努力,而她把这一切都毁了。 是她亲手毁掉的。 她终于后悔了,痛苦得几乎咆哮:“三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了,带我回去吧三哥,求您了!” 颜子清上了车。 夏千予想要拉车门,汽车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过。 她拼了命想要追上,汽车却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绝尘而去了。 “不,我要回新加坡,我要回去。”她在后面大哭。 然而,她最终没机会回去。 颜子清到底没忍下那口气。 颜老知道,颜子清最恨背叛,他一定会出手的。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再过问。 后来,没人再见过夏千予了。顾轻舟倒是偶然会想起她,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 第1500章 见面说 夏千予的事,新加坡还是传得人尽皆知,颜家被波及。 这个故事,不仅有女主角,还有“男主角”,也就是顾轻舟的丈夫司行霈。 夏千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出事之后,颜家第一时间把夏千予给赶了出去,丝毫不留情面,为什么? 因为司行霈。 司行霈在明知有桃花运的情况下,邀请了自己的大舅子、小姨子,一起去看戏,而且发动众人围观。 他这态度,震慑了很多人。 如此恶毒又冷心冷肺,令人印象深刻。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哪个女人如何鬼迷心窍,也不敢对司行霈动半点心思。 顾轻舟的婚姻,因此连外面的诱惑也没了,司行霈自己动手斩断了所有的烂桃花。 “夏千予牺牲了自己,给我的婚姻上了一道保护锁。”顾轻舟每每想起,也是啼笑皆非。 而司行霈,对此并不在意。 他眼里的顾轻舟是最好的,全世界挑不出第二个来。 再说,他除了有顾轻舟,还有玉藻。 他有那么可爱懂事又漂亮的小闺女,怎么也要树立好父亲的威望。 若他将来的女婿也搞乱男女关系,玉藻伤心时,他用什么立场去毙了那女婿? 他要自身高洁,那么他女儿绝不会找比他差的男人,将来肯定会幸福。 这是父亲的义务。 除了女儿,他即将要有三个儿子,他也想给他们做出榜样。 如果都学了他年轻的时候,轻舟将来要气死,甚至会想她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养育他们。 兜兜转转的,还是为了顾轻舟、为了玉藻,三个儿子顺带着管一管得了。 他也把此话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当他开玩笑,心里很感动。 “司行霈,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料想此人绝不会对生活认真,也不会对家庭认真。可到头来,最用心的人是你。”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嘴巴这么甜,是抹了蜜吗?我尝尝”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几天得闲,司行霈在家除了带孩子就是做饭,傍晚的时候陪顾轻舟散步。 已经快到了新加坡的夏天,天气又炎热了起来,只有早晚的风是凉爽宜人的。 司行霈的火油,第一批炼制成功了,自己的飞机先试用,比买的还要好。 故而他常跟颜子清接触,想用颜家的船舶。 颜家是专门干走私行当的,他们家的船舶有各国海港的通行证,不需要检查,这点司行霈羡慕不已。 颜子清因此也常来司家。 “轻舟,你如果没事的话,去陪陪老爷子。”颜子清道,“他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 “是舍不得夏千予吗?”顾轻舟问。 颜子清道:“倒也不是,是想起了其他人。当初不出事,依照老爷子的性格,是不会把夏千予接到家里养,最多是送她出去念书,替她谋个前途。” 顾轻舟就点点头。 她早上出门,带着玉藻,又让两个乳娘带着她那一岁多的两个儿子,一起去了颜家。 颜家还有两个孩子。 孩子们凑在一起,简直要把家里弄翻天了,颜老的心情也稍微好转。 下午三点多,顾轻舟准备带着孩子们回去,佣人进来对颜老道:“有位徐小姐,她来找三爷。” 颜老一听,就知道是徐歧贞。 他尚未发话,颜恺就大声道:“徐老师来了!” 颜恺兴高采烈往外跑,颜棋也急急忙忙跟上去。 这两个孩子,很喜欢徐老师。 顾轻舟在身后喊:“慢点跑,别摔了。” 佣人追了出去。 顾轻舟就对义父道:“三哥不在家,我去看看吧,也许徐小姐有什么要紧事。” 颜老不可能去见徐歧贞这种小辈。 他点点头。 顾轻舟身子沉,走路不快。等她盯着半下午的炎炎烈日到了大门口时,颜棋和颜恺已经把徐歧贞团团围住了。 徐歧贞半蹲了身子,替颜恺和颜棋擦汗,又整了整他们的衣衫。 她看到了顾轻舟,表情诧异。 “徐小姐,三哥不在家,你有什么要紧事,需要留个口信给他吗?”顾轻舟问。 徐歧贞不看她。 对于顾轻舟,徐歧贞始终介怀。她介怀的态度不是大怒,而是不理。 颜恺和颜棋一左一右拉住了徐歧贞,徐歧贞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又把颜棋往怀里揽,半晌才对顾轻舟道:“我没什么事。您转告三爷,就说我来了,让他给我打电话,他知道的。” “那好,晚夕等三哥回来,我会转告他。”顾轻舟道。 徐歧贞的话说完了,站起身就要走。 颜棋死死拉住了她,言语混乱道:“老师,老师吃冰淇淋,还有书” 徐歧贞苦笑了下。 她道:“等下次,老师再带你去买书和冰淇淋。” 她临走的时候,冲顾轻舟笑了下。 顾轻舟邀请她进去坐坐,被她拒绝了。 她的口信,顾轻舟也告诉了颜老。 这天颜子清很晚才回来,顾轻舟已经离开了,佣人把这话转告给了颜子清。 颜子清知道徐歧贞是后悔了。 他淡淡笑了下,气定神闲。这次是徐歧贞来找他的,不是他求她,故而他比较镇定。 时间太晚,他是拖到了第二天上午,他睡醒了之后,才给徐歧贞打了电话。 “见面说吧。”徐歧贞的声音很低,“我要马上见到你。” 她说了一个饭店的名字。 她已经开好了房间。 颜子清在电话那头笑了:“徐小姐,你这么热情啊?怎么好让付房钱?我回头去跟老板说一声。” 徐歧贞那边挂了电话。 颜子清洗澡更衣,把自己狠狠收拾了一通,收拾出了模样,这才去了饭店。 一进门,他看到徐歧贞端坐,脸色很憔悴。 “怎么了?”颜子清问。 徐歧贞这样,不像是来寻欢的。 “我找你到这里来,是怕隔墙有耳。”徐歧贞道,“我有个东西,给你过目。” 说罢,她掏出一张纸给你颜子清。 颜子清看到了医院的名字。 他心里猛然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 然后,他慢慢看完,果然如他所料,徐歧贞怀孕了。“怎么办?”她问颜子清,“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吗?” 第1501章 徐歧贞的决定 satyle=039disy:none039gtgfbjd6vtlsadjnar7x+cajfrxldlwhzzyo8z5gisjlbdedigjfyq9n6alntkrnlifskt64khqwjra== 第1502章 皇室的公主 颜子清从英国回来,只把此事告诉了顾轻舟。 这是徐歧贞自己的选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徐小姐很有主见,顺从她的意思,给她反悔的机会,然后营造安全健康的环境给她待产,这样就足够了。”顾轻舟评价道。 司行霈不屑撇撇嘴,在一旁幸灾乐祸:“老三,你这可不行!女人你放她走,将来就可能不是你的。你问问轻舟,我为了撬她,用了多少手段,哪一个是放了她离开我的?” 顾轻舟:“” 颜子清被他说得愣了愣,很显然这位对女人没经验,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和徐歧贞的未来。 司行霈那时候的笃定,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顾轻舟。 “你不早说?”颜子清道,“难道我去把人接回来?” “我又不知道你是为了这事。”司行霈道,“再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孩子都有两个,对付女人还能没点手段吗?我还以为你心里有谱,这才没提。” 颜子清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暗自愤懑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司行霈这是在幸灾乐祸。 真是个讨厌的人呐! “你对女人这么有手段,年轻时风流韵事不少吧?”颜子清也给他上眼药。 顾轻舟就似笑非笑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脸不红心不跳:“没有,我清清白白的。我手段高,那是因为我聪明绝伦,你不要嫉妒。” 颜子清没有败在徐歧贞手里,而是败在了司行霈的厚脸皮之下。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突然往司行霈怀里一坐。 她很少这样撒娇。 如今身子沉重,她反而这般,司行霈就抱紧了她,笑问她:“太太要做什么?” “你老实讲,你追过谁?”顾轻舟问。 司行霈想,这不是扯淡么?他那时候是显赫一方的少帅,多少女人疯了似的投怀送抱,还用他去追? 而显然,他是知道什么话会惹太太不高兴,什么话能让太太开心的。 司行霈此生就追过顾轻舟,也只想哄她高兴,就道:“没有。” “撒谎吗?”顾轻舟捏了他的两只耳朵,“说实话。” “真没有。”司行霈道,“你这是要严刑逼供吗?那好,我说。” 顾轻舟:“” 一点原则也没有的男人。 “那时候,真还有一个。”司行霈道,“之所以想要追她,因为她是神女” 顾轻舟听到了这里,就知道他是在胡扯了。 “她身上香香的,总有玫瑰的味道,我第一次扑在她身上,就想这女人我得要了,真好闻”司行霈絮絮叨叨。 顾轻舟就笑着要捂住他的嘴:“你怪恶心人的。” 司行霈亲了亲她的掌心。 顾轻舟一阵酥麻,就松了手。 “现在还是好香。”司行霈道,“真好闻。” 顾轻舟忍不住抿唇笑了。 他们闹了很久,司行霈承诺明天带顾轻舟去打鱼。 半夜的时候,顾轻舟睡不着。 司行霈就说慢慢睡,明天还要出去玩呢,得精力充沛。 “打好了,我给你做。”司行霈道,“我做鱼的手艺如何?” 司行霈不管做什么菜,都是最适合顾轻舟口味的。 她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分泌唾液。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司行霈道:“厨房每天都储备了新鲜的活鱼,我去做点鱼片粥,你吃了再睡。”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好。” 她也去厨房。 当然,厨房的事她帮不上忙,就在旁边围观。 司行霈做事娴熟,很快就把粥炖好了。 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坐在餐厅喝粥。 司琼枝下班回来了。 顾轻舟看了眼手表,问她:“刚下班吗?我们煮了宵夜,你要吃吗?” 司琼枝似乎很疲倦,有气无力的:“要。” 司行霈给她盛了一碗。 司琼枝接过,一边喝粥一边走神,显得满腹心事。 顾轻舟见状,就问她:“琼枝,出了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司琼枝道,“就是那个讨厌的伊莎贝尔,她又回来了,真是” 顾轻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伊莎贝尔?哪国人?”顾轻舟问。 司琼枝好像被这句话逗笑了。 “哪国都不是,没国!”她道,“就她那样的,还好意思自称公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公主?”顾轻舟很敏锐,当即听出了话音,就问司琼枝,“是马来皇室的人吗?” 司琼枝点头。 马来皇室靠英国人的俸禄过日子,既没有行政权也没有军事权,就靠着英国人的赏赐和马来皇室的虚名度日。 就这样的人,她还总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之前马来皇室的一位亲王生病,是裴诚主治的,那时候伊莎贝尔来探病,就看上了裴诚,对他百般讨好。 那位公主是混血儿,继承了她母亲白色的肌肤,非常漂亮。 裴诚不为所动。 那是司琼枝对他有好感的开端,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她欺负你了吗?”司行霈也问,“如果她欺负了你,就揍她。马来皇室敢抗议,我就揍他们。” 顾轻舟踢了他一脚:“你土匪啊?” 司琼枝却被她哥哥逗笑。 “她这次也还不是自己生病,而是陪同弗尔斯小姐来的。”司琼枝道。 顾轻舟问:“新加坡现任的英国总督,也是姓弗尔斯。” “对,就是英国总督的女儿,她跟伊莎贝尔关系很好。”司琼枝道,“就是有这一层,我不想跟她们闹得太僵。” “她们真的欺负了你?”顾轻舟问。 司琼枝道:“倒也不至于,她们也不敢的,就是很麻烦,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 正好弗尔斯小姐是我的病人,我又不能交给其他人。伊莎贝尔一来就听说了我和裴诚的关系,你想想她的嘴脸。” 顾轻舟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翌日,顾轻舟和司行霈去钓鱼,然后又去街上吃饭。 他们因为钓鱼,故而来的比较偏,吃饭的餐厅也偏,比较破小。 他们刚坐下点了菜,顾轻舟就看到一个头上裹着丝巾、戴着墨镜,又戴了大遮阳帽的女人进来。 她坐下之后,这才鬼鬼祟祟摘了墨镜。 她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很别致好看。 而她对面的人,顾轻舟则是见过的。“司行霈,你看。”顾轻舟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司行霈一脚,“那个从头包裹到尾的人,是不是琼枝说的马来皇室的公主?” 第1503章 哥哥 司行霈伸头看了眼。 那女人只露出一双眼,长袖连衣裙,裹了面纱,又带了帽子。 司行霈看到那双眼睛,说:“愁人。” “怎么愁?”顾轻舟不解。 “长那样一双怪眼睛,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失笑。 她觉得很美,美得有点惊心动魄,而司行霈这土包子,无法欣赏异域的美。 大概在他眼里,美就是顾轻舟这样的,黑头发黑眼珠白肌肤吧?稍微有了改变,他就觉得人家辣眼睛。 “这样评价女孩子,很不礼貌。”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道:“我不礼貌,谁敢挑刺不成?” 顾轻舟:“” 司行霈又问她,怎么对一个包裹得如此严实的人感兴趣? 顾轻舟就如实道:“我对她没兴趣,而是她对面的人,是我舅舅家里的司机,好像是舅母娘家的远房亲戚。” 司行霈一愣。 顾轻舟继续道:“上次徐歧贞想要买凶杀了阮燕峰,舅舅不是搅合进去了吗?我想了很久,觉得他们可能是暗中跟马来皇室有牵扯” 司行霈的眉头蹙起。 “你舅舅不会办这种糊涂事吧?”司行霈冷冷道。 顾轻舟说不准。 孙端己当年把儿子送走,保了他一条命,却也让孙合铭吃了很多的苦头。 孙合铭是辗转好几年,才甩开平野夫人娘家对他们的控制。 那些年里,如果有个人帮助了他,对他的付出很多,他满心感激,而那人正好跟马来皇室有点关系,那么舅舅想要暗中扶持马来皇室,不是没道理的。 “舅母娘家就是新加坡人,他们在这里住了很久,而新加坡的开发是近百年的事。舅母娘家后来迁移走了,可他们在新加坡如此有钱,不可能不认识马来皇室的人。”顾轻舟道。 舅舅那时候躲躲闪闪,而顾绍对此也讳莫如深。 他们在法国的时候,就跟南洋的人有牵扯。 “混账,他们打算做什么?”司行霈冷冷道,“轻舟,那既不是你亲舅舅,也不是你亲哥哥。如果他们犯浑,我不会轻饶了他们。” 顾轻舟道:“如果他们有目的,扶持马来皇室,想要对付的无非就是新加坡的总督府和华民护卫司署,跟你又没关系,你干嘛跟他们一般见识?” 司行霈顿了下。 他想起顾轻舟总在说,暗处有双手,再搅动风云,新加坡好像有一个血腥味很重的阴影,在跟随着他们。 不可能是孙合铭,也不是顾绍,那么就是马来皇室的人吗? “也对,跟我有什么关系?”司行霈冷淡道。 顾轻舟也点点头。 两个人吃了饭,司行霈开车回家,车子后备箱里有不少的鱼,都是他们买的。 自己没钓到几条。 司行霈只顾逗太太开心,没耐心真的好好钓鱼。 这天司琼枝很早就下班了。 不过,她每天回来都晚。有时候要陪裴诚加班,有时候要跟他约会。 他们俩都忙,好几次裴诚做手术的时候,司琼枝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小睡一会儿。 等裴诚回来,都会吻醒她。 每次亲昵的时候,裴诚都有点害羞,却不妨碍他一边脸红一边牢牢将司琼枝按在怀里。 “那个马来公主,她又去找你了没有?”司琼枝问裴诚。 裴诚道:“找了。” “我明天去说说她。”司琼枝道,“总是找我的男友,如此太过分了。” “我已经说过了。”裴诚道。 说罢,他不太自然低头笑了,耳朵尖有点泛红。 司琼枝很想捏一捏他的脸,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挺好玩的。 他平日挺沉稳,与人交流也无障碍,读书会或者医院开会时发言,干练简洁,并不会像此刻这样。 唯独和司琼枝亲热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那点与年龄不合的羞涩。 “裴医生”司琼枝突然压低了声音。 裴诚微愣,不知怎么好好的从阿诚又变成了裴医生。 他略微忐忑,抬眸看着司琼枝。 “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哥好吗?”司琼枝道。 裴诚一愣,继而整个人被隐秘的快乐包裹,他面颊发烫。 “嗯,叫一声试试看。”他道。 司琼枝道:“你亲我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大胆,然而调戏裴诚总能找到一点快乐。 她到底是司家的人,也许骨子里就有跟她大哥一样臭不要脸的性格,只是没怎么施展。如今她挖个坑,裴诚就往里跳。 看着裴诚傻呵呵落入圈套,司琼枝越发镇定。 裴诚一把搂过她的腰,轻轻含住了她的唇:“戏弄我是不是?” 司琼枝道:“那你脸红什么?” “脸红,是因为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毛细血管不由自主扩张。若心不动,怎么会脸红?”他认真解释道。 司琼枝反而弄得不太好意思,低垂了头。 裴诚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叫声哥哥” “我自家有哥哥的。”司琼枝道,“你确定要听这个话吗?” “我喜欢。”裴诚道。 司琼枝犹豫再三,果然叫了他一声“哥哥”,叫完之后,总感觉是在叫司行霈,然后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绮思都没有了。 她打了个寒战,心想:我是疯了吧,叫得什么鬼?好好的气氛全没了。 不成想,裴诚却好似被什么点燃,用力将她按在了沙发里,拼了命的吻她,带着撕咬的力度。 他居然被这个称呼取悦了,欲罢不能。 司琼枝以前跟阮燕峰和徐培混,阮燕峰曾经说过,有的人特别喜欢爱人在亲热的时候叫一些禁忌的字眼,能刺激心跳。 显然,裴诚也是。 司琼枝被他咬得好疼,心里预感不太好,只感觉裴诚想要更深入的占领她。 她准备喊停,突然有人开了裴诚的办公室门:“大哥,你什么时候下班?” 这一嗓子,让司琼枝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裴诚也尴尬停了,从沙发里爬起来。 来的是裴谳,裴诚的堂弟。 而裴诚进门时,心思都在司琼枝身上,居然忘记了锁门。 除了裴谳,其他护士或者医生,都不敢如此直接开他的办公室门,至少要敲一敲,裴诚也没想到这层。 “你们”裴谳的脸色有点发白,立马用力带上了门,转身跑了。一阵巨响,让裴诚和司琼枝的思绪都归位了。 第1504章 他知道吗? 司琼枝讪讪坐了起来。 裴诚抱了下她,起身先把门反锁了,同时关了办公室的大灯,只留下一盏小台灯照明。 光线暗淡,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更显得暧昧。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如此乱闯,对不起。”裴诚道。 司琼枝道:“你干嘛要跟我道歉?” 裴诚:“” “是因为亲了我,还是因为被人看到你亲了我?”司琼枝又问。 裴诚终于听得出,她语气里有点促狭。 他无奈笑道:“你也学坏了。” 司琼枝站起身,却又趁他不备,俯身亲了他一下。 “九点多了,我得回去了。今天有点累,我想早点睡觉,明天见。”司琼枝道。 裴诚道:“我送你。” “咱们不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也不是课业清闲的学生。天天这样忙,送来送去除了让你更加辛苦,也没有其他意义。”司琼枝道。 同样职业的医生,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辛苦。 “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最近都要补觉。”司琼枝笑道。 裴诚就只是将她送到了医院门口。 等司琼枝上了自家副官的汽车,裴诚这才走向自己的。 他开车回家,才想起裴谳说今天让他送,因为裴谳的汽车坏了要去维修。 怪不得裴谳去办公室找他。 五天前,裴谳结束了他的课程,回到了新加坡,到了医院上班。 裴诚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然而裴谳却问起了司琼枝。 裴诚和司琼枝的事,裴谳还不知道,他一回来就忙着入职,估计也没打听,而家里人也不好无事生非跑到他跟前去说这件事。 当初在南京的时候,裴谳是司琼枝的师兄,比她高一届。他常在背后议论司琼枝,说她娇气傲慢等。 裴家想和司家联姻,裴谳却高兴坏了。后来司家拒绝,他还专门跑去找过司琼枝,差点被司琼枝的副官打了。 最让裴谳绝望的是,司家来裴家告状,他才知道裴家不是想让他和司琼枝联姻,而是裴诚。 他有好些日子不肯和裴诚说话。 现在,他还没有心里准备,就猛然看到了裴诚和司琼枝下班之后在办公室里亲吻,他是什么感受? “他还喜欢琼枝吗?”裴诚想。 裴谳最爱口是心非,而且想要引起司琼枝的注意,总是被她拒绝。 当然,司琼枝那时候没想过成家,也没爱过谁,谁都要吃闭门羹。 裴诚想了想,又调转车头,去医院找裴谳。 裴谳已经走了。 裴诚回到家,时间就到了晚上十点半。 他真有点乏了,明天还要早起,就直接去睡了。 翌日他起床时,裴谳就去上班了。 他们不在一个科室,裴诚想要遇到他,还真的挺难。 “小七知道我和琼枝的事吗?”裴诚在早饭桌上,突然问他母亲。 他母亲道:“家里谁不知道?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小七不就知道吗?他怎么了?” “没事。”裴诚道。 他母亲也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裴诚吃了早饭,到医院之后没有先去自己办公室,而是去看了裴谳。 裴谳仍是不在。 小护士说他今天还没有来上班:“这不没到上班时间吗?” 裴诚没空到处找他,就想着等下班之后再说。 司琼枝昨晚睡得早,今天起得迟,精神很不错。 她家饭桌上有种糯米包裹而成的小甜点,沾了白糖吃,非常美味。她就对佣人道:“明天多做一点,我带几个给同事吃。” 满桌的人都笑了。 “你就说带给裴诚吃,有什么的?”司行霈一点也不懂小儿女的含蓄,直接点破,“明天让朱嫂做。” 朱嫂是司行霈的老佣人,跟他的养母似的,在家里地位很高,就连顾轻舟也很尊重她。 她是劳碌惯了,清闲不得,可司琼枝也不敢真拿她当佣人使唤。 “那大哥你说一声,回头我买两匹好布给朱嫂做衣裳。”司琼枝道。 她出门的时候,玉藻送她,一路上牵了她的手,反复对她道:“姑姑你什么时候去买布,也带着我去,我想吃冰淇淋。” 司琼枝笑道:“改天,等我休息。叫上裴叔叔好吗?” 玉藻说好。 她准备放开司琼枝的手,突然却压低了声音,对司琼枝道:“姑姑,那边有人看你。” 司琼枝一回头,就看到街角那株大黄盾柱树开满了明黄色的花,有个人站在树下,肩头已经落了好些花瓣。 是裴谳。 司琼枝就对玉藻道:“也是裴家的叔叔。你先回家吧,姑姑去看看。” 玉藻很听话的走了。 她回到了餐厅,见司行霈和顾轻舟还没有吃完,就跟他们八卦:“裴家的叔叔来接姑姑上班了。” 顾轻舟抿唇笑。 司行霈道:“家里有副官,还专门跑来接,累不累?” “不是那个叔叔,是我不认识的叔叔。”玉藻道。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也问:“哪个你不认识?” “刚在门口的,我就不认识。姑姑说,也是裴家的人。‘也是’,那就是裴叔叔家里的,对不对?”玉藻道。 顾轻舟笑起来。 这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是很惊人的。 一句“也是”,她就知道那是裴诚的兄弟。 “这样机灵。”顾轻舟道。 同时,她给司行霈递了个眼色。 司行霈就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果然,他在大门口看到了不远处的司琼枝和一个年轻男人。 司琼枝的眉头是微微蹙起的。 司行霈就大大咧咧上前,问司琼枝:“干嘛呢?都几点了你还不走,是要迟到吗?” 然后,他就趁机扫了裴谳一眼。 司琼枝道:“大哥,这是裴谳,阿诚的堂弟。” 司行霈略微一点头。 裴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司行霈,只简单说了句:“您好。” 司行霈很不客气,直接问裴谳:“是有什么事吗?阿诚怎么了,他自己不来?” 裴谳被他问得很尴尬,同时脸色不太好。 司琼枝就道:“我们以前是校友,他找我是私事,阿诚不知道。” 然后,司琼枝又对他道,“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的,你再回去看看那封信吧,肯定不是我的笔迹。要不,你拿过来我瞧瞧” 裴谳的脸色更白。 司行霈问:“什么信?” 司琼枝心里一团乱麻,偏她哥哥还裹乱。 “没什么,大哥我去上班了。”她说道,然后快步上了自己的汽车。她把裴谳和司行霈一起丢下了。 第1505章 司行霈的警惕 司行霈打量着裴谳,突然诡异一笑:“吃早饭了吗?” 裴谳有点意外。 他不知怎么拒绝,司行霈就道:“我们还有剩下的,进来吃点吗?” 裴谳很意外。 他支吾道:“这不好吧?” 他想要落荒而逃,而司行霈不管是从言谈还是站姿,都有种久居高位的威严,让人无从反抗。 裴谳就想到了他父亲。 他一句拒绝也不敢说了。 “进来吧。”司行霈道,说罢转身就走了。 裴谳愣是没敢说要走,只得一步一挪进去了。 顾轻舟还没有吃完。 她早上食欲比较好,吃得又慢,司督军都吃完走人了,玉藻在旁边和她聊天,她还一口口慢慢喝粥。 看到裴谳,她有点意外,因为真没见过这孩子。 “这位是”她问裴谳。 裴谳好像忘词了。 司行霈就道:“是咱们家未来姑爷的堂弟,他一大清早过来传话,饭也没吃。” 说罢,他吩咐佣人盛粥。 “未来姑爷”几个字,好像刺激了裴谳,他身子晃了下。 顾轻舟不解,暗中给司行霈递了个眼色。 而司行霈,不知憋了什么坏水,冲顾轻舟摇摇头,只和裴谳说话。 “琼枝刚入学的时候,你就认识了她吧?”司行霈问。 裴谳点点头:“她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我只比她高一界。” “她小时候眼高于顶,特别不懂事,也特别讨人嫌,你那时候不嫌弃她吗?”司行霈又问。 裴谳忙道:“不,她不讨人嫌,大家都在背后说她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大家闺秀,就是冷傲,谁都瞧不上。 那些学子们,无事生非都要谈谈司琼枝,说起她来自然是分了很多派,有人喜欢她,也有人讨厌她。 当然,更有裴谳这种明明喜欢她却装作讨厌她,说她很多坏话又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人。 “大家闺秀?”司行霈似笑非笑,“那就是说,你那时候不讨厌她,还有点喜欢她?” 裴谳:“” 司行霈见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佣人端了米粥和小包子上来,司行霈还在问:“你们一直有通信吗?” 裴谳拿着筷子,没有胃口吃。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很轻,坐得稍微远些的顾轻舟都没听清。轻轻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我记得琼枝以前谁追求她,她都恶语相对,甚至让副官去教训人,她对你也是这样吗?”司行霈又问。 裴谳此刻才明白,这不是什么请客吃早饭,而是逼问。 他抬头看了眼司行霈,想要走。 “一个女孩子,一直对你态度恶劣,而且从来不通信,后来突然写信给你,你不觉得蹊跷吗?”司行霈又问,“她给你写了几封信,什么时候开始的?信都交给我。” 裴谳猛然站起来。 他嗫喻道:“我要走了。” 司行霈就对副官道:“来人,送裴少爷回家,准备跟他父母说说此事。把信拿回来给我,我倒要瞧瞧谁如此大胆。” 裴谳道:“我又不是犯人,你这样” 副官却推了他一把:“裴少,请了。” 司家的人,个个都是土匪吗? 裴谳气得脸通红,身子有点发抖:“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要问司琼枝,如果她说不是她写的,我自然会相信,为什么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我?” 司行霈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琼枝刚刚才对你说,她没有给你写过信,你听进去了没有?” 裴谳整个人一愣。 他僵在那里,再也找不到辩解的词了,整个人的精神都有点不好了。 司行霈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就把裴谳带走了。 顾轻舟看了他们半晌,粥也顾不上喝了。 玉藻则双目放光,一直津津有味的看戏,然后她问司行霈:“阿爸,姑姑给那个人写信了吗?” “你姑姑心气可骄傲了,让她去给不相干的人写信,她才不稀罕。”司行霈道,“有人伪造。” 玉藻的眼睛更亮了:“这个好玩。” 顾轻舟就喊了佣人,让佣人把玉藻抱走。 她小小年纪,不适合看这种涉及风花雪月的戏码。 顾轻舟坐到了司行霈身边,问他怎么回事。 司行霈就道:“你不是常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吗?我这些日子,也在琢磨此事。好像有人希望我们互相残杀,比如裴诫杀妻,徐歧贞预备买凶杀阮燕峰。 假如有人误导,让裴谳误以为司琼枝戏弄了她,我怀疑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不管他是伤害了琼枝还是裴诚,咱们跟裴家的仇就结下了。 当初裴诫的案子里,那些人不就是诬陷琼枝,还拍了照片,让人以为是琼枝杀了胡峤儿吗?可见他们从未放弃挑拨咱们跟裴家的关系。” 上次的计划失败,于是再次卷土而来。 目的是什么,顾轻舟猜测不到。 如果是马来皇室,他们对付的应该是总督府,或者在新加坡进行秘密刺杀,弄得人心惶惶,而不是专门对付从内地新搬过来的这及家人。 “幸好你出去看了一眼。”顾轻舟打了个冷战,“要不然,就这样过去了,事情怕是无法挽回了。”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也跟着他沉默,然后她道:“司行霈,咱们去趟阮家,我要去见见阮大太太。” “有什么事,我去帮你问,或者叫阮大太太过来?”司行霈道。 他是不太想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肚子挺大的,磕了碰了都是大事。 “不好吧,我这次是要去问比较尴尬的事。”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要亲自开车,送顾轻舟过去。 顾轻舟先给阮大太太打了个电话。 天气一日日炎热,阮大太太上午是不怎么出门的。 接到了电话,她道:“那你过来慢一点,你是双身子的人。” 顾轻舟说好。 到了阮家,她和阮大太太单独闲聊。 说了几句之后,顾轻舟的话题微转,就问起当初阮家决定来新加坡的原因:“总有个缘故的。搬家这么大的事,哪怕是战火烧到了头上,也要准备。 准备的时候,谁提了新加坡,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除了你们,当初还有徐家,你们是彼此说好的吗?” 阮大太太愣了愣。 她好像记得顾轻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第1506章 苏州旧事 当初怎么决定来新加坡的? 阮大太太道:“是老爷回来提了。他说外头朋友聚会,说起迁移,多拖一天怕是将来什么也带不走。 大家都说去哪里,就说到了新加坡,不少人约好了。咱们来了之后,不是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来吗? 我们跟徐家也没商量,是收拾好了之后,订好了邮轮,才知道徐家是同一艘船。因为阿绍的事,我们那段时间和徐家不怎么走动了。” 她是不清楚的。 阮家迁移的决定,不是她做的,而是她丈夫。 她丈夫回来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会要迁移、打算迁移到哪里去、为什么要选择哪里,却独独不会专门去说:谁告诉他的。 因为这个不重要。 而且,她丈夫自己也未必知道是谁告诉的。 当时在聚会,那么多人,有人随口一提,后面就有人接话,讨论了起来。 至于谁最先提的,阮大太太觉得根本没人留意。 “也是。”顾轻舟沉吟。 阮大太太道:“咱们来到了新加坡,的确出了点事,不过最近都消停了。司太太,你也莫要担心我们。” 说起来,阮家没什么大损失。 徐歧贞想要杀阮燕峰,但没有成功;有人挑拨说阮大太太逼死了徐培,然而徐家和阮家其他人都不太相信。 最近的事件里,阮家是最有惊无险的。 阮大太太才能轻飘飘的说“都消停了”,但对裴家和徐家来说,至亲的人去世,许是永远也过不去了。 “怎么会不担心?”顾轻舟道,“我总预感徐培的死有蹊跷。” 她说到了这里,自己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问阮大太太:“以前佳寒少爷对我说,你们和徐家是至交,两家关系非常好,还一起在苏州开过厂。 后来呢?你们原本就是苏州人,还是单纯去苏州做生意?苏州的厂子,是什么时候开的,什么时候关的?” 阮大太太脸色骤然一变。 她的唇略微有点白。 顾轻舟没想到自己这个问题,会让她失色,心中隐约触摸到了什么。 阮大太太眼神开始躲闪,支吾道:“很多年了吧?我们家跟很多人家合伙做过生意的。我们祖籍就是南京,去别的地方做买卖,总要跟人合伙,一起承担风险。 和徐家在苏州开厂,当时也是诸多生意之一,没有特别跟他们家关系很好。” 顾轻舟看着她的慌乱,并没有戳破。 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做买卖要多收益、少风险。” 然后,顾轻舟又问:“那你们家,跟裴家做过买卖吗?徐家呢,他们跟裴家有过生意往来吗?” 阮大太太就推诿:“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她不想谈的意思很明显,顾轻舟也不好死缠着她。 顾轻舟站起身:“不好意思大太太,我今天问得有点多。” 阮大太太含混点了点。 她也站起身,准备送走顾轻舟,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司太太,你说的苏州那厂子,出了件大事。你问什么时候,当时你公公司督军就是在苏州驻守的,他也是从苏州发迹的,这个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顾轻舟吃惊了。 阮大太太道:“你救过佳寒的命,又是阿绍的亲人,心思比咱们更细腻,你既然问到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妥。 我不想家里人再出事了,再说那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初善后的时候,阮家和徐家做得很敞亮,我们也没啥值得讳莫如深的。” 顾轻舟就重新坐下。 阮大太太从头说起。 陈年旧事,说起来真是话长。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外头传来了佣人的声音。 佣人很为难:“大太太,司先生来了,非要见他太太” 阮大太太的话被打断。 顾轻舟尴尬道:“他总是这样。” 她对佣人道:“你去告诉他,让他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阮大太太道:“请司先生进来吧,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顿了顿,阮大太太又道:“真是陈年旧事。你如果不问,我几乎都想不起这件事来。如果你以后哪里不太懂,再来问我。” 顾轻舟点头。 很快,司行霈就来了。 他跟阮大太太寒暄:“天都黑了,她一个孕妇,我怕她饿了。” 阮大太太忍不住笑了:“司先生疼太太,你们年轻人恩爱。” 顾轻舟笑了笑。 他们和阮大太太告辞。 上了汽车,顾轻舟闻到了一股子清甜的红豆味,不由咽了下唾沫。 同时,胃抽了下。 光顾着说话,她真的很饿了。 司行霈伸手,从后座拿了一个袋子给她:“吃点填补,回家再吃饭。” 顾轻舟笑道:“你真体贴。” 司行霈斜睨她:“你很意外吗?” 顾轻舟打开了袋子,看到里面有新鲜出炉的红豆面包,还有几块其他的小点心。 她用力咬了面包,咬下一大口。 一边咀嚼,她一边道:“不意外。你对我是最好的,我都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 “一个面包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你也太好骗了,是不是怀孕把脑子耗完了,现在只剩下个空壳了?”司行霈问。 他虽然如此调侃顾轻舟,唇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有个压抑不住的弧度。 可见心情是很愉悦的。 他还说顾轻舟容易被取悦,其实真正容易被取悦的人是他。 “倒也不是空壳,还剩下你嘛。”顾轻舟口齿不清,一说话就满口的红豆和面包的清香。 司行霈再也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管她长到多大,仍觉得她是他的小姑娘。 司行霈心里放着她的地方,总是很柔软。 “真好哄啊。”顾轻舟又咬了一口,“有点出息行吗,司师座?” 司行霈就捏她的鼻子。 顾轻舟连忙打开他的手:“你好好开车。你车上还有个孕妇呢,一只手离开方向盘,你这是不负责任。” 司行霈果然把手收回,并威胁道:“回家收拾你。” 顾轻舟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有恃无恐,并不怕他。 闹了片刻,司行霈才问她,阮大太太跟她说了些什么。 顾轻舟如实告诉了司行霈。 “她说,当年在苏州,他们家和徐家开了个工厂,后来出事了,死了不少人。正好那时候在苏州驻军的是阿爸。”顾轻舟说。 司行霈蹙眉:“你怀疑有人死了亲属,特意来报仇?”“这件事,至少把阮家、徐家和司家联系到了一起。至于裴家,阮家至今跟裴家不太熟,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他们不知道当时裴家在做什么。”顾轻舟道。 第1507章 遗忘的记忆 顾轻舟的话,让司行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从去年到现在,发现的事情虽然不多,可每件事都很周密。 如果真有一个人在背后,那么此人一定非常的聪明,跟顾轻舟一样能五步一算,所有的可能性都在那人的脑子里。 “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咱们又是远在新加坡,真要查起来很难,而且会打草惊蛇。”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这是我的猜测。你知道我一直很敏感,有时候是毫无根据的。” 她的思维是乳娘从小特训的,空气里一点阴谋的味道,就会进入她的潜意识里,就好像左撇子强行矫正了之后,还是会无疑是先用左手。 每天有什么事,她就会先觉得危险,然后她才会用理智思考,为什么她会如此觉得? 到了新加坡之后,她屡次有这种感觉,可事后自己分析时,自己又解答不了这个“为什么”。 要么是对手太强,要么是她生产让她的脑子生锈了。 人是会变的,安逸的生活会把人的敏锐感降低。 不止是顾轻舟,就连司行霈也是。以前他睡觉的时候,稍微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他,现在顾轻舟夜里口渴,要推他两三次他才会醒。 “若是真的,这倒是很有趣。”司行霈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倒是很久没见到有如此古时侠风的人了。” 顾轻舟道:“生死大事,不是好玩的。” 司行霈不以为意。 他们到了家,早上送裴谳回去的副官,正站在门口。 一瞧见他们回来了,立马上前替顾轻舟打开了车门。 司行霈问副官:“信呢?” “师座,没有拿到。”副官道。 司行霈脚步微顿。 顾轻舟也停下脚步,看了眼副官。 副官解释道:“我送裴少爷回家,他非要说不肯给。我遍依照师座的意思,去找了他的父亲。 裴家的老爷很不高兴,踢了他两脚,他这才回房去拿。我怕他跑了,亲自和他父亲一起跟了过去。 结果他翻了半天,说找不到了。我看他那个样子,是很着急的,非说他就是放在书柜最下层的,不可能没有。 裴家老爷叫了佣人,我也在旁边帮忙,搜找了一上午,什么也没找到。裴老爷气坏了,问他是不是撒谎,裴谳说不是。” 司行霈听着这一闹剧,半晌没有开口。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道:“要么就是他撒谎,要么是信被人提前藏了起来。依照我看,信是存在的,藏起他信的人,就是挑拨的人。” 那么,那个人就在裴家。 司行霈点点头。 “我打个电话给裴诚,让他请他父母把家里清查一遍。上次裴家差点搭两个儿子进去,后来还是没了两个人,他们应该不敢掉以轻心。”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好。 夫妻俩进了家门,顾轻舟直接去了餐厅,而司行霈去打电话了。 司督军已经带着玉藻,坐在餐桌旁等了半晌。 玉藻饿了,正在吃一碗小米粥垫肚子。 “阿霈呢?”司督军问。 “他去打电话了。”顾轻舟道。 她就把今天遇到的事,都告诉了司督军。 裴谳上门来找司琼枝,说明他对司琼枝的感情是抱了极大的希望,然后又经历了极大的失望。 那样深的痛苦,他才能做出当面对质的事,否则心知肚明,会装作不经意揭过去,然后在心里默默恨司琼枝和裴诚。 如果不解开他的心结,他铤而走险,就麻烦了。 “苏州驻军?”司督军想了想,“那是很多年前了,我印象都有点模糊了。” “当初的驻军是您的团。”顾轻舟道,“阮大太太记得很清楚,她那会儿刚生完次子,大老爷就去苏州负责那个厂,她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去了。” 司督军记得自己曾经在苏州城郊驻防过。 可具体的印象却很模糊。 后来是因为剿匪,他才逐渐发迹。 想了半晌,司督军才道:“我记得了,阮家说的苏州驻防,不是那一次,而是我第一次苏州驻防,我在苏州驻防过好几次。那说起来得有二十四、五年了,我那时候还没结婚呢。” 顾轻舟哦了声。 司督军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解释道:“阿霈他姆妈刚走的第二年,我也是过得浑浑噩噩,又遭到了同僚的排挤。 那些日子到底有什么事,苏州有什么工厂爆炸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现在都想不起那时候的事,估计是太痛苦了,早就逼迫自己忘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一段时光。 他和司行霈的母亲结合,是家里包办的婚姻,她很美丽,十里八乡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 可司督军没看上她。 完成了家里的大任,他就找到了差事,远远离开了宗族。 后来他也没怎么见过妻子,两人分居了很久。 直到他遇到了蔡景纾。 他是喜欢她的,还以为她不爱他。 直到前些年他才知道,她也是爱他的,却非要折腾一番,甚至逼死了他的原配。 年轻的记忆,不堪回首,司督军也很憎恨当年的自己——愚蠢、自负又自私的男人,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妻子自杀,看上的姑娘又拒绝了他,同僚排挤,他如果不是身在军中,怕受军法,那么他一定会整日烂醉加烂赌,来麻痹痛苦。 “你说有人找到了琼枝的麻烦,一次又一次的,可我在苏州没投过什么生意。”司督军道,“哪怕是徐家和阮家的工厂死了很多人,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顾轻舟道:“阿爸,还不一定就是那次的事” 司督军再次蹙眉。 “你等我想一想。”司督军道,“我慢慢想,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阿爸,您别为难。”顾轻舟道,“真的,这是我的猜测,未必就准。” 司督军摆摆手。 他是打算把第一次苏州驻防的记忆捋一捋。 小事肯定不记得,但大事的印象还是有的,只是被选择性的忘记了。 司督军沉思,顾轻舟坐在旁边不敢开口,玉藻也乖乖的,不乱动。司行霈进来,看到如此情景,问:“你们做什么?” 第1508章 失踪的人 一家四口吃了饭,顾轻舟和司行霈回房。 顾轻舟想起督军提到苏州驻防时,无意间说起阿霈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说了一句话:“我还没有结婚。” 在他看来,他的婚姻是开始于蔡景纾。 之前的那一段,他心里是怎么评价的? 将来顾轻舟老了,跟自己的孙儿们提到自己年轻时候,会不会也自动越过司慕那一段,把和司行霈结婚之前的时间,都当成未婚呢? “你想什么?”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不想在他面前提这些,惹得他们父子生罅隙,她就道:“还在想那些事。” 司行霈也正色了下来。 依照顾轻舟的分析,那些事情里,司家是包含其中的,肯定跟司督军当年苏州驻防有关。 根据司督军的口风,他那时候正好是失恋与蔡景纾,又因为妻子自尽,再加上同僚排挤,心情雪上加霜。 他自己过的浑浑噩噩,做过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当然,他能确定自己没有违反军纪,因为他不敢。 “我一直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在哪里。后来我想,如果事情的开端不是因为新加坡,更不是现在,那就能理解了。”顾轻舟道,“阿爸说,他当初就是从苏州发迹的” 司行霈揽过了她的肩膀,道:“睡觉吧,你也别太累了。” 顾轻舟依偎在他怀里,片刻就睡着了。 她睡了之后,司行霈又出去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们长大了,已经从楼上的梢间搬到了一楼。 这个点,他们也睡了。 孩子们的习惯很好,夜里睡得比较踏实。一岁多的孩子,个个敦实。 司行霈给他们盖好了被子。 他有点睡不着,就推了院门出去,站在门口抽根烟。 顾轻舟怀孕了之后,他是不敢在屋子里抽烟的。 为人夫、为人父,才知道生活有很多的无能为力。司行霈知道顾轻舟今晚想说却没说的话。 他不是个反复的人。既然他决定原谅了督军,那么过往的一切,他都不追究了。 他已经有了轻舟,这大概是上苍给他的弥补。 他要抱牢这个弥补。 他一根烟还没有抽完,就看到司琼枝从院门前路过。 司琼枝端详了她哥哥,问:“你被大嫂撵出来罚站啦?” “”司行霈:“你能盼我点好吗?” 他看了眼怀表。 院门口的灯火下,怀表清清楚楚指向了九点半。 “这么晚回来,是值班还是约会?”司行霈问。 司琼枝道:“值班,有点事还没有做完。阿诚今天走得早,他家里有事。” 司行霈知道是什么事,是他专门打电话给裴诚的。 他让裴诚回去查查,别再出幺蛾子了。 “我想可能是裴谳的事吧。”司琼枝脑子通透,“他不肯跟我说,怕我担心,所以我就没问。” 司行霈看了看她的脸色。 如今是初夏,新加坡的夜晚风微暖,站在门口说话,空气清新。 司行霈也就没打算让司琼枝进去坐坐,问她:“那个裴谳是怎么搞的?” 提到这个,司琼枝就微微蹙眉。 “今天早上,我和阿诚谈了,因为裴谳说了什么写信,好奇怪。阿诚跟我说,裴谳念书的时候暗恋过我。”司琼枝道。 她说到这里,眉头拧成了一团。 司行霈问:“怎么?” “以前有个姓裴的,是他们一族,并非一家,很是热情追求过我。那段时间,我真是被他缠怕了。 我偶然从图书馆出来,在拐角的时候听到几个男生说话,就有裴谳。他骂他那个堂弟没出息,然后说了些好难听的话”司琼枝道。 司琼枝想起来,至今都很介意。 一个人如果心里爱慕另一个人,怎能那样诋毁她? 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口? 司琼枝觉得,裴谳说爱慕她,简直是羞辱了“爱慕”这两个字。 “他是不是有病?”司琼枝道,“他喜欢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他给我添堵倒是真的。” 司行霈:“” 他拍了下司琼枝的肩膀:“行了别生气,有些男的比猪都要蠢。” 司琼枝倒也没认真生气,听了笑起来。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说了那么多,好像把心中郁结都排空了,人也清明了些。 她想起裴诚那么爱她,也曾经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说过一些不恰当的话。 他如此成熟沉稳。 那么,不成熟、不稳重的裴谳,用词那么刻薄,倒也真有可能。 “感情真复杂。”司琼枝想,同时又希望此事不要闹得太过分。 她将来是要嫁到裴家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妥,她怎么面对裴谳的父母?裴诚会不会难做?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 司琼枝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在想裴诚,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 而裴诚,并没有睡觉。 他家里乱成了一团,因为跑了一名忠心耿耿的管事,那位管事手里有裴家的钥匙,带走了不少的财物和账本。 裴家人口多,生意大,丢了账本要出很大的事故。 他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文件。 其中有个笔记本,是司琼枝的。 “琼枝念书时候的,怎么在这里?”有人问,然后递给了裴诚。 裴诚心里一转,接过来,看了眼裴谳。 裴谳脸色煞白。 “小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有人问裴谳。 裴谳这才承认:“是这是我的,当初我收藏的后来弄丢了。”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除了司琼枝的笔记本,管事房间里还有很多的临摹纸,上面有几乎和司琼枝相似的笔迹。 裴诚知道寄给自己那些信的由来了。 他想到那些信上的浓情蜜意,再想到是这位中年肥胖的管事所写,他再也忍不住,跑到门口,哇得大吐。 裴诚的父亲则是很难过,不能理解:“他在我们家做了二十多年,我们那样信任他,他为何要挑拨孩子们的感情,甚至” 这位管事的最终目的,不是挑拨感情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也许是挑拨裴谳杀了裴诚,让裴家人痛苦。 裴诚又想到,当初裴诫杀妻,到底是谁告诉了裴诫胡峤儿偷人的事? 那晚裴诫是去了马六甲,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谁知道他的行程,又怎么知道他在马六甲的房间电话?“爸,要彻查这个人!”裴诚后背突然起了一层冷汗,“我怀疑是他搞鬼的。” 第1509章 影子的全貌 一件事,如果过去了二十多年,基本上就等于淹没了痕迹。 自家的管事,在裴家做事二十多年,谁知道他的底细?如果知道,早就闹出来了。 当初招佣人,只要对方家世清白,自身勤快,谁会去查一个下人的祖宗十八代? 裴家上下一筹莫展。 然而,消失的账本很重要,裴家则要通过其他办法,把这个补上,要不然牵扯到的经济问题,自家各个房头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这才是当前大事。 至于管事的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反正裴谳和裴诚兄弟俩也没闹得你死我活。 裴谳的暗恋,也不是今天暴露的。 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司琼枝拒绝了裴家的联姻,裴谳跑去闹,差点被司琼枝的副官打了,那时候裴家上下就都知道,这位七少爷看上了司小姐。 “行了行了。”裴大老爷发话了,“已经够乱了,你们别再添乱,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众人纷纷回房。 裴诚睡不着,他很想去趟司家。 翌日一大清早,裴诚就开车来了。 司琼枝问:“怎么了?” 她被他吓了一跳,只当是出事了,一个电话也不打就冒冒失失闯进来。 “没事,就是小七的信弄清楚了,是伪造的。”裴诚道,“我们家的一个管事。对了,你大嫂呢?” 司琼枝道:“进来吧,一块儿吃早饭。” 裴诚点点头。 他们等了片刻,司行霈和顾轻舟两个人才姗姗来迟。 然后,司督军也来了。 裴诚很不自在的站起身,和司督军打了招呼,这才坐下。 他把自家昨晚找到了的蛛丝马迹,都告诉了顾轻舟。 “你是怀疑,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的联合吗?”顾轻舟问裴诚。 裴诚:“” 这是他的结论,他还没说,就被顾轻舟点破了。 他道:“您如此问,也有过这样的怀疑吗?” “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怀疑。”顾轻舟道,“我一直没说,是不想显得很自负——暗中有个人,他比我厉害,我其实早就觉得,不是他比我强,而是它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司行霈和司督军就忍不住笑了。 顾轻舟尴尬道:“这话实在太自负,我知道的,所以我也在排除其他可能,等最后一步的时候再说。” 她很早之前就想过,这世上不可能尽出妖孽。 像蔡长亭、像她这样的人,处心积虑的会算计,是凤毛麟角的。 然而到了新加坡,却有这么个影子,比她厉害。 顾轻舟在第一个案子里,就是裴诫杀妻的案子里,就很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不是某个人做的,而是很多人。 他们相互配合,彼此目标一致。 给裴诫告状、拍下裴诚和司琼枝、挑拨胡峤儿的情夫杀人,想要同时做到这些却不露丝毫马脚,顾轻舟觉得很难。 她都感觉难,说明对方比她更厉害。 她不太相信这世上有比她更能算计的人,故而她那个时候就想过,很有可能这些事是分开的。 但如此自傲的话,她没有提。 她后来又想,也许不是对方变强,而是她怀孕之后变弱了呢? 直到今天,裴诚和她有了一样的猜测时,她才如实说出了自己最初的感想。 “当初徐家和阮家的纺织厂起火爆炸,死了两百多人。”顾轻舟道,“这是阮大太太告诉我的,可能数目比这个还要大。 那两百人里,有多少人是别人的丈夫或者妻子,父母或者儿女?他们的亲属,只要十个人联合起来,就能形成一个鬼魅样的影子。 他们可能蛰伏,成为我们的佣人、朋友,或者同事。等到时机成熟,再痛下杀手。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司琼枝打了个寒颤。 她不由反驳:“怎么会蛰伏这么长的时间,又为什么在新加坡动手?难道二十多年前,他们就知道我们要迁移到新加坡吗?再说了,徐家和阮家的厂子出事,跟我们和裴家有什么关系?” 司督军沉默了下,没言语。 他昨晚想了很久。 可能是真的上了年纪,也可能是第一次驻防苏州时他真的浑浑噩噩,反正他苦思了一夜,一件事也没想起来。 “我祖父好像在苏州做过官。”裴诚突然道。 众人看向了他。 “对,他那时候就是在苏州,我才两三岁,去苏州玩过。”裴诚道。 司行霈道:“两三岁的事,你怎么会记得?别胡扯了。” “不是我记得,是我母亲有张照片,她前些日子翻出来,还对我说,这是当初祖父在苏州做官时,咱们去苏州照的,就在我祖父官邸的门口。”裴诚道。 司行霈:“” 司琼枝则问:“那时候就有照片吗?” “有的,而且开始成了个时髦的东西,照相馆门口总要排队。”裴诚道,“这也是我母亲上次说的。” 司琼枝:“” 众人全部心事重重。 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又是我在明敌在暗,此事远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棘手。 顾轻舟道:“我觉得最可怕的,不是多少年前,而是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这次,连司行霈也打了个寒颤。 他们生活在人的环境里,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都会跟人接触。 比如去咖啡店,如果有人想要害你,在端给你的咖啡里下药,如何提防? 对方有多少人,打算如何复仇? 如果这是真的,会叫人毛骨悚然,一辈子坐立难安了。 “大嫂,你别吓唬我们。”司琼枝道,“这要是真的,那咱们咱们要搬家吗?” “你要搬去哪里?”顾轻舟道,“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跟着咱们来的新加坡?如果你走了,难道他们不能跟着走吗?” 司琼枝脸色微白。 她顿时感觉阴测测的,好像到处都有鬼手,想要随时一掌洞穿她。 “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顾轻舟自己笑道,“哪有那么可怕?我估计他们最多不会超过十人。 任何组织的私密性,都有人数限制,一旦超过了既定人数,那么他们内部就无法融化矛盾,也无法做到保密,更容易被找到。只要不超过十人,而且他们多半是最近二十年才发迹的,这样想来,是不是觉得就简单很多?” 第1510章 心软 没人觉得简单。 顾轻舟一开始的感受是对的:纠缠着他们的影子,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的戾气很重,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所有人一口吞下。 大家沉默吃了早饭。 裴诚和司琼枝去医院上班。 路上,裴诚对司琼枝道:“我跟家里人说了,让他们劝劝小七。大家都知道小七曾经找你说理,你派副官推开了他,你们之前并无隐情。” 司琼枝并未松口气。 她发出短促的叹息。 “好复杂。”她道,“阿诚,我有点后悔了。我应该坚持初衷的,不和你们家结亲。拒绝了又接受,总感觉有点” 她这是内心真实感受。 在裴诚面前,她已经能诚实表达自己的情绪。 也许,她下意识觉得,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什么话都可以告诉他。 她话未说完,裴诚用力踩了刹车,把车子停住了。 司琼枝微愣。 裴诚转过身,毫不犹豫的揽过她,亲吻了她。 他的吻炙热,半晌也不肯松开半分。 “还后悔吗?”待司琼枝几乎要窒息时,裴诚这才放过了她,却又把唇凑在她的耳后,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悄声问她。 司琼枝:“” 她一生做过很多错事,有些惨不忍睹,不敢回首。 可选择裴诚,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她从未真心后悔,只是随口的抱怨,完全不走心的。 “如果后悔,再试试好吗?”裴诚的唇,滑过了她的下颌,轻轻点点。 司琼枝不由往旁边躲,道:“不后悔!” 这话,掷地有声,没有半分勉强,说得那般笃定。 裴诚的唇角微翘,重新发动了汽车。 司琼枝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无声笑了。 此生有他,庆幸都来不及,哪里会后悔? 车子到了医院,他们却在大门口,遇到了裴谳。 裴谳站在大门口的树下,路过的医生或者患者,大多不认识他,毕竟他才来几天。 也没人在意他。 他无所事事的,不知在等谁。 司琼枝就道:“我先下去了,你跟他谈谈吧。” 裴诚停了汽车,推开车门时,裴谳走了过来。 “大哥,司小姐”他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我想跟司小姐单独说句话,行吗大哥?” 他以前要么叫她司同学,要么直接叫她司琼枝。 倒从未像此刻这样,恭恭敬敬叫她司小姐。 裴诚就看向司琼枝,征求她的意见。 司琼枝道:“行的。”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离上班还有四十多分钟,她就道:“前面对街的咖啡店供应早点,咱们去坐坐。” 裴诚问:“我也去吧?” 司琼枝道:“不用了。裴师兄说了要跟我单独谈,你先去上班吧。” 裴诚又看了眼裴谳。 裴谳挪开了目光,不知是羞愧还是尴尬,他无法和裴诚对视。 裴诚并不担心什么,他只是怕司琼枝为难。见司琼枝下了决心,裴诚就道:“上班别迟到。” 他就先进去了。 司琼枝和裴谳到了咖啡店,见整个小店零零散散没多少客人,他们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杯咖啡和一点早点。 当然,谁也没心思吃。 裴谳不开口,司琼枝也沉默。 待咖啡上来,她默默搅动面前的咖啡,香气四溢,很勾人食欲。 “琼枝,我以前说过你一些坏话,那时候我自以为刻薄是风趣,也以为能引起你的反驳,让你留意到我。”裴谳不看她,目光也落在自己的咖啡上,看着洒在上面的巧克力粉一点点被泡沫吞噬。 他的手,紧紧捧着咖啡杯,感受余温把掌心哄热。 司琼枝一时无语。 “我很小的时候,亲戚从国外带了一辆自行车回来,送给了二哥。我很羡慕,非要跟二哥抢。 为此,我不停歇得哭了两天,又到处使坏,最终抢到了二哥的车子。可是抢到了手,我才发现自行车很高,我根本骑不了。 饶是如此,我也要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碰。就是从小这样一股邪劲,看上了就非要,有些根本没那么喜欢。”裴谳又道。 司琼枝:“” 她还是不知如何接话。 裴谳一句句的,表达没一句是中听的。 “我听说了你和大哥的事,但不愿意相信,故意假装没听到,想要找你讨个说法,实在很过分。”裴谳继续道,“我想跟你道歉,琼枝。” 司琼枝这才道:“没关系。” “希望你能原谅我。”他道,“我不会再犯傻。” “那就好。”司琼枝道。 没过两天,司琼枝就听裴诚说,裴谳打算回南京的学校去教书了。 他不想留在新加坡,这里毕竟不是他的故乡。 裴谳的父母同意了。 从那之后,司琼枝就再也没见过裴谳。 裴家的账本对了好几天,终于把零零总总的数目凑上了。 “跑掉的那个管事,就是模仿我笔迹的,现在找到了吗?”司琼枝问。 “他是早有准备,而且肯定有人接应他。家里去报了案,警察局很忙,最近好像有个入室抢劫还杀人的案子,家属天天在护卫司署闹腾。”裴诚道。 司琼枝又问:“那不回南京去查查吗?” 裴诚说:“当初他到我家里做工,招他来的那个管事,几年前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裴诚也很无奈。 司琼枝就伸手,抱了抱他的胳膊:“人家处心积虑,自然是处处周到。没查到就没查到,以后我们小心点,怕谁?我大哥大嫂都在呢,谁来揍谁。” 裴诚:“” 司琼枝这个语气,简直像个小孩子,在外头打架打输了,抬出自己的兄长或者父母。 他满心的郁结全部消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琼枝道:“笑什么?” 裴诚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笑咱们有靠山。” 司琼枝道:“真的,咱们的靠山很硬,有啥可笑的?” 裴诚再次忍俊不禁。 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远在码头,有个黑影矗立在暗处,他身后是海浪起伏,对面是一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 “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会努力的,求您饶命,您还用得着我!”被捆绑的人跪地求饶。 四下空旷,无人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是心软,真的,我不是”他极力辩解,然后说到最后,自己就哭了。 他是心软了。裴七少爷只是个孩子,进出总是孙叔长、孙叔短,眼瞧着他从懵懂幼童长到如今的年纪,还学了一肚子的学问,说要消除病痛,做个医术高超的医生,谁能无动于衷对他下狠心? 第1511章 相反的梦 海风很大,男人迎风而立,咸湿的空气在他脸上落下了湿濡。 他不知自己是否落泪了。 “第二个失败了”他想。 筹划这么多年,手下的人能做事,可为什么一到生死关头,他们总会手软? 上一次是徐歧贞,这次是裴谳。 他们失败了,还不知错,还要辩解说:那都只是孩子啊。 他们在那些孩子身边,看着那些孩子们长大。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觉得那些孩子可爱、无辜。 可谁人无辜? 男人突然有点寂寞,这条路他走了二十多年,他费尽心思强化手下人的仇恨,让他们成为楔入仇人骨肉里的钉子。 可这些钉子,被仇人的骨肉包裹,反而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当拔出的时候,仇人还没有痛,钉子们先崩溃了。 他们一个个辩解。 “没有人可以替我们原谅仇人。如果不能一起走到最后,那么就先消失吧。”男人有点伤感的想。 最终,从裴家逃出来的孙叔,为了防止他被找到,提前暴露计划,男人杀了人,叫人把他剁碎了丢到海里喂鱼。 他不想听任何的辩解。 带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填补,没有任何其他的余地。 而身负大仇却软弱的人,都该死。 顾轻舟这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她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司行霈在她身边,睡着安稳成熟。顾轻舟每次看到他这样,心情是格外的踏实。 这才是正常生活该有的样子。 她下床时,床微微动了下,司行霈这才醒过来,问她:“渴了吗?别动,我去倒水。” 顾轻舟摇摇头:“不是的,我有点热,想去洗个澡。”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发现果然后背全部汗湿了,额头也湿漉漉的。 他道:“我来。” 他抱起了顾轻舟。 顾轻舟失笑:“我太重了,你别闪了腰。” 司行霈道:“你骂谁呢?” 他一身力气,抱个孕妇很轻松。 他把顾轻舟放在浴室外面的小沙发上,自己进去放水。 他问:“怎么突然这样热?” “孕妇的体温原本就很高,现在都夏天了,能不热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端详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做了个梦,梦到有只猛兽追我,我不停的跑,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 一个孕妇不停的奔跑,后面让顾轻舟崩溃的梦境,肯定是血淋淋的。 “没事,做梦而已。”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梦都是反的。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个小曲好不好?” 顾轻舟抬起头。 她唇角抽了抽:“师座,您饶了我吧!” 司行霈不悦:“怎么了?我唱曲很好听的,你等着,我起个调子。你想听清雅的,还是荤的?” “我想你饶了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觉得太太不识货,很是遗憾。 他帮顾轻舟洗澡,又替她擦了头发,就到了早晨的五点多,天都要亮了。 顾轻舟一夜不能成眠,这会儿才觉得困倦。 司行霈陪着她,睡到了中午十一点半。 午饭的时候,玉藻问顾轻舟:“姆妈,下午去海边游泳吗?” 顾轻舟道:“不去了,天太热。让你阿爸带你去。” 玉藻有点失望。 顾轻舟就道:“如果你不想游泳,咱们可以出门逛街,吃点好吃的。” 玉藻立马道:“我要去吃好吃的。” 顾轻舟笑了起来:“馋嘴猫。你要睡了午觉,咱们下午三点多再去。” 司行霈道:“吃了东西去看电影。再过些时日,咱们的电影也能上映了。” 他投资电影也有段时间了,第一部好像拍得不错。 电影院也建好了,目前还在疏通空气,要不然里面的油漆刺鼻。 “真好。”玉藻道,“阿爸,我也要去演电影。” “胡闹,司家的大小姐怎么能去演电影?”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现在社会不同了,电影明星也挺” “那估计这一代不行。”司行霈打断了她的话,“至少要等到咱们孙儿辈那一代,人家才会觉得,电影明星挺不错。” 顾轻舟:“” 他们一家三口,等下午稍微凉快了点,就出门去了。 吃了晚饭,就去看了场电影。 顾轻舟坐在中间的位置,却隐约听到后面有年轻男女吵架的声音。 散场的时候,司行霈抱着玉藻,牵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慢慢往外走,突然感觉有人撞她。 她急忙一躲。 她没留意到,这一躲反而撞到了小孩子。 小孩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整个电影院有点乱,顾轻舟看到方才想要撞她的,是那个吵架的年轻女孩子,她正气冲冲往外走。 她的男伴急忙追出去。 后来,众人退到了电影院外,小孩子的母亲看到顾轻舟大着肚子,没有管自己孩子的哭闹,反而对顾轻舟很歉意:“您没事吧?他顽皮到处乱跑,是不是撞到了您?” 这位母亲涵养极好。 顾轻舟很不好意思:“不,是我撞到了他。” 男孩子顿时大哭:“我就说,不是我撞的她,是她撞了我。” 孩子的母亲想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在公共场合喧哗。 她把孩子拉到了旁边。 顾轻舟道:“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孩子的母亲说没事,又道:“您别担心了,他皮实得狠。” 顾轻舟见他们母子衣着华贵,又是一口中国官话,非要说什么赔钱,有点像打发下人,她只得再三道歉。 上了汽车,顾轻舟扶了自己的肚子,感觉有点疼。 当时她是直接撞到了那男孩子的头上,把人家都撞到了。 “司行霈,别回家了,去趟医院。”顾轻舟道,“我感觉不太好。” 司行霈吓了一跳。 “真的撞到了?”他满眸紧张。 因撞了顾轻舟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像是耍赖,司行霈还以为是那孩子碰瓷,顾轻舟只是谦逊,才说是她撞了,顶多碰到了那孩子。 不成想 玉藻也很紧张。 到了医院,医生给顾轻舟做了检查。一场虚惊,没什么大碍,顾轻舟的肚子当时有点疼,可到了医院就没什么事了。 第1512章 理所当然 顾轻舟在医院的时候感觉没事,可回到了家里,晚上就见红了。 她再次去医院。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撞了一下,再加上劳累过度。” 顾轻舟道:“我不曾劳累啊。” “脑子累,也是劳累,司太太。您放宽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思考太多的问题,书也不用看太多。”医生温和笑道。 顾轻舟:“” “您要再次静养半个月到一个月,最好不要下床。”医生道。 顾轻舟这胎,好像一直多灾多难。 她答应了。 她这种情况,本是应该住院的,可多付出一点钱,就可以让医生上门问诊,在家里静养。 家里不管是环境还是饮食,肯定比医院强。 司行霈办好了手续,把顾轻舟抱回了汽车上。 顾轻舟见他不说话,就问:“怎么了?” “我做丈夫,很失责。”司行霈道。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你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司行霈道:“你才十七岁,就靠自己拼命往上走,替自己收拾了一大群魑魅魍魉。我总觉得,你无所不能,对你身上疼爱是有的,照顾却不多。” 顾轻舟这次怀孕两次见红,可能是这胎天生就不太稳,她又过度操心。 太太怀孕了也不能安心养胎,这是司行霈的失职。 他很内疚。 “胡说八道。”顾轻舟道,“你对我已经是极尽全力的好了,是我自己爱操心,什么都想要管,没有孕妇的自觉,还当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姑娘。” 司行霈要说什么,顾轻舟打断了他,继续道:“不是没大事吗?只需要卧床静养,你别内疚,我也别自责,好吗?” 事情发生了,任何后悔都于事无补。 司行霈道:“好。” 第二天,司行霈很早就起床了。 顾轻舟也醒了,司行霈没有叫佣人,自己服侍她坐在床上刷了牙,又端了热水给她,一点点给她洗了脸,又抹了雪花膏。 “我让佣人给你端早饭,我要出去一趟。”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去军舰巡查吗?” “不是,你昨晚睡着了之后,我打电话给了我舅舅,让他查查昨晚想要从背后撞你的人是做什么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眼神略微收紧。 昨晚她出来的时候,就是感觉背后有人冲向了她。假如她避开不及时,怕是要迎面倒地,正好把自己的孩子压着。 万幸她疑神疑鬼的,那一刻很敏锐,急忙绕开了。 所以把另一个小孩子给撞到了,他替顾轻舟受了罪。 “你去吧。”顾轻舟道,“如果舅舅查不到,让三哥帮忙查。” 司行霈点头。 他出门之前,也给颜子清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留意。 所幸的是,中午舅舅就把昨天吵架的那小两口找到了。 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子很懵,也有点害怕。 “我们在买票的时候,有个女的穿那种后背带扣子的衣裳,她让他帮忙系上,他真做了。”女孩子气愤道,“我就不高兴,进了电影院他还忘记给我买水喝。” 于是整场电影,女孩子都在找茬。 男孩子也是娇惯的性格,不太会迁就女朋友,当即道:“举手之劳,你太小心眼了。你自己说不要喝水的。” “我小心眼?”女孩子怒目圆睁,一巴掌打在男孩子的胳膊上,清脆一声响,“你再说一遍?” 这一巴掌很疼,男孩子捂住了手臂:“你不可理喻!”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司行霈静静看着,然后让舅舅的人去找男孩子的父母。 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祖籍都是福建,祖父那一代就定居新加坡,做点小本买卖。既不是江南人,也不是进二十年发迹的。 颜子清也帮忙搜罗。 最后发现,这两个人没事,就是年轻小男女吵架。 倒是引发他们吵架的人,看上去很可疑。 但女孩子说,那个人最后没有买票,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说太热了要去买水喝,自己先走了。 “她就是来勾引他的。”女孩子气愤道,“偏偏这个负心汉一勾就上当。” 男孩子也生气:“我若是负心,早就跟着她走了。最后不是没走吗?” “但是你想走啊,你看了她半天。”女孩子道,“这已经算是负心了,你个蠢货!” 司行霈就让男孩子仔细形容下那个女人。 男孩子却只记得对方很香,是那种很淡的香水味道。至于那女的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戴什么帽子,他居然没留意到。 果然是个蠢货。 女孩子倒是记得,可她的描述中,刻意丑化了那个女的。 司行霈道:“这样吧,如果你下次再遇到了她,打电话给我。” 女孩子和男孩子对视了一眼。 两个年轻人虽然很天真很单纯,但不是傻瓜,一看就知道出事了,连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如不提。 两人连连点头,起身走了。 他们一走,颜子清就对司行霈道:“没什么好查的,我看就是意外。你想,轻舟不是也撞了人吗?她那是意外,别人撞了她,也是意外。” 司行霈点了下头,眼眸深沉,仿佛藏了很多的情绪。 颜子清这话,他没有听进去。 “你们两口子真有意思。轻舟撞旁人就撞得理所当然,旁人撞轻舟就是蓄谋已久?”颜子清打趣道。 他在暗示司行霈太宠顾轻舟,一点小事就如此夸张。 司行霈不以为意。 他在思考什么,故而漫不经心道:“谁理所当然?那叫不小心。” 颜子清:“” 司行霈回家之后,就对顾轻舟道:“我查了下那两个人,就是个要命的大小姐,爱作死,吵架了往外冲。 大致看来,此事就是场意外。你一直很辛苦,医生也说你是劳累过度,你好好休息吧,也没几个月了。” 顾轻舟眉头蹙了下。 司行霈立马伸手,按住了她的眉心:“又来了。这边才说了休息,你又在烦恼些什么?” “没什么。”顾轻舟笑了笑,舒展了眉头,“你回头也要给被我撞到的那孩子道歉,看看他有事没有。” 司行霈说好。 他也找到了那个孩子。 孩子的确如他母亲所言,非常的顽皮,也非常的结实。撞了那一下,孩子没什么事。 第1513章 不再爱她 顾轻舟谨遵医嘱,很踏实的卧床休息。 司行霈怕她心情不好,每天都会花时间陪伴她,跟她说些趣事。 他又轮流带着玉藻和两个儿子进来。 孩子们围绕着顾轻舟,有说有笑的,顾轻舟心情倒也不错。 孩子们闹累了,顾轻舟就会睡觉,一天天倒也不是很难挨。 “如果有人想要害咱们家,先会害我。”过了两天,顾轻舟实在忍不住,还是把话告诉了司行霈。 她不说,这些话全部都在她心里。 她反而思考得更多。 一旦她沉思时,过后身体都会特别不舒服。 她这才意识到医生为什么说她太“劳累”。 脑子的劳动,也是劳动。 而她现在不是个普通人,而是胎位不太稳的孕妇。 “你还在操心这些?”司行霈不悦,“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要命了?” “不是的。”顾轻舟道,“你想想,我的逻辑不错吧?这是信号啊。” 司行霈坐到了她身边,抱了抱她。 他轻轻吻她的头发:“轻舟,你小时候就没有像正常的孩子那样享受过童年。长大之后,也没像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简单快乐过。 如今孩子生了一堆,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天地之外,一个家里就孕妇最大了。你真的不能享受这点时光吗?” 顾轻舟就叹了口气。 她依偎着他:“习惯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和操心相比,强行改变自己的习惯,才是更痛苦。” 司行霈:“” 他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竟然被她说服了。 他无奈笑出声。 “好吧。”他道,“那咱们谈谈,不谈你也睡不着。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家属你最敏锐,先让你行为受限,最好是身体不适精力不济,然后就对我们其他人开刀,是不是?” 顾轻舟看了眼他。 司行霈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太很聪明呢。” 顾轻舟失笑:“你哄孩子?” “可不是孩子?”司行霈道,“你想在我面前充大人吗?” 顾轻舟:“”司行霈就继续说:“咱们家里,我和督军征战多年,自保是有的。所以,想要在咱们家闹事,若先让你避开,再调走我和督军,剩下玉藻、司琼枝和两个儿子,随便拿捏一个,都是很简单,你想这么说是不 是?” 顾轻舟:“” “怎样,现在放心了点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你心里都有数,我就很放心。”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次我要抓一个活的。”司行霈的眼眸一沉,眼底浮动了杀意,“把背后搞鬼的人全部揪出来。什么影子什么世仇,全让他们去见鬼!” 顾轻舟道:“别冲动。” “放心,这些年只有我冲动宰人的,没有谁能宰到我。”司行霈道。 这人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吹牛了。 顾轻舟至今还记得当初那一次次的刺杀。 他倒是没事,她跟着吃了好几次的亏,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拜他所赐,她也算是在“枪林弹雨”里滚过了。 “那也要当心。”顾轻舟道。 司行霈再次亲吻了她的额头:“这次相信我,好吗?” “好。”顾轻舟合了眼,靠在他的胸前。 她单打独斗的日子很长。 在那样长的时光里,她没有任何依靠,故而她任何事都要抓在自己手里。 在岳城顾公馆里是这样的。 后来她打算依靠司行霈的,却嫁给了司慕。 她除了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司慕。 等好不容易和司行霈结了婚,却又去了太原府。 在太原府的日子,大多数时间都是靠她自己的。 来到了新加坡,司行霈因为火油的事缺席了一年多。 真正在一起,也不过是最近一年。 而最近一年,却从未消停过。她的脑子时刻都是备战的,并未真正轻松。 她也没想过去依靠谁。 也许,这次她该松手了。 她如今是妻子,以后是母亲。一个人太能干了,其他人会依赖她,反而失去了自己的能力。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身份。”顾轻舟想,“有人教我如何做‘顾轻舟’,却没人教过我如何做母亲、做妻子,如何做人家的儿媳妇和大嫂。” 这些,也全部都是学问。 她不能依靠从前旧的习惯。 司行霈安抚好了妻子,这才去了趟司督军的院子。 他把事情跟司督军说了。 司督军这几天好像老了不少,因为想起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芳菲。 芳菲对他而言,是一生最大的失败。 正好司行霈来了。 他对司行霈道:“我对你,是不够好,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心里是把你看的很重,想要好好培养你,将来让你继承我的衣钵。 几个孩子里,我最疼爱的是芳菲,只可惜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你有那样的感情? 一段乱的感情,多半是亲情的缺失。她小时候没娘,我对她已经够照顾了,为什么她还是” 司行霈:“” 他原本满腹的话,突然被司督军灌了一大口陈年旧事,有点噎得慌。 屋子里陡然沉默。 司督军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就问司行霈:“你会想芳菲吗?” “想得很少。”司行霈道,“我是很疼爱她的。但一想到她让轻舟流落到太原府去,跟那些人纠缠,差点身败名裂,我就会恨她,恨不能亲手剁了她。 所以不想,尽可能当她没有存在过。这样,她仍是我的小妹妹。我不恨她,也不再爱她。” 司督军:“” 如果不是司芳菲,司慕也不会死。 司督军觉得自己太偏心了,他只想到芳菲,忘了司慕。 回首的时候,司督军发现自己最忽略的孩子,居然是司慕。 “阿爸,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了。眼前的事比较重要。这次我需要您配合我。”司行霈道。 司督军回神。 他也不想回忆这些。 是顾轻舟非要他想想当初苏州驻防的事。他那时候的记忆没找到,反而陷在芳菲的记忆里无法自拔。“我想到了”司督军突然道,“我想起我为何当初那么疼芳菲了,是有个缘故的那件事,就是在苏州,我第一次驻防的时候。” 第1514章 钓鱼 人的本能趋利避害。 当一些记忆太过于痛苦时,自己会将它藏起来,以至于遗失在记忆的表层。 可它仍是存在的。 挖开表层的遮掩,内里一览无余。 司督军被司行霈一句话“不再爱她”激了,突然想起自己为何那么爱芳菲。 “有一次我一个人沿着田埂散步。当时我们驻防的地方,有工厂也有农田,不远处就是街道。 我走到了一个地方,闻到了槐花香。那种花特别香,我又有点热,看到了一排房子,是个挺大的工厂。 当时想着,那边应该有小店铺,去买点水喝。没想到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小女孩子,约莫两三岁,站在屋檐下玩。 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挺可爱的,身边怎么没大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巨响,四下里着火。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倒下的屋檐砸中,只留下一双手,露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个毛线团玩。”司督军道。 司行霈道:“那应该就是当年徐家和阮家的工厂。好好的纺织厂怎么会爆炸?”“那个年代的机器,都是新潮的玩意儿,洋人卖的,贵又不安全,谁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设备?反正是炸的很厉害。我当时靠得太近,耳朵失聪了将近半个月,一直卧床休息。我说我怎么老是想不起那时候的 事。”司督军叹气。 耳朵听不见,那段记忆始终是模模糊糊的。 司督军当时心情抑郁,加上爆炸导致的失聪,他是病了很长时间的。 等耳朵恢复了听力,他突然发现原来听得见是如此美好的事情,故而打起了精神。 徐家和阮家的爆炸案,苏州官府出面处理了,没有驻军什么事,司督军从头到尾都没有搀和过。 失聪前的短期记忆,更像是被抹去了一般。 “我刚失聪的那会儿,天天做梦,梦到了那个小孩子。梦里我总能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把她拖出来,可定睛一看,只有一只血淋淋的手,然后就吓醒了。 我记得当年起了战事,我回到岳城时,看到芳菲一个人在家里,所有人都走了,夫人把她‘遗落’了。 我一把抱住了她,不是噩梦,不是断臂,是结结实实的孩子。心里一块重石落地,那个晚上我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后来我一直很偏爱芳菲,是觉得她弥补了我年轻时的无能为力。她不仅仅是我的女儿,更像是填补了我的遗憾。”司督军道。 他的几个孩子里,他的确是很偏心芳菲的。 他说罢,自己沉默了很久。 司行霈也跟着沉默。 良久之后,司行霈才问:“那后来呢?” “我不记得了。”司督军道,“正常的人,突然没了听力,就好像瞎了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不会往记忆里走。后来我只记得剿匪。但剿匪是秋天了。 那年夏天到底有什么事,就不太记得了。我当时耳朵一直不太舒服,肯定做不出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如果我犯了错,大概就是冷漠导致了其他事故。” 他听不见的那段时间,以及后来恢复期,是耽误了很多公务。 他记得补公务的辛苦。 既然公务都能耽误,那么其他事肯定也能了。 如果当时有人跟他求助,他多半不会理会。 “应该不止这点事。”司督军道,“但我尽力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看见的却没听到的,不在记忆里。 那段记忆怎么挖也是空白。 司行霈道:“那您就别费心了。我差不多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的。我来找您,也不是让您回想往事。” 司督军看向了他。 司行霈就把自己的计划,跟司督军说了。 司督军一听就变色,怒道:“你混账!用家里人做饵,一旦出事了你能救吗?就怕万一你不懂?” “没关系,让家里人也见见世面。”司行霈道。 司督军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可年纪大了,再也不敢冒险了。 “轻舟知道了,不得气死?”司督军道。 “她不知道。”司行霈说,“她最近要静养,这些事不要让她搀和。我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把背后的人全部揪出来,让轻舟安心待产。” 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不单单是顾轻舟这次的意外,更是她的操心。 什么人让顾轻舟这样担忧,司行霈就想要宰了谁。 从此以后,天下太平,这才是司行霈想要的新生活。 “阿爸,咱们父子在国内那样的局势,都没吃过亏,如今我在明、人在暗,难不成还怕宵小之徒,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司行霈道。 说到这里,司行霈的声音再次一低:“既然对方把您也算在里头,也许咱们家里就有内奸,你不怕那人就是咱们信任的,半夜下黑手吗?” 司督军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个家里,军士不下三十人,普通的男女佣人不下二十人,全是他们从国内带过来的,都是亲信。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在他们身边时间长,深受信任。 不管谁是内鬼,都容易伤了司家的根本。 “你说得对。”司督军的舌尖,从牙齿上磨过,俨然是要把牙齿磨锋利了,生嚼了内鬼。 这个家里,有他儿子儿媳妇、女儿、孙儿孙女,还有个小妾。 剩下的,都是他的兵。 这些人是他的亲信,他一直很维护他们,想着将来给他们前途。 没有谁可以平白无故被牺牲。 “那就照你说的办。不过,你得仔细了。”司督军道,“稍有差池,我先要打断你的腿。” 司行霈:“” 他都三十出头了,他父亲还用威胁十岁男孩的话来说他,真有点尴尬。 “您这套词能换点新鲜的吗?”司行霈无奈道,“多大年纪了,还想收儿子的腿?” 司督军:“” 他们父子俩商量了一通,当天晚上,就有一封“急电”从南京发过来,是司督军的老朋友重伤。 司督军要回去探病。 司行霈安排了飞机送他。 司督军离开之后,顾轻舟躺在床上不怎么动弹,孩子们都交给了佣人。 “阿爸怎么突然回国了?”顾轻舟问司行霈,“你安排的吗?” “不是,是他以前的老部下了,被子弹打伤了胸腹,不知能否救过来。他回去瞧瞧,是顺带着参加葬礼的打算。”司行霈道。顾轻舟眉头微蹙。 第1515章 半个主人 顾轻舟一蹙眉,司行霈就伸手,按了下她的眉心。 “你是不是和阿爸合谋‘钓鱼’?”顾轻舟忧心看向了他,“你可别胡来啊,我这里躺着不能动。你再等几个月,等我把这孩子生了,咱们就设局,请君入瓮。” 司行霈道:“顾轻舟!” 他很少连名带姓叫过她。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表情严肃:“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要安心养胎。你这样操劳,万一你和孩子都不好,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顾轻舟:“”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 所有的话,全部被她压下了。她对自己说过,要放手、要信任,而不是一味替所有人操心,怎么自己又对自己失言了? “对不起。”她低声道,“我如此反复,是没有一个孕妇的责任心。我以后不过问了,别生气好不好?” 司行霈就笑起来。 他俯身亲了她,道:“生气?我对谁也舍不得对你生气。你要乖,好好睡觉,我就放心了。” 顾轻舟不再追问阿爸的去向了。 司行霈则在暗中留意。 正如顾轻舟所言,他是在钓鱼。顾轻舟说,暗处的人让她“意外”摔倒,就是想要拿司家开刀。 司行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他想,暗处的人应该会抓紧这个机会,依照他们的步骤实施对策。 可两天过去了,风平浪静。 司行霈琢磨:“是我太刻意,打草惊蛇了吗?在暗处一藏就是二十多年的人,也许比我更加有耐心” 既然如此,他就要挑战对方的耐性了。 故而他派人去买轮椅。 轮椅不是满大街都有的,百货公司也要拿到了订单再去进货。 这就意味着,有了轮椅,顾轻舟卧床的日子可以结束了,她能被推着到处走动。 一旦她能活动,再想要算计司家就太难了。 果然,当天夜里,司行霈雇佣给英国人的舰队就受到了一次莫名的袭击。 袭击他们的人用的是小艇,速度很快很便捷,也不是真心想要打击军舰,就是来袭扰。 司行霈就知道,猎物踩中了他的陷阱。 困在陷阱里的猎物,那叫困兽。困兽往往更加可怕,因为生死关头了,需得拼尽全力。 “我得出海去看看。”司行霈对顾轻舟道,“我离家两天,你不会多心吧?” “我多心什么?”顾轻舟道,“再说了,我现在床都不能下,我还能干嘛?你去忙你的。会是什么人偷袭军舰?” “不知道,我得亲眼瞧见才能判断。”司行霈说,“手下的海军说,可能是日本人。新加坡是亚洲最重要的海港枢纽,听说日本人觊觎很久了。” “他们敢对英国人的地盘下手吗?”顾轻舟问。 “谁知道呢?”司行霈笑道,“试试看呗,能啃就啃一口,啃不动就跑。” 顾轻舟被他逗笑。 司行霈安抚好了她,出海之前又专门去见了司琼枝,在医院门口跟她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叮嘱她最近不要加班,也不要谈恋爱,家里顾轻舟、玉藻和两个一岁多的侄儿,都交给她。 司琼枝顿时被这个重担压得直不起腰。 “大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问。 司行霈道:“两三天。我尽快回来。” “那大嫂呢,她是不是还要再躺半个月才能下床?”司琼枝又问。 司行霈点头。 “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司琼枝再次问。司行霈就不耐烦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一家子副官和佣人,你怕谁?家里的副官们手里有枪,整个总督府的警察局和华民护卫司署警察局的枪支加起来都没有咱们家多。整个新加坡,你们才是最安全的, 你这样害怕,还有没有出息?” 在司行霈看来,司琼枝仍是见少了世面。 很多事经历过就懂了,没什么只得畏惧的。 司琼枝道:“我不是害怕,我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 她是怕自己担不起责任。 司琼枝想到,将来她也要成家立业的,她也要像她大嫂一样,主持家中一切,甚至还要上班。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到来,并不是很遥远。 “大哥放心吧。”司琼枝握紧了拳头,似鼓足了勇气,“你去忙你的,家里交给我。” 司行霈就拍了拍她的肩膀。 司琼枝当天下班,早早回了家。 她先去看了她大嫂,得知大嫂刚睡着了,她又去看了玉藻。 玉藻居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司琼枝吓了一跳。 “大小姐去了督军院子里,说要摘榄仁树的叶子给太太。”佣人告诉司琼枝。 司琼枝一颗乱跳的心,这才勉强归位了。 她去了父亲的院子。 一进门,她却看到玉藻正爬在树上摘树枝,而父亲的五姨太花彦,扶着梯子,扬起脸和玉藻说话。 晚霞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她羽睫修长,笑容柔婉,竟是这样的年轻好看。 司琼枝突然一愣:五姨太不怎么跟家里人接触的,现在怎么突然讨好玉藻了? 她很少认真去看五姨太。 司琼枝是她母亲教大的,很多观念深刻在骨子里,比如她永远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去关注自己身边的人。 她觉得,佣人就是佣人,非要把佣人当家人,这是不正常的关系。 哪怕她下意识想要对朱嫂好一点,也只是看着司行霈和顾轻舟的面子。 在她眼里,姨太太就等于是下人。 南京的时候,五姨太照顾他们父女,司琼枝也只觉得她用心、勤快、温柔,是个很得力的“女佣”。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很多人家的姨太太,其实算是半个主人的。 特别是司琼枝听到玉藻叫五姨太为“姨奶奶”。 “姨奶奶,有几枝啦?”玉藻趴在树枝丛里问。 五姨太回答她:“七枝了。” “八枝就可以了。”玉藻道。 玉藻是会爬树的,这还是司琼枝那个混蛋大哥亲自教的。有人在旁边,又有梯子,再说树也不高,司琼枝没有冒昧去喊她,怕她受惊反而掉下来。 玉藻却看到了,欢欢喜喜叫道:“姑姑。” 司琼枝应了声:“抓牢了。” “我抓得很牢,姑姑。”玉藻道。 片刻之后,玉藻才下了树。 她拍了拍身上,接过了一大把榄仁树枝,对五姨太道:“谢谢姨奶奶。”“大小姐客气了,不必谢。”五姨太笑道。 第1516章 错过 司琼枝牵了玉藻,将玉藻摘下来的树枝,送往顾轻舟的房间。 天色越来越暗了,路灯逐渐亮起,一簇簇橘黄色的暖光,像延续了晚霞的生命,将余晖铺满地面。 司琼枝看着小侄女捧了一把金黄色的榄仁树枝,灯光反衬了树叶,落在她脸上,似融金般。 “玉藻,你怎么突然想要去摘树叶?”司琼枝问她。 玉藻怀里的枝桠有点多,她很用力抱着,并不肯分给司琼枝,想要独自去给顾轻舟显摆。 她歪着小脑袋:“姆妈一个人躺着,我怕她难过。姑姑,阿爸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了,姆妈就好了,是不是?” 司琼枝伸手,摸她的头发:“你阿爸是公务,公务可说不准。” 玉藻知道什么是公务,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外公也有公务,外婆教她要乖觉,不要打扰外公。 “我知道,公务是责任,对自己、别人和国家负责,才是一个好人。”玉藻道。 司琼枝惊呆了:“谁告诉你的?” 她这话是废话。 肯定是家里人或者颜太太。 果不其然,玉藻说:“是我外婆。我外婆知道很多的故事,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说到这里,她的小脸上闪过几分伤感。 司琼枝的心都要融化了。 “你姆妈也是什么都懂。”司琼枝道,“以后你姆妈也会教你的。” 玉藻扬起脸打量她:“姑姑,你什么都会吗?” 司琼枝:“” 早知道会有一天面临这样的问题,她从小就应该多读书了。 她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嗯姑姑会的不多,不过姑姑会做手术,能救命呢。” 玉藻真心实意:“姑姑好厉害。” 司琼枝讪讪想,姑姑很怂的,没办法承认自己啥也不会,只能强撑着找个借口 她们姑侄二人很快就到了正院。 顾轻舟还在睡。 她这一胎两次见红,自己强撑着,一旦松懈之后,她整个人都有点困乏,白天睡得多,晚上睡得更多,不闹失眠。 “把这个交给佣人,咱们走吧,别打扰你姆妈。”司琼枝半蹲下身子,悄声和玉藻耳语。 玉藻点点头。 “你要跟我姆妈说,这是我摘来的。”玉藻叮嘱佣人。 佣人再三道是。 司琼枝带了玉藻回房,检查了她的功课。玉藻除了启蒙之外,还要背诵医书,这是顾轻舟给她的。 见她今天的字写完了,书也背熟了,司琼枝很满意,亲了她一下:“你早点睡觉。姑姑明天下班早的话,咱们一块儿吃晚饭。” “那晚上能出去玩吗?”玉藻问。 司琼枝道:“你想要玩什么?” 玉藻立马来了精神:“去吃冰淇淋,然后去跳舞姑姑,我想要学跳舞。” 司琼枝:“” 后来,她认真给玉藻解释了,晚上不能吃冰淇淋,吃了夜里就要闹肚子,到时候家里人都要担心她。 玉藻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她好像知道家里人都很疼爱她,如果能给她的东西,大人会不遗余力弄给她。 一旦大人说不能给,就真的是对她不好的。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小乳牙:“那好吧,等哪天姑姑中午休息了,咱们去吃。” 司琼枝又亲了下她的额头。 翌日,司琼枝早起了半个钟头,把家里的副官和佣人们全部叮嘱了一遍,提醒他们要警醒,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这天下午,突然来了个脑出血的急性病人,司琼枝给她的老师做手术助手,整个过程病人两次休克,所有人都紧张极了。 司琼枝不停的出汗,担心这个病人死在手术台上。 好在最后病人的情况稳定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时间到了晚上六点半。 “我得回家了。”司琼枝匆忙对老师和裴诚道,“家里有点事。” 裴诚衣裳也没换,追出来问她:“家里怎么了?” “也没大事,就是我答应了玉藻,今天要回去陪她吃晚饭。”司琼枝道,“我这就要失约了,得走了。” 她不是主治医生,也不是护士,留在这里没什么用。 裴诚看了眼手表,道:“我这里走不开,要不我回头去接你吃宵夜?” “你先忙。”司琼枝道,“明天见,周末去我家吃饭。” 大庭广众之下,裴诚拉了下她的手,重重捏了两下,表达他的不满:“我晚上去找你。” 他们俩刚谈恋爱不久,相处下来没什么别扭,倒好像是老夫老妻那样相互理解,裴诚觉得再这么下去,心态都要苍老了,还不如他父母浪漫。 司琼枝失笑。 “那好,我先走了。”她笑道。 她匆匆忙忙回到家,准备去见玉藻时,却听到门口的副官对她道:“三小姐,玉藻小姐和五姨太去医院接您了。” 司琼枝的脑子里嗡了下。 “你说什么?”她厉声问,声音陡然破了音,吓了副官一跳。 副官被吓懵了,怔怔看着她。 “快去找!”司琼枝一顿之后,声音更高,“你去叫上十个人,沿途寻找她们,快点。” 大哥让她提防的。 她昨天感觉五姨太有点异常,突然巴结玉藻,却也没往深处想。 如今 她还以为,可以过几天,多观察五姨太一段时间再下决定。 她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很足的信心。 如果是顾轻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立马就会做防御。 司琼枝却没有,她担心自己误会了五姨太,毕竟这是她父亲屋子里的人。 “走,咱们回医院,一路上要慢慢开。到处看看。”司琼枝道。 副官道是。 其实,司琼枝刚刚离开医院路过第二个路口时,就跟五姨太和玉藻的汽车错身而过了。 开车的副官留意到了,对五姨太道:“那好像是三小姐的汽车。” 五姨太回头看了眼,笑道:“不是。” 副官只是惊鸿一瞥,没有特意回头去瞧,见五姨太说得斩钉截铁,他只是作罢,也没有放在心上。 出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医院,玉藻立马去找司琼枝,五姨太跟她一起问路,问到了肿瘤科室。 护士告诉她们,司琼枝刚走。 玉藻很失望:“姑姑先回去了,咱们错过了。” 五姨太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大小姐,你不要难过了。咱们去吃冰淇淋,好吗?” 玉藻咽了下口水。 她犹豫了下,说:“不了,姑姑说晚上不能吃冰淇淋,会吃坏肚子的。” “少吃一点,就吃不坏。”五姨太笑道,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跟玉藻说,“咱们不告诉姑姑,好吗?” 玉藻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她很喜欢五姨太,因为五姨太花彦的气质沉稳,有点像顾轻舟;而她的身材和衣着,也偶然跟顾轻舟类似。 玉藻看到她,总会把她当成顾轻舟的替代,下意识把对顾轻舟的感情和信任,嫁接到了她身上。“那好,我们偷偷的。”玉藻也低声,且愉快的笑了。 第1517章 家里人 向往自由,这是人的天性。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做。 就像玉藻,她很想毫无节制的吃冰淇淋,但姑姑说了很多道理,她也明白,故而就需要克服这些天性。 她小小年纪,定力没有大人那么强,也没吃过亏。 假如她某天吃了冰淇淋,半夜肚子疼醒了,从此就记住了“晚上不要吃冰淇淋”这个金科玉律。 可现在还没有。 玉藻天性里对“自由无约束”的本能,让她觉得晚上偷偷去吃冰淇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高高兴兴跟着五姨太走了。 他们的汽车路过某个街道时,开车的副官又说:“我刚刚好像又看到了咱们府上的汽车。” “汽车不都是长一样吗?”五姨太笑道。 然后,她说了个地点,让副官开车带着她和玉藻过去。 玉藻一边念叨着冰淇淋,一边还跟她说:“姨奶奶,等会儿到了店里,我要给姑姑打个电话,要不然姑姑担心我。” “这个是自然的。”五姨太道,“玉藻很乖,很懂事。” 玉藻就笑了。 五姨太坐在昏暗的车厢里,已经是脸如白纸,冷汗滑过了鬓角。 她幸好今天出门化妆了,胭脂和口红会遮掩一切,让她看上去气色如常。 到了卖冰淇淋的小店铺,玉藻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一家蛋糕店,店铺很大,专门做西洋点心的,旁边有个小餐厅,摆放了几套精致的桌椅。 已经坐满了人。 玉藻看到那边坐着年轻的男女,甚至还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心里就更加高兴了:“要是能把冰淇淋店搬回家就好了。” 店铺里很凉快,在新加坡一年有大半的时光很受欢迎。 五姨太让副官停车休息,然后就把玉藻领到了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刚点了冰淇淋,外面就有人路过。 玉藻才吃了两口,就有两对人马在外面街上聚集。 蛋糕店里面的食客,有的人很精明,立马就走了。 五姨太拉了玉藻:“咱们走不走?” 玉藻刚端上一碗,正吃得开心,闻言小脸就垮了。 她道:“我要吃完再走,姨奶奶别怕。”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蛋糕店里的食客,一下子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见状,不知缘故跟风跑了。 五姨太就对玉藻道:“玉藻,咱们也得走了。” 玉藻对此状也挺害怕的,就放下了碗,死死拽住了五姨太的手:“嗯,快走吧。姨奶奶,咱们的汽车呢?” 五姨太道:“他停到街角去了” 这条街生意火爆,街上能停车的地方都塞满了。 副官放下他们,找不到空位停车,就打算把汽车停到另一条街上,然后自己过来。等她们吃完了,再把汽车开来接。 一切都筹划得很好,街上却突然出现了斗殴。 “没事的,玉藻,你也跟着我。”五姨太道。 她们俩刚刚出门,蛋糕店的店员就把门关上反锁了,正好把她们俩锁在外面。 就在他们对面,有约莫二三十人,已经推推搡搡的打开了。 玉藻很害怕。 这样的场面,她似乎从未见过,心里格外不踏实。 五姨太牵着她的手,使劲想要拽着她走:“没事,跟我来。” 这个时候,玉藻就很想念她的阿爸和姆妈,他们一定会抱住她的。这样不仅仅走得更快,而且还能保护她。 但姨奶奶没有抱她。 玉藻只得跟着她。 就在此时,有个人迎面撞过来,手里还有一把短刀。 玉藻浑身瑟瑟发抖,本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我要回家,阿爸,姆妈!”她小声哭了起来。 司琼枝回到医院的时候,是从大门口下了汽车一路跑回肿瘤科室的。 她跑得大汗淋漓。 “有没有”她气喘吁吁,半晌说不清楚话。 护士就道:“方才您刚走不过几分钟,您家里人就来了,一位女士带着孩子。” “她们去了哪里?”司琼枝趴在台子上,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仍是不停的喘气。 护士看着她,想等她休息好了再跟她说话。 司琼枝不解抬眸,眼神里全是催促,护士这才道:“她们见不到你,就出去了,没说要去哪里。” 护士见她很着急的样子,又道:“司医生,她们应该是回家了,你别担心,给家里打个电话。” 司琼枝这时候稍微能喘气了。 她点点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佣人告诉她:“姨太太和玉藻小姐还没有回来。” 司琼枝心里直跳,也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怎么回事,她心虚得厉害。 现在回家,路上耽误的时间,她肯定是坐立难安。 如果玉藻和五姨太是直接回家的,那么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她们一定会到家的。 如果过了十分钟还没有到,才有可能是出事。 “等她们到家了,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我。”司琼枝道。 她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给佣人,自己坐到了办公室里去等。 这个点钟,除了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其他人都走了。 司琼枝坐下来,两名值班的医生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护士倒了杯凉水给她。 司琼枝摇摇头,说没事:“我家里人来接我,错过了。” 同事就笑了:“这个时间点,还早呢,你急什么?” 司琼枝一想也是。 时间还早,现在也不过刚到八点,远远不是夜深人静的深夜,她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要担心? 虽然如此说着,她还是坐立难安,不停的看手表。 她等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简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裴诚这个时候才忙完,准备去司家看看司琼枝的,却听到护士说她又回来了,裴诚很是意外。 他问怎么回事,司琼枝简单告诉了他。 裴诚就握了司琼枝的手,这一握才发现她满手冷汗。 他不由提了心:“怎么了?” 司琼枝的眼角直跳,心也是砰砰的:“我不知道。” 她很是无助般,看向了裴诚。 十分钟一到,她立马去打电话回家。 佣人却告诉她:“五姨太和玉藻小姐没回来” 没有回来 裴诚看着司琼枝的后背,只感觉她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了,半晌不动:“其他副官呢,找到她们了吗?” 佣人说没有。 司琼枝又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耽误了很长的时间。 玉藻她们是六点不到从家里出发的,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会发生什么? 就在此时,有护士跑进来,大声道:“值班的医护人员全部去急诊,有十几人重伤,斗殴事件。” 裴诚蹙了蹙眉。 跑过来的护士看到了司琼枝,立马道:“司医生,还有你家里人”司琼枝双膝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幸而裴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第1518章 兄妹吵架 司琼枝的心脏差点骤停。 她家里的人?什么叫她家里的人? 她父亲和大哥离开了新加坡,大嫂卧床,两个侄儿太小根本出不了门,五姨太花彦并非司家的。 能自称她家的,只有玉藻。 玉藻,她二哥唯一留下的骨肉,这个世上和她血脉最近的人。 司琼枝猛然挣开了裴诚的手,疾步往楼下奔,差点踏空滚下去,然后脚就悬空停住了。 裴诚从身后抱紧了她。 司琼枝回头,看到自己甩开裴诚时打歪了他的眼镜,他也没顾上扶一下,就来追她了。 “琼枝,你先冷静。”裴诚大声在她耳边咆哮,“来,你深吸一口气。” 说罢,裴诚还亲自做了个示范 司琼枝站立原地,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冰凉粘湿,好像落入了寒冬的池塘里,冰与水纠缠着,将她冻得僵硬。 她下意识跟着裴诚做。 新加坡盛夏温热的空气,缓缓送入肺里,那种冰冷被消融,司琼枝开口叫了声:“阿诚。” “你别着急,我刚刚问了护士,问她司家谁受伤了,她说不清楚,我又问她谁来了,她才说老先生和司先生。”裴诚道。 司琼枝一怔。 她深深看向了裴诚,好像没听懂他话中之意。 裴诚道:“你没听错,护士就是这么说的,来的是你父亲和你大哥。” 司琼枝脑子的冰渣,也慢慢褪去,脑浆重新活过来,她终于可以思考了:“可是我大哥和我阿爸都不在新加坡” 裴诚看向了她。 司琼枝恍然。 她咬了下唇,心中百感交集,唯有愤怒和被愚弄是最强烈的。 “现在好点了吗?能好好走路吗?”裴诚问。 司琼枝点了点头。 这次的脚步虽然很快,却没有方才那种不要命的急切。 急诊很乱,到处都是伤患,医生护士满屋子。 司琼枝问了一位护士,终于在最后面的医生诊室里,找到了她家里人。 医生全部没空,只有护士正在给玉藻上药,父亲和大哥站在旁边。 司琼枝的眼泪,一下子就模糊了视线。她通过迷蒙泪眼,也看到了玉藻的安然无恙,只是左边的小腿擦破了皮,护士小姐替她做消炎。 “姑姑。”玉藻也吓坏了,脸哭花了一片,眼睫毛还是湿润的。看到了司琼枝,她的声音有点委屈。 司琼枝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管自己满脸的泪痕,问护士:“没有其他事吧?” 护士见状,安慰司琼枝:“就是摔了下,没什么大碍,不放心的话两天后来做个检查。司医生,您别担心。” 司琼枝心中郁结散开。 她回头,看到了她大哥,立马就瞪眼。 “你不是去巡查军舰了吗?”司琼枝什么都懂了,暗暗磨牙,“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向来是有点怕司行霈的,加上她不太习惯发火时大吼大叫,否则这会儿她的咆哮声就能穿透屋顶了。 司行霈不看她。 司琼枝又看向了她父亲。 大哥不靠谱,父亲也这样,他是被大哥的蠢病传染了吗? 果然,大哥一直靠大嫂压制着,一旦大嫂不能动弹,大哥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他是军人,他思考问题最多的是如何减少伤亡率,如何取得最大的胜利。 “你是不是拿我和玉藻做了诱饵?”司琼枝见父亲也不和她对视,重新把视线投在司行霈身上。 她真的很生气。 若只有她一人,她不在乎司行霈如何设局,毕竟她也想揪住背后的人。背后的人搞事情,每次都是针对她司琼枝,她也害怕。 可不能因为她,就把玉藻搭进去。 这得多狠心? 司行霈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肯定了。 司琼枝心中的怒火,一点点攀升,终于在这一刻将她的理智燃烧干净。她问司行霈:“因为玉藻不是你亲生的,所以无所谓吗?” 司行霈猛然抬头,看着司琼枝。 裴诚眼疾手快,把司琼枝往背后一拽,挡在她面前。 他对司行霈道:“你们可以先回家,玉藻没事了,我回头送琼枝。” 司行霈没言语,上前看玉藻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了,就抱起了她。 玉藻不知何意。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司行霈和顾轻舟亲生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故而司琼枝的话,她没听出哪里不对劲。 可父亲和姑姑俩差点要打起来,她还是看出来了。 故而她搂紧了司行霈的脖子,俯身在她耳边说:“阿爸,不要生气哦。” 司行霈的身子略微僵了下。 “不生气。”他道。 玉藻就道:“阿爸我不疼的,你不要跟姑姑生气呀。” 司行霈含混嗯了声,把玉藻放在了汽车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让副官开车。 已经很晚了,平常这个时间点,玉藻已经上床睡觉了,今天又累又怕,汽车轻微的摇晃更加催眠,片刻玉藻就趴在司行霈的膝头睡着了。 司行霈却是思绪难宁。 而司督军并未跟着离开。 他抬起头,对自己未来女婿裴诚笑了下,说:“我们不止是送玉藻来医院,还有五姨太。” 司琼枝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内疚起来。 她大哥的性格,她应该是最清楚的,如果是他亲生的女儿,他摔打得更厉害,他已经是用尽全力去疼爱玉藻了。 她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此刻,她才稍微理智了几分,想起玉藻是被五姨太哄诱了出来。 “五姨太呢?”司琼枝问,“她在哪里?真是混账,我要找她说到说到,她真的很奇怪。” 司督军道:“她在急救手术室,我跟护士说了,我要在这边等着。” 司琼枝微愣。 “她怎么了?”她问司督军,有点忐忑。 司督军摇了摇头。 司琼枝想去看看,她找了个借口:“阿诚你陪着我阿爸坐一会儿,我去给阿爸倒杯水。” 裴诚很想去帮忙,可又不能丢下老丈人,只得点点头。 两个老爷们独处是很尴尬的,幸而司督军比裴诚更尴尬,他就问:“外头忙得很,你也去吧,多个医生多救一条命。” 裴诚也没推诿,客套了几句,又让司督军先回家等,就起身出去了。 他在急诊手术室门口看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正在拉着一位护士问。“刺穿了肺,很不乐观。”护士道。 第1519章 挡刀 司行霈回家,直接把玉藻抱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顾轻舟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现在,此刻刚醒不久,也是昏昏沉沉的。 她这几天放宽了心,果然是特别嗜睡,好像把从前的睡眠都补回来了。 看到她丈夫抱着她女儿回来,她怔愣了片刻,下意识想:“我这是睡了多久?” 玉藻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顾轻舟。 她立马爬过去,手足并用缠上了顾轻舟:“姆妈。”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她往下一瞧,就看到玉藻腿上的伤,心猛然提起了。 司行霈把上衣一脱,光着膀子上床,搂住了顾轻舟。 天气原本就热,入了夜也只是稍微好一点,顾轻舟一孕妇,体温比他们正常人高,自己正难受着,偏这爷俩不知什么毛病,一左一右围住了她。 她失笑:“你们俩怎么了?” 玉藻很困了,她含混道:“姆妈,我好想你, 我今天差点死了。” 说罢,她就睡着了。 她感觉到了顾轻舟的高体温,往旁边一滚,稍微远离了几分,睡得格外踏实。 顾轻舟的三魂七魄却惊掉了一半。 她确定没有睡昏头,司行霈是昨天离开的,今天又回来了,还带了玉藻。 “怎么回事?”她怕吵醒了玉藻,低声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找到了咱们家的内奸,也顺便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顾轻舟:“” 她还没有开口,司行霈继续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在联合阿爸钓鱼。是的,我们是在钓鱼。藏在咱们家水里的鱼是五姨太,你们都是饵。” 顾轻舟:“” 司行霈不看她,好像怕从她眼睛里看到司琼枝一样的怒火,以及听到她的指责。 沉默良久,他自己又说:“我还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顾轻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司行霈一怔。 他用力回握了顾轻舟的,就听到顾轻舟说:“你的想法很对,暗处的钉子不拔,我们一日难宁。万一有个意外,我们悔之晚矣。” 顿了下,顾轻舟回眸看了眼玉藻,又对司行霈道:“还好,有惊无险。” 司行霈眼神微动。 顾轻舟继续道:“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愿意为了你的计划冒险,我们都相信你。” 司行霈伸手,用力抱紧了她。 顾轻舟原本就害热,被他一抱更加热了,伸手推开他:“别这样黏糊好不好?” 司行霈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下。 “不过,你挨骂也是应该的。”顾轻舟继续道,“你们从医院出来,是琼枝说什么了吧?” 司行霈没言语。 “她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她今天是吓坏了,你想过她没有?”顾轻舟又道。 司行霈叹了口气。 顾轻舟最后才问:“那五姨太呢,要不要审问她?” “也许不用。”司行霈道,“她挨了一刀,又被我的子弹反弹击中,怕是活不成了。” 顾轻舟好像平地走路,突然一脚踏空。 司行霈心情不太好,要不然她就要咆哮了。 “你的计划,让玉藻陷入又是动刀又是动枪的环境里?司行霈,咱们秋后算账,这件事我跟你没完。”顾轻舟磨了磨牙。 司行霈就笑了。 同样意思的话,顾轻舟说出来,他就不会太生气,反而能心悦诚服反思自己的过错。 “我也没想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司行霈道。 他整顿了思绪,把整件事从头说起。 家里的副官们一直跟着五姨太和玉藻,而且暗中互相递了消息。 在五姨太到达那家蛋糕店的时候,已经有副官暗中混在宾客里,提前到了。 司行霈还以为,五姨太是想要绑架玉藻,甩开家里的副官,等着她的同党来接应。 然后,他就可有顺藤摸瓜,把五姨太的同党连根拔起。 不成想,那些人丧心病狂,居然是想要借刀杀人。 “我看到帮会的人斗殴,当时就想不至于吧?一边是颜家的人,一边是马来土著,在街上打了起来,动了刀子。 如果混乱中,有人一刀刺死了玉藻,我肯定要跟颜家打个天翻地覆。我们和颜家,手里全部都有军火。这要是打起来,整个新加坡甚至整个南洋都要乱了。 所以我就确定,他们是要玉藻的命。我立马就放枪,副官们也冲过来,我已经接住了玉藻,有人暗中给我对黑手。 那人反应很快,杀了我还有阿爸,阿爸一样会替我报仇,故而选择最近的。副官和我都在救玉藻上,差点就”司行霈说到这里,声气有点沉。 “怎么?” “五姨太替我挡了一刀。”司行霈道,“那刀好像扎穿了她的肺,挥刀的人很用力,是想要一击毙命。”司行霈道。 顾轻舟脸色有点白。 司行霈说:“也没什么,我本就是要杀她的。死在我手里,更痛苦,还不如这一刀轻松。就是她死了,线索断了不少。她肯定知道很多的秘密。” 顾轻舟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司行霈,感动是应该的,这没什么。你想想,她舍生忘死救了你。” “这不一样。当年就救我,才是舍生忘死,她这只是赎罪。只是,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问什么话。 “她问我,你记得平湖三号院吗?”司行霈叹了口气。 顾轻舟不解。 她还要仔细问,电话响了。 司行霈不想接的,却又怕电话声太长吵醒了玉藻,故而走过去接了。 电话是医院里打过来的,裴诚的声音穿过了话筒:“花彦去世了。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在意料之中的。 司行霈道:“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接。督军回来了?” 裴诚就道:“我会送琼枝和老先生回家,您别担心。” 司行霈点点头。 他挂了电话,想起花彦是死了,抓回来的人里,不知谁才是真正知道秘密的,估计要审很久。 这次钓鱼,鱼是钓到了,但鱼又死了,感觉是白忙活了一场。 除了司行霈想起一点陈年旧事。 “她是平湖三号院出来的孤儿,那么她娘家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很有可能是她的同党。我要派人回国去抓他们。”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他们会不会早得到消息跑了?” “谁知道呢?”司行霈道,“先去抓吧,看看可有突破。”顾轻舟又问:“什么是平湖三号院?” 第1520章 不记得了 “平湖三号院是个福利堂,也就是后来的孤儿院。”司行霈道。 平湖是小镇子,镇子离岳城不远,后来建了很多的工厂,孤儿院也换了地方,甚至换了人经营。 那家孤儿院等于是消失了。 “那次是跟皖南叛军起战事,打了挺惨烈。督军一开始的时候,是拿朝廷俸禄的,是‘奉命剿匪’。 可是没想到匪徒如此强悍,手里还有很先进的武器,后来才知道是广州党扶持了他们,他们并非单纯的土匪。 督军的情报出了差错,整个团都打散了,我不是跟在他身边的,也和他散了,那年才十四岁。我和几个人受伤,退回平湖镇时,发现此处连个医馆都没有。 当时我大腿被流弹划伤,不停流血,福利堂的人开了大门,请我们进去,还给我们疗伤。 那些年到处起战事,无家可归的人多不胜举,再也没有人肯要孤儿。孤儿院的人满为患,还要增加我们几个兵。 其中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看我年纪大不了她们几岁,就专门围着我转,照顾得很精心。 后来有个十五六岁的,挺刻薄的小丫头,就说你们这样殷勤,将来等他做了大官老爷,全部接了你们去做姨太太。 小丫头们差点和她吵起来,我那时候才十四岁,还没有开过荤,也是不知人情世故,不知道这是院长暗示那个大丫头来说的,希望我能领那几个孩子走,给她们一条生路。 我说现在还不行,我现在不是大官。等做了大官之后,我就来接你们,全是姨太太,好吃好喝! 也就是那么几句话,那些小丫头说十一二岁,看着也不过七八岁,又黄又瘦又丑,不成样子的,谁想要娶她们? 没过几年,我差不多就能自己立足了,但没有再想过回那家孤儿院,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记不得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听了他的讲述,只叹了口气,问他:“那花彦,她就是那些小女孩子之一吗?” “应该是吧,可我哪里记得?”司行霈道,“不说女大十八变,单说我当时高烧刚退,有力气耍嘴皮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力气认真去记人家的脸? 再说也记不住。哪怕是现在,我也没觉得五姨太长得有什么特色。我后来留意到她,是觉得她身段和你有点像。” 顾轻舟:“” 她沉默了片刻。 司行霈又搂紧了她,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上次我去颜家吃饭,颜老跟我说,没人有资格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别人身上。 当年聚众说笑,甭管什么用心,都只是说笑而已。因此要你记住,而且去兑现承诺,不现实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亲了下她。 他发现顾轻舟会学他了。 以前他总是哄着她,如今只要他不高兴,她就会想方设法的哄他,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再说,我的私心当然是希望你永远只疼爱我,不希望你年少时记住什么人。”顾轻舟又道。 “放心。”他道。 顾轻舟嗯了声,她是很放心的。 “当时五姨太就说了这些吗?”顾轻舟想起了司督军,又问司行霈,“阿爸在场吗?” 司行霈道:“她说,你还记得平湖三号院里说过的话吗?你说等你做了大官,要给我们荣华富贵。 她是这样说的,督军在旁边没什么反应,听懂了也不会在意吧?再说,现在她人都死了。” 这么多年,五姨太对司行霈始终是有感情的。 顾轻舟以前还给她治过病,她的确在北方生活过一阵子。 她应该也是苏州爆炸案的遗孤,可能是叔伯私吞了徐、阮两家赔偿的钱,顺便把她送到了孤儿院。 而后有人密谋复仇,就把她接走了。 待她长成,她的同党又带着她回到了岳城,她成了司督军的姨太太。 上次司行霈回去,许诺给司督军的姨太太们一笔庞大费用,让她们自谋生路,任何人都会心动,只有年纪最小的五姨太拒绝了。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们的计划很完善,并不是绑架,而是直接杀人。 对象是那么小的玉藻。 玉藻一旦出事,别说司行霈,就是司督军也不会放过颜家,这不是三两句话能和解的。 司家和颜家大战起来,新加坡就要乱了,很多人可以浑水摸鱼。 除了什么复仇,最明显得利的,就是想要重新夺回新加坡等三府的马来皇室。 “可怜人,全是棋子。”顾轻舟道,“什么二十多年前的冤情,那只是幌子,他们肯定有个领头人。那人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以及仇恨。 他暗中跟马来皇室有牵连,要不然地点不会是新加坡。所有人都被他利用,为了他的目的。” 司行霈的眼神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五姨太那一挡,你怕是又要受重伤了。”顾轻舟握紧了司行霈的手,“从这点来说,我谢谢她,但是我不会感激她。她试图害死玉藻,那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司行霈道:“不必谢她,如果不是她,我早就躲开了。” 他们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心软的好人。 司行霈说罢,又低声对顾轻舟道:“你和玉藻先睡吧,我要去审问抓回来的那几个人。” 今晚他是别想睡了。 顾轻舟则道:“你先去医院,把阿爸接回来。花彦临终前那句话,你也要仔细解释给阿爸听。 很多事情,明明没什么的,非要遮遮掩掩,反而叫人心生狐疑。” 司行霈道:“好,我这就去。” 他果然把其他事先放下,去了趟医院,接回了司督军和司琼枝。 他也把五姨太那句话,告诉了司督军。 “我只当是玩笑话的,也不认识她。”司行霈道,“至于她的目的,更是不清楚了。” 司琼枝听了,怔愣了很久。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父亲。 司督军的表情,倒好像比方才好转了许多。 “轻舟让你过来说的吧?”他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嗯。” “叫你媳妇放心,你父亲还没有老到昏头的地步。”司督军道。司琼枝暗暗松了口气。 第1521章 他才没有良心 司督军回了家,在大门口下汽车,就对司行霈说:“照顾好你媳妇,别让她太操心了。” 顾轻舟卧床之后,司督军就没有再见过她。 依照旧俗,公公是不方便往儿媳妇房里去的。 以前还能吃饭的时候在餐厅见面,或者顾轻舟去他那边。 “知道了,阿爸。”司行霈难得的态度温和,“五姨太的事,我还是要向您道歉,她是替我挡了一刀。” 司督军心中说没有疙瘩是假的。 然而怨恨都需要隐秘的土壤,慢慢发酵,才会形成仇恨。什么都说开了,摊开被阳光暴晒、被风化,最终成了一抔干土细尘。再也难以滋生怨怼。 “你混账归混账,却不会撒蹩脚的谎言。你说了没事,阿爸是相信的。你去忙吧。”司督军道。 司琼枝扶住父亲的胳膊,听了此话,心就彻底放下了。 她真害怕家里再次闹起来。 父亲和大哥没有罅隙,家庭才能和睦,父亲也能心平气和安享晚年。 父子俩错身而过。 司行霈连夜刑讯,从几十个人里,终于问出了五姨太的一位同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满脸血,吓得大哭不止,是被司行霈的刑讯手段吓破了胆子,“我没有见过神父,我不是遗孤,只有遗孤才见过他,我是拿钱做事的。” 司行霈就知道了,那些遗孤的首领,被他们称为“神父”。 “有趣的称呼,神父是代替神行驶权责的,而你们那个神父,是把自己当神了。有趣,西方文化渗透这么深,要是我,我就取名叫二郎神。”司行霈漫不经心评价着。 那人听了他絮絮叨叨的话,差点吓得崩溃,还以为他是说反话,也以为要继续新一轮的刑讯。 “真的是神父,不是二郎神。”那人哭道,“我是拿钱做事的,我不知道,求您饶了我!” 饶了他,并非说饶命。 落到了司行霈手里,逃不掉是必然的,死不了才可怕。 这人宁愿被一刀毙命,也不想再尝试司行霈的刑法了。 他什么都说,尽可能证明自己已经没了价值,让司行霈好一刀宰了他。 “我听人说过,说神父替总督府做事,说他年纪很小。”那人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大声道,好像这句话能换来一个痛快的死法。 司行霈表情一凝。 他把此人关了起来。 等他从地牢里出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玉藻已经起床去练字了,两个儿子被佣人送到了司督军那边去了,卧房里只有顾轻舟。 顾轻舟问他:“如何?” 司行霈抹了把自己疲倦的脸:“我先洗个脸清醒清醒。” 他去了浴室,很快就出来了,脸上挂着水珠,湿了前襟,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有了点蛛丝马迹。” 他把那人的话,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就是说,重点是两个:替总督府做事、年轻。你觉得这个信息可靠吗?” “这个信息,已经直指了某个人,可靠不可靠难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牛怀古?” “对,牛怀古。”司行霈眼眸略微一沉,“你觉得是他吗?” 顾轻舟跟牛怀古接触过,他算是个四肢比较发达的人。肢体过度的发育,挤掉了大脑的空间,他看上去没什么智商。 当然,这也可能是假象,人家只是很擅长演戏罢了。 如果仇人就在护卫司署,那么他当初把顾轻舟千方百计弄进护卫司署,就是想让顾轻舟替他背锅吧? “我一开始,就觉得护卫司署的人拼命拉我去做长官很不合理,总感觉有什么阴谋。 如今看来,他们就是想要等东窗事发时,把‘神父’这个锅推给我——年轻,护卫司署,又心算过人,你想想是不是替我设计的?”顾轻舟不免莞尔。 司行霈的心却沉了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怀孕了,再也不肯搀和护卫司署的事了。他们见我不能去护卫司署,索性让我退出所有的事,故而想要撞倒我,让我不能离开床。”顾轻舟说到这里,眉头微挑。 司行霈被她逗笑——这是多怕她? 他搂住了顾轻舟,凑在她耳边道:“司太太,你是威名震天下啊。如何,这次要帮我吗?” 顾轻舟抿唇笑了。 “没什么可为难的。不管是不是牛怀古,你就把炮口对准了他。”顾轻舟笑道,“继续你的钓鱼计划,肯定能把大鱼钓上来。” 说到这里,顾轻舟又对司行霈道,“咱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筹码是什么?” “赌牛怀古是不是‘神父’。我赌不是。如果我赢了,我就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如果你赢了,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生个闺女。”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立马接下:“行,那就赌了。” 难得见太太情绪高涨。 经过了这次的事,司行霈已经不想要闺女了。 将来不管他怎么做,玉藻都会很尴尬。司行霈偏爱她,倒好像是可怜她;偏爱小女儿,又冷落了玉藻,于心何忍? 一视同仁就更难了。不管你自己如何考虑一碗水端平,其他人总能瞧得出亲疏。 而自己的感情,肯定也会有所偏向。 他不怕输,也不想让顾轻舟再辛苦生产了,就利落答应了。 “你答应得如此干脆,是有什么用心吗?”顾轻舟狐疑。 司行霈:“说好了要打赌,你居然问我要答案,这是作弊司太太。” 顾轻舟就笑了起来。 她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骄阳,到处鎏金叠翠,就对司行霈说:“我想要出去走走,已经在房间里闷了很久了。” “医生说你还不能下床。”司行霈道。 顾轻舟:“那你把我抱到阳台上去,让我看一会儿阳光。”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阖上了双目:“累了一晚上了,就想抱着太太,好好睡一觉,看什么阳光啊?热死了。回头等我醒了,带你看晚霞,好不好?轻舟乖。” 顾轻舟:“” 被当做小孩子的司太太,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不成想片刻之后,她就跟着进入了梦乡。 家里人都在休息,只有司琼枝很忙,她要处理花彦的后事。 此事父亲肯定不想管了,大嫂又卧床不能动,大哥更是不会理睬。这算是司琼枝处理得第一件重大家务,她有点慌了。 第1522章 出言不逊 五姨太的葬礼很简单。 司琼枝依照新加坡人的习俗,买了块很小的墓地给她,将她安葬了。 她下葬的时候,司家其他人都没有去,只有裴诚陪着司琼枝去了。 这两位都是医生,生死看得比旁人开,很难凝聚伤感,故而只是在墓地站了片刻。 “如果不是大哥及时设局,现在可能咱们参加的葬礼,就是玉藻的”司琼枝立在墓前,对裴诚道,“我每次这样一想,就很难同情五姨太。” 裴诚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人怎么可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当年我阿爸做了什么?难道他还能去炸了人家的工厂吗?”司琼枝又道,“再说了,爆炸案是意外,意外是天灾啊。” 裴诚就说:“仇恨是很痛苦的,这个痛苦如果有了个目标,就容易承受一点,好像把一切的发泄都放在那个目标上,自己就会减轻很多。” 故而,他们受到了那个“神父”的蛊惑,用其他无辜的生命来祭奠他们的“仇恨”。 就像裴诫和胡峤儿,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最大的过错是可以离婚,根本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 他们夫妻俩,一个风流不羁,一个不甘寂寞,在婚姻的抗衡是势均力敌的,都对不起彼此,却又因为全犯错了,反而谁也没资格指责谁。 如果不是裴家那位管事从中挑拨,裴诫也不会杀妻。 裴诫死了之后,那位管事才觉得自己的仇恨被释放了,故而对后来的裴谳留了一手。 可当年的爆炸案,到底跟裴家有什么关系,又跟裴诫和胡峤儿有什么关系? “正义走了极端,就是邪恶了。”裴诚道,“他们不再是正义之师,而是邪恶之徒。” 司琼枝点点头。 她回到家里,把五姨太下葬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家里摆她的灵位了吗?” “阿爸的意思是算了。”司琼枝道,“大嫂,我知道这样很不好,毕竟她是救了大哥。可想想阿爸的感受,想想玉藻,我觉得咱们可以少一点良心。” 顾轻舟道:“我并没有说一定要摆的,只是问一句。我不同情她,也不感激她。她的付出是她自愿的,这是她的自我救赎。” 司琼枝点点头,松了口气。 她又对顾轻舟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多想想玉藻就行。” 顾轻舟失笑:“你怎么不担心你大哥有心理负担,反而担心我?” “他?”司琼枝想到他利用自己和玉藻,不由冒火,“我大哥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琼枝又道:“不过,这次有惊无险,也多亏了他。谁能想到五姨太是内奸?若是耽误下去,她提前下手,能把咱们家一锅炖了。” 想到这里,司琼枝打了个寒颤,对五姨太的感情更加复杂了。 她也不知是该恨她,还是太感谢她没有提前下手。 司琼枝有点心灰意冷。 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家里的岗哨比佣人还要多。 她和父亲出门,总有副官跟着,看似威风,实则没什么自由,怕有人行刺。 到了新加坡,他们都以为是全新的生活,谁能想到事故自己找上门了,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真正安逸的生活?孩子们最大的苦恼是功课做不完被老师骂,成绩不好被家长骂。男人最大的担忧是谢顶、女人最大的困扰是发福。”司琼枝道,“咱们不用担心哪一日炮火落在自己 头上,也不用担心暗杀和行刺,那该多幸福?”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 “总会有那一天的,否则咱们这代人不是白吃苦了吗?”顾轻舟道,“新生活会来的。” 司琼枝嗯了声。 司行霈处理完这些事,家里重新布防,他出海了一趟,去巡查军舰,这一走就是一周。 一周之后他回来,顾轻舟已经不落红了,每天可以在庭院和房间里散散步。 “别再拖了,要给护卫司署设局,把牛怀古当作‘神父’,试试看能钓出什么大鱼。”司行霈道,“我还等着赢呢。” 顾轻舟点点头:“我已经好多了,可以出门了,我要去趟牛家。上次他儿子生病,我还借钱给他了。” “一起去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的汽车很慢,到了牛怀古家里。 牛怀古家里很简陋,他妻子陪同着儿子去了英国治病,家里只有他。 今天正好休沐,他正摆弄一根钓鱼竿,打算下午去钓鱼打发时间,突然见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联袂而来,他是吓了一跳的。 “司先生,司长官,你们这是怎么突然就来了?”他忙找了件外衣披上。 他家房子矮小,屋子里很闷热。 整个楼道里,都散发着汗馊味,牛怀古很不好意思,急忙道:“咱们去冰室坐坐吧。” “不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顾轻舟笑道,“最近还好?” “挺好的啊。” 司行霈则端详他:“几次失败,牛局座没有气急败坏?果然好耐性啊。” 牛怀古道:“破案就是这样的,查得很辛苦,线索突然就断了。司长官,您是有什么线索想要告诉我吗?” 他还在想,司先生怎么知道他手头案子的进展? “不是,是很久不见了,特意来看看。”顾轻舟道。 牛怀古满头雾水。 司行霈又道:“牛局座年轻有为,你祖籍是哪里的?” 牛怀古愣了下。 他察觉到了司行霈的不怀好意,就支吾着说了自己的祖籍。 “真的吗?”司行霈则是很怀疑,“我看你的面貌,倒觉得你祖籍可能是江南一代的,苏州、岳城都有可能” 牛怀古看向了顾轻舟。 他是很崇拜顾轻舟的,反而她丈夫阴阳怪气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认为自己和顾轻舟的相处很合乎规矩,绝不会让顾轻舟的丈夫感受到威胁。 “哪有乱猜人家祖籍的?”顾轻舟笑道。 这次莫名其妙的访问,让牛怀古一个头两个大。 他坐不住了,给护卫司署打了个电话,问顾轻舟是不是去了护卫司署。 值班的秘书小姐说没有。 正好白远业也在护卫司署,牛怀古就把顾轻舟和司行霈刚刚的来访告诉了他。白远业也是一头雾水:“你得罪了司长官吗?” 第1523章 警惕 牛怀古好久没见到顾轻舟了,他怎么会得罪她? 难不成是因为那件事? 牛怀古心中猛然一跳,预感不太好:她是知道了吗? 她怎么会知道? 那要怎么办? 白远业说罢,电话那头半晌没了回声,他就提高了声量,问:“牛局座,你还在?” 牛怀古回神,忙说还在,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坐在自家有点破旧的房子里,闻着汗馊味,任由热汗一层一层的出,心中盘算着应该怎么办。 然而,接下来却是风平浪静。 顾轻舟和司行霈什么也没做,而牛怀古每天怀着忐忑,也始终没去找过顾轻舟。 这么蛰伏,就是一个多月。 新加坡的暑天快要过去了,夜风不再炙热滚烫,反而添了几分凉爽。 顾轻舟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 她也等得不太耐烦了。 “他们怎么不行动呢?”顾轻舟问司行霈,“可别拖到我生产的时候。” “人家就是想要拖到你生产的时候。”司行霈道,“所以还要再等,最近他们还是不会有什么行动的。” 顾轻舟叹了口气。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司行霈的预测不会太偏离的。 “我怕是出不了力。”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是说了都交给我?” 顾轻舟就耐下性子。 她这些日子很无聊,顾绍和顾缨常来看她,也会帮她带孩子。 偶然一次闲聊,顾轻舟问起顾绍,阮家怎么没有给他和顾缨说亲? “阿姐你不知道吧,他们学校有个女老师,可喜欢阿哥了。她爸爸是商会主席,还亲自跑到了家里去找阿哥。”顾缨憋了一个好大的八卦,终于能有机会说了。 顾轻舟脸上顿时就藏匿不住笑容。 “长得如何?”她问顾缨,“性格是怎样的?” 顾绍打断顾缨,表情格外严肃:“我说过了,我是不会结婚的。我崇尚自由,不接受婚姻的桎梏。” 顾轻舟的心,略微往下沉了沉。 顾缨在旁边哼哼:“阿哥你现在嘴硬。等你年纪再大些,旁人有家有室,有儿有女,你怎么办?” “旁人过旁人的。旁人过得再幸福,也不会转嫁到我身上。”顾绍很生气。 他站起身,说要出去抽根烟。 顾缨努努嘴:“他害羞呢。” 顾轻舟不觉得他是害羞,他好像钻入了死胡同。 她也跟着沉了心,如何启齿去跟他谈一谈? 他倒未必是期待和顾轻舟还有什么。相反,他非常清楚他和顾轻舟之间没有可能。 正是因为看得透彻,所有的希望都断绝了,他才这么确定自己一个人单身到老的决定。 他不会去破坏顾轻舟的生活,当然也不会凑合自己的生活。 正是如此,顾轻舟反而不知该怎么劝说他。 “你呢?”顾轻舟转而问顾缨,“你也好大年纪了。” “我”顾缨脸微红,“这个我说不好。” 这就是有了眉目。 阮大太太肯定不会让顾缨这么飘着。 顾轻舟就放心了。 “阿姐,咱们出去吃饭吧?今天出去玩一趟。”顾缨道。 顾绍抽了根烟,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 他忙道:“轻舟还是别出门了,听说你上次出门就动了胎气。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顾缨撇嘴:“阿哥你这样最讨厌了,阿姐肯定在家里憋疯了,找个借口想要出门,咱们就应该多替寻她借口,你反而阻拦。” 顾轻舟就在旁边笑出声。 她如实对顾绍道:“缨缨说得不错,我是在家里憋疯了。上次我也跟司行霈出门去了,没事的。咱们出去吃饭。” 顾缨就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海鲜馆子。新加坡最好的,就属海鲜了。东西新鲜,稍微有点手艺就能做得很好吃,随便一个小馆子,就能遇到惊喜的美味。” 这倒是实话。 顾轻舟怀孕以来,对鱼虾格外嗜好,一听到海鲜馆子她就很动心。 正好司行霈不在家,顾轻舟就跟着顾缨和顾绍出去了。 中途她和顾绍单独相处,她委婉想说几句,顾绍立马道:“我有选择自己想要生活的权力,是不是?” 顾轻舟:“嗯。” 顾绍:“我的选择,没有伤害其他人——除了徐歧贞,对不对?” 顾轻舟沉默听着。 顾绍继续道:“我的工资有一部分是存起来的,将来哪怕不继承家产,我也可以生活,而且我现在还兼职做了法语补习课,收入不菲。 将来我老了,不会麻烦兄弟姊妹,侄儿侄女,没有对谁造成伤害。我的父母才把我认回来,没有抚养过我,他们的荣耀也不应该系在我身上,对吧?” 顾轻舟哑口无言。 顾绍道:“轻舟,这是最后一次,行吗?以后你别跟我谈这些。” 顾轻舟笑道:“我还没有谈,就被你打断了。” 话题就揭过去了。 她跟顾绍和顾缨吃了一顿很好的海鲜宴,黄昏时候才回家。 在门口时,顾轻舟瞧见一名小贩追上司琼枝。 顾轻舟忙问怎么了。 司琼枝手里拿了几块钱:“我方才买了点水果,还没有拿到找零就走了,他跑了一整条街送过来。” 顾轻舟就回眸看了眼那个小贩。 小贩已经走远了。 “倒是挺有良心。”顾轻舟道。 司琼枝笑道:“现在的人很会做生意的,他知道我住在附近,常会光顾,没必要因为这点小钱落个坏名声,这才叫大聪明呢。” 顾轻舟点点头。 后来,司琼枝偶然下班早,看到那个小贩摊子上有她喜欢的水果,就会亲自去买一点。 她喜欢挑生一点的水果,稍微有点酸味,家里佣人买的总是太甜了。 顾轻舟那次出门之后,就在准备临盆,没有再出去过了。 医院里已经定好了床铺,她打算再过两周就住进去。 一转眼就到了新历十月。 五姨太的去世,对司家没有太大的影响,反而让司琼枝越发的警惕。 他们也把此事告诉了裴家、阮家和徐家。 徐家不太相信,阮家不以为意,只有裴家很戒备。 这天司琼枝下班,有点昏昏沉沉的,就打算步行去买点水果,让司机开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近熟悉的小贩,司琼枝突然觉得他异常的紧张,眼神也很飘忽。 司琼枝见状,立马转身往后跑,奔向了自家的汽车。 她反应极快,汽车反应更快,副官在她奔跑过来的一瞬间就把汽车开过来将她挡在身后,同时撞向了小贩。小贩立马拿出一把枪,对着司琼枝的方向一连放了三枪。 第1524章 土匪婆子 小贩一直很紧张,直到司琼枝逃开了,他才慌乱拿出了枪,想要补救。 假如他擅长演戏,这个时候就应该把枪暗中丢开,装作若无其事,被汽车撞伤或者擦伤。 到时候,只是司琼枝敏感,司家还要赔他一笔钱。 然而他太慌乱了。 没经过训练,也许他连枪都没怎么摸过,就要他做这等刺杀之事。 故而他眼睁睁看着司琼枝已经在车后,而汽车撞向了他,他根本没能力击中司琼枝。 在最慌乱的时候,他大约还在想着:“怎么瞄准?” 汽车一下子将他撞飞,手里的枪也脱手了。 副官一撞就后退,并不理会,把车子开到了司琼枝身边,大声道:“小姐快上车!” 司琼枝拉开了车门。 旁边其他的小贩惊惶乱窜,四下都是尖叫声,差点形成了踩踏。 汽车在险象中绝尘而去。 一路鸣笛,很快司府的副官们纷纷出动,将这条街围了起来。小贩再想要撤退,已经很难了。 他慌乱中爬起来,一条腿已经骨折,又急又疼就钻入了死巷里。 司府的副官们轻易就抓到了他。 司琼枝疯了一样,跨入了司府大门,一颗乱跳的心就归位了,她后知后觉的发抖。 如果她心存侥幸,再多逗留一分钟,那小贩就会举枪。 枪口对准了她的大脑,副官再开车撞大概是来不及。 哪怕她趴下,小贩也可以对着她的背后心补一枪。 她血流成河的时候,父亲怎么办,大哥和大嫂该有多伤心,裴诚呢? “没事,没事!”她不知发了多久的抖,旁边有人抱住了她。 她抬头,就看到了她的阿爸。 司督军浓眉微拧,心疼抱紧了她:“回家了,没事。” 司琼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爸!”她搂住了父亲的脖子,“我真的吓死了阿爸。” 司督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琼枝,阿爸在这里呢,什么事情也没有。” 司琼枝哭得打嗝。 好半晌,她的情绪才逐渐平稳。 副官们也把那个小贩抓了起来。 小贩身上多处骨折,满脸的血,看上去是挺惨的,可司琼枝恨不能再踹他几脚。 “关到地牢里去。”司督军道。 新加坡的总督府是不管这些纠纷的,而护卫司署的权威并不是很足,司家已经不相信护卫司署的任何人了。 小贩被抓到,并未移交给护卫司署。 司行霈很快就回家了。 顾轻舟也去看了。 小贩吓得厉害。 顾轻舟道:“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心机,要么是死士,要么是无关紧要的人。不需要动用大刑,随便逼问,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司行霈点点头。 他们首先做的是,防止小贩自杀。 可刚动了私刑,小贩就死了。 司琼枝是医生,她亲自去查看了,对司行霈道:“大哥,咱们上当了,这个人有很严重的心脏疾病,他很容易死。现在死在咱们手里,咱们会不会已经上了人家的圈套?整条街的人都看到咱们抓了他。” “整条街的人也都看到他动了枪。”顾轻舟道,“不妨事,护卫司署闹上门,咱们也有话说。” 每次司行霈说什么时,司琼枝都很紧张,觉得他是傻大胆,可顾轻舟说话了,司琼枝的心就很稳定,只感觉她大嫂是运筹帷幄,心中有数。 司琼枝的惊慌一下子就停止了:“也对,咱们不怕护卫司署,更不怕总督府来理论。” “不,咱们不怕,是因为围绕着新加坡的军舰全是咱们家的。一旦有事,可以连总督府一锅端了。”顾轻舟道。 司琼枝:“” 这位大着肚子的土匪婆到底是谁? 司琼枝一瞬间就觉得她不靠谱,非常像她大哥了。 “大嫂,您能理智点,别学我大哥吗?”司琼枝差点就要哭了。 顾轻舟笑道:“我这就是很理智的话了。道理有什么用,真相又有什么用?枪杆才是硬实力。你出生于军政府,难道不明白这个?” 司琼枝:“” 司行霈在旁边笑出声。 见司琼枝还要说什么,司行霈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别再这里添乱。这是死士,他原本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要不然他一开始动枪就不会那么紧张。你以为他是怕杀你吗,他是怕死。” 司琼枝的脸色微收。 她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所有的悲悯都消失了,她有点麻木挪开了视线,后退了几步。 顾轻舟就道:“琼枝你先出去吧。” “大嫂,你一个孕妇,还是跟我一块儿走吧。”司琼枝挽了顾轻舟的胳膊,“这里交给大哥收拾。” 顾轻舟点点头。 她回头对司行霈道:“你知道怎么办的。” 司行霈略有所思:“知道,你去休息。” 顾轻舟就和司琼枝一块儿出了地下室。 司琼枝的情绪仍有点低落,好像心中一口气始终未散。 “已经过去了。”顾轻舟柔声对她道,“我们常会遭遇一点意外,有惊无险是大好事,享受劫后余生就可以了,太过于后怕,那只是徒添烦恼。” 司琼枝笑了笑。 她侧眸打量顾轻舟:“你跟我大哥越来越像了,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很早就知道。”顾轻舟笑道,“可能我本性就是如此,以前被压制住了,后来被他勾了起来吧。” 司琼枝有点羡慕。 顾轻舟就道:“很多人羡慕我跟他的感情,你不是第一个人。当然,她们后来都找到了伴侣,就不再羡慕了。” 司琼枝发现,顾轻舟也越发厚脸皮了,很会顺杆子爬。 “我才不羡慕。”她道,“我有阿诚。” 顾轻舟抿唇笑了。 司琼枝把顾轻舟送回了屋,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立马给裴诚打了电话。 她没说具体什么事,只说自己很想念裴诚。 “我等会儿做完事去找你。”裴诚道,“约莫九点左右。” 司琼枝点点头:“好,你过来吃宵夜吧,我叫佣人煮好。” 裴诚有点想约她出去吃,却又不好明目张胆说这种话,只得答应了。 等裴诚九点多下班到了司家,却发现司府门口聚了不少的人,看样子是警察局的。 他诧异。 司琼枝早已站在外头,远远迎接了他。 她拉着他走偏门。 “怎么了?”裴诚问。司琼枝道:“今天街上有人放枪,他们来了解点情况,没什么大事。你进来吧,有好吃的。” 第1525章 突然很陌生 司琼枝觉得,在见到裴诚之前,这个晚上惊心动魄。 可裴诚一来,一切都安静了,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退散了,她甚至闻到了花香,好像是桂花,又像青龙木的花香。 “我家厨子做的海鲜粥和水晶饺子,都是最美味的,你尝尝。”司琼枝道。 不远处的大门口,声音慢慢小了,逐渐听不到了。 裴诚这才放心。 他看司琼枝脸上毫无异样,就问她:“你家里其他人呢?不等他们吗?” “咱们俩吃个宵夜,还要等他们?你觉得我们家人如此没眼色,还是如此轻待你?”司琼枝笑问。 裴诚也无奈笑了,扶了下眼镜。 等他吃完了离开的时候,司家大门口的人已经散开了。 司琼枝送裴诚到了他自己的汽车旁边。 裴诚握了她的手,突然问:“你真没事吧?” 司琼枝不是这种黏糊的性格,她下班之前特意和他打过了招呼,也知道他下午的手术很累。 把他叫过来吃宵夜,其实是让他多跑一趟,这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他知道司琼枝肯定有什么,却不方便告诉他。 司琼枝回握了他的手,犹豫了下:“阿诚,我其实是很想见见你。我下班的时候遇到了枪击,若不是我反应快一点,就要被打死了。” 裴诚一瞬间白了脸。 他握紧了司琼枝的手:“你伤到哪里了?” “没有,我躲开了。”司琼枝笑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挺好的,你刚才看到警察过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没什么伤,就是很想见见你。” 裴诚不顾副官们在不远处看着,用力把司琼枝带入了怀里,抱紧了她。 他的双臂很用力,想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琼枝,我发誓我以后不偷懒了。”裴诚的声音有点哽,“我每天送你回家,这是男朋友的义务。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尽到责任。” 司琼枝失笑:“哪跟哪儿啊?我有副官开车的,他比你身手灵活。” 裴诚没有松开。 这不是谁比较灵活。 万一司琼枝今天真的出事了,那么他的后半生都要陷入自责里。 他没有保护好她。 “从明天开始,直到你嫁给我,我都要送你回家。”裴诚道。 司琼枝:“” 早知道她就不打电话给他了。 让他辛苦,她其实很过意不去的。 他们俩出身富贵,工作不是为了糊口。少了这样的强迫性,就全靠自己的责任支撑,司琼枝知道这样是很累的。 她想要给他更多的体谅。 “那好吧。”她道,“明天再说。” 翌日,司琼枝刚到餐厅,却发现裴诚已经到了。 他居然来接她上班。 好在家里人还没有来。 司琼枝怕他们打趣,立马拉了裴诚:“走吧,咱们去外头吃,我想吃蛋糕了,家里的早餐没意思。” 裴诚知她害羞,就顺了她的意,两个人一块儿走了。 早餐时,司行霈快要吃完了,才想起问:“琼枝还没起床?” 佣人就说:“裴少爷很早就来了,三小姐说出去吃,两个人就一起走了,没用家里的。” 顾轻舟偷笑。 司行霈道:“偷偷摸摸的干嘛,又不是不让他们好?” 顾轻舟道:“她就是怕你打趣她,才偷偷摸摸的。她脸皮薄,不像你。” 正在说笑,派出去的副官经过一夜的搜索,已经拿了消息回来。 副官恭敬道:“师座,昨晚死的那个小贩,是苏州人,跟咱们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到新加坡的,他前些日子昏倒,就知道自己有了心脏病,怕是活不成。” 司行霈放了筷子,脸微微下沉。 看来,这个人不是临时棋子,而是一直存在的。 后来他生病了,就打算用命换更高的价格。 故而他来刺杀司琼枝。 司家最近只有司琼枝和司行霈两个人出门,其他人几乎是闭门不出的。 家里的内奸消除,想要刺杀司行霈太难了,只好转而对司琼枝下手。 “师座,我们还查到,此人前天晚上在一家饭店出现过,那是警察局的牛怀古吃宵夜的时候。”副官继续道。 司行霈眼睛顿时一弯。 他含笑看向了顾轻舟:“这倒有趣,仔细说说。” 顾轻舟无奈摇了摇头。 “饭店老板说他很晚才来的,正好牛局长吃完了,两人一块儿出去,在门口说了几句什么就散开了。”副官道。 司行霈又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就打断他:“得意什么?这不能说明他就是牛怀古的人。” “那如何才能说明?”司行霈问。 “把人交给总督府,用你的名义出面。”顾轻舟道,“请牛怀古去总督府解释。” 司行霈觉得此事不错。 他果然叫人把那个人抬到了总督府,并且亲自去见了弗尔斯总督。 总督一听说此事,当即大怒:“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察局亲自陷害良民?” 于是,总督府的召见命令,很快就传到了护卫司署。 “哪位上校?”白远业和牛怀古接到命令的时候,都懵了。 新加坡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今保卫他们安全的,并不是英国海军,而是英国海军的雇佣舰队。 这些舰队属于司行霈的。 偶然听说舰队上校,牛怀古的头都大了。 英国人说了两遍司行霈的名字,他才听懂,然后心就往下沉。 他觉得是自己做的事败露,顾轻舟生气了。 “我要去趟司家。”牛怀古道。 白远业脸色阴沉:“牛局长,你还是先去总督府交差吧。来人,带牛局长去总督府。” 牛怀古道:“不是的,白长官,这中间是有误会的,我要去跟司长官亲自解释。” 白远业一向温和,此刻却变了脸,铁面无私道:“你去总督府解释更好。” 牛怀古诧异看着白远业。 不知为何,他觉得白远业突然针对他了,好像不再是多年的老朋友,而是个陌生人,看着他落水,不拉一把,反而往下面扔石头。 “我我要去趟司府!”牛怀古大声道。 白远业也站了起来。 他神色冰冷,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倨傲,像久居高位的人那样不苟言笑:“来人,带牛怀古走!” 在护卫司署,白远业才是最高长官。 几位警察没办法,只得上前押牛怀古,并且告罪:“局长,你去总督府慢慢解释,别跟白长官怄气啊。” 牛怀古回头看了眼白远业。 白远业站在二楼看着他。阳光很强烈,白远业站在阴影里,身影修长,好像笼罩了一层黑雾。牛怀古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冷笑。 第1526章 替身 白远业冷漠看着他精心培养的下属,被人送到总督府去。 “可惜了。”他喃喃自语。 真可惜,这个人是牛怀古。 虽说牛怀古年轻有冲劲,可到底不如顾轻舟。 假如顾轻舟没有怀孕,那么她作为“替身”该多合适? 她聪明狡猾,年纪轻轻就饱受盛名;她背后有人指使,她利用二十年前的旧事替自己谋福利;她来到新加坡之后,很多人跟着来了,然后才出事。 白远业当初用尽了办法,让顾轻舟进了护卫司署,给了她地位和权势,就是把她放在蛛网上,作为替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轻舟怀孕了。 她这一胎还格外娇贵,总是闹毛病,时不时要卧床半个月。 顾轻舟更加能服众,说她是“神父”更有人信。不管苏州爆炸案时她有没有出生。 牛怀古当然也行,因为牛怀古很蠢,不知不觉踩了很多陷阱,他根本没办法辩白自己。 白远业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一个小文件袋放在自己身上,起身下楼。 秘书小姐问他:“您要下班吗?” “我的腿最近很疼,要去做个手术,可能要去香港吧。”白远业道,“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找司副长官。” 秘书小姐诧异:“可是可是她还在怀孕啊” “无妨,直接去找她就是了。”白远业道。 说罢,他就离开了。 他在新加坡到处转圈,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不知去向。 顾轻舟和司行霈第二天才去总督府,见到了牛怀古。 他被关了一夜。 牛怀古憔悴了很多。 一见到顾轻舟,他就惭愧低下了头。 “牛局座,你知道你被指控的罪名吗?”顾轻舟问他。 牛怀古道:“知道,我涉嫌买凶谋杀司琼枝小姐。但是司长官,我真的没有。” 顾轻舟神色安静,几乎不露情绪:“可有人看到你收买了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怎么解释?” 牛怀古又叹了口气。 他用力搓了几下脸,这才道:“司长官,我有件事想跟你道歉。” “你说。” “我和我太太出身都不高,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新加坡最好的学校,说我儿子智力跟不上普通孩子,建议我们在家里请家教。 我太太很着急,一连走了好几个学校。人家听说我们是被拒绝过的,都挑三拣四。 剩下的路,要么就是把孩子送到马来人的学校去,要么就是送到英国去。我太太不甘心,跟我哭诉了很久。 我欺骗了很多人,包括你。我想要把孩子送到英国去读书,一来没有人脉,二来没有钱。 借钱出国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既然没能力,就把孩子送到差一点的学校好了。可孩子才那么小,谁能判定他将来一定是下等人?”牛怀古痛苦道。 上次顾轻舟和司行霈去找他,他还以为事情败露了。 到目前为止,没多少人知道他孩子的情况,只当他是出国治病。 钱是顾轻舟借给他的,人脉也是顾轻舟帮他找的。 他深感愧对顾轻舟。 然而面对孩子的前途,一点愧疚又被压下去了。 “没关系。”顾轻舟的声音仍是很淡,“如果我的钱和我找来的人脉,能给你的孩子一条路,我很高兴。 说实话有时候很难,越是在乎对方的看法,越是难。我是护卫司署的长官,你不能没了工作和前途,你怕我对你有意见,我也能理解。” 牛怀古抬眸看着她,这个瞬间,他差点落泪。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会尽快还钱给你。” “不用了,那笔钱你不用还,以后替我做事就行了。”顾轻舟道。 牛怀古不解看着她。 他心下发虚:要他做什么事? 然而他嫌疑尚未洗脱,最轻也是革职,重的可能判刑坐牢。 想到远在英国的妻子和儿子,牛怀古心下一片冰凉,觉得顾轻舟能救他,让他去死都行。 “我要做什么?”牛怀古问。 顾轻舟终于笑了下:“你先洗脱冤屈吧。” 牛怀古看到她笑,心莫名就落地了。他觉得这一刻,顾轻舟的话是真心的,她真不介意他的欺骗。 欺骗当然不好,可谁没有有苦难言的时候? 案情牛怀古也了解了,他如实对顾轻舟道:“那天晚上,的确有个人找我,但我不认识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当时莫名其妙。 “他拦住我,跟我说他想要报案,我让他白天去警察局,他说不行,他害怕警察局,他以前在街上摆摊被警察局的人打过。 我再三跟他保证,警察局的人不会打他。他纠缠了我很久,我连宵夜都没吃好,就把他叫到了门口。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一件事要报警,他说是他老婆经常打他。他还把胳膊上的伤口给我看。 我瞧着是钝器击打,还烂了。我当时目瞪口呆,跟他说这个警察局不管的,新加坡没有如此立法。 男人被老婆打,不还手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报警,我闻所未闻。他纠缠了一会儿,见我说得肯定,就很委屈的走了。”牛怀古道。 他从未想过这是圈套。 牛怀古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圈子里,他自身没有太多的油水,也跟人没啥利益纠葛,所以他遇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是觉得对方奇怪,而不是怀疑别人要害他。 他没有危机意识。 “我现在是知道了,他故意让人看见他和我在一起,做成是我买了他去杀人的假象。”牛怀古叹气。 人生第一回如此遭遇,他真的很懵。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死前最后一点蛛丝马迹,就是跟牛怀古有关。 牛怀古也是现在才知道,司行霈放弃了国内的军权,并非真正隐退,他们对新加坡是有控制力的。 就连总督府,不也要求着司行霈吗? 如今让他跟司行霈去讲理,怎么讲得清? “这是事实吗?”顾轻舟问他。 牛怀古道:“是的。” “那我相信你。”顾轻舟道,“既然你欠我的钱,又欠了我人情,接下来就替我做事吧。我要你就在总督府里,至少呆半个月。 你可以表演得神经质一点,像你就是做贼心虚的人。你放心,他们哪怕打你,也不敢打坏,我这边有分寸。” 牛怀古忐忑看了她一眼。顾轻舟就问他:“我一直相信你的,这次你相信不相信我?” 第1527章 钓鱼之后撒网 “相信不相信我?” 当牛怀古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是思索了三秒钟就点头了。 “我相信您的,司长官。”牛怀古道,“既然您觉得我无罪,需要我扮演嫌疑犯,我能做到。” 顾轻舟又笑了:“不怕我坑你?” “您如果想要坑我,手段多的是。”牛怀古道,“我从一开始跟着您做事,就知道您很厉害。 后来几次案子,也证明有您在的时候,容易很多。我自己处理案子的时候,手头积累了很多,都弄不明白。 我相信您的。您的智商于我,是人与猩猩。您如果要害我,我哪怕不相信您也无法反抗。” 顾轻舟被他逗乐。 司行霈在旁边听了半晌。 事情办妥了之后,夫妻俩离开总督府,叮嘱总督府的人要仔细查。 “要拿到铁证,否则我们落个以权压人,以后没办法在华民圈子里混。”司行霈道。 他带过来的人反应给总督听。 弗尔斯总督很尊重司行霈,除了司行霈让他大赚了一笔,也是因为他很尽忠职守,让弗尔斯总督面子上有光。 “放心吧,不会稀里糊涂结案的。”总督回答。 司行霈带着太太回家。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到了什么,自己笑了起来。 顾轻舟狐疑打量他:“有什么可笑的吗?” “不是可笑,而是欣慰。牛怀古那些话,挺有意思的。你的确是声名在外。”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这么多年了,做过什么总有痕迹的。其实都归功于王珂。他给了咱们那么多的钱,还帮我写了一本传记。” 如果不是王珂,顾轻舟也很难扬名天下。 虽然她也没想过要出名。 不过,名声也有好处的,在很大程度上能起到震慑作用,除非那个人自不量力。 稍微有点自觉的人,都会避开顾轻舟,不敢设计陷害她。 “是啊,得谢谢他。不过,他也要谢谢你,你的经历成就了他大作家的名声。”司行霈笑道。 两人都是得益者。 回到了司府,顾轻舟坐下之后要了一杯凉水,司督军就亲自过来了。 此事他是很关心的。 “如何?”他问顾轻舟和司行霈,“牛怀古是背后的人吗?” “不是,背后的人应该是白远业。”顾轻舟说,“他把牛怀古推出来,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司行霈也说:“我已经想到,一旦牛怀古落网,最终的计划就要开始,白远业肯定要先离开新加坡,再运筹帷幄,所以我派人去堵住了他。” 司督军诧异:“堵住了吗?” 司行霈看了看手表:“应该是抓到了。” 司督军微微蹙眉:“万一错了呢?他可是护卫司署的长官,你们这样做,等于是蔑视了护卫司署的权威,这个机构即将崩塌。它真的崩塌,绝大多数人失去了约束,对咱们没好处。” 一个白远业,一个牛怀古,算是护卫司署的两根顶梁柱。 “阿爸您放心吧,我们是合理推测。排除了牛怀古的嫌疑,就只剩下白远业了。他自以为黄雀在后,让司家和护卫司署争斗,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实则做得太明显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不解:“你如此肯定?” “嗯,因为我买通了秘书林小姐,她以前给我做秘书的,我知道她很虚荣很缺钱,也很好收买。 牛怀古被抓的时候,秘书小姐就在白远业身边,她看到了白远业的表情——很得意,而且和牛怀古撕破了脸。 因为他确定护卫司署不会再存在了,他和牛怀古也不会再有机会共事。他这个翻脸,就等于告示了一切,他在背后操控着。”顾轻舟道。 司督军听了,沉默了片刻才问:“那接下来呢?审问他吗?” “不,接下来是演戏。”司行霈道,“把白远业先关起来,我们都不去见他,等事情差不多成功了,再看看他们藏了多少势力。” 这次不是钓鱼,而是撒网。 每个落入网里的鱼,都别想跑掉。 顾轻舟道:“阿爸,我们估计了下,事情爆发不是今天,而是要等我生产的时候,他们想要让司家放松警惕。” 司督军道:“但愿这次能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护卫司署正常工作,牛怀古和白远业却都不在。 司家派人去了趟护卫司署,想知道他们给个什么解释,护卫司署的人却说白长官不在,需要等待。 “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司家的副官问。 护卫司署的人说:“要等白长官回来。” 这么一拖,就足足拖了半个多月,顾轻舟终于到了临盆的日子。 她提前两天住到了医院,司行霈把玉藻和两个孩子交给司督军,自己和司琼枝都在医院陪同顾轻舟。 “名字真的要叫青庄吗?”司琼枝很牙疼,“读音有个字跟你的名字撞啊,而且很难听。” 顾轻舟笑:“这话你敢跟阿爸说吗?” “我不敢啊,可阿爸已经毁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了,不能再毁一个。”司琼枝道。 顾轻舟就问她:“你是有什么好的名字吗?” 司琼枝道:“叫怀仁如何?” “怀仁,读音像坏人。”司行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做姑姑的,是有多恨我儿子?” 司琼枝:“” 原来,再好的名字也经不起挑刺。 她心里有好几个名字的,但将来她也要生孩子,需得备用。 又过了两天,顾轻舟傍晚的时候,羊水开始破了。 “要开始了吗?”司琼枝和司行霈一样紧张。 顾轻舟被他们弄得很不自在,就道:“还早呢,这才哪到哪?琼枝,你去帮我买份冰淇淋。” “能吃冰淇淋吗?”司行霈诧异。 司琼枝道:“可以的,不能喝水、不能吃饭。孕妇等待生产,长时间无法忍耐,冰淇淋既能解渴也能提供体力。” “不怕冷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道:“没事,反而能刺激生产,这是琼枝的吴老师说的。” 司行霈这才放心。司琼枝就转身走了,怕自己呆在顾轻舟身边,先把自己急死。 第1528章 维护 司琼枝从病房出来,去了冰室。 冰室在他们肿瘤科室的后面,抄近路的话,需得绕过他们自己的科室。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新加坡的新历十月仍然暑气逼人,墙角蛩吟阵阵,微风里带着海水的咸湿。 司琼枝刚绕到肿瘤科室那条路,就瞧见裴诚路过二楼。 他好像刚结束一场手术,脚步有点慢,身上的白大褂也黏糊糊贴着他,眼镜拿在手里。 他太累的时候,就会把眼镜取下来,反正整个科室他都很熟,借助模糊的光就能回自己的办公室。 司琼枝有点心疼。 正好有个护士路过。 司琼枝拉住了她,对她挤出满满的笑容:“你能去帮我买份冰淇淋,送到妇产科室,给司太太吗?” 护士知晓司家拥有医院四成的股份,也知道司琼枝即将是裴家的少奶奶,过了明年这个医院就是她和裴诚的。 这是未来最大的老板。 老板好言细语,拜托她去买个冰淇淋,只要不是脑子有坑的,都不会拒绝。 护士受宠若惊:“要什么样子的口味?要不要给您也带一份?” 司琼枝说不用了,又说买一份樱桃味的。 她还掏出钱给了护士。 护士欢欢喜喜去了,司琼枝则转身进了肿瘤科室。 她刚走到三楼,就看到有人把裴诚堵在三楼的楼梯间。 裴诚正要戴上眼镜看个仔细,那人却一把夺了他的眼镜,笑道:“裴医生,你这个眼镜挺好看的,送给我行吗?” 裴诚听出了她的声音,是马来皇室的公主伊莎贝尔。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楼梯下面传来一声厉喝:“伊莎贝尔!” 一阵风卷了上来。 伊莎贝尔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眼镜已经被来人夺走了。 她这才看清是司琼枝。 伊莎贝尔本能怯了下,她也知道司琼枝是裴诚的未婚妻了。 “公主殿下,抢人家眼镜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是土匪强盗吗?稍微要点体面不行吗?”司琼枝道。 说罢,她就把裴诚往身后推了推。 裴诚站定,戴上了眼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无声笑了,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眼眸灼灼看着司琼枝。 他不顾伊莎贝尔恼怒的脸,暗自心花怒放。 “怎么叫抢?”伊莎贝尔果然恼羞成怒,“裴医生是人,又不是东西,人怎么抢?” 司琼枝立马瞪眼:“我说你抢了他的眼镜,你听不见我的话吗?就你如此聋的,还想抢人不成?” 伊莎贝尔就差点气成了一只河豚,整个人都要炸了。 “抢人就不必了,你又抢不走。你自以为很美丽,和我相比不过尔尔。裴医生最有眼光,他知道谁是最好的。”司琼枝道。 裴诚就搂住了她的腰,补刀道:“琼枝是最好的。” 伊莎贝尔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死死握住了拳头,对着司琼枝笑了下:“司小姐,还没有到见分晓的时候,你别太得意!” 她自以为笑容美丽,实则气得太狠,那笑容格外狰狞恐怖。 司琼枝不为所动的翻了个白眼。 她挽住了裴诚的胳膊,两个人上楼,去了裴诚的办公室。 裴诚觉得今天的司琼枝太帅了,简直是将门虎女,伶牙俐齿得如此可爱。 想不久之前,他还苦恼她的刻薄,如今却是欣喜不已。 一回办公室,他就忍不住将她按在门上,狠狠亲吻了她。 司琼枝快要窒息时,才推开了他。 “我很高兴。”裴诚道,“谢谢你如此维护我。” “那当然,你是我男人嘛。”司琼枝喘气说,“有些话你说出来不够风度,那么我来。” 裴诚又笑了。 司琼枝的呼吸慢慢平顺,又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又来了,这次是她自己生病还是其他人?” 上次弗尔斯小姐出院,伊莎贝尔就跟着走了,司琼枝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 她突然杀个回马枪,司琼枝有点意外。 “弗尔斯小姐说有点不舒服,想要做个复查。下午才到,说要住几天。”裴诚道。 司琼枝错愕。 弗尔斯小姐是她的病人,她已经做好了安排让她出院,就是说她的肿瘤暂时不会复发。 突然又要住院,是什么情况? 司琼枝推开裴诚:“我得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诚拉住了她:“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司琼枝笑出声。 她踮起脚尖,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裴医生,你居然也会幼稚吗?” 裴诚没了眼镜,顿时就温顺得像只小猫,伸手去摸司琼枝:“快别闹,眼镜还给我。” 司琼枝把他的眼镜放在桌子上,免得他跟自己捣乱:“你来找吧。” 裴诚找眼镜的时候,就让开了门,司琼枝跑了出去。 等裴诚把眼镜带好,司琼枝的脚步已经下楼了,他无奈笑了笑。 他是真的很累,想要洗个澡小憩片刻,故而没有去追司琼枝。 他的办公室里有个小卫生间,平时能冲澡。 书柜里也有他的换身衣裳。 裴诚就去洗澡。 水声放了起来,他就没听到自己办公室的门上轻微的响动。 司琼枝去住院区看弗尔斯小姐,走到了半路上感觉有点奇怪。 住院部外面有个小房间,专门给家属准备的,没有床,只有椅子。晚上可以打地铺,反正新加坡一年四季也没几个冷天。 平时这边大约三五人,多的时候十来个人。 可司琼枝路过时,发现整个家属区坐满了人,而且全是低头或者挡住脸在休息。 “难道是弗尔斯小姐带过来的人吗?”她正在狐疑着,心中预感不太对,打算先回去叫来副官。 不成想一转身,她就遇到了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可能是哭过了,眼睛有点红肿,灯火下她那双眸子似幽蓝的大海,格外深邃美丽。 美丽里,生了一株带毒的藤蔓,缠上了司琼枝。 “司医生,你是来看弗尔斯小姐的吧?”她冷笑道,“怎么了,不继续往前走吗,住院部还没有到呢。” 司琼枝的后背莫名爬上一层冷意。 她默默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撞到了一个人。司琼枝转身,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静静站在她身后。 第1529章 食人花 那人很高,差不多赶上了司行霈,居高临下看着司琼枝。 司琼枝眼疾手快,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胯下。 汉子没有想到能中招,几乎疼出了眼泪,手里的枪哐当落地了。 司琼枝立马捡了起来。 伊莎贝尔对这一变故惊呆了,上前就想要抓住司琼枝。 司琼枝回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把伊莎贝尔差点打懵了,然后挟持住了她,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 家属休息区的人陆续出来,个个都是身形彪悍,全部带了枪。 “别动!”司琼枝的冷汗浸湿了后背,她一只手捏稳了枪,另一只胳膊死死勒住了伊莎贝尔的脖子。 伊莎贝尔先是被她打懵了,然后又被她勒得喘不上气。这位公主跟司琼枝差不多的身高和体重,却远远没有司琼枝能站一台手术五六个小时的体力。 司琼枝是医生,这双手又稳又重,伊莎贝尔直翻白眼,声音微弱:“放开我,你放开我” 走廊上形成了对峙。 司琼枝发现得及时,又有伊莎贝尔捣乱,她还没有深入狼窝,她瞧见远处的住院部和休息区,时不时冒出人来,可后面却只有医院尖叫的护士。 于是司琼枝挟持了伊莎贝尔后退,把自己靠在了墙角,让后背处于安全死角。 “小姐,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是保护公主的,不是坏人。”对面有个汉子走过来,试图和司琼枝讲道理,“你先松开我们公主。” 司琼枝不理会。 伊莎贝尔去挖她的胳膊,已经在她手臂上挖出血痕累累,徒劳挣扎:“你放开!” 司琼枝额头布满了汗,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 她忍无可忍,对着地板放了一枪:“后退!” 子弹击中了地面,然后反弹到了天花板,最后却把旁边医生办公室的窗户打碎了。 杀手们大惊。 这个走廊修建得很豪华,地面是大理石的,结实不容易打穿,子弹容易反弹,那么只要开枪,所有人都不安全,可能最后子弹会击中自己。 “小姐,您放松!”汉子一身冷汗后退了两步。 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也跟着退了两步。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哄骗司琼枝,而是道:“小姐,你这样是毫无意义的,你知道今天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全部都在这里,还有数十名住院病人,以及弗尔斯小姐。我给你三分钟,你如果不放开公主,我就 杀一个护士。” 说罢,他再次一挥手。 一名杀手进了住院部,抓住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护士。 枪口对准了护士,护士吓得大哭大叫:“司医生,救命啊司医生,我什么也没做,我不想死啊。” 汉子故意笑了下:“原来小姐是医生啊?挺好的,医生都要救死扶伤,小姐愿意看着她死吗?” 司琼枝眼神格外的镇定。 可能是身处险境,把她一生全部的聪明才智都激发了。她想起她大嫂说,遇到了问题先冷静,把全部精力放在问题上,什么后怕先丢开。 怕死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人。 此刻,她没想过恐惧,她只想到这些人要做什么,也想到她手里的公主。 “可以,你开一枪,我就在你们公主身上开一枪。”司琼枝毫无人性的说,“你威胁不了我,这家医院我是董事,只要我活下来,怎么编造护士医生甚至病人的死因,都可以。来吧,你先开始。” 小护士听了她的话,整个人吓得双目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汉子狠狠咬了下牙:“董事?怪不得如此厉害。” 司琼枝笑而不答。 “你想要什么?”汉子让手下人把晕死的护士推回去,他又往前一步,想要找个角度,出其不意击毙司琼枝。 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走廊上开枪,很危险,可能子弹打穿司琼枝,也会反弹到公主身上。 如果公主死了,他们这些人活着也没了价值。 公主是他们的主子。 “蠢货,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司琼枝冷冷道,“你如果知道,就不会问我要什么了。” 汉子一惊。 伊莎贝尔拼了命,大声道:“她就是司家的人,司行霈的那个司家。” 汉子神色骤变。 司琼枝这个时候就明白,他们是借助保护公主,偷偷藏在这里,目标不是肿瘤科室这些人,而是司行霈和顾轻舟。 伊莎贝尔还想要说什么,司琼枝快速出手,狠狠在她额头敲了一枪柄,一下子就把她的额头砸出了血。 她疼得头晕眼花。 她记忆中的司琼枝,是个矜娇傲气的大小姐,是个漂亮的花瓶,借助家庭的权势在医院做了医生。 不成想,她居然是一朵食人花。 “公主,出师不利吧?”司琼枝轻轻在她耳边说,“你再挣扎,我就先勒死你。” 伊莎贝尔见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只得停止了,心里又急又怒,不停给对面的汉子使眼色。 汉子只得先退了出去。 走廊上数十人,拿着枪和司琼枝对峙。 伊莎贝尔想要等司琼枝体力不支的时候甩开她,不成想她自己的双腿先站软了,而司琼枝的胳膊,没有丝毫的松懈。 她一直觉得司琼枝是个花瓶,毫无用处,却不知医生的艰苦。 司琼枝经过几年从医的磨砺,已经是一把利剑了。 裴诚在办公室里睡了一觉。 他洗了澡之后,躺到了沙发上,他对自己说休息五分钟就去找琼枝,也要去妇产科看看。 可今天一台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加上昨天没休息好,他的体力太过于透支,不知不觉就睡了很久。 他惊醒时一看手表,已经睡了半个小时。 “琼枝说去看看弗尔斯小姐,还没有回来吗?”裴诚坐了起来。 他重新洗了一把脸,打算去找司琼枝。 然而等他开办公室的门时,却发现门无论如何也拉不开了。 他这个办公室的门,外面是有个锁扣的,可以从外面挂上大锁,门上也有暗锁。 裴诚见状,就知道大事不好。 他用力再拽了几下,门纹丝不动,反而把里面的把手给拽了下来。裴诚大惊失色,不知司琼枝现在是什么处境。 第1530章 狗进来了 裴诚拿着拽下来的门把手,心中很澄澈:伊莎贝尔要对琼枝下手了。 他用力把门把手摔在地上,推开了窗户。 裴诚有点恐高,这事他从未告诉过旁人。 他的职业是医生,平素也不需要爬高,故而没什么影响。此刻他往下一看,差点吐出来。 他的心狠狠直跳,无法自控的出汗——恐高导致他心律失常,胃里翻滚,眼前发花。 然而司琼枝身处险境,他不能躲在办公室里。 裴诚死死咬住了牙,把自己的几件大褂全部找了出来,快速撕开做成了简易的绳子。 绳子一头系在办公桌的桌腿上,另一头握在手里,裴诚爬上了窗台。 他尽可能不去看下面,贴着墙壁,死死抓住衣裳的布料绳,慢慢往下滑,终于勾到了三楼的窗台顶端。 他的眼神一刻也不敢乱移,人顺着窗台的旁边勾了下去。 三楼的办公室窗口没有关紧,裴诚小心翼翼勾开了窗户,爬了进去。 进去的瞬间,他所有的克制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人出现了生理性的颤栗,他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顾不上清理秽物,裴诚吐完,大脑更加清洗了点,他急忙去开门。 幸好,门是暗锁,从外面开需要钥匙,从里面开很容易。 裴诚疯了一样往住院部跑。 快靠近住院部时,他看到幢幢人影,很多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枪,对准了一个方向。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那个方向,那个方向好像是个死角。 “琼枝!”他知道琼枝在那里。 裴诚数了数走廊上的人数,约莫七八人,而住院部的窗口还有人走动,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更多。 他赤手空拳,冲上去只是靶子。 裴诚的舌尖被他咬出了血,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紧张和无能为力。 他一转身,往妇产科那边跑去,他想司行霈手里肯定有枪。 他需要一把枪,否则他救不了司琼枝。 时间很紧,他不能耽误,故而跑得脚下生风,像一阵风刮到了妇产科的病房。 妇产科的楼下,有两名副官正在扛枪巡视,医生和护士们全部躲了起来,整个楼道鸦雀无声。 副官认识裴诚。 “裴医生,您从哪里过来的?”副官问,“这里不安全,你快进来。” 裴诚的眼镜被汗水和自己跑出来的热气蒸腾了,他拿在手里胡乱的擦了下:“司师座呢?” “在病房里。”副官道。 裴诚冲了上去。 他体能还不错,平常也有运动,一股脑儿就到了病房外。 顾轻舟的羊水刚破,阵痛的时间间隔也长,暂时还不会生。 司行霈守在她床边。 “司师座,您借我一把枪。”裴诚冲进来,直接道。 司行霈看了眼他:“你会开枪吗?” 裴诚很着急:“琼枝那边有二三十人,全部拿了枪,她已经和他们对峙了很久?至少一个多小时。” 司行霈淡淡道:“我知道。” 裴诚更急:“我要去救她。” 司行霈又问:“你会开枪吗?” 裴诚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术业有专攻,他是专门救命的,不是杀人的。他生于繁华安定的南京,又一直在国外读书,身边不曾出现过暗杀,故而他也不需要枪支防身。 司琼枝是会开枪的,她的副官专门教过她,因为她会遇到暗杀,但裴诚不会。 他都没摸过枪。 他一顿,答不上来。 司行霈道:“方才我就知道了,那边的楼被人占了。不过,他们那么多人,能活活把琼枝踩死,但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你知道原因吗?” 裴诚让自己沸腾的脑浆静下来。 “琼枝手里挟持了人质,是那个公主吗?”裴诚问。 司行霈点点头:“不错。” 裴诚见他气定神闲,再次问:“你不去救她吗?他们那么多人” “你没下过棋?”司行霈的目光一直很平静,“将军了之后,再多的士卒有什么用?” 司琼枝挟持了公主,就等于是将了那些人的军。 整个棋盘已经输了,士卒再多又不敢冲。 裴诚蹙眉看着司行霈。 顾轻舟躺在病床上,刚过去一阵疼痛,让她的精神稍微缓和了些。 她对裴诚道:“我们在等” “等什么?” “等所有人都落入大网。你放心,我们都在这里,琼枝不会有事的。”顾轻舟道,“有两名副官已经翻进了她身后的办公室里,只要一生变故,先能护住她。” 裴诚的拳头握得死死的。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裴诚疾步走到了窗边,掀起窗帘一看,有很多人涌入了医院。 在妇产科门口待命的副官们,立马退了回来,并且关上了大门。 裴诚整个人都要疯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困这里?” 司行霈这个时候才站起身。 他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裴诚:“小心,这里是保险,开枪的时候要记得开。你守在病床外,谁过来就开枪,我去琼枝那边。” “我” “你没有用,那边的人都带枪,反而是进来的这些人,手里的武器乱七八糟,没有枪支。”司行霈道。 裴诚又看了眼。 黑压压的影子,已经涌入了医院,正在试图撞门。 他们自动分成了两拨,一部分来了妇产科,一部分绕道去了后面的肿瘤科。 “他们是什么人?”裴诚的声音不稳了。 司行霈道:“马来皇室豢养的走狗,他们是来找他们公主的。你拿着枪,乱开就行,哪怕有人能冲上来,他手里没有枪,也会被震慑。” 马来皇室的人很穷酸的,能配备几百人的枪支就不错了,剩下的这些没有枪,在司行霈眼里跟蝼蚁一样。 说罢,他走到了顾轻舟床边,俯身道:“你行不行?” “行的。”顾轻舟道,“快去吧。” 裴诚拿着沉甸甸的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边是撞门的声音,一边是司琼枝的处境,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 好半晌,他才诧异问顾轻舟:“你们家的副官呢,海军呢?” 为什么这边不见司家的人? 顾轻舟正好被阵痛席卷了下,她咬唇忍住,喘气回答他:“我们的人如果都来了医院,狗怎么敢来?所以先开门引诱狗进来,再打狗。你放心,援兵马上就到。”裴诚觉得,现在的处境,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放心”。 第1531章 身后的家人 顾绍一晚上心绪难宁。 他昨天才去了医院,知道顾轻舟是这几天要生了。 “会不会是今晚?”他想。 他很想陪在她身边——不是替代她的丈夫,而是作为她的亲属,陪伴左右。在她和她丈夫看到孩子欣喜时,他安静看她一眼。 然而,他又不是很确定。 吃晚饭开始,他的心情就很浮躁,也觉得十月的天气格外炎热。 他大哥还问他:“阿绍,你怎么了?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顾绍回神,忙说没有。 “是担心轻舟吗?”阮大太太很懂儿子的心思,问道。 其他人还不知顾轻舟已经住到了医院,都问顾绍,顾轻舟是怎么了。 “可能这两天就要生了。”阮大太太帮顾绍解释。 众人会意。 “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你如果不放心,就去看看吧。”阮大太太说。 顾绍摇摇头:“未必就是今晚生,去了也看不到。” 阮家其他人对此事不感兴趣,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顾绍却愣愣的。 一顿饭尚未吃完,门口突然传来了声音,好像是佣人疾呼。 众人一静。 餐厅静下来时,外头的声音更响了,有个女佣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老爷太太,不得了,不得了,外头来了好多人,手里就带着刀,直接往咱们家里砍。” 阮家所有人都震惊了。 很快,他们就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男佣人跑了进来。 “快快,关门!”阮家有个人大喊。 “可外头还有佣人呢!”有位少奶奶说。 “咱们这里有孩子啊!”之前说话的那位少爷立马道。 这句话,好像给了众人借口和理由。 大家立马开始关餐厅的窗和门。 餐厅只有一扇大玻璃窗,和一扇大门。 全部关上之后,他们通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大门口涌入了不少的人。 足足进来二三十人,个个手里提着刀,有一名跑进来的佣人,被一刀砍伤了肩膀,倒地血流不止。 然而,还有人不停的涌入。 阮家餐厅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吓得哭了,瑟瑟抱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阮家的大老爷面色铁青,唇微微发颤,“他们是什么人?快给总督府和护卫司署打电话,让警察来!” 佣人们纷纷往后躲,躲进了内院。 那些人则看到了餐厅的灯火通明,就围了过来。 他们手里的武器,全部是刀和棍,没有枪。 他们有的人围着餐厅,有的人往内院去,打算去后头搜刮。 “这么多人”阮佳寒也汗毛林立,“他们是土匪吗?这样是要抢劫吗?这可是法治之地。” 只有顾绍很冷静。 他看了眼外面的人,多半是马来人的容貌。 马来人皮肤稍微黑一点,南洋充足的阳光,形成了他们特定的面貌。 “我知道了!”顾绍大声道,“轻舟对我说,有二十多年前的工厂爆炸案的遗孤,他们在组织人报仇。他们和马来皇室也有牵连,这就是” 说到这里,顾绍说不下去了。 他看了眼餐厅,整个餐厅没什么武器,顾绍只得用力把一把椅子拆了。 这椅子是西洋货,靠背和椅腿都是铁棍焊成的。 阮家其他人就看到顾绍一用力,就把那焊成的椅腿拆了下来。 他们震惊看着这个学者模样的顾绍,对他突然之间的力大无穷有点难以置信。 “我出去看看,你们别动,关好了大门!”顾绍道。 大门一时间推不开,但窗户上的玻璃很容易碎。 幸好只有一扇窗户。 顾绍跳出窗户,又紧紧关上,转身大声道:“全部住手,我是邵家的朋友,你们是马来皇室的人吗?” 领头的人站在人群后面,淡淡看着顾绍,并不答话。 顾绍此刻才知道,原来邵家的面子,毫无意义。 “自不量力的小崽子,赶紧让开!”有人手里的长刀仍在滴血。 是阮家佣人的血。 顾绍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狠狠咬住了牙关。 那人靠近时,他手中的铁棍挥出,正中那人的颈侧,一下子就把他敲晕在地。 顾绍麻利捡起了他的长刀。 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吓坏了,顾缨吓哭了:“阿哥,阿哥你快进来,快进来啊!” 顾绍没有动,他仍是站在窗口,防止那些人砸破窗户冲进去,伤害他的家人。 歹徒们见状,停止了撞门,全部围着顾绍。 阮大太太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恨不能亲自去把顾绍拉回来。 却见顾绍一手铁棍,一手长刀,两不耽误的挥舞——长刀刺入了一人胸腹,又快速拔出,铁棍将另一人的脑袋击碎了,连铁棍都变形了。 脑浆和血溅了顾绍满头满脸。 这些歹徒全部是马来皇室和白远业豢养的私兵,他们说到底就是那些走投无路的马来人,并没有什么过硬的军人素质。 见顾绍像个索命的恶煞,武艺高强,手起刀落,他们毫无胜算,故而先跑了七八个人。 眼前剩下的十来人,个个身强体壮,并不害怕顾绍,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冲了上来。 顾绍的铁棍先横扫了一片,然后长刀利落,一挥一送,两颗人头落地了。 阮家餐厅里发出女眷的尖叫声。 害怕的女人们,全部捂住了孩子们的眼睛,抱头蹲了下去,不敢再看。 顾绍再次出手时,手里的刀卡在一个匪徒的肋骨上,他的铁棍也弯曲得不像样子了。 他仓促后退,刀已经脱手,只剩下一根铁棍。 而面前的匪徒,从十几人变成了三个人。 他们和顾绍一样,浑身是血,却不害怕,眼底流露了凶光,非要宰了顾绍不可,来弥补他们今天的损失。 而他们手里的刀,很明显更锋利。 顾绍一身血,一身汗。 “阿绍,快退回来!”突然,窗户被打开了,阮大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尖又厉。 生死关头,只有母亲敢为了儿子不顾一切。 顾绍听了这句话,感受到了身后敞开窗户飘出来的饭香,心头一热。突然之间,他觉得他有家了。 他在阮家生活,一直都是置身事外,他把感情寄托在顾轻舟身上,从不把这些人当成亲属。 他只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而已。 就连阮大太太,他也很难对她产生真正的亲情。 直到这一刻,他知道他的母亲站在他身后。 哪怕只有一根铁棍,他也毫无畏惧。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看到舟舟的孩子,我还想给他取个名字,比司老太爷的名字更好。” 一时间,顾绍手里的铁棍捏得咯咯作响,他大声道:“关好窗户,快点!” 餐厅里全是家人,妇人、小孩子一大堆,万一有歹徒冲进来,后果不堪设想。阮佳寒上前,拦住了他母亲。 然后,他拿了顾绍拆下来的椅子靠背,跳出了窗外,反身关上了窗户。他也是男人,他要站在他兄弟身边。 第1532章 救场 顾绍一脸的汗,也被溅了满身的血,他此刻掌心粘湿一片。 他大哥阮佳寒突然跳出来,让顾绍吓了一跳。 他是个普通人,自身没什么拳脚功夫,又没武器,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出来? 顾绍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先回去!” 阮佳寒没有退,他道:“我帮帮你!” 匪徒再次攻击。 这次剩下的人,是匪徒们的精英,身手虽然很平常,但他们手里有刀,而且是长刀,让顾绍很难近身。 眼瞧着有个人冲向了阮佳寒,顾绍情急之下,把手里的铁棍狠狠砸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后脑勺有风。 “完了。”他想。 这是策略。 阮佳寒出来,顾绍很感动,但阮佳寒没有武艺,真的帮不上忙,还会给顾绍添乱。 那三个人配合默契,一个攻击阮佳寒,让顾绍去救,另一个正面攻击顾绍,还有一个从背后偷袭。 然而,想象中挨刀的剧痛却没有到,而是背后响起了枪声。 顾绍愣住。 转眼间,枪声再次响起,有人一连放了三枪。 三个匪徒全部中枪倒地,片刻身亡。 顾绍还没有回头去看怎么回事,窗户被人大力推开,阮大太太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把抱紧了他。 “阿绍!”她大哭着抱紧了浑身血污的儿子。 她是个端庄温柔的女人,哪怕是气得病倒了也不会情绪失控,此刻她却六神无主,把顾绍死死抱在怀里。 顾绍心头一热。 他想起秦筝筝曾经对他的伤害,再想到混乱中不顾一切开窗让他退回去的阮大太太,以及此刻失控大哭的阮大太太,他的心全部被温暖和蜜意包裹。 他也抱了阮大太太,感觉到了母亲的颤栗,和身上淡淡檀香的味道,低声叫了声:“妈。” 来救阮家的,是两名护卫司署的警察,以及一大群训练有素、手持长枪的将士们。 阮家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又见他们全是中国人,就看向了警察。 警察解释道:“这是司家的海军。司行霈先生有一支海军舰队,平时雇佣给了英国人,保卫新加坡。救居住在新加坡的民众,是我们的责任。” 阮家众人这才想起顾轻舟对他们的提醒。 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军队的人进了后院。 后院十几名匪徒,正在搜刮阮家,把各位太太房间里的现金和首饰等,全部搜了出来,每个人身上沉甸甸的,反而把刀给扔了。 故而海军们把他们全部像串鹌鹑似的锁起来,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可有人受伤么?”有位海军军官模样的人问。 阮家老爷站出来,道:“阿绍保护了我们,我们当时全部在餐厅,没有受伤,不过佣人们要赶紧送到医院。” “医院去不了了,医院也被人围攻了。”军官道,“我们来了两名军医,你们帮忙检查家里佣人的伤情,简单处理,等全部结束之后再去医院。” 阮家的男人们,就纷纷散了出去,去找寻受伤的佣人。 阮家的老爷问军官:“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攻击我家?” “是白远业和马来皇室合伙豢养的私兵,一是为了报私仇,二是为了制造混乱赶走华民,取代总督府。”军官道。 阮家的大老爷愣住。 家里的佣人死了两位,有七八个人或轻或重的外伤。 大老爷坐在餐厅,半晌没有挪脚。 阮佳寒进来,对他道:“爸,佣人们伤了好几位,都不是性命大伤,能养好” 阮大老爷却陷入了沉思。 阮佳寒再次问:“爸,您怎么了?” “当年苏州的爆炸案,是因为厂子里的管事私下贪污,暗地里给我们换了一批次等机器。 事情发生了之后,我们和徐家几乎是倾家荡产,每个人的赔偿都到位了,被报纸盛赞是良心企业家。 因为这个盛赞,咱们两家信誉极好,很多的钱庄老板为了拔高自己,纷纷借钱给我们,故而后来生意没有垮,几年也把钱还清了。 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记挂着,想要让我们家的人偿命。我们是做错了什么吗?”阮大老爷道。 他看上去很难受。 好像付出一文不值。 可当年阮家和徐家顶了多大的压力,他们是没有义务去赔偿那些死者的,因为没有这个律法规定。 他们是遵从了自己的道德。 当然结果很好,他们得到了极高的社会肯定。 生意人都精明,那些钱庄也是趁机炒热度,纷纷借钱给他们,没有让徐家和阮家从此倒闭。 “爸,人命是用钱买不回来的。”阮佳寒道。 “可那是意外。”阮大老爷道,“我们难道希望那样吗?天灾人祸,为什么要全部算在我们头上,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阮佳寒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他没办法去回答这个问题。 换个角度,如果阮家的人被炸死了,他们会怎么想?而如果是对方的工厂出事,他能不能给出阮家那么多的赔偿款? “老爷,人的心是不足的,他们只会记得自己失去的,而不是看见自己得到的。”阮大太太走了进来,对阮大老爷道。 大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阮大太太又道,“咱们家二十年前出了大事,而后太平随顺了二十多年,这次也是的。以后会好的。” 阮家众人彼此安慰着。 突然有人问:“七叔呢?” 阮燕峰已经很久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他们只当他还在屋子里,把自己灌得烂醉,没日没夜的折腾。 不成想,等他们找了一圈,却没有在阮燕峰的院子里找到人。 阮家众人惊魂未定,这个时候格外容易受惊:“会不会是被人抓走了?” “怎么办,现在外头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又是半夜,去哪里找他?” 阮家的人不知道街上有没有歹徒,断乎不敢随便派人出去找。 “徐家!”有人突然道,“七叔会不会去了徐家?” 顾绍已经回屋,把自己浑身的血污洗掉了,换了套干净衣裳。 听闻此话,他道:“我去徐家找找他。” “不,你哪里都不许去!”阮大太太拉住了他。 顾绍道:“我跟着军队的人走,行不行?” 阮家这边没什么余孽,警察和军队的人要撤离,叮嘱阮家紧闭门窗,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冲击,但千万别出门。 顾绍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看看顾轻舟。“我们不去医院,也不去徐家,徐家有另外的人去。”军官告诉了顾绍。 第1533章 多个儿子 阮燕峰一觉醒过来,已经是天黑了。 他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半,外面还有迷糊天光,晚霞最后的一缕余晖还挂在天际。 吹面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盛夏真的过去了。 徐培去世一年多了。 阮燕峰这一年过的浑浑噩噩,从来没有睁开眼睛看过自己,看个这个世界。他的眼前是灰白色的。 然而这次的酒不错,他醒过来之后没有头疼欲裂,也没有满腹怅然,他的精神很好。 他突然想:“如果徐培没有走,这个点应该是下班时间,我也许会送他回家。”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走一走那条路,好像徐培真的还存在。 他开了汽车,从自家出发,往徐家而去。 阮家住的比较偏,从他家里到徐家有很长一段路,开车要将近四十分钟,不像以前在南京,两家步行的距离,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徐家大门口有段路,很像当初他们家在南京时候的家门口。 阮燕峰刚认识徐培的时候,他的状态真不好,那些时候他天天送他回家。 徐培在外面是很温柔,对谁都很好,私下里跟阮燕峰说起八卦,言语也是很刻薄的。那天他正在绘声绘色描述他大姐徐琼贞如何状似雄狮,正好被他大姐遇上。 当时被他大姐全部听到了,阮燕峰至今都记得徐培错愕到尴尬的表情。 徐家的大姐早已看出来了,其实不太讨厌阮燕峰。 她私下里还请徐培和阮燕峰吃过饭,虽然是暗示他们别弄得出格叫父母难做,也言语不太动听,可本意是好的。 如果满怀恶意,何必请他们吃那么一顿,直接找阮燕峰就可以了。 徐培死后,阮燕峰恨透了全世界,包括自家的家人和徐家的家人,可现在想一想,家里人再不能理解,也是给过他们温馨的。 他眼眶莫名有点湿。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徐家的哭喊声,声音很尖锐,好像谁被打伤了似的。除了哭喊声,还有脚步声和其他的声音。 阮燕峰一下子就清醒透了。 “怎么回事?”他想,“怎么像被土匪劫持?” 这种想法有点荒诞,新加坡哪里来的土匪? 他缓缓靠近,小心翼翼从院墙上看进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时候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看外面却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瞧不见。 徐家的位置不算太偏僻,四邻有街道和邻居,然而大家关紧了门户,并不探头探脑的查看,能帮他们打个电话报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阮燕峰伸头去看,果然看到很多人走动,他们手里都有刀。 “有枪没有?”阮燕峰心焦了起来。 他换了个地方,正好有棵树抵触了徐家的院墙,他爬了上去,看了个分明。 没有枪。 这些人把徐家所有人都集在一起,徐家的三少爷和老爷徐少安已经受了伤,特别是三少爷。 徐老三的小腹被捅伤了,他倒地不能动,脸色惨白,他妻子哭着替他按住伤口,不停求那些人让他们去就医。 就有汉子在徐家三少奶奶年轻的脸上摸一把。还有个土匪,抱住徐家年轻漂亮的小女佣,手往人家胸脯上摸,方才那尖锐的叫声,就是那女佣发出来的。徐家的主子们,徐歧贞不在家,只有三少奶奶年轻点,故而她丈夫伤得很重,她自己也受到了轻 薄。。 阮燕峰气炸了。 他不知这是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徐家得罪了什么人。 他看了下街道,想到了街角有个买纸马等祭品的小货棚子。 老板已经关门走人了,但小棚子很破,有个门聊胜于无,阮燕峰撬开了窗户翻进去。 小货棚里只有些纸钱纸马,阮燕峰翻了半晌,找到了一小串鞭炮。 他常年抽烟,身上正好有火柴。 阮燕峰拿了东西,重新回到了徐家的大门外。 “是谁报警的啊,开门!”他故意大声又似不耐烦,“今天大家都忙,这么晚了就我一个人值班,你们是有什么事报警的?” 里面的人一静。 徐老爷看了眼他的大女儿,听出了阮燕峰的声音。 阮燕峰最近一年被烟酒熏坏了嗓子,声音暗哑下去,真像个穷困潦倒的三十来岁警察。 护卫司署的警察,多半都是他这样的。 徐老爷深吸了一口气,见他假装是警察,就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邻居们肯定报警了,因为他们也怕被牵连,阮燕峰要拖住的,就是那些人不敢胡来,不敢伤害徐家的人。 否则,他们随意打伤徐家的男人,随意轻薄徐家的女人。 门口有个警察的出现,会给他们危机意识,让他们想到最关键的是抢钱,以及绑架好重要的人,而不是做些无谓的伤害。 “没有人报警,是误会。”有个人高声道。 阮燕峰的身影落在大门口,看见了屋子里的情况,然后他快速在腰上掏出了什么,好像是手枪,然后退避到了旁边。 他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投降,否则我开枪了啊。” 说罢,外面传来一声响。 屋子里的匪徒们手里只有刀,听到枪响先吓坏了,估计他们也不知道真正的枪响和鞭炮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看到了阮燕峰“掏枪”,又先入为主以为他真是警察。 “快,谁出去宰了那个警察?”这帮人的领头人又是愤怒又是焦虑。 “他他有枪。”手下的人害怕。 领头人怒了:“他一个人一把枪,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可谁先出去,都要被打死,匪徒们原本就是想着赚钱才卖命的,谁也没有牺牲精神。 他们不肯动。 就这样,匪徒们自己紧张了起来,他们在商量对策,也有人去翻徐家的抽屉和保险柜,再也顾不上欺负徐家其他人了。 阮燕峰就不停在外面喊,让他们投降,里面的匪徒更加紧张。 徐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尽可能让匪徒忽视他们,只管去焦虑外面的“警察”。 半个小时后,有真正的警察和海军舰队的人来了。 匪徒们试图用徐家的人做人质,都被海军舰队的军士们精准的射击击毙。 徐家人知道,这是司行霈的人,感激不已。 待海军舰队的人把匪徒们收拾完毕,又留下军医照顾徐家受伤的人,其他人全部走了之后,阮燕峰也要走。 “燕峰。”徐少安喊住了他。 阮燕峰停住了脚步。 徐少安的腿被砍伤了,他推开军医,一瘸一拐走过来:“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做。”阮燕峰道,“只是路过。” “不,我是想谢谢你,那些年一直照顾徐培。他很不好,这个我们都知道,遇到你之后,他重新有了活力。我不该不该如此苛责”徐少安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有次氛围很好,大女儿徐琼贞开玩笑,说如果徐培真的死心塌地要跟阮燕峰,徐少安就又多了个儿子。 如果他放开了心胸,也许徐家不会失去徐培,还会多个阮燕峰。 “谢谢你。”徐少安道。阮燕峰整个人愣在那里。他看着徐少安,很少在人前动容的他,倏然双目热泪滚了下来。 第1534章 擒贼先擒王 阮燕峰从小就性格坚毅,老谋深算,往自己认为对的路上去走,没有半分的犹豫。 和徐培的感情,是他的决定,他也义无反顾。他早已想到家人和世人的反对,再多的苦也不打算回头。 直到这一刻,徐少安几句话,把他的眼泪说得滚了下来。 原来这些年,他不是不委屈的——所有的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包括最疼爱他的父母,难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他需要的,也莫过于这么一句话。 他没有害过任何人,他和徐培填补了彼此的生命。 “我们保留了他的东西,如果你还想要的话,你可以都拿去。当然,我更希望你来我家里看。我们再也见不到徐培了,但若是能见见你,也跟有他在身边一样。”徐少安道。 他的声音也哽咽了。 阮燕峰转过身,含混应了。 正在此时,军官对他们道:“徐老先生,阮先生,我们要去审问白远业及其同党,你们可要去听听?” 徐少安立马道:“我要去。” 他很想知道这背后的动机。真的只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吗?当时,白远业的谁死在了徐家的工厂里? 他一条腿还伤着,此刻也顾不上休养了。 阮燕峰转过身,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声音有点暗哑:“我至今不相信徐培是自杀,我要去问问。” 徐少安身子一颤:“你你是说” 他们拿到了徐培的遗书,做父母的知道徐培内心的苦,又知道徐培从小就有自杀倾向,故而没有深究过。 听了这话,徐少安去叫了他太太和长女、女婿,都要跟着去旁听。 “我们全家都去,行吗?”他问军官。 军官道:“当然行。” 审讯的地点在总督府。 总督府门口一片狼藉,路灯照着的地面上血迹斑斑。 徐家的汽车跟着诸位军官停稳,就看到有个人走了出来,是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察局局长牛怀古。 他身上穿着制服,此刻全部弄脏了,衣襟上还有血迹,可见这里冲突得多厉害。 徐少安和牛怀古打了招呼,就问他:“这是” “有武装枪支的歹徒试图袭击总督府,已经被击败了。”牛怀古简单概括。 其实场面是很血腥的,因为总督府的一楼墙壁上枪眼无数,窗户的玻璃全部破裂,暖暖的灯火投射在庭院的树上,整棵树沐浴着灯光,叶子宛如翡翠。 院墙也是一个个豁口。 “你们伤亡大吗?”徐少安关心问。 牛怀古道:“有几个兄弟受伤,不过不伤及性命。” 他们说着话,又有汽车进来。 阮家的人也来了,包括顾绍。 他们和徐家一样,几乎是倾巢而出,没有受伤的人全部到了。 看到了阮燕峰站在徐少安身边,阮家的人吃了一惊,同时见他安然无恙,又暗中放了心。 然后,裴家的人也来了。 和他们两家相比,裴家只来了裴诚的父亲裴明夫,显得冷静很多。 “裴老先生,当初工厂又没有您家的股份,您怎么来了?”阮佳寒好奇问。 裴明夫叹气:“不知道,所以我来听听白远业怎么说。” 阮佳寒跟着叹气,又问裴明夫:“你们家损失大吗?” 裴明夫道:“还好,你们呢?” 阮佳寒就说自家佣人伤亡比较大。 旁边的徐少安一条腿还伤着,他说:“我还算好的,我儿子腹部被刺伤,正在救治。” 裴明夫是裴家的家主,察言观色颇有能耐,故而他含混带了过去,心中狐疑:“司太太提前通知我们提防,却没有通知徐家和阮家吗?” 他觉得不至于。 顾轻舟做事八面玲珑,很少叫人能挑出错来。 此事司家和裴家是稀里糊涂滚了进去,阮家和徐家才是关键人物,她怎么可能不通知他们? 看他们两家如此惨,很显然他们没有像裴家那样早做防范。 裴家准备了武器,虽然只有两支长枪,可他们家佣人手里的刀棍很厉害的,匪徒们才尝试攻击,就被长枪吓到了。 那些匪徒退守街道,既不敢进攻也不敢撤退,估计是接了死命令来的。 如此僵持着,就把警察和军队等来了,那些匪徒全部被抓获。 裴家毫发无伤。 裴家其他人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对白远业为什么下手都没啥兴趣,只有家主来了。 当然,现在说这种话,只是在徐家和阮家伤口撒盐,毫无意义,裴明夫舌头转了个圈,含混过去了,让人以为裴家也有损失,不过损失不大。 众人进了总督府,就发现总督府里几乎没有英国人,全是华民警察。 “长官们吓坏了,已经被送回去休息了。”牛怀古解释道,“攻击总督府的是马来皇室的人。 马来皇室依靠资助,建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手里都有枪。等他们围住了总督府,我和他们亲王谈了谈,拖到了海军到来。” 然后,众人就参观到了马来皇室的亲王。 这位亲王是伊莎贝尔的哥哥,他们的父亲老而昏聩,这对兄妹俩野心勃勃。 他们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资助,也承诺将来新加坡建国之后,封赏他们相应的爵位。 她妹妹带着人先进入新加坡,是那匹特洛伊木马,他们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住司行霈夫妻。 这是亲王兄妹俩的筹划。 他们一直关注着新加坡,自然知道顾轻舟生产的事,也知道司行霈的海军舰队,想要“擒贼先擒王”。 司行霈陪同太太待产,肯定没有多少人在身边。 他们打算攻下医院,抓住顾轻舟和司行霈以及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做人质。 此事应该在七点之前办妥,七点准时给亲王发命令。 亲王有两个依靠,一个是白远业,一个是他妹妹伊莎贝尔。 在这件事之前的半个月,白远业无故失踪了,让亲王和伊莎贝尔很担心——既担心他是出事了,更担心他是逃走了。 然后,亲王去了趟白远业的家。 他们有一张存款单子,需要用伊莎贝尔的护照去取钱,是存在香港的。为了取信于白远业,他们把这笔钱的存款单子交给了他。 没有伊莎贝尔,钱很难取出来,却不是绝对的。 亲王和伊莎贝尔搜了白远业的家,发现他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那个存款单子,就以为他是跑路了。 他们多年筹划,不可能因为白远业消失就前功尽弃,于是他们照原计划实行了。 “擒贼先擒王?所以呢,王是谁,司少帅和司太太吗?”徐少安反问。 其他人几乎要笑出声。 这大概是他们最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什么样子无知的人,才敢对司行霈那两口子下手呢?怪不得如今这么惨了。 第1535章 白远业的过往 伊莎贝尔打算做木马,混进医院;她也打算先擒王,不成想被一个司琼枝就搞定了。 亲王等不到妹妹,又没了白远业,只靠他自己杏仁一样的脑子,完全搞不定此事。 他先把手下的人分派了出去,再带着武装冲总督府,然后和总督府里的警察们交火了。 他们打得火热,想要往里冲,正好冲进院子海军就来了,顿时成了瓮中捉鳖,一枪能撂倒一大片。 一群人围观了马来亲王,议论纷纷,完全是把他当猴子看。 “什么时候审问白远业?”裴明夫问。 他比较好奇,裴家到底是怎么牵扯进去的,比其他人急切想听个原因后果。 “不急,看看还有没有人要来。”牛怀古道。 这是顾轻舟吩咐他的。 他们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果然见几个佣人模样的汉子,挟持了两个年轻人,进了总督府。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和舅母邵方。 “我们刚听说马来皇室的人进攻了新加坡,所以我们来投诚了。”孙合铭道,“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阴谋。” 孙合铭送过来的,是白远业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孩子都低垂了头。 他们原本就是白远业领养的,并非亲生儿子。白远业出事之后,没人管他们,他们俩却在今天突然去了孙家。 孙合铭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欧洲的时候,他老丈人和大舅哥们帮了他很多,甚至替他站稳了脚跟。 他老丈人是最早来新加坡之后发达的那批人,他跟马来皇室是认识的。他后来从新加坡迁移去欧洲,就是因为他觉得总督府烂透了。 英国人只把新加坡当成苦工和中转站,为了运输印度的物资,以及吸取新加坡的血。 新加坡每况日下,后来的总督府懒政成风。再加上英国皇室各有纠纷,孙合铭的老丈人觉得新加坡以后没了再发展的机会。 他始终觉得,只有新加坡的人才会在乎新加坡。 与其让总督府葬送了新加坡,还不如成立新的王朝,可以跟英国人签订协议什么的,但要先拿下新加坡。 故而他们一直资助马来皇室。 孙合铭的妻子叫邵方,邵家是马来皇室最大的资助。 顾绍知道孙合铭很多事,他在欧洲想要学习武艺,也是邵家老先生帮他介绍的先生,他跟邵家关系匪浅。 匪徒们冲进阮家的时候,他先说了自己是邵家的朋友,匪徒们却完全没当一回事。 “他们是白远业的养子,对吗?”徐少安在旁边问。 孙合铭道:“表面上是。” 众人不解看着他。 表面上,那么实际是什么? “他们是马来老国王的私生子,老国王把他们交给了白远业抚养,希望将来他们能继承新加坡。”孙合铭道。 此事他也是刚知道不久。 当亲王和妹妹带着人进攻新加坡时,老国王的亲信把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先交给孙合铭,让他见机行事。 孙合铭跟马来皇室牵扯深厚,听闻此事脑袋先炸了。 他预感这件事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就立马绑架了那个亲信和两个孩子,逼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才知道,他们和白远业想要合谋血洗新加坡。先把总督府的人全部打死,又把富足有影响力的华民杀掉几家,让其他人闻风丧胆而逃,留下新加坡一个烂摊子,再派人和英国谈,让他们把新加坡还 给马来皇室,新加坡给英国特设港口。”孙合铭道。 众人听了此话,都难以置信。 裴明夫性格比较强势,当即冷笑道:“当初新加坡不过是小荒岛,英国人用了百年时间把它建成如今模样,还供养了马来皇室。 不成想,斗米恩升米仇,他们居然惦记上了新加坡,想要把英国人全部赶走。如此愚昧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治理一个海岛又不是种一块地,这中间的付出太多了。 马来皇室只说新加坡是他们的,却不知这土地之上的一切财富,是新加坡这小小土地滋生不了的。 他们如此贪婪。 掺和此事的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孙合铭闻言,尴尬得无言以对,他也是那个愚昧的人。 他的妻子邵方就在旁边道:“当初我们邵家资助马来皇室,也是希望新加坡能由自己人管理。” “政府的问题,不是谁来管理就能治愈的。自己人?那些皇室的公主亲王,他们把百姓当自己人吗?”裴明夫强悍怼了上来。 邵方被堵得哑口无言。 牛怀古就打圆场:“孙先生和孙太太把人绑了过来,这是你们的诚意。司太太说,你们会来的。我替今天受伤或者死去的人说一声,谢谢你们。” 众人就沉默了。 裴明夫一想这话,也深以为然。他没什么自卑感,觉得自己过分了就道歉,并不硬撑:“我刚刚的话有点过激,孙太太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邵方低头说了句无碍,就转过身去了,到底还是有点生气。 众人来齐了,这才去审问了白远业。 白远业被关了这么多天,已经脱了一层皮,他整个人焦虑到了极致,消瘦得不成样子。 他原本不叫白远业的,也不是前任总督和新加坡名媛的私生子。 他之前的名字,现在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二十多年没有人再提过。 他是苏州人,当初徐家和阮家建厂的土地就是他家卖的。他家在附近有一片果园,自家产的水果,在工厂旁边开了个小杂货店兼营水果,生意好得不行。 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把家里的田地都变卖了,打算靠着这些钱去城里做大生意,只留下了那个果园和小店铺。 那天天气还不错,他老母亲说:“要回家给你父亲上坟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正好那天有点忙,在谈一笔买卖,做成了他大概就可以成为苏州的人上人。 他有个贤良温柔的妻子,有个三岁的女儿。那时候,妻子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有经验的产婆说是个儿子。 他没了父亲的管束,正要一展宏图,家庭和睦温馨,可谓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 父亲忌日,他没空去上坟,就雇了马车,让她怀孕的妻子带着女儿,跟老母亲一起去上坟。 回来的时候,他妻子和母亲可能是想去看看自家的店铺,以及参观下当时苏州最大的纺织厂。 不成想,一场爆炸,把整个工厂都震塌了。 他去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女儿一只手,整个身子被屋檐压扁了;而他的妻子和母亲,被爆炸的大火埋了进去,只剩下焦黑。 而他谈的生意,是个英国人设下的骗局,把他所有的钱都骗走了。他那时候毕竟没什么经验。 他只剩下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钱都没有了。 第1536章 错觉 审讯白远业的房间很大,一边有座椅,另一边则是审讯桌,俨然是个微型的法庭。 白远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裴明夫——那位医生,五官还是年轻时的模子,几乎没怎么走样,只添了点岁月痕迹。 当时的爆炸案,白远业赶到的时候,徐家和裴家的人也到了,官府的人也到了。 当时的地方官年纪比较大,把他留洋归来的孙子带了过来,说他就是医生,看看可有人需要救治。 年轻的裴明夫四下查看,被白远业一把拽住。 因为白远业按压他烧焦妻子的遗体时,感觉到了她腹部的颤动,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下。 他又惊又喜,连忙拉了裴明夫:“你快看看,看看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裴明夫也是吃了一惊。 他犹豫看着地上烧焦的女人,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着可能性不大,还是尝试着摸了下。 然后,他告诉白远业:“您节哀,孩子没有” 白远业使劲拉他的手。 他把裴明夫的手往那腹部按去,烧焦的皮肉沾了裴明夫满手。 “动了,是不是?快点,把我的孩子剖出来。”他激动着,像条濒死的鱼,渴望一点水。 裴明夫的表情却始终很奇怪。 他略带歉意和同情看着白远业:“先生,您冷静一点。” 白远业想,这个人好敷衍,他都没有仔细感觉,也没有剖开肚子,他怎么知道? 于是,白远业狠狠扇了裴明夫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仔细看看,你赶紧给我剖,你把我儿子捞出来。” 裴明夫半边脸都肿了。 旁边有人要帮忙,被他阻止了。他的牙齿松动了,吐出一口血水,仍是坚持让白远业冷静一下。 白远业看得出他不想作为,故而上前去找尖锐的东西。 他是个父亲,他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在他妻子肚里已经七个月了,拉出来就能活。 他抓到了一个瓦片。 旁边有人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好像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耳朵不太灵,他大声冲着白远业喊:“已经死了,不许添乱,给我滚!” 他的声音特别大,耳朵不停的流血。 白远业想要甩开他,他却重重一掌击打在白远业后颈。 白远业彻底昏迷之前,看到那个击打他的人也晕倒了,他似乎比白远业更加不堪一击。 那个人就是司行霈的父亲司炎。 司炎当时是听不见的,他为什么会在那里,没人知道。 他很聪明,光靠看就知道白远业和裴明夫的大概意思。他见白远业打了年轻的医生,这才出手。 而他自己,也是摇摇欲坠,一下打完自己的力气耗尽了。 白远业再次醒过来时,在教会医院里。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都入殓了。 他最终还是剖开了妻子的肚子。 孩子早已成了一团烂肉,可白远业就是知道,他当时没死的,他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 教会的西洋医生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孕妇窒息之后,孩子肯定会死的。他妻子不是当时才窒息,而是窒息了很久,已经被烧坏了。 其他人也如此说。 “也许有奇迹呢?”这个问题,困扰了白远业一生,他至今都记得那颤动,仍相信当时如果速度快一点,他不至于一无所有,他还有个儿子。 是裴明夫不肯帮忙,是司炎打晕了他,让他错过了最后救他儿子的机会。 然而,裴明夫看到白远业的时候,是一脸茫然,他可能不记得那么一巴掌了。 他后来自己开了医院,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见惯了病人家属闹事的,也就习惯了吧? 白远业在教会医院住了很久,他跟一名西洋医生认识了,对方有一儿一女,听说白远业的女儿和儿子全没了,能很舍身处境的同情他。 那医生说:若是我的孩子去世了,我肯定不想活,你很坚强,我愿意帮助你渡过难关。 徐家和阮家很快就开始了赔偿。 每个被炸死的人,家属都有一笔很丰厚的赔偿金;受伤的人,也有医药费。 这件事,官府很满意,说徐家和阮家坐到了安稳矛盾的作用,给他们很多的口头嘉奖。 白远业也拿到了钱,虽然他家里人不是工厂的。 那么一笔钱,如果普通人节俭一点,一辈子生活下去是足够的。 可白远业富足过,那点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当年就跟着那个西洋医生出国了,想要换个新的方式生活。 他去了国外,认识了“白远业”。 那时候的“白远业”,比他小足足八岁,可很多人都说他们长得很像。 他和“白远业”接触,年轻又轻浮的男人自吹自擂,说他父亲是英国官员,说他祖父是新加坡富豪,他母亲是偷偷跟他父亲生了他。 此事,白远业原本没有太在意。 他是过了一年,听到从南京来的留学生说起徐家和阮家。 白远业还以为,徐家和阮家经历了此事,肯定要倒闭破产,不成想留学生却对他们两家赞不绝口。 那个留学生的父亲是开钱庄的,说钱庄给了徐家和阮家很多借贷。 徐家和阮家得到了官府的赞赏、钱庄的帮衬、百姓的好感,生意还在做,丝毫没有受影响。 那个晚上,白远业差点就疯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么惨,徐家和阮家却毫发无损? 他想要复仇。 于是,他瞄准了那个白痴一样的“白远业”,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了,也知道他父亲每年只见他一面,而外祖父家只有在他六岁的时候见过他。 他的亲人们,几乎没几个认真记得住他的样子。 他杀掉了那个人,自己成了白远业。 为了掩人耳目,他当天就乘坐邮轮来了新加坡。 真正的白远业才十七八岁,而他无疑是个成年人了。 可白远业的亲人们都没有见过他,父亲对他更是陌生。男孩子少年老成,也是有可能的,反而显得他生活潦倒,可怜巴巴。 那时候,他父亲就是英国在新加坡的总督,他顺势找到了总督府的差事。而后,他外祖父去世,他想方设法弄到了他舅舅的全部家当。 后来,他也拿到了他父亲的一部分家产。 他两年要回一次苏州和南京。 他听说了徐家和阮家更发达了,他听说当时不肯救助他儿子的医生开了医院,他听说当时打晕他的司炎自己占领了岳城。所有人都好像越来越红火,而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第1537章 退场 徐家和阮家当年赔偿一举,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时也给了白远业机会,因为他们的赔偿款发放的人,都有名单,而且是刊登在报纸上的。 白远业很轻易就整理了那些名单,走访失去亲人的人。 其中很多人拿到钱之后,都是尽可能想要过另一种富足生活,然而自身又没有经济来源,很快就亏空了。 他们把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失去亲人的这件事上,并且也憎恨起了徐家和阮家。 他们说,赔偿太少了。 人心向来是不知足的,白远业成功挑拨了他们。 他原本是想要回国内复仇的,却又知道司炎的官位越来越高,想要击倒他就太难了。 他想把这些人都弄到新加坡来。 司行霈的舅舅就在新加坡,白远业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开始和他接触,给他提供了不少的便利,让他在新加坡站稳了脚跟。 他知道,只要想法得当,他可以稳坐钓鱼台,让鱼儿自己上钩。 长期的等待终于有了效果,司家来了,裴家也来了。 他留在国内的“眼线”,也在暗中一次次鼓励徐家和阮家,正好国内又发生了战争。 白远业觉得,老天爷是想让他报仇的,事情才会如此的顺利。 当年的那些人,多半是小人物,他们依照白远业的吩咐,都进入那些家庭去做佣人或者姨太太了。 当然也有一两个是白远业重点培养的,后来混得挺成功,是徐家或在阮家亦或者裴家的朋友。 这些人,才是鼓励他们来新加坡的关键。 可能是让他们来新加坡这件事,顺利得过了头,耗尽了他所有的好运,后来的几次事情,都不是很成功。 白远业是打着复仇的幌子,想要新加坡,想要成为新的马来国王。 他身边的人,多半都失去了亲人,因为他需要“仪式”感,才能凝聚人心,给他手下的人更多蛊惑。 故而那四家也要失去亲人,才算血债血偿。 白远业处心积虑,先把顾轻舟弄到了护卫司署,想像坑牛怀古那样,一点点坑顾轻舟的,等事情大爆发时,说顾轻舟才是那个“神父”。 没想到,屡次不顺。 第一次,裴谳和胡峤儿死了,也算是有了点安慰;第二次,他们在饭店里迷晕了徐培,又在仓库里逼迫他写下遗书,很顺利伪造了他的自杀,却让其他人逃脱了。 后来的几次,都没有成功。 白远业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他看到徐家的、阮家的,还有裴明夫。 没有司家的人。 他突然站起身,拼了命一样拿起了椅子,砸向了一名警察,抢了他手里的枪。 牛怀古和其他警察对这一变故惊呆了,纷纷掏出枪。 这满屋子的人,如果白远业开枪,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警察们吓疯了,立马先出击。 牛怀古大吼:“不许开枪。” 他的反应慢了一点,那些警察们已经出手了,他的话被淹没在枪声里。 几家旁观的人差点吓疯了。 白远业被枪击中,心里莫名的快意:“没有人可以指责我,也没有人可以审判我,我才是正义的!” 正义有时候会失败,却绝不容羞辱。 白远业知道,裴明夫根本想不起当年那一巴掌,而司炎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打晕过白远业。 至于徐家的人,他们和阮家一样,很想知道徐培到底是不是自杀。只要白远业一死,他们永远不知道。 而藏在暗处到底还有多少白远业的同党,他们也不知道。 裴明夫和司炎要猜一辈子白远业的动机,而徐家和阮家要猜一辈子徐培的死亡真相。 更有甚者,他们四家永远都要猜测,身边谁才是当年的遗孤。 想想他们永无宁日的样子,白远业哈哈笑了起来。 他被打成了筛子,血流了满地,可他倒下之后,唇角是含笑的,眼睛也有个讥讽的弧度。 枪声过后,屋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远在总督府之外的徐家,有两名佣人想要从后门逃跑,突然被黑暗中凭空出现的海军堵住了。 而阮家,佣人们全部被去而复返的海军抓住,一番连审带吓,有个人崩溃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裴家没什么损伤,佣人们全部聚在一起,他们中间没有白远业的人。 司琼枝挟持了伊莎贝尔四个小时,她哥哥才把所有带枪和不带枪的匪徒都击毙了,一个活口也没留。 整整四个小时,司琼枝浑身被汗浸透了,可她的双手很稳,枪口对准着伊莎贝尔,始终没有一点颤抖。 而和她对峙的匪徒,不过半个小时,双臂就酸软得不行,后来司行霈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乎是拿不动枪了。 “好了,你可以放开她。”司行霈道。 司琼枝这才松了手。 伊莎贝尔被挟持了四个小时,双腿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自己先躺了下去。 “不错,拿枪很稳。”司行霈看了眼他妹妹,第一次对她发出由衷的赞赏。 司琼枝很累,她笑了下:“我是医生,我这双手能救命也能杀人。”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再次回到妇产科时,司督军来了,徐家、阮家和裴明夫也一起来了,他们好像是从总督府出来,直接到了医院,来看看顾轻舟,也有人要检查伤口。 他们在产房外面等着。 “生了么?”司琼枝问裴诚。 裴诚一把抱紧了她。 半晌,他才道:“快了吧,医生说有点慢。” 不是慢,而是难产了。 顾轻舟已经疼了好几个小时,快要把她掏空了,羊水破了这么久,还没有要生的迹象。 她自己提了一口气,产房外的人也是。 司琼枝的老师吴医生负责接生,她出来对司行霈等人道:“剖开肚子吧,羊水快要流尽,孩子和大人都危险。”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司行霈问:“剖开的话,我太太会有生命危险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保证。但如果不剖开,她和孩子都有。”吴医生道。 “那就照您说得做。”司行霈道。 裴明夫是医院真正的老板,他听到吴医生惊世骇俗的话,当即问:“那剖开肚子的话,孩子会有危险吗?” “我没有做过,要尝试下。”吴医生道。 一群人错愕看向了她。 只有司行霈道:“不管了,先替我太太脱离危险,其他以后再说。” 众人全部提了心,焦虑等在产房外。这一夜,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第1538章 新生 顾轻舟已经虚脱了。 她心里知道,应该再拼命,否则孩子就很危险,但是她太累了。 她浑身出汗,司行霈出现在她视线里时,她还以为自己有了幻觉。 司行霈穿好了无菌大褂,也带好了帽子和口罩,但他的眼睛,顾轻舟一看就知道是他。 吴医生紧随其后,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可以放轻松一点,不需要你再使劲了,我帮你剖出来。” 顾轻舟吃了一惊。 吴医生又道:“我给你做过手术,上次也替你接生过,你可信任我?” 顾轻舟握住了司行霈的手。 司行霈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顾轻舟点点头:“当然信任了。” 她果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就脱力了,那口气也不能维持,她陷入了昏睡里。 司行霈很紧张:“她是昏了还是睡了?” “睡了。”吴医生道。 顾轻舟疼了一晚上,心思也在记挂着外面的情况,不知是否失控,一心二用,加上她这胎原本就有点不太正,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司行霈掌心不停的冒汗。 外面的战争结束了,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顾轻舟苍白虚弱的脸,想起上次她生那两个孩子,心又揪了起来。 吴医生看到了他的眼神,道:“不必担心,我会保证你妻子和孩子都平安,请相信我。” 司行霈含混点了头。 他一直守在产房里,其他人则在外面。 司督军坐了片刻,起身到外面抽烟。今天也有人不知死活冲他家,全部被拿下了,直到玉藻和两个孙子睡着,他才来医院看顾轻舟。 他也听说了白远业的事。 那人到死都在嘲讽他们。 他刚点燃一根烟,旁边就有人道:“也给我一根吧?” 司督军回头,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亲家裴明夫。 他拿出一根递给他,并且亲自替他划了火柴。 裴明夫道谢之后,没有再开口,沉默向天空吐了好几个烟圈,借助走廊上的灯火,看了眼手表。 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这一晚上,格外的漫长。 “听说当时出事时,您也在苏州,您记得自己和那个‘白远业’有什么关系吗?”裴明夫问。 司督军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爆炸的余波震伤耳朵,然后看到屋檐下那个小女孩子;再次有了意识,他就被人抬了回去。 中间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白远业也没说,对吧?”司督军问。 裴明夫叹气:“没有。我也想不起来,当时那场爆炸案我记得,伤亡太重了,我一连转了七十多个小时,最后自己累晕过去的。 我不到三天里做了无数场手术,也被等着的家属哭闹折腾了好几场,有些手术至今还记得,但我不记得白远业和他的家人。” 司督军沉默看了眼寂静的夜空。 白远业深刻的仇恨,在司督军和裴明夫看来,是那场爆炸中的微末,哪怕白远业杀到了家门口,他们也不记得了。 “白远业身边有两个马来国王的私生子,他所谓报仇是假的,借助马来皇室的名头赶走英国人,再制造混乱取消护卫司署,自己成为新的马来国王,这才是他的目的。”司督军道。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白远业是利用了所有人,包括他口口声声要帮他们一起复仇的人。 只可惜,他在小地方呆久了,不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厉害。 白远业是一只真正的井底之蛙,他只能看到头顶的那片天空。 “出了这件事,新加坡估计要乱一段时间,你们怎么打算?还留在这里吗?”裴明夫问。 司督军道:“战斗过的地方,会产生归属感,别说我们,徐家和阮家也会留下的,你们家也是。” 为了它流过血,它才算是真正的家园。 “不过,总督府那些人,怕是要全部回英国去,看英国佬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务吧。”司督军道,“从今天开始,新加坡就是个新的世界了。” 裴明夫又看了眼远处,海与天的交汇处,渐渐有了一抹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也许,今天升起的太阳,真的跟昨天不一样。 产房外的阮燕峰,一直在跟徐少安说话。 白远业自杀式的谢幕,让徐培的死永远成了迷。 “是他害死了徐培。”阮燕峰道,“他到死都在报复我们,让我们永远不知道答案。” “这样也不错。”徐少安艰难支撑着腿,“我们都可以留一份幻想,你愿意相信他是被杀,我愿意相信他是自杀,我们都不至于失望。” 顾绍就走了过来。 阮燕峰转头,看了眼他,问:“产房里如何了?” “还没动静。”顾绍道。 阮燕峰就不再说什么。 顾绍突然道:“七叔,你今后怕是不会再喝酒度日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做生意吧。家里的生意总需要人打理。”阮燕峰道,然后问顾绍,“你呢?” “我想办学校,公益性的那种学校,贫穷人家的孩子和孤儿都可以来。七叔,你既然做生意,那么利用你的人脉建个慈善会,专门救济我的学校,行吗?”顾绍问。 徐少安抢先接话:“我觉得可行,我愿意做第一个捐赠人,就用徐培的名义吧。他一生关怀所有人,他肯定愿意。” 三个人彼此看到了对方眼里泛起来的生机。 一场浩劫,活下来的人就应该好好珍惜生活了。 “以后,这个世界也许会大变样。”徐少安道,“让孩子们用眼睛,替徐培好好看着,一代又一代。” 阮燕峰的情绪被触动,眼眶微热。 顾绍道:“我也觉得会是个更好的世界。” 就在此时,产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哭,初生的哭声似破土而出的新芽,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司督军和裴明夫正好走了过来。 顾绍转过头,问司督军:“伯父,这孩子叫什么?” 司督军想了想,道:“《七谏》云:‘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混乱时牺牲自己,盼见盛世,是我们这一辈人的理想,这孩子出生的时间很好,就叫‘宁安’吧。” 不远处,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亮了。(正文完) 第1539章 霍钺来了 顾轻舟在新历十月十五号的清晨六点零七分,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儿子——司宁安。 这个孩子,生于战乱平定之后的第一个晨曦,不管是司行霈夫妻还是其他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司督军取好的名字,也临时改了。 新的名字很有意义,这是宁安父辈们的理想,就连司琼枝也不再挑刺了。 “他会笑啊,而且眼睛像大嫂你。”司琼枝抱着孩子,凑过来给躺着的顾轻舟瞧。 这已经是七天之后了。顾轻舟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真正的母子平安。 孩子更是很好,一生下来就七斤,活泼健康。 虽然怀他的时候多灾多难,好歹都过去了,苦尽甘来。 “姑姑,给我抱!”玉藻在旁边,使劲拉司琼枝的衣角。 司琼枝只得坐下来,让玉藻也能看见她的小弟弟:“你可以轻轻摸一下他的脸,但不能抱。你也是小孩子,小孩子抱不动小孩子的,万一摔了就惨了。” 玉藻果然伸手。 伸到了半路上,她又想起上次她姑姑跟她说饭前洗手,因为手上有细菌很脏,吃进去会生病的。 她收回了手:“我看看小弟弟吧,我不乱摸他,要不然他要生病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裴诚走过来,轻轻扶住了司琼枝的肩膀,看着她抱孩子的模样,心中柔软:“咱们明年的新历第一天结婚吧?” 病房里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还有司督军。 裴诚突然这么一句,众人都吃惊看着他。 司琼枝想起一周前的那个晚上,她心中无比的澄澈和笃定:“好啊。正好我阿爸和大哥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 裴诚的耳根顿时就发红。 他转向了司督军,似乎是想找个恰当的开场白,不成想第一句话就卡壳了,愣了好半晌。 顾轻舟忍俊不禁。 司督军的心情也不错,不为难女婿:“我会跟你父亲谈。现在离新历年初一还有一个半月,琼枝没有母亲,她大嫂住院生子,也没办法替她操持。 除了钱和股份,其他的陪嫁我们也来不及准备。你自己回去跟你母亲说,让她操持剩下的。” 这就是同意了。 裴诚大喜:“谢伯父!” “还伯父吗?”司行霈在旁边道,“我们岳城叫阿爸,你们南京就叫爸爸,那你跟着我们岳城的风俗叫吧。” 裴诚又卡了下壳。 开口的第一声“阿爸”,其实很难的。裴诚挣扎了两秒,脸都憋红了,声音低弱:“谢阿爸。” 司督军就哈哈笑了起来。 司琼枝低头看着自己的侄儿,掩饰自己的满面笑容。她心中好像有一株开花的树,雀儿在枝头跳来跳去,轻盈又喜悦,摇得落英缤纷。 后来裴诚看了眼她,她感觉到了似的,也抬眸看了眼裴诚,彼此眼里都那样透彻,有碎芒滢滢,似阳光照在水面。 “只叫阿爸吗?”司行霈又道,“大哥大嫂不用叫的吗?” 裴诚傻笑。 司琼枝啐她大哥:“你别欺负人,以后再叫,不是一样的吗?” “真护短!”司行霈道。 司琼枝反驳:“护短是司家的传统,你不护短吗?” 一下子就把司行霈给怼老实了。 顾轻舟在旁边笑得肚子疼,差点把伤口笑裂。 “那叫我什么?”玉藻好奇问。好像大家都要叫,就独独落了她。 “不用叫你什么。你以后要叫姑父,而不是裴叔叔了。”顾轻舟止住了笑。 玉藻道:“我还没有过姑父呢,这是第一个。” 然后她扬起脸,对着裴诚就叫了声姑父。 裴诚这个人,情绪一激动就会脸红,这性格瞧着很有趣。 顾轻舟围观了新姑爷闹窘迫,后来才心满意足的犯困了。 婴儿也在司琼枝怀里睡着了。 众人就退了出去。 司督军果然去找裴家商量,如何安排婚礼;司行霈则去了趟总督府,处理一些事务。 现任的弗尔斯总督差点死在流民暴乱里,吓坏了;他的女儿也成了伊莎贝尔的人质,更是差点吓疯,他们父女一刻也不想在新加坡待。而且,新加坡的动乱,被人传到英国去了。 英国内阁召回了弗尔斯总督,让司行霈临时代任,毕竟他也是英国人封的海军上校。 在司行霈接手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重整华民护卫司署,并且任命牛怀古为“副护卫司”。 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忙,司行霈恨不能二十四个小时呆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和自己刚出生的那个臭小孩,但这些事又不能耽误。 等他忙完回到了医院,顾轻舟已经醒了,正在吃晚饭。 晚饭是朱嫂做的,也是朱嫂亲自送过来的。 天色渐晚,顾轻舟让朱嫂先回去了。 “如何了?”顾轻舟问进来的司行霈。 司行霈知道她是问局势,就道:“这次损失不大,特别是警察们保卫了新加坡,提供了他们的威望,华民护卫司署没受到影响。” 顾轻舟欣慰点点头。 “我代任总督,先颁布了一些对华民护卫司署有利却又不过分的法令。等英国派了总督来,咱们还是占便宜的。”司行霈又道。 英国人不可能让他做这个总督的,他只可能是临时的,毕竟他不是英国人。 顾轻舟道:“弗尔斯总督挺好的,什么也不管,对华民护卫司署和华民都很有利。如果新来的总督性格刁钻、想要抓权,又是一个头疼的事。” 司行霈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先收买,再慢慢说服。实在不行, 我会派人暗杀他。” 顾轻舟:“” “你要暗杀谁?”突然,一个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让顾轻舟和司行霈一同转过脸去。 霍钺一席青布长衫,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头发打理得整齐,身材修长立在门口。光影落在他脸上,遮掩了岁月的痕迹,宛如初见时那样年轻英俊。 顾轻舟惊喜:“霍爷?” 司行霈也实在很惊讶,站起身:“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霍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礼物和一束鲜花。 他把鲜花递给了司行霈,指使他去放在花瓶里,然后问顾轻舟:“听说你又给他生了个儿子?” 顾轻舟笑道:“他想要闺女。” “那让他自己去生。”霍钺道,“他敢挑三拣四的摆谱,以后让你的三个儿子一起揍他。” 顾轻舟忍不住大笑,差点又把伤口笑裂。司行霈一脸黑线:“你个老光棍,也盼我一点好吧!” 第1540章 远虑 再见到霍钺,顾轻舟很惊喜。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的朋友们了。之前是因为新加坡局势诡异,她无瑕分心,后来又是因为要照顾两个儿子,再后来就是怀孕。 她和霍拢静、颜洛水念书的时光,恍如昨夕;和程渝、叶妩相伴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可仔细算算,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你来新加坡,是专门过来看轻舟的,还是有什么其他事?”司行霈又问霍钺。 霍钺道:“不是你自己发的电报?” 司行霈的孩子出生之后,他给很多亲戚朋友都发了电报。 “告诉你们一声,没让你来。”司行霈斜睨他,“你老实说,有什么事?” 霍钺道:“真是很无赖的性格,你胡乱猜测那随便你,别往我头上扣。我就是来看轻舟和孩子的。” 顾轻舟抿唇笑。 她想霍钺肯定是因为霍拢静的事而来,却不想当顾轻舟的面说,让她难受。 她还在坐月子,不能承受太多的烦心事。 果然,离开了病房,司行霈请霍钺吃晚饭,霍钺才说了来意。 他不是来新加坡的,而是先过来看看顾轻舟,然后转去香港。 “我好几次看到阿静的眼睛,那是一种绝望到了极致的眼神,她有自杀的想法,我知道。 我问了很多的人,这个到底是心里缘故,还是身体上的。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样。 后来,我去北平办事,程渝和卓帅请我吃饭,她说起她当初嫁到香港时,认识一些人,他们的催眠和心理治疗研究成果惊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程渝说,阿静这么多年都无法好转,肯定是成了顽疾,普通的安慰和改变都无法治愈她,最好是寻求专业的帮助。 她给了我一个人的地址,让我去香港看看,如果觉得可以,再带阿静过去。”霍钺道。 已经三年多了,霍拢静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颜一源无论如何的努力,都没办法让她恢复如初。 霍钺也尽力了。 到了现在,他终于认命,要把霍拢静当成病人来看待了。 他上次去北平,办完事情特意去找了程渝。 他记得程渝当年就是用了催眠术,治好了卓孝云的。 程渝说她的催眠术是皮毛,让他去找她的老师和师兄,以及朋友,他们比她更厉害。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也没有好转吗?”司行霈诧异。 霍钺摇摇头。 “因为她跟过那个江临,所以心里过意不去?”司行霈又问。 霍钺就蹙了蹙眉。 他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我始终觉得,她的心结之所以解不开,不是因为她跟过江临,而是因为她对他有过感情。”霍钺道。 司行霈诧异。 霍钺叹了口气:“这是最麻烦的。她知道那不应该,但感情又确实存在,她痛苦不堪。 所有的说辞,灌不进她的心。颜一源越是靠近,她越是会更难过,越是会记得自己的背叛,虽然那不是她的本意。” 司行霈眉头微拧:“那就让颜一源离她远点,等她好了再说。” 霍钺无奈看了眼司行霈:“你说话真是轻飘飘的啊!颜一源是个被家里宠坏了没吃过苦的孩子,他为了阿静,走了那么多的路,你知道这是怎样深的感情? 如今找到了阿静,阿静又记得他了,你说让他放弃,你怎么说得出口?反正我是没办法这样劝他。” “谁说放弃?”司行霈道,“当初轻舟生气的时候,我不是去了云南大半年吗?这样的距离,反而能让你妹妹透一口气。” 霍钺一愣。 司行霈又道:“你如果不方便说,我让轻舟给颜一源发电报,让他来新加坡,由轻舟告诉他。 轻舟的话,他还是很听的,他比较信任轻舟。正好他到新加坡,你妹妹或者去香港或者留在岳城,彼此分开一点时间。” 霍钺把这话听了进去。 他道:“你用轻舟的名义发吧,先把他弄过来。正好轻舟住院,算是大事,他应该会来的。” 司行霈就叫了副官,简单把电报的内容说了。 “你发完电报,今晚就安排飞机回去,把他接过来。”司行霈道。 副官道是。 等电报到了,飞机大概也就到了。要不然,贸贸然先派飞机过去,颜一源未必就肯来。 副官离开之后,司行霈又问起霍钺的打算。 “新加坡还是很有机会的,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岳城吧?你已经赚得够多的,来新加坡开个橡胶园,没事跟我一起钓钓鱼、骑骑马,不是挺好?”司行霈道。 霍钺笑道:“我早就想要退了。如果真退了,肯定不会留在岳城的,我想过了,香港不错。” “香港为什么不错?”司行霈不悦,“比新加坡好?” “新加坡是个中转站,工业和运输发展得很好,但我不是做工业的料,我身边没有会管理橡胶园的人。 我擅长的是赌场、歌舞厅。香港的娱乐很发达,各种高端赌场、舞厅甚至还有电影院,都很完善。 我去香港发展,才不算是坐吃山空。再说咱们有飞机,你哪天想让我来钓鱼,早上发个电报,我下午就能到。 如果再过十年,也许新加坡就能直接跟香港通电话。到时候,你一个电话打过去,我就能来了,岂不是更快?”霍钺笑道。 司行霈被他说服:“看来你不仅仅是早有计划,还调查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霍钺端起酒,饮了一口。 司行霈想起自己已经有四个孩子了,霍钺比他大三岁,还是孑然一身,不免有点担心他将来老了孤身一人,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最近没有娶姨太太?”司行霈问。 霍钺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姨太太。” 司行霈又道:“那不打算结婚吗?” 霍钺更是骇然:“我三十多了,还结什么婚?你知道古时候,四十岁死了都可以算寿终正寝吗?” 司行霈大怒:“老子也三十多了,你这是诅咒谁?” 霍钺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他住到了司家的客房。 翌日,他见到了玉藻,也看到了顾轻舟的两个儿子,再次去了医院。和顾轻舟告辞之后,霍钺乘坐自己的飞机,直接去了香港。 第1541章 最初的心动 霍钺走后,司行霈坐在顾轻舟的床前,替她削苹果。 “你不忙了?”顾轻舟最近有点厌酸,再甜的苹果,她也能吃出酸味,不是很喜欢,就咬牙忍了。 “说了要照顾你一个月的。”司行霈道。 所以,除了万不得已,他都是不会离开医院的。 顾轻舟顿时就觉得这酸酸的苹果也很甜了。 她又问霍钺。 “他是为了阿静的事情来吗?”顾轻舟问。 霍钺不肯告诉她,是怕她内疚。 霍拢静当初如果不追顾轻舟,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此事他们说谁也不怪,却怕顾轻舟多心。 顾轻舟果然把心提了起来。 她总记得那天,五哥气得恨不能抽她,最终却舍不得,一巴掌抽在他自己脸上的情景。 顾轻舟的拇指抵住了掌心。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霍爷一番好心,这才不告诉你的,你如果非要多想,岂不是辜负了他?这几年,他妹妹没有好转,反而越陷越深。 我跟他说了,把颜一源弄到新加坡来,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霍拢静心里压力减轻些,也许会重新活过来的。” 顾轻舟也回握了他的:“我想接阿静过来。” 司行霈道:“霍爷给她找医生。如果找到了,建议他们到新加坡常住,也不是不行。那到时候再让颜一源回去就是了。” 顾轻舟有点走神。 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听司行霈说什么。 正在愣神时,司琼枝来了。 司琼枝抵住了门,笑道:“大嫂,看谁来了。” 她笑着错开了身子,何微就走了进来。 何微如今是很时髦派的装扮,从头到尾透出雅致。就连烫卷的头发,她的也要比旁人的光泽。 顾轻舟的心情顿时好转:“微微” “我收到了家里的电报,说姐你又添了个大胖小子,我怎么也要来看看你。”何微笑道。 顾轻舟拉了她的手:“不耽误工作吗?” 何微笑道:“其实也是公事。” 顾轻舟就问她到新加坡办什么公事。 “姐,我是来找你的,你存在我们银行保险柜的金条,已经够得上我们分行的储备金条了。 我们经理说,如果你能存到我们柜台上,利息是很丰厚的。都是存,何不转存一下?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何微笑道,“当然,我主要是想看看你和你的孩子,这叫因公利私。” 顾轻舟则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金条?我都没去过香港,怎么会在香港的银行里存金条?再说,我一直什么情况你知道,怎么会有一个分行储备那么多的钱?”顾轻舟诧异。 司琼枝在旁边听了,心中一动,问:“会不会是我二哥当年存的?他想存给玉藻的?” 她想说存给顾轻舟的。 可如今这情况,显然这样说不合适。 顾轻舟道:“当初阿爸是把岳城交给我的,你二哥想存,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司慕从未真正接管过岳城的军政府,也没有自己的地盘,他的钱都要经过司督军的手。 说罢,她就看向了司行霈。 司行霈一推司琼枝:“你二哥?你二哥有那能耐吗?那是我存的,后来我忘了此事,估计副官至今每个月还是会放十五根大黄鱼进去。” 顾轻舟和司琼枝都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十五根,还是大黄鱼? “你存了多久?”顾轻舟屏住一口气。 司行霈道:“你刚到岳城的那一年,我勾搭你的时候,就想着万一哪天我被流弹打死了,不能叫你饿肚子,所以那时候就开始存了。”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觉得她像一道美味。 她是他生活里的点缀,想要睡她,仅此而已。 而那时候开始,他就替她安排好了后路,不至于让她一败涂地。哪怕将来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钱。 顾轻舟的声音,全部哽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什么来。 司琼枝无奈叹了口气。 她轻轻拉了何微:“走,我带你去婴儿室看看宁安,他可爱笑了。” 何微有点忐忑。 出了产房,她问司琼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我大嫂很感动的,咱们别打扰她。”司琼枝道。 顾轻舟在她们出去之后,就抱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有点好笑:“这就感动了吗?我还以为我一直对你很好,多得你都麻木了。” 顾轻舟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司行霈抚摸了她的头发,又道:“你这样,我有点内疚了。你知道我有钱的,那是身外之物,它最不值得什么了。”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司行霈就道:“轻一点,可别把伤口给撑开了。” 顾轻舟这才放开了他。 她抬眸时,眼睫都湿了,还是哭了的。 “你对我真好。”她道。 司行霈说:“孩子话。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我对你不好,那我岂不是傻子么?” “我以为你那时候只是想玩弄我。”顾轻舟道,“我是因为很意外。” 司行霈沉默了下。 回过头来,他也挺意外的,他从一开始就对顾轻舟格外的用心。 可能是她年纪小,总让他不好意思只占便宜;也可能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待她不同。 “我回到岳城的时候,派人在火车站等了你三天,我自己也每天都去逗留了片刻,找找你的踪迹。”司行霈道,“也许,从一开始就有迹象,只是我自己没留意到罢了。” 顾轻舟亲了他一下。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稳定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了。 顾轻舟回头去看,那一路像走钢丝,每一步都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她走得小心翼翼,好在终于走过来了。 她和司行霈的感情,也没有在那钢丝上坠落。 她这一生,功过相抵,不算好也不算坏,但老天爷还是厚待了她,让她还有司行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儿有女。 如此想着,顾轻舟之前的坏情绪一扫而空,她已经能坦然面对霍拢静了,面对那段让她内疚到绝望的过去了。 “我想把阿静接到我身边来。”顾轻舟道,“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她未必愿意。但是我想去面对她。” 司行霈道:“可以,你说了算。” 顾轻舟后来又跟何微说,那笔钱她暂时用不上,就转存到他们银行的柜台上。“等我出院了,身体好了之后,我再来筹划,建立个什么慈善会。”顾轻舟道,“这笔钱对我的意义不同,我想用它来做点有意义的事。” 第1542章 邂逅她 何微在新加坡逗留了两天,拿到了顾轻舟签字的一份文件,动身回香港。 中途聊天时,她知道霍钺也去了香港。 何微莫名有点紧张。 她一直知道自己配不上霍钺,也对那份求而不得的初恋死心了。见到他时,她也能平静应对,心中的波澜不再动荡不安。 可不见面,光靠想象,总怕再次见到他时,自己不够好。 顾轻舟的飞机送何微回去。 “你下次想来看我,就给我发电报,我派飞机去接你,省得你坐游轮,耽误那么多天。”顾轻舟道。 何微笑道:“我挺喜欢坐游轮的,像度假一样,可以很轻松恣意的玩乐。看船破开水浪,我百看不厌。” 顾轻舟就说她天赋异禀。 “新历的第一天,你们会放假吗?”顾轻舟又问她。 “放啊,那是元旦。”何微道。 “琼枝元旦结婚,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来。那时候我应该出院了,可以到处去玩。”顾轻舟道。 何微说好。 她乘坐飞机,到了香港之后,就跟顾轻舟的副官告别,让他们先回去。 飞机停靠在一处很空旷的空地,属于尚未开发的地方,何微一个人要走很久的路,才能找到黄包车。 她刚走不久,又有飞机停靠过来。 何微一愣,只当是顾轻舟的飞机去而复返,她还以为有什么事,就往回走看看。 这时候,一辆汽车从城里过来,正好从她身边经过。 汽车开了过去,却在不远处停了。 何微好奇看了眼,不太认识汽车的品牌和牌照,汽车的车门就被推开了。 一双修长的腿,穿着青缎布鞋,同色的长裤,然后能看到长衫的衣摆。衣摆上用银线绣了暗纹,阳光下有隐隐的光泽。 何微心口一窒。 直到她瞧见了霍钺的脸,心中重石稳稳落地,她松了口气。 上次见面时霍钺和霍拢静的冷淡,何微已经不记得了。她留学那些年吃了很多苦,神经都被磨粗了,旁人的恶意很难往她心里走。 她小跑了几步:“霍爷。” 霍钺戴了一副墨镜,他站在那里看着何微,墨镜没有摘,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感觉他下颌微微紧绷了下。 然后,等他摘下了墨镜,他是一张温润斯文的面孔,方才那收紧的下颌线,好像只是何微的错觉。 想来也是,枪林弹雨中滚过的霍爷,怎么会在一个小女人面前紧张? “真是何小姐?”他笑道,“我还以为看错了。” 何微笑道:“霍爷,我小时候你叫我微微的,现在却叫我何小姐?我不是什么小姐的,别这样客气。” 霍钺略微点头:“好,微微,你这是” “我刚从新加坡回来,去办点事,顺便看看我姐和她的孩子。”何微笑道。 霍钺点头:“我前天也是从新加坡过来。” “我知道的,姐姐告诉我了。我方才还在想,香港这么点地方,要是能遇到霍爷您就好了。”何微道。 霍钺突然一顿,他有点接不上话的样子。 何微心想:“他怎么有点紧张,是怕我再次纠缠他吗?” 想到她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是哭又是闹,何微也替自己脸红。 “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香港果然很小。”她道。 她原本想说,他们果然是有点缘分的,却又担心这话引发歧义,让霍钺不舒服。 上次他见到她时,态度格外的冷淡,何微感受到了他的抵触。 “是啊,香港真的挺小。”霍钺道。 何微就说:“那是您的飞机吧?” “嗯。” “那您先走吧,后会有期。”何微笑道,“我也要回家了。” 霍钺看了眼来时的路,道:“你怎么回去?” “再走几步,就能遇到黄包车了。那边不是码头吗,有人坐黄包车过来,我顺路回去。”何微道。 霍钺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到了午饭的时间。 “可有幸请你吃顿午饭?”霍钺道,“正好我也要吃饭,要不然路上饿着肚子不舒服。” 何微犹豫了下。 她看向了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了真诚,他并非客套。 “那好,谢谢霍爷。”何微道。 上了汽车,何微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带着雪茄的清冽,还有皂角的清香,这是霍钺的味道。 以前何微给他做家教,他身上总是这种气息,让人感觉他非常的卫生、整洁。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何微想,“也不见老,还是那样” 不过,还是有点变化的,何微觉得他的话更少了。 以前他总是能提个话题,鼓励何微谈下去,他可以偶然说一两句,绝不会冷场。 而现在,何微上车,汽车走了好长一段路,霍钺都没有再开口。他坐在那里,有点愣神。 何微又想起她姐姐说,霍钺这次来香港,是请催眠师回去给他妹妹治病。 见他心事重重,脸色有点紧绷,何微觉得他可能不太顺利。 “霍爷,催眠师没有请到吗?”何微道。 霍钺回神般,道:“他不愿意去岳城,如果阿静肯来香港,他倒是愿意帮她看看。不太顺利,也不能算没请到。” 何微道:“您也别太担心。” 霍钺嗯了声,又不开口了。 何微记得,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今天他格外的沉默。 她有点无措,想着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 何微也不再开口了。 他们选了一家西餐厅,位置很好,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到了餐厅之后,霍钺始终很温柔、很寡言,两个人分别点了餐,就等着上菜。 后来不知怎的,霍钺问起了何微的现状,问她:“未婚夫没有跟着你来香港吗?” 何微为了表示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蠢丫头,也不会纠缠他,她没有纠正霍钺的说法。 她和男友尚未订婚,他还不是她的未婚夫。当然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她着急回香港工作,又担心将来他的工作不好找,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分手,平添伤感。 “我原本是学医的,后来才去学了金融。我的老师很厉害,她帮我安排了这个工作。我未婚夫是我一开始学医时候的同学,他还没有联系好这边的医院。”何微道。 霍钺拿着酒杯的手指猝然收紧,又不着痕迹的松开,面上丝毫不变,道:“这边医院我倒是认识几个熟人” “不不不,这个不敢麻烦您。”何微笑道,“让他自己努力吧。努力争取来的机会,他会珍惜一点。” 霍钺点点头。他尝了口酒,舌尖上木肤肤的,觉得这酒可能是假的,居然什么滋味也没有。 第1543章 霍钺的善事 何微是个聪慧的人,这些年的求学让她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学校和社会的差距又是那么大。 她身上的聪慧,始终还带着学生般的稚气。 她看霍钺,很清楚能感受到他并不是性格变得更加沉默,而是有心事。 心里的事,看不见摸不着,别说外人,就是自己,也未必能看清。 何微就不再说话了,沉默吃饭。 一顿饭毕,她跟霍钺道谢:“我叫个黄包车,半个小时就到住的地方了。谢谢您的午饭。” 霍钺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日光暖暖落在他脸上,布鞋青衫的他更显得儒雅,像只珍贵无比的古董瓷瓶,与时代格格不入,又有如此的矜贵。 何微见过的人里,无人能有他这般气质,既斯文却绝不软弱,既儒雅却又带着力度。 她看着霍钺,想起自己当初求而不得时痛哭的记忆。 那记忆一动,就翻江倒海,至今都会刺痛她。 她得不到这样优秀的人。 “你住在什么地方?”霍钺却道,“你一个人在这边,住得安全吗?家里人会放心吗?” 何微现在住在租界,是英国人建的公寓楼。楼房半新不旧,狭窄拥挤,她一层楼里四个公寓房,像蜂窝煤一样。 除了她,四周的邻居有一家犹太人,一个老年的英国人,一家从湘地来的人。 香港常年湿热,楼道里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好在住得人都不错,拥挤热闹就显得安全。 何微笑道:“很安全的。我住的那栋楼,房子都很小。一样的空间,我一个人住,隔壁全家七八个人住,对比起来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霍钺道:“这边的租金贵,地方又小。” “可不是嘛。”何微道,“将来有钱了,再买半山腰的豪宅。” 霍钺又道:“请我去看看吗?如果你父母问起我,我也会跟他们说,你住得很幸福?” 何微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不会去问霍钺的,毕竟搭不上话。 “不了,地方太小了,我怕霍爷觉得不舒服。”何微笑道。 霍钺不勉强。 他又沉默了下。 何微就有点忐忑,她找补了一句:“我是住习惯了,霍爷您可能没见过那样的楼。” 霍钺点了头:“你回去慢一点。” 何微道好,然后正式跟霍钺作辞,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坐上了车子, 回头冲霍钺挥挥手。霍钺站在那里,表情疏淡,眉头略微拧起,并不是含笑的模样。 何微一路上把他的表情和话放在心里,不停的放大,然后一帧帧分析,也没有找出蛛丝马迹,最终还是归于他自己。 他应该是有什么困扰。 原来,每个人都会变。数年不见,就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她也没办法安慰霍钺,她甚至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像一块狗皮膏药,人家担心她黏上去揭不掉。 她很担心霍钺,却只是把这担心埋在心里,自己忧自己的。 黄包车到了楼下,何微付了钱,又在卖报小童手里买好了今天的报纸,上楼时开了自己的信箱,拿出几封信就上楼了。 回到了自己的楼层,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混合了霉味、馊味以及油烟味,满满是底层生活的味道。 何微从小家里就穷,她对这种穷苦生活有种本能的亲近。 对面是湘地一家人,夫妻俩带一位老母亲,五个孩子。 大人又在吵架,孩子们哭成了一团。 “何小姐回来了?你好些日子不在家。”正好犹太人家的太太开门,和何微打招呼。 这位太太很喜欢何微,因为何微英语说得好,人又慷慨漂亮。上次何微拎了一盒蛋糕回来做晚饭,被犹太人家的小男孩看中了,非哭着要,何微就分了一半给他,从此奠定了她和这户人家的友情。 “是,去新加坡办点公务。”何微笑道,“您是出门去买菜?” “不是的,我想去敲敲他们家的门,吵了一中午了。”这位太太道。 何微笑笑,没有阻拦。 然而,对门那户人家不会说英语,犹太女人又不会说中文。 何微站在中间,委婉翻译犹太女人的话,既是劝慰又是偏帮华人夫妻,那对夫妻就很不好意思的,就说以后会注意。 矛盾很快就被调和,犹太女人说:“他们还是挺懂道理的,就是生活太苦了,才天天吵架。” “都不容易。”何微说。 她转身打算开门,却感觉楼梯口有人伸头,然后一闪而过,又离开了。 霍钺等在汽车里,右手的手指轮流在膝盖上敲,一个个的排队而过。 他的随从在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对霍钺道:“何小姐跟邻里关系都挺好的,他们那边住的人虽然多,却多半是普通人家。” 霍钺停止了敲手指。 “房租贵吗?”他突然问。 随从道:“房租一般,谈不上贵,却绝不是便宜的。” 何微很会选择,她租了一个环境不怎么样、租金却相对偏高的公寓,因为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就近上班或者孩子上学,都是很努力生活的人,没什么闲人。 人一闲就容易闹事,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才是最安稳的。 “走吧。”霍钺听罢,对随从道。 当年哭着说要做他女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看得出来,她很有主见,也很努力。 她跟霍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霍钺曾经想过,她将是下一代女孩子们的模样,跟他们那一代人完全不同。如今,何微跟他想象中差不多。 英国的银行,华人想要进入很难,何微拿住了这个机会,立马回国,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儿女情长。 她对事业这样上心,对前途很明确。 霍钺想,幸好那时候没有桎梏她,要不然她今天只是个普通的姨太太,除了吃饭跳舞就是打麻将。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他这一生中,能数出来的好事不多,故而霍钺很珍惜。 霍钺让随从开车去停靠飞机的空地,没有再回头。 他想,还是想办法让那个催眠师去岳城吧,他应该少来香港。 香港太小了,人走在街上,都会产生不该有的联想。老天爷还故意捉弄,非要把这种邂逅做成不可。除了平添伤感,还有什么意义? 第1544章 何微的工作 何微这次去新加坡,事情办得很顺利,得到了他们分行行长根特先生的赞赏。 根特先生是英国白人,今年五十出头了,个子很高,有点谢顶。他的模样称得上仪表堂堂,可人品却堪忧。 她就职的银行叫“莱顿尔银行”,从前是做金银器起家的,后来莱顿尔先生和太太联姻,两家银行联合之后,成立了现在的大银行。 莱顿尔银行在全球有九十八家分行,亚洲一共四家。 香港分行的员工约莫三百多人,却只有十一名女性,其中亚裔女性只有两位。 一位叫张洙,比何微大两岁,是香港富商人家的女儿。她的表姐是名医,叫罗艾琳,还跟顾轻舟的妹婿裴诚认识。 另一位就是何微。 分行长根特先生很喜欢亚裔面孔的美女,他每次看到张洙和何微,眼睛都发光。 张洙家庭显赫,他不敢对其轻浮。 何微是总行那边的人推荐过来的,他又不知道何微的底细,暂时不敢贸然出手,只时常有点言语挑逗。 何微从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怕根特先生知道她出身贫寒,就会加重对她的骚扰。 故而当银行讨论顾轻舟名下那批金条时,何微故意说:“这是司太太的,她是我姐姐。” 旁人就问是不是亲姐姐。 何微支吾道:“关系很亲啊。” 能存下这么多钱的,肯定贵不可言。何微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就主动请缨去办此事。 她真的做到了,而且说了自己是顾轻舟派飞机送回来的。 根特先生拿到了文件,面上露出了几分谨慎,对何微也客气了很多,是那种公务上礼貌的客气。 “但愿能撑得久一点,别那么快被人戳穿我的出身。”何微走出了银行,只是暂时松了口气。 她听说根特先生的任期是五年,今年是第四年了。 何微一边等根特先生调任,一边等她的男友赶紧来香港。 她结婚了之后,估计会好一点。 如今这个世道,女人做事业太难了,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女人。那些上司或者男同事觉得你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就是送上门给他们调笑的,不轻薄你几句,好像辜负了你一样。 何微想着,等她结婚了,工作时间也长了,处境肯定会改变一些的。 她的男朋友,也是很普通人家的孩子,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他能念那么昂贵的医科,是他叔父资助了他。 这样的家庭,男朋友肯定不会反对她工作的。 如此想来,何微的心情倒是好转了很多。 她从隔壁街上下了电车,正好看到拐角有个小肉铺,想着家里没什么菜,她就买了两斤小排骨。 何微的房子墙壁薄,空间也不大,约莫三十来平,她一个人住还是挺舒服的。 回家之后,把排骨烧上,正要收汁出锅,突然有人敲门。 何微诧异。 她小心翼翼走到了门口,问了句谁啊? 门外的人却说英语:“年轻的女士,你在煮什么,这样香?” 声音苍老,带着几分慵懒和低沉。 何微知道,这是她旁边房间的老英国人,她好几次早上去上班,遇到他买酒归来。 他过得很落魄颓废,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皱巴,头发胡子凌乱不堪,几乎不见了脸。他遇到了邻居,也不打招呼,视若不见的错身而过。 相对于其他两户,这位老英国人安静极了,从不扰民。 何微就开了门。 果然见他站在门口。 他身上散发出淡淡酒香,也有刚睡醒的懵懂,可能是喝了一天的酒,现在睡醒了反而饿了。 “是红烧排骨。”何微道,“我放了很多的姜和蒜,您能吃吗?” 她认识的英国人,几乎都不爱吃姜,蒜也是勉强。 然而红烧肉类,又不能离了这些。 “我喜欢姜蒜,你给我一碗吧。”老先生说。 何微道:“那好,您进来吃吧,正好我也没吃饭。” 老先生却不往里走,站在门口道:“绅士不进单身女士的房间,尤其是年轻的女士。” 何微就笑了起来:“那我给您盛一碗,您稍等。” 老先生又道:“请女士关好门再去盛,年轻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何微愣了下,反而觉得他言之有理,果然先关了门。 她很快就盛好了一碗红烧排骨,又盛了一大碗米饭,一齐端给了他:“剩下的汤拌了饭,很好吃的。” 老先生接了过来。 第二天清早,何微上班之前看到自己门口多了两个碗,其中一个碗里有一块巧克力糖。 她把糖拿出来吃了,高高兴兴去上班了。 这天晚上,她下班回来,再楼下的小径上又遇到了那位老先生。他依旧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拎了两瓶酒。 他赞赏了何微的排骨,说那是他吃过最美味的。 “我周末做红烧肉,到时候也给您一份。”何微慷慨道。 她问起老先生,问他是英国哪里的人,为什么来到香港,家里其他人呢? 老先生说他来自伦敦。 “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很想写本书,就想着到处流浪,正好到了香港,这里的酒很好喝。 我和我太太结婚四十年,她每天早上替我刮胡须,她病势的时候也是早上。那天早上,我们养了十二年的两条狗也跟着她去了。 我一日之内失去了所有,再也不想留在伦敦,这才决定到处去看看,像年轻时那样喝酒、写诗。”老先生道。 说到这里,他脸上有浓浓的伤感。 何微听他说起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狗,却不提儿孙,可能是没有,故而她没有再多问,只说:“您的理想很浪漫。” 老人突然问:“年轻的女士,你有什么理想?” 何微笑道:“好好工作。” “工作不是理想,那是生存。你是在莱顿尔银行上班吗?”老人问。 “您也知道?” “你有次早上上班,拿的文件袋上,是莱顿尔的标戳。”老人道。 何微诧异。 那是内部标戳,外人肯定是不认识的。 “您也在莱顿尔工作过?”何微有点惊喜。 老人却叹了口气:“是的。失败的玩意儿,浪费了我多少时光,不值得,除了赚钱什么意义也没有。若是我早些年去写诗,我现在肯定是个诗人了。” 何微啼笑皆非。她对银行存了几分敬意,没有跟着老人去诋毁它。 第1545章 倒打一耙 何微每天早上八点二十准时到银行。 一般她是最早的人之一,而分行长根特先生,肯定要到半上午才来。 不成想,她这天刚踏上银行大门口的台阶,就看到根特先生的汽车,稳稳停住了。 根特先生每次见到何微,必定要热情寒暄几句,今天却只是一点头,十分焦虑进了银行。 “出什么事了?”何微伸头去看了眼根特先生的办公室。 她好像看到有人等着。 而根特先生这么恭敬,肯定是大人物。 何微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收拾了一通,准备吃自己带过来的早餐时,突然有个俏丽婉转的声音说:“早上好。” 她说的是英文。 何微一抬眸,看到她面前站了个小姑娘,约莫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淡粉色风氅,里面是白色纱裙和乳白色的长袜,一双淡粉色的小皮靴。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碧绿色的眼睛,像翡翠般澄澈。 “早上好。”何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行里九成是欧洲人,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同事的小孩子过来玩,也实属正常。 “安娜,你叫什么?”小姑娘好奇问。 何微笑着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并且告诉小姑娘她的中文名字也很好念,叫微微。 “你是上班的人吗?”小姑娘又问何微,“是秘书吗?” “不,我是正式的职员。”何微道。 小姑娘就点点头。 就在此时,根特先生的办公室门开了,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却是深色的头发和眼睛。 “安娜,过来。”中年男人招招手。 小姑娘就跟何微说她爹哋找她,她要过去了。 后来,何微听到人说,总行的莱顿尔先生到分行来了,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当天根特先生就陪同着他去了总督府。 “我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莱顿尔先生的女儿吗?”何微诧异。 她倒是有点意外。 这天下班,她又在楼下小径遇到了买酒回来的邻居老先生。 老先生就说:“我跟你倒是有点缘分。” 何微笑着说是有点。 他又问何微,今天上班感觉如何,还把好好工作当理想吗? 何微就说,她早上遇到了莱顿尔小姐。 “莱顿尔小姐?”老先生摇摇头,“乔纳森莱顿尔没有女儿,他只有两个混账儿子。” 乔纳森莱顿尔是总行董事长的名字,就是他和他的妻子家合并,开创了如今莱顿尔银行的盛况。 在莱顿尔银行工作过的,都知道这个名字。 “不是的,应该是他孙女。”何微道,“小姑娘约莫十来岁吧,碧绿色的眼睛,特别漂亮。” “哦,那是安娜。”老先生道,“她像她母亲,谢天谢地。莱顿尔家族的人,没几个漂亮的,安娜是例外。” 何微有点奇怪。 “您对莱顿尔家族很熟?”她问。 “那样的名门,我们普通人了解一点,有什么稀奇?你不是觉得我在莱顿尔工作过吗?”老先生理所当然道。 他的表情,丝毫不变,还是那样慵懒随意。提到莱顿尔家族,他的话总是很刻薄,何微觉得这也是正常的。 很多人都恨自己的老板。 “我觉得?您自己说是的。”何微笑道,“您既然也是老员工,那您有福利吗?” “有吧,可谁在乎呢?”老先生耸耸肩,“我有钱喝酒就行了。” 何微笑了笑。 这几天能遇到这位老先生,算是一种幸运,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这位老先生又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的藏在屋子里。 邻居很奇怪,何微反而觉得他们都正常。 谁还没有点怪癖? 周四的下午,银行有下午茶,众人围在一起时,张洙就跟其他人说:“听说周末会有个舞会,是为了欢迎马修莱顿尔先生呢。” 众人全部惊呼,茶水间顿时就像炸了一样。 那是老板乔纳森莱顿尔的长子,莱顿尔银行的继承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肯定能平步青云吧?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邀请。”张洙又道。 何微对这个八卦不上心。 她知道一步登天的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她,苦读数年,正规学校毕业,她可以靠熬资历出人头地,没必要走邪门歪道。 哪怕根特先生让她去,她也不是很想去。 “何小姐,你应该会去吧?”张洙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道。 何微正在往红茶里加蜂蜜和牛奶,闻言她抬眸笑道:“我?我怎么知道我去不去,我哪有张小姐您消息灵通啊?” 有人的表情就变了,暗含恶意看向了张洙。 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张洙想要暗中讽刺何微,不成想当众被何微弄得尴尬极了,她立马换了中文,质问何微:“何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小姐,这是实话,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您消息灵通,您最先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何微轻轻搅了搅茶。 红茶立马氤氲出淡淡奶香。 她们彼此都知道根特先生对她们的骚扰,却又 彼此戳对方的脊梁骨。 何微自认为没能力帮张洙,再说人家也不稀罕她的,她只能先自保。 但张洙敢拿这种事奚落她,她也绝不会顾忌什么面子。 “整个分行就咱们两个亚裔年轻女士,你打压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小姐,做人眼光放高远一点。”张洙唇上带着笑,好像她跟何微说得是什么闺蜜悄悄话。 何微也笑道:“倒打一耙,是您先打压的吧?您这耙子用得这么顺溜,莫不是猪八戒转世?” 张洙的名字,有个字读音是猪,有人背后说她时,会如此羞辱她。 不成想,何微当面就这样说了。 张洙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了。 何微弄好了茶,站起身,静静对张洙微笑:“张小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你想踩着我拔高自己,又指望给我戴高帽子让我吃哑巴亏,我劝你省省劲儿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只留下窈窕婀娜的身影。同事们看何微始终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她和张洙剑拔弩张了一番,只当是她们俩说了几句悄悄话,故而大家又谈起了舞会的事。 第1546章 舞会的邀请 一转眼就到了周四。 这几天,分行长根特先生都特别忙,几乎不怎么露面。 同事午饭的时候在茶水间谈起此事,说:“根特先生是陪同莱顿尔先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到处走。” “是不是勘察地形,再开一家分行?” 这个猜测挺靠谱的。 如果在香港再开分行,那么分行长和管理人员,是全部从英国调过来,还是就近用香港分行的人? 所有人精神都绷紧了。 周五的早上,何微瞧见一位主管,平素特别懒散,总是穿得花里花哨,这次却意外的把胡须剃干净了,穿了西装马甲和皮鞋,系了领带。 他不习惯如此正装,时不时要拉一下领带,又默默归位,裁剪合身的西装让他施展不开拳脚,再也不能坐没坐相了。 “难道真的要开分行吗?要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调过去?新的分行长不需要太靠谱,比根特先生好一点就行了。”何微盘算着。 想要调过去,就得在莱顿尔先生面前露个面。 何微是精致的东方面孔,在英国人眼里,她算是个大美人。 只要她出现,莱顿尔先生肯定记得她。而且,她见过莱顿尔先生的女儿安娜小姐,她很喜欢何微。 “周末的舞会真的开吗,我能不能拿到邀请函?”何微有点坐不住了。 她太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又觉得根特先生很无耻,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根特先生回来了。他脚步匆匆,并没有和众人打招呼,直接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逗留不过五分钟,他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很显然只是回来拿东西的,或者送东西回来的。 何微伸头看了眼,发现其他人也在看,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这样着急,真的是在选地址开分行吗?”何微有点怀疑。 如果是开分行,要很多人讨论,一起侦查地形,再慢慢商量出文件,而不是单独找分行长。 何微心中的期望就放下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在根特先生手下熬日子吧。 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开了个小口子,好像是被人拉开了。何微微讶,连忙打开,然后她看到了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很精致,上面写了时间、地点以及何微的中文和英文两个名字。 “舞会?”何微心中一喜,旋即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样偷偷摸摸是什么意思? 何微抬眸,看了眼张洙的方向,发现张洙时不时偷偷摸摸看一眼自己的桌子底下。除了张洙,旁边几个同事也有异样。 “方才谁来了?”何微问旁边一个聚精会神工作的同事。 同事的眼睛没有离开自己面前的文件:“根特先生的秘书。” 后来,何微又旁敲侧击,得知了她去洗手间的空档,根特先生的秘书的确是过来走了一趟,找几个人签署了一份什么文件。 根特先生都不在,要签什么文件?很显然那是借口了,是过来发邀请函的。 这应该是个小型的欢迎会。 何微把邀请函放好,不动声色的开始工作。 下班之后,她去买了肉,做了红烧肉。 然后,她去敲隔壁老先生的房门。 老先生夜里写诗,早上才去买酒,然后喝得烂醉睡一整天,晚上七八点钟才醒过来。 何微笑道:“上次说了,请您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老先生对油腻的肉没有任何抵抗力。他想请何微进来,无奈房间里像个猪圈,又脏又乱又臭,而他自己更加不愿意单独去何微的房间。 “顶楼有个桌椅。”何微道。 老先生就回房,很快他拿了两只蜡烛出来,对何微道:“烛光晚餐,嗯,这才是浪漫。” 何微觉得捧着碗吃红烧肉实在跟浪漫不沾边。 他们上了顶楼。 十月底的香港有点凉爽了,碧穹万里无云,点点繁星闪烁着,似撒了一把碎金。 何微把碗筷放下,老先生自己点了蜡烛。 他就着这样的烛光,一叉一大块红烧肉,大快朵颐。 “老先生,您曾经在总行任职,还是分行?”何微问。 老英国绅士道:“总行。” “那您知道马修莱顿尔先生的喜好吗?我是说对下属,不是说对女人的喜好。”何微小心翼翼问。 老绅士一口红烧肉堵住了口,腮帮子鼓鼓的一嚼一嚼,半晌才回答她:“他很欣赏勤快的下属。我曾经告诉他,真正高效率的下属是不会加班的,只有做事拖拉或者刻意显摆的下属,才会留下来加班。 这样的人是不堪重用的。但马修觉得能吃苦加班,就是对银行有感情,他偏好这一类的下属。” 何微就有点泄气。 在舞会上,没这样的机会啊,难道她不去舞会吗? “您以前的职位很高吗?”何微又问。 老先生无所谓道:“不高,但我敢说,什么话都会提。就是因为无足轻重,所以马修也不肯听听我的,他跟我感情很一般。” 何微了然。 她想到了什么,又问老先生:“根特先生五十来岁了,您应该认识他吧?” “认识。” “您觉得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何微问。 她想要找点根特先生的弱点,将来好对付他。如果这位老先生恰好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根特,下流但是不贪婪,他是很好的下属,却不适合做朋友。”老先生说。 这一句话,无比的精准。 何微笑道:“您还真了解他们。” “我无所事事,所以成天看人。”老先生道。 何微后来又问了莱顿尔先生,她说根特先生对她有点不恭敬,她很不想在他手下,如果开了新的银行,她想去分行工作。 “不会开新的分行。”老先生说,“开分行不是那么容易的,年轻的女士。根特先生到香港来,也不会跟你们年轻人开舞会,他没那么廉价。” 何微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眼老先生。 老英国人吃得满口流油,胡子上都胡满了,完全是个流浪汉的模样。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有什么本事和卓见了。 如果他混得好,就会像根特先生那样做个分行长,而不是流落成诗人。 但是他的一些话,又很有道理。何微想着此事蹊跷,她要去趟那个歌舞厅。 第1547章 极大的运气 此刻是周五,街上处处霓虹,歌舞厅门口的光格外灼目,衣香鬓影的男女协伴而行。 何微换了套精致的衣裙,又戴了英伦淑女帽,涂着厚厚的紫红色唇膏,整个人气质偏风尘。 “我是张先生的客人。”她对门口的侍者道。 何微的衣着昂贵,一看就有点身价,又用了最新的香水,侍者一听她说我是张先生的客人,丝毫不起疑,把他往那边领去。 她进了歌舞厅,就就借口要补妆,先去了洗手间,甩开了侍者。 何微到处找,想要把一些蛛丝马迹都寻找出。 她自称是“张先生的客人”,是因为她怀疑张洙。张洙如果非要在这家歌舞厅搞鬼,她的父兄可能是这里的常客,她才对此地很熟悉。 何微上了三楼。 歌舞厅里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了,她又用淑女帽遮住了脸,反而没人留意到她。 然后,舞台斜方几个字,落入了何微的眼帘。 “是明天晚上八点”她喃喃道,“我们的舞会是明天晚上七点半,都是在这个地方” 她的精神紧绷了起来。 一个主意快速在她的心里成形了,她二话不说下了楼,悄悄拉过一位舞女的坎肩,伪装着进了后台。 后台特别忙,所有人都步履匆匆。 有人留意到了她,只当她是新来的舞女,也不会多想。 何微在后台逗留了很久,寻找她要的东西。 同样的周五晚上,霍钺的飞机再次降落在新加坡。 他揉按了太阳穴,对身边的人道:“找个地方打电话,让司行霈派人来接我。” 随从道是。 他身边除了随从,还有他的总管事锡九,以及两位女士。 女士们有点忐忑,问霍钺:“督军最近心情还好吗?” “挺好的,少奶奶给他添了孙子。”霍钺道。 女士们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司行霈亲自开了汽车来了,因为霍钺短期内两次到访,实在有点不同寻常。 待他看清楚了飞机上的两位女士,司行霈的眉头蹙起:“这是怎么回事?” 霍钺送过来的,是司督军的两位姨太太。 这两位姨太太,是当年司督军的上司为了打压他,怕他升得太快,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司督军用了点手段,这两位姨太太后来就安分守己留在了司家。 上次司行霈回去,给了他们很多钱,让她们各自去生活了。 不成想,霍钺又把她们送了过来。 “回头再说吧。这两位女士求了我,想到督军身边来。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再送回去。”霍钺道。 司行霈的眉头蹙得更深。 不过,他想到督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假如有两个姨太太陪着他,哪怕是吵吵架也会好一点。 “先回家吧。这是我父亲的姨太太,我又不能做主。”司行霈说。 路上,霍钺乘坐了司行霈的汽车。 他跟司行霈说,司督军的这两位姨太太,一直都是一起生活的,离开了司家之后也买了个小洋房。 后来,邻居知道她们有钱,极力撺掇她们做点投资。 邻居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既英俊又殷勤。 两位姨太太在司家被冷落几十年,陡然有人献殷勤,顿时就找不到北了,所有的钱都被骗走了,包括她们的一些昂贵首饰。 两人没了办法,只得把房子卖了,出去租赁个小破房。 可她们俩不善经营,又没做过工,很快卖房的钱就坐吃山空了。 她们这时候就想到,她们如果真的讨饭,干嘛不回司家去讨?当初想要自由,如今看来,贫穷的自由毫无价值,还不如回去做笼中鸟。 她们虽然上了年纪,到底跟过司督军,司行霈夫妻应该会可怜她们的。 她们找到霍钺。 霍钺就把她们送了过来。 “你真是好心。”司行霈翻了个白眼。 “我是凑巧,我正好还要去趟香港,你没看到锡九也跟着来了吗?这次去香港是办正事。”霍钺道。 他正好要往南边来,就一起顺道了。 “再说了,你也常说我老光棍。做老光棍的日子挺难的,你父亲儿孙满堂,再找个伴儿是不太可能,你是希望他后来几十年都看着你们过日子?”霍钺道。 司行霈顿了下。 “当初督军想要甩开累赘,姨太太们盼望着出去过日子。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美好。 那么重新回到开始,还是一家人,难道不成吗?”霍钺道,“我是替督军考虑,这才答应了的。” 司行霈就没有再说什么。 两位姨太太见了司督军,纷纷跪下磕头,说自己这些年被人骗,过得很凄惨,不想再走了。 她们说愿意在司家做佣人,求司督军赏她们一口饭吃。 司督军差点没气得背过去:“给了你们那么多钱,这才几年?” 两位姨太太就大哭。 司行霈见司督军愤怒是真的,但并未提出让她们滚回岳城去,就和霍钺离开了这边的院子。 霍钺道:“我不能多留,我要去趟香港。有个朋友的歌舞厅明晚要办个‘选美’,我得去瞧瞧那边的行市。” 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家歌舞厅的鼎盛,才能估算出价值。 况且,这个‘选美’活动,有三名歌女是霍钺派过去的人,将来她们可能是霍钺新开舞厅的台柱子。 “真打算去香港做生意?”司行霈问。 “锡九先去打理,我再说。”霍钺道,“以后万一要成家立业呢?” 司行霈觉得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 然而他也没细想。 霍钺送完了人,也不多留,转身就要走,说今晚那边还有点事。 他到了香港,就有人开车来接。 霍钺想起上次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何微,那大概是极大的运气。 车子直接把他和锡九送到了歌舞厅。 霍钺在大门口下了汽车,就看到一女子从里面出来。虽然改变了打扮,霍钺却一眼认出那是何微。 他的表情微敛。 何微怎么会在这里? “微微?”他突然出声。 女子果然抬眸,撩起了淑女帽上半缀的面网,露出了何微惊讶的脸。 “霍爷?”她有点不敢相信,“我是不是在做梦?” 霍钺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你一个人吗?你在这里做什么?”霍钺问。何微一下子就被他问得哑火了。 第1548章 心跳 深夜是歌舞厅最热闹的时候,门口来来往往的男女,勾肩搭背,醉态朦胧。 何微的裙子是收腰的,紧紧勾勒了她的曲线,她静静往那里一站,也自有风情。 她长大了,蜕变成了只美丽的蝴蝶,从此那点稚嫩已经找不到了。 霍钺看到她,心中无比的震惊——震惊她深夜流连风月之所,还是这样的装扮。 “霍爷,我”何微咬了下舌尖,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吹面的风有点冷,霍钺冲上大脑的血全部冷却了。他往回看了眼,没瞧见有人走向何微,这才问:“你是一个人?” 何微道:“是啊,我我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所以” “怎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玩?”霍钺眯了下眼睛,端详着她的神色。 此话一言难尽。 何微不能站在这个大门口,跟霍钺说这件私事。她好像晚归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孩子,有点无措。 “您不是回了岳城吗,怎么又来了香港?”何微灵机一起,反问了回来。 这个问题,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霍钺走向了一个台阶,看了眼锡九,对他道:“你先进去吧。” 锡九道是。 霍钺又问何微:“可有人送你回家?” “没有。”何微如实道。 霍钺就接过了司机的钥匙,冲何微招招手。 何微上了汽车,这才如实把自己深夜探访这家歌舞厅的目的告诉了霍钺。 “莱顿尔先生那样的大人物,最是公私分明,哪怕是想去舞会,也只会找红歌星或者舞女作伴,怎么会找公司职员?我也是鬼迷心窍,差点上了当。”何微叹了口气。 霍钺心中像有一头猛兽,方才突然见到何微,那猛兽一跃而起,几乎要暴怒食人。 此刻,那兽温顺了,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冲何微发脾气。 再听她的解释,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更是不忍心。 “这么想巴结老板,着急高升吗?”霍钺问。 何微道:“嗯,想要再往上爬一点,或者调离现在的分行。” “现在分行不好吗?”霍钺又问。 何微不想做个怨妇,不停的诉苦。每个人的工作都辛苦,霍钺更是做刀口舔血的买卖。和他相比,何微那些工作上的难题,都是吃饱了撑的的闲事。 “如果调任的话,可以做个小主管。”何微道。 “巴结老板是挺难的,同事会在身后嘀嘀咕咕,反而更显得不光彩。”霍钺道,“这还算是最好的情况。” 何微低垂了头。 “那你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霍钺又问。 何微已经查到了,而且做了点龌龊事。 她不想把这些告诉霍钺。 在她心中,霍钺是高洁而神圣的,不容侵犯。 “估计是恶作剧吧。”何微笑道,“正好明晚有选美,来看看也不错。以前在岳城的时候,歌舞厅也有选美吗?” “有的,要选白皇后、黑皇后。”霍钺道,“就是以前的花魁。从前的画舫、青楼,每年也要选一次的,取得头筹的花魁会身价倍增,那个青楼一年的生意都会好很多。” 舞厅是霍钺的生意之一,他很熟悉。 何微就想:“花魁应该很美丽的,他也说巴结老板很难,不知以前他手下的花魁,是怎么巴结他的。” 她愣神了一下。 霍钺又道:“这种选美,不是靠什么实力、姿色,靠得是背后老板的钱财。谁家想捧花魁,就需得砸出大量的金钱。重金捧出来的摇钱树,那是要赚回扣的,而不是拿来自己玩乐。” 何微顿时窘迫不已。 她连忙解释:“我没有这样想过的!” 霍钺道:“没关系,外行人都会这么想。” 何微:“” 她总感觉,霍钺那席话是在打趣她。 车子很快就到了楼下,霍钺下车,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了,快回家睡觉吧。明天晚上我也会去,你放心去玩。” 何微有点紧张:“您也去啊?” 那么,他就会看到她的所作所为吗?到时候,他会怎么想她? “我来香港就是办这件事的。”霍钺道。 何微不安看了眼他。 霍钺问:“要我送你上楼吗?” “不不,不敢麻烦您。”何微笑道。 “我明天下午来接你。”霍钺又道,“免得你化妆了坐黄包车,风把妆给吹乱了。” 何微忍不住笑起来:“您连这个都知道”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霍钺的汽车远去。 今晚的一切,何微都感觉不太真实,她居然又见到了霍爷。 和上次相比,她这次要坦然很多,没了上次那么多心,既怕自己不够体面,又怕霍钺以为她要缠上去。 她笃定霍钺是知道她的。如果怕她纠缠,他是不会亲自送她回来的,让司机送就行了。 何微松了口气。 上楼之后,她实在太疲倦了,洗洗就睡了。 然而第二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屋子里陈旧得厉害,怕是不太适合待客。 何微急忙去了百货公司。 她买好了崭新的床单和布。她自己动手,很快就把旧窗帘换了新的,又在沙发上铺了一层外罩。 屋子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崭新的青绿色窗帘和沙发罩,让屋子里添了些亮色。整个屋子很小又陈旧,但是很温馨。 何微这么一通忙活,一整天都没顾上吃饭,时间就到了下午五点。她赶紧梳头化妆,尚未打扮完,有人来敲门。 何微也收拾妥当了,就去开了门,果然见霍钺站在门口。 楼道里有点暗,何微看到霍钺时,整个人愣住,有点不敢认。 霍钺今天换了套深咖色的西装,同色马甲和衬衫,皮鞋锃亮,越发显得他身材修长,气质出众。 何微的心,毫无缘由由乱跳,她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对他的暗恋,更加想起了那个早晨,他抱着她坐到了他腿上,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并且亲吻了她。 那是何微的初吻。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却是那么清晰,何微甚至记得他唇上的触感,有点干燥,也很温热。 她手忙脚乱往后退了几步:“霍爷,您请进。” 霍钺进来,打量了她这屋子,道:“挺不错的。”何微胡乱点头,不再看他了。 第1549章 准备好的惊喜 何微的房间很小,胜在干净整洁。 “霍爷肯定没住过这么穷酸的房子。”何微笑了下,眼睛始终不再看霍钺。 霍钺道:“我父母刚过世,叔伯吞了我所有家当,我只身来到岳城时,还睡过大半年的马路。” 何微诧异看了眼他。 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像你这么大,还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霍钺又说。 何微抿唇:“您在安慰我?” “嗯。”霍钺如实道。 何微心中的那一股回忆终于全部淡了下去,被她压到了心头最深处的地方。她再看霍钺的目光,也不觉得如此灼人了。 “您喝茶吗?”何微又道,同时看了眼时间。 “不了,走吧。”霍钺道。 两人一起下楼,正好在一楼大门口遇到了买菜回来的犹太女人。 犹太女人很热情:“何小姐,这是你未婚夫吗?真英俊,你们真般配。” 何微的耳根隐隐泛起了炙热,连忙解释说不是未婚夫,只是认识的朋友。 “哦,我还以为是何小姐的未婚夫呢,你们真般配。”犹太女人重复道。 何微苦笑了下:“我可配不上。” 她挺不好意思的,后来想到霍钺可能不会说英文,也听不懂旁人说了什么,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次有司机,她和霍钺坐在后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和上次见面一样,霍钺的言语不多,显得心事重重的。 何微也只顾自己的情绪去了。 一转眼,车子就到了歌舞厅,说英文的印度侍者打开了车门,他和霍钺打招呼,把霍钺往订好的雅座领去。 霍钺则道:“给我换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吧,我不做前排了。” 每个歌舞厅,最靠近舞台的地方有十来张椅子,都是留给非富即贵的宾客。歌女们唱完了,下台之后需要给这些客人们陪酒。 霍钺是今晚的贵客,这不令人惊讶。 令人吃惊的,是他能说英文,虽然说得有点生疏和僵硬,而且听得懂。 何微整个人一僵。 她又想起她家门口那个犹太女人的话。当时霍钺也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何微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的确确表明过,她是配不上霍钺的,那么她算是洗刷了想要再黏上他的嫌疑吧? “霍爷,您会说英语啊?”何微脸还是有点僵。 霍钺道:“请人教了一点,总不能半途而废。既然打算学了,就要学好,要不然岂不是让你做了无用功?” 何微的心,像是被什么拨了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多想,一想就要自作多情。 正好这个时候,有三位女同事结伴而来,她们都是英国人,很热络和何微打了招呼。 “霍爷,那我就先过去了。”何微道。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们银行定下来的雅间在三楼,约莫能容纳二三十人,可以看见楼下的选美比赛。 几个同事先到了,纷纷议论莱顿尔先生什么时候来。 片刻之后,张洙也来了。 她看到了何微,唇角有一抹淡淡笑容,不计前嫌和何微打招呼。 然后,她借口去洗手间,去了楼下,找到了歌舞厅的小领班,塞了一把钱给他,问:“安排得如何?” “我昨天下午就安排妥当了,您放心吧。”小领班道。 霍钺正好路过,看了眼张洙。 张洙也看到了他,随意惊鸿一瞥,她的脸莫名一红:很久没看到如此有气质又英俊的男人了。 他应该不年轻了,却丝毫不损他的俊朗,他的举止带着儒雅,衣着又格外华贵,像大户人家出生的教授。 张洙到底是未婚女子,矜持让她把持住了,没有追上去。 霍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锡九来了,他就吩咐锡九:“留意点后面,别叫何小姐着了人家的道。” 锡九道:“您放心吧。老孙是我的老朋友,从前又是青帮的堂主,他知道轻重的,没人敢在这里欺负何小姐。” 何微他们雅间里,果然等到了七点半,也不见莱顿尔先生和根特先生,只有几名同事。 “是我邀请你们来看选美的,听说今晚有惊喜。”张洙突然道。 众人诧异。 他们拿到的邀请函,都以为是莱顿尔先生的欢迎会。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那我白花了钱。”张洙故作委屈。 众人连忙举杯,要敬张洙一杯。 不用花钱又有酒喝,还能看如此好玩的选美,周日放松一下,同事们虽然失望,却也不会不识好歹的离席。 他们还问张洙:“有什么喜事吗,要如此破费请客?” 张洙笑道:“就是想给惊喜捧捧场。” “什么惊喜啊?”何微也问。 张洙含笑看向了她,表情格外的快乐,因为何微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惊喜了。 她相信,这件事足够大家娱乐好几年的,而且根特先生知道了何微的身价之后,大概会对其出手,再也不会骚扰张洙了。 张洙想要一脚把何微踩到泥里。 舞台上的选美开始了。 那些歌女、舞女,个个搔首弄姿,供人鉴赏和评价。 张洙对那些欧洲同事解释说:“在我们的风俗里,这样的女人都是伎女,只是换了个叫法。” 同事们道:“不是表演者吗?” “不是的,她们只是学了点时髦的叫法,本质上还是伎女。谁登上了这个舞台,谁得身份就定下了。”张洙继续道。 何微淡淡喝了一口酒。 张洙的余光瞥向了她,这些解释,都无非是为了算计何微做的铺垫。 就在此时,十二位参赛者结束了表演,接下来是第十三号。 张洙有点激动,因为她知道,十三号参加选美的表演者,是何微,那是她安排的。 何微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叫出了名字,被同事们知道她其实是伎女赛的参赛者,她从此就别想在分行混了。 哪怕她不要脸,死死撑了下来,处境也是很糟糕的,那位好色如命的根特先生,怕是不会放过何微的。 张洙紧张看向了舞台,然后就听到舞台上念:“十三号参赛者,英文名为凯瑟琳的华民张洙小姐。”同事们全部震惊,看向了张洙。 第1550章 反驳 分行的同事们都觉得,到了歌舞厅就是玩乐。 甭管是表演者还是伎女,她们的外形美丽、歌舞精彩就足够了,同事们不在乎她们具体是做什么的。 不成想,张洙非要解释,非要说这些女人都是伎女。 然而解释完了之后,她自己还参加了,她的名字被人响亮叫起。 这不就是说,张洙也想当伎女吗? 无论是欧洲还是香港,伎女都是低贱的营生。 同事们被张洙这一行为全部震惊了,整个雅间鸦雀无声,台上却还在喊凯瑟琳小姐。 张洙狠狠看了眼何微,脸色铁青,猛然站起来冲了下去。 她带得门一阵震响。 同事们这才回神,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个个都忍不住想要偷笑。 “张小姐不是出身名门吗?她说过自家在报界身份显赫,还说她家亲戚全是名人,她甚至还有一位在肿瘤科界很出名的名医表姐。” 大家都不太理解。 张洙请了他们来看,如果她真的参加了,请同事来捧场这没什么的,可她为什么非要说那些女人都是伎女? “何小姐,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女同事问何微。 何微的表情跟他们一样,有点好奇,同时又忍俊不禁。 她道:“我不懂啊,也许这是香港的一种说法吧,张小姐没表达清楚。我不知道,我不是香港人。” 张洙最终没有上台,她好像跟后面的人争吵去了。 同事们津津有味的议论着。 何微端了一杯酒,走出了雅间,想要透透气。 正好有个喝醉的美国人和一名女士抱在一起,何微为了避开,就往旁边一拐,下了几步楼梯。 她走到了二楼。 然后,她就遇到了张洙。 张洙是打算直接走的。她今天真是丢尽了颜面,不光她的同事们瞧见了,还有她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甚至她家的亲戚。 这次选美,是香港歌舞厅的一次盛况,那些风流公子哥们都到场。 张洙家里纨绔众多,他们全来了。 她看到她二哥坐在第一排,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张洙想要逃走,也不管自己的手袋和大衣还在楼上,不成想她正好看到了在二楼走廊上闲逛的何微。 她当即冲了上来。 “是你!”她狠狠咬牙,目露凶光,“是你害我,你这个毒妇!” 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要打人。 何微身材纤瘦,一旦打架不占优势,故而她把手里的高脚杯重重一磕,杯底断了,断处变得锋利。 她一口喝完了酒,把酒杯转过来对准了张洙。 张洙气炸:“你这个下三滥的女人,你还想要划伤我吗?” 何微道:“猪小姐,你总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一定是猪八戒转世。你如果不想害我,我何必要害你?” “我害你成功了吗?”张洙大怒,“你抹去自己的名字即可,凭什么要加上我的?你如此恶毒。” “你家里有人做医生,那你自己肯定很清楚,你这种逻辑混乱的思维,是一种精神病。”何微道。 张洙想要扑上来,撕烂何微的嘴。 何微举了手里的高脚杯。 杯子底部那残破的口子,泛着冷冷的光,异常锋利。 张洙冷笑,笑容近乎狰狞:“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香港。你一个人在此地,给我当心一点。” 何微也冷笑,微微扬眉:“你觉得我是一个人吗?那你也当心点,这次把自己拖下水,下次别把你全家拖下水。” 张洙一震。 她去看何微的脸色,想知道她是否是虚张声势,然而她只看到了何微的冷笑。 何微的冷笑里,讥讽满满。 张洙最终夺路而去。 何微看到她下楼,转身趴在栏杆上,刚才太过于紧绷的后背,好像在一层层的出汗。 这个时候,何微才觉得工作很难。遇到好的上司和同事,是一种运气。但她进入这家银行时,好运好像花光了。 她淡淡舒了口气。 “不错,知道虚张声势,看你的样子是不会吃亏的。你家里人如果知道,也就放心了。”身后突然有人道。 何微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猛的一提,背后笔直,脖子也硬了。 她僵持了片刻。 她最不想让霍钺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她也很努力遮掩了。 然而,霍钺还是听到了。 他不知听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但方才的闹剧和张洙的找茬,他肯定能推断出来。 何微苦笑了下,转头看向了霍钺。 霍钺的表情闲淡,手里拿着一根雪茄。他的西装马甲,也被他穿出了几分儒雅,可见这份气质是镶在他骨子里的。 何微的表情又乱了下:“霍爷我” 霍钺走过来,靠近了何微,也微微支撑了栏杆:“在世为人,没点手段和底线是不行的。一味羸弱,并不能赢得尊重。你做得很好。” 何微那颗忐忑的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她低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张小姐她有难处,我也有。她不想办法去对付自己的难处,反而想把难处全部推给我。” 霍钺看了她一眼,突然问:“是上司垂涎你?” 何微忙道:“不至于,就是偶然会试探一下。我已经很努力了,尽可能让他知道我不好惹。” 霍钺淡淡嗯了声。 “我不想离职,这份工作太难得了,是我老师托了关系才拿到的。工资又高。”何微道。 她很怕听到霍钺说,既然那么难,还不如放弃,反正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不如现在就回去相夫教子。 但霍钺没有。 霍钺只是道:“想要得到好东西,都需要付出,遇到问题就逃避,很难在社会上立足。你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迎难而上,这很好。” 何微就彻底松了口气。 她笑着对霍钺道:“谢谢您!您这席话,对我很重要。” 霍钺却好似突然紧绷了下,他反问:“我的话,对你很重要?” 何微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很容易造成误会。 “我很在乎旁人的看法。”何微道。 她很巧妙避开了重点。 霍钺不再说什么。 突然,霍钺的视线好像定格到了某处。他急忙转身,对何微道:“跟我走。” 何微诧异:“去哪里?” “离开这里。”霍钺道。 何微见他快速下楼,也就顾不上自己的大衣和包还在楼上,也急忙跟着他走了。 此刻,整个选美尚未结束,霍钺从后门离开。后门有他自己的人,开车等着。 第1551章 心中想要的 霍钺的车子刚刚离开,就有几个人也从后门追了出来。 何微回头看了眼,发现那几个人身手灵活,顿时出了身冷汗,看向了霍钺。 霍钺道:“别害怕,几个小毛贼而已,锡九会处理的。” 说到底,还是有点扫兴。 他一生结仇太多了,仇人全都不是善茬,今天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就被人知晓了他的行踪。 这家歌舞厅是霍钺老下属的,他不想在此处闹事,弄坏了人家的摇钱树,故而先避开了。 “您没事吧?”何微担心问,“如果香港不安全,您还是要早点回去。” “没关系。”霍钺道。 哪里都不安全。 正在此时,身后隐隐有汽车跟了上来,车速很快,好像迫不及待要追上霍钺的车子。 霍钺对司机道:“往码头那边吧,来个瓮中捉鳖。” 码头那边有霍钺的人。 司机道是。 故而这一路上,司机的车速一会儿快一块儿慢,既不让对方跟丢,又不至于被对方撞上,车技很高超。 可何微想吐。 何微早上起来之后,一直担心霍钺看到她陈旧的房子,一整天都在收拾,半口饭也没吃。 后来到了舞厅,桌上有些点心的,可她实在很紧张,也顾不上吃东西,只喝了一杯酒。 空腹一杯酒,这情况原本就不能算很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 何微用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胃,并且咬紧了牙关。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吐出来,这是霍爷的车子。” 终于到了码头,车子猛然往旁边一拐,就停了下来。 后面一共四辆汽车,陆续跟了进来,很快就被包围了。 霍钺的司机再次发动了汽车,把这辆小汽车跳出了包围圈,停在了不远处的码头上。 何微猛然推开了车门。 她吐了个天昏地暗,差点把自己的胃都要吐出来。 耳边响起了枪声。 旁边有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问:“还好吧?” 何微摆摆手,说不出话来,继续吐了。 码头那边只开了几枪,就停火了,几个跟过来的人全部被霍钺的人包围,全抓了活的。 霍钺上车,发现车子上没有水,只有一瓶酒,他拿了过来,倒一杯递给何微:“漱漱口。” 何微只当是水的,然后就被呛得死去活来。 良久,她才能说话:“我没事,就是晕车。” “方才车子开得有点快。”霍钺道。 “不是的,是他一下子快又一下子慢,这样才折腾人。我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也没有吃。”何微道。 霍钺眼眸一紧。 他道:“你跟我来。” 他折回了码头,旁边的小铺子里买了几个桔子,递给了何微:“你先填补一点,我叫人给你做饭。” 旁边有一艘运货的巨轮,上面有餐厅,那是霍钺的船舶之一。 厨子们很麻利,很快就端了一碗白米粥给何微。 温热的粥下肚,何微翻腾的胃终于安静了几分,她淡淡舒了口气:“这碗粥真救命。” 霍钺道:“平常也这样吗,一忙起来就不吃饭?” “不,今天是”何微的声音顿了下,不知如何往下说。 今天她太过于紧张,把吃饭全部抛到了脑后,只顾着担心霍钺看到她房间的感受,所以极尽所能把房子收拾得漂亮一点。 “今天是有事。”她笑道,“担心张小姐还有后招对付我,就吃不下饭,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霍钺道:“要好好吃饭的,你这个年纪还没感觉,等到了我这个岁数,胃伤治也治不好了。” 何微抬眸看着他:“您这个岁数?我觉得你只比我大几岁啊。” “不止,大很多。”霍钺道。 他的眼神略微黯淡了几分。 何微就说:“您还是很年轻英俊的,看着跟我姐夫差不多。” 她说的是姐夫,是指司行霈。 霍钺就道:“我比他是强一点。” 何微笑了起来。 厨子们又陆陆续续端了其他的饭菜上来,何微被一碗米粥吃开了胃,接下来便是大快朵颐,吃了足足三碗米饭。 霍钺看着她大吃大喝的样子,心情很不错,没有阻止她。 只是,饭后他叫人熬了一碗山楂汤。 “喝了吧,喝完去散散步,我送你回家。”霍钺道,“今天让你受惊吓了。” 何微连忙摆手:“我吃了一顿好的,挺满足的,不受惊。” 船上下来,拂面的海风很凉,快要到新历年了。 霍钺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何微肩头。 他的衣裳很宽大,而且有种暖烘烘的气息,把何微紧紧包裹着,似沉甸甸的。她不知是被烘热了还是怎的,面颊开始滚烫。 幸好是夜里,码头的风又凉,很快就能把这点燥热吹散。 她跟霍钺散步,霍钺似乎又有点沉默。 何微脑子逐渐降温,她心中有点奇怪,不知霍爷这沉默来自哪里。 她觉得霍钺不讨厌她,然而 那他的紧张,总不至于是喜欢她吧? 何微这个念头一起,自己先审视了自己,实在找不到理由如此自恋。她离霍钺,好像有个天堑。 “您什么时候回去?”何微自己找了个话题,“如果是明天就算了。如果是过几天,我想买条围巾给我姆妈,您帮我带回去。” “我明天不走,以后可能会常来香港。”霍钺道。 何微心中莫名一喜。 然而这点喜悦,又叫人难堪,好像总在偷偷觊觎着什么。她打算要结婚了,男友也要过来,她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如此的欢喜? 再说,明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她不结婚,也走不到他身边的。 她是个朋友的时候,他愿意和她说说话。若她像以前那样缠上去,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时候,他就是一直躲着她的,她都说了愿意做妾,丝毫没有令他动容。 “我倒是很想回岳城。”她笑了下,“和香港相比,岳城才是家。” 她不问他来了香港之后,自己能否长去看他。 她没打算,而她也觉得,霍爷不高兴听到她这个的话。 “香港有岳城没有的。”霍钺道,“活了大半辈子,人才能明白自己要什么。” 这句感叹没头没尾,何微没听懂。 霍钺也没指望和她细谈,故而他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霍爷,您让人送我就行了。”何微忙道。霍钺停顿了一瞬,然后笑道:“我没打算亲自送你。” 第1552章 闹脾气 何微坐在汽车里,看到水汽打在玻璃上,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摸自己的眼睛。 还好,她没有哭。 再定睛瞧去,原来是外面开始下雨了。 她问司机:“是下雨了吧?” “是的,何小姐。”司机道。 天气诡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飘起了雨丝。 何微开始审视自己,为什么她会如此的难过。 她好像回到了少年时光,被霍钺拒绝之后再也见不到他,那种蒙着被子大哭的痛楚,再次席卷了她。 今晚很奇怪,她对霍钺的感情还以为结束了,不成想只是深埋到了心底。 “以后再也不能见他了。”她想。 她是要和别人结婚的,她也挺喜欢她男友乔治斯维克的,并且承诺了他,总不至于要反悔。 哪怕她反悔,霍爷就要她吗? 那是一段无望的单相思罢了。 何微的心情很沉重,随着汽车到了自己公寓楼下。 她上楼时,依旧压抑,想寻个地方痛哭一场,不成想却看到自己门口坐了一个人,也不知坐了多久,百无聊赖的样子。 “乔治?”她有点呆了,好像自己偷窃被主人逮个正着,落荒而逃的想法立马浮上了她的心头。 乔治斯维克则是一脸愤怒。 “你去了哪里?”他大声咆哮。 何微连忙去开门。 “声音小一点,这么晚了,邻居都听到了。”何微柔声说。 乔治的声音小不了,他依旧是气急了:“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我等了你四个多小时,你从入了夜就不知去向,现在才回来!” 四个小时的枯燥等待,是会让人心情郁结。 何微道:“是我们公司同事一起出去的,你可以明天去我们公司问问。” 她很想理直气壮说,她不是去鬼混的,可霍爷的影子在她心中一闪而过,让她的气声有点微弱。 她还是会为了霍爷难过,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却连她的电话也不接。 至今想起来,她一点怨恨也没有,只是难过,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那样低微,她小时候肯定是爱极了霍爷的。 “后来呢,聚会到了现在吗?”乔治仍是很愤怒,何微却短暂走了个神。 “别生气,我给你做点吃的。”何微道。 乔治是很饿了。听了这话,他暂时放过了何微:“那你快点,我去洗个澡!” 何微这地方很小,不过该有的都齐全。 她家里有面包的,她很快就做好了一点土豆泥,煎了鱼排。 乔治洗了澡,穿好了浴袍,坐下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这才舒服叹了口气。 他和何微一样大,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也是深色的头发和眼睛,五官深邃,嘴唇微薄。 他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但他常年受到叔父的照顾,比其他人要娇气些。 他追求了何微两年,对何微极尽所能的好。 如今,哪怕是发脾气,他也只是短暂的,对着何微没有太大的脾气。 “你没有背叛我,对吧?”他问何微。 何微心中发梗。 她好像一时间答不上来,并且变了脸色。 乔治就忙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胡话。” 何微定定看着他,瞧见他眼睛里倒影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丑陋,也有点卑鄙。 乔治看了眼她的房间,就道:“你快去洗洗吧,我好累,想要早点睡觉。” 何微回神。 她道:“你坐船很辛苦的,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在地上打地铺。” 乔治笑道:“我已经来到了香港,你还不明白我?不要睡在地上。” 说罢,他就抱起了何微,想要亲吻她。 何微鬼使神差的把头一偏。 乔治却将她抱到了床上。 何微连忙道:“不行不行,我们还没有结婚,不能如此稀里糊涂的。” 乔治笑道:“你的想法真够保守的,哪怕是华人,也没有你如此保守的脾气。” 他伸手去解何微的衣带。 何微今晚穿得是礼服,并不是很容易脱掉,她捉住了乔治的手,脸色阴沉:“别胡闹。” 乔治顿时就恼羞成怒。 他爬了起来,大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千里迢迢从英国到这里,是为了睡你吗?英国那么多的工作机会,我全部放弃了,就为了你! 你呢?你半夜不归,谁知道你是去哪里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烟味,你肯定是和男人在一起。” 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箱子。 他带了一个皮箱,只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睡袍,收拾起来很容易。 “你干嘛?”何微吃惊。 乔治已经拿着箱子出去了。 何微急急忙忙去追,却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下脚,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时,乔治已经下楼了。 “乔治!”她追了出去。 等她到了楼下时,雨势越发大了,她看到乔治上了一辆黄包车。她急忙去追,然而她的裙子让她无法撒开腿,她就眼睁睁看着乔治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急疯了。 乔治是个年轻冲动的男孩子,有点偏执,要不然他也不会苦追何微两年不放手。 他刚来香港,何微都不知道他到底找了什么样子的工作,只知道他人生地不熟,身上未必有很多钱。 香港环境挺复杂的,万一他被人骗了怎么办? “乔治,你等等!”她在身后大喊,同时用力奔跑。 雨下的很大,像钉子一样落在何微脸上,很冷又很疼。 何微眼瞧着乔治的车子消失在了街角,整个人都要崩溃。 她茫然往旁边退了退,站到了路边,雨大颗大颗往她头脸上浇,她死死看着那个方向,想知道乔治会不会回来。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寒雨将她冻僵了,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辆黄包车偶然路过,并不停住看她一眼。 何微的心情很惨淡。 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去见霍爷的,更不该对霍爷重新有什么样子的念头。要不然,她也不会和乔治闹成这样。 以前他们也吵架,却从未如此狼狈。 何微索性坐在了路边。 她浑身湿透了,直到她头顶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寒雨对她的袭击。 她抬眸,朦胧视线里,看到了霍钺的脸。何微愣了下,然后把头深深埋在了膝盖上,不肯再看到霍钺。 第1553章 陪伴 何微抱紧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霍钺的熟人,是个曾经爱恋他、纠缠他的小姑娘,可霍钺对她,却远远不止这点意义。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割断了那些情愫。就好像伤口,养得愈合需要很久,而且怎么都会留下疤痕。 但重新受伤,却只需要那么轻轻一刀。 何微把自己缩成一团,她不想问霍钺怎么来了,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里不要再出现他。如果他不爱她,就离她远远的。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她也会起绮思。 她没有乔治的话,她不在乎这点绮念,无非是自己日夜不得安宁,痛苦深陷罢了。可她现在有了乔治,她顿时就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回家吧?”霍钺蹲了下来,“这么晚了,雨又这么大。” 何微不理,依旧紧紧把头埋着。 “那你拿好伞,我先走了。”霍钺道,“我是过来送你的大衣和手袋的,已经放在你楼道门口了,你等会儿上去记得拿。” 说罢,伞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何微的眼泪涌了上来,她仓促无措,只能在深夜的雨里把自己缩成一只仓鼠。 她听到了脚步声远去,又听到了汽车声音远去。 她抬眸时,街上的雨幕掀起阵阵涟漪,却再也没了人和车的踪迹。 何微冷透了,而乔治始终没有回头。何微换个处境想一想,如果她乘坐几个月的邮轮去了英国,却发现她独居的男友深夜不归,她也要气炸了。 她不知该去哪里找乔治,而乔治是知道她家的。 何微站起身,准备往回走,却在楼道门口瞧见一位喝酒的老人,正是她隔壁房间的那位英国老者。 老人家肯定是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担心何微一个人,所以出门给她作伴。 他哪怕再落魄,也有他的绅士风范,既保护了女士,却又不会让女士提防他,害怕他。 他保持着他的距离。 “年轻的女士,你要知道你这一生很长,爱情也可能不止一次。献身的前提需要承诺婚姻,而爱情的结果未必就是婚姻。你做得很好,这样的要求应该拒绝。”老人说。 何微又难受又尴尬:“您听见了?” “墙壁很薄,他说话声音又很大。”老人道,“我正在写诗,被他打扰了。” 老人是夜里写诗,早上去买酒,然后睡足整个白天。 乔治进来的时候,是老人这一天最清醒的时候,他把隔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何微低垂了头。 “方才那个人是谁?”老人好奇问。 他是诗人,需要创作的灵感,而年轻人的爱情,无疑是很好的题材。 何微的眼泪,忍不住决堤。 她无法回答别人霍钺是谁。 那是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是她心中最圣洁的地方,也是她永远无法涉足的地方。 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可他又离得那么远。 “别哭了。”老人似乎明白了。 老人步履缓慢,何微脚步沉重,两个人慢吞吞爬上了楼。 何微洗澡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她把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一夜都没怎么睡着,时不时看一眼外面,生怕乔治回来了她没听到。 然而,她却总以为,是霍钺来了。 梦里她迷迷糊糊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她看到霍钺走了进来。 何微的梦境一直潆绕不散,直到她在梦里,牢牢抓住了霍钺的手。 霍钺性格清隽,可体温并不低,手掌很暖和。 何微抓牢之后,终于睡踏实了。 她再次睁开眼,看到了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稀薄的阳光,好像天晴了。而她的手,正使劲抓着什么。 她侧头,看到霍钺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靠着椅子打盹。 何微震惊。 “这是真的,还是做梦?”她问自己,就像她小时候受伤那次,痛苦得差点要毙命,她感觉是霍钺紧紧抱住了她。 她坐了起来。 这动静不小,一下子就把霍钺给惊醒了。 他看着何微,笑了下:“醒了?烧退了吗?” 说罢,他伸手贴了下何微的额头。 何微第一次觉得他的掌心凉,那么贴上来,她激灵了下,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没能躲掉。 “还是有点烫,我送你去医院吧,打针比吃药管用。”霍钺道。 何微尴尬笑了下:“不用了霍爷,我自己吃药就好了。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今天打算回岳城,你不是说要买围巾给你姆妈吗?我过来看看,你给我开了门。”霍钺道。 何微诧异,因为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怕是烧糊涂了。”她想,然后自己按了按额头。 额头还有点烫,掌心也烫,两下对比也没察觉到什么。 “我还没有买。”何微低声道,“不好意思了霍爷,让您白跑这一趟。” “没事,我下次来带也是一样的。”霍钺道。 他站起身,给何微倒了一杯开水,又问她:“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何微坚持摇摇头。 霍钺就叹了口气:“你自己的身体,你比我有数。要照顾好自己,可别再淋雨了,这个时节在岳城,已经是冬天了。香港再温暖,雨也是寒凉的。” 何微点点头,有气无力:“我知道了。” 霍钺沉默了下。 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没准备好,犹豫不决了半天。 何微则希望他快点告辞,不要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别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沉默盯着自己的水杯,心中一片荒凉。 她生病了,他陪了她很久,如果是正常情况,她应该会想他对她挺好的,然而霍爷他 何微那条曾经被烫伤的腿,就在此时隐隐作痛。 那条腿留下了很恐怖的伤疤,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给乔治,她还没有做好给旁人看她伤疤的准备。 那伤疤瞧着吓人,一到阴天下雨就会作痛,比如说此刻又开始发作了,可能会疼很久。 何微咬了咬唇。 霍钺看出来了,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何微道:“没有的。”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微准备下床去开门,霍钺按了下她的肩膀,一触即收:“我去吧。” 霍钺打开了门,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个年轻英国男子,一脸震惊和错愕。何微立马爬起来,双腿疼痛无力,跌坐到了地上,她大声道:“乔治,乔治你别走!” 第1554章 心上月 乔治很显然也是没想到。 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很稳重的女孩子,对感情也慎重。 他从不怀疑何微勾三搭四,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差点让他的信念崩塌。 霍钺无疑是非常英俊的,从举止到衣着,都透出几分儒雅,像个学富五车的教授。这样的人,在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乔治眼里,是这个世上最有魅力的一类人。 学校里如果哪位教授谈吐风雅,身材又高挑,五官英俊,一定会获得很多女孩子们的芳心。 何微一条腿不方便,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乔治:“对不起乔治,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走。他是我表叔,是我家亲戚,到香港来看看我。” 霍钺听懂了这句话。 他深敛的眼眸里,有针尖般的锐芒一闪而过。 何微对感情很卑微,不知是不是她年少时暗恋他,他处理得太过于简单粗暴,从此让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的缘故。 她为了挽留住那个半夜把她甩在路上的男朋友,居然可以撒谎。 霍钺想:“也许是她很爱他吧” 他默默往外走了几步。 何微死死抱着乔治,乔治也一改昨晚的暴脾气,抱住了何微,并没有抓住霍钺不放,任由霍钺独自离开了。 霍钺下了楼,在汽车里一连抽了两根雪茄。 锡九看了眼他。 霍钺很少在封闭的汽车里抽烟,因为味道散不掉,而且会落在衣服上,走进人群时异味很重,很不礼貌。 不成想,他现在却不管不顾了。 “老爷,等会儿要去看看场地吗?”锡九问。 霍钺昨天一夜没睡好。 “不了,回岳城吧。”他道,“这边你看着就行,我还要回去劝阿静。” 他上次回去,跟阿静说了香港的治疗师,阿静大发雷霆。她对此很抵触,差点和霍钺打了起来。 霍钺这次来,也拜访了那位催眠师。那位觉得香港是亚洲最繁华的地方,他愿意留在这里,不想去鸟不拉屎的岳城。 “老爷,大小姐的事急不得,需得一步步慢慢来。”锡九道。 “快四年了,再慢下去会成什么样子?”霍钺叹气。 锡九道:“我是说,此事您根本使不上劲,再多少年也没用,反而是您自己的事。当初您可以毁了何小姐那桩婚姻,那时候您可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缩手缩脚。” 如果没有霍钺,何微中学毕业应该就会嫁到内地去。 她到时候做个内宅的少奶奶,管理家务,相夫教子,也未必不幸福。 可霍钺想要她,就让那户人家退亲了。 何微如今这样自卑,难道没有当初的影子吗?被未婚夫退亲,又被霍钺拒绝,她年少的心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魅力? 霍钺微微阖眼。 “您如果还想要何小姐,可别再耽误了。”锡九道。 霍钺把雪茄扔出了车窗:“你怎么如此多话?” 锡九还想要说什么,可看霍钺的脸色,他很显然是什么也不想听了。 当年对何微,是想让她做情妇,或者做他的小妾,所以那时候能随意抓起,随意丢开。 如今还能这样吗? 乔治知道何微有条腿不太好,昨晚肯定淋雨了,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他看了眼何微的床,只有她睡过的方寸间乱了,其他地方的床单没半分褶皱,乔治就放心了。 “我已经找到了落脚的饭店,明天去医院报道。听说医院有员工宿舍,我办好了手续就搬进去。”乔治道。 何微道:“哪家医院?” 乔治就告诉她,是一家教会和华人家族合办的医院。 “我知道,是罗艾琳师姐家合办的吗?”何微突然问。 何微知道罗艾琳的,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她可是风云人物。她活泼开朗,又时髦漂亮。 不少男生暗恋过她,她却喜欢另一个华人男生,也就是司琼枝的未婚夫。 张洙是罗艾琳的表妹,此事何微也知道,只感觉这个世界很小。 乔治在学校的时候,也多次跟他的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罗艾琳,他是很欣赏罗艾琳的,虽然她比他大六岁。 罗艾琳去进修,还在学校讲过课,乔治特意爽了何微的约会去听,还找她要了签名。 “对,就是罗家。”乔治突然有点不自然起来。 何微狐疑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他的眼神很躲闪,站起身道,“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想找你跟我一块儿去置办衣裳。看你的样子怕是不能,你好好躺着,我去忙了,明天可能会很忙,等我安顿好了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走了。 何微怔愣了半晌。 这叫什么事? 他在香港一个熟人也没有,应该是来投靠她的,却临时从她的住所搬走,现在又说很忙,要过几天再约会。 这又不是再英国。 何微对乔治突然的逃避不是很理解,心中一阵阵发慌。 她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乔治从何微的住处,直接回到了他下榻的饭店。 打开了房门,他看到光着身子只在头发上裹了吸水毛巾的女人愣住了,满眸惊惶:“你” “我什么?”女人笑了笑,上前摸了把他的脸,问他,“去哪里了?” “我我去了我女朋友家。”他身子发颤,“你怎么还在?” “这有什么?”女人笑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吗?怎么了,想要赶我走?” 女人就是罗艾琳。 昨晚乔治是穿着睡衣,气冲冲出来,然后到了一家看上去很豪华的饭店门口停住了。 黄包车的师傅听不懂英语,愣是把他在门口放下,并且要了他很多的钱。 乔治听不懂中文,胡乱给了钱,然后站在门口发呆。 正好一群男男女女相拥着回来,都淋湿了,却个个笑得开心。 他们都喝醉了。 其中有个女人,就是罗艾琳。 乔治看到了她,高声喊了句罗艾琳小姐。 罗艾琳一回头,看清楚了是他,笑着道:“这不是暗恋我的斯维克吗?你追到香港来了吗?” 她的衣裙单薄,手指从乔治睡袍的领口滑了进去。 她的同伴们都大笑,然后先走了,说祝罗小姐好运。 罗艾琳喝得半醉,给乔治开了个房间,并且自己跟了进去。她一进门,就亲吻了乔治。 第1555章 何微撒泼 乔治爱慕罗艾琳,跟喜欢何微,不是同一种感情。 一个似爱慕天上的明月,知道永远得不到她,只能仰望,用目光去追逐她;另一个似墙头的花,努力攀爬就能摘取。 可谁也没想到,他的第一个女人,居然是罗艾琳小姐,是他的心头月。 他既忐忑,又兴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微微避开了罗艾琳,任由她贴紧了他。 罗艾琳则板过了他的下巴,笑道:“小乔治,你是我美味的甜点,我可不会天天吃你,也不会是你的女朋友。你不用跟你的小女朋友交代什么,你还是她的。” 说罢,她又亲吻了乔治。 乔治昨晚表现得极好。 他人生的第一次有点狼狈,草草收场,可罗艾琳没有怪他,反而很鼓励他,随后他又来了两次。 那两次,才是真正的食髓知味。 罗艾琳今天都舍不得走了。 “还能行吗?”她悄悄问乔治,同时伸手去探。 乔治把她推到了床上。 何微是偷偷跟着乔治出门的。她这些年没学会什么,察言观色学得很透彻,她知道乔治在撒谎。 她的腿仍是那么疼,昨晚发烧还没有褪尽。 她看到了如此奢华的饭店,难以置信,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她靠着饭店大门口的雕像底座,坐了下来,任由半下午的日光沐浴着她。 她从下午一直等,等到了黄昏时,她看到乔治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何微认识的,是罗艾琳,乔治还收藏过她的照片,他一直很仰慕这个师姐。 何微不是很在乎,她也有自己仰慕的远古时期的诗人。她一直觉得,罗艾琳对于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能是精神的偶像。 乔治有个女神偶像,这有什么呢? 何微倒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大发醋意,不成想乔治居然有一天真的得到了罗艾琳。 这件事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何微喊了声:“乔治?” 乔治整个人一僵。 他站在那里,半晌不敢回头。罗艾琳却依旧搂着他的腰,对此事觉很有趣,并未离开。 她回眸,冲何微一笑。 很稀奇的是,何微也冲她微笑了下,然后她就转向了乔治:“你今天还去找了我,怎么不说明白呢?瞒着自己的女友偷食,这是背叛,很下作的。” 乔治恼羞成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夜不归宿,家里还有个男人。” “再晚也不能叫夜不归宿,我的确是回家了;我家里的男人,我没有和他上床,你呢?”何微淡淡问。 她这种时候,格外的冷静。 乔治突然心口一阵阵翻涌的难受,他的心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块。他能千里迢迢从英国到香港来,他对何微不是没感情的。 只是,他到底经不起诱惑,而他对罗艾琳的感情更加复杂。 “小姑娘,别生气嘛。”罗艾琳笑道,“我不会霸占你男朋友的,我先帮你试试货,过几天再还给你。” 她说的是中文。 乔治听不懂,不安看了眼罗艾琳。 何微则用英文回答她:“艾琳小姐说英文就是了,我听得懂。男朋友不是衣裳,别人穿过再还回来,我嫌弃脏。” 罗艾琳微笑,侧头看了眼乔治:“你女朋友好刻薄。” 乔治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被何微当众抓到,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乔治,咱们这就分手了。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你跟婊子好,还是跟婊子分,都别再回头了。”何微道。 罗艾琳的笑容一瞬间收敛。 她冷冷看着何微:“你说什么?” 说罢,她扬起手,就想要扇何微一巴掌,何微却突然一矮身,躲过了她这一下,并且脱下了自己的鞋子。 她趁着罗艾琳冲过来的距离,用鞋子狠狠扇了她一下。 鞋底很重,罗艾琳半边脸都麻木了,牙齿被打得松动,眼泪都快要疼下来了。 “何微!”乔治震惊,扑过来想要抓住何微的手。 何微却把鞋子重重砸向了乔治,一下子击中了他的额头。她退后几步,扬声道:“我没想过像泼妇骂街,是她先想要打我。她想要打我,我定要还手。我躲过了,她没有,我们很公平。她抢了我的男人,我怎么骂她都是我的权力。至于乔治你,你连烂货都不如。 ” 说罢,她脱下另一只鞋,当着乔治的面门就砸了过去。 乔治急忙躲开,不成想何微居然是虚张声势,等乔治自以为躲过了,直起腰的时候,那只鞋子才正好迎面击打过来。 鞋子击中了乔治的鼻子,他鲜血直流。 旁边不少人看热闹。 何微转身就往外走。 罗艾琳捂住了脸,瓮声瓮气大叫:“保安,给我抓住这个女人,她行凶!” 何微快速跑。 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何微大惊,却看到了一张略有点熟悉的面容。 年轻人对她说:“何小姐,我是霍爷的人,您这边请。” 不远处的场地上,停了一辆汽车。 何微上了汽车,后面追上了的饭店保全人员,全部被甩在了身后。她看了眼约莫七八个,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 “太冒失了。”她想。 被撬了男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因此被罗家抓起来坐牢,丢了工作,那才是因小失大。 “谢谢你。”何微对年轻的司机道。 司机笑道:“何小姐,不用道谢。不过,您以后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可千万别动手。” 何微笑了下。 待她的心绪平复,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为什么霍爷的人一直跟着我?” 她看了眼年轻人,心想他真是霍爷的人吗? 却见年轻人一路开车,直接把她送回了她的住处,何微一颗心慢慢放下,又突然提起。 “霍爷他派了你跟着我,还是你自己路过?”何微问。 年轻人道:“我是路过的,正好看到了您。您在那里坐了很久,我怕您出事,您不是才发烧吗?” 何微慢慢舒了口气。 她刚才差点精神紧张,胡思乱想了。 “何小姐,我常年在香港,是九爷手下的,处理这边的事。您如果遇到了麻烦,就去找我。您放心,您是司太太的妹妹,霍爷跟司家交情深厚,不会不管您的。”司机又道。 何微听了他的解释,居然有点失落。原来,只因为她是司家的亲戚。 第1556章 温暖 何微打架的时候,身手敏捷,情绪镇定,可当她一个人回到了孤零零的屋子里,她开始觉得冷。 她出国之初,就决定放下了霍钺,她也做到了,后来很少会想起他。 然后,乔治开始追她。 她并没有一边想着霍钺,一边和乔治谈恋爱。她答应乔治的时候,是他真的感动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乔治也是这么想的。 可造化很诡异,她一回岳城就遇到了霍爷,而霍钺的表现总会让她起疑。 她觉得他心中有她。 这些妄念一起,就像魔鬼的藤,疯狂长满了她的心,再压不下去。从前的种种清清楚楚在她的记忆里,她没有忘记过。 回头再看乔治,他估计是死也想不到自己能很轻易得到罗艾琳。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何微闹了一场,用鞋底打了罗艾琳又打了乔治,这何尝不是一种决裂? 她如果当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转身离开,也许有一天乔治会想起他们曾经的感情,想要回到她身边呢? 现在,大概是不可能了。 乔治是个自负又自卑的人,何微如此伤害了他,他是不会回头的。 何微突然很想家。 她一个人来香港的时候,并不觉得寂寞,因为那时候心中有期盼:只要乔治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而现在,她是一个人,无所依靠的一个人。 她得罪了张洙,又得罪了罗艾琳,而乔治知道她的底细。 “我是不是要完了?”何微想。 失去了爱情,又对前途一片迷茫,何微忍不住低声啜泣。 哭泣能发泄她的恐惧,也能缓解她的心情,她从低声啜泣到痛哭流涕,再也什么都不顾了。 门外有人敲门。 既有犹太女人的声音,也有华人女人的声音,她们用英文和中文都在问:何小姐你没事吧? 何微开了门。 两位主妇进了她的房间,纷纷问她怎么了。 何微摇摇头:“我感冒了头疼,又有点想家了。” 这两位主妇,都有何微母亲的年纪,她当着她们的面,毫不掩饰的流泪。 两位主妇都很喜欢这位年轻的姑娘,因为她会调节邻里矛盾,而且常常会给她们的孩子带点零食,又很安静不扰民。 “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讲。”湘地的女人说。 犹太女人也说:“要不要请个医生,我们认识一名还不错的医生,可以上门给你打针。” 何微谢绝了两位主妇的好意。 两位主妇安慰了她半晌,见她有点累了,这才各自回去。 何微刚躺下,又有人敲门。 她爬起来,只看到隔壁老先生的房门关闭,最后一缕光消失,而她的大门口,有一个小蛋糕盒子。 何微拿了起来,看到里面有一个很小巧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一张卡面,上面用英文写了一首小诗:“像清晨花园里的玫瑰,美丽了自己,也芬芳了他人,总会有驻足呵护。” 诗不见得多高明,但是很温暖。 何微知道是隔壁老先生下楼去买了蛋糕,写了卡片。 她真的有点饿了。 她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把蛋糕吃了,之前惧怕和担忧像个黑影,想要吞噬她,现在它却安安静静呆在墙角。 它仍是存在,可何微已经不怕它了。 她吃饱了躺下睡觉,并且告诉自己:“没人可以预料自己的人生,计划遇到了挫折,改变换条路走就是了。” 和乔治结婚已经是不可能了。 然而世道又是这样,结婚的女人做事情更加有安全感和优势,升迁的希望也大。 公司有好几位同事对她有好感,只不过她一进公司就表明自己名花有主,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以后,可以考虑下其他人。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了霍钺。 霍钺永远是她心中的圣地,没有男人比得上他。他那样好看,又那么斯文,却从不害怕什么,也不会轻易被诱惑,更加不会轻易被打动。 翌日,何微早早起床,梳洗装扮了一通,光彩照人去了银行。 进门之后,她就听到了同事们都在议论张洙的事。 而张洙,今天还没有来上班。 “她会不会离职?”同事们议论纷纷。一个职位空出来,很多人会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的。 “估计是会的。听说她是淑女,淑女有几个出来做事的?”同事道。 在英国的文化里,他们把那种出身名门的女子称为淑女,意思是这个女人娘家有点财力或者地位。 好比中国人说大家闺秀,门第要高,家财要丰。 何微知道,很多香港的名门在鼓吹门风开化,愿意让自家的女儿们出去做事,前提是要光彩行业的,比如医院、银行等等,一般人轻易进不去的。 就在此时,张洙来了。 她一进门,就先扫了眼何微,然后才去了她自己的工位上。 分行长根特先生很忙碌,今天还没有来,同事们都在八卦张洙的事,她的声誉在银行里大受损。 午餐休息的时候,张洙路过何微身边,低声道:“你现在满意了吗?” 何微不咸不淡:“我跟你可有什么关系吗?你落魄与否,我干嘛要满意或者不满意?” 张洙一梗,声气渐恶:“你别指望我会原谅你。” “说笑了吧,我从未对不起你,何来原谅?张小姐,咱们中国人说恶有恶报,你不觉得你所承受的,都是你的恶报而已吗?”何微道。 张洙气得转身而去,半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她实在不想再招惹何微了,因为这个女的太狠毒了,而且伶牙俐齿,叫张洙无所适从。 然而她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找补回来怎么办? 张洙来上了半天的班,气得胃疼,下午就请假回去了。 她想去找她的表姐罗艾琳,跟她聊一聊,去了医院才知道罗艾琳今天请假,好像是生病了。 张洙诧异,当即去了她姐姐的公寓。 罗艾琳早已不跟家里人一起住了。她父亲一大帮姨太太,家里儿女成群,全部住在一起,诺达的花园洋房,其实也挺闹心的。 罗艾琳巧舌如簧,让她父亲给她买了一套很高级奢华的公寓房,自己一个人住得很舒服。 她很少带男人回来,她在酒店常年有固定的房间,偶然鬼混就去酒店。 这次张洙来找她,她的老佣人告诉张洙:“小姐不见客,谁来了都不见。” 张洙再三道:“你说一声,就说是我,表姐怎么会不见我?”屋子里就传来了罗艾琳的声音:“是阿洙吗,让她进来。” 第1557章 再次遇到霍钺 何微这天不舒服,有点低烧,到了下班的时候头重脚轻的。 她出门时,看到两个男人好像在追她,把她吓得半死。 她急忙往前跑,最终还是被追上了,然后那两个人和她错身而过,是下班之后在跑步的两个人。 他们估计也对何微的举动一头雾水。 何微拍了拍胸口,心想:“我是真的被张洙吓到了吗?她表姐就是罗艾琳,她今天还不知道我的底细,明天肯定就知道了。” 乔治一定会出卖她的。 她才失恋第一天,想起乔治没什么好感,全是被背叛的愤怒。 而她刚刚不过小跑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何微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 正好她路过一家拳馆,看到两个女子束发正在过招。 何微有点吃惊,没想到拳馆里也收女子。如果她会点拳脚功夫,那她至少能自保吧? 她想到这里,就已经走了进去。 那两位女子也停下来。何微看她们,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两人的容貌很相似,好像是一对双胞胎。 她问:“请问老板是哪一位?” 她问完,就听到其中一位声音娇俏喊了声:“爸爸,有人来学武了。” 何微这才啼笑皆非,自己真是误会大了。 然而老板已经走了出来,她不好退回去,尴尬说了自己的误会:“我想学点功夫的,还以为你们招收女学徒” 她尚未说完,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就道:“我们招啊,不过我们收学费的,而且你有两个师父哦,我和我妹妹都可以教你。” 老板道:“不可胡闹。” “爸爸,咱们有生意就要做啊,这跟做家教有什么不同吗?”女孩子道。 何微双目一亮:“我以前也给小孩子做过家教。你们还念书吗?我可以帮你们补习英文” 老板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很感兴趣的样子。 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他也很想两个女儿能多学点英文,可又没钱给她们请老师。 “那你是不是不想给学费?”女孩子问。 何微笑了起来。 她果然每天下班之后,在这家拳馆落脚,开始学习武艺。 张洙则开始躲着她走。 何微就想:“她一定是知道我打了她表姐,觉得我背景深厚。乔治肯定是还没有把我的事告诉罗艾琳。” 不知是不是罗艾琳已经甩了他。 想到这里,何微心头一痛,既恨他又可怜他。他原本会跟何微有个家庭的,两个人一块为了家而奋斗。 可罗艾琳只是拿他当个消遣吧? 乔治不是那种公子哥的性格,他本质还是很踏实的。 何微再如何难受,也不打算回头了。她和乔治,已经结束了。 一连过了两周,时间转眼就到了新历的十二月,快要到圣诞节了。 何微在拳馆里练了半个月,老板不管她的,把她丢给他那对双胞胎女儿玩,何微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一遍。 不过,她已经能娴熟躲过双胞胎妹妹的两招了,惊喜不已。 这天,何微一下班就到了拳馆,却不见了双胞胎姊妹,拳馆的学徒说:“她们在后院,师父来了贵客。” 何微轻车熟路走了进去,果然见这对双胞胎趴在门上偷窥,两个人嘀嘀咕咕。 何微重重一咳嗽:“师父!” 双胞胎一起跺脚,恨不能捂住她的嘴,然而已经惊动了老板。 老板恨恨道:“你们闹什么呢?” 两位大力莽汉女,此刻全部一脸娇羞,还想伸头往里看,好像里面来了一位谪仙公子。 何微被她们逗乐,也伸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了霍钺。 她整个人僵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 “霍爷?”她喃喃的想,“霍爷怎么来了?” 霍钺已经走了出来。 他冲何微笑了下,道:“听说你在老秦这里练拳脚功夫,学得如何了?” 老板姓秦,以前就是岳城青帮的,后来不想做了就退了下来,全家搬来了香港。 霍钺很少找这些老部下的,这次却是个意外。 “霍龙头,我爸爸常说起您的。”大秦姑娘迫不及待凑上去,“你会几套脚法?咱们切磋下吗?” 小秦姑娘立马挤兑她姐姐:“你还真好意思?就你那几下,都不够塞牙缝的。” 霍钺总是很温柔,脾气也很好,对她们道:“我会的不多,你们的父亲才是真正厉害。” 然后,他绕开了这对姊妹,走到了何微面前:“你练了这么久,我检验一下你的身手如何?” 何微整个人有点迟缓。 她之前还说,绝不想再见到霍钺,免得扰乱了自己的心绪。 当然,她不是恨霍钺,而是怕自己无端再起贪念。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何微像漂泊在海中的孤舟,突然被一个大浪打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练得不太好。”何微道,“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说罢,她胡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衣裳也不换,穿了拳馆的衣裳,外面套了自己的风衣,转身就往外走去。 老板和双胞胎都不知何意。 霍钺眼底的芒收敛,他静静看着何微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对老板道:“老秦担待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跟上了何微。 何微被冷风一吹,人也精神了些,心想我这是在干嘛? “微微?”霍钺在身后喊了句。 何微就停下了脚步。 她勉强笑了下:“对不起霍爷,我真的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要回家了。这里走过去离我家很近。” 霍钺道:“是不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何微咬了下唇。 “我以为咱们是老朋友,你在香港一个人,我偶然过来看看你,应该不会打扰。我打扰你了吧?”霍钺问。 何微是舍不得对着他说难听的话。 在她心里,霍钺是世上最好的人,旁人可以让他碰钉子,她独独是舍不得的。若是能委屈自己,让他好受点,她也愿意。 “没有。”她低声道,“我只是突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却又担心自己失控让你不舒服,所以才” “你可以告诉我。”霍钺道。何微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没事了,去我家吧,我做几个菜。你还没吃饭吧?” 第1558章 披衣的温度 霍钺真的跟着何微一块儿回家了。 路过菜摊时,何微停下来买菜,霍钺就帮她拎着。 何微自己回神,心想老夫老妻就是这样的吧? 她又很快把这些念头丢开。 回到了她的住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开了灯,就特别的暖和,有种异样的温馨。 何微拿了一本杂志给霍钺,又倒了茶给他:“霍爷您先坐吧,我去煮饭。” “要帮忙吗?”霍钺问。 何微笑道:“您会吗?” 霍钺就答不上来。 何微的小厨房就在旁边,她做事动作娴熟又麻利,很快就把菜和肉全部切好了,然后开始下锅。 不过片刻,霍钺就闻到了菜香。 饭快要好了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霍钺的浓眉微拧。 他没有喊何微,而是自己站起身去开门。 结果,门口的人有点令他意外,并不是他想象中来纠缠何微的男朋友,而是一位老者。 老先生也打量霍钺。 两个人的眸子都格外精明,似乎能在空中蹦出火花来。 老先生先开口:“我闻到了煮肉的味道,能分给我一碗吗?” 霍钺道:“还没有煮好,您可要进来坐坐?” 他的英文不好,说起来也磕磕绊绊,但他不怯场,敢于表达,说明此人向来极有自信,是某个行业里的杰出者。 老者不动声色点了下头,心想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比那个晚上丢开小姑娘自己跑掉的小伙子要靠谱很多。 “我住在隔壁,如果煮好了喊我,我就不进来了。”老先生说。 霍钺道好。 等霍钺关上了门,何微才过来:“谁来了?” 霍钺把老先生的要求告诉了何微。 何微就道:“我特意多买了半斤,就是想着等会儿要分给他一点。他挺好的,也很关心我。” “他是做什么的?”霍钺问。 何微道:“以前是在银行做事的,就是莱顿尔银行。后来他太太和他的狗都去世了,他受不了打击,流落到了香港,准备做个诗人。” “这倒是很”霍钺斟酌了下措辞,“你们年轻人怎么说?” “很浪漫吗?”何微笑道。 霍钺道:“对,就是这个词,浪漫。” 何微很快就做好了一荤三素一碗汤,她只把肉盛出来半碗,给了老先生,她知道那位老先生不爱吃素。 老先生接过来,低声对她说:“这位先生很英俊。” 何微脸一红:“他不是” “别害羞。”老先生说,“不管是在中国人里还是英国人里,你这样的年轻女士都很有魅力,男人不会不爱你。” 何微啼笑皆非。 她想起自己更小更有魅力的时候,那么苦苦追求霍钺,被他拒之门外,心中一阵阵的收缩。 她可不敢想。 回来两个人吃饭,霍钺突然问起何微:“你觉得什么样子的男人才浪漫?” 何微差点被一口汤呛死。 “会写诗吗?”他又补充问。 何微想了想:“我不知道,应该是吧。” 霍钺的眉头不经意拧了下,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有点苦恼。 何微的心倏然动乱,她急忙把心神丢开。 她只要在霍钺身边,就会心猿意马。 其实她可以想:他到底是想给哪个女人写诗?然而,她却是想,他会想给我写诗吗? 心中的妄念还是很多,就像黑暗中的野兽,何微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来咬她一口,心力憔悴。 霍钺说完这句之后,也沉默了很久。 两人默默吃了饭,何微端茶给他。 霍钺看了眼手表,刚过八点,就问何微:“你的腿还疼吗?” “早就好了。”何微道,“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才会疼,其他时候都还好。这是当年烫伤留下的隐疾,也治不好。” 霍钺也记得那次的烫伤。 那个晚上,很多人无法成眠,都焦虑等待着死神对何微的判词。 最终,死神饶过了这位年轻的姑娘。 “饭后散散步,能走吗?”霍钺问。 何微说好。 她想要拿大衣,霍钺却先起身,替她把大衣从衣帽架上摘了下来,并且打算亲自给她披上。 何微伸手,眼睛不看他,笑道:“我自己来吧。” 霍钺正好把衣裳递过来,她的手就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是有温度的,哪怕是手背,也比何微的手热。何微就像被烫了下,缩回了手。 霍钺把大衣披在了她肩上,手在她的肩头停顿了一秒,好像是放了一下,又好像只是无意间碰到了。 何微很羡慕他。 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煎熬,不会对她的任何表情和言语有过度的反应,他很自然的和她相处,甚至觉得关心她是他的礼数。 她和霍钺沿着街道散步,霍钺就跟她说了一点他的事,因为何微不肯开口。 “过几天我要开个赌场。”他道。 何微道:“您以后要常在香港做生意吗?” “是的,我也要退了,让新的龙头接手。我不是老头子,留在岳城的话,整个青帮人心不稳,新的龙头怕是没办法服众。 我也想过一点清净的日子。这些年我也常跟官场和军界的人打交道,香港督察也有交情,这边一样发展。”霍钺道。 何微沉默着。 她的心,再次狠狠揪起,不知这漫长如凌迟般的折磨,什么时候会消失。 他会一直在香港,而她的贪念就不会隐藏。 她想:真忍不下去了,我就再次跟他表白,也许那时候他仍是会像从前一样躲着我。 这样也好,比现在好。 霍钺则观察她的表情:“怎么,你怕我常来打扰你?” “不,不是的。”何微道。 她是没办法当面说令他难堪的话,却又找不到理由,一时间哑然。 “我是不是太老了?”霍钺突然问,“我比你大十几岁,跟你之间也没什么话题。” 何微诧异。 她停下脚步,抬眸看着霍钺,而霍钺也看向了她,居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怎么会老?是我见识太浅薄了,怕有些话很可笑,不敢跟你说。”何微道。霍钺笑了下:“你回来之前说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不打算说了吗?” 第1559章 还有很多人爱你 何微想跟他说自己被乔治背叛了,也想说自己很害怕,不该打罗艾琳,也不该算计张洙,很怕她们报复。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敢说了。 被男友抛弃,那是她没有魅力。她怕霍爷觉得她一无是处;打架,更显得毫无气质,而且冲动任性。 “我已经”何微委婉表明自己的措辞。 霍钺去打断她:“是因为打架那件事吗?” 何微就知道,那个年轻人肯定会把此事告诉霍爷的。 何微道:“嗯。” “你想告诉我什么?”霍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轻,好像稍微重一点,就会把他的情绪泄露出来。 何微道:“我想说,我不在乎乔治的,我们银行还有好几个人喜欢我。他们都挺好的,比乔治更英俊。” 霍钺:“” 他只顾往前走,再也没开口了。 走到了街尾,路灯正好坏了两盏,屋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光线,何微和霍钺踏入了黑暗里。 何微转身道:“咱们回去吧?” 她的余光,看到霍钺好像伸手,想要扶她一把,却又悄悄收了回去。 霍钺道:“嗯。” 到了楼下时,霍钺不再上去了。 他斟酌再三,对何微道:“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去老秦的拳馆,也可以来找我。当你真的准备好了,再接受新的男孩子。 你上次说我是你的表叔,我就想倚老卖老劝你一句,莫要轻率对待自己的未来。微微,这个世上除了乔治,还有很多男人真心爱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后面有个尾音,被他生生掐断了。 何微看向了他。 他的表情格外严肃,眉心蹙成了一团,好像极力忍着他的难受。 何微就想,他是真的担心她。 担心她因为失恋而放纵自己,担心她失去了对爱情的希望。 然而他霸占了她的心,就像有一座泰山镇守了何微,何微觉得她此生都不可能破罐子破摔去放纵。 她会时刻想着,如果霍爷看到她那样,肯定会失望。 哪怕他不要她,她也不想活成他讨厌的样子。 “我知道。”何微的眼眶陡然有点热,“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我真的很担心。你以前教过我英文的,说到底像我的小老师,感情比朋友更深,你能明白吗?”他道。 说罢,他的唇线又抿起。 何微点头,喉头有点梗,就没有接话了。 霍钺继续道:“以前我和轻舟聊过你的,那时候我就说,你注定跟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 你很努力,身上有一团火,能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我们活在旧时代的人,都是走在黑暗里,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这样的” 何微看着他。 霍钺微笑了下:“老了就很啰嗦。你回去吧,早点睡觉。” 何微点了下头。 她也想起了从前,那时候霍钺就说过要她好好念书。 “霍爷,我希望以后能常看到你。我很害怕,但是看到你也在香港,我就不怕了。”她突然道。 霍钺又笑了:“放心,我在这里呢。” 何微转身上楼。 她躺下之后,把自己那句话反复琢磨,心想是不是说得太多? 霍爷会不会误会? 他是不是又跟从前一样躲着她,不再见她? 何微现在没了乔治,她可以任由自己陷入这些妄念里,痛苦得毫无负担感。 她现在不怎么想乔治,失恋的初期,都会对背叛者很愤怒。至少要过了愤怒期,才会慢慢想起他的好,想起彼此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才会难受。 至少,何微的愤怒期还没有过。 她拉过了被子,把自己深深埋了进去,就像小时候那样。 翌日上班,何微都心绪不宁,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拉锯。一边担心霍爷又躲着她,另一边又希望霍爷躲着她。 她像块放在铁锅上的牛排,翻过来是炙热的煎熬,倒过去也是。 霍钺盘踞在她的脑子里,一整天回荡不去。 直到下班,何微想赶紧去趟拳馆,和秦家双胞胎姊妹动起来,脑子里古怪的念头才能稍微被压制。 就在此时,根特先生来了。 根特先生忙了快二十天,好像终于安顿好了莱顿尔先生。 而莱顿尔先生来香港的目的,越发扑朔迷离,何微已经听到了第八个版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根特先生下班之后,把几个小主管叫了进去,顺便对何微道:“今天的妆很美丽。” 何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笑了下。 张洙就连忙看了过来。 何微不与她对视,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一到下班时间准时离开了工位。 她到了拳馆,远远就听到了那对双胞胎兴奋的声音,特别是小秦姑娘,声音又尖又细:“不行不行,让我来!” 何微的心开始猛跳。 她快步进去,果然看到了霍钺,他今天一席青布长衫,把下摆盘了,露出他深青色的长裤,正打算和小秦姑娘过招。 一瞧见何微,他就收了架势,略微点头。 何微心里所有的声音都被粉碎了,像花瓣一样洋洋洒洒落下来,那样的雀跃欢喜。 他没有躲开她! 这么一件小事,都令她动容。 “下班了吗?”霍钺冲她微笑,“我们打算过招,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先来我先来!”秦家的双胞胎恨不能把霍钺团团围住,几乎要挂在他身上。 “龙头不能偏心!” “你要先把我们打倒!” 霍钺无奈道:“你们俩联手,如何?” 双胞胎眼里开始泛出贼光,她们姊妹俩从小习武,单打独斗可能有点弱,但配合起来是很厉害的。 比如她们俩一起合伙玩何微的时候,能让何微一招也避不开。 何微突然对比赛有点好奇,想看看霍钺会不会吃了她们的亏。 她们摆好了架势,霍钺翻身上了台。 双胞胎开始进攻,结果霍钺身形一闪,左脚把大秦姑娘按在了旁边的木柱上,右手扼住了小秦姑娘的喉咙,让她窒息得差点翻了白眼。 小秦姑娘挣扎着求饶,霍钺也怕伤了她,当即松手。 “你太过分了,居然不怜香惜玉!”大秦姑娘还想趁着比武的时候抱他一下,结果连他的身也没有近到。 小秦姑娘则没有说话,因为喉咙很痛,只顾咳嗽去了。 何微在旁边幸灾乐祸。 霍钺就冲她招招手:“来!”何微顿时变了脸,想要落荒而逃,不想去霍钺手下做炮灰。 第1560章 差一点的亲吻 霍钺昨天就说了,想要试一试何微的身手,毕竟何微也学了半个月。 可何微看着自己的两个不靠谱“师父”被霍钺虐得那么惨,她真的不想上去送菜。 她连忙摆手:“不不,霍爷我来不了” 霍钺就道:“可要我亲自将你扛上来?” 这次换成秦家双胞胎幸灾乐祸了。 她们俩也顾不上心灵的小伤害和身体的小疼痛,把何微给拽住了,拖上了台子。 何微看着对面的霍钺,觉得他异常的高,而且眼睛很亮,有一团火灼人,让何微很有压迫感。 她进退维谷,低声求饶:“霍爷,咱们就算了吧?我天天被她们欺负,根本没学会多少” “姐姐你有点良心!”小秦姑娘在旁边叫嚷,“我们为了教你,自己的进度都拉下了,要不然能被龙头一招制服吗?” “就是就是!”大秦姑娘连忙帮腔。 她们投下石头的同时,还不忘了把自己也拉上去,何微对她们俩是无可奈何。 “来吧,你先试试进攻,我不打你的。”霍钺微笑,鼓励她。 何微就摆了一个起手式。 这个架势,她学了两天才学会了这么一点,有点狼狈。 霍钺则道:“很有样子了。” 小秦姑娘就跟她姐姐嘀咕:“龙头是不是看上了何姐姐?他跟她说话,跟咱们说话不一样。” 同样是十六岁的姑娘,大秦小姐显然还情窦未开,对她妹妹的话难有共鸣,一脸呆萌问:“啊,是吗?哪里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啊,笨。”小秦姑娘。、 大秦姑娘没反驳,因为她觉得她妹妹看得出人家的眼神差别,真的很厉害,她就看不出好歹来。 “是吗是吗?”大秦姑娘凑近,想要看个分明。 就见何微笨手笨脚的攻向了霍钺。 霍钺没有简单粗暴的将她击倒,而是顺势一带,躲开了她的进攻,并且扶正了她的姿势。 大秦姑娘这下看明白了,大叫道:“龙头你偏心啊不对,你没看上我们!” 霍钺:“” 秦家这对活宝,丝毫没看出霍钺的为难,在一旁又叫又嚷,而何微紧张得掌心冒汗,只顾去想双胞胎教给她的招式,反而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等她下次进攻过来时,霍钺双手一转,将她也按到了木桩上,让她反剪了双手动弹不了。 何微偏头,看到霍钺就凑在她身边,她停止了挣扎。 她看着霍钺,再次看到了他眼中的芒,那样明亮而灼热。 她呼吸一滞,有点错觉,感觉霍钺好像想要吻她。 然而,霍钺只是轻轻放开了她,笑道:“果然练得不怎么样,还没有入门,大秦小秦这老师做得不合格。” 大秦小秦:“” 这位龙头偏心偏到了太平洋,实在不是传说中叱咤风云的楷模。 明明是何微不够用心,她练了这么久,连个马步都蹲不好。 何微则低垂了头。 她有点心悸,同时感觉自己真的很愚蠢,为什么要在那一刻怀疑他想吻她? 她亵渎了霍爷。 “要不要我教你?”霍钺问何微,“不过,我学费很贵的。” 何微苦笑了下:“您这么忙,我可不敢” “我不忙。到了我如今的年纪,若是身边没一群能做事的人,我也是白混了。他们比我更懂生意,我做个大事决策者就行了,具体事务不需要我去负责。”霍钺道。 何微很尴尬。 霍钺这一番解释,好像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傻子。 “不行,您太厉害了,我看到您就会先害怕,练不好的。”何微道,“双胞胎挺好的,她们因材施教,对我来说很管用。” 霍钺眼中的芒逐渐收敛。 他的眼神变得平静,像古潭深渊,深邃却没了方才炙热的温度,寂静中有点孤独。 何微没有看见,她只顾埋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去了。 秦家双胞胎是两个有点晚智的大龄儿童,记吃不记打,看人脸色也只是看个粗略,两人见霍钺和何微练完了,就纷纷凑上来围住了霍钺。 “龙头龙头,咱们去玩吧,你说了练完了就去玩。去骑马吧?”大秦小秦一左一右缠住了霍钺,几乎要吊在他身上。 霍钺衣裳都要被她们扯得变形了,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像猴的两个姑娘,有点无计可施。 他看向了何微:“你去吗?” 何微道:“这么晚?周末再去骑马吧。” 大秦和小秦很扫兴的哦了声,放开了霍钺。 何微这天回到家,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心里全是霍钺。 一会儿想到他没有躲开她,肯定不讨厌她;一会儿又想到他之前那个动作,到底是很普通的动作,还是真的想要吻她? “他会喜欢我吗?”何微想。 这个念头一起,她再也睡不着了,爬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又开始煎熬。 她再次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吻过她的,而且吻得很深,她至今都记得他唇齿间的味道。 后来,她就陷入了痛苦的单相思了。 那滋味和痛苦,把情窦初开的姑娘折磨得遍体鳞伤。 “我为什么要一遍遍体验这样的痛苦?”她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放下他?他如果知道我还有这样的心思,又会躲着我,到时候我怎么办?我还有多少年来平复这样的心情?” 何微折腾了自己很久,最终对自己说:“我真的不能再见到他了。” 可这样的决心是毫无用处的,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是不会让自己深陷的。 何微推开窗户,想要透口气。 就在此时,她看到街上偶然还有小汽车路过,也有几辆黄包车。 隔壁的老先生开了门,然后脚步沉重下楼去了,好像是去买酒。 何微看着他把自己裹进一件有点脏乱的大衣里,晃晃悠悠过了马路,去街角那个小店买酒。 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 街头一辆汽车,车速有点快,而老先生正在准备过马路。 何微想要大声叫住他,让他慢一点,然而她的声音还没有发出,那汽车就到了老先生跟前。 车上的人来不及刹车,急忙打了方向盘,还是把老先生给蹭到了。 何微大惊。 她急急忙忙下楼,远远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小汽车上的男人是个半醉的年轻人,看到何微跑过来,原本已经下车了,却又回到了车上,开了车一溜烟跑了。 何微也顾不上去追肇事者,只扶住了老先生:“您没事吧?”“我的腿。”老先生疼得满头出汗,“看看我的腿。” 第1561章 热巧克力 老先生的腿被划了一条极深的口子,正在源源不断的流血。 何微立马脱下了自己的针织衫外套,用袖子死死绑住了老先生的腿,怕他伤了大动脉流血而亡。 “您稍等,我去拦车,我去拦车!”何微不停的喘气,很显然是吓到了。 她学过医科,虽然中途放弃了,简单急救常识还是会的,她让老先生就地不要动,等着她的救援。 很快,有辆黄包车路过,车上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先生。 何微急忙拦车,问能不能送老先生去医院。 老者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把何微那件米色毛线衫都染透了,看着甚是吓人。 车上的先生下车,给了车夫钱:“你送那位伤者去最近的医院吧,我等下一辆车。再给你十块,别担心车子弄脏。” 何微感激不已:“谢谢您先生,您好人会有好报的。” 那位先生苦笑了下,让她别磨蹭了。 车夫把老先生抱到了车子上,何微跟在旁边,扶着车把手。车夫跑多快,她也跑多快,丝毫不敢停歇。 到了医院门口,她才力竭般跪在了地上。 护士们把老先生抬了进去,何微一步一挪跟着进去了。 她满头满脸的汗,把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实在跑得太快,她到了急诊室门口,瘫软到了地上,短暂失去了意识。 “给她氧气。”旁边有人说。 何微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待她吸了五分钟的氧,终于透过来这口气,护士就拿了文件给她,问这个老人是不是他的亲眷。 “他没有家眷,是我的邻居,一个孤寡老人。”何微道,“把我的名字作为家属吧,给他写随便写个名字。” 护士小姐倒也不苛求这个,因为那老头很像个流浪汉。 她随意写了个“乔森”,然后让何微去交钱。 何微身上没有带钱,送老人来医院的车费,还是那个被她拦车的中年人给的。 “我回去拿钱行吗?他是车祸,我当时太着急从楼上下来,就没有拿任何的东西。”何微道。 护士小姐不高兴,怕她跑了,那个老流浪汉要白用医疗资源。 “算在我账目上。”身后,有个年轻的声音说。 何微就看到了白色身影走了进来。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乔治斯维克那张年轻又英俊的脸。 她当时是跟着车夫跑,也不知道就近的医院,就是教会和罗家合办的医院,更不知道乔治如今在这里工作。 上次打架,已经是二十多天前了,乔治的鼻子被她打伤,也已经完全好了,一点伤疤也没有留下。 “不用了。”何微道,“我回去拿。” 乔治道:“这么晚了,要不你明早再回去拿吧,我做担保。病人今晚也要住在这里,你要不要留下来陪他?” 何微咬了下牙。 护士小姐笑道:“斯维克医生认识她啊?” 乔治脸上有很浓重的伤感,嗯了一声。 “那好,我不需要你付账,我明早回去拿。我能去看看他吗?”何微道。 乔治是今天急诊的值班医生,他把何微领到了老先生的病房,并且问她:“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流浪汉?你还安全吗?” 何微道:“他不是流浪汉,他是诗人!” 老先生头发很长,胡子也长,而且很邋遢,让人怀疑他生了虱子。他的衣裳破旧,被车子撞到之后蹭破了好几处,又滚了满身的灰。 如今再看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流浪汉了。 “微微,我”乔治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恶意。” 何微没有理睬他。 她进了病房。 老先生流了很多的血,此刻非常虚弱,看到何微就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你方才是不是晕倒了?” “我跑得太快了,以后要常锻炼身体。”何微道。 她又看了眼乔治,道:“这里不用再麻烦医生了,您去忙吧。” 乔治犹豫了下,还是走了。 老先生的手背也被磨破了一点皮,已经结痂了。 他伸手给何微,何微就握住了他的手。 “我方才差一点以为,那辆汽车是要撞死我。你知道什么是最讽刺的吗?”老先生问。 何微摇摇头:“是什么?” “那辆汽车是我投资的工厂,等于我自己的东西。”老先生说。 何微道:“后来怎么不做了?” “没劲,不如写诗。” 老先生说,“诗歌才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它值得为之奋斗一生。” 何微不太懂汽车,也不知道那个肇事车辆是什么牌子,自然也不知道它的创始人是谁。 不过,人的一生有起有落,何微觉得破产了也没什么,至少还有房子住,有酒喝,还有写诗的追求,就挺好的。 “我也觉得诗歌很美丽,像鲜花一样,可以点缀这个庸俗的世界。”何微道。 这个时候,时间就到了凌晨一点多。 老先生失血过多,实在太疲乏了,忍不住进入了梦乡,何微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病床前,心里只有那辆汽车的影子——原来生命这样脆弱,却又如此坚强。 她沉溺在自己的爱情折磨里,实在太过于目光短浅。 就在此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病房的门。 何微回头,看到乔治站在了门口,手里拿了一杯热巧克力。 “补充一点能量,你太累了。”乔治道,“等会儿我让护士给你拿一张小床。” 何微没有接。 乔治却坚持递给她。 “不用了,我不想喝热可可。”何微道,“请您也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我需要检查他的伤口,医生的来访不能叫打扰。”乔治道,“微微,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何微道:“谈什么?” “出来说。”乔治道。 何微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我就在这里说?”乔治道。 何微怕吵醒了老先生,只得道:“那还是出去谈吧。” 她跟乔治走出了医院,在大门口花坛旁边的小亭子里坐下了。 乔治把热可可递到了她手里,他知道她疲倦的时候喜欢喝这个。 何微挣脱不开,只得接住。 霍钺忙到了很晚,才听到手下的人说何微深夜从家里跑了出来,因为她隔壁的老先生进了医院。 这么晚,霍钺不放心,就亲自来了趟医院。 结果一进大门,就看到了花坛亭子里的两个人。他停住了脚步。 第1562章 何微的拒绝 乔治看到何微,突然很有抱住她痛哭的冲动。 他曾经仰慕罗艾琳,觉得她是偶像,所以当好运砸向了他时,他晕头了。 何微一只鞋击中了他的鼻子,差点打断了他的鼻梁骨,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为了何微,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到了香港从头开始,可见他对她是很有感情的。那样的感情,深厚而缠绵。 也许随着时间的沉淀,它缺少了激情。 罗艾琳给他的,是一簇烟火,绚丽而激烈,他没办法反抗。 到了他这个年纪,生理上成熟,对女人很是向往,而何微却迟迟不肯把自己给他。他好像饿极了的人,送上门的美味,他压根儿没想过拒绝。 对方还是他梦中情人罗艾琳。 可一瞬间的烟火之后,人生归于正常时,他开始后悔了。 他想念何微。 他是爱何微的,至今还很爱她,也有和她共度一生的打算,要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找她。 他只是犯了个错误。 “我们都会犯错,是不是?”他的眼眶有点湿,“我总以为,我们俩才是一对儿,其他都是外人。我犯错了,你不能原谅我吗?” 何微看着他。 她沉默了两秒,才问:“你为什么今天才说这些话,而不是去找我?” 乔治一梗。 何微道:“你还跟罗艾琳在一起,对吗?她很喜欢你,你也很享受和她的爱情,却又不想放开我?” 乔治哑然了一瞬,才道:“微微,我还是很爱你,我只是对艾琳有点迷茫。” 他能确定自己对何微还有爱情,却不能确定自己对罗艾琳的感情。 罗艾琳只能是心上的明月,如果用女朋友或者未婚妻的角度去考虑她,她真的不是很适合乔治。 然而何微说对了,他们还在一起。 “艾琳问过我好几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没有说过的,微微,你这样也不相信我吗?”乔治哀求道。 何微很难受。 她看着远处的漆黑:“我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同时想要霸占两个女人。乔治,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有这一面,如果我知道,我当时就不该和你在一起的。” 乔治拉住了她的胳膊,想要把她代入怀里。 何微挣扎:“松开。” 就在此时,有人走了过来。 乔治的胳膊被人捏住,好像铁钳一样,让他整条胳膊都脱力了,他痛苦想要回头,同时不由自主松开了何微。 何微就看到了霍钺阴沉的脸。 她心中一突。 霍钺不看乔治,揽过了何微的肩膀:“表侄女,深更半夜谁占你的便宜,就一枪毙了他。上次我给你的枪,你带在身上了吗?” 乔治本想要找这个人算账,此刻却被他身上那种黑暗而邪恶的气场镇住,不由后退数步。 “我忘记了。”何微低声。 霍钺带着她往外走:“以后记着带。” 两个人直接出了医院,霍钺的汽车就停在门口,他带着何微上了汽车,并且把车子给开了出去。 何微觑着他的脸色,道:“隔壁的老先生还在医院里。” “我知道,我回头派人给他转院,到个更舒服的医院里。”霍钺道,“你别担心。” 何微嗯了声,然后就沉默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 今晚遇到了乔治,真的很意外,同时也很失望。 可能是在霍钺身上花费的心思太多,何微的心磨得有点粗粝了,失望归失望,却没有太多的伤感。 乔治和她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感情,然而当它破灭时,那些美好全部成了糟粕,何微都不愿意去回想。 “还爱他吗?”霍钺突然问,声音很冷,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何微认识他多年,见过的霍钺总是温柔的。但是他能做到青帮龙头,他狠戾的一面更是很凶残。 何微被他这么一逼问,有点透不过来气:“不爱了。” 霍钺的唇角挑了下。 车厢里的气氛陡然松弛了下来,何微也慢慢输出一口气。 “他还跟罗艾琳在一起,并没有玩一玩就分开。这样挺好的,他有工作又有女人,不至于一无所有,否则我会内疚,毕竟他是因为我才来的香港。 那天我去捉奸,一个人在饭店门口的雕塑前坐了好几个小时。一开始的阳光很温热甚至炙热,就好像我的愤怒一样,然后日影西移,温度渐凉。 那几个小时是非常难捱的,乔治在我心上,我一刀刀把他刮下来。没有经过那样的痛苦,也许我还会爱他,现在不可能了。”何微道。 这段情绪,她没有外露过,也没有跟其他人提过。 几个小时的等待,他那时候正在饭店和罗艾琳翻云覆雨,何微经过了一场凌迟的痛苦。 那个人,在她心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霍钺一只手扶住了方向盘,一只手握住了何微的手,道:“以后会好的。” 他停顿了约莫五秒,就把手收了回去,只给何微留下了他掌心的温度,那么暖。 何微的注意力,就全部在自己的左手上,只感觉那只手上的每根神经都在跳舞,被他握过之后有点发麻。 然而,那又只能是个安慰的握手。 何微低垂了头,觉得乔治没有逼疯她,霍钺反而会。 “微微,你很果断,这点性格非常好,你不要为了任何人改变。”霍钺道。 何微嗯了声。 车子到了何微的楼下,霍钺就道:“你还想住在这里吗?我买了一套半山腰的房子,很大,有很多的房间,还安全。你要不要搬到我那边去住,我不在香港的时候你替我看家。” 何微整个人僵住。 她连忙摇头:“不。” 霍钺侧眸看了眼她。何微道:“我这里很好,离分行也很近,上班方便。况且我总要再谈恋爱的,如果男朋友知道我住在半山腰的豪宅,却又跟您没有血缘关系,还以为我是做了富豪的情妇,那我以后就别指望有什么好姻缘了 。” 霍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何微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担心我的安全,也觉得我住在这里太逼仄了。 但是霍爷,这才是我的生活。我是那个落魄药铺老板的女儿,我的生活就是清贫的。我不想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小时候真的很蠢,现在不蠢了。”霍钺的手指,不由自主收紧,他握住方向盘的指关节有点发白。 第1563章 后知后觉 何微上楼之后,霍钺一个人在车子里坐了很久,并且抽了三根烟。 他下车,看了眼楼上,何微的房间还亮了灯。 他在考虑要不要上去的时候,灯已经关了。 霍钺转身离开了。 何微其实没有看到他的汽车,她也没想到他会在楼下呆那么久。她回屋之后,就去洗澡了。 她太累了,全身酸痛,时间又晚,洗了澡之后她就直接关灯睡了,想着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之前要去医院看看那位老先生,给他带早饭。 第二天,她果然早早起床,然后就在医院门口遇到了霍钺的人。 是上次那个年轻人。 他跟何微说:“霍爷昨晚就给那位老先生转院了。” 他送何微过去。 何微去的时候,霍钺也在,正在和老先生交谈。 老先生听说背叛了何微的那个小子就在原先医院,果断同意转院,并且恨不能把伤口的缝合拆了,不想要那小子治疗。 “霍爷早,您吃饭了吗?”何微用中文问。 霍钺道:“吃过了。” 何微就拿出面包给老先生,笑道:“这是我给您带的,你随便吃一点,不知道医院有没有早餐。” 老先生接了过来。 霍钺要跟医院交涉几句,就先出去了。 老先生对何微道:“这位男士,应该不是教授吧?他虽然儒雅,可说话办事很少拖沓,不太像很有耐心的样子。” 何微笑笑,不解释。 老先生又说:“你进来的时候,他身子僵了约莫三秒,这是紧张。男人对心上人,才会有如此紧张。” 何微骇然。 “不错,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应该配如此优秀的男人。”老先生又说。 何微的笑容里添了苦涩:“您别拿这个开玩笑,我承受不起这个。” 老先生看着她:“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敢相信。”何微道,“他并不是我普通意义上的朋友,我若是相信了,我大概会很讨他的嫌。” 老先生觉得这姑娘受过伤,而且是被那位男士伤的。 既然他伤害了人家女孩子,那么就让他多吃点苦,这是他的报应。老先生果然笑笑,顺着何微的话说:“我只是说笑,想要找点爱情的题材写诗。” 何微无奈摇摇头。 霍钺走了进来,对何微道:“走吧,我送你去上班,你快要迟到了。” 老先生就对何微道:“我这是外伤,没有感染,今天就可以出院,你下班直接回家,不要再来医院。” 何微就道:“那您要听医生的医嘱,别担心医药费,我还有点存款。” 老先生笑容很灿烂:“你有一颗好心,好人是有好报的。” 何微道:“应该的,因为您给我写过诗啊。” 霍钺回来之后,正好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掌心布满了老茧,也沾染了罪孽,不知道这样一双手,能不能写出诗歌来。 然而,好像真的要走这么一遭不可。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霍钺送何微上班,路上就说起昨晚他的话,他跟何微解释说他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关心她而已。 “我知道的,我没有生气。昨天我可能是太累了,又那么晚,说话不太中听,我给您道歉。”何微道。 霍钺道:“你不必跟我太客气。若非要道歉,那也是我。我那些话,说得太过于唐突了。” “既是误会,我不说了,您也别说了。”何微笑道,“拜托您一件事行吗?” “你说。” “回头帮我送老先生回到他的房子里。他一个人真的很可怜,我又搬不动他。您身边的人身强力壮,可以把他抱上楼。”何微道。 “那你要如何谢我?” 何微道:“我不知道,您想要我如何感谢?” “周末一起去骑马吧,我答应了老秦的那两个姑娘。老秦的姑娘都像他,我一个人耐不住她们,你得帮帮我。”霍钺道。 何微很痛快道:“行。” 果然,这天上午,霍钺再次去了医院,问过了医生。 医生说这老头就是外伤,没什么大事,可以出院回家静养。 霍钺派人把他送了回去。 何微下班之后,买了一只鸡,准备做点鸡汤给老先生补补身体。 老先生很感动:“我要是有你这样的闺女就好了。要不然,我做你的教父如何?” “我有父亲的。”何微笑道,“再说了,我们中国人没有认教父的习惯,只有义父。但是我父亲对我付出了太多,我不想有义父,去分走我对父亲的崇敬和爱戴。” 老先生点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姑娘,有自己的思想。将来,你也许可以做出大事业。” “但愿。”何微笑道,“我不想做特别大的事业,如果能做到分行长,我就很满足了。这样,没人可以欺负到我头上。 不过,莱顿尔银行还没有女人做分行长,我想要特别优秀才有机会。您也在银行做过事,可以多教教我。” 老先生则道:“不用教,你已经是很合格的分行长了。根特都五十多了,也该退休。” “五十多正当年呢,根特先生看着很健朗,估计是难退下去。”何微叹了口气。 她每次提到根特先生,都特别憎恶,只是她很努力把这种情绪藏好了,老先生也没看出来。 老先生不再说什么,想等自己养好了腿再说。 何微还拜托另外两家邻居,在她上班的时候照顾下这位老先生。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何微早上去了菜市场,买好了排骨给湘地女人,让她中午做一顿红烧排骨,送给老英国人吃。 等她忙碌好了,霍钺的汽车就到了楼下。 何微拿出了自己的骑马装。 她这套骑马装是粉红色镶嵌白边的,是当时的最新款,她和乔治一块儿去买的。她看了快两个月,才拿到了一笔奖学金,然后乔治也拿到了。 乔治说要给她买,她不同意,后来乔治就出了主意,他们一人买一套,各自出一半的钱。 何微这套里,有一半是乔治的,乔治那套有一半是何微的。 这算是她最贵的衣裳了。 直到这一刻,何微才后知后觉有了失恋的那种痛苦感。她想,愤怒期终于过去了,她也会看到东西的时候,想起乔治的笑脸来。 第1564章 促狭的霍钺 坐上了汽车时,何微有点强撑笑容,霍钺还是看得出来的,就问:“怎么了,是不是太累?” “不是的。”何微道。 她的表情还是很勉强。 霍钺又看了眼她,见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就是不太想他问的意思,故而发动了汽车,没有再开口了。 路过一处街道时,霍钺突然停了车。 何微见还没有到跑马场,不免诧异,就见霍钺自己下车了,很快买了个捏成孙悟空的糖人回来了。 他递给了何微:“乖,给你吃糖。” 何微:“” 被当做小孩子哄的何小姐再也忍不住笑起来,把糖接了过来,舔了一口。 真的很甜。 “心情好了点吗?”霍钺问她。 何微用力点点头。 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到底年纪不少了,拿了人家的甜头就不好再给人家看她的伤感脸了。 “甜吗?”霍钺又问。 何微点点头:“甜!” 霍钺就无声笑了下,车厢里好像陡然照进来了阳光,霍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原来,幸福是如此的简单。 霍钺好像发现了一件惊天的大秘密,他侧眸看了眼何微,感觉她近在眼前,是如此令人踏实。 车子到了跑马场,霍钺还想说点什么,秦家双胞胎就冲了过来,他被团团围住,将何微挤到了旁边。 大秦小秦这两位姑娘天性至纯,虽然都十六七岁了,可性格就像十岁出头的孩子,一点男女之别的顾忌也没有。 他们四个人去挑马,霍钺的两名随从跟在身后,准备照顾下大秦小秦,怕她们俩太过于兴奋跌下来。 挑好了马,大秦小秦利落翻上了马背,瞧见何微试了半天也没爬上来,大秦就说:“姐姐真不行,我去抱她。” 小秦则道:“看你能的!你别动,龙头会抱姐姐的。” 小秦姑娘比较有心机,她也觉得霍钺是喜欢何微的。何微又是她们的,若是她真的把霍钺给勾上了,以后想跟霍龙头过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时候,就别搅合了。 “我怕龙头抱不动,我来我来。”大秦姑娘很仗义。 小秦姑娘道:“你既然喜欢抱,那我下来,你抱我吧。” 霍钺把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想老秦这两个闺女是不是有点傻? 他一走神,那边何微停止了上马的动作,并且把视线投向了某处。 霍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瞧见一位穿着骑马装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看着何微。 是何微的前男友乔治。 乔治身边,还有一群男男女女。他虽然穷,却因为是英国人,罗艾琳的朋友们崇洋媚外,对洋大人格外推崇,不怎么排斥他,反而有点巴结。 他混迹其中,心情总是不太好。 当他看见了何微的骑马装,整个人都被击中,想起当初两个人省吃俭用买下这套衣裳,乔治的鼻子发酸。 罗艾琳推了他一下:“你作甚?” 乔治回神,低垂了头不看罗艾琳,整了整自己那匹马的鞍子。 罗艾琳也看到了何微。 同时,她也看到了霍钺,只觉得此人成熟且英俊,比起小年轻更有魅力,而且有点眼熟。 “今晚去金鼎皇宫玩吧?我好不容易订到了位子。”同伴一位男士说。 金鼎皇宫是前几天开业的一家俱乐部,里面有歌舞厅也有赌场,装修得格外奢华,进出全是豪绰贵客。 听说那是内地来的一个大亨开的,对方跟英国总督也认识,好像还有自己的飞机,在内地是一呼百应的大人物。 甚至有人说,金鼎皇宫就是青帮龙头霍钺的产业。 霍钺这个名字,哪怕是在香港也是能震人耳膜的。 他既是一帮龙头,却又跟军政商三界来往密切,势力深达各行各业的尖端,是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不过他不太爱照相,很多人只听说过,都不知道他的模样。 “不是说金鼎皇宫一个位置都要天价吗,你怎么订到的?用你爸爸的名义?”有人问。 这些纨绔子,在香港都没什么地位,只是够败家而已,还没有资格进入金鼎皇宫,但他们的老子多半是有名望的。 “不是,是偷了我舅舅的名帖。”那个纨绔得意洋洋吹嘘。 乔治心里的失落稍微好了一点。 他出身清贫,只有个比较富足的叔父,平时公子哥们涉足的销金窟,他从未去过。如今,他连金鼎皇宫这种顶级销金窟都能去看看了。 这些都是罗艾琳给他的。 而何微,她永远不可能如此发达,真跟她结婚了,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再看她身边的男人,那个自称是她表叔的,总是一套老式的长衫,连西装都做不起,更显得落魄。 那人如果想要追何微,乔治觉得也没什么,毕竟那男人处处不如自己,何微就会永远记得他。 将来他真的和罗艾琳结婚了,发达了,何微那时候身处贫寒,又和老男人结婚了,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 未必做夫妻才是两个相爱人的归宿。 男人应该看重前景的。 乔治一直把罗艾琳当偶像,很少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她,故而他最近郁郁寡欢,很思念何微,很后悔失去了何微。 直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 “乔治,那不是何小姐吗?”罗艾琳靠近了乔治,搂住了他的腰,“要不要邀请何小姐去玩?” 旁边的纨绔男女们,都不知道罗艾琳被何微打过,毕竟那么丢脸的事,罗艾琳不会广而告之。 他们都学过英文,虽然说得不流畅,却听得懂。 “艾琳,何小姐是谁啊?” “乔治的前女友。”罗艾琳笑道,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乔治脸色有点难看。 他知道罗艾琳是想给何微下马威,也知道罗艾琳要报复何微。 可在他心中,何微仍属于他的,他不想自己的女人那么悲惨,他已经很对不起何微了。 罗艾琳的狐朋狗友们却起哄,一起围了过来,把何微等人围在了中间。 何微正在努力上马,见状表情一敛。 突然,一双手握紧了她的腰,她还没有回神时,身体已经凌空。 霍钺轻而易举把她举到了马背上。 罗艾琳含笑仰头看着何微:“何小姐,这么快就有了新的男友?真是很有魅力啊。” 何微定定看着她,不反驳也不答话,只是直勾勾看着她,目光似锥子,砸的罗艾琳生疼。 罗艾琳真有点怕这样的何微,因为这女人不讲究,能做得出脱下鞋子抽打人脸的粗鲁举动。 “这位先生,我是何小姐的朋友,今晚我们订了金鼎皇宫的位置,一块儿去玩玩吗?”罗艾琳转向了霍钺。 霍钺打量了他们:“是吗?” “当然!”那个偷了自己舅舅名帖订到了位置的纨绔一脸得色,“你可能也听说过的,一般人都订不到,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霍钺哑然失笑。 “去看看吧?”他扬起脸,对骑在马上的何微道,“我还没有带你去过金鼎皇宫,是觉得那地方吵闹得很。既然有人请,去坐一坐也无妨。” 何微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霍钺眼里的那点促狭。 沉稳如霍爷,也想耍一耍这帮猴孩子,何微突然就不忍心扫兴了。“那去吧,我也去长长见识。”何微笑道。 第1565章 毕恭毕敬 霍钺答应了下来。 罗艾琳的几个朋友笑得不行,因为霍钺实在太会吹牛了。 “这男的真逗,在女人跟前很会摆谱,说什么‘没带你去过金鼎皇宫’,好像他真的能进去一样。”女伴乐得不轻。 男的就说:“男人都这德行,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爱充面子。你们说,真带他们进去,还是回头在门口的时候跟侍者说我们不认识他们?” “不好吧?”女人们接腔,“这样,艾琳的男朋友会不会尴尬?毕竟是他的前女友啊,咱们也要给乔治留点面子。” 罗艾琳故意看了眼天,笑着走开了:“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说罢,她拉了乔治的手,改用英语对乔治道:“你抱我上马吧。” 方才何微的那个新男友,一举手就把何微举了上去,轻便又娴熟,罗艾琳很羡慕。 可乔治没有那样的臂力,他只是把肩膀借给了罗艾琳。 罗艾琳和乔治走开,她的朋友们就议论开了。 女人们说:“你们是不是傻?艾琳邀请乔治的前女友,就是想看她出丑啊。咱们是她的朋友,这个忙难道不帮她吗?” 男人们则道:“乔治肯定生气的,男人对前女友是有感情的。” “那正好给艾琳表忠心啊,要不然艾琳找他做什么?”女人们很生气。 男士们就妥协了:“那好吧。要怎么让他们出丑?” “就在大门口的时候,说他们是混进去的,让侍者把他们赶走。那个男的太虚荣,说什么带他女朋友进去看看,让他看不成。”女士们刻薄道。 男士们就低笑起来。 男人爱吹牛,这没什么的,每个男人都爱,可当场被打脸,也是喜闻乐见的。 几个人就定下了如此主意。 罗艾琳远远听到了,她露出一个微笑,并没有阻止。 乔治听不懂中国话,一无所知。 霍钺自己也把马牵了过来,和何微并驾齐驱。 何微紧紧握住了缰绳,掌心一层层的冒汗,有句话就在她的喉间,像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方才罗艾琳说霍爷是她的新男友,她为了气罗艾琳和乔治,没有反驳,霍爷是怎么想的? 她有心解释一下,却又担心霍爷原本没放在心上,经过她的提醒反而留意到了。 毕竟,霍爷知道她的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跟着这群纨绔去金鼎皇宫了。 那么,不解释吗? 如果霍爷当真了,觉得她对他还是有想法,他会再次躲开她吗? 何微不知道,现在的霍钺害怕不害怕女人的倒贴。 “别担心。”霍钺柔声道,“金鼎皇宫是锡九开的。” 锡九是霍钺的管事,他是霍钺命令的执行者。 说锡九开的,就委婉告诉何微,这是他在香港第一个直属产业。他手下能做事的人,都对这种销金窟产业有管理经验。 霍钺始终觉得,这些跟何微隔了一层,不像是一个世界的,所以他不直接说。 “我没有担心这个。”何微笑了下,“我看到您的表情了,就知道应该您是心里有谱。” “这样信任我吗?”霍钺突然问。 这句话,异常的炙热。 何微好像心口被烫了下,那么暖又那么疼,竟一时哑然。 霍钺见她不答,为了缓和气氛,一夹马腹骑马上前去了。 等他们骑马结束,罗艾琳那一群纨绔朋友们,个个都开着很名贵的汽车,在马场门口等候着。 霍钺的汽车很普通又低调,因为他也怕扎眼,招来仇家。 故而纨绔们又看轻了他,觉得他像个报社的主笔,或者学校的教员,不知怎么辛苦存了钱买了汽车,却要在女人面前炫耀。 “走啊,这位先生你的汽车能爬坡吧?金鼎皇宫在半山腰呢。”有个纨绔问。 霍钺道:“可以的。你们先走,我随后跟着。” 他去找了自己的随从,让他们把大秦和小秦送回家。 “咱们不去吗?”大秦姑娘看着霍钺的汽车远走,问她妹妹。 小秦姑娘说:“龙头跟姐姐去玩,咱们跟着做什么?万一他跟姐姐好了,以后天天能看到他呢。” 随从们哭笑不得,只感觉这两位姑娘脑子异于常人。 何微坐在霍钺的副驾驶坐上,不远处有个纨绔停了车,等霍钺先走,然后走在最后面,好像生怕霍钺改变主意。 “我这套衣裳,适合去那种销金窟吗?”何微问霍钺。 她今天打扮的不够隆重。 “很好了,非常美丽。”霍钺道,“你随便往那里一站,就比其他人都好看。” 何微的脸微微一红。 金鼎皇宫果然在半山腰,汽车需得上坡,何微看到了山路下面的海,那海浪一下下击打着峭壁,令人心悸。 俱乐部门口早已停满了各色豪车,贵客如云,门口是乳白色的雕像,反射着灯光的喷泉。 灯火与乐曲无法被门窗阻隔,飘飘渺渺,回荡在半空,似铺盖了一层纱幔般旖旎。 霍钺走上前,拉了何微的手。 何微一愣,他就把她的手放入了自己臂弯。 他在她手背上拍了下:“紧张吗?” 何微不太紧张,是心跳的有点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还好。” 罗艾琳也挽住了乔治的臂弯,并且走过来对何微道:“何小姐先请。” 她的朋友们,男男女女分别做成了四对,两两前后把霍钺和何微围住,好像怕他们跑了。 到了大门口,几名保镖和侍者要一一查验入场帖子。 第一个纨绔上前,把帖子递上去,道:“孙先生的雅间,我们一共十个人。” 他们是十个人,可包含了霍钺和何微,应该是十二个人。 保镖和侍者仔细核对人数和人脸,然后突然一愣。 纨绔们有点兴奋,想看看何微和她的老男人被丢出去是什么样子。 罗艾琳把她那股子兴奋都压在心里,没有表露,故而只有眼睛发亮。 “这两个人不是我们一起的。”这时候,一名纨绔突然开口,对着保镖和侍者道,“我们只有十个人,他们怎么想着混进去?” 说罢,他指了霍钺和何微。 保镖们和侍者错愕看着这名纨绔,全部有点懵。 他的同伴们就纷纷道:“对啊,他们是谁啊,我们不认识的,怎么跟着我们混进来?” 保镖们脸色的惊愕之色再也遮不住了,侍者腿有点发抖。 罗艾琳的眼睛更亮,等着看何微如何出丑。 却见两名保镖低头接耳,其中一名快速跑了进去,另一个和侍者不太敢看人了,好像突然之后后背都笔直了,意外的恭敬。 “唉,是去叫人把他们赶走了吗?”有个女的低声问。 “肯定是。”纨绔们急不可耐。 就在这时,经理带着其他几名保镖出来了。 纨绔认识这位经理,这位经理架子特别大,脾气也不太好。 此刻,这位经理像只温顺的绵羊,谦卑得近乎谄媚,直接走到了那个被他们认为是报社主笔或者教员的老男人面前,陪着满满的笑脸:“霍爷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啊!” 其他保镖们列成一排,恭恭敬敬行礼。 几名纨绔和罗艾琳,一时间全部僵住,成了九根呆立的柱子,一动也不能动,下巴好像全部掉了下来。 “我是偶然想着来的,九爷今天不在?”霍钺笑道,然后领着何微往里走。他回头,看了眼罗艾琳等人,低声跟经理说了句什么。 第1566章 确定关系 香港的纨绔们都知道,最近新开的金鼎皇宫背景深厚,态度傲慢,哪怕是总督府的官员他们也不太放在眼里。 然而,那位高傲的经理,像奴才一样,毕恭毕敬把那个除了长得还不错的穷酸文人请了进去,简直是令人惊掉下巴。 众人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是海啸般,包括乔治。 而罗艾琳还听到那个经理说“霍爷”。 是那个青帮龙头霍爷吗? 罗艾琳听很多人谈论过霍钺,说他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说他生杀予夺也是一派温柔,说他手起刀落宰人如宰鸡也仿佛只是下笔写字。 说他酷爱青衫布鞋,说他年纪不大长相斯文。 不就是眼前那个男人吗? 罗艾琳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他气质出众,格外的儒雅。 “唉,艾琳医生,你们也来这里玩?”旁边突然有一群人喊了声罗艾琳。 他们也是出身富贵,不过跟罗艾琳不是一个圈子混,刚好认识罢了。 罗艾琳这才回神,唇色惨白。 她的纨绔朋友们好像没听到经理那句话,也好像是不太懂,还在震惊反问:“他是谁啊?” “他怎么被请进去了?这里不是说门槛特别高吗?” 罗艾琳咬了咬唇。 这时候,保镖走了出来,对罗艾琳和她的朋友们道:“对不起,孙先生不是我们的贵客,他的名帖不能订到座位,诸位请回。” 众纨绔一起傻眼。 他们明明是想让罗艾琳出口气,让何微被拒之门外的,不成想现在却是他们被拒之门外。 “凭什么啊?”孙先生的那个外甥,就是他拿着名帖订到座位的男人,大声叫嚷,脸憋得通红,“我们明明是订到了的。” 保镖淡淡道:“我们老板不喜欢你,他拒绝了你们的订位。” “什么?你胡说八道,你们老板又没见过我,他怎么会不喜欢我?”男人气愤到了极致。 “方才跟你们一起来的,你还说他不是你们一伙的,就是我们的老板霍先生。”保镖道。 罗艾琳的猜测被证实,整个人晃了下。 几位纨绔男女如遭雷击,全部外焦里嫩的找不到北。 “请快点离开,不要耽误其他客人。”保镖道,“否则我们就无礼了。” 旁边那群客人开始偷笑。 罗艾琳转身往外走,落荒而逃;她的纨绔朋友们见保镖们的确是出来了,再不走会更加丢脸,只得跟着走了。 “罗艾琳医生想混进金鼎皇宫,然后被抓住赶走,这真是新闻。”旁边的人幸灾乐祸。 “她也真是,混得都是些什么人,自降身价。”有女人酸酸道。 罗艾琳刚回国,是很风光里一阵子,她医术是真的很好。可后来,她逐渐得罪了一些人,也的确是没交上什么有品位的朋友,圈子里江河日下。 当然,说她闲话的,多半还不如她,却也看不起她。 霍钺要了最顶层餐厅的一个雅间,雅间的阳台可以俯瞰整个香港,而且能瞧见远处的海。 霓虹遍地的香港,夜色如画。 何微忍不住笑。 侍者给霍钺点菜,请霍钺稍等,然后就上了一瓶红酒。 霍钺给何微倒酒,两个人走到了阳台上,一边聊天一边等菜,又一边看着夜景。 何微笑道:“方才真好玩。” 霍钺为了给她出口气,肯陪着他们玩如此低级的游戏,何微真的很感动。虽然不够高端,可真的很解气。 何微想起罗艾琳和乔治,整个人都乐开了花。 “霍爷,您真好。”何微笑道,“您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那你的话,就不要反悔。”霍钺道。 何微不解:“什么话?” 霍钺道:“那位罗小姐说,我是你的男朋友,你默认了。既然觉得我好,就不要反悔。” 何微整个人也僵住,比在大门口被拒的罗艾琳还要僵持。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看着霍钺。 霍钺放下了酒杯,搂了她的腰,轻轻吻了她。 何微手里的高脚杯都拿不住,砰的落地,溅起满地殷红,碎玻璃宛如撒下的繁星。 她似踩在了云端。 霍钺的吻,温柔轻缓,在她唇上轻轻碾过。 “微微。”他亲吻之后,抱紧了她。 何微这时候才回神。 她有点无措。 当幸运突然砸向了她时,她觉得不太真实,可霍钺身上并不像他本人那么清隽,他是很有温度的,能透过衣衫包裹住何微,让她陷入了他的温暖里。 她试探着伸手,搭在他的后背,心里却有点凉。 她还小的时候,他也是突然这样对着她动情,还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女人,然后就开始躲着她,任由她一个人痛苦不堪。 这瞬间,何微不知前路在哪里,也不知悬在头顶的那把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她在温暖中,感受来自记忆里的痛苦,伸手抱住了霍钺的腰。 她把头往他的脸侧凑:“霍爷,我一定是在做梦。” 她至今都有不真实感。 他们俩分开之后,霍钺的眼角有笑意,正好侍者也上菜了。 吃了饭,霍钺送何微回家,在楼下作别的时候,他又亲吻了她。 何微回到家,整夜的失眠,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比从前更愁。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害怕霍钺会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再也不见她,而在他亲吻过她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顶点。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而后整整一个星期,霍钺每天都送她去上班,接她下班,陪着她练拳,并且带着她去吃好吃的,会像男女朋友那样亲吻、拥抱。 何微这时候才慢慢回神,心想:“我跟霍爷在谈恋爱” 她总好像在做梦,梦里影影绰绰,霍钺站在白幔的另一端,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转眼,新历年就结束了,何微请了七天假,去新加坡看望顾轻舟,以及参加裴诚和司琼枝的婚礼。 她是乘坐霍钺的飞机去的。 霍钺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着她。 何微诧异:“怎么了?” 霍钺微笑了下:“没事。” 他看向了茫茫窗外,眉头有点拧,显得很有心事。 何微的心猛然一提。她想:“他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要回岳城再也不肯见我了?” 第1567章 她为什么走神? 何微一路上都在想,霍爷在烦什么呢? 是不是怕到了姐姐面前,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我? 他亲吻了她,也很关心她,并且让她不要反悔。 但是他从未说过他爱她、他需要她、且永远不会离开她。 何微一点也没有恋爱的甜蜜,因为她担心太多了。 霍钺以前说过要她的,后来没有任何理由就不要了;乔治也说过要跟她共度一生的,却又很快跟别人走了。 现在,他们要去见司行霈和顾轻舟,那算是何微比较亲的人,霍钺满面愁容,他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此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吗? 何微的心沉了沉,她想起他此刻为难的样子,心里又格外舍不得。她爱慕他,就不想他犯难。 故而何微道:“霍爷,您见到了我姐姐,暂时别说我们的事。这次是琼枝小姐结婚,姐姐刚出月子,要带四个孩子,还要操心婚礼,肯定很忙。” 霍钺转头,眉头蹙得更紧。 他突然伸手,捏住了何微的下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何微有点瑟缩。 她眼神一闪,霍钺就收回了手,不太愿意逼迫她,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 等到了新加坡,何微发现来了很多的宾客,而顾轻舟是真的很忙,需要招待很多的朋友。 那些朋友,何微都不太认识。 顾轻舟想把她留在身边,然而总有人挤过来。 特别是一位叫顾轻舟老师的年轻女子,几乎是寸步不离顾轻舟,而顾轻舟跟她的感情也很好。 顾轻舟的孩子也有人带。 何微反而显得百无聊赖。 她到处走走,想抄近路从小楼那边绕过去,结果走到了后窗听到有人正在说话。 何微看到了霍钺。 霍钺正在抽烟,仍是很有心事的样子,坐在他对面的人被墙壁挡住了,何微只得后退了两步。 然后,她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 司行霈说:“你又不打算结婚,问这么多干嘛?” 何微耳边清清楚楚嗡了下。 她急急忙忙退回了墙角,非常的狼狈。 霍钺好像听到了动静,起身查看,只看到远处几位宾客正在闲谈,他又重新坐下。 还没有到吉时,新郎官不能去见新娘子,但是宾客们可以。霍钺跟着司行霈,见到了穿婚纱的司琼枝。 司琼枝那套婚纱很好看,霍钺就问司行霈是在哪里定制的。 司行霈很诧异,这才说:“你又不打算结婚,问这么多干嘛?” 霍钺随手关好了窗户,道:“谁说我不打算结婚?我到了这把年纪,也该成家了,就你能儿女成群吗?你这德行都有个家,我也该有一个了。” 司行霈是很了解霍钺的,当即问:“你看上了谁?” 霍钺狠狠吸了两口烟,没回答,因为何微让他不要告诉司行霈和顾轻舟,他不太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了司行霈,突然道:“我不太了解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和心思。” 他的表情很严肃,司行霈就收起了促狭之心,问道:“什么想法?” “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的想法。”霍钺蹙眉,“你能感受到,她对你不是没有感情的,可一旦你主动了,她又总是走神,而且闷闷不乐。” 司行霈看向了他:“哪个女孩子,你具体说。” 霍钺叹了口气,道:“何微。” 司行霈笑道:“我知道她,轻舟很要好的妹妹,我孩子他娘很喜欢她。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睡过她吗?” 霍钺白了他一眼:“我没有。” “没有吗?”司行霈诧异。 他想了想又道,“那段时间我去了云南,后来我也没见过她,我还以为你睡了她。你那时候不是很想睡她吗,你还把人家的婚姻给搅合了。” 霍钺:“”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丑事,姓司的都要记住,并且会拿出来恶心他。 霍钺觉得这兄弟不如狗。 “没有睡,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她很努力,想让她有更好的前途,我不是你。”霍钺道。 司行霈不解:“我怎么了?我对我家轻舟还不够好吗?我想让她有前途,我就同意她念书,又给她存钱,又要和她结婚,我这才是对她的前途负责。你把人一丢,这叫为了人家的前途啊?” 霍钺:“” 他那时候没想过要娶何微。 在他心里,何微像极了顾轻舟,只是他那段时间的一种偏好,和其他女人一样。后来他见识到了何微的不凡,这才没有动她。 “你有正经的没有?”霍钺烦躁了起来。 他很少如此烦恼。 司行霈正色道:“她为什么走神,你心里有谱吗?觉得她不喜欢你?” 霍钺觉得不是。 他如果觉得何微不喜欢他,他就不会亲吻她。 他看人还是很准的。 但是他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何微的想法,就对她后来的态度百不得其解,只能归因于自己老了,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 “那你是想跟她结婚,问我妹妹的婚纱也是这个?”司行霈问。 霍钺道:“我这把年纪了,如果想找个女人玩,是不会去找她的。既然找了她,肯定是想和她结婚。” “你跟她说了吗?” “说了。”霍钺理直气壮。 司行霈似笑非笑:“霍爷,你别这么自信。你做青帮龙头多少年了,说话留白三分都成了习惯,这也是你做龙头的智慧。 一个人的习惯和性格,怎么可能一下子改变?我不相信你对着女孩子,能直白说出你爱她,你想和她结婚成家这种话。你肯定是旁敲侧击。 我现在明白了,人家是没听懂。普通人又不需要跟权贵应酬,哪有本事去听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弦外之音?” 霍钺整个人一愣。 司行霈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有点幸灾乐祸,想知道这位平日在下属面前深敛的霍龙头怎么直白。 如果有空,他真想去围观下。 “我以为”霍钺深深蹙眉,“我是没有直接说,但和直接说也没啥差别” “你确定?”司行霈笑。 霍钺:“” 他以前很确定,现在被司行霈这么一搅合,他不确定了。 他手下做事的,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别说弦外之音,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们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导致他平素说话的确不需要特别直白。然而何微阅历有限,又跟他不算特别熟,她真能听懂才奇怪了。 第1568章 他是我的 霍钺有点头疼了。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成型,并且形成了自己特有的习惯。 改变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 正如霍钺,他知道问题在哪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跟何微说明。 而且,她至今都叫他“霍爷”,这哪里是爱人之间的称呼? 霍钺把雪茄黯灭,问司行霈:“轻舟平时叫你什么?” “叫什么?” “你们俩私下里,她叫你什么?”霍钺重复道。 司行霈道:“叫达令啊。” 霍钺:“” 这话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你能要点脸吗?”霍钺叹气。 司行霈道:“她习惯了叫我的全名,我觉得没关系。怎么,你想让你的女人叫你什么?” 霍钺:“” 司行霈每天的正经话有限,一旦说完了他就开始扯淡。 霍钺站起身,打算去找何微,不想再听他废话了。 他打算一回香港就定一枚戒指,这应该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司琼枝婚礼之后,何微和霍钺在新加坡逗留了三天,两个人每天都忙,霍钺要跟新加坡这边帮派的人见面,还去了趟颜家。 而何微则是跟着女眷们。 三天之后,他们回程,顾轻舟亲自送了何微到飞机场。 她还对霍钺道:“霍爷,你以后要多替我照顾微微,她一个人在香港,我不太放心。” 霍钺就搂住了何微的肩膀,道:“她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何微震惊看着他,顾轻舟也错愕。 回过神来,顾轻舟就笑了:“微微居然不跟我讲。那太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上了飞机,何微时不时偷偷瞄霍钺。 霍钺就问她:“怎么了?” “没事,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何微问。 霍钺道:“我去新加坡是做客,没什么要紧事的。你这几天过得如何?” 何微就道:“挺好的,我认识了不少的人” 她开始讲述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霍钺认真听了。 后来他想,她这次看上去还好,她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到了香港之后,霍钺请何微吃饭。上了甜点,他很认真对何微道:“微微,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何微的笑容顿时就勉强了。 她很紧张看着霍钺,眼睛里有点恐惧,也有点期盼,好像希望霍钺说出什么来。 霍钺心下一惊:“她以为我要说什么?” 他准备好的话,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心想:“司行霈那厮靠谱不靠谱?” 而何微,则觉得审判快要到了,他也许会跟她说以后不再见面了,那么她一直以来的恐惧终于要实现,她也会稍微轻松些,不用日夜提着心。 霍钺却临时改变了话题。 他对何微道:“你至今还是叫我霍爷有这样称呼的吗?” 何微知道他开始不是想说这个的。 她那颗稍微放松的心,又猛然提起了,她有点疼。 “我是叫你微微的,对吧?”他道。 何微点头。 她要怎么称呼霍钺?她没想过,就像她根本没想到她会得到霍钺。 他们相处才一周,何微至今仍觉得虚幻,不现实。 再说,霍钺也只是亲吻了她,让她不要反悔,并没有说过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些话里,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何微压根儿就没弄懂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所以,她从未想象过她要用一个私下里的称呼来叫霍钺。 “我想一想,明天告诉您吧。”何微道,“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霍钺同意了,虽然他感觉自己明天收到的,不会只有一个私密的称呼。 他送何微回家,何微一路上偶然跟他闲聊,没有特别的情绪。 可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就开始坐立难安了。 半睡半醒间,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霍钺远离她的背影,她在后面拼了命的追,不停的哭喊霍爷。 “求求你不要走,让我死了都甘心,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她好像是摔断了腿,亦步亦趋也要把自己拖到他面前。 后来她就哭醒了。 醒了之后,她怔怔坐了很久,就听到了敲门声。 天已经亮了,也到了她上班的时间。她昨晚折腾了自己一夜,很晚才睡,后来又一直做梦,导致她起晚了。 霍钺来送她上班,见她还没有下楼,就来敲门了,并且给她准备了早餐。 何微打开门,看到他还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离她而去,梦里的一切果然只是个可怕的幻想。 她想:“去她娘的患得患失,如果他要离开我,那也是缘分不够。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讨厌我,他愿意和我在一起。” 时光这么短暂,她凭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 他现在是我的! 谁能掌控命运和未来,就算是自己的生命,难道你能确定下一刻它还是你的吗?所有的东西都可能长久,也可能短暂。 何微用力,抱紧了霍钺,并且主动亲吻了他。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的主动。 霍钺单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抱回了屋子,另一只手关上了门。 “我昨晚想了很久,我还是喜欢叫你霍爷。”何微道,“如果改变了,你就不是我的霍爷了。” 霍钺失笑。 何微在魂牵梦绕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在心里默默念着霍爷,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很重,重到丝毫的改变都不可以。 也许以后,她和他的相处慢慢变得平淡,那时候她能接受其他的称呼吧? 霍钺则挪开了视线,道:“快点换好衣裳,你要去上班了。” 何微让他先出去等。 她接下来几天都很开心,因为她突然就想通了。 司行霈很了解霍钺,他说霍钺是不会结婚的,何微再怎么挣扎,跟他也是没有未来,还不如好好享受现在。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她不再走神,而是很专注霍钺。 霍钺原本还想过要仔细谈一谈他们的关系,可何微改变了,好像她什么都听懂了,霍钺也就不在多提。 对于他而言,直白去说一些肉麻的话,真的挺难的。 何微请假之后去上班,根特先生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里。 她有点害怕。 每次单独去根特先生的办公室,她都是提着心。 不成想,这次办公室里却不止是她,还有张洙。 “出了什么事吗?”何微想。她仔细去看张洙的脸。 第1569章 不合理的要求 何微前些日子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没怎么关注过张洙。 张洙好像妆容更加淡了。 习惯了她的浓妆艳抹,突然见她的妆容清淡,总好像她的眉眼都淡化了。 这样看她,觉得她额头有个伤痕,是新擦伤的,而且她的表情很悲伤。 何微心中预感不太好。 “最近有个人总是跟踪和骚扰张小姐,因为你把她的名字放在了伎女的选美赛上。昨天,那个人突然袭击了张小姐。”根特先生表情很严肃。 何微露出了震惊。 然而她一开口,却是说:“我放了张小姐的名字?张小姐有证据吗?怎么血口喷人,说话这样简便?” 张洙恨不能扇死她:“我都这样了,你还抵赖?” 根特先生蹙眉,挥挥手道:“好了何小姐,张小姐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是她错了在先,她不该想用你的名字。 但是,你报复她也是不对的。如今张小姐的人身受到了伤害,那个人袭击了张小姐,撕开了她的衣裳,差点酿成了大祸。那人跑掉了,张小姐想要报警。 这件事,关乎到你和张小姐,一旦报警定要见报,见报就是分行的丑闻。我不想弄成这样,所以想给你和张小姐做个和解。” 何微淡淡看了眼根特先生:“我没有报复她,此事我不承认。您想要报警就直接去报,让警察来查此事。” 张洙就等着她这句话。 她冷笑了下:“那好,咱们就报警吧。那个人没抓到,我以后怎么办?我不敢上下班的呀。” 根特先生让她冷静一点。 “如果非要报警,请你们俩都离开分行,我们银行不能出如此丑闻。”根特先生说,然后他又对张洙道,“张小姐,你先去工作,我来劝劝何小姐,此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真是奇怪了,根特先生想让我和张小姐如何和解?”何微突然问,并不想让张洙走。 根特先生道:“我们分行出一点钱,何小姐的工资也出一部分,咱们给张小姐雇辆汽车和司机。” 何微道:“我不同意。” 根特先生摆摆手,让张洙先出去。 张洙站起身,看了眼何微,眼神闪了下。 根特先生见只有他和何微,就起身关了门,回来的时候特意拍了下何微的肩膀:“何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此事张小姐非要闹大,你也要体谅分行。” 何微道:“跟我没关系。” 根特先生道:“可张小姐认定了跟你有关系,没有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家里跟香港总督府认识,警察局那边有关系的,你非要跟她争斗的话,只是自己吃亏。你好好想想。” 这是恐吓何微。 何微到底只是个年轻的女子,哪怕见过什么大世面? 普通人都怕跟警察打交道,何况香港的警察全是英国人。 何微则轻扬下巴,倨傲看着根特先生:“如果非要攀扯的话,我在警察局也有关系,您不用担心我。我上次就警告过张小姐,别作死,免得把全家都拖进去。 这次,我仍是要这样告诉她。还有您,根特先生,您快到了告老的年纪,以后银行会替您养老,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得晚节不保。” 根特先生大怒。 他站起身,比何微高大很多,泰山压顶般怒指她:“你竟敢威胁我?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来上班了!” 何微也站起身:“我的任命书是总行签发的,您想要辞退我,就照正常的流程来。流程还没有下来,您威胁不到我。”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根特先生的办公室,然后在心里开始打鼓。 她后背出了一层汗。 她的老师跟她说,一旦出了事,首先要学会唬人,因为有些事看上去很可怕,但你一旦学会了强势,事情就会自己迎刃而解。 何微就打赌,赌张洙和根特先生不知道她的底细,赌罗艾琳把霍钺的事告诉了张洙,赌他们都以为她来历显赫。 等他们先害怕了,何微才有机会。 她回想了下,自己唬人的架势不知道够不够? 根特先生那么生气,应该是够了的。 何微从不觉得自己反击张洙是做错了,也很难对张小姐产生愧疚之情。 至于张洙出事,谁知道那个跟踪狂是谁?张洙那么惹眼。 上次在歌舞厅,张洙只是被念了名字,她又没真的上去,怎么会有人因此盯上她? “她一定是想诱导我反驳,然后趁机诈出实情,还要找根特先生作证,再去警察局告我。”何微想。 她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做事。 张洙则坐不住了,半个小时后,何微看到她去了根特先生的办公室。 何微不动声色。 根特先生是气坏了,还在发脾气,听到敲门声就大怒:“谁?” 张洙推了门进去。 她小心翼翼看着根特先生。 事情的开始,是因为前天晚上张洙跟一大群人去喝酒,然后有个英国人上前答话,想要抱张洙。 正好根特先生也在旁边桌子上。 张洙就走了过去,说根特先生才是她的男朋友,顺便羞辱了那个英国男人。 她的虚荣心很足,根特先生的衣着打扮很明显是有点地位,更好羞辱那个搭讪的英国人。 而根特先生,一直觊觎张洙或者何微这样的东方美人,自然乐见其成了。 临走的时候,根特先生吻了张洙一下,暧昧很明显。 张洙却反悔了。 她昨天上班,对根特先生说:“如果我让何微对您投怀送抱呢?昨晚我是喝醉了,才” 根特先生无疑更加喜欢何微,因为何微长相更甜美,而且有一颗小虎牙。她一笑的时候,总有种介于少女和成年女子之间的清纯。 况且,根特先生也知道张家是有点地位的,未必就怕他,他也怕招惹一身骚。 和张洙相比,何微虽然更神秘,但有六成可能她出身并不高,要不然何微不会不说自己的家庭到底是什么门第。 于是,他们俩就设计,让何微先承认自己陷害张洙,因此导致张洙被跟踪,根特先生亲耳听到了,可以给张洙作证。 然后,他们威胁何微,要去告她,把她送到警察局去。 何微一个人在香港,一边是英国人根特先生,一边是张家,她肯定会吓破了胆子求饶。 不成想,何微不仅反过来威胁张洙,连根特先生一块儿威胁了。根特先生是气炸了的。 第1570章 惊世骇俗 根特先生和张洙的确是被何微的架势唬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憎恨对方没有掌控好局面。 张洙跟她表姐罗艾琳关系很好,但罗艾琳混的圈子并不带她。 没有人愿意让自家表妹看到自己放浪形骸的样子。 上次罗艾琳挨打,她自称是被患者家属闹事打的,在医院她也是这么说。如此一来,她反而成了敬业和受同情的对象。 张洙至今都不知道她表姐抢了何微的男朋友,要不然她一定回去跟乔治逼问何微的来历。 “您就这么算了吗?”张洙着急。 根特先生一看到她就烦:“我自有计较,不必你多嘴,滚出去。” 他用词粗鲁,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张洙从办公室出来。 这天,张洙下班之后很生气,直接去了她表姐家,却第一次在表姐家里见到了乔治。 她诧异看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问她表姐:“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罗艾琳点点头。 乔治这几天在闹脾气。 知道了何微现在的男朋友是霍钺之后,乔治整个人都要发疯。他随便一打听,很多人都知道霍钺,他是个名人。 哪怕听不懂中文,乔治也知道了霍钺的几个特点:背景深厚、富足,而且看上去俊朗成熟。 这些,乔治全部比不了。 他没有霍钺那样的社会地位,也没有霍钺那么有钱。上次霍钺捏住了他的手臂,快要把他的骨头捏断了,他虽然比霍钺年轻那么多,却没有他强壮。 他从每个方面都输给了霍钺。 而且,他跟何微白谈了那么多年的恋爱,还没有得到她,人家根本不是他的女人。 一想到这些,乔治就抓狂! 假如霍钺真的是个穷酸老男人,他绝不至于这么生气和绝望。 何微的性格固执,自尊心强,如今又找到了比他更好的男人,想要她妥协回头更加不可能了。 乔治到了今天,才有种真正失去了何微的感觉。 这种失去,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他怎么了,是不是我打扰了你们?”张洙问。 就连棒槌一样的张洙也看得出来,乔治心情不太好,张洙还以为是自己的到来让乔治不满了。 她也有点不高兴,这是她表姐的家,乔治凭什么不欢迎她? “他没事。”罗艾琳道。 罗艾琳从前夜夜笙歌,最近不太出去,因为圈子圈外都在谈论金鼎皇宫,那是香港近来最时髦的去处。 年轻人没地位,都进不去,故而就开始拼家底了。 谁去了,一定是很有谈资。 而有人看到罗艾琳一群人被赶了出来,此事因为金鼎皇宫的热门更是成了话题,罗艾琳从人人敬仰的名医女神变成笑话了。 她自己也知道,很想找回面子。 可她没有办法,她得罪了霍钺,那可是金鼎皇宫真正的老板,这个场子无论如何也圆不了了。 罗艾琳真是气死了,为什么好男人她总是抓不到? 就像霍钺。 “你们今晚没出去?”张洙又问。 罗艾琳白了她一眼,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艳红唇瓣间轻吐云雾,将她的眉眼缭绕得有点迷蒙。 “你有什么事?”罗艾琳不耐烦问。 张洙很委屈:“我分行长那个混账,他看上了我。” 分行长根特先生对张洙是有色心没色胆,一直处于调戏几句的程度。可张洙做事不顾后果,居然主动亲吻了他。 她明知道有狼垂涎,还把自己送到狼口中,根特先生就觉得她是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现在她又怪狼想吃她,这叫作死。 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也不敢告诉罗艾琳实话。 可她提了何微,根特先生又被何微威胁之后,对她就没兴趣了。 她这句开场白,无非是拔高自己,以及隐隐的不甘心。 “那些英国佬就那德行,他还真敢把你怎样不成?”罗艾琳无所谓道,“再说了,他又不老,你吃什么亏?” 张洙瞠目结舌:“可我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给了别人啊,总要结婚的吧?” “结婚做什么?一结婚你这辈子就完了,完全没了价值。你的事业要结束,你的姓氏要更换。 遇到好的男人也就罢了,遇到不靠谱的,他眠花宿柳,你孤枕难眠,还要养孩子。 孩子最讨厌了,脏兮兮的吵个不停,你为了生他们把肚子撑坏了,身子弄垮了,他们是用你的精血养成的,就像吸血鬼一样,你还要抚养他们。”罗艾琳道。 张洙尴尬笑了笑,感觉她表姐有点疯。 “你不打算结婚?”她问罗艾琳。 罗艾琳道:“不结。”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乔治,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漂亮,比她睡过的每个男人都要漂亮,假如和他结婚,生个混血宝宝倒也很有面子。 罗艾琳回神,又对张洙道:“你既然工作了,就要有上进心,又不是内宅女人。霸占了根特几年,你既是享受到了,又用了分行的资源,为自己提供便利。 你如果有手段,在根特告老之前,扶你上位做了分行长,你想想你在香港金融界是什么样子的地位? 到时候,漂亮的男人多的是,哪怕是真的想要结婚了,也是嫁入更好的豪门。男人娶你为了你的地位和财力,谁在乎你的贞洁?一无所有的女人才靠贞洁维持婚姻。” 张洙听不下去了。 罗艾琳惊世骇俗的言论,她没办法赞同。 她打断了罗艾琳:“我难说呢,不过何小姐很有心计,也许她会走这条路。” 罗艾琳有点心病,突然问:“哪个何小姐,何微吗?” 她知道何微在分行上班,却从未把她和张洙联系到一起,大概是太忙了懒得过问。 张洙则是震惊:“你也认识她?” “她是乔治的前女友。”罗艾琳道,“她怎么了?” “她她非常歹毒,而且处处和我作对,原来她是为了报仇。”张洙气愤道。 罗艾琳蹙眉:“你说什么呢?” 张洙有点尴尬:“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何微到底凭什么那么横。乔治知道她到底什么背景吗?” 何微什么出身不好说,但她现在是霍钺的人,这层身份就能为她提供很多的便利。 罗艾琳也如实告诉了张洙。 张洙又妒又怒。 “根特先生喜欢她吗?”罗艾琳问。 张洙不解:“喜欢啊,怎么了?” 罗艾琳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喜欢就好。也许,你可以帮帮根特先生。你不比何微差,我能撬了她第一个男朋友,就不能帮你撬了她第二个吗?”张洙一愣,继而喜上眉梢。 第1571章 急切 霍钺来接何微下班,仍是那身朴素的装扮和一辆很普通的小汽车。 同事们看到了,并没有太过于诧异。像何微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人追求是平常事。 如果对方是个富豪,那反而有点嚼头。一个普通人,实在不值得说什么,就连打趣一句都显得平淡无味。 “晚上想吃什么?”霍钺问何微。 何微道:“外面的东西都吃腻了,不如吃点岳城家乡菜吧?我来下厨。” “你会做什么菜?”霍钺问。 “什么都会。” 霍钺就笑了起来,觉得这丫头吹牛也没边,故意道:“酒闷全鱼会吗?” “会啊。这道菜火候要轻,所以要用很容易熟的花鲢鱼,其他鱼都不行,酒用上等的花雕。”何微道。 霍钺一听,见她还真清楚门道,就说:“那好,那就试试做酒闷全鱼。你会不会太累?” 她是上了一整天的班。 “如果让我回家洗衣扫地,我肯定会很累,因为不爱做。但我喜欢做饭,菜香一起,我的心情就会很好。当然也是偶然,天天做也吃不消。”何微笑道。 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就能找到满足感。 这样的满足感可以增加幸福度,也能增加自信。 有时候工作快要把人的愉悦消磨干净,做一点自己爱吃又擅长的菜,可以缓解精神。 这些,何微没有告诉霍钺,怕他问起她工作的事。 根特先生和张洙已经是图穷匕见,何微心里压力特别的大。 万一真的要丢了工作,求求霍爷疏通,倒也是能留下来,可那样多丢脸? 霍爷总说,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她身上有种韧性和魄力。一个人的魅力,源于她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工作求男友帮忙才能留下,那何谈魅力? 何微不想霍爷看不起她。 他们去了菜市场,何微不仅买了花鲢鱼,还买了四斤五花肉和一些蔬菜。 “咱们能吃掉这么多肉吗?”霍钺问。 何微道:“我打算做红烧狮子头,到时候给邻居们一家送点,也就没多少了。” 霍钺就不再打岔。 何微买好了鱼、肉还有各种蔬菜,回家就忙开了。 一开始她心情是不太好,可鱼下锅,她在砧板上一下下多肉末,似乎把她所有的郁结都发泄了。 到了最后,她一边等着酒闷全鱼收汤,一边哼了小曲团狮子头。 霍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抬眸就能看到她。她的身影那般单薄,可做事很灵活,开合张弛有力。 他觉得生活从未如此安静过,静得心中能沁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何微做菜很快,片刻功夫就做好了酒闷全鱼、糖醋鱼排和红烧狮子头,以及两个清炒的素菜。 她对霍钺道:“没有买到最好的花雕,全鱼有点凑合,下次我再给您做。您先尝尝。” 她自己拿了碗,给邻居每家都送四个大的狮子头。 她还把半碟子鱼排和两个大狮子头装了碗,送给邻居的老先生。 老先生的腿已经好了七八成。 他腿伤期间,一直都是邻居和何微在照顾他,故而恢复都很快,他也换了作息,甚至不再喝酒了。 他会在何微下班回来时,在她的帮衬下,和湘地那户人家聊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也会跟犹太人家说几句家常话,听听犹太男人对亚洲局势的见解。 这些都很有意思。 曾经他失去了妻子和狗,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如今他的天终于乌云散尽了。 “您尝尝我做的鱼排。”何微道,“以前我的同学都说很好吃。” 老先生道谢。 他随口问何微:“今天上班有什么趣事吗?” 何微叹了口气:“还没有呢。” “那为什么叹气?”老先生察觉到了,关心问。 何微只是摇摇头。 她送完了菜回来,看到霍钺还在等着她。 她想起老先生的话,觉得自己的不开心是藏不住的,霍钺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惹得她不悦才没有问。 何微就如实对他道:“今天我心情不太好。” 霍钺道:“分行的人为难了你?” 何微就把张洙的话,以及根特先生的提议告诉了霍钺,顺便也说了下自己那天报复张洙的举动。 她隐去了根特先生对她的骚扰。 “我先吓唬吓唬他们,实在不行的话,您就出面帮帮我。”何微说。 霍钺的表情格外温柔。 何微既不会依靠他,却也不会非要拒绝他的帮助。她进退有度,对自己的生活格外自信。 霍钺一想到她如此优秀,又想到他自己只是个走在黑夜里的人,心中不免落寞。 “虚张声势用的很好,兵法里也爱这么用,空城计不就是吗?”霍钺道。 何微笑道:“还真是。我现今就是在唱空城计。” “但你的城不是空的,你还有我。”霍钺道。 说罢,他伸手握住了何微的手。 何微被他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一阵阵的暖意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 她给霍钺夹菜。 霍钺说她做的酒闷全鱼比那些大师傅做的都好吃,而且她用了普通的黄酒,更是赛过极品的花雕。 何微知道他是恭维她,讨她开心。 这招很凑效,何微是很开心的。 霍钺没有在这边逗留太久,吃了饭就回去了。 他回到自己孤零零的大花园洋房,心里空落落的,就连那灯火,也没有何微小房间的温暖。 “这里缺个女主人。”他想。 锡九从外面进来,拿了一个大的箱子给他,对他道:“老爷,您定制的首饰都做好了。” 霍钺走过来,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有七八个小盒子,他只是捡了最小的一个。 打开一看,却只是一副钻石耳钉。 他微微蹙眉,锡九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绒布小匣子:“老爷您别急,钻戒在我身上。太贵重了,我贴身保管。” 霍钺:“” 锡九涮了一顿自家龙头,在旁边忍俊不禁。 霍钺道:“你说得轻巧,哪里懂老光棍的急切?” 锡九自己也是光棍。他跟霍钺不同,他是真没想过要结婚的,也不太在意。“既然这么急,早点结婚。”锡九笑道。 第1572章 辱骂 张洙和她姐姐商量了一个晚上,得出了一个方案。 罗艾琳去了趟金鼎皇宫,用自己父亲的名帖,要求见见霍钺:“我想跟霍爷道歉。说起来,我也是裴诚的朋友,跟司家有点关系的。” 侍者拿了名帖。 霍钺今天正好过来,和锡九商量要不要把婚礼布置在金鼎皇宫,这里的场地奢华,位置优渥。 锡九则说:“可以把整个顶层腾出来。不过要提前布置,至少要提前半个月。您求婚了吗?” 霍钺:“快了。” 他们正在说话,侍者拿了名帖,给了霍钺的随从。 随从递给了锡九。 锡九一看是罗家,就知道是罗艾琳。霍钺的脾气没有人比锡九更了解了,霍钺是绝不想见到罗艾琳的。 “去告诉那位小姐,不要再找到金鼎皇宫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锡九冷淡道。 他这样的态度,就是毫无回转的意思。 随从拿了名帖,甩给了侍者,并且传达了九爷的真实意思:让这个女人滚,以后再通报她的来访,打断你们的狗腿。 侍者就战战兢兢下楼,然后叫了一把穷凶极恶的保镖,把罗艾琳轰走了。 罗艾琳没想到霍钺这点面子也不给,顿时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恨恨看了眼金鼎皇宫,转身走了。 张洙前天晚上,单独把根特先生约了出去。 她到底没有她表姐看得开,也没有她表姐的地位,她拒绝了根特先生的动手动脚,只说了她们的计划。 “暂时还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身份,只知道她新谈的男朋友很厉害。但是她能和乔治斯维克谈恋爱,家庭肯定不富足。”张洙道。 后面那一句是她加的。 这话她不敢跟罗艾琳说,因为罗艾琳突然好像迷恋上了乔治。 罗艾琳的性格很奇怪,她独独对那些不怎么爱她的男人着迷,非要得到他们不可。乔治最近郁郁寡欢,心里还念着何微,罗艾琳反而想要讨好他,巴结他。 若是他像条哈巴狗一样跪舔她,她是不会太珍惜的。 “是要处理掉她。”根特先生道。 他从未遇到像何微这样的刺头,这个坎他一定要跨过去,不可能任由何微真的威胁到了他。 “那您觉得我的计划如何?”张洙问。 根特先生看了眼她,翻了个白眼,然后道:“不用你找人,我自己会派人。这件事从此跟你没关系。” 他怕张洙坏事。 既然是要做,根特先生要自己做稳了,不能出差错,他是不信任张洙的。在他眼里,张洙是个空有其表的,还不如何微有心机。 于是,第二天上班,午餐之前根特先生突然到了何微的工位,拿了一件很小的事,说是何微负责的。 其实不是。 他故意找茬,不等何微辩解,就大骂了她一顿,骂得极其难听,并且对她说:“请你工作认真一点,否则就给我滚出银行。” 所有的同事都敛声屏气。 何微知道,这是根特先生对她的报复,她一张脸白中泛青,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根柱子。 半个小时后,就是午餐时间。 平日里总是爱献殷勤的一位年轻男士,每天路过何微的工位都要问她,可要一起去吃饭,今天却错步而过,看也不看她。 而另外两位跟何微关系还不错的女士,也从另一边溜走了,不看何微。 何微走出了分行办公区,没有去银行的餐厅,而是去了街对面的一家小饭店。 她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食不知味的沉默。 “我下班之后要去找霍爷吗?”她问自己。 这次的问题来得太严重了,她真的没办法了。 再多的计谋,若是没有实力,也是毫无用处。 她的空城计破了。 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是到了下午四点,根特先生又找事,当众大骂了她一顿,用词比上午还要苛刻,并且对她进行了人身攻击,说她“恶毒”、“轻浮”。 同事们一开始诧异,后来就明白,何微这是得罪了根特先生,而且得罪狠了。 “你如果再不改正,明天就给我滚,我要开除你!”根特先生道。 所有人都同情看向了何微。 他们都知道,根特先生这么说了,何微等于是完了。 五点的时候,根特先生又破例把何微叫到了办公室,私下里对她道:“我今天是脾气不好,晚上我要去喝酒,如果你肯去那边陪陪我,跟我道歉,我愿意收回方才的话。你放心,这件事没人知道。” 何微一直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此刻终于明白了。 当众羞辱她,让所有的同事都以为她会被开除,然后又私下里约她去喝酒。说什么保密,但一定会拍下照片。 到时候,她的照片贴在了分行,同事们就都知道,何微是靠献身保住了这份工作。 而且,照片肯定会给霍钺的。 霍钺相信不相信两说,因此疏远她倒也有可能。他是名人,闹大了对他自己的损失更大。 “这么阴损的主意,到底是根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张洙帮他参考了?”何微心念微转。 她静静看着根特,心想:“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遇到了极坏的人,而且我没有妥协。丢了工作不是我的错,大不了回岳城去,帮我阿爸做文书。” 于是,她轻蔑微笑:“我还是那句话,不拿出合规的流程,我是不会离开分行的。您可以继续找事,也可以让同事们都孤立我。我不害怕。我们中国人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根特先生,很不幸你踢到了石头。哪怕你把脚指头踢得血肉模糊,也休想能一脚踢开我,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转身而去,重重带上了门。 同事们都在侧耳倾听,见她如此盛怒出来,纷纷假装低头做事。 何微坐到了椅子上,突然发现自己的椅子有点不稳,好像有一只脚坏了。 她站起身去瞧,这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的椅子,而是另一个中年女士的。 何微就问她:“我的椅子呢?” “何小姐,我这个椅子是前不久才换的,说要到下个月才换新的,但是它已经坏了。你坐一下午啦,反正也不碍事。”女同事笑嘻嘻道。 他们都觉得,她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何微捏紧了手指,把椅子搬了起来,走到了同事旁边:“你要么把它坐在屁股底下,要么我就把它砸到你的脑袋上。” 女同事尖叫着让开了。 何微搬回了自己的椅子。 四周都是议论声,声音逐渐大了,似乎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要不就妥协,要么就滚蛋,清高给谁看?年轻的女人出来做事,还装什么体面?”有位男同事说。 这人素来猥琐。何微一直熬到了下班,第一个离开了分行,她临走时看到了张洙的笑容。 第1573章 无言的守候 霍钺没有来接何微下班,而是让他手下的人来接。 “龙头订了餐厅,请何小姐吃饭。”随从道。 何微只当霍钺是忙,又怕冷落了她。他又不是闲人,哪里真的能天天来接她下班? 她摇摇头:“我不去了,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随从微讶:“这个” “送我回家吧。”何微坐上了汽车,开始闭目养神。 她到了家门口,在楼下公用电话亭给霍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还真的是转到了一家餐厅。 霍钺接了,问她:“你什么时候到?” “对不起霍爷,我今天是小日子肚子很疼,想回家躺着。”何微道,“改天再陪您吃饭。” 霍钺就道:“稍等,我去看你。” 何微说:“不用了,你来了我又要起来换衣裳,太麻烦了,我现在就想洗了澡睡下了,您不用来。” 霍钺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霍钺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摸到了那个绒布小匣子的面料,软软的绒布那样柔软。 装在里面的戒指,是霍钺定制的。 他想了想,叫了餐厅厨房的人做了清淡一点的汤,他亲自送去给何微。 何微洗了脸换了衣裳,一直没有睡,她好像能猜到霍钺会来的,故而她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 果然,霍钺来了。 “怎样?”他问,然后把汤盛出来重新热了。 “霍爷,我不太想谈论这个。”何微道。 她是假装来了月事,这是很私密的话题,不适合跟男友分享。 霍钺果然不再问。 他端了汤给她,何微趁热喝了,霍钺再三问需要不需要去医院,还要不要他陪等,何微都说不需要。 “那你好好睡一觉。”霍钺道。 他离开之后,今晚是不会再来了,何微这时候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觉得老师事情太多了,每天活得水深火热。如今回首一看,那时候的挫折全是小儿科。 她虽然是总行推荐过来的,但她没有见过总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根特先生铁了心要开除她,总行是不会替她说话的。 而她,要么就干脆自己辞职走人,要么是去求霍钺疏通。 她睡不着,屋子里的空气让她呼吸不顺畅,她就起身去了楼顶。 刚坐下不久,又有人上来了。 那人脚步有点缓慢,一条腿还拖着,是隔壁的老先生。 他见何微似乎是要哭了,就问她:“年轻的女士,你工作遇到了麻烦,还是爱情遇到了麻烦?” 这位老者有种洒脱和慈祥,能让何微很放松。 何微也真需要一个人听她说话,排解心中的郁结,故而她就把今天在银行遇到了的挫折,都告诉了这位老先生。 “什么,根特一直骚扰你?”老先生一下子就变了脸,“这个狗娘养的!” 何微叹气:“我还以为,我能骗过他,然而他已经等不下去了。我不听他的话,不肯让他们占便宜,他已经容不下我了。” “放心,莱顿尔银行不是姓根特,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滚蛋了。”老先生冷冷道,“他以前就是在英国犯了事,才被调到了香港。” 何微一听,就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才知道是根特和年轻的女职员有了苟且,导致那位小姐怀孕了。 那位小姐自己喝了打胎的药,大出血而亡,家里人闹得很大。 莱顿尔总裁的儿子马修莱顿尔一直很欣赏根特,算是他的嫡系,帮忙压下了此事,顺便把根特外调。 “好好一条命,就如此作贱了吗?律法没有规定吗?”何微大怒。 此事一言难尽。 根特说他从未用强,是女人愿意跟他的,还说是她自己要打胎的。 律法是管不到这件事头上。 况且,对方是个穷人家的姑娘,家底也不够丰厚,压根儿没办法。 “我以为怎么也要开除他,没想到莱顿尔家的人这样糊涂。”何微道。 老先生苦笑了下。 管理一个偌大的公司,就像治理一个国家一样,对错很多时候没那么重要,平衡才是根本。 “是,乔纳森莱顿尔是个无能的人。”老先生说。 何微心里的那股子气过去了,就道:“这个也不能怪他,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总有看不见的地方。” 她对建立起如此庞大公司、为如此多人提供就业机会的莱顿尔先生还是非常尊重的。 老先生就笑了下。 他对何微道:“别害怕,你好好睡一觉,这次莱顿尔看到了,他绝不会任由根特胡作非为。年轻的女士,你要补充好精力,将来你管理一家分行的时候,才知道做上司有多辛苦。” 何微笑了下。 郁结有了倾泻的口子,顿时就不那么压迫人了。 何微哪怕一夜不睡,也想不到办法,只能等。 等明天。 谁知道明天没有奇迹呢? “我一定是太累太生气了,才想不到办法去对付根特。”何微对老先生道,“我真要去睡觉了。” 回房之后,她还真的睡着了。 霍钺站在她街角斜对面,看着她房间一直亮了灯,也在想她会不会需要他的拥抱。 一个多小时后,她房间的灯关了。 霍钺不知她今晚能不能睡着,就没有离开。假如她再次开灯,一定是睡不着,他就要上去敲门。 他想告诉她,和他结婚,然后什么都可以依靠他,不需要自己如此难过。 然而,他到底不敢亵渎何微的自立。 她的自立是她的品格,这很好,也很不容易。 他等了一夜,直到凌晨五点,天空显出鱼肚白,霍钺才转身离开。 他这一夜没睡,根特和张洙也是。 根特只当何微是嘴硬。 他那样摧毁了她在分行的尊严,她如果还有一分理智,都应该去歌舞厅求他,然后他就会趁机搂抱她一下,在她挣脱之前被人拍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就当众宣布何微会留下来,并且要给她道歉。 同事们会诧异,甚至会议论纷纷,然后他在叫人贴出照片。 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何微昨晚是陪根特睡了。 流言蜚语满天飞,先会让她的男友离开她,然后让她失去了矜持,她就彻底变成了根特先生的人。 然而,何微没有去。 张洙也在暗中,一直看着根特先生那边,等待着何微的出现。 快要打烊的时候,张洙对身边的罗艾琳道:“表姐,她居然真的没来。那女人被如此羞辱,她居然敢不认错?她到底是凭什么?” “你急什么?这只是第一招,后面还有呢。”罗艾琳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向了根特先生。 张洙和罗艾琳躲在雅间,瞧见了这一幕,都有点好奇:“根特是不是要走了?” 然而,根特先生站起来的时候,姿势有点僵硬,而且满眸惊恐。 张洙和罗艾琳不解。 可就在这时,她们雅间的门被人推开,同样两个高大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拿出了枪。罗艾琳吓得后退,张洙想要放声大叫,被那个人快步过来,捂住了口鼻。 第1574章 老总来了 小小熬夜对霍钺来说说不算什么大事,他洗了一把脸,喝了两杯酒,浑身血液加速流动,人就恢复了精神。 他重新更衣,就随从汇报昨晚的事。 “都招了。”随从道。 当时几个人跟在根特先生和张小姐、罗小姐身后,用枪对准他们的后腰,做成了保镖的模样。 那个时间,歌舞厅差不多就散场了,没多少客人,哪怕有也是喝得烂醉如泥,不会仔细看。 经理和伙计都已经打点好了。 霍钺手下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把柄,哪怕将来根特和罗艾琳、张洙去告,也没有任何的证据。 随从又把从根特先生和张洙、罗艾琳那里逼问来的口供,告诉了霍钺。 霍钺这才知道,她们在一步步设圈套。 罗艾琳和张洙是想试出何微的背景,以及弄臭她的名声,让她没资格做霍钺的伴侣,否则就连霍钺手下的人都会鸣不平。 根特先生是单纯想要把何微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成为他的盘中餐。 这些人,恨不能把何微分拆吃了。 霍钺扣长衫纽扣的手略微一紧,脸阴沉得能滴出血来。 他在忍着自己的脾气。 依照他的性格,这三个人是看不见今天的日出。 可他们都跟何微有关,而且分行里昨天就闹大了,出了事何微就要受人指指点点,霍钺需要替她考虑。 他自己走在黑暗里,半个身子被污水掩埋着,他想要脱身容易,想要甩干净浑身的污浊很难,而何微是干干净净的。 她就像阳光下的花,明媚芬芳。 霍钺和她在一起,是想跟着她一起走向光明,而不是把她拖入黑暗。 他沉默了很久,才决定放过根特和罗艾琳、张洙,于是对随从道:“把他们的想法用在他们身上,然后把人放了。” 随从道是。 霍钺重新洗了脸,对镜自顾,一点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戾气,又换上了他一贯斯文和温柔的面具。 他去接何微。 何微已经准备好了,两个人一起下楼,准备去吃早饭,却见隔壁那位老先生也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几个衣袋,好像是去买衣裳了。 “您这么早,去哪里买了衣裳?”何微问。 老先生说:“不是去买的,是去饭店拿的,我以前在饭店定了个长期房,行李都放在那边。” 何微:“” 她如果不是满腹心事,又怕霍钺看出端倪,打起精神应对他,她一定要问问这位老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上了霍钺的汽车,两个人先去吃饭了。 何微尽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然后又吃了两碗米粥。 到了分行前面的那条街,她就对霍钺道:“霍爷,我想走一走,消消食再去分行。” 霍钺故意不记得她昨天还想装肚子疼的事,就道好。 然而何微要下车时,他又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勾起了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一下:“今天开心一点。” 何微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节奏。 她胡乱点头,推开车门下去了。她害怕霍钺遇到了她的同事,而同事们势利眼说些难听的话,让他担心。 她快步走到了银行,却发现同事们全部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在看什么热闹。 何微心中发紧,想是不是贴了自己被辞退的通知书? 可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的通知书不会有如此大的轰动。 她想挤进去,人群里却塞得满满当当,是大家都在看。 同事们看完之后,有人退了出去,何微又被后面来的同事挤进来,不知不觉就挤到了最前面,终于看清楚了。 分行进门的那面墙壁上,贴满了非常伤风化的照片——是根特先生左拥右抱两位美人,彼此只有简单的衣衫蔽体。 “张洙和罗艾琳”何微震惊看着这一幕。 她突然转身往旁边走,让出了位置,然后一个人愣神了很久。 她知道根特先生的计划,可她没如此安排过。能替她做到这样的,只有霍钺。 昨晚,霍钺什么都知道了。 他默默替她出了口气,让她的同事们都知道,根特先生是受了张洙的蛊惑,才那么羞辱何微。 而何微和张洙不和睦,是分行人尽皆知的。 “他会不会怪我不坦诚?”何微有点忐忑。 早知道这样,就不必隐瞒他了。 她进了办公室,没过多久根特先生来了,看到照片时他大怒,说他昨晚遭到了绑架,他现在要去报警了。 秘书小姐走了进来,跟他耳语了几句。 根特先生整个人僵住。 张洙今天没有来,大概是知道出事了,不敢再露面。 同事们好奇看着。 根特先生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他的秘书通知其他几位主管,让他们全部去了办公室。 几位主管出来时,如临大敌对所有人道:“赶紧收拾好自己的工位和衣着,莱顿尔先生要来视察。” 同事们都慌了下,全部忙了起来。 还有人问:“怎么莱顿尔先生还没有离开香港吗?这次来是什么事?他上次来,可没有视察啊。” 那位主管就大声道:“这次是老莱顿尔先生和马修莱顿尔先生一起。”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何微。 何微是有野心往上爬的,也想过要巴结好老板,可今天实在太不凑巧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妆容是随便画画的,不像她平时那般精致。 因为她还以为今天要大战根特先生,她想惨一点博取同事们的同情。 没想到 “我怎么这样倒霉?”何微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她把工位收拾干净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塞到了抽屉里。 其他女同事们纷纷拿出来化妆的小镜子,何微也从包里拿出镜子和口红。 然而她这只口红昨天就见底了,她还打算换一只新的。 昨天太糟糕了,回家之后她把此事给忘记了,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想用指甲扣一扣口红,胡乱扣一点出来时,外面来了好几辆汽车,根特先生招呼几位主管,已经迎了出来。 来不及了。 何微把口红和镜子往抽屉里一塞,跟其他同事一样毕恭毕敬站了起来,她最近实在太不走运。 这时候,外面的人就进来了。 先跑进来的是安娜,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脚步轻快。 然后就是上次来的马修莱顿尔和根特先生,簇拥着一位手持拐杖的老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位老先生身上,他就是乔纳森莱顿尔,他和他妻子联合创立了莱顿尔银行,并且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大亨。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氅,里面是深咖色的西装,头发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并不太显老,约莫六十出头的样子。 很显然,他应该比这个更老。何微看到了他,感觉很眼熟,他走路的姿势,他不太方便的左腿,以及他那双眼睛,都特别熟悉。 第1575章 何行长 何微看着老莱顿尔先生那双眼睛,心中惊疑不定。 她觉得异常熟悉。 直到这位老先生走到了她面前,停下来冲她微笑,叫了声:“年轻的女士,早上好。” 何微直直看着他,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她想说点什么,舌尖一瞬间就被冻住,无论如何也无法舒展它。她呆呆看着眼前的老人,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回想起他只言片语里的话。 他说,他在莱顿尔银行的总行工作过;他说他曾有一家豪车生产公司 他还说过很多 何微艰难咽了一口唾沫,舌尖抵住了上颚。她明明可以说很多话,余光却看到了同事们比她更震惊的眼神,她的话都忍住了,只堪堪说了句:“早上好。” 几个字,用尽了她的力气。 老先生微笑,转身就进了根特先生的办公室。 他们进去之后,主管们都退了出来,就连安娜小姐,也被秘书领着到了外头,只有马修莱顿尔和老莱顿尔先生在根特先生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炸开了锅,何微耳边全是嘈嘈切切的声音。 她还听到有同事喊她:“何小姐,你是怎么认识老总的?” 何微没有回答。 旁边就有同事说:“何小姐是总行那边推荐过来的,她认识老板不稀奇。” “怪不得她有底气,敢跟根特先生叫板。根特先生估计都不知道,要不然哪里敢受了张小姐的蛊惑就辱骂何小姐?” 张洙今天没有来上班,她也不知道这些,否则她脸色一定比昨天的何微更难看。 整个办公室里,很多人惴惴不安,因为昨天他们落井下石了。 那位换了何微椅子、以为她今天一定会滚蛋的同事,此刻呼吸不畅,手不停的发抖,生怕报复下一刻就到了自己头上。 众人交头接耳,主管们喝令了两次都没什么成效,他们还是不能静心做事。 半个小时后,根特先生出来了。 他是低垂了头,不看任何人,快步出了办公区,几乎是落荒而逃。 众人更是诧异,不知他这是出去办事,还是就此离开了分行。 旋即,他的秘书也被叫了进去。 片刻之后,秘书小姐出来了。秘书小姐文弱纤瘦,却自己拎了个大箱子出来,那是根特先生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 不少人离开了工位,凑在一起议论,就连主管们也没心情再去管束他们了,因为主管们也是人心惶惶。 任何时候,上司的变动都会影响很多下属的前途。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何微没有凑过去,她坐在工位上,心中百感交集,各种情绪都将她死死困住,她脑子里像煮开的锅,汩汩冒泡。 就在此时,马修莱顿尔先生搀扶了他父亲,一起从分行长办公室走了出来。 老先生看上去非常健朗,只是腿有点不方便。 他含笑看着满办公室的人,冲他们压了下手:“诸位女士和先生,都请坐下,我有一件重要事情宣布。” 众人立马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老先生说话吐字很清晰,言语也缓慢、优美,告诉办公室所有人:“根特分行长刚刚向我提出了辞呈,他年事已高,不再适合担任香港分行的行长。 根特在银行时间很长了,我行善待每一位下属,我就同意了他提前辞职。不过,根特说自己存款丰厚,也拒绝了银行为他养老,值得歌颂。” 在场所有人,心都是猛然往下沉。 他们从老总这席话里,听出了很明确的意思:根特晚节不保,被老总亲自开除了,就连养老金都没有拿到。 他工作了那么久,养老金应该是有的,工作二十年的普通员工就有,但他没有了。 根特作风的确不佳,可他不贪污,这在银行分行长而言是很难得的。 “他是得罪了谁?”众人心如明镜,想起了方才贴在大门口的照片。 是得罪了香港的世家吧? 张小姐和那位罗小姐,是不是被根特先生强迫的,他们的家里人去报警了,所以老总才亲自出面处理他? 他们都在猜测着,就听到莱顿尔先生继续道:“分行不能没有行长,因此我在这里特意任命一位。” 说罢,他还拿出了一本任命书。 众人更诧异。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老总是早就准备开除根特先生,要不然不会连新行长的聘书都准备好了。 那就是说,根特先生得罪的人不是张小姐,而是更早 有可能是何小姐? 分行不乏精明者,立马就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何微。 莱顿尔先生一进来,就先问候了何微早上好,其他主管和同事都没有如此待遇的。 “何微小姐,请你过来。”莱顿尔先生道,“你站到我的身边,我才好向众人介绍他们的新分行长。” 整个办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何微几乎是同手同脚,呆若木鸡般走到了老先生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聘书,直直站着没有翻看。 她觉得肯定是在做梦。 昨天根特先生伤害了她,她夜里才会做这样的美梦,要不然为什么梦里全是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陌生人?莱顿尔先生和她握手,把聘书给了她,这才对众人道:“何微小姐是我特意派到香港的分行长储备人才,她学历高,在校时候在我身边实习过,是我的亲传学生,更像是我的教女。从此之后,希望诸位协助 何微小姐,一起经营好香港分行。辛苦诸位了。” 满室雷动般的掌声想起,何微不动声色使劲咬自己的舌尖,直到她尝到了血腥味,都没有醒过来。 她一口把血沫咽了,这才开口:“谢谢莱顿尔先生。” 她对着同事们,说了几句套话,就被老莱顿尔先生和马修莱顿尔先生领进了办公室。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办公室。 “是不是很惊讶?”老先生看向了仍有点直愣的何微。 何微直到这一刻,才确确实实觉得自己没有做梦,因为梦里不会有马修莱顿尔先生那么清晰的脸。 她是没怎么看见到马修的正面的。 “我”何微语塞。 老先生请她坐下,问她:“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个意外,你不要生气。关于根特的骚扰,我也代表总行向你道歉。” 何微笑了下,连忙摆手。 好半晌,她才找到了自己的思维,笑着对莱顿尔先生说:“我没有生气,您隐瞒了身份,对我而言是有惊有喜。 如果您本身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却说自己是老总,等我知道真相时,只有惊没有喜,惊就会变成怒。 如今惊之后有喜,喜就把惊给冲散了,只剩下窃喜了。我很高兴老先生,谢谢您帮我实现了理想。” 莱顿尔老先生的儿子马修莱顿尔一直表情内敛,直到这一刻,他才微笑了起来,说:“何小姐,你很有思想,我父亲眼光比我好。”“她是何行长。”莱顿尔老先生纠正了儿子。 第1576章 开导了我 何微进了行长办公室之后,其他人就炸了锅,他们重新开始讨论,凑在一起不工作了。 “老总说何小姐是他的教女,还是说像他的教女?” “我没听清楚他是怎么表达的,只听见他说教女。” “我的天!她是跟着老总实习的,怪不得她从不怕根特先生,就连那样的羞辱她都不在乎,原来人家有底气。” “莱顿尔先生什么时候来的香港?别说咱们,怕是根特先生也不知道,要不然他怎么敢在这时候闹事?” “根特也是罪有应得,你们忘记了菲尔斯小姐吗?” 菲尔斯小姐就是当初那位自己打胎然后大出血而亡的。 她的死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一部分人畏惧根特先生,不敢多提;另一部分人觉得她是自找的,无非是想往上爬,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现如今秋后算账,众人终于想起了她那条无辜的性命。 有个年轻的男士没有参与讨论,他默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掌心不停的出汗。就是他,在何微进分行之后不停给她献殷勤,却在昨天她挨骂了之后,主动和她划清界限。 他以前每天都要邀请何微一起去吃午饭,昨天却特意从她面前路过,没有搭理她,主要是想告诉根特先生他和何微没关系。 他也怕根特先生报复他。 除了他,还有两位跟何微不错的女同事,此刻心里很沉重,因为昨天的考验来临时,她们的表现也很糟糕。 她们当时都以为,何微从此就要离开了。 人走茶凉,既然她要被开除了,以后也见不到,还留什么面子? 谁知道就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更有甚者,另一个女同事换了何微的椅子,算是明面上撕破了脸。 何微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一一记住他们? 没过多久,老莱顿尔先生和马修莱顿尔先生以及安娜小姐,一起离开了分行,何微亲自送他们。 回来之后,办公室每个人都来跟她答话。 何微微笑颔首,突然问了句:“张洙小姐怎么没来上班?” “她好像是请假了。” “我没有看到她的请假条,就算旷工一整天吧。”何微道。 说罢,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刚接手,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就把副行长叫了进去。 副行长是个性格孤傲的英国人,平时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跟何微没什么过节,却也知道轻易不要得罪何微。 要不然,根特的下场就是他的。 他从秘书部帮何微选了一名聪明机灵的秘书,又说要给何微安排房子和汽车,这是分行长应有的福利。 “我把根特先生的辞职电报发了出去,今天总行应该会回电。您是想住根特先生的房子,还是另外给您采购?”副行长问。 何微道:“这些都不急,我先接手工作,等我熟悉了工作再安排生活上的事,我现在有地方住。” 快到了下班,有两名女同事敲门,进来给何微赔罪。 何微的态度不冷不热,只觉得这些人势利眼得太过分,却也没违反分行的规矩,她不会把她们如何。 只是她个人的态度要表明,她以后跟她们不再是朋友了,她不需要落井下石的朋友。 这是她的立场。 到了下班时间,何微最先出了分行,她看到霍钺的汽车就在门口等待着她。 她心情极好,大大方方上前,拥抱了下霍钺。 “对不起,我昨天不该撒谎,也不该瞒着你。哪怕我不要求,你也会替我做好一切的。”何微道。 霍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把汽车开出了很远,才问何微:“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先回家,我还有很多事要问问老先生。”何微道。 她就把今天分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霍钺。她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老先生会是她的贵人。 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能做到分行长,老先生替她省了二十年到三十年的奋斗。 何微不会推辞,因为这原本就是她的理想,也是她努力的方向。有人真心实意给她,她接住并且心怀感激,以后好好替银行赚钱就是了,她没想过拒绝。 这是她的机遇。 人的一生,能有一次这样的好运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何微怕拒绝了再也没机会了。 然而,她还是想私下里和老先生聊聊,虽然她也没想好话题。 除了姓名,老先生几乎没有隐瞒她什么——他家庭的变故,他在莱顿尔银行工作过等,他全部告诉了何微。 只是何微没听懂。 “那就先回去吧。”霍钺道。 到了家里,何微发现老先生果然还在,不过他的房间已经空了,东西都搬走了。 “马修说我住在这里不安全,我想着也是,已经有人知道我来了,还是换个地方住。”老先生道,“这里很不错,邻居们也很好。” 何微心中略感酸楚:“我舍不得您。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您时常开导我。” “不,年轻的女士,是你开导了我,帮助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永远走不出阴影。”老先生道,“我真想邀请你去总行工作。” 何微骇然。 她没想过离开亚洲,因为她的家在这里。 如今她还有了霍钺。 “我要去趟日本,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在香港。不过,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回来看看,再从香港出发。如果你那时候想去总行上班,记得告诉我。”老先生道。 何微道谢。 老先生特意等她下班,说完了事情,他就起身走了。 何微送了他到楼下。 霍钺又跟老先生打了招呼。老先生想起何微在他面前的自卑,就觉得这人身份贵不可言,又觉得他是伤害过何微,低声道:“好女人错过了就没有,先生应该把人生大事放在首位。我和我太太相爱四十年,一点也没耽误我的事业,我 的人生很完整。” 霍钺含笑,目送他上车离开。 何微问霍钺:“你就在我这里吃饭,还是咱们出去吃?” 正好此时,湘地女人下楼了,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何微说:“何小姐,我们还没有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霍钺就道:“我明天来接你上班,你今天也累坏了,早点休息。” 何微点点头。 她转身,跟着湘地女人上楼,问她怎么了。湘地女人欲言又止:“上楼再说。” 第1577章 最好的礼物 何微满腹疑惑,跟着湘地女人上楼,去了她家。 她家里实在太拥挤了,比何微曾经的家还要小,一家老小八口人,住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到处都是东西,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家男人和老太太也在,全部是一脸紧绷,却又隐隐透出暗藏的喜悦。 何微不解。 “何小姐,您的洋文比我娃子他爹要好,你看看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湘地女人拿出两个本子一样的簿册给了何微。 何微一看,是两本房契。 一本是湘地全家居住屋子的,一本是隔壁老先生屋子的。 “哪里来的?”何微问。 这边的房子不算高档,空间也很小,但地理位置不错,价格是高得离谱的。别看这不到四十平的房子,换到岳城能买一栋洋楼。 湘地人是买不起,他们租下来都是非常吃力的。 “隔壁老先生给的,他说什么我们没听懂,然后他就把这个塞给了我们。我娃子阿爹说这是房契,是哪里的房契?”女人问。 何微愣了下。 “是这间房子和隔壁房子的房契,老先生送给你们的。他腿受伤的时候,你不是照顾了他吗,他很感激你们的。”何微道。 湘地女人和男人喜上眉梢,同时又不太敢相信:“他哪里来的钱啊?再说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敢要。” 不敢要是其次,主要是怕有什么阴谋,他们觉得不安全。 平白无故的,照顾一下就给如此昂贵的东西,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是莱顿尔银行的老板乔纳森莱顿尔先生。”何微道。 湘地人家知道这家银行,因为何微说过她在那家银行工作,湘地男人也是上班的,他也知道那家银行的显赫。 一位著名的银行家,他的家财丰厚到了极致,这样的两套公寓房,对于他而言跟一瓶酒的价值也是差不多。 “那我们,是不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湘地的女人喜极而泣。 何微觉得是的。 不仅仅是他们,她也是。 湘地人家高高兴兴像过年一样,留了何微吃饭,当天晚上就在准备搬家,老太太带着他们的三个大孩子住原来的地方,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小的,搬到了隔壁。 大家都有了空间。 他们搬家的时候,犹太女人也出来看热闹。 她跟湘地人家言语不通,就问何微:“他们是不是也拿到了房契?” 何微说是的。 犹太女人很不好意思:“何小姐,莱顿尔先生也给我们了。他说,你已经是分行长了,银行会给你房子,你迟早要搬走的,所以你那套公寓他放在了我们名下。 他说,如果你不走,我们不能说什么。何小姐,如果不是你认识了他,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好运。我们房子够住了,不会赶你走。” 何微笑了笑:“也恭喜你们。他受伤的时候,你们也照顾了他,他心里是有数的。我再住半个月,就要搬走了。” “恭喜你何小姐,你以后不一样了,分行长可从来没有女人担任过,你将来肯定很厉害。”犹太女人道。 何微也笑了笑。 对于莱顿尔先生而言,这边的房子的确是小钱,但他给了三户人家更好的前途,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何微这个晚上,睡得特别踏实。 这是真正的天上掉了馅饼。 霍钺回到了自己的洋房,锡九就来了,拿了文件来问他,他的婚礼要如何安排,时间怎么定。 “我还没有求婚。”霍钺道。 锡九诧异:“怎么” 上次就说要求婚的,怎么拖到了现在?霍钺在正事上,可从来不是这样拖沓的性格。 “遇到了一点变故。”霍钺道,“她以后是金融圈子里的新贵,看看她的想法吧。” 锡九道:“您怎么又犹豫了?” 霍钺不是犹豫,而是没找到适合的机会。他昨晚是打算求婚的,被根特打扰了;今晚也打算继续,可何微显然没心情考虑爱情。 她最近的心思,应该全在事业上。 锡九无奈看了眼霍钺。 他想霍钺对何微是不同的,如此小心翼翼,的确是他对何微的珍视,但这样耗下去是不行的。 “我以前拒绝过她,她心里总有疙瘩。”霍钺道,“我不知道如何化解。” “求婚也化解不了?”锡九问。 霍钺没把握。 他不太了解何微这样的女人。 锡九就想,这样太磨叽了不行的,他需要帮帮霍钺。 他退了出来,喊了自己手下的人。 “就照我说的做。”锡九对手下人吩咐了一通,让他们明天就去行动。 随从有点担心:“龙头知道吗?” 锡九淡淡看了他一眼 。 随从就不敢多嘴,低声道是。 第二天,何微早早起床,却发现楼下停了两辆汽车,一辆是霍钺的,另一辆是分行安排好的司机开来的。 霍钺笑道:“你坐那一辆吧,分行长应该有自己的派头。” “不,我愿意坐您的。”何微脸微红。 这点小成就,普通人也许是一步登天了,可在霍钺面前,实在不足挂齿。何微也知道,金融圈很多的大佬,都跟霍钺关系匪浅。 “那我跟你一起吧,总要尝试下新的汽车,要不然浪费。”霍钺道。 何微有点犹豫。 司机殷勤开了车门,霍钺就先坐了上去。 何微这才跟着坐了上去。 这一整天,她都很忙碌,中午休息的时候,新来的秘书给她把饭菜端到了分行长的私人餐厅。 何微做起来游刃有余。 快要下班的时候,她看到了张洙的辞职信。 “张小姐还在吗?”何微问。 秘书说还在的。 何微就道:“那让她进来吧。” 张洙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一脸愤怒,直直盯着何微,好像要寻仇一样。秘书小姐很紧张,生怕她会跟何微打起来。 何微不理会她的愤怒,只是笑着道:“你的辞职信我看到了,也给你批准了。张小姐,祝你以后前途似锦。” 张洙冷冷道:“何微,你不要太得意。这里是香港,你欺人太甚,我们家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秘书小姐觉得这女人有病,低声安慰何微:“行长,您别生气。” 何微无所谓道:“我不生气的。” 她下班之后,跟霍钺去吃饭,两个人聊了很久。 霍钺到底还是没有把戒指拿出来,因为他觉得气氛不太好,他们一直在谈工作、谈香港的金融,不适合回头就去谈婚姻。 这天晚上,何微睡觉的时候,感觉有人撬门。她猛然惊醒,发现房门的确是被撬开了,有人打算往里进。 第1578章 推波助澜 何微一声尖叫,并且开了灯。 门口的人急忙转身就跑,脚步声很轻,但是速度顺捷,一看就是有点身手的。 何微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尖叫声,吵醒了隔壁两家的邻居,他们纷纷出来,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微走到门口仔细看,自己的门锁的确是被人撬坏了。 “这得报警。”犹太男人非常担忧,“何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得罪了很多人,比如被辞退的根特先生,比如自己辞职离开的张洙,比如办公室里那些势利眼的下属。 她的心起伏不定。 “何小姐,要我们送你去警察局吗?”犹太女人问。 何微道:“你们陪我下楼,去打电话给我的男友,让他来接我。” 她在犹太夫妻的陪同下,去了楼下的公用电话亭,给霍钺打了电话。 霍钺已经睡了,佣人叫醒了他。 他一听是此事,当即道:“你等我,我五十分钟才到。你现在有安全的地方呆吗?” “有,我可以在邻居家。”何微道。 霍钺点头,让她先在邻居家等着,他很快就去接她。 他一边更衣,一边喊了随从,让随从打电话给锡九,查一查在香港地界谁如此大胆,敢半夜三更去撬何微的门。 随从道是。 霍钺太着急出去,没留意到随从的表情。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刚过四十分钟,他就到了何微的楼下。 何微还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过她是在弄宵夜,犹太夫妻和隔壁的湘地女人都在,陪着何微。 何微给他们做翻译,湘地女人和犹太女人就彼此约定,要相互学习英语和中文。 霍钺上楼之后,何微就送走了邻居。 她收拾好了一个大皮箱,对霍钺道:“我先搬离这里,回头再说。” 霍钺提了她的皮箱。 他对何微道:“我给你选一家饭店,你先住下,我派人住在隔壁保护你,别担心。” 何微则没有接话。 她犹豫了下,才对霍钺道:“你上次跟我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很空旷,我可以借住。不知道你这个提议还有效吗?” 她是不敢住饭店了。 哪怕是霍钺派人守着,她也感觉不安全。 对方能撬她房子的门,也许就能撬饭店的门。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之前,何微都不想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 霍钺笑了笑,道:“当然,这个提议一直有效。” 他之所以没说,是上次说了之后何微很生气,霍钺不想她不愉快。 她自己说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霍钺的唇角微扬。 何微当天晚上就搬到了霍钺的家里。 他的半山腰洋房里,有好几栋楼,霍钺在自己寝卧那栋楼的三楼,给何微挑选房间。 “我就住在二楼,很方便的,这里的保卫是最安全的。”霍钺道。 何微挑了个阳台很宽敞的房间。 她笑着对霍钺道:“等我那边的房子弄好了,我就搬走,这段时间打扰您了。” 霍钺道:“不要客气。” 他安顿好了何微,叮嘱她早点休息,自己去了前面的客厅。 他亲自给锡九打电话,让锡九连夜去查,到底是谁撬了何微的门。 锡九满口说好。 第二天,何微不到六点就醒了,她起床更衣时,佣人进来对她说,老爷在餐厅等着她吃早饭。 何微去了餐厅。 霍钺站起身,拥抱了她一下:“睡得还好?” “很香甜,谢谢霍爷。”何微笑道。 他们刚吃了一半,锡九就来了。 霍钺起身,拍了下何微的肩膀:“我吃好了,你先吃,吃完稍等我片刻,我送你上班。” 他和锡九去了偏厅,说了几句什么,霍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何微还没有吃完,他们就聊完了。 “何小姐,恭喜你高升。”锡九笑道。 “谢谢九爷。”何微道。 锡九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可别叫我爷,叫锡九就成了。” 何微听到霍钺每次当着外人,哪怕是佣人或者随从,都是叫“九爷”,他对锡九很尊重,何微自然不敢轻慢。 “你们别计较这个了。”霍钺笑了笑,“得走了,一会儿赶不上微微上班。你再抓紧时间找昨晚的歹徒。” 锡九道是。 霍钺亲自开车,把何微送到了分行。 他停下车,何微就问他:“九爷还是在查昨晚撬门的事吗?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霍钺笑道,“等你今天下班,大概就有了。” 何微不再说什么。 她进了分行,霍钺则返程。 他回到家,让人把锡九叫了过来:“不可能你一夜都查不到是谁下手的。你老实讲,是不是你派人去的?” 霍钺在爱情上患得患失,才格外迟钝。 除了爱情之外,他对其他事都不曾有过这样,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什么都敢做。久而久之,他自然有自己的敏锐。 锡九在香港也有了些日子,这点小事怎么可能查不到? “是。人家都撬开了何小姐的房门,怎么可能任由她叫出声?是我的人吓唬她。”锡九道。 霍钺顿时沉了脸。 锡九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老爷你一直不肯求婚,又一直想靠近她。如今她搬进来了,你可别让她再搬出去。” 霍钺的脸色好转了些,然后就无力扶额:“九爷,您老还真是够操心的。” “我不能不替您操心。”锡九道,“就这么点事,您折腾了这么久。至今为止,我还是听到何小姐叫您‘霍爷’,您自己想想,这是两个人在恋爱吗?” 霍钺有点无力。 他又想起司行霈上次说他,话总是不能说得直白。 到了现在,他还是这个脾气。 他没办法把事情掰开说清楚,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可何微不是锡九,她没锡九这么了解霍钺,也没有锡九这么多的见识。 “也要找个理由搪塞。”霍钺道,“要不然她问起,我没办法回答她。” 然后,他又严肃对锡九道:“她昨晚是吓坏了,你下不为例。” 锡九道是。 霍钺一个人独坐了很久,他在考虑今晚求婚是否适合? 正如锡九所言,他还没有解决跟何微的亲密问题。他们俩不太像相爱的两人,霍钺不愿意深想,一想觉得很怪。 何微至今很尊重他。 他又不是她父亲,不需要她的尊重。 不够亲密,霍钺现在求婚,别说何微,就是他自己都感觉不恰当,好像在迫不及待非要证明什么,而不是感情水到渠成。“怎么办?”霍钺觉得从他十七岁离开老家,就没这么犯愁过。 第1579章 未婚妻 何微刚接受分行的事务,每天都很忙,哪怕她想要害怕一下昨晚发生的事,也着实没空。 一直快到了下班,副行长说有个交易所的晚宴,原本是根特先生的行程安排,需得何微去一趟。 她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霍钺还在门口接她。 她先从分行出来,跟霍钺提了此事。 “我知道那个晚宴,也邀请了我。”霍钺道,“我一向让九爷去的。既然你也去,那我派人会告诉九爷,今天我自己去吧。” 何微听出了话外之意。 那个晚宴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但是他可以为了她而去。 “不打扰你吗?”何微问。 霍钺道:“不打扰,我今晚是要陪你吃饭的。跟你换个地方吃饭,又有什么不同?” 何微就笑了下。 她和霍钺说好了,她要乘坐银行的汽车,还要带上她的秘书小姐和副行长。 副行长再三说:“您不必紧张,您代表的是英国人的银行,那些做金融的都要给您面子。” 何微知道,如果没有莱顿尔先生,她哪怕再拼二十年,也未必可以取代根特先生。她不是英国人,也没有相应的名声和阅历。 可今晚她身边有霍钺。 霍钺会提醒她、帮衬她,不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丑,她的心是很安定的,并没有很紧张。 “我的房子安排的如何?”何微转移了话题。 副行长就道:“已经在收拾了。根特昨天就搬了出去,正在给您重新装修。我还打算明天给您看看装修计划。” 何微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另一只手背:“还有其他备选的房子吗?” 副行长顿时就会意。 她这是不想用根特住过的旧房子。 “还有好几套。”副行长道。 “那好,明天上午你让秘书小姐给我图纸,我来选一下,再商议装修的事。昨天晚上有人撬我的门,把门锁弄坏了,我现在借住在朋友家。要不是我睡觉浅,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副行长心中咯噔了下。 莱顿尔先生还没有回英国,如果这位新上任的分行长出事,那么根特先生可能会“被迫”回来重新接手,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特先生是马修莱顿尔的亲信之一,他若不是惹了老先生,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 他完全是因为何微才被辞退的。 只要何微出事,他仍是分行长,所以何微不肯要他的旧房子,也是怕他熟悉那房子的地形,再偷偷派人摸进去害了她? “您报警了吗?”副行长问。 何微摇摇头:“我朋友会处理的。我说我朋友,其实是我男朋友。” 副行长想起那个天天来接她下班的人。 他有点好奇,她说的男朋友是不是那人,而那人比警察局更可靠吗? 车子很快就到了晚宴的俱乐部门口,他们的车子停稳了,霍钺的车子也跟着到了。 何微他们递上了名帖,先进去了。 宴会的主人是一家交易所的老板,香港交易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听说霍钺亲自到了,他当即丢下了所有人,亲自迎接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感叹道:“霍爷,您大驾光临,真是难得。” “您徐老板的宴会,我正好在香港,怎敢不来?”霍钺与之周旋。 他们一路走了进去,就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霍钺在这个圈子是响当当的名号,他能左右风云诡谲的股票市场,自然受到这些吃交易所饭的人的推崇。 “哪家分行?”他听到有人在议论,“扯淡吧,什么银行会用一个年轻的女人做分行长?我看是分行长的小情人还差不多。” 没有人相信。 何微走了进来,一个人也不认识,副行长好像有意考验她,居然被人拉着说话,把何微丢在了旁边。 她带着她的秘书小姐,就像两个来助兴的小明星一样。 霍钺就对老徐说:“失陪,我要去跟莱顿尔分行新上任的行长打声招呼。” 老徐错愕。 他拉了下霍钺:“是哪个?” 他们圈子里消息灵通,根特先生和罗艾琳表姊妹俩的不雅照,已经传到了他们手里。 听说根特因此被总行长给辞退了。 至于为什么总行长正好就在香港,而他新任命的分行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户,成了很多人的猜测。 “就是那位何女士。”霍钺道,“她也是我的未婚妻。” 老徐更愕然。 他都不知道此事。 霍钺走到了何微跟前,叫了声:“微微?” 何微回眸,冲他微笑了下:“霍爷,晚上好。” “你来,我介绍宴会的主人给你认识,他正好也是我的老朋友。”霍钺道。 何微点头。 霍钺上前,拉了她的手,让她挽住了自己。 何微就有点紧张。 她总要反省自己,时时回眸打量自己,是不是配得上霍钺,是不是会给霍钺添麻烦。 老徐还在那里消化霍钺砸过来的重石,霍钺就把何微领到了他面前:“老徐,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何女士,也是我的未婚妻。” 何微震惊,抬眸去看霍钺的脸。 霍钺是很认真的。 老徐看清了何微的表情,心想霍钺今天是来帮何微撑场子了。估计他还没有求婚,要不然这位女士不至于惊讶成这样。 而霍钺当众说出了这话,就是打算和她结婚的。 未来的霍夫人,那就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老徐立马满面笑容,给何微行了吻手礼:“何行长,幸会幸会。您能来真是给了我徐某极大的面子,以后生意上的事,还请您多照顾。” 何微不敢太走神,也不敢放任自己心跳如鼓。她把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儿全部压下,很镇定对老徐道:“徐先生客气了,相互关照才是。” 然后,老徐就非常殷勤替何微介绍其他人。 霍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老徐介绍完了她的行长身份,就会顺带提一下她是霍钺的未婚妻。 何微的待遇受到了极大的改善,之前观望的人,此刻全部涌上来,热络和她攀谈。 她与众人应酬,可能是知道霍钺这层关系在,没人敢轻待她,故而她游刃有余,处理得很是得体。 她又是职业女性,更是赢得盛赞。 寒暄之后,霍钺请何微跳舞。 何微抬眸,看向了他深邃的眼睛,低声道:“谢谢霍爷。”“为什么要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霍钺道。 第1580章 自愿 这个晚上,何微很开心,也喝了很多的酒。 她行走在那些人中间,因为有了霍钺的后盾,她格外得心应手,好像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了。 回到了半山腰的房子时,何微还是很雀跃,她从背后抱住了霍钺的腰:“我想吃牛排,晚上没有吃饱。” 霍钺心头发软。 她从未如此撒娇过。 “你先去洗澡,我叫厨房做好送给你。”霍钺道。 何微说好。 她上楼去了,霍钺吩咐了一声,也先去洗澡了。 他这一晚上,浑身都是陌生人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他虽然自己烟酒不忌,却很少有异味,并且格外嫌弃旁人的味道沾染到自己身上。 他洗了头发,又把自己彻头彻尾的清洗了一遍,然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霍钺还以为是佣人或者随从:“进来。” 他只裹了半截浴巾,头发也在滴水,慢悠悠从浴室走出来,就看到何微后退了半步。 何微也洗好了澡,并且换了套干净衣裳,只是头发半干未干低垂着。 “对不起,我”何微手足无措。 霍钺其实也很紧张。他光着上身,头发还在滴水,用这种面目见人,他有种无法遮掩的尴尬。 何微抬眸,看到了他胸前的伤疤。 她没有退出去,反而一咬牙,往前走了两步,问:“这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霍钺看着她,想起她的敏感,想起他曾经躲开她的过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们原本就不够亲密,哪怕是亲吻过她,也不能改善。 如果现在再让她出去,怕是会加深彼此的隔膜。 于是他顺着她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最狰狞的那道伤疤:“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抢货遇到了伏击。 当时我整个胸口都好像被人劈开了,后来是大难不死,才得到了青帮龙头的地位。” 何微身不由己走到了他身边。 她略微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却又不敢,停在半空中问霍钺:“疼吗?” 霍钺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疼,那时候很疼,我至今都记得那滋味。现在想起来,仍是很清晰。” 何微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踮起了脚尖,亲吻了霍钺。 霍钺后背有点僵,继而就抱起了她,让她更贴近他。 何微的吻很深很用力,她死死搂住了霍钺的脖子,不肯松开,像是要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霍钺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后颈,唇齿间含混不清叫了声:“微微?” 何微却搂得更紧了。 她把自己死死贴在他身上,口中喃喃:“霍爷,您别不要我。” 霍钺尝到了她的眼泪。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好像浑身都在恐惧:恐惧他不要她,害怕会失去他。 霍钺心中大恸。 他第一次意识到,当年他的拒绝给这孩子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他原本有很多的计划,也想过好好求婚,可此刻如果推开了她,估计会摧毁她所有的信心,也许自己会失去她。 于是他低声在她耳边问:“我可以吗?” 何微痛哭:“别让我走,我不走,我要做你的女人!” 霍钺就把她推到了床上。 第二天早上,晨曦熹微,何微就醒了。屋子里光线很淡,影影绰绰间,她看到了霍钺的下巴。 昨晚她只是喝了点酒,并没有大醉。 她在新加坡听到司行霈那席话之后,就一直在恐惧。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怕霍钺又一声不吭离开了她。 她想,霍爷素有“重义”的名声,只要是睡了她,哪怕不肯和她结婚,也不会轻易抛弃她。 她如果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她是不会搬到霍钺这里来的。 只是,此事发生比她预想中更快。 果然是酒壮人胆。 何微动了下,往他怀里依靠。然而这一动,浑身就痛。 昨天开头是她的预料,过程却比她想象中更长更艰难。 她这么一动,霍钺也就醒了。他亲吻了下她的额头:“醒了吗?你还饿吗?” 她昨晚没有吃到牛排,反而把自己当做了盘中餐,喂饱了霍钺。 “不。”何微道。 她说完了,就沉默了下来,好像不知如何接下面的话。她如此,霍钺亦是如此。两人默默相拥了片刻,何微就说自己要起床了。 她去洗澡。 霍钺听着水声,很想抽一根烟。可他没有在床头抽烟的习惯,只得站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他批了件长衫,看着天际露出了青白色,快要日出了。 何微洗了澡出来,第一眼看到床上没人,心先是一沉,旋即才看到阳台上的霍钺,正在吞云吐雾。 “他是不是很为难?”何微想。 霍钺正好回头。 他走过来,抱了下何微,让她贴近他,半晌也没有松开。 何微叫了声霍爷。 霍钺就道:“今晚一起吃饭吧,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何微最怕这种的。 她立马就慌了。 她今天估计整个白天都没办安静下来,脑子里会想一整天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你现在说。”何微道。 如果是要被一刀毙命,那么这一刀早一点还是晚一点,根本没区别,她实在不能等一整天了。 她耳边想起司行霈说,你又不会结婚。 他是不是想要告诉她,因为不会娶她,所以就此打住? 她觉得一定是,要不然他刚刚不会站在那里抽烟,也不会那么沉重。 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只是为了帮她撑场子吧? “我知道,我现在事业很重要,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的,真的!”何微等不及他开口,自己先说了起来,“你不用怕耽误我,也别觉得是占了我的便宜。我自愿的。” 她说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真的,我不想结婚,我不逼你结婚,你别别让我走。” “你这叫什么话?总要结婚的。”霍钺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恼怒。 她总要结婚的,所以离开他去找更好的吗?昨晚是个错误,他会给出补偿吗? 不! 何微为了表明自己绝没有逼迫他,也能承担责任,搂得更紧:“我不结婚的,我要发展自己的事业,我的事业比天都大,真的!你说过,我是新时代的女性”霍钺:“” 第1581章 利益是最好的粘合剂 霍钺从未认真发展过一段感情。 依照他看人的能耐,他觉得何微是因为害怕他的拒绝而说出那番话。她是为了表明自己跟他一样不想结婚,故意先撒谎。 然而,世人都说“少女心思、神鬼莫测”,霍钺没这方面的经验,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搂住了何微:“对,你年纪还小” 一旦结婚了,可能就要面临怀孕。她事业刚刚起步,若是因此耽误了,以后真的可能会后悔。 所以她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她不想和他结婚而已? 霍钺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感觉到了她死死箍住他,手臂很用力。 何微这样的情绪,是非常害怕失去他的,她绝不是不想和他结婚。 霍钺真的困惑了。 当初司行霈是如何追轻舟?他想了想,好像他多半是拉着顾轻舟去追上他的脚步,而不是停下来等她。 霍钺考虑问题素来周到,他永远做不到司行霈那样不顾后果。 他没有再说什么。 “先去上班吧,结婚的事以后再说。”霍钺道。 何微松开了他,一脸劫后余生般的高兴。她终于让他暂缓考虑前途,终于能在他身边多留一段时间,或者几年。 霍钺则对她的愉悦很不理解。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他扪心自问,“我为何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可对方是何微,一个敏感柔情的小姑娘,不是他手下的莽汉,他如果对她太过于粗暴,会折断她。 霍钺希望何微有个好前途,她一直很拼命的生活,她应该得到更好的。 他仍是送何微去上班,在分行门口亲吻了她一下。 何微道:“您忙您的,晚上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银行不是给我配了司机和汽车吗?” 霍钺想了下。 他的确是没空天天接她,因为他最近要回趟岳城,可银行配给何微的司机,霍钺不是很放心。 他斟酌道:“你把司机和汽车都送给副行长,可以把他拉拢到你手下,做上司千万别吝啬。利益换来的忠心,比信仰更牢固,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我让我信任的人开车接送你。这样,哪怕我不在香港,我也知道你是安全的。一旦上了汽车,方向盘不在你手里,你就很被动,不要轻易相信给你开车的人。” 何微觉得他言之有理。 况且自己已经和他睡了,若是总拒绝他,他会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何微的,非要付出婚姻不可,到时候再想推开她怎么办? 就像他说的,利益才是关系最牢固的粘合剂,这句话适用于九成的关系。 “嗯,那您帮我安排。”何微笑道,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回吻了他一下。 快要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秘书小姐拿了新的房子图纸给何微看。 何微很敷衍:“这件事暂时搁下吧,我目前有地方可以住。” 秘书小姐有点不知所措。 快到了下班时,她又找了个借口,把自己的汽车送给了副行长,说:“我家里有司机来接,还是家里的汽车坐了安全。” 副行长挺感动的。 银行不是没钱,而是没这个配制,因为地位。 副行长还没有到银行能给他配汽车的地位,如此等级分明,是为了行长能更好的控制属下。 何微却轻易送了出去。 副行长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睿智得过分,又不会吝啬利益,对她忠心可以换来更好的。 “谢谢您。”副行长恭敬道。 何微笑了下。 等他走了,她才想到:霍爷看事情真的很透彻。 晚上何微要跟几个大客户吃饭,谈一谈金条储蓄的事。他们银行打算推出一种金条储蓄劵,交易数额比较大,需得行长亲自出面。 直到晚上十点多,何微才回家。 她想起了昨晚的缠绵,又想起今晚霍钺的表情,她只犹豫了一秒,直接去了霍钺的房间。 她站在了门口,却好像耗光了底气,想要推门的手迟迟没有抬起。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霍钺将她拉了进来,将她抵在了门上,亲吻了她。 “喝了白酒?”霍钺问。 何微气息微乱:“喝了一杯,客户说是他自己酿的,亲自带了过来,所以一人分了一杯。还好,度数不高。” “你酒量不错。”霍钺道。 何微偏了头,因为霍钺的气息全喷在她脸上,她的心跳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接不上话。 “我以后少喝。”她道,然后她尝试着推了下霍钺,“我去洗澡。” 霍钺一把抱起了她:“一起吧。” 这晚就比昨晚要自然很多,霍钺却不像昨晚那么克制,他有点强悍得过了头。 何微第二天醒过来,浑身酸痛,眼瞧着快要迟到了,她还是不想起来,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拆了一遍。 原来做别人的女人是这样辛苦。 霍钺早已起床了,正在何微感叹的时候,他亲自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何微连忙坐起来,就看到托盘里有一碗米粥和一笼小包子,是他叫佣人准备的早餐。 “吃点东西,吃完了再去梳洗。”霍钺道,然后摸了下她的脸。 他掌心有薄茧,又很温热,触及何微的肌肤时,她浑身酥软,差点又乱了呼吸。 她咬了下唇:“我先去梳洗吧。” 她逃开了霍钺,躲进了浴室里。好半晌,她才慢慢平复心绪,梳洗化妆一气呵成,不过二十分钟就收拾妥当了。 米粥已经凉了,霍钺重新端了下去。 等何微下楼时,他已经更衣完毕,正在披一件长款的青色风衣,对她道:“给你拿了面包和牛乳,车上吃吧,已经来不及了。” 何微说好,始终有点羞涩。 她在车上吃了东西,一路睡到了银行门口。 霍钺推醒她,她急忙拿出小镜子,发现眼线已经有点花了。 何微用巾帕擦拭:“我不该睡着的。” “你太累了。”霍钺道,“好在快周末了,可以好好休息。” “不行啊,周末还答应了大秦和小秦,要去陪她们练武的。”何微道。 她还没有补唇膏,霍钺就趁机吻了她一下。 何微耳根顿时泛起了红润。 “你还是不太习惯我。”霍钺叹气。 何微的面颊似火烧般,她道:“我正在锻炼身体呢,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会习惯的,我没事。” 霍钺听了这番话,觉得哪里不对。 何微自己下了车,进了分行长的办公室,后知后觉想起:霍爷说不习惯他,应该是只两个人感情的亲疏,并非身体上。 何微想明白了之后,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进去。霍钺一个人坐在车子里,也是啼笑皆非。 第1582章 发火 时间很快就到了旧历年,香港偶然下雨,潮湿阴冷。 霍钺年关有事,要回岳城。 而何微可以拿到行长的假期,一年能休息两个月。 “跟我回去吗?”霍钺问她,“正好也回你自己家过年。” 何微是非常想去的,可她刚接手银行,一切都还没有稳定,自己离开半个月,实在有点冒险。 老先生给了她这份工作,然而她能否服众也要靠自己的能耐。她年纪太小,又是破格提拔,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何微道:“今年就不去了,不过你可以帮我带点礼物回去吗?” “好。”霍钺道。 何微又试探着问一句:“那你能陪我逛百货公司吗?” 霍钺笑道:“好。” 何微低头笑了。 霍钺就抬起她的下巴:“陪你逛街不是我的义务吗?怎么你偷乐,难道以为我会拒绝?” 何微又笑了。 霍钺认真看着她,似乎想跟她说更多的话,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自然一点:“难道不是吗?” “我怕你烦。”何微笑道。 “怎么会烦,这是你做女朋友的权力。你就没想过如何让我履行男友的义务吗?”霍钺道。 何微有点吃惊。不是惊讶他的话,而是惊讶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他做什么。 她以前跟乔治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男女朋友的发展,可能是夫妻。夫妻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律法上,亦或者社会认可上。 可何微对霍钺 何微怕是对隔壁邻居都比对霍钺亲近。 她得到了霍钺,就像一个穷苦的女孩子,天天盼望有一条钻石项链。昂贵的价格让她倾尽所有也无法凑齐万分之一,可突然有一天她真的意外得到了。 她没有喜悦,而是患得患失,生怕项链丢了,亦或者被她不小心弄坏了。更有甚者,她觉得自己的衣裳和妆容不配戴这条项链。 别说亲近了,她恨不能把它深深埋藏在保险柜里。 “我”她张口欲解释,却发现言语无力,不知从何说起。 霍钺的眼眸一黯。 他拉了何微的手:“走吧,你想要买什么,咱们这就去买。” 何微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路。她还在走神,就好像他们刚刚确定关系的那时候一样,她满腹心事。 霍钺的余光看到了她。 他在心中深深叹气,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想:“我到底应该拿她怎么办?” 何微下了车,买了两瓶汽水。 霍钺不爱喝这种东西,仍是拿在手里,很给面子喝了一口。 她的心情却好转了点。 “这件貂皮如何?”何微问,“香港这样的天气,根本用不上貂皮对吧?可我每次去吃饭,餐厅那些女人里面穿薄纱外面也要套一件貂皮。” 霍钺道:“对,昂贵的东西象征了身份。” “那我就给我姆妈买这件。”何微道。 霍钺看到她方才拿了另一件:“不都买了吗?” 何微道:“这件好看。” 她其实是想给她妹妹也买一件的,毕竟她妹妹也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岳城的东西阴冷,这衣裳既贵气又保暖,年轻女孩子穿着俏皮时髦。 可她身上的钱不够。 “你自己想要吗?我给你买。”霍钺道。 何微道:“真的穿不上啊,我怕上火。” 霍钺就不好勉强。 何微买了很多的东西,衣裳鞋袜样样具备。她的确很有做大姐的派头,弟弟妹妹们每个人都想到了。 司机把她买的东西都搬到了车子上。 何微想起他出门前那些话,也觉得他们这样是不行的,故而她打算撒撒娇。 她挽住了霍钺的胳膊,就像普通的女朋友那样:“你陪我逛街太辛苦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霍钺道:“那是我的荣幸。” “可是我的钱都买了东西,你要帮我付账。”何微眨了眨大眼睛。 “行。”霍钺揪了一路的心,终于舒缓了几分。 他们俩去找餐厅,路过一家店铺,听到了一首优美的钢琴曲。 何微驻足,对霍钺道:“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首钢琴曲。那时候天天练,手指都练肿了。” 霍钺记得,她那时候就告诉过他,他一直记在心里。 余后的很多年,他会时常让人弹给他听。然而他真正想要的,是何微给他弹一次。 这家铺子是卖西式结婚礼服的。 霍钺拉了何微的手:“进去听听。” 何微随后才看到牌子,想要拒绝已经来不及,被霍钺带着进了店。 可当她走进来时,迎面就遇到了乔治。 乔治正在试礼服,黑色的燕尾服衬托着他修长身材,他深邃眉眼格外英俊。 何微想起很久之前,她和乔治也商量过在哪里结婚,办什么样子的婚礼,请哪些客人等等。 陡然如此相遇,她和乔治都愣住。 “乔治,这套怎样?”更衣室里,罗艾琳穿着婚纱走了出来。 她这套婚纱是全素的,没有用蕾丝装饰,裙摆曳地,把罗艾琳的身材勾勒得窈窕动人,又丝毫不抢夺她容貌的风头。 她的头发也盘起,满眸喜色。 何微没想到他们要结婚了,诧异看了眼罗艾琳。 罗艾琳当即变了脸。 气氛一时间尴尬极了。 “咱们走吧?”何微拉了霍钺的手,疾步往外奔。 霍钺停顿了一步,何微就放开了他的手,自己冲了出去。 密布在霍钺心头的乌云,刚刚散去了几分,此刻又重新聚拢。 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霍钺一直没有说话。 何微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脸色,想要说点什么,却没找到机会开口。 两个人吃了饭,回到了家里,霍钺去了书房。 后来随从说什么,何微隐约听到了霍钺砸了东西。 随从一脸菜色退了出来。 何微心中隐隐不安。 这天傍晚,霍钺就对何微道:“我今天回岳城了,争取过完年早点来。你一个人真没事吧?” “我没事的,您别担心。”何微说。 霍钺抱了她一下,转身就走了。 随后几天,何微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她看到了乔治,想起他们俩交往时的场景,再把它套到了霍钺身上,何微觉得自己永远不能跟霍钺那样。 这个想法让她很痛苦。 而后她又想到,霍钺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以为她故意带着他去婚纱店,试探他的想法?要不然为什么着急回岳城,又发那么大的脾气? 第1583章 霍拢静的解脱 霍钺一直在头疼。 他的手放在太阳穴处,死死按住,方才好受些。 他在出发之前,接到了岳城的电报,说霍拢静跟帮派里的一名堂主起了冲突,顺手宰了那人,自己做了堂主。 霍钺可能是情绪一直不好,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怒不可遏。 他的自制力,被何微消耗殆尽了。 他已经打算换任,从青帮退出,并且要离开岳城的,可霍拢静搀和了进去,让他的计划大打折扣。 何微也不让他省心。 “老爷,酒。”锡九端了一杯加了冰的洋酒过来,递给了霍钺。 霍钺一饮而尽。 锡九道:“大小姐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您放心吧。她到底是姑娘家,帮派内的祖训是不收女人的香火,光这一条就能让她退出来。” 霍钺不是担心,他是生气。 霍拢静的情况,坏得不能再坏,他也是耗尽了心血。他以前救了她一次,爱情和友情让她活了过来,这次却不能了。 当然,让他烦的还有何微。 何微才是他当前最头疼的。 他想起几年前她去求学的那天,自己在码头送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象有一天她学成归来的风光。 他终于看到了结果。 可结果却是他失控了。 他踏上香港的土地,就开始期待着能遇到她。他走进了她的生活,也准备好了爱她。 然而事实却不如人意。 霍钺拥抱了何微、亲吻了她,那个晚上他是雀跃的,就好像他刚刚做到青帮龙头那天一样。 原来,他得到了何微,比他想象中更加欢喜,而她也比他自己想象中更重要。 何微的感觉却相反。 霍钺看得出来,何微还像在穿一件陈年旧衣。不管衣裳多么华贵,胳膊短了、肩膀窄了,穿着很不协调的感觉,是忽略不了的。 她如履薄冰般,让霍钺有点胆战心惊。 他想要她的,怕她某一天突然想通了,觉得这件衣裳是她十五岁时候穿过的,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穿不进自己二十多岁的身体,那么她会放弃。 “您还没有求婚吗?”锡九说了句什么,霍钺没听清,只稀里糊涂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他道。 锡九问:“何小姐后来有没有问过,是谁撬了她的门?” 霍钺道:“也没有。” 锡九道:“这不是正好?她很想搬过来,并且打算留下。老爷,生米都做成熟饭了,您怎么还不开口?” 霍钺眉头蹙得更紧。 他想开口的。 可每次他打算慎重跟何微说话时,何微都会急急忙忙躲开。 霍钺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猜到了他想要求婚,害怕他说出口而逃避,还是担心他说分手,宁愿自己骗自己? “要我派人安排一下吗?”锡九问。 霍钺摇摇头:“算了。” 飞机回到了岳城,霍钺先去处理帮中事务,第一件事就是把霍拢静踢了出去,并且严厉训斥了她。 霍拢静无所谓。 她面无表情回家了。 她自己开车,速度不快不慢,每天都过得很悠闲很寂寞。 颜一源去了新加坡,是顾轻舟邀请他的;颜洛水还在南京,她的孩子仍放在颜家,交给她母亲带,夫妻俩在南京做生意,感情很好。 顾轻舟也远在新加坡。 岳城没有霍拢静觉得无颜面对的人,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得到了自由。她哥哥不在,她更加轻松了点。 旁人关注的目光,会逼疯她。 她在家门口,遇到了锡九。 “大小姐,听说您办了件漂亮事。”锡九笑道,“我一回来,就听到好几个人说,当时您一刀砍了陈五,很是利落。” 霍拢静杀了那人,取而代之。 那人违反了帮规,依照规矩他就是个死,霍拢静只是替她哥哥办事。 “还好。”霍拢静道。 她愿意跟锡九说几句话,因为面对锡九时她没有负罪感。 她也问锡九:“我阿哥在香港,是打算定居了吗?” “他快要跟何小姐结婚了。”锡九道。 霍拢静想起上次何微回来,霍钺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他开了车出去,彻夜坐在车里看着她的窗户,直到黎明才回来。 他心里有那个女人。 他看何微,不是想看她的身材、脸蛋、家世,而是看着她长大了、成绩很好、工作很好,他对她绝不是风月场上的寻欢作乐。 他爱何微。 “他终于要结婚了。”霍拢静道,“多少年了?” “有些年头了,我也记不清。”锡九笑道,“一直念着何小姐呢。何小姐发回家的每一封电报,我都要派人拦截,译出来一份给他。 若是哪个月晚了几天,他就坐立不安,那几天谁碰到他都要倒霉。光那些电报,都厚厚 一摞了。” 霍拢静难得牵动了唇角,笑了一下。 她哥哥看上去儒雅斯文,做事却是利索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唯独在何微身上,格外的小心翼翼。 大概是爱到了极致,才生出忐忑吧? 他等了那么多年,时时刻刻关注着她,听说她谈了恋爱失魂落魄好几天,这些事,他会不会告诉何微? “如果他要结婚了,你跟他说在岳城办婚礼,我是不会去香港参加的。”霍拢静道。 锡九说:“老爷的亲戚朋友多半在苏北,何小姐又是岳城人。真到了办婚礼的时候,肯定是要回岳城的,这个您放心。” 霍拢静颔首。 她此生再也不会离开岳城。 她曾经离开了,生活就变得面目全非,她都不会回首去看。如果没有那段遭遇,现在她也跟洛水和轻舟一样,生了好几个孩子吧? 她偶然会去圣玛利亚学校,在校门口站大半天,回忆颜一源偷偷趴在校门缝上给她们塞点心的往事。 那时候,他们全部十几岁,是最天真无邪的时光。哪怕她被重伤过,也很快痊愈了。 现在却难了。 “我挺喜欢何小姐的。”霍拢静突然道,“她是轻舟的妹妹,她以前常给轻舟写信,什么事都跟轻舟说,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锡九想要安慰她:“大小姐” 霍拢静摆摆手:“回头帮我买一份首饰,你去香港的时候带给何小姐,就说我送给她的礼物,我期待见到她。”说罢,她快步回房了。 第1584章 父母的首肯 霍钺处理完公事,回家之后就到了凌晨,霍拢静已经睡着了。 翌日,她很早就起来晨练。 霍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围着网球场跑步,寒冬腊月里大汗淋漓,精神比以前好了不少。 “不聊聊?”霍钺问她。 霍拢静继续跑步:“不。” 霍钺跟上了她的脚步,才能说得上话:“过完年跟我去香港” “我今后就算是死了,尸骨也要埋在岳城。除了岳城,我哪里都不去。”霍拢静道,“阿哥你操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吧。九爷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 霍钺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霍拢静绕了圈,心想她这段时间气色好了很多。 四年了,他们好像才找到彼此的出路。 霍拢静的心疾不是往事,不是江临,而是他们这些人——这些关心她、在乎她的人,才是真正压垮她的。 他们都走了,她过得挺好,仿佛有了点活力。 霍钺听人说,她前几天还去逛街买了几套风衣,好像打算过年的时候穿。 他在旁边站了很久,直到霍拢静跑完了,霍钺才跟着她往回走。 “我打算年三十的时候,正式退了,把位置让给新的龙头。”霍钺道,“从此以后,我可能就专心在香港了,也许以后会回岳城,但这个没办法预料。” 霍拢静擦了擦汗:“我不介意,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要你陪。你结婚了,将来就有人叫我姑姑,挺好的。” 霍钺道:“可你只有我。我不在,你行不行?” 霍拢静叹了口气。 她一出生就多灾多难,后来霍钺不计前嫌,为了那点微薄的血脉亲情,把她救了出来,让她拥有了一切。 江临背叛了霍钺,带走了她。 从此,她得到的都失去了。 霍拢静现在不需要太多,她真害怕生活再折腾她一次。 “阿哥,兄妹俩从出了娘胎,就在走两条路,怎么可能天天结伴而行?况且咱们还不是一个娘生的。 你想要我好,我难道不想要你好吗?我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对我而言这是很难的,如今终于实现了。”她道。 霍钺心中大痛。 他看向了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触及她幽静的眸子,反而不知如何启齿。 “你去过你的日子,我一个人可以的。我现在很好,你有没有发现?”她问霍钺。 霍钺发现了。 比起前几年,最近这几个月她的确是好了太多,所有的伤感都不药自愈了。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好吧,既然你喜欢这样生活,阿哥也不强求。” 他和霍拢静吃了早饭,就叫人把飞机上的东西都装在车子里,他亲自开车去了趟何氏百草堂。 这几年,何家药铺生意很不错,在岳城小有名气。一大清早,小伙计就在门口摆了个小桌子,上面放了个小炉子,炉子里熬煮一些姜汤。 何家一直做点善事,夏天可以领到解暑汤,冬天可以领到姜汤,平常逢年过节,都有些培元膏免费送。 他们家口碑很好,何掌柜的医术不上不下,因为名声在外,这些年生意越做越红火。 药铺还没有下板,小伙计却认识霍钺,恭恭敬敬叫了声霍爷:“您稍等。” 他连忙下了板,请霍钺进去,又去后头叫了何梦德。 何梦德正在吃早饭。 “霍爷您来了?”何梦德一直都觉得霍钺是顾轻舟的朋友,对他客气里透出几分亲昵。他很少和青帮打交道,对霍钺畏惧不起来,只觉得这个人很儒雅,很投眼缘。 “何叔,我刚从香港回来,微微让我带些礼物给你们,她今年不能回来过年。”霍钺道。 何梦德笑道:“知道知道,我们昨天就收到了微微的电报。想着您忙,过几天也不妨事的。” 霍钺一听到电报几个字,就下意识想知道锡九有没有帮他重新译出来一份,也很想知道何微说了什么。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也不是很忙。”霍钺道,“微微电报里除了说礼物,还说什么了吗?” 何梦德道:“没有啊。怎么,微微出事了吗?” “没有,我还以为她会告诉你们。”霍钺道,“其实,也不应该是她说,而是应该我来说。” 何梦德心里直打鼓,总感觉何微是出事了。 他紧张盯着霍钺,后背笔直。霍钺斟酌自己的措辞,慢慢才说:“何叔,我明年就不做青帮龙头了,以后也去香港,随便做点小生意。一来是老龙头没死的话,留在岳城对新龙头的威望有损;二来是香港的经济发达,做生意更容易赚钱 。” 何梦德一头雾水。 不是说何微吗,怎么说到了他自己? “我年纪比较大,生活上能自持,经济上也过得去。”霍钺继续说。 何梦德有种错觉,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提亲了。 他哪怕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霍钺的地位。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青帮龙头。他一开始就跟司行霈是合作者,想想司家父子,就知道霍钺的势力伸向了哪些地方。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要娶他的微微? 何梦德收敛心神,认真听霍钺说话,就听到霍钺说:“我打算跟微微求婚,想先问问您和微微母亲的意思” 何梦德愣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居然猜对了。 他一时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这个霍爷,我们家微微配得上您吗?”何梦德小心翼翼问,“是姨太太吗?” 霍钺道:“不是姨太太,就是我的妻子。我和微微结婚之后,也不会娶姨太太,这是我对老丈人的承诺。我年纪这么大,做的事又不入流,只有我配不上微微的份。” 何梦德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对霍钺道:“霍爷您等一等,我去跟微微她姆妈说一声。” 说罢,他急忙忙进了后院。 没过两分钟,慕三娘就出来了。 霍钺站起身。 慕三娘比何梦德有主见,也很利落,对霍钺笑道:“我们家女儿能嫁给霍爷,说破天也是高攀。只要是正经太太,只要她愿意,我们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做妾是不行的。 慕三娘到底出身高门,哪怕落魄也有她的风骨,饿死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去给权贵做妾。 何梦德也在背后补充:“是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怕霍爷您觉得委屈,我们家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间药铺。”“岳父大人自谦了。”霍钺道。 第1585章 决定和前途 霍钺得到了何微父母的同意。 他又跟慕三娘和何梦德说:“此事岳父岳母暂时保密,我想跟新派人一样,跟微微求婚” 慕三娘听她的二女儿说过,新派人的花样特别多,而且五花八门很是奇怪,偶然听她说起她朋友之间谈朋友的事,慕三娘都感觉不可思议,以及现在的年轻人很大胆、很不要脸。 “我们不会说的。”慕三娘笑道,“您放心吧。” 霍钺得到了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首肯,心情好了不少。 到了年三十,霍钺在吃团圆饭的时候,提出自己退任,并且提名了新的龙头,震惊了青帮上下,不知道他此举何意。 后来又有人说,龙头这几年一直在提退任的事。 自从霍拢静失踪,已经六七年了,他总有如此苗头,也刻意培养了自己的二把手——除了锡九以外。 霍钺了解锡九,锡九很有能力,但无野心,跟在霍家他就很满意了,断乎没有做青帮龙头的打算。 大年初一,霍钺给了霍拢静压岁钱,叮嘱她也要乖,不要总闷在家里,要多出去走动,就火急火燎乘坐飞机去了香港。 香港也过旧历年,街上摆满了小摊,有卖迎春花、水仙、鞭炮和对联。 何微买了很多的花和对联,把霍钺的房子装点了一番,透出了洋洋喜气。 年三十的时候,莱顿尔老先生带着他的长子和孙女安娜回到了香港,准备在香港逗留几天。 老先生问何微:“银行的事情做得还顺手吗?” 何微说:“还好,有同事们帮衬,目前还没有大问题。” 老先生就说:“我很少遇到你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咱们是患难之交,我想带你去英国,亲自培养你几年,以后亚洲所有的银行都交给你打理。 我的两个儿子,一个能力平平,一个酷爱艺术,都不是接班的料。我才放手不到一年,已经出了很多事,我需得提前回欧洲。 我大后天下午出发,你考虑考虑?你曾经在欧洲留学,能习惯英国的生活。你留在香港的话,只是个分行行长,如果我死了,你的地位就堪忧。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提携你几年? 如果你去了总行学习五年,以后有了自己的人脉,哪怕我不在了,你也有资本。” 何微当时没说什么。 她跟着老先生和马修莱顿尔、安娜一起吃了饭,就当时年夜饭了。 回到霍钺的家,何微看着这奢华的半山腰洋房,辗转难眠。 自从霍钺亲吻了她,她心里就不踏实,就想着他总有一天要甩下她的;然后,他们就睡了,也是她主动纠缠的。 她去了趟新加坡,听到司行霈亲口说霍钺不会结婚;而他们误入婚纱店,霍钺当天晚上回来对随从大发脾气,他平时不这样的。 何微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抱紧这块浮木,珍藏这块宝贝。 也许,是时候承认现实了:她根本没资格拥有这块宝贝。 “我留在香港,感情摇摇欲坠,事业前途未卜。假如我跟着老先生去了英国,至少事业上不愁。”她对自己道。 她也发现,当初那个勇敢去追求霍钺的爱的女孩子,是十五岁的她。 现在的她,还是很爱霍钺的,却不敢表露,也不敢奢望。她如此莽撞的,是替十五岁的女孩儿完成她的心愿。 她也该为现在的自己打算了。 何微深吸了一口气,大年初一早早就起床了,去了趟老先生下榻的饭店。 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老先生。 “我跟您去英国。”何微道,“您说得对,英国对我更有利。” 老先生非常高兴,同时也担心她反悔,就问她:“你的那位先生呢?” “他如今的地位,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多的是,他没打算结婚,所以身边也不会缺人。”何微道,“没关系,他是个很理智的人,一旦他知道我有更好的前途,他会祝福我的。” 何微想了下霍钺的表情。 霍钺听到了她的决定,大概就蹙眉,那是他真实的不悦。 然而下一秒,他的理智会把不悦压下。他会像她十五岁时的那个清晨一样,突然清醒过来,想到了最现实的问题。 他会对她说,她的追求是正确的,因为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她对工作的上进心很值得鼓励。 何微想到这里,心狠狠抽痛了下。 她奢望霍钺能挽留她,但她也知道这不可能。 “那好,我叫马修多订一个船舱。”老先生道,“咱们后天就出发,你把银行的工作交接一下,暂时由副行长代理,等我回到了总行,就会派人来。” 何微道是。 从饭店出来,她一个人在街上走了走。 街上有掼炮的痕迹,还有鞭炮燃放后留下淡淡硫磺的余味,这是新年特有的气息。 何微陡然鼻子一酸。 她莫名其妙舍不得香港,虽然她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太多美好的事。 她回到霍钺的洋房时,佣人说:“何小姐,老爷回来了。” 何微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她突然有点想哭。 她之所以舍不得香港,是因为霍爷在这里! 她在这里得到了她人生最珍贵的东西——霍爷对她的回应。他没有推开她,没有拒绝她。 他不需要爱她,接受了她就足以令她感动了。 可她也不能总是占便宜。 何微上了楼。 她看到了霍钺,扑上来搂紧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唇贴近他的耳侧,想要亲吻他。 霍钺抱起了她:“过得好吗?” 如果是相爱的,他大概会问她:想我吗? 这才是正常的。 何微觉得他受了委屈。他接纳她,是不是因为她被乔治抛弃了又被罗艾琳欺负,看上去很可怜? “微微,我有话跟你说。”霍钺搂紧了她,手臂很用力。 何微心中狠狠直跳,她感觉他终于要说离开她的话了。 她用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挽留她,霍爷什么样子的女人没见过? 何微不想让自己太过于狼狈,于是她松开了霍钺,并且推了他,示意他松开自己。她站在他面前,扬起了脸,看向了他的眼睛:“霍爷,我也有话跟您说。莱顿尔老先生向我提出邀请,让我去英国的总行做事,我答应了,后天走。” 第1586章 求婚 霍钺的表情深敛,静静看着何微。他的瞳仁像一块玄铁,哪怕放在阳光下,也泛不起半分的纹路。 何微和他对视,五秒钟后挪开了目光。 她的气焰低了下去,有点后悔自己先说出来。 应该让霍爷先说的,至少成全了他的面子。 倏然,下巴被他的手掌紧紧攥住了。 何微被迫抬起了头。 霍钺的手掌很暖,掌心有薄茧,手指似铁箍般坚硬,何微吃痛,整个下颌似乎都要被他捏碎了。 霍钺眼中的沉寂变成了炙热——是愤怒的烈焰。 何微觉得他想要说几句很难听的话。 可等他说出口时,他的声音平平稳稳,依旧是往日的清隽:“后天就要去英国?你这算是抛弃我吗?” 何微的心,比她的下颌更痛。 如果霍钺说几句难听的,她会稍微舒服一点,但是他没有。 他永远保持着他的克制。 一个人没了冲动,对感情就缺少激情,霍钺就是这样。 “不,我”何微艰难开口,却发现下颌无法张合。 霍钺就松开了力道,只是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方才一瞬间的失控,如今也收敛了回去。 他可以不动声色,也就可以不动情。 如此收放自如,他不会像何微那样泥足深陷。何微想到这里,突然就很难过。 “我想,离开了香港,我就再也见不到罗艾琳和斯维克了,没人能伤害到我。霍爷,谢谢您这段时间维护我。”何微低垂了羽睫。 霍钺又抬起了她的下巴:“你以为,我在帮你的场子?” 何微抬了眼帘。 她的眼神告诉霍钺,她就是这个意思。 “真是奇怪的想法。”霍钺自己苦笑了下,“是我让你有了如此想法吗,还是其他人?” 不是他,也不是其他人。何微知道,在她心中作祟的,只有她自己。 何微沉默不语。 霍钺松开了她的下巴,后退了两步才说:“我不同意。” 何微震惊看着他。 她想了很久,却独独没想到霍钺会如此回答她。 永远豁达、替人谋划前途的霍爷,不应该会拒绝她这样的要求。 霍钺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再看何微:“我是要娶你做太太的,此事我征求了你父母的同意。我的太太不能随意把我一丢跑到英国去。” 何微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耳边嗡的一声炸开了,什么声音再也进不了她的耳朵,只有那句娶她的话,像投入了山谷里,来来回回荡着一层又一层的回音。 就好像那天在金鼎皇宫,他说让她别反悔那样,振聋发聩却又很不真实。 何微知道霍钺走了,她却没空去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然而,霍钺转身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个小小绒布匣子,走到了僵立的她面前。他看着何微,缓缓撩起了长衫的下摆,像个古时候的儒臣,对着他的女皇行礼那样谦卑,单膝跪在了 何微面前:“微微,请你想一想,去英国追求事业还是跟我结婚?我请你认真想,我会保护你,你的前途 不会比去英国更差。” 何微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用力眨了下眼,眼前的一切还是真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霍爷手里那枚钻戒,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刺着何微的眼睛。 她捂住了口,失声痛哭了起来。 霍钺只得站起身,轻轻拥抱了她:“别哭。以前是我错了,我那时候不该丢开你。微微,以后不会了。我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我不会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我说话算数,你相信我。” 何微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所有的委屈和担忧都崩塌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搂住了霍钺的脖子,恨不能吊死在他身上。 霍钺很无奈,只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好半晌,何微的哭声才止住,也松开了霍钺。 她用袖子粗糙一抹眼泪,想要说什么。 霍钺再次拿出了钻戒,打算跪地求婚。 何微却抢过了钻戒,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金属的圈环那样坚硬、牢固,她漂泊了前半生的爱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我愿意的,我愿意!”她破涕为笑,然后又是哭又是笑的,再次搂住了霍钺。 霍钺无奈摇摇头,低声在她耳边说:“微微,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浪漫,全部被你毁了。” 何微再次失笑,搂着他不放手。 “不,我不要浪漫,我也不要什么前途,我只要你。”她大声说。 霍钺无声笑了。 何微捧住了他的脸,忘情亲吻了他。她的举止那样热情,没了从前的小心翼翼。 霍钺这时候才知道,她以前是多么担心和卑微。 他很自责。 他没有做好,让自己的女人如此不安。 何微戴上了戒指,走路都能带风了,神清气爽的,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她的世界从黎明走到了天亮,万物苏醒,鸟语花香。 当然,她也有问题需要处理。 莱顿尔先生那边,她也没想好如何跟他解释。她承诺在先,如今去失口反悔,显得很不礼貌。 然而这件事不能拖。 何微第二天早上,再次去了老先生的饭店。 她一进门,还没开口,莱顿尔老先生就看到了她手指上的戒指,心里全明白了。 “那位先生求婚了?”他问。 何微的笑容立马就很璀璨,宛如她手上的钻戒,那样灼目冶艳:“是的。” 她收敛了喜悦,把自己的来意明确说了,并且向老先生道歉。 莱顿尔老先生说:“你有个好归宿,这是最好的事,我非常的高兴,比你跟着我去英国还要高兴! 你虽然不想认我做教父,我仍觉得你是我的孩子。那位先生为人稳重,他既然承诺了你婚姻,我想他会让你幸福的。好孩子,祝福你。” 何微很感动。 她最近比较情绪化,忍不住就又热泪盈眶了。 可能是太过于幸福,感情很充沛吧。 “谢谢您。”她道。 老先生说:“是我谢谢你,孩子,你拯救我的生活。” 何微再次回到了半山腰的洋房时,就有种自己回家了的错觉。 霍钺在书房。 她直接进去。 和从前不同,她这次根本没想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了他,故而她上前,扑到了他怀里,坐到了他腿上。她想起了老先生的那句话,故而脱口而出:“霍爷,谢谢你拯救了我的生活。” 第1587章 不见 何微订婚了之后,给亲戚朋友们都发了电报。 顾轻舟给她回电,问她什么时候办订婚宴。 何微也问霍钺:“咱们办订婚宴吗?” “不了。”霍钺道。 何微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面上不禁露出了喜色。原来确定了心意之后,对他的任何言语都不会曲解。 她满怀期待等着,果然听到霍钺说:“我想四月份办婚礼,不冷不热。现在般订婚宴,至少要半年才能办婚礼,我怕等不及。” 何微笑出声。 “我早就叫锡九准备好了结婚的场地,原本想在香港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回岳城吧,饭店已经订好了,随时可以用; 我也叫人去订好了婚纱,就是司小姐结婚时穿的那个牌子,照你的尺寸做了几套,下个月初就能送过来,到时候你看看喜欢哪一套。”霍钺道。 何微搂了他的腰,扬起脸问他:“您真的是早有准备?” “嗯,要不然我来香港做什么?”霍钺低头,顺势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然后,他又道,“既然你说了,咱们就把日子定下来?” “那老历还是新历的四月?”何微问。 如果是新历,恐怕来不及了,因为现在已经二月中旬了。 老历才正月初,三个月后差不多万事俱备。 “依照你的意思。你是新娘子,一切以你的喜好为主。”霍钺道。 何微就去翻了日历。 她先选了黄历,又对照查找了新历,发现五月初九的新历日子很不错。岳城的初夏风景如画,气温适宜。 “这个日子怎样?”她问霍钺。 霍钺没有意见,能结婚就成:“好。” 于是,霍钺把结婚日子告诉了锡九,让他操持一切。 没过多久,亲戚朋友们正式接到了霍钺和何微结婚的请柬。 何梦德和慕三娘高兴极了。 何微终于要结婚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婚姻大事,慕三娘很重视。 霍爷对他们家是知根知底的,慕三娘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故而什么昂贵的陪嫁也不准备了。 她亲自给霍钺和何微做鞋,以及老式的衣裳。 这些事,足够她忙碌的。 顾轻舟也接到了请柬。 那天,她正带着孩子跟一群人喝下午茶,佣人把请柬递过来。 “那咱们五月要回岳城了,我很久没回去了。”顾轻舟笑道,“正好,这次要带着开阊和雀舫去看看他们的桑梓之地。” 顾绍则道:“我也是很久没回去了。” 顾缨说:“以前咱们家还有个姨娘,生了个女孩子,被她带回了乡下,也在岳城呢。” 她说的是香雪的女儿顾纭。 “对,是有一个。”顾轻舟笑道。 顾缨说:“我真想去看看她。认真说起来,她才算是这个世上唯一跟我还有血缘的人。” 说罢,她惊觉自己失言,连忙对顾轻舟和顾绍道:“阿哥、阿姐,我没有其他意思。” 顾绍道:“我也很想见见她。算起来,她已经六七岁了吧?” 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见我们。”顾轻舟说,“万一人家不愿意,咱们去打扰了人家的生活,这样很不礼貌。” “怎么会不愿意呢?”顾缨不解。 顾绍道:“四姨太又没死,人家有亲娘和亲姐姐,干嘛愿意见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现在又不是在顾公馆了。” “顾公馆”三个字,好像一个久远的回忆。 当初顾轻舟回到顾公馆时,面临的是腥风血雨,可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她房间窗外的梧桐树格外浓密,司行霈常从那里翻到她房间去,那里的一花一草竟然还有点温馨。 “咱们这次回去,去看看顾公馆吗?”顾缨又问。 顾轻舟道:“回去就看。” 一旁的颜一源,正在默默喝茶,始终没有接这些话。 顾轻舟问颜一源:“五哥,你不回吗?” 这些年,变化最大的是颜一源。 伤痛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让他的大脑结构都发生了变化。当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性情都变了,这具肉体还是不是以前那个人? 顾轻舟觉得不是。 她现在看颜一源,找不到阳光温暖的感觉。他身上有一层防护罩,将他密不透风的保护着,任何人都无法亲近他。 “我不了。”他笑了下,然后很冷静的说。 顾绍和顾缨诧异看了眼他。 颜一源没解释,低头喝茶。 司行霈和司琼枝、裴诚坐在旁边,只是含笑听顾家兄妹说得热闹,也没有接口。 后来,等众人散了,顾轻舟特意去找了颜一源。 颜一源来新加坡有段日子了,他以前到新加坡来的时候,跟司行霈的舅舅认识,如今也常到他那边去钓鱼、下棋,偶然还跟司行霈去军舰上看看。 他过得很忙碌充实,但言语不多。 他总派人去打听霍拢静的事,得知他离开了之后,她能稍微活泛了点,他彻夜失眠,然后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你真的不回去了?”顾轻舟问他。 颜一源道:“我会回去看父母的,但霍爷的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否则阿静会难受。” 顾轻舟叹了口气。 颜一源这些年也想通了。 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失去。在当初爆炸的那个瞬间,他就失去了他的阿静。如今哪怕他想要回到她身边,她也不会再爱他了。 他从里到外都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人,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似的。 可阿静呢? 和他相比,阿静更加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树叶葱郁,秋天变黄而脱落,来年春上新长出了的,还是去年的叶子吗? 树永远不会变,但已经不是去年的那棵树了。 他和霍拢静一样,他们的肉体还是从前,人已经不是了。 强求除了让霍拢静每天过得很压抑,没有任何的好处。 “对她好,就是离她远远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颜一源道,“我想让她过得好一点,她实在太苦了。” “五哥 ”颜一源摆摆手,让顾轻舟不必再说了:“我自己的事,我和阿静心里都有数,你别担心我们。” 第1588章 乔治的后悔 香港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正月还没有过完 ,何微就换上了单薄的衣裙。 她下班之后,亲自去买菜,霍钺跟在她身边,被她挽住了手臂,像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 “我现在一想到红烧肉,就会想起莱顿尔先生。”何微道,“那样简单的一道菜,他就给了我一个前程。” 霍钺笑了笑。 真正让莱顿尔感动的,应该是何微在他受伤那段时间悉心照料。 感情是一部分,付出是另一部分,这两者合起来,才让精明的银行家决定慷慨解囊,既解决了何微的窘境,也解决了邻居的。 “还想吃酒闷全鱼吗?”何微问霍钺。 霍钺瞧见旁边小摊上卖活虾,就道:“吃凤尾虾吧。” “嗯,我给你做。”何微道。 菜场泥泞不堪,人潮拥挤,味道刺鼻,霍钺的布鞋是走不了这样地方的,已经沾湿了,然而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跟何微逛菜场,霍钺觉得温馨甜蜜,这才是过小日子的模样。 他一直想过点这样的日子。 从菜场出来,正好要路过罗艾琳家里的医院。 远远的,不少汽车把道路堵住了,霍钺的汽车也过不去。 何微就问:“前面怎么了?” 司机道:“我下去看看,太太。” 何微面颊一红,心跳得太快,竟接不上话来。 霍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何微转脸看向他时,瞧见了窗外有人正在使劲盯着她的车窗,是乔治。 他身边还跟着罗艾琳。 乔治一动不动,似乎想要把何微的影子全部看在眼里,他的目光沉痛又专注,直到旁边的罗艾琳狠狠踩了他一脚。 何微漫不经心收回了目光。 霍钺也扭头,然后用力捏了下何微的手。 何微感觉他的手劲有点大了,很想要严肃点,却自己笑出了声:“您不高兴了吗?” “没有。”霍钺道。 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何微却意外看出了他在吃醋。 想到霍爷会为了她吃醋,何微的心旌摇曳,怎么也静不下来,就像石子投入了心湖,一阵阵涟漪荡起。 然后她再次想到,霍爷如今是她的未婚夫了,何微的整个世界都明媚了,就连罗艾琳和乔治,她都不觉得他们讨嫌了。 人开心的时候,会格外宽容,这个时候的何微觉得,乔治真是个好人,他会跟罗艾琳百年好合的。 故而她冲窗外笑了下。 正好此时,司机回来了,说医院治死了病人,家属正在闹事,已经被医院叫来的警察轰开了。 汽车发动时,何微看到乔治突然摆脱了罗艾琳的手,朝他们冲了过来。 可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乔治站在路中央,失魂落魄。他前不久知道了霍钺的身份,哪怕他再奋斗一百年也比不上霍钺的地位和财力。 他可能要永远失去何微。 他那时候还想,霍钺这样的人,是不会爱何微如此落魄的药房老板的女儿,总有一天何微会失宠。 到时候,他也许还有机会。 不成想,他又听到了何微升职的消息。此事引发了轰动,何微在香港一时间成了新贵,不少报纸报道了她。 当时罗艾琳看到了,还气愤把报纸给撕了,大约是跟何微势不两立。 乔治后悔了。 他只是个走错路的孩子,为什么最终他走上了如此歧路? 他是爱何微的,他们相爱多年,应该有个好结果,为什么一到了香港,他们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痛苦不堪。 短短几个月,他发现自己既比不上何微的新欢,也比不上何微了。 而他的新欢罗艾琳,已经从他的女神变成了他的仇敌,他每天看到她都很烦,然而又不能失去她。 没了罗艾琳又没了何微,他真正一无所有。 汽车的鸣笛在他耳边响起,有人用力拉了他,终于把他从马路中央拉到了旁边。 “你找死吗?”罗艾琳大声咆哮,“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那是谁的汽车吗?” 乔治甩开了她的手,冷静又克制反问:“你要在这里吵架吗?” 这里是医院门口。 罗艾琳因为何微和霍钺,已经丢了好几次脸,特别是上次照片的事,更是让她颜面扫地,她父亲大发雷霆。 若不是她从小受宠,这会儿她父亲大概要收回她的房子和工作了。 所以看到了何微和霍钺,她才那么不理智,可乔治说得对,这里是医院,多少医生护士等着看她的八卦。 她不能在这里给众人留下谈资,她还没堕落到那样的地步。 “走,回家说!”她死死抓住了乔治的胳膊。 回到了家里,她就疯了一样打乔治。 乔治被她劈头盖脸打了两巴掌,只得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抵在墙上:“你不要发疯!” “你是不是还惦记她,你说清楚!”罗艾琳咆哮,“乔治,你如果还敢惦记她,我就要宰了你。” 乔治心里一阵阵泛出苦涩。 何微绝不会如此撒泼的。哪怕她生气,也是委屈的掉眼泪,不会把坏情绪传染给乔治,她温柔又体贴,自己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为什么会弄丢了她? “我还惦记她,我当然还惦记她!”乔治大声道,“她是我的!” 罗艾琳整个人僵住。 乔治说完了这句话,好像破开了自己胸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 他还是很爱何微的,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他对罗艾琳的激情,就好像烟花,燃放之后绚烂了、消失了,如今就连那次盛绽的记忆都褪色了。 一切归于平淡时,何微才是刻在他心上的人,他终于看清楚了。 罗艾琳愣住。 她没想到,自己也会迎来如此的反击。 她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跳起来狠狠扇了乔治一巴掌。 她回房睡觉,乔治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言不发。 这个晚上,罗艾琳和乔治一样彻夜未眠,她想了很多事,想她这一生如此挣扎,跟她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她特别迷恋自己得不到的男人。 正是因为如此的偏执,她失去了幸福的机会,她身边的男人不能对她百依百顺。知道归知道,她又改不了。 第二天早上,罗艾琳开了房门,准备哄乔治几句,却见乔治直接往里走,从衣柜顶上找到了自己的皮箱。 罗艾琳一愣:“你干嘛?” 乔治不看她,有气无力道:“我要搬出去。如果你不高兴,我也可以从医院辞职,咱们就这样算了吧。” 罗艾琳整个人愣在门口。她突然之间就没了和他较劲的想法了,上前箍住了他的腰,低声道:“乔治,咱们结婚吧。” 第1589章 不想祝福你们 何微看报纸,就看到了罗艾琳和乔治结婚的消息。 她把报纸也拿给霍钺看。 “这两个人终于也要结婚了,还挺不错。”何微道。 霍钺看了眼,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起身亲吻了下何微,说:“上次的凤尾虾很好吃,过几天你周末休息,咱们吃什么?” “您想吃什么?”何微道。 霍钺就道:“想吃你做的,任何菜都行。” 何微就笑了起来。 这天她到银行上班,是司机送她的。在银行门口,她遇到了乔治。 她有点意外。 乔治穿着西装,衬托得他身材颀长挺拔,英俊不凡,不少同事都在打量他。 “早上好。”何微落落大方跟他打招呼,“我看到了昨天的报纸,恭喜你了,乔治。” 乔治脸上没有新郎官的喜悦,他拿出两份请柬,递给了何微:“邀请你协伴参加我的婚礼,是三月中旬。” 那也就是半个月后了。 何微没有接。 “我不会去参加你的婚礼,我的未婚夫不喜欢我跟前男友走得太近,而我自己也觉得,我们并非和平友好的分手。以后,还是做陌路人比较好。”何微道。 乔治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他没有收回,继续维持递给何微的动作:“你是在担心自己对我余情未了吗?” 何微笑了下,并未因这句话而动怒。 真正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是格外美丽的,因为心情好,任何的外物都不能干扰她的好心情。 何微跟霍钺谈恋爱这么久,直到订婚才真正体会到了爱情。 她再也不担心他会丢开她。 乔治的激将法,在何微看来很无趣,她笑笑道:“不,乔治。有的人因爱生恨,有的是单纯的恨。我对你没什么担心的,只是觉得你没资格做我的朋友,当初是你背叛了我。” 顿了下,何微继续道,“你的妻子声名狼藉,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我的朋友圈子没这么低贱。” 乔治的手用力一收,把手中请柬折成了两截,他愤怒将其往地上摔去:“我们低贱?” 他的瞳仁里全是怒火,“我背叛了你?我们分手之前,那个男人就在你床边,你自己忘记了吗?你早就跟了他,你们男盗女娼,还有脸说?” 何微道:“你自己是这样的,自然觉得我们也是,可我们不是。再见,斯维克先生。” 说罢,她转身进了银行。 同事们围观了半晌,见她要进来,纷纷把头缩回去。 乔治却又大声喊她:“何微。” 何微停下了脚步。 乔治方才的愤怒,好像一瞬间就消弭了,他仍是很伤感:“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若是你不祝福我,我可能不会幸福。” “那你就不要幸福好了。”何微头也不回,“我的祝福很珍贵,需要给这个世上的善男信女,你们不配。” 她已经进了银行的大楼。 乔治愤愤上了汽车,用力带上了车门,一声巨响。 这车子是罗艾琳给他买的,崭新的豪车,他一直很仔细,不成想今天开出来就受了这么大的气。 乔治想起来了何微的执拗,心口像被挖了一块般的疼。 他真的失去了她。 追求一个人那么艰难,失去她却只是转眼间的事,哪怕到了这一刻,乔治都有种不真实感。 他等于拱手把何微让给了霍钺。 年轻人还没有被现实打磨过,乔治至今都是很天真的,对自己和何微的结局也还没有接受,总感觉还有机会。 他一个人坐在车子里,泪流满面。 何微进了办公室,对满办公室的下属道:“你们一大清早挺悠闲的啊。” 众人鸦雀无声。 何微虽然年轻,却是老总钦点的分行长,威望还是有的。 她冲他们微笑:“这么悠闲,没有早茶怎么行?以后每周四,咱们银行安排早茶吧。” 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副行长早已到了,正好出来倒水,听到了何微这番恩威并施的话,心想:“她还真的很有做上司的天赋。” 跟着她,副行长觉得自己未必能爬上去,但安享晚年是足够的。 他倒是没什么野心,故而唇角有了一个很欣慰的笑。 何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来之后,她有点怅然若失。 她想起自己对乔治说过的话,见到乔治时的感觉,很不舒服,因为完全找不到曾经爱过他的影子了。 “我是这样薄情吗?”她自问。 还是,在她心里从未忘记过霍钺? 那她当初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还接受了乔治? 她从不肯把自己给乔治,因为她那条受伤的腿,伤疤狰狞,她不敢给他看。可霍钺亲吻她伤疤时,她一点也没有自惭形秽,而是被顺毛的小兽。 下班之后,何微情绪不高。 霍钺问她怎么了。 “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没有对乔治付出过真心。既然如此,他千里迢迢为我到了香港,我有点过意不去。”她说。 霍钺搂了她的肩膀,低声道:“他不是很好了吗?做了医院的女婿,将来说不定可以得到那家医院。他的梦想,是不是开一家医院?” 何微诧异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看上去不是跳脱的性格。既然他学医,理想自然跟他的学业有关。”霍钺道。 乔治是从小生活不顺的人,他的理想一定会非常现实,不会太浪漫。 “这倒是。”何微道。 霍钺见她的情绪不太高,就道:“我买了条小船,咱们俩出海去钓鱼,如何?” 何微道:“这个周末吗?” “干嘛周末?明天就去吧。”霍钺道。 何微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有点惊诧却又有点期盼:“我做行长以来,还没有遛过班。” “那尝试遛一遛。”霍钺说,“上司天天按时上班,在下属们眼里也没什么威信,只感觉此人能力乏乏,古板严谨。” 何微就笑了起来。 她给秘书小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明天不去了,工作也暂停两天,有什么邀约都推到下周。 她在床上打滚:“真好!” 霍钺将她搂在怀里,说:“可别上瘾了。一旦上瘾,就真的不想上班。” “那就不上,做霍太太比做行长更有前途。”何微说。 霍钺低头看了眼她。 这算是她说过比较甜蜜的话了。他情绪微动,亲吻了她的唇。 原本说好了早上九点出发,他们俩却到了中午十二点才起床。 何微的双腿酸痛发颤,幸好去钓鱼不需要走路,她咬牙也就能忍了。 霍钺脸上有种餍足之后的神采奕奕,何微很羡慕他。体力活都是他在做,他反而比她更有精神。 第1590章 亲切的称呼 霍钺说是小船,其实也不算小,比普通的渔船大多了,是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小邮轮,底下可以烧煤驱动。 霍爷财力惊人,他的小船烧的是油,跟汽车一样的燃料。 他和何微站在甲板上,看着船破开了翠浪,下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偶然有海鸟低滑过水面,墨尾裁开了水波,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海风咸湿微凉。 何微深吸一口气,对霍钺道:“这才有点像家的味道,是不是?” 岳城也有这样的海风。 何微一直不排斥香港,大概是和其他地方相比,香港的空气更像岳城。 “对。”霍钺道。 船开出了很远,逐渐看不见香港的码头,也看不见楼了。 四处一片水茫茫,何微隐约瞧见了不远处的大鱼,心中没由来的有点惧怕:“是不是开的太远了?” 这是对没有陆地的恐慌。 “没事,再开三十分钟就有个小荒岛,咱们等会儿钓了鱼,可以去岛上烤着吃。”霍钺道,“船很安全,你放心。” 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咒,话音刚落时,天边就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慢慢变大。 是一艘跟他们这条相差无几的船,正在以一种奇快的速度前进,马达声音震得海面都要动荡了。 何微诧异看了眼霍钺。 霍钺看了两眼,就对何微道:“走,快点下船舱去。” 他们俩急忙往下躲。 子弹就在这个时候,从何微的身边滑过,带着呼啸的风声。 她没有开过枪,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为什么霍爷突然紧绷了身体,为什么她会有种浓稠的不安? 对面的船越来越近,子弹一下就打在了霍爷的船,船身不由自主的倾泻。 何微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 霍钺把她搂在怀里,半抱起她躲回了船舱,把她放在了最安全的角落里:“你不要动,也不用害怕!” 何微则死死抓住了霍钺的手:“是什么人啊?我害怕,霍爷” 她怕他出事。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绝不会任由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霍钺笑了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没事,我在这里!” “不,你不能走。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没事。我害怕!”她死死箍住了霍钺的手腕,五指异常的用力,恨不能掐入霍钺的肉里。 霍钺俯身,吻了她一下。 一颗子弹再沿着弹痕处射击,终于穿透了船舱,水从缝隙里疯狂涌进来,泼了何微满身。 霍钺用力一推,把她推到了最角落里,脸色冰冷而锋锐:“别出来,躲好了!” 何微不敢动。 她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角落里,耳边听到的全是枪声,以及水流奔腾的声音。 霍钺的船员拿了枪上去,霍钺自己也拿出一把长枪,上膛之后他上了甲板。 对面的船已经停了,离他们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正适合长枪射击。他们携带了至少十名枪手,在船舷上立了挡板,对着霍钺他们射击。 霍钺的船员对霍钺道:“老爷,距离太远了一点。” “靠近。”霍钺下令道。 可那样密集的扫射,靠近是很难的。 霍钺道:“我来打掩护,开船靠近,到了可以投射的位置。” 船员道是。 他们的船果然迎着子弹而上,对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加速了射击速度。 推进了几米之后,霍钺的船员突然扔出一个东西,没有投中对方的船,却在海面上炸开了水花。 一阵巨浪掀起,霍钺的船再次加速前进,在波涛翻滚中靠近了对方的船,再次投射。 这次,扔过去的东西正好落在对方的船甲板上。 他们还没有看清楚这是什么新型武器时,那小东西炸了,连人带船全部被炸碎,海上的波浪更加汹涌。 一个浪头过来,几乎把霍钺的船翻了个跟头。 船员也是身经百战,很娴熟的快速后退,然而发动机坏了。 船身残破不堪。 好在对方全部被炸死,霍钺就道:“走,游过去!” 他知道海岛的位置,虽然现在还看不见。他和他的手下都会水,没有受伤,在海里游两个小时应该不妨事。 霍钺下了甲板。 下面全是水,船身已经淹没了大半,他却没有看到何微。 霍钺吓一跳,急忙潜了下去,发现何微沉在水底,一动不动的。 他把她捞了上来,看到她肩膀上不停的流血。 方才船只靠近的时候,有颗子弹从破洞里打进来,遇到了主杆后反弹。 反弹的子弹朝着何微飞了过去,何微毫无察觉就被贯穿了,头重重碰在了旁边的金属杆子上,昏死了过去。 霍钺抱住了她。 随从高声道:“老爷,船要沉了!” 霍钺立马抱起了何微,让她趴在自己背上,随手拉过一根缆绳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趁着船还没有完全沉下去,霍钺和他的随从们跳入了海里。 他们游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那处海岛。 霍钺熟悉海运,哪怕没有指南针,他依靠着这个季节海风的方向来判断位置,精准无比找到了荒岛。 “幸好是贯穿伤!”霍钺对随从说,“去找找,有没有树脂,再去找芦管之类的东西来。” 随从道是。 何微中途醒了一次,睁眼看到了霍钺,她用力抓住了霍钺的手:“霍爷” 然后,她再次昏迷。 等她彻底清醒时,她人已经回到了香港的医院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很安心。 同时,她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略微偏头,她看到了霍钺正趴在她的病床前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被她死死攥住。 何微一愣,下意识想要松开手,却发现五指都僵硬了。 她一动,霍钺就醒了。 何微用力,一根根放开了自己的手指,那双手简直不太像她的了。而她看到霍钺的手腕上一圈白,正在慢慢转红,随后会发青。 何微尴尬:“对不起,我我实在太担心失去了你,才那么用力。” 霍钺笑了笑。 他虽然很镇定,何微愣是从他的眼神里瞧见了一缕羞涩闪过。 他果然不接这句话,而是伸手盖住了她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 “阿钺,我们算不算同生共死过了?”何微突然问。 霍钺一怔。 他难以置信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只有他母亲这样叫过他。 他在老家的时候有字,亲戚朋友都是叫他的字,虽然他已经不太想提起了;到了岳城,一开始别人叫他霍子,后来叫他霍爷。 “你你以前说,总是叫你霍爷显得不够亲密。”何微道,“我喜欢阿钺这个叫法,我要这样叫。” 她突然就强硬了起来,宣告她作为准太太的权力——她想要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霍钺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也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第1591章 结婚礼物 霍钺出的是近海,船上有电报机,半个小时联系一次,一旦超过了半个小时,他的飞机就会找过来。 故而他们刚刚爬上了荒岛,霍钺想着用树脂给何微粘合伤口,又自己输血给她,还没有检测血型是否匹配,他的飞机就到了。 不幸中的万幸。 受伤之后的何微,好像有了底气撒娇,因为她是伤患,霍钺肯定会多疼她一些。 她开始尝试叫他的名字,也尝试提出各种要求,比如非要吃辣的东西。 霍钺都尽可能满足她。 “阿钺,我下周要去上班。”何微道,“不能总是躺在家里,我已经好了。” 她出院才两天而已,医生叮嘱她多休息,不要活动。 这点伤对于霍钺而言,都是小事。可他不知道何微的承受能力,故而有点犹豫。 何微就撒娇。 最终,他同意了:“我亲自送你吧。” 何微就诧异的发现,自己任何无礼的要求都不会被反驳,也就越发大胆,甚至会跟霍钺开点不大不小的玩笑,就像她当初和乔治谈恋爱那样。 他们的关系,因为这次小灾祸彻底改善了。 养了半个月之后,何微的伤好了七成,已经不影响她正常的生活。 霍钺为她定制的婚纱到了,何微去试的时候,觉得很遗憾,因为肩膀上的白纱比较薄,可以瞧见她狰狞的伤口。 “这样挺好的,枪伤可是勋章。让别人看看,我霍钺的女人是不好惹的。”霍钺道。 何微的心情一下子从暗淡转为明媚。 伤疤的确是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她这么一个乖乖女,旁人也许会觉得她好欺负。一旦知道她是个刺头,以后做事会顺利很多。 她平常也没机会露出肩膀,正好借着结婚时的婚纱,展现给众人瞧瞧。 “阿钺,什么事到了你口中都从坏到好!”何微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亲吻了几下。 霍钺想要回吻她,就听到了门口锡九的声音:“老爷,您怎么进去了?大婚前不能看新娘子,会不吉利的。” 何微高声替霍钺回答了:“没事的,九爷,咱们是中国人,咱们不讲究这个。” 锡九:“” 刻意端着的何小姐,亦或者说准霍太太,已经放开了手脚,竟比从前可爱了很多。 锡九在考虑送何微什么结婚礼物,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 就是有点缺德,估计霍钺会想要追杀他。 不过事情很有趣,锡九犹豫了下,决定还是照自己的想法做。要不然,等霍钺自己去说,还不知道他哪一年能说清楚。 当天下午,锡九回了趟岳城。 过了两天,何微下班回家,锡九就对她道:“太太,我要送您一个结婚礼物。” “九爷,您替我们操持了婚礼,不敢再收您的东西。”何微道。 锡九摆摆手:“太太别客气。” 说罢,他把一个大盒子递给了何微。 何微接过来,比她想象中要重。这么大的盒子,她还以为锡九是准备送她一双鞋或者一件衣裳。 不成想,盒子却是实心的。 当然也不像金属那么重。 何微晃了下盒子,听听响动。从重量和声音上判读,应该是纸,可能是一本书。 “我能现在打开吗?”她好奇。 锡九笑道:“当然可以。” 何微满怀期待打开了盒子,却发现是电文,一张张电报纸,有译好的和没有译的一式两份。 她有点不解。 发电报的人估计很省钱,每张电报只有内容、没有开头和落款,不知道是谁发的,也不知道是发给谁的。 何微看了几张,一头雾水。 “这是”她不解看着锡九。 锡九一脸的笑容:“太太再看看。” 何微翻了好几张,其中有一张说到了奖学金,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奖学金的事。 “这”她震惊拿着手里的纸,“这是” “这些都是您发回来的。太太,我要向您道歉,是我每次都去誊抄了一份。您不在的那些年,老爷每个月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接到了您发回家的电报。”锡九道。 何微整个人呆愣住。 她那清澈的眼睛里,慢慢浮动了水光,她用力眨了几下眼,想让视线更加清晰,可眼中的泪水却越来越多了。 “他原来,一直都不是我一个人痴心妄想?”她哽咽着问。 锡九笑道:“是,这些年他一直念着您。老爷不爱说这些,心里装着您就行了。但是,你们都快要结婚了,您应该知道。” 何微抽噎着说:“谢谢您九爷,谢谢您!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铁证如山,这算是最甜蜜的告白了。 何微所有的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他是爱她的,甚至为了她等待多年。他默默守着,看到她时他一样的煎熬、紧张。他小心翼翼试探着她的感情,等待着机会。 这段感情,他们俩走在同一条路上,何微再也不抱怨自己的苦恋了。 以前为爱受的苦,都有了价值。 霍钺回家之后,看到何微一直徘徊在大门口,灯火将她笼罩着,她侧颜有淡淡橘黄色的芒,让她看上去像一朵迎春花,那样璀璨美丽又生机勃勃。 “阿钺!”她转头看到了他,欢喜着小跑向了他,差点把霍钺撞倒了。 霍钺稳稳抱住了她,诧异笑了:“怎这样开心?” “我收到了一份新婚礼物,特别喜欢。”她道,“九爷送给我的!谢谢九爷,也谢谢你。” 霍钺待锡九如手足,锡九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哄何微这样高兴,他都知道。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锡九的礼物是什么。 他难得有点抹不开面子:“不怪我偷窥?” 他是觉得此事不好公开说的。截下人家的电报,怎么都感觉像个偷窥的猥琐小人。如果锡九不戳破,他此生都没打算提。 他始终想做何微崇拜的那个霍钺。 “不不,电文原本就是公开的,它是一路‘运输’回国内的,怎么能说偷窥?”何微笑道,“阿钺,我也爱你!” 霍钺的手臂略微收紧了几分。 他抱紧何微,好像拥抱了全世界。他想,何微什么都懂的,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那样浓烈深沉,何微全明白。这令他感动。 第1592章 霍钺和何微的婚礼 何微早上醒过来,阳光穿透了薄薄窗帘,落下光束。 她突然翻身,趴在霍钺胸口,亲吻了他。 霍钺捉住了她的双手,低声道:“别闹,再睡一会儿。” 何微道:“阳光正好,我今天不上班,咱们去逛街。” 霍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眼睛并未睁开。 何微不解:“怎么了?” 霍钺胡乱伸手,摩挲着她肩头刚刚愈合不久的新伤疤:“这是上次翘班的代价,今天还要吗?” “那是意外。”何微说,“难道非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吗?我才不怕呢,我要去逛街吃点心!” 霍钺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去走一走了。 两个人起床之后,沿着山路往下走,霍钺一直牵着何微的手,让她把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了饭,何微说想去看看相机。 “日子真好,到处都那么美,不记录一下太可惜了。”何微道,“我想要学照相,每个月给咱们拍一张,一直到了我们老的时候。” 这个理想很浪漫。 霍钺就同意了。 随从开车跟着他们,此刻已经把汽车停在了早餐厅门口。 霍钺自己接过了汽车:“我知道有家照相机馆,咱们也能顺便去看看老秦和他的闺女们。” “大秦小秦!”何微笑道,“我特爱她们。这些年,我很少碰到她们那么好的人,心地至善。” 霍钺道:“她们是没什么心眼,也许刻薄的人会觉得她们痴傻。” “那么精明的人,也不是一日吃三顿饭,片瓦遮身?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心思简单一点傻一点,有什么关系呢?”何微说。 霍钺点点头:“这话,你应该告诉老秦,老秦是时常犯愁,怕他那两个傻姑娘嫁不出去。” 何微 就笑了起来。 他们在街尾的树下停了车,打算步行过去买相机,就看到很多人挤在一起围观什么。 何微有点好奇:“去看看怎么了。” 她心情很好,什么热闹都想要赶。 霍钺被她拽进了人群,就看到有个女人披头散发的,正在打那个男人,女人身上还穿着婚纱。 何微和霍钺都一愣,因为是罗艾琳和乔治。 霍钺拉了何微的手:“走吧。” 何微点点头,不想再看下去了。她想起上次乔治去送请柬,好像是说他要结婚了吧? 她仔细回想了下日期,的确是昨天。这附近有一家很豪华的酒店,他们应该是在这里办了婚礼,然后包了新婚的房间。 可新娘子一夜未脱婚纱,半上午和新婚的丈夫当街打架,也是很奇怪。 罗艾琳自负风流,曾经很多人仰慕。自从遇到了乔治,她的境况日下,如今真的沦落成了泼妇了。 “以后咱们会这样打架吗?”何微突然问霍钺。 霍钺失笑:“我老了,可没精力这样胡闹。” “那如果是我也变成了泼妇,真的当街撒泼时,你答应我不许丢下我自己走,也不许打回来。”何微道。 霍钺道:“你为什么要变成泼妇?” “恃宠而骄。你对我越来越好,我就越来越得寸进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何微道。 霍钺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说:“好。” 他想象下自己跟何微当街打架,竟觉得很有趣。 后来何微也听说了罗艾琳和乔治的事:乔治在新婚当夜,跟罗艾琳的表妹张洙混到了一起。 罗艾琳的婚礼是在饭店举行的,宾客们吃完喜宴,外地赶过来的都住在饭店楼上房间里,张洙也有一间房。 罗艾琳也喝醉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是上午九点多了,房间里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她只当乔治醒了。 昨晚烂醉,她和乔治心情都不是很好,没有圆房。 后来她回想起,自己带衣裳首饰过来的那个箱子,在张洙房间里。 她身上还是婚纱,需得更衣。 她去了楼下,找到了张洙的房间,结果张洙的房门没反锁。 罗艾琳进门,就瞧见她新婚的丈夫和表妹抱在一起,睡得人事不知。 罗艾琳先扇了张洙两个耳光,又追着乔治打。 再后来,便是何微跟霍钺在街上遇到他们的情景。 “作孽。”何微道。 婚姻像个魔咒。 甜蜜的婚姻有养分,能滋补夫妻俩的生活和事业,让人蒸蒸日上;而糟糕的婚姻会消耗两个人的气运,让人越来越差。 罗艾琳和乔治,原本都不是那么差劲的人,可如今闹成了这样,他们都做了错误的选择。 何微只是感叹,并不可怜他们。 路是自己选的,罗艾琳和乔治不管闹成什么样子,都是他们活该。 一转眼,就到了何微大婚的日子。 她跟着霍钺回到了岳城。 婚礼当天,何微在司仪说完祝福之后,走到了高台,对众宾客道:“我小时候学过一首曲子,想要将来弹给我的先生听我想把它作为新婚的礼物,送给我的先生。” 说罢,她缓缓走到了钢琴师身边,换下了他。 她弹了那首霍钺最想听的曲子。 和霍钺预想中的一样,曲子很动听,他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满室宾客,他的视线里却只有何微。 一曲结束,何微站起身致谢。 霍钺走到了她身边。 他犹豫了下,脸上有点尴尬。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宾客们道:“我给我太太写了一首新派的诗” 宾客里一阵哗然。 领头起哄的是司行霈,他简直要笑疯了。 顾轻舟踢了他一脚。 霍钺好半晌才敛去了尴尬,道:“我是没什么学识,新派诗我也没学过,写得很潦草,勿要见笑。” 宾客里除了司行霈,还有青帮的大老粗们。 一听霍钺要念诗,还是他自己写的,简直像是瞧见了他穿旗袍一样——他们笑得又猥琐又期盼。 “如燕,掠过春水的浮萍” 司行霈带头叫了声好。 其他人也跟着叫好。 完全是戏院看戏时打赏戏子一样的举动。 霍钺念了两句,把纸一丢,下台去了,打算先揍人,诗没有念完。 气氛前所未有的热闹。 婚礼很圆满。 稍后的婚房里,他还是把自己写的诗,在何微耳边轻轻念给了她听: 如燕,掠过春水的浮萍 心上的涟漪太轻 走近的高跟鞋,是午后的精灵一场暴雨,从此江海澎湃胜似情。 第1593章 旧部 顾轻舟从新加坡回到岳城,参加霍钺和何微的婚礼,是开飞机来的。 她带了不少人:玉藻和两个儿子,司琼枝和裴诚、顾绍和顾缨。 婚宴结束,顾绍、顾缨就迫不及待要回顾公馆,顾轻舟也带着司行霈和孩子们一起去了。 那处宅子重新回到了顾轻舟名下之后,她没有再卖了,而是派了两名老仆看守,每日打扫通风。 待他们回来时,顾公馆灯火通明,照得庭院那株油桃树金翠透亮,树叶在灯火下像翡翠。 “一点也没有变!”顾缨站在大门口,原本还兴奋的情绪一泻千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司行霈就大摇大摆坐到了顾家的沙发上:“我以前常来,不过没怎么走过正门,都是从后窗翻进来。” 顾缨错愕看向了他。 然后,她又看向了顾绍:“阿哥,你也知道吗?” “我跟舟舟住隔壁,我能不知道吗?”顾绍苦笑了下。 他很想发泄几句,觉得司行霈一贯臭不要脸。 顾缨无奈摇摇头。 她还不知道顾轻舟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保皇党的公主,并不知晓她是平野夫人和顾圭璋生的。 顾轻舟也没打算公之于众。 “咱们联系四姨太,见见顾纭吗?”顾缨又问顾轻舟。 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正如顾轻舟所言,四姨太和孩子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也许她再嫁人了。若是如此,四姨太未必愿意跟顾公馆的旧人接触。 “咱们住几天,我派人去找了,也许明天回来。”顾轻舟道。 “你都安排好了吗?”顾缨大喜。 顾轻舟笑道:“你早就说了此事,我怎么能不给你安排?” 当天晚上,顾缨、顾绍住在了顾公馆,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孩子们去了颜家,而司琼枝和裴诚则回了从前的督军府。 颜太太喜极而泣,抱着玉藻的手就没松开过。 颜新侬也在城里。 他今天正好休沐,也是去参加霍钺的婚礼。 “师座!”他们正在叙旧,有位年轻军官跑了进来,大汗淋漓的给司行霈见礼。 可见他的急切。 他冲司行霈和顾轻舟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邓高!”司行霈站起身,和他碰肩拥抱了下。 邓高是他以前的副官,是最重要的亲信。后来司行霈撤了之后,就把他托付给了颜新侬。 他的很多下属,都在军中混得不错。 他打量着邓高,“升官了?” “是,他现在是三旅旅长了。”颜新侬在旁边接口。 邓高嘿嘿笑了,有点不太好意思:“长官提携我。师座,你这次回来住几天?可要去咱们军中瞧瞧?” “好,等后天吧。”司行霈道。 邓高兴奋劲儿过去,才想起了顾轻舟,也给顾轻舟敬礼:“太太。” 顾轻舟站起身:“邓高,恭喜你。” 她没有见外去叫旅座,因为这些人全部都是她丈夫的亲信,是他们自己人。 “多谢太太。”邓高笑道。 然后,邓高就盯上了顾轻舟的两个儿子。 顾轻舟的两个儿子都满了两周岁,如今是会跑、会叫、会调皮捣蛋,是两个精力旺盛、拖垮乳娘的孩子。 邓高把他们俩都抱了起来:“我的天,两个都像师座,像小小的师座,哈哈哈” 他觉得惊奇极了。 顾轻舟无力扶额。 “像什么,我小时候可没那么顽皮。”司行霈蹙眉说。 顾轻舟、颜新侬和颜太太一起扭头看着他。 司行霈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玩的比较有新意,不像这两个小鬼,只知道淘气。” 顾轻舟领头,众人哈哈笑起来。 司师座发现自己的台子搭不起来,因为他是什么德行,这些和他最亲近的人都知道,压根儿没有他自吹自擂的土壤。 晚上,玉藻跟颜太太睡。 司行霈和邓高连夜出去喝酒,好像还叫了他其他的部下,他也问顾轻舟:“你去不去?” 顾轻舟道:“我得照顾开阊和雀舫。再说了,你们这些当兵的人,说话荤素不忌,我不想因为我在场你们拘谨。”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哄孩子睡下之后,顾轻舟跟颜新侬在客厅谈了谈,主要是聊新加坡的近况。 “阿霈当年的决定很明智。当初的功臣们,这才两年不到就因故拿下了四人。一旦交出了军政府,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颜新侬苦笑。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山西那边如何?” “山西还稳固,毕竟叶骁元有媒有铁,又不缺钱。”颜新侬道。 顾轻舟缓缓舒了口气。 她又问了很多国内的局势,得知她的朋友们都挺好,云南和卓家的势力收缩了四成,但都是有心理准备,还算太平;叶家没受什么影响,叶骁元仍是山西的土皇帝。 “您还好?”顾轻舟也问颜新侬。 颜新侬道:“我不是出身军阀,反而受到器重,处处被人拉拢。如今在军部,我算是能说得上话的。” 顾轻舟欣慰舒了口气。 只要义父地位稳定,司家父子留在国内的党羽就不会被斩断。 “你们在新加坡是个什么局面?”颜新侬也问,“咱们这边得到的消息,说你们蛰伏得很厉害,几乎就是普通民众。” 顾轻舟也不知从何说起。 司行霈的战舰是雇佣的,别说新加坡人不知道,就连南京也不太清楚。 英国派了新的总督到新加坡,但那个人是司行霈活动下来的结果,等于是司家的傀儡,而且还有把柄在司行霈手上。 为了让四邻放心,司行霈还暗中扶持了新的马来皇族,就是联合了旧的数位亲王,又通过贿赂英国官员,在吉隆坡成立了一个马来王朝。 皇室没有军权,也没有政权,仍是靠着英国人每个月发俸禄,但是它存在。 它的存在,让其他暗戳戳想要新加坡自立的人找不到下嘴的机会,也让那些“皇族”们自相残杀,加速内耗。 同时,南京这边肯定也以为,新坡弹丸之地还两个政府,只当他们水深火热,没兴趣顾忌他们。 这些话,是顾轻舟两口子的秘密,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义父。 不是不信任,而是有的秘密不适合让南京政府的高官知道,否则就是陷义父于两难的境地。 他们的身份,今日不同往昔了。“我们只想过一点简单的日子。”顾轻舟笑道,“不受人欺负就足够了,其他的不想要了。如果司行霈和我阿爸还有野心,当初就不会退了。” 第1594章 顽皮 顾轻舟和颜新侬聊到了凌晨三点多,两人喝了三壶茶,然后司行霈就回来了。 他浑身酒气,居然步履稳健。 “一群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居然想灌醉我。我把他们全部撂倒了,只我一个人清醒着回来。”他道。 一说话,满身酒香,同时言语格外的不着调。 还是醉了的。 顾轻舟失笑。 颜新侬就站起身:“我去外书房睡一夜,你们也早点休息。” 颜太太跟玉藻已经睡了,颜新侬今晚是注定不能回房。他外书房有个小梢间,里面有寝卧。 有时候开会太晚了,他不好打扰妻子,就在外书房睡一夜。 “义父晚安。”顾轻舟道。 她则和司行霈住在以前洛水的房间,只要她回来,多半都是住在这一间的。 司行霈已经醉了,顾轻舟搀扶他去洗澡。 他很不老实,不停撩水往顾轻舟身上泼。 顾轻舟道:“这可是在颜家,你的老丈人、丈母娘都在,就连你的儿女亦然。动静太大被人听到了,你还要面子吗?” 司行霈是不要面子的。 “我想到霍爷今晚有艳福,我不能输给他。”司行霈道。 顾轻舟哭笑不得:“人家今晚是新郎官。” “你居然相信他今晚才做新郎官?太天真了。我看人最准了,他肯定早就把何微给办了,要不然两个人举止不会那么自然。”司行霈道。 顾轻舟:“” 最终,顾轻舟也没有拗过他。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司行霈和顾轻舟更是到中午才醒。 她的两个儿子磨了颜太太一早上。 颜太太养大洛水的两个儿子,没这么辛苦的。她还在想,到底是轻舟的孩子格外顽皮,还是她真的老了,身体不济? “你们俩给我站好了,早上做什么了?”顾轻舟拎着两个儿子的衣领,把他们提到了自己面前。 他们俩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 玉藻在旁边帮他们数着:“砸坏了外公的瓷瓶。” “像球。”开阊道。 “花花的球。”雀舫接话。 颜新侬有个圆肚子的古董瓷瓶,现在成了一堆瓷片,因为顾轻舟的儿子们想试试它能不能弹起来。 “扯坏了外婆的树。”玉藻掰了另一根手指。 “是歪的。”开阊说。 “我要扶正它!”雀舫接口。 颜太太有一株腊梅盆栽,很巧妙盘成了一个福字的形状,非常难得。 顾轻舟的儿子们觉得树应该好好长、笔直的长,于是把那盆盆栽捋直,活生生把盆栽给拆了。 “放走了一只雀儿。”玉藻掰了第三根手指。 “他啄我了。拔了它的毛,把它炖了。”这次说话的是雀舫。 结果,他太过于矮小,在他想把雀儿抓出来扒皮抽筋的时候,雀儿一下子就飞走了。那可是只昂贵的鸟,旁人花了大价钱培养的,送给颜太太把玩。 开阊没说话,因为他没有被雀儿啄到,对雀儿没恨意。 顾轻舟:“” 她无力退回到了旁边。 司行霈下楼了,听说了两个儿子的种种,直截了当:“面壁思过两小时。玉藻,计时。” “是,阿爸!”玉藻立马兴致勃勃挽起了袖子,露出她手腕上的小手表。 这种小手表市面上没有的,也是司行霈特意叫人去给她定制的。 只要是玉藻想要的,她阿爸都能给她弄来。 司行霈背靠着手,对他的两个儿子说:“立正。” 两个像猴儿一样的小鬼,立马手帖裤缝站直了。 “向后转。”司行霈道。 他们俩就利落往后转。 “齐步走,一、二、三、四,好了停下来,两个小时不准动。”司行霈道。 颜太太目瞪口呆看着司家那两个混世魔王,此刻对着墙壁,身姿笔挺。 颜新侬过来吃午饭,瞧着了这一幕,乐不可支:“这军姿站得还挺像模像样。” 颜太太则对顾轻舟道:“随便说两句算了,两个小时很难站的。” 顾轻舟道:“没事,让他们长长记性。” “到底还是小孩子。”颜太太于心不忍。 她没有如此严厉过,她养大的孩子们,好像都不是很调皮。 “会不会太严厉了?”颜太太又道,“快吃午饭了,吃完了再站不迟。” “这是督军亲自训的军姿。”顾轻舟道,“没事,让他们站一站,能老实一会儿。他们的精力很旺盛,这样可以消耗些。” 颜新侬又忍不住笑了。 “洛水的两个儿子,没这么顽皮的吧?”顾轻舟笑问颜太太。 颜洛水和谢舜民在二月的时候去了趟英国,还带走了他们的孩子,打算让孩子们去见见世面。 他们厂子里需要一批机器。 机器很贵,谢舜民不放心让其他人代买,正好他也想出去走走,就和颜洛水一块儿去了,借机带着老婆孩子去旅游。 霍钺的婚礼,他们都没赶上。 “没这么皮。”颜新侬在旁边哈哈大笑,“谁生的像谁,舜民从小就文静内秀,能跟阿霈比吗?” 他又拍了拍司行霈的肩膀,“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想想你小时候跟督军作对,做的那些混账事,将来你儿子也跑不了。” 司行霈:“” 站了一个小时,雀舫就受不了了,不停回头,给坐在旁边的姐姐使眼色。 玉藻不为所动,板起小脸孔说:“没到时间。” “阿姐” “撒娇没用的,这是军规,祖父和阿爸都说了。”玉藻背起小手,很有派头的样子。 她在颜家的时候,一直都是别人的小妹妹,如今是翻身了。 颜太太看着他们,眼眶有点热。 她想,把玉藻还给顾轻舟和司行霈还是对的,孩子仍需要一个父母健全的家庭。颜太太再爱玉藻,也取代不了父母的地位。 和从前相比,七岁的玉藻更加开朗活泼,甚至也有点顽皮。司行霈和顾轻舟一定是很疼爱她,才让她有了如此改变。 如果是从前,玉藻大概会舍不得弟弟们罚站,她会替别人考虑。 如今,她就像个骄傲的军官,巡视她两个小弟弟,表情上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她身上有了司行霈和顾轻舟的痕迹,逐渐成了真正司家的人了。她不见外、不客套,她很享受做大姐姐的优越。 第1595章 姊妹 下午四点多,顾轻舟和孩子们午睡都醒了。 因为中午的罚站,两个小鬼吃了饭之后终于肯老老实实躺下睡半个钟头了。 顾轻舟给霍家打了个电话。 她不是给霍钺,也不是给何微,而是给霍拢静。 不成想,佣人却告诉顾轻舟:“大小姐去上海了,说是要去买点东西,过几天才会回来。” 说了永远不离开岳城的霍拢静,在她哥哥婚礼之后,迫不及待的跑了,大概始终不肯再见到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沉了沉。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肩膀,转移话题:“以前咱们一起种了梧桐树,说是将来老了要带孩子来看。” 顾轻舟道:“我也想去看看。” 那次是他为了得到程家的好处,自己安排杀局。结果程渝那小傻子非要扑过来,司行霈自己的安排失控,差点送了命。 他受伤之前,还惦记着给顾轻舟做菜,后来昏迷中,仍是心心念念着。 那时候顾轻舟就想,算了,这辈子是逃不掉了,哪怕是死,也只能和他死在一块儿,他让她做妾她都认了。 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会特别卑微。 后来他的伤还没有好,突发奇想要跟顾轻舟一起种树。 那算是他们爱情深刻的模样了。 到了司行霈那处别馆时,顾轻舟呆了呆,因为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她都不太认识了。 那条小路,被逐渐成长起来的梧桐树遮蔽了,树荫浓密。初夏时节的树叶青翠,满眸绿色,还有鸟儿歇在树梢,叽叽咋咋。 “长这么大了,这才几年啊!”顾轻舟抚摸着树干,不至于合抱不过来,却已经是大树了。 光阴荏苒,人会忘记时光,树却用年轮一圈圈记载了下来。 顾轻舟陡然湿了眼眶。 回首过去的路,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得战战兢兢,现在才发现,司行霈从最开始就在她身后。 他就像她的大树,不会让她无所依托。 “姆妈,哪一棵树是我的?”玉藻问。 她的声音,打破了顾轻舟的情绪。 顾轻舟回神,就看到司行霈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而她的两个儿子,老二已经抱着树干爬到了半人高。 “全是我们的,你想要哪一棵都行。”顾轻舟笑道。 玉藻果然开始挑。 顾轻舟指了指雀舫。 司行霈上前,揪起他的领子,像捉小鸡一样把他给拎了下来:“不要爬树,衣裳都弄脏了。等会儿我们还要去吃饭,你脏兮兮的不给进去。” 雀舫不敢忤逆父亲,只得跟在旁边。 别馆已经关门落锁,庭院的草木疯长,把玻璃窗户都糊住了,墙壁上刷的粉有点脱落。就连大铁门也锈迹斑斑。 真是过去很久了。 “咱们拍张照片。等将来四个孩子都成家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咱们带着孙儿外孙,一起再来拍几张。”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好。 他们身后跟着汽车的副官,此刻才上前,替他们拍了全家福。 看完了这些,顾轻舟约了顾绍、顾缨和裴诚、司琼枝一起吃晚饭。 正好派过去找四姨太的人也有了回复。 “她嫁人了,是一个种田的鳏夫,为人忠厚老实,对她的两个女儿也视如己出,她说过去的事都结束了。”副官说。 顾轻舟觉得是意料之中。 顾缨则有点失望。 “你干嘛非要见顾纭,兰芷才是你的亲姊妹,同父同母啊。”顾轻舟笑道。 阮兰芷,就是当初换掉顾绍的那个女孩子,她是秦筝筝的亲生女儿,从前也跟顾公馆关系不错。 顾缨却道:“可这不一样,她又不是顾公馆的人。” 顾轻舟和顾绍啼笑皆非。 裴诚则陪着司琼枝,去给她母亲和哥哥上坟了。 司琼枝甚至跟裴诚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比较任性,也比较恶毒。 这次岳城之行,没有和霍拢静聊聊天,算是一个遗憾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第三天带着孩子们去上坟了,然后也去了趟平城,给司行霈的母亲上坟。 第四天,何微三朝回门之后,他们一起聚了一整天,聊了很多事。 “阿静她在上海安全吗?”顾轻舟问霍钺。 霍钺道:“嗯,有人跟着她,很安全的。等我们一走,她就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霍钺顿了下,自己先叹了口气,“轻舟,她不是在躲你。” “我知道。她是在躲过去,只要见到了我们,她就会情不自禁回想起那段往事,那让她很痛苦。”顾轻舟说,“我们明早回新加坡,你们呢?” 霍钺道:“也是明早。” 何微就道:“姐,你们何时去香港?反正很近的,我想带着你们到处去玩玩。” “等下半年。一年见两次好了。”顾轻舟笑道。 霍钺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朋友远在千里,一年能重逢两次,实在是交通的功劳。若是后退五十年,怕是十年八载也见不到了。 “那挺好。”霍钺道。 他们散了之后,顾轻舟送顾绍和顾缨先回顾公馆。 不成想,门口停了一辆牛车。 赶车的汉子不高但壮实,一脸憨厚。车子上铺了一层稻草,然后在上面铺了被褥,很是软和。 妇人领着两个女孩子,看到汽车就连忙下车。 “是四姨太。”顾缨认出了她们。 顾轻舟道:“她叫香雪,已经不是谁家的四姨太。” 就见香雪领着两个怯生生的女孩儿,走到了顾轻舟她们面前。 “轻舟小姐,二少爷,四小姐。”她含笑,表情也带了点羞涩,好像很久不曾与陌生人交流,“轻舟小姐派人去寻我们,躲起来不见总归不好。” “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们过得如何。”顾轻舟说。 当初离开的时候,顾轻舟给了四姨太一笔钱,那些金条帮她渡过了最难的日子,她很感激顾轻舟。 “我们都挺好。”四姨太笑了笑。 然后,她把顾纭往前拽了:“阿纭,这是你阿哥阿姐,你叫人。” 顾纭比玉藻还要大,今年虚岁九岁了,却生得瘦弱白净。她像是没怎么下过地的,单薄得厉害。 “她身体不太好。”四姨太见顾轻舟不停打量顾纭,主动解释。 顾纭挣扎了半晌,声若蚊蚋叫了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懂,她就缩到了她母亲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顾轻舟却记住了她的模样。 第1596章 徐歧贞的餐厅 徐歧贞的餐厅,最近每天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也简单随便,总是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布料很讲究但客人从不在意。 特殊在于,不管多么昂贵的裙子,她足下都是配一双木屐。 餐厅没什么生意,伙计们时常会专门议论这位唯一的客人。 徐歧贞偶然听到了,就对他们道:“她是日本人。” 餐厅是打着“苏菜”的招牌,装潢精致,门面不大而且位置偏僻,是个幽静的去处,才开张不到两个月,压根儿没打出名气。 “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日本人,她说一口闽南话。”一名伙计说,“官话也会说,比我说得还好。” 徐歧贞也听得懂闽南话。 她没说什么,餐厅就来了其他客人。 徐歧贞去了后厨。 这次来的,是一大群客人,男男女女还带着三个孩子,其中两个男孩像是双胞胎。 “京苏小菜。”司行霈念着招牌,转头问顾轻舟,“你确定颜三推荐的是这里?” 顾轻舟看了眼地址:“是这里。” 他们刚从霍钺的婚礼回到新加坡,一下飞机孩子们就闹着说饿了。 他们的飞机停靠得比较偏僻,顾轻舟想起上次颜子清特意跟她说过,有一家神秘的苏菜馆,让他们去尝尝。 故而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这家餐厅。 餐厅在网球场后面,的确是很难找,不过门面装修得很精致,五彩玻璃门似镶嵌了宝石般闪光。 他们一行六个大人和三个孩子,餐厅没有包间,就把最后面的两张桌子合并了。 “京苏现在是特指南京吧,这是金陵菜吗?”裴诚问伙计。 他就是南京人,一看菜单发现不对。 很多菜都是江苏菜全系,并非专门的金陵菜。 “不是,是全菜。”伙计果然道,“如果是光金陵菜,怕其他客人觉得菜色单调。” 他说一口很蹩脚的官话,裴诚半晌才听懂。 司行霈道:“我要腌笃鲜和松鼠鱼,其他随意,管它地道不地道呢。” 顾轻舟笑道:“你这种粗人才不讲究。京苏菜以草闻名,我要一份清炒马兰头。” “金陵菜以鸭馔闻名,我要烤鸭。”司琼枝说。 其他人也纷纷点了。 上菜不算快,但菜色精致,光从摆盘上就看得出大厨的用心。 第一道菜是烤鸭。 外皮酥脆的烤鸭,顾轻舟觉得很好吃,而且跟其他地方吃的都差不多,不成想顾绍突然一愣。 他尝了尝红卤汁。 众人不解。 顾绍也回过神,不好意思笑了笑:“没没事,我有点多心了。” 后来,一道道菜上来,司行霈和顾轻舟都说很好吃,裴诚也说很地道,很有金陵菜的风味。 只有顾绍沉默。 “阿哥,你怎么了?”顾轻舟问他,“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顾绍道:“我想见见大厨。” 众人都笑了。 华民餐厅,是不太习惯见大厨,除非是找茬。 “能见见你们大厨吗?”顾轻舟喊了伙计,“很好吃,我们想要当面道谢,并且问问他,假如我们家摆宴,能否请他去做菜。” 伙计高高兴兴去了后厨。 很快,就有个纤瘦身影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徐歧贞走到了他们面前。 徐歧贞表情淡淡:“我没有给你们下毒,放心吧,这是我的餐厅,我要尊重自己。”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就连顾轻舟,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绍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了:“我尝了口烤鸭的酱汁,就感觉像是你做的。你真的开了家餐馆?” 他们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徐歧贞人缘很好,除了她特别会照顾人,也是因为她会做菜。 她小时候,她家有一家酒楼,那个大厨做过御厨的,很喜欢她,时常教她切菜雕花等等。 她跟顾绍开玩笑的时候也说过:“我想去扬州开家餐厅,就开在僻静的地方,平日我可以画画,有客人来了就做菜。” 顾绍只当她是开玩笑。 不成想,她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嗯,这原本就是我的理想。”徐歧贞道。 气氛很诡异。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正好又有客人来了,是一位非常美丽娴雅的年轻女人,而且穿着木屐,徐歧贞就亲自去招待她点菜,离开了他们这桌。 “颜老三说了地址,却没说这是他老婆开的餐厅?”司行霈蹙眉,“他们两口子这是干嘛?” 顾轻舟也摇摇头。 她回眸又看了眼徐歧贞,发现她的状况比以前好了不少。 徐歧贞当初和颜子清稀里糊涂睡了一晚,然后就怀孕了。她主动要求去英国待产,顺便学习,不成想事情还是败露了。 他们家有个亲戚正好遇到了她,而且是在英国的妇产科医院。 亲戚当即跟徐家报喜,还问徐家,怎么徐歧贞结婚没通知他们,还告诉了南京的其他朋友。 徐少安两口子差点没气疯。 他们去了英国,找到了徐歧贞。 徐歧贞看到父母就急忙跑,结果自己被楼梯绊倒,滚了下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正是不太稳的时候,这么一摔就流产了。 她也被接回了新加坡。 徐家要求颜家对徐歧贞的事给个交代。 颜家老爷子就说了,颜子清会娶徐歧贞的。 徐家不太愿意,因为觉得颜家是做不入流的买卖,让他们跌份儿,但是又毫无办法,亲戚都知道徐歧贞怀孕了,传出去她名声全完了,嫁给谁去? 最不愿意的是徐歧贞。 她声嘶力竭和父母吵,又因为流产,她彻底崩溃了。父母告诉她,她无论如何也要和颜子清结婚,徐家丢不起这个脸。 这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割腕自杀。 幸而被家里人发现送到了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这件事,司琼枝和裴诚就知道了,也告诉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徐歧贞住院的时候,颜子清一直陪着她。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最终徐歧贞同意和他结婚,但是不办婚礼,只请在新加坡的亲戚朋友吃个便饭,给她父母一个交代。 顾轻舟两口子算是亲朋之一,也就去了。 那顿饭吃得很压抑,两家都感觉自己委屈了,新郎新娘全程不说话。 徐歧贞连一套新衣裳都没换,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眼睛里毫无神采,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精神比从前好了点,也恢复到了她之前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是的。 “开这家饭店,是为了开导她吧。”顾轻舟说。 徐歧贞精神那么差,颜子清想替她找点事做。 这比成天吃喝玩乐要好一点。 忙碌之后,人会很充实,心情也会好转,因为空虚感会让人有暇胡思乱想,能把人逼疯。 “怪不得颜老三推荐了好几次。”司行霈道。 顾绍看了眼徐歧贞的背影,没说什么。 他们起身告辞的时候,徐歧贞却突然喊住了顾绍。 “我做了点酱——桂花酱、玫瑰酱、果酱还有豆瓣酱,你都带点回去,你家里人应该喜欢吃,都是南京口味。”徐歧贞道。 她不等顾绍回答,自己去了厨房。顾绍见她这样,是想单独和他说句话的,且她已经结婚了,他也放下了很多,就对顾轻舟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自己回去。” 第1597章 被泼了一头狗血 顾绍选了靠窗的位置重新坐下。 徐歧贞去了厨房,很快就出来了。 她把酱用小坛子分别封好了,递给了顾绍:“如果好吃,下次我再给你妈送点,她最喜欢我做的桂花酱。” 顾绍站起身,想要道谢。 徐歧贞道:“还有客人等着吃饭,我先去忙了。” 没给顾绍说话的机会,她已经回了后厨。 很快,客人桌子上就有了糯米烧鸡、桂花酒酿圆子、兰花卷肉等几道菜。 做完了,徐歧贞从后厨出来,看到顾绍还在。 她表情丝毫没变,好像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 她坐到了对面。 “最近还好?”顾绍问她,眼睛不由自主瞥向了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很深很清晰的伤疤,是她自己割腕导致的。 是怎样的痛苦,把一向豁达开朗的徐歧贞,逼到了寻死的地步? “还行。之前睡不好,后来我就搬到了西边的小楼里,一个人很安静,睡得比较踏实了。”徐歧贞道。 这就是说,她和颜子清是分房睡的。 顾绍见她瘦了很多,又道:“要不要吃些药?” “医生说吃药不好,得自己慢慢调理,这个急不得。”徐歧贞道。 顾绍点点头。 他又道:“你和兰芷也算很熟,让她陪着你到处走走?” “现在不行了,餐厅里偶然有生意。我在厨房旁边开了个小房间,专门画室,不做菜就要画画,挺忙的。”徐歧贞道。 顾绍就笑问:“那画卖吗?” “卖啊,挂在店里。客人如果觉得好看,就可以买走。”徐歧贞道。 顾绍看到她的店里果然挂了两幅画。 油彩画用料比较明艳,颜色的层次过度有点生硬,拿到画市上肯定卖不动,不过挂在店里,自然就不同了。 “进步很大。”顾绍道,“至少像模像样了。” 徐歧贞牵动了下唇角。 顾绍见话题到了这里,是恰到好处的,就没有狗尾续貂,果断站起身告辞,并且在徐歧贞送他到门口时,叮嘱她有空去他的学校玩。 他离开了之后,徐歧贞在门口站了好半晌。 她良久没有挪脚,直到伙计叫她“东家”,她才回神。 那桌的客人已经吃好了。 客人站起身,莲步轻移,木屐踩得地面哒哒作响。 她走到了徐歧贞面前,冲她露出了微笑:“菜很好吃,谢谢您。来了好些次,向您自介绍,我叫山本静。” “山本小姐您好,我随夫姓颜。”徐歧贞道。 山本静好像并不惊讶,点头道:“颜太太您好,多谢您的美味肴馔。” 待她走后,伙计们都说,这位山本小姐非常的精致漂亮,却又带着高贵的气质,像是很有主见。 她温柔又慷慨,美丽端方,很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 “她来新加坡是做什么的?”伙计们讨论了起来。 他们都不知道,因为山本静每次都是自己来吃饭的,没有同桌的人交谈,想偷听也听不到。 “也许是玩的?”他们猜测着。 徐歧贞则没什么兴趣。 山本静再如何的美丽,也跟她没啥关系。 这是她此前的想法。 不成想,几天之后,她的想法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是傍晚时分,徐歧贞接到了她姐姐打到她餐厅的电话。 “你外甥女生日,你真不回来?你恨我们,连孩子也恨吗?”大姐在电话里说,声音有点哽。 这小半年,徐歧贞从没回过娘家,也不跟娘家人接触。 她从前跟二哥关系最好,假如他还在世的话,她也许会听他几句。 所以,徐家有什么事,都是让她大姐的女儿李寐打电话给她。 小姑娘才七岁,口齿伶俐。大人的事,迁怒不到她,徐歧贞仍是很喜欢小外甥女,从小疼惯了的,真正视如己出。 小外甥女过生日,做小姨的无论如何也不好缺席,徐歧贞关了餐厅的门,急急忙忙上街去了,打算去买件礼物。 结果,她路过咖啡店的时候,看到了她丈夫和山本静坐在靠窗的位置,而山本静正在默默流泪。 这天的颜子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深色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庄重又英俊。 他打扮起来是非常绅士的,只是他平时头发散乱、衣着花里胡哨,有点不太正经,很损他的俊朗。 徐歧贞一开始没认出来,因为结婚的时候颜子清都没穿这么正式过。 她是看到了山本静,好奇她为什么泪流满面也如此好看,楚楚动人,是什么男人让她这样伤心。她带着这样的好奇,再去打量她对面的人,才看到原来这人模狗样的男人是她丈夫颜子清。 这个发现,对徐歧贞而言,就好像蜻蜓落在湖面,掀起那么点微弱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不成想,颜子清正好转头,看到了她。 徐歧贞无意成了捉奸的人,对此她也很无奈,故而加快了脚步。 还是被颜子清追上了。 颜子清问:“你怎么在这?” 口吻里带着疑问,没有责备,好像并不怪她撞破他的好事。 “我路过。”徐歧贞言简意赅。 颜子清心不在焉。 他不知想什么,目光有点游离:“正好,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徐歧贞匪夷所思的想,他约会的女朋友为什么要介绍给她认识,是打算讨个日本女人做姨太太吗? 可那个日本女人,看上去教养极好,像是出身大户,人家能轻易跟了颜子清? “是什么人?”徐歧贞问。 颜子清道:“你跟我进来吧。” 徐歧贞又问:“跟我有关吗?” “咱们是夫妻,跟我有关的事都跟你有关。”颜子清道。 徐歧贞:“” 这还真是想太多了。 然而,她还是跟着颜子清进去了。她现在明白,山本静天天去她的餐厅,并非觉得她的菜好吃,而是去观察她这个人的。 既然对方有意,徐歧贞也不是怯场的怂货。 她跟着颜子清进了咖啡店。 山本静已经擦干了眼泪,双眸微微肿了,眸光迷离更显得可怜。 她含笑看向了徐歧贞,却没有先开口。 颜子清清了清嗓子,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对徐歧贞道:“岐贞,这位是山本小姐,她她是恺恺的母亲。” 恺恺,就是徐歧贞的继子颜恺,也是她的学生,她很疼爱的孩子。徐歧贞这下子是真的震惊了。 第1598章 咄咄逼人 徐歧贞不知道颜恺还有母亲。 她要和颜子清结婚,家里人自然会把颜子清调查一遍。 颜子清没有谈过女朋友,也没结过婚。他身边混的女人不少,从来不缺,却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孩子。 要说清白,那是绝对没啥清白可言;或说混账,他倒也拿捏得很准,没有特意捧过戏子或者明星,也没有时常出入某个名伎的香闺。 就是这么个人,一身小毛病,大是大非上又过得去。 况且他家是帮会的,又是做军火买卖,那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他那些小毛病和他家的背景相比又微不足道。 徐歧贞同意结婚,因为他拉了她一把,让她摆脱了困境,否则她一定会陷入她二哥那样的境地。 她也跟他说过,外头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不打扰她。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继子居然还有个亲娘,且对方是个比她漂亮很多的女人。 山本静很娴雅,眼角微翘,漂亮里带着风韵和妩媚,徐歧贞是比不上的。 “山本小姐,你每天都去我的餐厅,是想要看看我的人品吗?不放心我做你孩子的继母,你可以提出来,这样偷窥我,是不是显得小人之心?”徐歧贞问。 山本静的脸顿时通红。 她很尴尬,并且眼眶微湿:“颜太太,您多心了,我并不知道您就是子清的夫人” “这话谁信?”徐歧贞问。 她咄咄逼人。 颜子清却一直不开口。 山本静很难堪,看向了颜子清。 颜子清只是冲她摆摆头,意思是让她忍一忍。 山本静不由攥紧了手指。 “子清,既然已经认识了,我的事你跟山本小姐说一声,不要再来接近我。今晚是阿寐过八岁生日,我要回趟徐家。”徐歧贞道。 颜子清道:“可要我送你?” 徐歧贞摇摇头。 她依照原计划,去商铺给小外甥女买了个发箍,上面用钻石镶嵌了小小皇冠,像公主一样。 她走后,山本静低头,以手掩面沉默着。 颜子清就问:“你去了她的餐厅?” “嗯。” “为何?”颜子清微微蹙眉,“你不要这样做。岐贞心情不太好,偶然会失眠,一旦太过于糟心,她就会情绪失控,你不要去招惹她。” 山本静抬起了脸。 她倏然发怒,把自己的杯子砸向了颜子清:“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咖啡泼了颜子清满身。 颜子清的白色衬衫被咖啡沾染了,污渍一点点染开。他随意擦了擦,没有动,也没有发怒。 “你故意任由别人指责我,也故意在我面前偏袒别人。”山本静哽咽着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 颜子清抽出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把满心浮动的情绪全部压下去。 “你说过要对我好的,你说话不算数,算什么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始终带着委屈的鼻音,像那个年轻又可爱的女孩子。 她比颜子清小两岁,今年28了。刚认识颜子清的时候,她才十七岁,一转眼十一年过去了。 而坐在她面前的颜子清,变得更加成熟英俊之外,也变了性格。 山本静出身大家族,她的父亲和堂伯内斗失败,带着全家逃往印度,路过新加坡时遭遇了伏击。 父母全被诛,山本静一个人流落街头。 她脏兮兮的,像个阴沟里的耗子,藏头藏尾,然后她就遇到了十九岁的颜子清。 那时候他比现在油滑,是颜家老爷子的幼子,无法无天。 他在赌场的胡同里找到了山本静。 她是饿晕了。 他给了她一碗饭吃,又拿了件粗布衣裳给她。 十七岁的少女,洗去了满脸脏污,露出她白皙肌肤,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那样漂亮,又楚楚可怜。 颜子清收留了她。 此事,颜家都不知道。 颜子清把她藏在一处烟花巷,为了见她,他时常出入那里,并且糟践了自己的名声,却也替她遮掩,逃过了她堂伯的追杀。 她会穿着男人的衣裳和他出去玩。 这么一躲就是三年。 那三年里,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时常枕着他的腿,跟他学说闽南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情到深处,她想到了和他的一生一世,故而就水到渠成把自己给了他,并且怀孕了。 她生了颜恺,颜子清是打算带她回家,和她公开结婚的,却在此时传来了消息,说她的堂伯被关了起来,她的亲叔叔得到了家族的实权。 只要回到山本家,以后就有她的一席之地。 山本静没有跟颜子清商量,丢下还不满月的儿子,留下一封书信回了日本。 颜子清去日本找过她。 她说:“山本家的产业原本就有我父亲的一份,也有我的。我不能稀里糊涂的丢下,这是对我父亲和家族的不负责任。” 颜子清问她,那我呢?我们三年多的感情,我们儿子呢? 山本静回答说:“家族对我更重要。” 颜子清就回了新加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后来,他才开始真正的放浪形骸,真正跟那些烟柳之地的女人们混到了一起。他烂醉烂赌,身边睡了谁都不知道。 除了颜恺,他还有颜棋。 颜棋的母亲,他自己都不记得是谁了。 再后来,他家里出了惨事,让昏昏沉沉过了好几年的颜三少清醒过来。他摆脱了纸醉金迷,帮他父亲打理生意和帮会。 他变得成熟,狠辣,再也不是那个深爱山本静的年轻男孩子了。 “颜恺今年八岁了,再近的事也是七八年前了,每个人都会变。”颜子清道。 “可是我没有变!”山本静道,“山本家已经是我的了,我可以随心所欲。为了这个,我苦了这些年,你你是不是听到了风声,才匆匆忙忙结婚,故意来气我?” 颜子清吐了一口轻烟。 “我和岐贞的婚姻,跟你没关系。”他道,“这是实话,你相信不相信都随便。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不要去找她。” “我想要回我儿子,将来我的家业需要他来继承。”山本静道。 “你们家和我们家一样,都是做不能见人的生意,对恺恺来说没什么值得继承。”颜子清道,“还是那句话,孩子可以认你,但是不会给你。”山本静慢慢抬起了头,眸光里泛出碎芒:“我不仅想要孩子,还想要你。你们,都应该是我的” 第1599章 继母 徐歧贞给外甥女买了礼物,匆匆忙忙回到了徐家。 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小心翼翼看着她。 见她的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面颊也有了点肉,暗暗松了口气。 除了徐家人,来赴宴的有几位亲戚朋友、李寐的同学们以及她同学的父母,还有阮燕峰。 “我是正好赶上了。”阮燕峰解释。 徐歧贞点点头。 宴席很热闹,李寐请了十几名同学,孩子们吃了蛋糕之后就开始玩闹,餐厅里笑声满堂。 徐歧贞端了一块蛋糕,走出了餐厅,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吃。 阮燕峰走了过来,问她:“不介意我抽烟吧?” “你随意。”她道。 阮燕峰点燃了烟,这才问她:“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准确说,是有点恼火。”徐歧贞道,“我才知道,我的继子有个亲生母亲。那女人鬼鬼祟祟,去我的餐厅吃了很久的饭,我还以为是回头客,不成想居然是去监视我。” 阮燕峰笑了下。 徐歧贞不解:“笑什么?” “我今天来得比较早。”阮燕峰道,“跟你父亲聊了很久,他们非常后悔,怕你会走徐培的老路。 徐培最后的那段日子,连生气都没力气了。你还好,有愤怒的感觉,不至于成为第二个徐培。” 徐歧贞默默吃了口蛋糕。 蛋糕很甜,然而质地不够细腻。她想起自己做的蛋糕,加了椰奶,她的两个继子女围绕在她身边,用小兽一样乌黑湿润的眼睛看着她,满是渴求的模样,让她心中一阵阵的柔软。 “你最近常来吗?”她问阮燕峰。 阮燕峰点点头。 自从新加坡那次动乱之后,他跟徐家就亲近了很多。 徐歧贞再“出事”,徐少安对儿女们越发小心翼翼,反而愿意跟阮燕峰说说心里话。 “挺好的,我二哥肯定愿意这样,他也安息了。”徐歧贞道。 这天的宴席闹到了晚上十点多。 徐太太留徐歧贞住下:“今天别回去了。”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娘家来住,徐太太有点心虚,笑容里带着刻意讨好的意味。 如果没有山本静的出现,徐歧贞就真住下了。 现在,她却想回颜家。不管怎样,她是颜子清的妻子,颜家是她的地盘。自己的地盘,寸土不能让。 “不了,改日我带孩子们一起来。”徐歧贞说。 徐太太欲言又止。她到底是不敢说什么,转身走了。 徐歧贞离开的时候,是她大姐徐琼贞送她到大门口。 大姐就跟她说:“继母最难做了,要拿捏好分寸,宁可疏远冷漠些,也别太过于亲近。做人家的继母,无过就算有功了。” 徐歧贞瞥了她大姐一眼:“你好俗气。” 她大姐一口气梗住,后面一大堆为了她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是真心为了徐歧贞。 她父母在徐歧贞的婚姻这件事上,是有责任的,大姐也知道。 徐歧贞和顾绍分手,南京那些人就谣言碎语说了很多,父母都是爱面子的人,为此承受了不少的社会压力。 徐歧贞怀孕的消息,被亲戚当笑话传得到处都是,她父母是传统人,觉得无路可走了,只得给徐歧贞施压。 然而,徐歧贞自杀之后,父母再也不敢多提了,宁愿抬不起头。 可最后说要嫁给颜子清的,是徐歧贞自己。 这门婚姻,大家都有错,却是徐歧贞自己最后的选择,她怪徐家,怪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总归都是迁怒。 大姐看得透,她也是一万个不同意徐歧贞嫁给颜子清。 不单单是颜家的名声,更重要的是颜子清那两个孩子,能耗了徐歧贞半条命。 继母最难做了。做得好了,说你别有居心,孩子们稍微受到点外人的挑拨就跟继母翻脸,好心全部喂了狗;做得差了,就说你恶毒,孩子们视你为洪水猛兽,拼了命想要报复你,好像你十恶不赦,一点小错误都能被无限 放大。 大姐觉得她妹妹嫁给颜子清,跟踏入鬼门关似的,偏偏她还对颜子清那两个孩子很上心。 “自作孽”大姐既心疼又担忧。 徐歧贞回家之后,看到了撑头打瞌睡的两个孩子。他们俩坐在沙发里,不肯回房,任由乳娘怎么劝都不行。 “妈咪回来了。”颜棋揉了揉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爬起来抱住了徐歧贞的腿。 颜恺也清醒了点。 “去睡觉吧。”徐歧贞抱起了颜棋,又摸了摸颜恺的头。 颜恺睁着睡眼:“妈咪,我明早要吃包子,水水的包子。” 那是徐歧贞最擅长的小笼汤包。 “嗯,明早给你做,先去睡。”徐歧贞道。 两个孩子这才心满意足睡觉去了。 徐歧贞梳洗之后,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她却想起了那个山本静,心里格外烦躁。 她爬起来,准备把明早要做的小笼汤包提前做好。 她昨天排骨熬煮了一锅高汤,放在冷水里浸了一整天之后,高汤已经凝固成了颤颤巍巍的块。 徐歧贞烧了水,准备和面。 她刚开始,就听到了皮鞋的脚步声,片刻之后,脚步声停在了厨房的外面。 她一回头,发现她丈夫颜子清仍是那套行头——皮鞋、西裤和白衬衫。只是衬衫上沾染了咖啡渍,把整件衣裳弄得脏兮兮。 他还没有换下来,可见是刚回来。 “做宵夜吗?”他问徐歧贞。 他喜欢看徐歧贞做饭,不管是揉面还是切菜,她的动作都麻利得很。 徐家以前有很多产业,其中就有一家还不错的酒楼。徐歧贞的学校离那酒楼近,她小时候上学放学都是去酒楼吃饭,有个大师傅特意给她开小灶,还教她做菜。 她耳濡目染,从那时候起就对做菜很感兴趣。 她还特意精进过技术,做出来的菜不仅味道好,颜色和摆盘也很精湛,故而既有菜品也有卖相。 “嗯,做小笼汤包。”徐歧贞道,“你要吃一点吗?” 她做的小笼汤包,汤汁浓稠鲜美,外皮薄且韧,馅儿鲜嫩,是颜子清吃过最好的汤包了。 “那我有口福了。”他道。 他站在身后,看着徐歧贞忙碌。 徐歧贞做菜的时候,最烦其他人打扰她,她也不需要帮忙。所有的东西,哪怕是配菜和配料,她都要亲自切。 一切都要经过她的手,她才有安全感。颜子清有点走神,突然听到徐歧贞问他:“你还会把恺恺还给她吗?” 第1600章 信任的力量 颜子清路过厨房时,很想看到徐歧贞的身影,以为她有很多问题想要谈,而只有在厨房里,徐歧贞才是情绪最稳定的。 鉴于她有过自杀的过往,颜子清不想狠逼迫她。 然后,他就真的遇到了徐歧贞。 徐歧贞比他想象中更加稳定,甚至在他考虑如何开口时,主动挑出了问题。 颜子清的回答也是干脆利落:“不会。她是个疯子,孩子跟了她没有好结果。恺恺会留在颜家,直到他十八岁了,再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徐歧贞顺时针搅动面粉,一点点加入热水,水汽氤氲了她的眸子,也深敛了她的情绪:“那你呢?” 颜子清道:“我也不会。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只要你不提出离婚,我不会离开你。” 徐歧贞慢慢舒了一口气。 只要生活不变,只要不再回到过去,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她不了解颜子清,也不知道他是否言出必行,但有一句承诺给她,她就足以安慰自己。 徐歧贞在面粉里添了水,就开始揉面。 她揉面的力道很足,那只手瘦弱但有力气。 面团半晌才团拢,然后被放在了砧板上,再次揉面的时候就加了摔打的动作,厨房里咚咚咚的,点缀了寂静的夜。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颜子清站在她身后,也看了一个多小时。 准确的说,他一直都在走神,只是目光落在那面团上。他没有要求帮忙,厨师的手艺他真帮不了。 面揉好了,徐歧贞转过脸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你去睡觉吧。”徐歧贞道,“宵夜做起来慢,面还要醒半个小时。” 说罢,她自己拿起一本书。 那是一本法文小说,她很爱看。她房间里有很多法文的书,颜子清一个字也看不懂。 她的爱好很高雅,法文、油画,也会弹钢琴、画丹青,若是在古时候,她就是书香门第的淑媛,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和他有了孩子之后她父母那么失望。 颜子清不说大字不识,学识的确很有限。 “你想听听我和山本静的过去吗?”颜子清问,“我可以告诉你。” 徐歧贞放下了书,认真抬眸看着他:“子清,你从未问过我和顾绍的过往,甚至不问我的现在,我感受到了尊重。 这尊重是你给我的,我也想还给你。不管你们有什么过去,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婚姻,也不会影响我对这个家的忠诚。” 颜子清走过来,抱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没有去睡。 这顿宵夜,直到凌晨三点半才做好,他吃了十二个。 徐歧贞做的小笼汤包,面皮劲道,汤汁鲜美,肉馅嫩滑,一口一个齿颊留香。 吃完之后,他住在了徐歧贞的小西楼。 这边是她的寝卧。 徐歧贞虽然搬离了他的主卧,但对婚姻并没有敷衍,夫妻之事她也是很配合,至少会让颜子清感受到她的热情和满足。 她是真想过日子。 不管最开始她的反抗多激烈,她做了决定,答应和颜子清结婚之后,她就没有三心二意了。 颜子清看着她熟睡之后的侧颜,沉默了良久,最终轻轻下床,离开了小西楼——她夜里不喜欢身边有人,时常会半夜惊醒。一旦惊醒,他哪怕再轻微的呼吸都会吵得她彻夜失眠。 他想要一个健康的妻子,至少不要打扰她的安睡。没有好的睡眠,人会出现很多问题。 徐歧贞一觉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楼下有孩子们的笑声。 她现在住的小西楼,离颜家的主楼有点距离,不过此处小厨房、客厅、卧房齐全,又在后花园深处,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孩子们每天早上都要过来吃早饭。 她做的早点,很受孩子们的喜欢。 徐歧贞不讨厌颜子清的两个孩子,虽然他们并非乖巧懂事。 她一开始认识他们,是作为家庭教师。哪怕现在成了他们的继母,她在意识深处都感觉这是她的学生,她有培养他们、照顾他们的义务。 孩子们也很喜欢她,因为先入为主觉得老师是他们最亲近的人,甚至他们都不太明白她重新回到颜家是身份发生了变化。 他们还以为,是从前那个漂亮聪明的老师又回来了,他们叫她“妈咪”,改了个称呼而已,她还给他们做了很多好吃的。 “妈咪早安。”颜棋又往徐歧贞怀里扑。 徐歧贞接住了她。 颜恺和颜棋已经有了学校,他们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了。 “还不去上学吗?”徐歧贞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送孩子的乳娘,“快迟到了吧?” 徐歧贞这边有两名女佣,负责日常打扫,早上就是她给孩子们蒸了小笼汤包。 她们告诉徐歧贞说:“非要见到太太才肯走。” 徐歧贞放下了颜棋,替她和颜恺都整理了衣襟,分别吻了下他们的额头:“去上学吧。” “妈咪,我们晚上吃什么?”颜恺问,“我们晚上能去你的餐厅吗?” 徐歧贞答应过孩子们,等过段时间让他们去餐厅玩。 结果一直没有空。 因为山本静的事,徐歧贞不是很乐意,就道:“如果你考试进步了五名,妈咪就带你去餐厅。” 颜恺微微有点失望。 他念书成绩不好,而他父亲和祖父好像对此也不是很上心。颜家的人,将来不可能真去做学问,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颜恺也不喜欢读书,但是他喜欢他的“妈咪”。他的妈咪比他同学的都要漂亮,要好——她会做各种各样好吃的,她会说法文和英语,她还会弹钢琴也会画画。 “好。”他呐呐答应了,下意识想要表现自己,讨好徐歧贞。 徐歧贞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哪里不懂,可以拿来问我,我仍会帮你辅导功课。” 颜恺的眼睛发亮。 他用力点点头:“好。” 孩子们去上学了之后,徐歧贞端了厨房煮好的小笼汤包,去了她公公那边,给他送早餐。 颜老已经醒了。 他正在练拳,出了满身的汗,身体比疏于锻炼的年轻人还要好。 他一口一个吃了徐歧贞送过来的汤包,又问她:“可是有事?” “您知道山本静吗?”徐歧贞问。 颜老道:“知道,她逃亡在新加坡的时候,是跟老三在一起的,还生了恺恺。她又回来了,我也知道。” 徐歧贞抿唇。颜老放下了筷子:“孩子,你要相信你丈夫,老三性格顽劣,却信守承诺。他既然娶了你,就不会让你和你的娘家蒙羞。” 第1601章 名声像鸡肋 徐歧贞脚步轻盈。 她昨天不开心,因为她预感生活会有很大的变化。 直到现在,她确定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颜子清,不管是孩子们还是公公,他们都希望维持这桩婚姻稳定。 这让徐歧贞开心。 徐歧贞和颜子清结婚不是基于感情,发生点什么自然也谈不上背叛。饶是如此,她还是希望维持现状。 现状对徐歧贞而言,不算甜蜜温馨,但是不迷茫。 自从和顾绍分手之后,她一直都很迷茫,她二哥被害加重了这种感觉,然后她流产,让这一切被推至顶端,她做出了自杀的举动。 被救下来,颜子清跟她说:“如果你想要松一口气,结婚未必就是差的。作为女儿,你总是要听话;可作为颜家的少奶奶,你就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再也没人会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 这句话,打动了她。 她是被家庭逼得透不过来气,她所有的迷茫也是源于她不能做主,总有人能操控她的生活。 她当时只问颜子清:“可是,我对你没感情,你不介意吗?” “那又如何,我对你也没有。我看到你,只是想露水情缘,感情何等奢侈,我自己都没有,怎么会苛求你?”颜子清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于是,徐歧贞点头了。 她是在劫后余生中,抓住了婚姻的这根救命稻草,如今她尚未造好大船,又岂能放下? 她绝不容许山本静鸠占鹊巢。 徐歧贞从家里出来,并没有去她的店铺,而是去了趟繁华的街道。 她看中了一家门面,以前就是做餐厅的,也是中餐,只是生意很一般,但租金太过于昂贵,商家维持不下去了。 徐歧贞一开始不想开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因为她对开餐厅这件事没什么把握,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如今她是明确了。 她能应付繁复的生意,也能在自己的生活和生意中选一个平衡。 她想要盘下这家店。 她约好了商铺的东家,不成想接待她的却是个年轻男人。 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比徐歧贞还要小,很白净漂亮,带着眼镜,气质儒雅却不显文弱,衣着整齐简单,是浅灰色。 徐歧贞看到他,莫名有点好感,因为她二哥惯常也是这样的打扮,甚至连模样都相似。 “您好,颜太太。”对方主动和她握手,“原本是我家管事和您约了,正好这块生意交给了我。我初次管事,您多包含。鄙姓陈,陈胜己。” 陈? 徐歧贞脚步顿了下,问:“餐饮商会的会长也姓陈,陈虽然是大姓,可” “颜太太很敏锐,陈会长是家父,这是陈家的生意。既然您盘了,自然也要和您说清楚,在陈家商铺里做买卖,要讲货真价实。”陈胜己笑道。 徐歧贞道:“这个是自然。” 她把店面重新看了一遍,约莫可以十四五张桌子,非常宽敞,厨房也很大,货物间也不小,还有个小小阁楼。 租金是很贵的,可徐歧贞的陪嫁丰厚,别说租下,就是买,她也能买得起这间铺子。 “你们对租客有什么要求吗?”徐歧贞问。 这样地理位置的铺子,搁置了快一个月,徐歧贞询问了之后发现租金很合理,唯一的原因就是东家不愿意出租。 “家父是餐饮商会的会长,这条街上的餐饮商铺,都是商会成员。从长远来说,这里的西餐厅已经太多了,中餐厅也有,如今缺几家高档中餐厅。”陈胜己道。 徐歧贞就明白了。 陈会长是想把这家打造成昂贵的中餐厅,不流于平常。菜要精美,价格要很高。 于是,租客需得花费很多来装修,厨师也要请有名气的。 这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开起来的。 “需要一连签下三年的合同,而且装修的价格有标准。”陈胜己笑笑,“厨师的话,需得业内知名。” 徐歧贞不着痕迹蹙了下眉头。 “租金和装修没问题,厨师却难说。这个世上有人不求出名,但做菜很用心,难道也要被挑剔吗?”徐歧贞问。 陈胜己看出她不悦,急忙补充道:“我祖父和父母都是美食鉴赏的行家,如果您的大厨愿意做一道菜,通过了鉴赏也行。” 徐歧贞道:“我没有大厨,我自己给餐厅做菜。” 陈胜己好像不意外:“京苏菜,是指金陵菜吗?金陵鸭馔闻名天下,您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不过我的烤鸭更出色一点。”徐歧贞道。 “那您” “我不介意被品尝。”徐歧贞道,“只不过我做烤鸭的鸭子,需得自己去挑选,肥瘦很讲究。” “好,我也要回去告知祖父。那明天上午十点,您意下如何?”陈胜己问。 徐歧贞点点头。 她出门的时候,再次看了眼这店铺,越发觉得它位置不错,若是好好装修,会成为特色餐厅。 她有野心把它经营好。 回到家时,颜子清已经回来了,在他自己的主卧。 徐歧贞过去找他。 “不会太累吗?”颜子清正好翻一些账目,翻得焦头烂额,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做个简单的小餐厅?” “我是没把握,才说从简单做起,毕竟我以前没做过,而且有点抹不开面子。”徐歧贞道。 她是徐家的小姐,是真正的名门淑媛,去做厨师说出去不好听。 “名门淑媛”这个名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徐歧贞才拿不定主意。 如今,她做了打算——她不再是徐家的四小姐,而是军火商颜家的三少奶奶,她的婆家没什么地位和名声可言。 那些可笑的约束,可以被抛之脑后。 “现在抹开了面子?”颜子清笑。 徐歧贞道:“嗯。而且,真正做了厨师才发现,每个厨师都需要被人肯定。一道菜出灶,如果不能受到夸奖甚至追捧,是很有落差的。我需要客人。” 颜子清点点头。 “我说过了,你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哪怕不赞同,也不会阻拦。况且,我对此事很赞成。”颜子清说。 徐歧贞牵动唇角微笑了下。 她看颜子清:“你找什么呢?” “有个账目”徐歧贞坐了过去:“我来吧,你告诉我日期和名目。” 第1602章 厨艺 徐歧贞用了十分钟,帮颜子清算清楚了一笔账目。 颜子清亲自泡茶,倒了一杯给她:“不服气不行,做账这种事,就得有学问的人来。” 徐歧贞道:“在以前的时候,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需要学这个,因为出嫁了就要管账,不说其他,自己的陪嫁是要会打理的。 你未必就要去做生意,但心里有数,下人就不敢糊弄你。从小我妈就教我这些,想起来也是挺烦的。” 她轻轻抿了口茶,茗香从口一路过了喉间,又香又暖,让人精神一震。 颜子清也喝了口:“你大姐呢,也要一起学?” “她不是跟我妈学,是跟着我祖父和父亲,从小他们就栽培她,如今家里生意都靠她,她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普通人,她是大人物。”徐歧贞说。 颜子清哈哈笑起来。 他也问徐歧贞:“你还有陪嫁吗?” “有啊。”徐歧贞说,“我父母怕我管理不好,给的是现金,都在银行里。” 颜子清道:“有多少?” 徐歧贞就说了个数目。 这个数目不小,普通人听了也要震撼下,可颜家是跟军火打交道的,颜子清手里随便出入一笔钱,都比那多。 “那都可以买下铺子。”颜子清道,“那你为何还要租?” “我没打算置业。若是我将来要离开新加坡了,拿着存款单子就能走。有了商铺,我还得周转去卖,麻烦不麻烦?”徐歧贞道。 颜子清笑道:“你倒是考虑得很长久。” 喝了茶,徐歧贞就起身告辞。 颜子清拿着账目去给他父亲,顺便说这是徐歧贞帮忙做的。 他也是凑巧,就说了徐歧贞新的打算。 “我说过的,她有自由。她愿意做什么,都随她的心意。”颜子清说。 颜老沉吟了下:“可她是颜家的女主人,家里随便一点生意都比餐厅大,我还以为她能帮帮你。” “这个也随缘,她高兴就好了。”颜子清道。 他一开始是没想过和徐歧贞结婚的,直到她自杀。 那时候颜子清就想,他可以救她一命的。既然阴差阳错让她怀过孕,他就有义务拯救她。 徐家的父母对孩子们很好,就是太过于看重身份地位。 如果当年的徐培不是被害,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就会自杀,跟徐歧贞一样,被家族压得走投无路。 他既然打算救她,就没想过索取。 徐歧贞最需要的,是抛弃所有世俗的目光,重新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她愿意辛苦一点,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颜老道,然后又说,“那个日本女人,她还在新加坡?” “还在。”颜子清道。 “打发她走,否则我不客气。”颜老道。 颜子清道:“我不想和她交恶。一旦交恶,就需要和她多些交流,她很会蛊惑人心。等她自己走吧。” 颜老看了眼儿子。 在这个瞬间,颜老就明白了颜子清的心思——他对山本静仍是有感情的。 当初颜子清才十九岁,算是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和山本静在阴暗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感情,是那样浓烈而深邃。 这不是一句话能破除的。 颜老觉得多说反而适得其反,就道:“那你自己看着办。” 颜子清从父亲这里出来,心不在焉的。 晚上他留徐歧贞在主卧。 黑暗中,他摩挲着徐歧贞的脸,反反复复很多次,好像生怕错认了她似的。 徐歧贞一直沉默,直到这一刻她突然说:“你还想着那个女人吗?” 颜子清的手一顿。 他坐起来开了灯。 见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徐歧贞下床穿衣:“我回小西楼睡了,晚安。” 颜子清没有留她。 他默默点燃了烟,一连抽了三根,有点口干舌燥时,他才起来倒水喝,记忆也慢慢断片,把他拉回了现实里。 徐歧贞回到小西楼,有点失眠。 她其实很能理解颜子清的心情。她和顾绍分开之后,她也有过那样的情绪。人在那种情绪里,任何安慰都听不进去的,只得自己一个人痛苦完了,才能慢慢走出来。 徐歧贞突然就觉得,她和颜子清既像是同伴,也像是战友。 她不怪他,甚至有点感同身受的可怜他。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了,去了趟早市,把自己要买的鸭子和各种调料都买好了,然后去吃了早饭。 哪怕是大厨,偶然也喜欢吃别人做的东西。 徐歧贞依照约定,十点准时到了商铺。 陈会长和他的父亲已经到了,陈胜己陪在旁边。 众人一番寒暄,陈会长特意问候了徐歧贞公公的身体。 “我祖父曾经是御厨,他应该有资格评鉴优劣。”陈胜己在旁边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轻轻点了下头。 而且,徐歧贞发现他走路时脚步很重,比他祖父的脚步声都要重,却不是身体沉重之感。 徐歧贞看了眼陈胜己。 陈胜己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为人也八面玲珑。被这么看一眼,他只是微笑,没露出任何惊讶。 “这里的厨房什么都有,还有个烤面包的炉子,应该能做烤鸭吧?”陈胜己问。 “凑合用吧,我以后自己会添置的。”徐歧贞道。 金陵烤鸭是明炉烤,烤面包的炉子也是明炉,的确可以用得上。 金陵烤鸭,讲究皮红而不焦,火候和填充都很讲究。除了烤鸭本身,红卤也非常关键。现在还多出了一些吃法,就是添了配料。 徐歧贞看了眼他们。 陈胜己就很体贴的问:“颜太太,需要我们回避吗?” “不用了,我做菜不讲究这些,什么情况下我都能做。”徐歧贞道。 陈胜己的祖父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这一刻,他才略微点了点头。 徐歧贞烧水,开始收拾鸭子。 厨房里的温度逐渐高了,陈胜己也偶然和徐歧贞说几句话,看着她不停的忙碌,额角已经出了细汗。 鸭子收拾干净,徐歧贞开始填水。这一步她做得很认真,水的分量把握得也很好。明炉烤鸭是必须加水的,否则很容易外焦里不熟。 “她很熟练。”陈胜己的祖父低声说。 陈胜己则问徐歧贞:“多久能烤好?” “要看成色,不是固定时间。”徐歧贞道。陈胜己的祖父再次点点头。 第1603章 颜子清的赔偿 徐歧贞把鸭子放入了炉内,就开始切小菜和做红卤。 “金陵烤鸭用红卤做料,忌讳之一是酱油。”徐歧贞一边做事,一边讲解,“红卤靠手艺,添了酱油着色就是下品了。” 陈胜己接了句话,徐歧贞也没认真听。 她做事专注,刀功精湛。 陈家祖父看到这里,已经对这姑娘的厨艺了解了五成。 剩下五成就要看菜的味道了。 是不是徒有其表,这个很关键。 他们从厨房退了出来。陈家祖父对儿子和孙子说:“她的刀功是金陵菜的传统刀功,是学过的。金陵大厨刀法灵活,他们能就地用萝卜雕花。” 陈胜己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不言语了。 两个小时之后,徐歧贞端了烤鸭出来。 烤鸭的外皮和肉已经被她用冷刀分开了,整整齐齐码在碟子里。 陈家祖孙三人坐下,老爷子先用筷子点了下旁边佐料的红卤。卤子红亮,添了糖和醋,酸汤可口,而且没有酱油。 他尝了尝,眼睛微亮,不着痕迹点了下头。 “脆皮先趁热吃,沾糖或者沾醋都可以,也可以直接吃。”徐歧贞叮嘱道。 烤鸭的外皮红而酥脆,却不焦,火候把握得很准;里面的肉鲜嫩,沾了红卤吃更是爽口。 陈家祖父一连吃了好几筷子,这才停下来。 他对徐歧贞道:“颜太太的厨艺是很优秀的,可以开一家高档餐馆。旁人不知道,我一定会光顾。” 徐歧贞点头道谢,态度娴雅。 此事算是定了下来。 陈家祖孙三人把烤鸭吃完了,又讨了鸭架回去做汤,还把红卤也带走了。 司机送陈会长和陈家祖父回去,陈胜己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 他拿出了文件:“这是租赁合约,颜太太您过目,也可以拿回去找人看看。” 徐歧贞道:“那好,我先拿回去瞧瞧。” 陈胜己和她闲聊,问起她的种种。 能回答的,徐歧贞就告诉了他;不能回答的,她都直接避而不答。 总之,这个聊天不算特别有趣,更谈不上顺畅了。 第二天,签好了合约,陈胜己说要请徐歧贞喝咖啡。 “你喜欢做菜,是受了令堂的影响吗?”陈胜己问。 徐歧贞道:“不是,我妈并不做菜。” “以前的大家闺秀,菜也是要做的。我妈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她家有专门的厨娘教她,她和她的姊妹们在出嫁之前,都要会做各种菜和点心。”陈胜己道。 徐歧贞反应淡淡的。“可惜她走得早。”陈胜己说到这里,抬眸看了眼徐歧贞,“她走的时候,我才五岁,挺遗憾的。虽然我是男孩子,仍是希望自己成长的过程中有母亲的陪伴。后来我也有了继母,她是个好人,可始终替代不 了母亲的地位。” 徐歧贞听到这里,就站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看着陈胜己:“你是山本静的说客?” 陈胜己表情一怔。 他忙笑道:“什么?” “你在日本留学过吧?你的举止总像是想要点头鞠躬,你走路习惯木屐的踏步方式,这些别人都看得出来。 你如果爱慕山本静,就大大方方去追求她,而不是拐弯抹角多管闲事。如果她想要孩子,去找颜子清要,我不会插手。”徐歧贞道。 说罢,她抢过了自己签好的合约,一把撕烂。 她把纸扔在桌子上:“你对食物不够虔诚,我想你家铺子也做不出我想要的美味,很抱歉这几天打扰你了。” 她转身,快步出了咖啡厅。 回到自己的“京苏小菜”馆子时,果然见里面冷冷清清。 徐歧贞去了画室。 她在画室里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有人在门口高声喊妈咪。 她回神,发现自己的画颜色诡异,线条狂乱,她立马把它收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表情,这才去开门。 是颜子清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今天发了小考的成绩单,恺恺已经是第三十七名了,他说你承诺等他成绩上升了五名就奖励他。”颜子清道。 颜恺一脸兴奋。 徐歧贞的心情莫名好转——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有了进步,大概都会这样欣慰的吧? “真不错,已经不是倒数第三名了。”徐歧贞道。 颜恺的兴奋之色微收,有点尴尬。 他已经学会了知耻,这是好事,意味着他会懂得上进。 徐歧贞让伙计们都下工,她关了店门:“我早上去买鸭子,挑了几只送到店里,也挑了几只送回家。我给你们做烤鸭吧。” 颜恺和颜棋大喜。 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围住了她。 徐歧贞反锁了店门,叮嘱他们稍等,就去厨房忙碌了。 颜子清跟了进来:“要我帮忙吗?” 徐歧贞道:“你帮我褪鸭毛,我来做卤汁,这样快一点。” 颜子清果然站在旁边,等水烧开,顺便问起她今天的进展。 “不租了。”徐歧贞问。 颜子清不解:“为何不租?你不是说那里挺好的,你很满意吗?” “今天又去看了,四周的咖啡厅和西餐厅为主,去那里吃饭的,多半是会选择西餐。再说,那是陈会长家的铺子,他要求太多了。”徐歧贞道。 颜子清看了眼她。 见她不肯说,颜子清也就没继续问了。 徐歧贞做的烤鸭是一绝,比金陵大饭店的主厨做的都要好吃,她有自己挑鸭子的技巧,也有掌控火候的绝招。 她仍是把脆皮和鸭肉用冷刀切下来,然后把鸭架煨汤,汤里放了几样小菜。 一家四口吃了一顿饭,两个孩子都吃撑了,还不停说好吃。 饭后,他们俩在车子上睡着了,颜子清开车,徐歧贞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盹。 过了两天,徐歧贞晚上回小西楼时,发现颜子清在等她。 她有点疲倦,仍是道:“你等我洗个澡。” 颜子清点点头。 她洗了澡出来,颜子清还在客厅,而不是在她的卧房。 徐歧贞有点疑惑走出来,就见颜子清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她。 “什么?”徐歧贞不解。 打开一瞧,居然是那个店铺的房契。 她很吃惊。 “我去打听了,才知道陈家那龟孙子在日本留学时,是山本静的追求者之一。他肯定是受了蛊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颜子清道,“很抱歉,把你牵扯到了这件事里。” 徐歧贞拿着房契看了又看。 她发现,她内心深处是喜悦的,仍是想要这家饭店。 她抬眸:“这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谢谢。” 说罢,她坐到了他怀里。 颜子清只是抱住了她,并没有做什么。 他有心结,徐歧贞是明白的,她就主动站起身:“这么晚了,你回去睡觉吧。”颜子清回神,笑容有点淡:“晚安,你今天好好休息。” 第1604章 斗嘴 翌日,徐歧贞休息了一天,因为到了周末,她要带孩子们去买衣裳。 她还给他们买了椰奶蛋糕。 在街上,徐歧贞遇到了顾轻舟,她和她小姑子司琼枝两个人逛街,只带了玉藻。 “岐贞。”顾轻舟主动和她打招呼。 徐歧贞笑了下,就挪开了目光,并不跟顾轻舟对视。 她的两个孩子,则高高兴兴围上了顾轻舟,姑母长、姑母短,亲热得不行。 徐歧贞就和司琼枝在旁边聊天。 “我要把京苏小菜馆挪个地方,等开业的时候我下帖子,你们有空来吃饭。”徐歧贞道。 她把地址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道:“你做的金陵菜很地道,上次我阿爸还说,新加坡没有好的金陵菜厨子。那等你开业,我们全家都去。” 徐歧贞说好。 分开的时候,顾轻舟抬手想要打招呼,徐歧贞就主动道:“再见,裴太太,轻舟。” 然后她就带着孩子们,快速走了,并不看顾轻舟。 顾轻舟失笑。 司琼枝道:“她挺好的,比上次要好了很多,对吧?” 顾轻舟点点头。 “颜棋和颜恺比从前更加懂礼,特别是颜棋,从前有点沉闷木讷,现在看着活泼多了,她对孩子们一定很好。”司琼枝又道。 顾轻舟道:“她以前是他们的家庭教师,从一开始,她就是以一个最好的角色进入他们的世界。孩子们最信任、最崇拜的人,大多数不是父母,而是他们的老师。” 若是继母,怎么都会有隔阂,任何的言语都无法消除。 徐歧贞跟颜家的孩子们有缘,也就是源于此了。 司琼枝又看了眼顾轻舟,笑道:“她对你,是有点别扭的,但不至于有意见,她明事理的。” 顾轻舟笑笑,她并不在意。 立场不同,如果她是徐歧贞,她也未必就能释怀,这个顾轻舟不强求。 徐歧贞的餐厅,很快就开始装修。 和以前不同,这间餐厅不再是租赁,徐歧贞没什么顾忌,该砸就砸,该补就补,忙碌了一个星期才把餐厅重新装修好。 她定制了花梨木刻字的牌匾,上书“颜氏京苏小菜”。一进门就有个什锦隔子,摆放着花草,两边各四张椅子,这是给等候的客人们预备的。 里面六张小桌子,两张大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全部都有镂空的隔断,点了香,幽静又高雅。 徐歧贞装好了就直接开业,因为伙计和其他的东西,挪过来就能用,不需要另外花时间去准备。 她新店开业第一天,颜子清包了场子,请了亲戚朋友,包括顾轻舟全家。 司行霈低声问顾轻舟:“喜欢吃什么,你记下来,回头我做给你吃,我做得比她好。” 顾轻舟失笑:“这有什么好比的?” “阿爸,你不给我做吗?”玉藻问。 司行霈道:“这个不行,阿爸只给你姆妈做菜,这是说好了的。” 玉藻眨巴着眼睛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抿唇笑。 这次是徐歧贞开业,顾轻舟怕自己那两个儿子把她的店给拆了,索性全留在家里,只跟自己的公公、司行霈和玉藻四个人来了。 颜子清还过来问:“你家的小子呢?” “我家小子多的是,你问哪一个?”司行霈打岔,“让你儿子离我闺女远一点,那么巴巴的献殷勤,真看不上眼!” 不远处的颜恺,已经把玉藻和颜棋骗走了,三个人偷偷摸摸往后厨去。 颜子清淡淡瞥了眼,说:“你可别傲气,也许将来你这闺女要管我叫爹哋呢?就连她生的孩子,也是跟我们颜家的姓。” 顾轻舟忙在中间打岔,骂颜子清:“你有正经的没有,我闺女才七岁。” 然后她指了一脸不悦的司行霈,“你干嘛不高兴?你三个儿子呢,人家三个姑娘家的父亲要心疼,你就一个闺女,算算占了多大便宜?” 司行霈:“” 颜子清稳胜一局,哈哈大笑往后厨去了,把三个小鬼全部拎了出来。 徐歧贞做菜,速度很快,动作流畅,不过片刻的功夫,每个桌子就都上了菜,从冷盘到最后的汤,全是小份,且个个精致奢华。 “东西很好吃,也很地道,就是太少了。”司督军评价道,“这算是我在新加坡吃过最地道的金陵菜。跟老颜的儿媳妇说一声,回头给咱们老家伙做点家常的,别这么花哨。” “她这是饭店。”顾轻舟笑道,“等有空了,我跟三哥说,做顿便饭应该是请得动的。” 司督军点点头。 分量虽然不多,但菜色齐全,一共上了二十三道。 众人都吃撑了。 对徐歧贞的手艺,大家都称赞,就连司行霈也说:“像模像样,这家餐厅好好做下去,口碑会有的。”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就散了。 颜子清一一把众人送走。 司督军也带着玉藻先回去了。 颜子清站在大门口,和顾轻舟夫妻俩说话的时候,远远瞧见一辆汽车停在了街对面。 一双穿着木屐的玲珑小脚,伸出了车门,穿着连衣裙的女子缓缓站定,看着他们。 顾轻舟也瞧见了,有点惊艳的想:“上次在徐歧贞餐厅的那个女人,还是好漂亮。” 和她小姑子司琼枝一样,是个一眼就发光的美人儿,外貌非常出众,无需一颦一笑,光站在街头就吸引目光。 顾轻舟上次就留意到了她,只是当时太过于惊讶徐歧贞的事,没有多想。 然后,她就看到了颜子清的脸色骤变。 司行霈是背对着颜子清的,他见状回头,也看到了山本静。 “是谁啊?”顾轻舟问颜子清。 颜子清蹙眉不语。 司行霈道:“你认识的吗?新捧上了的戏子?” 顾轻舟就戳了他一下。虽然不认识山本静,却下意识觉得司行霈这么刻薄,颜子清会不高兴。 他们俩都没指望颜子清会回答,不成想颜子清却开口了:“是颜恺的生母,她叫山本静。失陪了,我去处理一下。” 他快步过了街道。 顾轻舟还在那里发愣,被颜子清抛过来的消息砸的头晕眼花。 “他说了啥?”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他说那个戏子是他儿子的娘。” 顾轻舟:“” 她又愣了片刻,才道:“人家看着也不太像戏子。”“怎么不像?”司行霈拉了她的胳膊,让她把手放在他的臂弯,两个人慢慢往自己汽车那边走,“我看人最准的。” 第1605章 新衣、新路 徐歧贞半蹲下身子,正在给她的继女颜棋擦脸。 小孩子吃得一脸脏兮兮的。 客人们都告辞了,就连颜恺也跟着玉藻跑了,餐厅里只剩下伙计和徐歧贞、颜棋。 伙计们的小声议论,传入了她的耳朵:“是那位山本小姐吧?” 他们放低了声音。 徐歧贞不明所以,她站起身,瞧见山本静正要过马路,而颜子清拉住了她的胳膊。 山本静走得急,颜子清这么一拉,就把她整个人带入了怀里。 伙计们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找借口走开,整个餐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徐歧贞瞧见颜子清直接拉开了旁边的车门,把山本静塞了进去。 然后,他重重关上了。 汽车没有动,他自己则转身回到了餐厅。 他抱起了颜棋,问徐歧贞:“忙好了吗?忙好了咱们回家。” 徐歧贞道:“嗯,已经忙好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山本静的车子仍是没有开,她透过玻璃看着他们,目光说不出的阴沉。 徐歧贞没有斜视,跟在颜子清身后上了自家汽车。 颜棋和徐歧贞坐在后座,小孩子一直依偎着徐歧贞,她低声问:“妈咪,爹哋为什么生气?” 她声音很轻,颜子清还是听到了。 他脸色略微缓和了些。 然后,他听到徐歧贞柔声细语对颜棋道:“大人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生气,比如小孩子会哭一样。” “妈咪,我不哭。”颜棋道。 徐歧贞道:“你最乖了。” 颜棋就很开心把头往她怀里埋,然后慢慢进入了睡眠。 孩子睡熟了,整个扑在徐歧贞身上,颜子清从后视镜看了眼:“你热吗?” 天气已经到了六月,新加坡的暑季开始了。哪怕开着车窗,吹进来的风也是湿热的。 颜棋六岁了,不算是小孩子,可她总是像个幼崽一样粘着徐歧贞。 “还好。”徐歧贞道,“我反正是出了身汗,回去洗澡就是了。” 她顿了下,又问颜子清:“你没有跟山本小姐说清楚?” “我说过了,但是没办法。”颜子清道,“她很固执,也很自负。她不会听我的。她说,她想要回颜恺。” “还有呢?”徐歧贞问。 “还有什么?” “你最近几天都没办法和我靠得太近,你心里是有事的。除了颜恺,她还想要什么?”徐歧贞微微侧头。 颜子清又从后视镜看了眼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我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 徐歧贞很慎重想了想这个问题。 回到颜家,颜子清把颜棋抱走了,徐歧贞去小西楼洗澡。 洗澡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事。 晚饭她和颜子清单独吃,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颜子清。 “你已经救了我,我找到了自己的路。假如你还有机会得到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婚姻,我不想成为拦路石。”徐歧贞道。 颜子清看了眼她。 他沉默着,没说话。 “你的心情,我虽然说不出来,但是我都明白,就连你的眼神我都懂。你所承受的痛苦,我都经历过。”徐歧贞又道。 默然良久的颜子清,轻轻叹了口气。 “岐贞,咱们不应该谈论这些。我最没资格在你面前诉苦。”颜子清道,“我今晚想留在你这里。” 徐歧贞点点头。 颜子清这次没有关灯,因为黑暗的房间、女人的气息会让他精神错乱,他总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徐歧贞没有异议。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看着颜子清的眼睛,她觉得他虽然很努力,还是有点失控般的报复,他弄疼了她。 结束之后,徐歧贞对他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他做了尝试,失败了。 他和徐歧贞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徐歧贞想要稳定的家庭,却不想牺牲颜子清的未来。 颜子清给她当拐杖,搀扶她走过了最难的阶段,她已恢复如常了,不再需要死死拽住他。 哪怕离婚了,她也是徐女士,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能做主的徐小姐。 “你如果不放心我,以后多照顾我一点。新加坡你颜三爷说句话,我日子会好过很多。”徐歧贞笑道。 颜子清慢慢坐起来,倒了杯水喝。 他没有笑,片刻之后才说:“岐贞,别开玩笑。” 顿了下,他一口把凉水喝尽:“我会考虑半个月,从今天开始算起。半个月之后我给你答复,不管我做了什么决定,都不再反复。” 徐歧贞点点头。 她在心里,希望颜子清可以和她离婚,要不然她会越来越依赖他,失去自主的能力。将来他若离开,她会像失去顾绍那样痛苦。 所以,在她羽翼恢复却又没退化的时候,她希望可以离开。 颜子清出去一趟,就把陈家的铺子买了过来,这点徐歧贞是很感动的。 曾经有多少人想买那铺子,陈家都不会松口,然颜子清不过是一句话,陈家就要双手奉上。 新加坡这弹丸之地,颜家说话是有分量的,这点她父母不懂。 可能是徐家还没真正遭遇过困境,她父母才固守书香世家的那点傲气,徐歧贞觉得很可笑了。 她也想起上次颜子清的那件衬衫,他脱下来之后就放在徐歧贞这里了。 徐歧贞的女佣洗了,洗不掉咖啡渍。 她打算扔了的,却在扔之前把尺寸记住了。 她上街去了,给颜子清买了件一模一样的。 她仍记得那天他坐在咖啡馆,穿着白衬衫的样子,很好看,和平时的他有很大的不同。 徐歧贞平时仍照料自己的餐厅。 她招了四名学徒,帮她切菜、配菜,也会顺便教他们。 她的菜定价很高,一顿饭消费不菲,每天做中餐和晚餐,但只接受预约,每天接待三十桌客人。 饶是这么贵,预约还是排到了半个月后,且回头客很多。 徐歧贞不算特别忙碌,做完三十桌生意,还能抽空画画。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她的京苏小菜也成了新加坡的新贵,很是流行。 同时,颜子清答应考虑的时间也到了。 他慎重告诉徐歧贞:“我不会回头。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提出离婚,我会绝对忠诚于我的婚姻。但只要你提出,我也绝不会为难你。” 徐歧贞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她笑道:“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对你我也很满意,我希望不要改变。”然后,她拿出了白衬衫,“以后穿新衣、走新路吧。” 第1606章 爱情里的男人 颜子清第二天就穿上了徐歧贞给他买的白色衬衫。 他的衣裳总是颜色鲜艳,这是南洋比较时髦的穿法,突然见他如此素净、正式,大家都不习惯了。 颜老在早餐的时候看了他好几眼。 走出去,其他人也会问他:“这是打算去见哪个大人物?总督吗?” 他还在街上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一席军装,在逐渐炎热的六月,他衣衫整齐,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颜子清有点诧异,他记忆中的司行霈是个二混子,可回想下,这个二混子每次穿衣都很端正,不管是军装还是便服。 “你干嘛穿得这么奇怪?”司行霈蹙眉,“你的花衬衫呢?穿成现在这样,好像是徐歧贞的狗穿了衣裳。” 颜子清:“” 穿了一次,回家之后迫不及待脱了,他直接对徐歧贞道:“那衬衫我就不穿了吧?” 他有问题直接沟通,这样节省大家的时间,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 徐歧贞正在做酒酿园子。厨房里闷热,她面颊上一层汗,故而眼睛越发亮晶晶的,像剔透的宝石。 她不解:“怎么了?” “别人看我,就像看猴戏似的,怪别扭。”颜子清道。 徐歧贞笑出声。 她买那件衣裳,是取代他弄坏的旧衬衫,是一个意义重于形式的东西。 不成想,颜子清竟然误以为需要天天穿着。 “如果我要求你天天这么穿,就会给你买三到四件,会给你配好西裤和皮鞋、袜子。”徐歧贞道,“那只是一件衣裳,你放在衣柜里就可以了,谁让你真穿?” 颜子清:“” 徐歧贞忍着笑,给家里人都做了宵夜,回想起那件事,仍是忍俊不禁。 颜子清就按住了她。 他道:“你不要再偷笑了,打趣我就这么好玩?” 徐歧贞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颜子清就顺势吻住了她。 这次,他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在床上没有意识错乱,他会叫她的名字,询问她的感受。 他很认真用身体和她交流。他引导她去熟悉他,他自己也尽可能去明白她的喜好。 一场酣畅淋漓结束,徐歧贞出了一身汗。 洗澡的时候,她想她的生活回归了正途,颜子清说放下就真放下了,他不是那种犹豫反复的人,徐歧贞微微翘了唇角。 颜子清稍后洗澡,他从浴室出来时,徐歧贞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 他走过来,亲吻了她一下:“还是那句话,我愿意接受两个卧室,但你需要我留下,开口就行。” 徐歧贞微笑。 她夜里睡不踏实,这是生病了,医生说她需要时间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 她伸手摸了摸颜子清的脸:“再等等。你以后别问了,洗了澡就可以走,一旦我需要你留下来,我会开口,这样行不行?” “你会不好意思吗?”颜子清看着她的眼睛问。 徐歧贞想了一下:“不会。” 颜子清突然来了聊天的兴致。他坐在她床边:“也许会变的,如果你哪天爱上了我,就会变得忸怩,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敏感多疑” 他形容了一大串,“也许那个时候,你再想我留下也不会主动提出来,只会生闷气,或者自己躲开,怎么办?我需要如何才能明白你的心意?” 徐歧贞看着他。 最终,她笑出声。 她说:“你爱过别人,我也是。我现在知道你在爱情里是什么模样了。真可悲啊颜三爷,你有那么敏感吗?” 他形容一个错乱的人格,就是他自己陷入爱河的样子,否则他怎如此清楚? 颜子清恼羞成怒,将她扑倒。 这一次就更加折腾了,他刻意戏弄她,弄得徐歧贞几欲崩溃,他还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又带着调戏:“求我,叫哥哥。” 徐歧贞好像听到了自己叫了声“哥哥”,点燃了颜子清。 等结束的时候,她好像晕了两分钟,因为她短暂的记忆怎么也找不到了。 再次洗澡之后,就到了凌晨两点。 徐歧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去留意身边有没有其他呼吸声。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她每天准时这个点起来。 而她的床上,熟睡了颜子清。 徐歧贞想到自己一夜安睡,丝毫没有浅眠的痛苦,又看了眼颜子清。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症结:“我的失眠不是身体上的病变,而是思虑过重。” 明白了这一点,她像是解脱了。 第二天她去了颜子清那边,结果之后她回到了小西楼,不停对自己说今晚什么都要放下,什么都不能多想。 果然,她又安睡了一晚。 颜子清让她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她回想了下,她之所以自杀,其实是所有情绪的积累,就像江河被淤泥堵塞,绝不是一朝一夕。 她的绝望不是颜子清造成的。 可最后,是他拼尽全力拯救她。 徐歧贞以前不懂,山本静来了之后她才明白,他也经历过那样的绝望,他知道她的感受,他甚至可怜她,想要救她。 他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了她的心事,让她自己走出了漩涡。 没有人能救她,除了她自己,但颜子清在引导她如何自救。 现在,颜子清连她最后的心里顽疾也帮她克服了。 她正在出神时,颜子清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他们要去上学,来跟徐歧贞说早安,这是 他们的习惯。 “妈咪,我周末网球赛,你会去看吗?”颜恺怀着忐忑问。 他的学校在组织儿童网球赛,希望可以推广。颜恺很小的时候就会玩,算是高手,他的老师对他给予厚望,还说如果他赢了冠军,期末考试时会在他的总分上给他加四分。 如果是这样,颜恺考进前二十名都有希望。 他兴奋极了。 “你妈咪要做事。”颜子清说。 颜恺的眼神微黯:“妈咪,咱们家不是很有钱吗,你为什么还要做事?” 颜子清沉了脸。 徐歧贞忙道:“这个周末预约了四桌,都是熟客,我去推了,且不再接新的预约。我会去的,这是大事。” 颜子清道:“你不必这样惯着他。” “这是我做母亲的责任,母亲有义务陪伴孩子每个阶段的成长,将他抚养成人。”徐歧贞道。 颜恺大喜,扑上来用力抱住了徐歧贞:“妈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咪。” 颜棋也凑过来。 两个孩子死死抱住了徐歧贞,颜子清啼笑皆非。 他竟然也像个孩子似的,从身后搂住了她。徐歧贞身上很重,却突然有暖流滑过心房。 第1607章 愤怒的山本静 徐歧贞的餐厅每天预定名额都是满的,当然也不是那么夸张,不再是预定到一个月之后了。 但一周的预定量还是有的。 这天早上的拥抱之后,徐歧贞决定自己要多花时间来陪伴孩子们、照顾家庭。 “这样吧,每天中午和晚上各接十五桌预定。”徐歧贞对餐厅的伙计们说。 伙计们惊呆了。 这么赚钱的事,东家说不做就不做吗? 不过,他们东家娘家财力丰厚,婆家更是,好像也轮不到她靠做菜赚钱。 “一下子裁减了一半,会不会引发不满?”掌柜的问。 这名掌柜是徐家的,她开了餐厅之后,她姐姐特意让给她的。 他会管账,也会待客,前面的事交给他做,可以井井有条,徐歧贞只需要保障菜好吃就行。 “物以稀为贵。”徐歧贞道。 掌柜的就不再多嘴了。 这家餐厅一开始就不是普通小饭馆,越是拿乔,越是会有人趋之若鹜。 “物以稀为贵”、“得不到才是好的”,人类再如何发展,大概也克服不了骨子里的这些天性。 果然如徐歧贞所言,当他们裁减了餐厅预定数目时,他们的电话更加热络,更多的人跑过来定位置。 甚至还有人专门从马六甲来的。 徐歧贞做菜很用心,其他事她就不怎么管了。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徐歧贞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餐——小笼汤包、馅饼和米粥,还有两碟她自己做的小菜,酸甜可口。 颜老也连连夸赞。 “妈咪,我要是赢了,咱们去马六甲摸燕窝好吗?”颜恺问。 马六甲有些野生的燕窝在悬崖峭壁上,很难拿到,但是刺激好玩,有专门的采燕窝人,以此为生。 颜子清跟颜恺说过一次,颜恺好奇极了,很想去尝试下。 徐歧贞道:“好。” 颜子清正在吃包子,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徐歧贞就答应了。 他轻轻踢了下徐歧贞的脚,想让徐歧贞不动声色改个口,或者加个条件。 不成想,徐歧贞眼睛略微发亮,居然是真想去。 “要每一场都赢,不能是通过淘汰赛起来的。”颜子清终于把包子吃完了,替徐歧贞开口。 悬崖上很危险是其一,有点吓人是其二。 徐歧贞估计没见过,才这么兴致勃勃。她要是看到了,非吓哭不可。 “嗯。”颜恺认真点了头。 颜子清还想要说什么,徐歧贞就打断了他,转移话题问:“要打一个月,是不是?每周都有淘汰赛,然后最后一周排出总冠军?” “是的。”颜恺道。 徐歧贞说:“那我每一周都要去看。” 待孩子们吃好了先出去,徐歧贞落后颜子清几步,对他道:“恺恺很自信,这是好事,你莫要说丧气话。孩子对父母的需要,是爱。 他知道你总站在他身后,总是爱护他,哪怕他经历了挫折也能更快好起来。他有自信没事,一旦他输了,他会自己校正自己的心态,你信任他就行了。” 颜子清捏了下徐歧贞的手,心想:“唉,慈母多败儿。” 然而转念一想,徐歧贞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他再转念一想,原来徐歧贞是个慈母呢。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眉梢微扬,有了个淡淡弧度。 上午的骄阳炽热,徐歧贞打了伞,又戴了一顶淑女帽。等开始的时候,她的伞几乎都撑在颜棋头上。 比赛开始到结束,一共五十分钟。 颜老发现,这五十分钟里,徐歧贞的伞从未离开过颜棋的头顶,她看得投入,仍是不忘照顾颜棋。 在徐歧贞心中,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学生,她有的不是母亲的责任,而是老师的。 这姑娘心地善良,而且对老三的两个孩子是真的很好,绝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孩子最敏感,若是徐歧贞背后对他们不好,他们绝不会如此依赖她、亲近她。 颜老对徐歧贞很满意。 一场比赛结束,颜恺以绝对的优势赢了对手,不停挥舞着球拍,看向了徐歧贞和颜子清。 徐歧贞站起身,摇摇冲孩子鼓掌,旁边的人都看向了她。 颜子清微笑。 就在此时,有个窈窕身影出现在了颜子清的视线里。 是山本静。 她今天换了双高跟鞋,更衬托她身姿婀娜。她容颜如玉,很容易吸引目光,不少人看了过去。 颜子清看着她拿了一瓶水和一条巾帕,走向了颜恺。 他整个人愣住,然后撑起栏杆,颜子清从高高看台上直接跳了下去。 家长、老师和学生们看到这一幕,全部呆了下,然后就爆发出声音,大多是在惊叹他身手了得。 颜子清疾奔向了颜恺,还是晚了。 颜恺正不解,接过了山本静手里的水,歪头看着她。 徐歧贞站在原地,瞧见颜恺表情诧异,回头看向了她。 她就对颜老道:“爸,您照顾棋棋,我去看看。” 说罢,她快步走下了看台。 她的目光不时撇过去,一边走一边寻索,就看到颜子清已经把颜恺拉到了身后,水和巾帕丢在地上了。 旁边围了不少人。 山本静的表情既难堪又有点激动,眼眶就红了。 “全部滚开!”颜子清大怒,下意识做出了掏枪的动作,虽然他今天没带。 家长急忙揽了自己的孩子,远远退开了。 徐歧贞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跟前时,正好听到山本静说:“我没有撒谎,恺恺,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生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山本静没有哭,仍是那么美,说话的时候眉头微拧,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徐歧贞大汗淋漓跑过来,双颊通红,和这样美丽的山本静对上,实在有点狼狈。 她本只想带走颜恺,让山本静和颜子清吵清楚了再说。 不成想,山本静却上前,抱住了颜恺:“ 我的儿子!” 颜子清伸手去拽她。 颜恺懵了半晌,这才看到了徐歧贞,然后他用力从山本静的怀里钻出来,一把搂住了徐歧贞。 他把头埋在徐歧贞怀里,害怕之余却也安心:“妈咪!” 山本静的眼眸顿时阴沉。 她被颜子清拽住了胳膊,不能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喊另一个陌生女人叫妈。 凭什么,这是她怀胎九个月生下来的! “你们先走。”颜子清对徐歧贞道。 山本静却厉喝:“谁也不许走。徐歧贞,你如果敢带走我的孩子,我要你全家的命!”徐歧贞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第1608章 很多手段可以伤害你 徐歧贞转过脸,看向了山本静。 她一向持重,也会体贴人心,此刻她眸光却阴冷。 “山本小姐,我是颜家的太太,你想要我全家的命,包括颜恺吗?”徐歧贞问。 山本静的厉色顿时成了慌乱。 “你也可以解释,你是想杀了我娘家全部的人。”徐歧贞唇角扯起淡淡弧度,“没关系,你可以试一试,新加坡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厉害!” 说罢,她看了眼颜恺:“你会保护妈咪吗?” 颜恺用力箍住了她的腰,重重点头:“我会的。” 他再看向山本静时,就没了之前的懵懂,添了几分怨怼。 山本静脸色煞白。 徐歧贞就淡淡道:“耍狠不错,我也很喜欢,但迁怒无辜,你就是太拙劣了。我有很多办法可以伤害你,但是我没那么做。 山本小姐,你的问题你找颜子清,两个人说好、说妥,不要迁怒孩子,不要迁怒无关的人。” 说罢,她拍了下颜恺的肩膀。 颜恺亦步亦趋跟着她走了。 山本静的唇色都白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儿子那一眼,几乎击垮了她。她不该当着他的面威胁徐歧贞的,而徐歧贞也是个贱东西,就地利用她儿子来反击。 山本静死死咬住了唇,几乎要把唇瓣咬破。 颜子清看向了她:“这里是颜恺的学校,你要闹得他以后见不得人吗?” 山本静今天已经输了。 颜恺从她怀里挣脱,奔向徐歧贞的那个瞬间,她就输了。 “走吧。”颜子清道。 山本静拉住了他的袖子:“咱们要谈谈。” “上次已经谈过了。”颜子清冷淡道。 山本静道:“我也说过,我不会赞同。我要我的儿子,这点我不会改变。” 颜子清就和她一起,出了颜恺的学校。 颜老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孩子,去了趟旁边的冰室,给孩子们要了冰淇淋吃。 颜恺一边吃,一边偷偷瞄徐歧贞,想观察她的脸色。 徐歧贞因为热,又因为奔跑,双颊是红扑扑的,此刻也没有散去,眼睛格外的亮。 “恺恺,你想问什么?”徐歧贞主动开口。 颜老不着痕迹给她使眼色,让她别多说。 徐歧贞却执意。 颜恺犹豫了下,才问:“那个女人” “她是你的生母。你见过怀孕的女人,对吧?很大的肚子,孩子就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方才那位,就是她用血肉养大了你,然后把你给了你爹哋。她才是你的妈咪。”徐歧贞道。 颜恺一下子就变了脸。 他冰淇淋也不吃了,拉紧了徐歧贞的手:“我不要其他妈咪,我只要你。妈咪,你是不是要走了?” 徐歧贞含笑,表情尽可能的温柔:“不,妈咪不走,妈咪还在这里。” 颜老再次看了眼徐歧贞。 徐歧贞却觉得,小孩子是懂事的,与其藏掖着,让他被有心人挑拨,还不如公开,什么都说清楚。 两个人的关系,靠谎言是维持不了的。 徐歧贞与孩子们的缘分,也不是用谎言来巩固的。 况且,徐歧贞也是女人,她始终觉得,母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整整九个月的时间,养育出了一个新的生命,这就是天恩。 不管她是否抚养,她对孩子都有恩情,这是抹不掉的,除非像神话里的哪吒,割肉剔骨才能偿还。 山本静再如何可恨,那也只是她和徐歧贞之间的事。 “那个女人,也就是你的生母,她想要回你去。”徐歧贞如实道,“但是你现在还小,在你十八岁之前,你没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你爹哋会替你考虑。我也会替你考虑。” 颜恺差点就要哭了:“我不走,我要爹哋和妈咪,我还要祖父和棋棋,我哪里都不去!” 颜老笑了笑,拍拍颜恺的头:“你是颜家的孩子,怎么可能随便让你走?你妈咪说得比较好,但实际上,只有你爹哋有资格抚养你。” 在这个年代,女人是没有带走儿子的权力,更别说山本静从未抚养过颜恺。 颜恺既然入了颜家宗祠,他从此就是颜家的人。 山本静没希望。 她想跟颜家斗,颜家能毁了他们山本家族。 南洋这一带,除了新来的司家,还没有谁家的势力强过颜家。 “祖父还在这里,你不会走。”颜老怕孩子没听懂,继续道。 颜恺大大松了口气。 他有点巴结又讨好,看向了徐歧贞:“妈咪,你会不要我吗?” 徐歧贞的心,被他看得发疼,她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 她想到自己对改变的恐惧,而颜恺只有九岁,他应该更恐惧。 “不会,妈咪永远不会丢下你!”徐歧贞慎重道。 得到了祖父和母亲两个人的保证,颜恺的眼神缓和了一点,好像也放心了。 颜棋在旁边安心吃冰淇淋。 只要徐歧贞在,她就会很安静,不会受惊也不会担忧,哪怕她哥哥吓得不轻,也没有连累到她。 她甚至在最后说:“哥哥,棋棋也不会丢下你。” 徐歧贞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老也笑了。 徐歧贞把话题转到了网球赛上,问颜恺为什么打得那么好。 提到了自己擅长的,颜恺口若悬河,一路上都在讲自己的锻炼和战术,以及对手的弱点。 他滔滔不绝,可见是对网球真的很热爱。 徐歧贞顺利把两个孩子安抚好了,又给他们做了很多好吃的。 颜老就出去了一趟。 他让颜子清赶走山本静,颜子清下不了狠心,颜老一开始没打算管,现在却不行了,他要亲自赶走那个女人。 徐歧贞是他的儿媳妇,颜恺是他的孙子,他们才是他的家人。 当山本静威胁他的家人时,他会处理掉她。但是看着她生了颜恺的份上,他只让她从此不准踏入新加坡。 徐歧贞不知道这些,她陪着孩子们吃了晚膳又说了很多故事,然后给他们做了宵夜,安顿他们睡下了,这才回房。 她身上的汗干了又出,出了又干,味道很难闻,故而她先去洗澡。 晚上九点,颜老先回来了。 晚上十一点,颜子清才回来。他有点疲倦,一进门就问:“有什么解暑的吃食吗?我既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 “我做了凉粉,用冰水浸好了,还加了酸梅汁,你要吃吗?”徐歧贞问。 颜子清被她形容得咽了口口水,胃好像被这一下唤醒了。他坐正了身子,搓搓手:“来一碗。” 第1609章 真正的威胁 一碗凉粉,勾起了颜子清的食欲。 他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直到这会儿,故而胃口打开之后,他就停不下来了。 他指了一碟子煎饺——是韭菜馅的,满口韭菜香;还有一大碗混沌,一份粉蒸排骨,最后还吃了一碗桂花糖芋苗。 徐歧贞厨房准备的是四个人份的宵夜,被他全部吃了。 “你以后肯定会发胖,是个大胖子。”徐歧贞道。 颜子清不以为意:“我有妻子也有孩子,胖就胖,还需要什么魅力不成?” 徐歧贞怕他积食不消化,就对他道:“咱们出去走一走吧,正好聊聊天。” 入了夜之后,暑热就褪去了,夜风里带着香灰莉的清香。 颜子清对徐歧贞说:“每年香灰莉开花,就意味着夏天快要来了。” “很好闻。”徐歧贞道,“我在南京没闻过这样的花香。” “你不是一直在法国吗?”颜子清问。 徐歧贞道:“也就是那么几年,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南京,南京才是我家。你将来有空的话,我带你去南京玩。” 她顿了顿,觉得话题跑远了,强行把它拉回来,问他关于山本静的。 颜子清就沉默,下意识想要摸口袋。 口袋里空空,他今天装的烟都抽完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好像把思路整理下,才对徐歧贞道:“老爷子亲自出面了” 他拉着山本静从学校离开的时候,山本静一路上不说话。 到了她下榻的饭店时,她抓住颜子清的衣角不松开,颜子清拽了两次都没有拽出来。 他陪她在饭店楼下的餐厅坐了很久。 她说了很多话,主题只有一个:她想要重新开始。 “你总不能为了和我怄气,一直跟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在一起,毁了自己的婚姻吧?”她这么说。 颜子清道:“我没有不爱徐歧贞,我也没有毁了自己的婚姻,我挺幸福的。” “你不用这么气我。”山本静道。 颜子清突然就愣住了。 因为那个瞬间,他确定自己不是为了气她,也不是深思熟虑,他是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和徐歧贞在一起,没有不幸福。 徐歧贞心情再不好,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失控,她很努力往好的方向走,这点颜子清看得出来,也很感动。 她会做账,也会说英文和法文,还会油画、弹钢琴,她满腹才华,是真正的名门淑媛。 颜子清有时候看到她,就会下意识想她这个人挺了不起的。 而且,她也会做菜。 她的菜才是一绝,颜子清就没吃过比她做的更好的。 别说他,他父亲和孩子们也对徐歧贞赞不绝口。 还有一点:徐歧贞需要他! 颜子清在感情里还是有很多的缺陷,徐歧贞对他的需要,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和徐歧贞的床笫之欢很和谐。 想要达到这一点很难。 有时候男人自己痛快了,但他知道他的女人并未因他而快乐,他会有点内疚。 徐歧贞却不,她的身体很容易被取悦。 所以,颜子清没有撒谎,他很幸福。 他抬眸时,发现山本静正在看着她。她有一张绝俗的容颜,不管是仔细看还是惊鸿一瞥,都会令人惊艳。 颜子清敛了下心神。 山本静问他:“你刚刚在走神,是在想她吗?” 颜子清如实道:“是的,我还在想自己到底幸福不幸福。我想通了,我很好,我的婚姻也很好。” 山本静低垂了羽睫。 她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 她就这么可怜了五分钟,再次抬眸时,她看到了颜子清眼底的痛色。 她就知道,什么强撑幸福都是假的,他的心里只有她。 只要她稍微露出点悲伤,他就受不了,他是把她当命的。 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随便就抛弃? 山本静身边有那么多男人追逐她,她从未答应过,她心里永远只有颜子清。 “如果你觉得很好,那么”她的话,余音未续,袅袅在她耳边。 然后,她果然就看到颜子清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算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了。 山本静大喜。 颜子清想要说点什么,颜家的老爷子就来了。 他的人把山本静和颜子清带到了楼上的房间。 片刻之后,山本静放在新加坡的四个眼线,全部被带了进来。 颜老当着山本静的面,一枪一个,血和脑浆溅了她满身,她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最后,颜老说:“十年之内,不准你和你的人踏入马来半岛。山本小姐,你想要杀我儿媳的全家,那咱们就试试。看看到底是我的枪快,还是你的快。如果不想死,今晚就滚,再到新加坡闹事,你们全族都 要陪葬,我说到做到。” 他离开之后,山本静一个劲发抖,死死抱住了颜子清。 她连夜仓皇离开。 颜子清把颜老亲自出面的事,都告诉了徐歧贞。 “你的家里人只要还在新加坡,就是安全的,她不敢到新加坡闹事。”颜子清道。 说到这里,他低垂了头。 然后,他才抬起了眸子,“岐贞,我心里还是有她,但我承诺过你,所以我绝不会回头。这件事,我不骗你。” “我知道。”徐歧贞并不意外。 因为他心里还有山本静,他没办法像颜老那样干脆果断。 他父亲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咱们算是稳定了吧?”徐歧贞道,“她不会再来纠缠你和恺恺了吧?” “不会。”颜子清道。 徐歧贞满意点点头。 颜子清再次问:“你不介意吗?我” “我不介意的。”徐歧贞道,“我也有过去,我知道它和现在不冲突。我想和你过日子的决心,跟我心里有谁完全不相干。过去的是记忆,记忆再怎么深刻,都会慢慢褪色。” 颜子清听了这句话,再次沉默了。 他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点不对劲,他也没有理清楚。他住在了徐歧贞这里,折腾得太累了,两个人都没有失眠。 睡眠是最好的药物,第二天醒过来的颜子清,恢复如常,徐歧贞也是。山本静带给他们的困扰,好像真的过去了。 第1610章 我们都会变的 宛如海上行船,一场风浪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船舶继续向前,没有后退也没有支离破碎。 山本静的到来,就好像那场风暴。 徐歧贞很庆幸自己的婚姻是一艘牢固的邮轮,不是小小扁舟。 这场风雨里,她只是感受到了摇晃和风浪的激烈,却没有任何损失。 后来,颜恺还提了好几次山本静。 他每次问,徐歧贞都认真解释。 她觉得是好事。 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亲娘好奇?颜恺有这样的好奇心是正常的,他如果躲起来藏藏掖掖不肯告诉徐歧贞,那还可能会坏事。 但颜恺没有。 颜恺把徐歧贞当成这个世上最疼爱他的人,他什么都要问徐歧贞。 “将来我到了十八岁,不想跟她走的话,也可以不走的,对吧?”颜恺问。 徐歧贞点点头:“对,这是你的自由。” “那如果我将来好奇了,还没有到十八岁,我想去看她可以吗?”颜恺又问。 徐歧贞道:“当然可以,这是你应得的,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也可以偷偷摸摸的去,都是你的权力。” 颜恺就笑起来。 “妈咪,你会不高兴吗?”颜恺又问。徐歧贞道:“我打个比方,你和棋棋对我而言,是一样重要,你会因为我疼爱棋棋不高兴吗?所以说,如果你把另一个女人看得和我一样重要,我不会不高兴,这是正常的,我们的生活里不可能只有一个重 要的人。” 颜恺就彻底放下心了。 这件事,没有在他心里形成禁忌。只有不准问、不准说的事,才是禁忌,才会引得男孩子不停的深究。 当这件事可以说、可以讨论,它就摊在了日光下,变得像吃饭穿衣一样平常。 为此,颜老特意夸奖了徐歧贞。 “你做得很好,比我们都做得好。”颜老道,“有些东西,说开了就那么回事,压根儿不会成为家庭的毒瘤。” 徐歧贞笑笑。 她也道:“爸,我听说您为了我,亲自去驱逐了山本静,谢谢您。” “你嫁到了颜家,就是我颜家的人。”颜老道,“你叫我爸爸的时间,要比叫你亲爹的时间长,我不维护你,谁维护你?” 徐歧贞眼眶陡然一热。 她后知后觉的想,自己选择嫁给颜子清,真是走了一条正确的路。 这点小事,没有影响颜恺网球比赛的进度,他一直赢,赢到了总决赛。 决赛那天,天气仍是很炎热,徐歧贞亲自煮了酸梅汤,加了点盐,自己带到了网球比赛现场去了。 颜子清和颜老已经坐定,颜棋想要去洗手间。 徐歧贞就把伞递给了颜子清:“我带棋棋去。” 颜子清点点头。 待她们出来时,徐歧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手里 拿着相机,选了一个裁判席位角落的位置,把相机对准了网球场。 徐歧贞把颜棋送回了颜子清和颜老身边。 她又对颜子清道:“我再去趟洗手间,刚刚照顾棋棋,我还没有用。” 颜子清点头。 他没有多想。 徐歧贞从观众席走下来,绕过了场地和人群,突然从后面伸手,抢过了那人的相机。 持相机的人吓了一跳。 徐歧贞把交卷撕了下来,才把相机塞回去:“你知道吗,颜家把山本小姐的眼线全处理掉了。怎么处理的,不需要我告诉你吧?你好好陈家少爷不做,想要做眼线,那么我就去告诉我公公了。” 陈胜己接住了相机。 他脸色略微有点白。 “颜太太,我只是拍几张照片,不是谁的眼线。”陈胜己狡辩。 徐歧贞冷笑了下:“那好,你既然不承认,我就去告诉我公公。” 陈胜己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回过神来又急忙松开:“颜太太。” 他叹了口气,神色还是有点焦虑:“颜太太,你也是女人,你不能理解她一个母亲的心情吗?她只是想看看比赛的结果,看看自己儿子拿冠军的模样。” “所以就让你偷拍吗?”徐歧贞不为所动。 陈胜己语塞。 徐歧贞再次道:“最后一次警告,请你不要做这样的事。下次我抓到了你,我就不会姑息。” 陈胜己追上了她:“颜太太,我就拍一张拿奖的照片。如果没有拿奖,我就不拍。” “或许,你可以用眼睛看,然后仔细把你看到的形容给她听。”徐歧贞道,“偷拍不行。” 陈胜己无奈泄气。 这场比赛,最终颜恺赢了。 因为是小规模的比赛,赢了全校而已,学校里轰动了一把,却没有影响到社会上去。 陈胜己看到了全部,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给山本静,有点苦恼。 不成想,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佣人亲自送过来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字。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背景照:颜恺拿着奖杯,高高举起,露出了一点侧颜,笑容是那样的足。 陈胜己心中微动,徐歧贞还是嘴硬心软了。 他追上佣人:“替我谢谢你家太太,非常感谢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拍,这是我对她的谢意和尊重。” 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想了很久。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永远得不到山本静的回应,还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不堪。他单方面的相思,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给山本静写信,顺带附上了颜恺的背景照。 他在信里说:“我以后不会再帮你做这些事了,如果你不想被拒绝,就不要再要求了。” 写完之后,他发了出去,一个人在邮局站了好半晌,却也没打算把信拿回来。 出了邮局,陈胜己松了口气,好像天地都开阔了。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新加坡特有的香灰莉的清香。 “我们都会变的。”他想,“我也会变。” 他去了趟徐歧贞的餐厅,亲自给她道谢,说多谢她那天抢走了他的相机。 “我想,一个人爱另一个人,要有尊严。你抢走了我的相机,维持了我的尊严,多谢你。”陈胜己道,“以前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是说自己劝她把颜子清和颜恺还给山本静那件事。 徐歧贞笑笑。 “我可以吃顿饭吗?”陈胜己又问。徐歧贞道:“不好意思,今天的预约全满了,如果想要吃饭,就去预约一下下个月的。” 第1611章 无可替代的食物 山本静一个星期之后,收到了从新加坡的来信。 是陈胜己寄给她的。 她气得把信和照片一起烧了。 一个后脑勺和五分之一不到的侧颜,怎么算照片? 而陈胜己居然说不再帮她做事了。 山本静被颜老斩断了触角,再也不能去新加坡,也不能派人去,如今陈胜己也不与她来往了。 她在气炸之余,没有放弃他,主动写了一封信。 她原是很不屑于陈胜己的,如今为了她的儿子和男人,她对陈胜己用了点暧昧的手段,希望能骗取他的信任。 不成想,那封信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应。 而后她又写了两封,同样没有回信。 陈胜己是铁了心不再帮她了。 “好,你可别怪我!我收拾不了颜家,还是能收拾你的!”山本静冷冷想。 颜恺拿到了网球比赛的冠军,他的要求是父母带着他去马六甲的峭壁上找燕窝,颜子清必须兑现这个承诺。 “等踩到了燕窝,我可以做燕窝粥给你们吃。”徐歧贞道。 她眼睛亮亮看着颜子清。 颜子清就发现,她比较兴奋或者期待的时候,眼睛都是很亮的,能照进人的心里。 虽然有点危险,但颜家的人,怎么能怕危险? “你怕高吗?”颜子清问徐歧贞。 徐歧贞道:“我什么也不怕。” “先别吹牛,咱们找个高楼去试试看。”颜子清道。 新加坡最高的楼是总督府,一共九层,从上往下看的时候,街上行人和汽车都如蝼蚁。 但总督府不是平常人随便进出的。 找总督府的人比较麻烦,虽然也能说得动,还不如去跟司行霈说说,那是一句话的事。 颜子清去找了司行霈。 司行霈诧异:“吃饱了撑的,好好日子不过,想要去看高楼?” “我们要去马六甲玩。”颜子清如实道。 司行霈一听也来了精神:“这倒是很刺激。” 颜子清警惕道:“你干嘛?我是带着儿子和老婆去玩,你拖家带口碍人眼,讨厌不讨厌?” 司行霈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不能错开时间,或者错开地点吗?” 颜子清:“” 一脸智障的颜子清,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表示司行霈赢了。 他们去了高楼往下看,徐歧贞和颜恺仍是很兴奋,恨不能拉个绳子下去。 颜子清虽然没说什么,也习惯了这样的高度往下看,却仍是觉得不太舒服,他不恐高,却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对高处充满不信任,害怕掉下去粉身碎骨。 而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是正常人。 确定无碍之后,颜子清带着徐歧贞和颜恺去马六甲玩。 他们采了很多的野生燕窝,也遇到了采燕窝的人。 颜子清知道他们被当地一家收货商盘剥得很厉害,连二十分之一的利润也拿不到,就有点不高兴。 他虽然没有多管闲事,却也去了解了下,发现当地是帮会控制的。 后来,他吞并了那个小帮会,赶走了马来人,自己控制了马六甲的野生燕窝市场,时常会拿些极品血燕给徐歧贞。 徐歧贞就把这种昂贵至极的东西,放在自己的餐厅里,价格仍是不变。 这为徐歧贞的餐厅再次打开了一点局面,不少贵妇为了吃燕窝,天天预约,徐歧贞有了十几位固定的客人。 徐歧贞没有跟颜子清道谢,只是多给他做了好几样菜,翻了花样。 “这是我自创的金钱鱼肚,做了点改进,你尝尝看。”徐歧贞端了菜给她丈夫和公公。 颜老很喜欢。 颜子清就说她:“以后回家让厨娘做好了,你忙了一天不累吗?” 她也不是每天都做。 餐厅就每天中午和晚上各十五桌生意,坐起来很轻松的,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全部做完。 每天加起来有四个小时的忙碌,对徐歧贞而言是很好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如果太累了就不做,不累的话就改善下大家的伙食。”徐歧贞道。 颜老说:“那你做简单一点的,太好吃会养刁了我们的胃口。比如说吃过你做的汤包,我们现在就吃不了其他的汤包,有时候早上想吃一口,也是费劲的。” 徐歧贞一愣,继续哈哈笑了起来。 孩子们被她感染,也跟着笑了。 颜家很久都没如此欢声笑语过,颜老看了眼颜子清,给他递了个满意的眼神。 娶徐歧贞,算是颜子清做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妈咪,我想要吃煎饺。”颜恺道。 颜子清也立马接口:“也给我来一份,要韭菜馅的。” “我还没有尝过。明天做吧。”颜老道。 徐歧贞就发现,家里人都变成了馋嘴猫。 她真怕把他们全部养胖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笑着道:“我二十分钟就能做好,你们稍等。” 她果然去厨房忙碌了。 她做菜是非常娴熟又麻溜的,果然不到二十分钟,热气腾腾的煎饺就出锅了。 颜恺和颜棋两个人抢的时候,电话响了。 “你们先吃,我去接电话。”徐歧贞道。 颜老也尝了一个煎饺,外皮酥脆,配料鲜美,还有美味的汤汁。不同于汤包,它加了酥脆感,更加刺激味蕾。 颜老一连吃了三个,这才控制自己放下筷子说句话。 “很好吃。”他有点依依不舍,很久没如此贪恋过什么了。 颜子清和孩子们连连点头,并没有空理会他。 他只得看向徐歧贞。 却见徐歧贞挂了电话走过来,脸色有点难看,满眸担忧的样子。 “怎么了?”颜老问。 颜子清也抬眸,诧异看向了她:“出了什么事?” “是顾绍。”徐歧贞道。 说罢,她看了眼颜老。 颜老很慈祥点点头。“医院说他的汽车出了事,人昏迷不醒,阮家的人回南京参加他们家一个伯祖母的寿诞,全走了;司家的人去了马六甲找燕窝,也接不通,他在医院还没有醒,找不到家属,只在他钱包里找到了一份电话 号码本子,打通了我们家的。”徐歧贞道。 顾绍送到医院,不成想裴诚和司琼枝去了香港学习,也不在。 几乎是亲戚朋友都不在新加坡了。 医院的人拿着他记录电话号码的本子一个个打,只有徐歧贞在。 “你们去医院看看。”颜老道。 顾绍是顾轻舟的哥哥,也就是颜家的朋友了。颜子清站起身,没有不悦,反而很关切握住了她的手:“没事的,走吧,咱们去看看。” 第1612章 颜子清的干醋 徐歧贞更衣,跟着颜子清出门,她沉着冷静,一切如常,只是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绊了下。 颜子清扶住了她,握住她的手,惊觉她出了满手的冷汗,肌肤也冰凉。 再抬眸看她,她脸色仍是没什么变化。 他没有言语。 他陪着徐歧贞到了医院,在手术病房外等了一个多小时,顾绍的手术才结束。 医生说:“今晚很危险,要看能不能度过。” 徐歧贞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医生。 医生好像不忍心:“这位小姐,您别哭了,我也是保守估计。他的伤不算特别严重,九成是能醒过来。” 颜子清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徐歧贞眨了下眼睛,热泪滚落到了她的唇边,她好像被惊着了一样,下意识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急忙一甩肩膀,推开颜子清,转身把眼泪擦去。 后半夜的时候,顾轻舟和司行霈来了。 医院打电话到家里,家里人就连夜通知了在马六甲的顾轻舟夫妻,司行霈把孩子们留在了马六甲,让副官带着他们玩,自己和顾轻舟赶回医院。 “怎么说?”司行霈问颜子清。 颜子清道:“医生之前说九成无碍,五分钟前刚说,他已经醒了 ,不过还不能探望,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舒了口气。 司行霈又看了眼旁边的徐歧贞,发现她仍是在流泪。 他给颜子清使了个眼色。 颜子清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 顾轻舟见状,就道:“三哥,岐贞,你们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孩子。我和司行霈都没什么事,我们守在这里。” 颜子清道:“那好,我们明天抽空来看他。等他转到了普通病房,给我们打电话。” 顾轻舟说好。 徐歧贞从医院出来,坐到了自家的汽车上,情绪才稍微稳定一点。 她捧着脸。 颜子清心里不是滋味,一直沉默。 这么久过去了,徐歧贞是个经历过自杀的人,她应该把过去都斩断了。而且,她从来不提顾绍,也不纠缠。 不成想,顾绍一出事,她就哭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这不像是徐歧贞。 亦或者说,不像颜子清认识的徐歧贞。 在她心里,顾绍仍是她不能愈合的伤疤,她是放不下他的,颜子清有点意外。而她又极度自傲,既然他分手了,她就不去求他,也不去找他。 “岐贞,他没事的,医生说他能好。”颜子清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说。 他也是忍了一路,这会儿才把胸口的那点不悦咽下去。 徐歧贞没听见。 车子停下来,徐歧贞浑浑噩噩推开车门就要下去,颜子清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拥抱了她。 他抱得很用力,似乎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 徐歧贞吃痛,回神问:“子清” 颜子清松开她。 他揉了下她的脸:“还知道我是子清,我以为你把魂丢了。” 徐歧贞撇过脸去,没有回应他的玩笑。 回家之后,颜子清把她送到小西楼,直接回了自己的主卧。 今晚她不需要他,他很识趣。 徐歧贞一个人坐了很久,实在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做点事。 她开始揉面,准备做小笼汤包。 这么一忙碌,时间就到了凌晨三点钟,徐歧贞也精疲力竭,终于有了点困意。 她睡下,堪堪阖眼又醒了,时间才凌晨五点半。 她蒸好了包子,让佣人装了三笼屉,去了医院。 顾绍已经醒了,也转到了病房里;顾轻舟和司行霈依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 等徐歧贞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 顾绍醒了好一会儿,正在犹豫是喊醒顾轻舟还是司行霈,亦或者直接摇铃喊护士小姐。 徐歧贞进来,打破了这种静谧。 司行霈先醒了,推了顾轻舟。 徐歧贞看着他们,先勉强微笑了下:“我给阿绍做了点吃的。医院的不知道是否好吃,我做了些清淡的包子和粥。” 顾轻舟道谢:“医生说今天还不能吃,要等两天。” 徐歧贞就把食盒递给顾轻舟:“你们也熬了一夜,吃点垫垫肚子。” 顾轻舟道谢。 她和司行霈去了隔壁休息间吃东西,让徐歧贞照看顾绍一会儿。 徐歧贞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问:“好一点了吗?” 顾绍是被撞晕了,有点脑震荡,任何的声音都让他耳鸣,故而他听到徐歧贞的话之后,生理上痛苦,紧紧拧眉。 好半晌,他才把这点痛苦忍过去,声音嗡嗡:“头疼。” 徐歧贞也看得出来,他对声音很敏感,方才顾轻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痛苦。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徐歧贞道。 顾绍还想要说什么,徐歧贞就转身走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她自己的餐厅。 早餐的时候,颜子清和孩子们都找不到她,然而又有汤包。 佣人说:“太太一大清早就拎了食盒出门去了。” 颜子清明白,她是去看顾绍了。 他心口堵得慌,一口米粥也塞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也去趟医院。” 他到的时候,徐歧贞已经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让他不要进去打扰顾绍。 颜子清情绪不太对:“他什么时候好?我老婆天天跑这里,我日子不过了吗?”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我阿哥昨天晚上才住院的,你们就来了两趟,怎么成了天天?你吃醋也讲点道理好不好。” 颜子清:“” “再说了,岐贞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你完全是在吃干醋。”顾轻舟又道。 如果徐歧贞想要挽回顾绍,她早就开始了。 但是她没有。 她是个有尊严的女孩子,不管多痛苦,她都不会让自己很狼狈。顾绍要分手的,除非他跪地求饶,徐歧贞是不会回头的。 颜子清:“” 他回想了下,他们的确只有昨晚和今早来过这里。 他蹙眉走了。 颜子清从医院出来,去了趟徐歧贞的餐厅。 还没有到午饭的时候,徐歧贞正在画室里。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胡乱画一点东西,颜色好像能调节她的情绪。 颜子清直接推门进去,徐歧贞也没什么反应。 她只是回头看了眼。“岐贞,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颜子清突然开口。 第1613章 惩罚 颜子清的问题,让徐歧贞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太懂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歧贞沉默站起身。 她放下了画笔,给自己和颜子清各自倒了一杯水。 她喝了一口:“为什么会很失望?” “山本静来的时候,我表现得很差劲。我想了下,你做的比我好一万倍,我还是不太高兴。换成是你,我大概要暴怒了。”颜子清道。 徐歧贞斟酌着他的话。 她想实话实说,她并没有在意,她甚至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已经过去了。 她公公不会容许颜子清胡闹。家里有长辈坐镇,颜太太的位置不会变,而颜子清再怎么纠结,最后他还是会把孩子和家庭都留住。 徐歧贞要的,就是这样的稳定。 她心里有把握,就好像隔岸观火,对颜子清的犹豫没什么担忧。 可颜子清很显然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徐歧贞道:“我还好,能理解。有些事只要能相互理解,就没什么的。” 颜子清看了眼她。 他站起身,接过了她的杯子,然后拥抱了她。 他的双臂箍住了她,轻声道:“岐贞,你以后不要去医院了,顾绍有人照顾他。” “嗯,好的。”徐歧贞很痛快道。 她果然就没有再去了。 但是当天晚上,她说了一夜的梦话,在梦里大哭。 颜子清睡在她旁边,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推不醒她,她好像被梦魇住了,心里特别难受。 徐歧贞一定是那种什么委屈都藏在心里的人。 她以前会自杀,颜子清也就理解了——毕竟心事那么沉,早就把自己压垮了。 颜子清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故而第二天,他对徐歧贞道:“你做些米粥,咱们去看看顾绍。他到底还在住院,咱们总是不去不太好。” 徐歧贞不解。 她却没有多问,只是把早上做好的米粥盛了一碗,又装了两个包子,去了医院。 顾绍今天还是不能吃东西,却比昨天好多了,也能说话。 颜子清问他:“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 “我的车子被人动了手脚,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正好在开下坡路,车子刹不住,前面路中间还有一辆牛车装了很多木材,故意放在那里的。”顾绍道。 他说得很慢,这么一大串话,他好半晌才说完。 顾轻舟还在旁边照顾他。 她对颜子清和徐歧贞道:“司行霈已经去查了,是悦阜福利院的人。他们说是福利院,其实是做人口买卖的勾当。 前些日子有一艘邮轮出事,不少家庭失去了支柱,要卖儿卖女。悦阜福利院和受难者家属接触,说好了四个女孩子给他们带走。 我阿哥的学校基金会筹到了钱,给了那些家庭,帮他们度过暂时的难关,并且承诺他们家的女孩子可以到阿哥的学校去念书。 就因为这个,那些人恨他。他已经不止一次救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了,坏了他们好几次的生意。” “我知道那个福利院。”颜子清道,“拆了它吧,免得那些阴沟的耗子们再闹事。” 徐歧贞道:“我真没想到,做善事也会带来这样的厄运。” “这不是善事带来的,而是挡人财路带来的厄运。”颜子清说。 “原本就不是正经的买卖,他们是缺了大德的,怎么算挡人财路?”徐歧贞蹙眉问,“断子绝孙的事,不能多做。” 颜子清当即沉了脸。 徐歧贞从来不爱反驳他,如今却为了顾绍,当着顾轻舟的面差点和他吵起来。 顾轻舟也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快。 她起身对颜子清和徐歧贞道:“阿哥一会儿还要去检查,你们要不先去忙吧,别再这里了。” 这是逐客。 颜子清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徐歧贞率先走了出去。 出了医院,徐歧贞好像清醒了一点。 她跟颜子清道歉:“我刚刚不是针对你,也不是有脾气” 颜子清觉得,从前的生活挺好的,他和徐歧贞也挺好。 就连山本静来了,也没有改变什么。 顾绍住院,却让他们这样狼狈,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大闹一场。 “我下意识想要维护顾绍。而你在我面前,没有想过维护山本静,我做的不好。”徐歧贞道。 颜子清心里所有的不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捧住了徐歧贞的脸,看向了她的眼睛:“岐贞,你为何总在反思自己?你可以任性,也可以偏向。” 徐歧贞苦笑了下。 这天下午,顾轻舟就把顾绍接到了自家去养病,司行霈自己有军医。顾绍这点伤,军医能照顾得来。 留在医院,不停有人来看望,哪怕说了顾绍要静养也不行。 来看望就算了,因此吵起来的也有,比如颜子清和徐歧贞,顾绍非常内疚。 “我不该存下岐贞的电话。”顾绍对顾轻舟道,“要不然,医院也不会去找她。我是想着,既然她都结婚了,又是在颜家,应该没什么的。我妈还说想要她做的桂花酱。” 顾轻舟笑笑:“阿哥,你别太过于自责,两口子偶然争吵并非坏事” “是吗?” “嗯,争吵会把彼此内心的不满宣泄出来,如果这两个人有缘分,那么就会彼此磨合得越来越好。”顾轻舟道。 顾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徐歧贞,的确是感觉自己在顾绍这件事上,没有像颜子清在山本静那件事上的公正,她给颜子清道歉之余,也做了好几样菜讨好他。 她很努力把生活维持下去。 颜子清看到了她的努力,也知道了她的委屈,心中所有的不悦都烟消云散。 那次之后,只要他在新加坡,他就每天都去接徐歧贞下班。 徐歧贞被这热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 她是想过要好好过日子,却没想过是这样的。 颜子清每天都来,超过了她觉得很舒服的度,她有点拘束了。 她有点窒息的想:“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他想要干嘛?” 她对颜子清过度的殷勤很费解,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试探着问了一次,颜子清说没什么,就是想多照顾她。 徐歧贞心里的疑云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天之后,颜子清突然提出他也要搬到小西楼。 “既然小西楼很好,我也来试试。”他说。 徐歧贞觉得他在惩罚她,可又觉得不至于。 在医院顶撞了他一句,就要换来如此下场吗?她看着他真的把衣裳都带过来了,目瞪口呆了好半晌。 第1614章 知道挑衅的后果吗 徐歧贞晚上睡不着。 颜子清睡得很熟,他不打呼噜,呼吸也不算太重,但在漆黑的空间里,他的确存在,这让徐歧贞特别难受。 她不好打扰他,也不好总是翻身,只得强忍着。 这么忍着,就把睡意全部忍完了。 第二天做菜的时候,她切到了手,一条细长的口子连接着她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血流了很多。 她从小拿刀,也有切到手的时候,她很娴熟处理了,先止血然后继续做菜。 直到午餐结束之后,她才去弄药。 她去了趟医院。 没想到,颜子清很快就知道了。 他脸色很不好看,非常担忧:“把餐厅关一段时间。” “不用了,推掉预约的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徒弟们去做,我在旁边指导。”徐歧贞道,“散客不多,大部分都有预约的,不需要关门。” 颜子清又问:“常这样吗?” 徐歧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当天晚上,他还是住在小西楼,徐歧贞终于开口了。 “咱们得谈一谈。”徐歧贞道,“子清,我之所以搬到小西楼来,你是知道原因的,而且你答应过我,在颜家我有绝对的自由。” “你还是不习惯?” “对,我昨天一晚没睡,这才切到了手。顾绍的事情上,我处理得不够好,我真的很抱歉。”徐歧贞道。 她突然又提到了顾绍,让颜子清脸色再次沉了下去。 徐歧贞却不顾,继续说:“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也跟你保证以后不会了,你能不能结束对我的惩罚?” 颜子清蹙眉:“惩罚?” “你知道我睡不好,你也知道我的习惯。”徐歧贞道。 颜子清沉默了良久。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他不开口,徐歧贞也不再开口。 然后颜子清才说:“有没有可能,你会慢慢习惯我睡在你身边,不管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若是不尝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颜子清道,“我不是在惩罚你,我是想让我们的婚姻更加正常。”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相似的两个人,就连树叶也没有。别人的婚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参考别人的相处方式,才算是正常? 我们俩自己的婚姻,我们选择一个彼此舒适的距离,这就是我们的正常关系。”徐歧贞道。 颜子清用力闭了下眼睛。 他道:“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点。” 当天晚上,他又从小西楼搬走了,回到了他自己的主楼。 他尝试过了。 他想,也许他们需要一个契机,而不是生搬硬套。 他离开之后,徐歧贞大大松了口气。 她手休息了两天就完全结痂了,故而餐厅恢复了秩序。 过了半个月之后,她和颜子清一起去司家看望了顾绍。 顾绍还好,已经能正常上班了,阮家的人也回来了,他准备搬回阮家。 司行霈就打趣颜子清:“陪着老婆来会前男友,你真是圣人。” 颜子清刮了他一眼:“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司行霈:“是的。” 颜子清:“” 他还以为,徐歧贞会常去阮家看顾绍,毕竟她跟阮兰芷也很熟,不成想从那之后,徐歧贞再也没去了。 她说要把握好度,她就真的做到了,不拖泥带水。 顾绍好了之后,对当初看望过的人都表示了感谢。 他去跟颜子清和徐歧贞道谢的时候,顺便问了徐歧贞:“兰芷和顾缨说想去你的餐厅吃饭,能预约到吗?” “让她们明天晚上来吧,我正好明天没什么客人,预约的被我推了。”徐歧贞道。 她手受伤之后,推了一周的预约,不成想手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散客不是很多,一晚上能有几桌就不错了。 顾绍说好。 他把此事告诉了阮兰芷和顾缨。 顾缨很隆重打扮了一番,跟着阮兰芷去了徐歧贞的餐厅。 徐歧贞特意出来招待了她们俩。 阮兰芷看着这餐厅的装修,连连称赞:“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以前就说要开餐厅,我说你爸妈不会答应的,不成想居然真的开了,造化很奇怪是不是?” “是的,我也没想到。”徐歧贞道。 她这厢正在寒暄,有个人就走了进来。 他冲徐歧贞微笑,叫了声:“颜太太。” 顾缨和阮兰芷都回头,看向了这个人。此人生得白皙好看,带着眼镜,斯文内秀。 他的目光,在顾缨脸上滑过,然后快速挪开了。 “陈少,你怎么又来了?”徐歧贞的反应很冷漠,甚至有点不客气。 陈胜己略感尴尬:“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能私下里说句话吗?” “又跟山本小姐有关吗?”徐歧贞直接问。 陈胜己的笑容更加勉强:“颜太太,借一步说话?” 徐歧贞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讨论这些,故而把陈胜己带进了厨房,又从厨房的后门出来,站在院子里说话。 陈胜己犹犹豫豫的,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 山本静想要一张颜恺的照片,要正面的。 “虽然颜老下了禁令,可派个人拍照,周转几人手,再给山本小姐,也不违反颜老的规矩,山本小姐直接是能拿到的。 她之所以让我来拜托你,还是想要尊重你、尊重颜家。”陈胜己复述道。 他原本是不打算理山本静的,但山本静一再找他。 后来见他仍是没有回应,她就开始威胁他了。 陈胜己念书的时候,有门功课很薄弱,他是靠作弊才毕业的。只要认真去查,就知道是哪个同学传了答案给他。 他那个同学,如今就在日本的大学里任教,闹出舞弊的风波,会毁了同学的前途。 就连陈胜己自己,也很没有面子。新加坡离日本又不远,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而他正在接替他父亲的班,管理商会,也需要声望。 他没办法,只得任由山本静驱使了。 他考虑再三,如果实在不行,他可以自己再去偷拍。 他总不至于那么倒霉会再次被徐歧贞抓到吧? “我不能给你。”徐歧贞道,“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你再来,我就会当你是在挑衅了 。陈少,你知道挑衅颜家的后果吗?”陈胜己不由打了个寒战。 第1615章 帮忙 陈胜己从后面出来,在徐歧贞的店里选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样菜。 阮兰芷和顾缨对他有点好奇,纷纷回头去看他。 阮兰芷说:“这个人挺英俊的” 顾缨可能是常往顾轻舟那边去,见惯了司家那些粗汉,觉得男人都应该那样才好看,就道:“是吗?像个小白脸子。” “你说话好刻薄。”阮兰芷不高兴。 顾缨忙赔笑:“我是说他比较白。他是谁?” 阮兰芷的心情被她一句话弄得不太好,此刻不想搭理她,懒懒翻看菜单。 顾缨尴尬笑了笑,心想:“其他人也没阮大小姐这脾气。早知道她这德行,我还不如跟轻舟姐姐出来吃饭呢。” 阮兰芷的性格是不太好,就连阮大太太也要忍让她,她是从小被她祖母宠坏了。 哪怕顾绍回到了阮家,老太太最宠爱的还是阮兰芷,家里其他人都要给老太太面子,谁又敢对她另眼相看? 就连顾缨,也因为和阮兰芷是血脉至亲的姊妹,受到老太太的器重,让她借住在阮家很自在。 徐歧贞的菜端起来,她亲自出来看了眼,发现陈胜己还在。 “你不走吗?”徐歧贞蹙眉问他。 陈胜己道:“我吃顿饭不行吗?我付钱的,你总不能拒绝做生意吧?” 徐歧贞的眉头更深。 阮兰芷看在眼里,就道:“要不,这位先生到我们这桌,大家拼桌吃吧,反正我们也点了不少。” 陈胜己大喜,点点头。 阮兰芷给徐歧贞使了个眼色。 她们俩小时候关系比较好,因为两家是世交,又一起念书,后来徐歧贞出国之后,思想和习惯都发生了变化。 可她觉得,阮兰芷一点也没有变,甚至没有变好。 这点有点让人烦。 徐歧贞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去了。 阮兰芷就和陈胜己交谈了起来。 陈胜己的目光,不怎么往顾缨脸上落,只和阮兰芷说话。 “餐饮商会的陈家,我知道的。”阮兰芷笑容很足,是很热情的,“你们家什么时候来新加坡的?” “有段时间了,我小时候就是在新加坡长大。”陈胜己道,“后来去了日本念书。” 阮兰芷的眼睛略微亮了下。 顾缨一边吃菜一边听他们说话,并不插嘴,直到陈胜己问她:“你也是南京人吗?” 顾缨嘴巴里包了两个煎饺,像只小仓鼠,见陈胜己问她,她摆摆手,声音含混不清道:“不是。” 陈胜己就继续和阮兰芷聊天。 他的余光,偶然会看向顾缨。 顾缨有一张很讨喜的面相,他当初爱慕山本静也是如此。 当然顾缨没山本静那么美,也不及她妩媚,但每个人的审美又不是单一的,喜欢红色也可以喜欢白色。 陈胜己觉得顾缨就很漂亮。 他一遇到自己心动的女孩子,说话就不太利索,也有点不自然,不怎么敢看人家。 这点不自然,阮兰芷好像没看见。 一顿饭结束,陈胜己站起身跟两位女士道谢。他旁敲侧击,问出了阮兰芷跟徐歧贞是好朋友,而顾缨又是阮兰芷家的亲戚,就道:“谢谢阮小姐和顾小姐招待,我改日能请你们去看电影吗?” 司家新开了电影院,都是做华语电影,一下子就打开了新加坡的市场。 新加坡绝大多数是华人,而非华人也对华民文化很感兴趣。 阮兰芷笑得有点甜。 她轻轻拂了下鬓角:“好啊。” 顾缨则想:“兰芷看上了这个小白脸呢。” 徐歧贞目送他们离开,觉得阮兰芷好像越发不堪用了。 过了两天,陈胜己又来了。 他也不想这么讨人厌,可山本静催得急,说一周之内不办妥就把他作弊的事公开。 “术业有专攻,我一直不喜欢那日本的史学课,而且我不太赞同他们史学观点,就懒得复习,让同学给我抄。”陈胜己道。 他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的困境都告诉了徐歧贞。 他实话实说,除了担心自己的名声受损,也担心当初给他答案的同学受到牵连。 “我当初是花钱跟他买的答案,他家庭条件很一般,若是因为舞弊而被辞退,他一家老小靠谁养活?”陈胜己道,“颜太太,拜托你这次了!” 徐歧贞道:“一而再再而三,威胁你的人不会一次就收手的。既然做了错事,就要承担风险,这件事我不会帮你的。” 他们俩正在说话时,顾缨来了。 顾缨是帮阮大太太来买桂花酱的。 上次顾绍带回去的已经吃完了,阮大太太馋了很久。 不成想, 她却在厨房看到了陈胜己。 “岐贞姐,我等会儿再来,你们先聊。”顾缨道。 徐歧贞喊住了她:“没事,你进来吧,我们没有再聊什么正经事。陈少,那下次再会。” “颜太太” “你已经对我造成骚扰了。”徐歧贞冷冷道。 顾缨听到了这句,诧异看着陈胜己,心想这个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追求颜子清的妻子? 这小白脸还真是骨骼清奇。 “颜太太” “陈少,我有点事情跟颜太太说,能否麻烦您借步,让我也说句话?”顾缨道,“您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陈胜己果然退了两步。 他犹豫了下,转身出去了。 顾缨就问徐歧贞:“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让人来处理掉他?” 徐歧贞失笑:“这里是餐厅,都是我的人,还需要打电话吗?” 顾缨一想也是,她问出这句话,真是脑抽了。 徐歧贞装了一罐桂花酱,递给顾缨,她突然对顾缨道:“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 “好呀。”顾缨满口答应。 “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出卖我。”徐歧贞道。 顾缨再次说好。 徐歧贞让她附耳过来,把她要顾缨做的事,一一告诉了她。 顾缨点头,拿了桂花酱出去了。 她看到陈胜己还在,就依照徐歧贞的吩咐,对陈胜己道:“陈少,我刚刚是乘坐黄包车来的,你可有空送我回去一趟?” 陈胜己对这个变故有点惊喜。 “我的荣幸。”他道。 他果然暂时把山本静的威胁放到了脑后,亲自开车把顾缨送到了阮家。 一路上,他和顾缨聊得还不错。 他甚至道:“法国好吗?饮食上会不会不习惯?” 顾缨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法国?” 陈胜己一下子就梗住:“你自己说的” 顾缨想了想:“我说过吗?” “那也可能是那天阮小姐说的。”陈胜己急中生智。 顾缨再次回想了下,那天的菜太好吃了,她的舌头快要掉了,只顾埋头狠吃,而阮兰芷色迷心窍,没空下筷子,一桌都便宜了顾缨。 她是没怎么听阮兰芷和陈胜己的聊天。 “原来如此。”她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快到阮家门口时,顾缨道:“陈少,我有个东西给你。” 第1616章 我不是疯婆子 陈胜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 当顾缨拿出一张照片时,他惊呆了。 他愣了好久,才发现是一张颜恺正面远距离照片,好像是最近拍的。 徐歧贞虽然拒绝了他,仍是没想过让他丢了面子,也没想过让他朋友丢了事业。 陈胜己就确定,徐歧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你可以对别人说,这是我拍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你不能说是岐贞姐。”顾缨复述徐歧贞的话,“而且,这是最后一次。” 陈胜己拿到了照片,百感交集。 “谢谢你,也谢谢颜太太!”他很感动。 顾缨继续道:“岐贞姐姐让我告诉你,别人不能来新加坡,但是你可以去日本。既然是危险的事,为什么不主动去解决,非要把把柄留在别人手里?” 顿了下,顾缨看向了陈胜己,指了指他手里的照片,“岐贞姐还说,这个是筹码。一旦没了这个筹码,你以后就更难处理此事了。” 陈胜己愣了很久。 他突然问顾缨:“我是不是有点蠢?”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的想法都很狭隘,他好像钻入了死胡同。 顾缨则道:“我也不知道,一般都是别人说我蠢。这个是岐贞姐给你的,想法也是岐贞姐的,如果那席话让你觉得自己蠢,那可能吧。” 陈胜己笑了笑。 他发现,智商不怎么高、和他一样的普通女孩子,其实挺好的,相处起来轻松愉快。 他在顾缨面前,要比在山本静面前自在很多。 “谢谢。”陈胜己再次道。 顾缨准备下车。 陈胜己却突然道:“顾小姐,等我从日本回来,我能约你吃饭或者看电影吗?” “你不是约好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咱们俩我约你看电影,你会赏脸吗?”陈胜己问。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不由自主红了。 他原本就很白皙,这么一红,整个人都窘迫了起来。 顾缨看懂了。 她很诧异的想,这个人居然想要追求她。 一般的男孩子,都是会给阮兰芷献殷勤,陈胜己明明是认识她和阮兰芷的,怎么会不想追阮兰芷而是她? “额”顾缨犹豫了再三,“这个怕是不行。” 陈胜己的脸一下子有点僵。 他很尴尬:“我是不太理想,对吧?” “不是,是因为兰芷,她对你有好感。如果我和你约会,她会把我赶出去的。你知道,我是没有娘家的,跟着我哥哥在阮家混日子。”顾缨道。 陈胜己心中没由来一软,有点心疼。 他想起有人说过,男人会对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产生保护欲。 顾缨随便的一句话,他突然很想保护她,让她有个依靠,而不是担心被人赶走。 “我没看中她。”陈胜己道,“我也会表明自己的立场。” 顾缨又犹豫了下,还是道:“不行的。” “为什么?” “我姐夫肯定会笑话的,他会说你是小白脸。”顾缨想起了那个嘴贱的司行霈,摇摇头,她不想被司行霈嘲笑。 陈胜己当胸中了一箭,差点吐血。 顾缨下了车,让他回去了,以后可以约兰芷,不要约她。 而徐歧贞回到了家里,也把这件事告诉了颜子清。 “你不要生气。”徐歧贞道,“我不是可怜她,而是可怜陈胜己,他真有点吓坏了。” 颜子清脸色非常难看:“吓坏了就别舞弊!他和他同学都是自找,活该被拉出来鞭尸!还有山本静,她一次得逞,就会有下次,你不该这么心软。” 徐歧贞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轻声道:“我之所以心软,还有个原因,就是她生了颜恺。怀胎九个月,是没有原罪的。” 颜子清不言语。 徐歧贞道:“不要生气好吗?” “要给陈胜己一点教训。”颜子清冷冷道。 徐歧贞笑道:“这个我同意,他的确是没吃到苦头。” 颜子清就伸手,搂住了她。 两个人一番缠绵,颜子清的情绪也发泄了七八成。 他跟徐歧贞道:“我会派人给山本静传个口信,让她不要再骚扰我们,否则山本家的船别想经过新加坡。他们家在印度是有生意的,断了这条航线,她也是要伤筋动骨。” 徐歧贞点点头,随便颜子清怎么去跟山本静商量,只要不打扰她的生活即可。 颜子清的威胁电报,当天就到了日本。过了几天,陈胜己也去了。 徐歧贞觉得过日子就是这样,起起伏伏的,总会有点麻烦,不是大的就是小的,她也把它们当做生活常态,并未因此而不开心。 一转眼就到了七月,这天徐歧贞晚上做完了生意,就在画室里画画,让掌柜和伙计们都下班走了。 她画完就到了晚上九点半。 街上还是很热闹。 突然,隔壁的西餐厅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好像是要找个说法。 徐歧贞隔着玻璃门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有个中年人吃西餐厅的东西拉肚子,拉了半个多月去世了。 家属召集了一大批人,非要西餐厅赔钱。 徐歧贞觉得这是讹诈。 西餐厅的人也这么觉得:“如果是当天死了,那才是食物中毒。半个月拉肚子,明明就是其他病,导致拉肚子的食物太多了。” 这句话,好像激怒了家属,两边吵了起来。 吵了几句之后,不知是哪一方先动手了。 徐歧贞立马反锁了店门。 她心里特别不舒服,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后来,家属又叫了其他人,不成想居然还有人挤不进去,就砸徐歧贞的店门。 “有个女人!”有人看到了她,然后就拼命砸她店里的玻璃。 徐歧贞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心想我做错了什么? 她急忙躲到了柜台下面。 外面的砸门声,屋子里的黑暗,让她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仓促中抓到了柜台上的电话。 电话拨通了,她好像浑身出汗,稀里糊涂说了句什么。 良久之后,街上逐渐安静了,有人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她借助街上路灯照进来的光,看到了颜子清的脸,心想:“哦,我是打电话给他了。” 然而,她好像从来没记住过家里的电话,怎么会打给他的? 这些她都不愿意去想,死死搂住了他的脖子。 回到了颜家之后,她洗了澡喝了点汤,才对颜子清道:“我们以前在船上遇到过一次风浪,当时我在船舱里,特别害怕” 那次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后来,当她一个人在密闭空间,外面有非常严重的危险,而且她觉得自己逃脱不了的时候,她就会无缘无故的浑身出汗、脱力、意识模糊。“这不是病,是一种恐惧心理。”她对颜子清道,“我不是疯婆子。” 第1617章 谢谢你能来 徐歧贞很快进入了梦乡。 颜子清坐在她床边,良久没有动,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上次自己想要让婚姻正常化,被徐歧贞拒绝,他就应该死心的。 这次,徐歧贞在危险和封闭的环境里,突然发了恐惧症,她没有打电话给颜子清,而是打给了顾绍。 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她只记得顾绍的电话,那是在她心里千万遍记忆的。她一定有过无数次的打电话求他回头的想法,然后又被她强行遏制。 顾绍接到了电话,没有自己去找徐歧贞,而是打给了颜子清。 他在电话里说:“我很抱歉,我不能去” 颜子清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如果顾绍去了,颜子清一定会不高兴;可他不去,颜子清又生气,替徐歧贞不值。 徐歧贞真的很不值,顾绍对她是避之不及的。 她如此优秀,顾绍凭什么如此待她? 第二天醒过来的徐歧贞,坐在床上喝粥。 她突然问颜子清:“我昨晚是打电话给你的吗?” “对,你打回家的。”颜子清道。 徐歧贞暗暗松了口气。 颜子清却不看她。 他端了粥给她之后,又端了一碟子小菜,然后就出去了。 这天,他再也没来过她的小西楼。 徐歧贞下午的时候去了趟餐厅,发现玻璃已经被砸碎了,隔壁的店更是被砸的稀烂,连侍者和厨师都挨打了。 “叫人来换玻璃,明天之前要换好。”徐歧贞道。 掌柜的说:“不用这么着急,估计最近几天会没生意。” “怎么?” “昨晚打架的事见了报纸,民众会不安,觉得这条街危险,暂时会避开。不过,顾客的记忆不会很久,大概很快就会重新来的。”掌柜的道。 徐歧贞笑了下。 果然如掌柜的所言,当天晚上没有客人。 徐歧贞休息了两天。 这两天,她却没有见到颜子清,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香港。 “他去香港是有什么事吗?”徐歧贞问她公公。 颜老也不知道:“他没说。他自从满了十八岁,去哪里做什么就不需要报备,我也没问。” 徐歧贞点点头。 然而事情有点奇怪。 颜子清去了香港之后,连一封电报也没有,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之后,仍是没有他的消息,徐歧贞有点懵了。 “他是怎么了,怎么有点像赌气?”她揣测着。 因为她才发过恐惧症,他一声不吭走了,哪怕是有急事,也该有个电报解释下。 徐歧贞突然灵光一闪,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她去了趟电话局。 托了点关系,她终于查到了,那天她没有给颜子清打电话,而是给顾绍打了。 她就知道。 顾绍的电话实在太深刻了,她当时那种情况,只想到求救,其他的她根本不会顾忌,没想到她真的是打给了顾绍。 颜子清一定是生气了。 “爸,您知道子清在香港哪个地方落脚吗?”徐歧贞去问颜老。 颜老道:“我派人去问问。怎么?” “我想去看看他。”徐歧贞道,“他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我去接他吧。” 颜老忍不住笑了。 他很高兴:“小两口就应该这样,两个人都不低头是不行的。子清犯浑,等他回来我骂他,你去找吧。” 过了几个小时,他就拿到了颜子清在香港的地址。 他一直住在饭店。 颜老道:“他这次去,也不是真的完全没事,是他一个朋友托他办点事。” 徐歧贞不解。 颜老就仔细解释:“他朋友杀了一个英国兵,被关了起来。这件事里有猫腻,人家求到了他跟前,他在跟进这个案子的进展。” 徐歧贞了然:“那我知道了。还有,爸” “我知道,我从司家给你借到了飞机,你先去吧。”颜老说。 徐歧贞当天就出发了。 她下午四点多到了香港,然后在落脚的地方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人开车来接她。 来的人是颜子清。 一瞧见她,颜子清的表情有点绷不住,满面笑容,上前就拥抱了她。 “你怎么来了?”他问。 徐歧贞感觉他浑身是汗,应该是跑得很急,有暖烘烘的气息萦绕着她,她倏然有点动情,心里莫名的甜蜜。 她捶了他的肩膀:“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不回家,还不许我来?” 颜子清将她抱得更紧。 回到了饭店,他澡也顾不上洗了,将她揉进了怀里。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俩终于都洗了澡,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颜子清的眼角眉梢都有笑意。 他将徐歧贞搂在怀里,亲吻了下她的眼睛:“岐贞,谢谢你来找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不明所以。 直到第二天有人敲门,徐歧贞迷迷糊糊开了房门,看到山本静穿了件睡衣、手里端着早餐的托盘来敲门,她才明白为何颜子清会说那句“谢谢”。 谢谢她能来,打断他回首过去。 过去的记忆太过于美好,也太过于痛苦,深刻印在他的脑子里。 人如果想忘记就能忘记,那这个世间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了。 颜子清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他没有迷糊的时候打电话给山本静。和他相比,徐歧贞觉得自己做得差劲,也没资格说他什么。 她挡住了门:“山本小姐” 山本静虽然狠辣,却不会让自己流于卑微。当徐歧贞开门时,她脸色就变了,不会再继续往里走。 她不言语,当即把托盘往地上一扔,转身离开。 徐歧贞瞧见她进了隔壁第二个房间的门。 满地的早餐和咖啡,混乱不堪。徐歧贞也简单粗暴一摔房门,直接把这些全部拦在门外。 这一声几乎要把山本静的心震碎。 山本静靠着门,用力闭眼,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否则她想要拿枪崩了徐歧贞。 这个女人屡屡坏事! 徐歧贞转身时,颜子清突然站在了她身后,将她抵在门上。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还是有笑,道:“这门摔得好,声音动听又有威严,很不错,有颜家太太的样子。” 他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吻。 他品尝着徐歧贞的味道,心里格外的笃定:他不需要回头。被伤害过的感情,是有记忆和尊严的。当徐歧贞一个女人都不曾哭哭啼啼去纠缠时,颜子清觉得他也能做到。 第1618章 两分钟的拥抱 徐歧贞来了之后,就住下了。 当天早上,山本静摔了东西,下午气顺了,约颜子清和徐歧贞吃晚饭。 徐歧贞仍是那句话:“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去处理吧,我不搀和。” 颜子清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真够傻的!你结婚了,用新加坡的律法上说,你才是颜恺的母亲。你如果是女朋友,才可以置身事外。” 徐歧贞:“” 她想了想,这话言之有理,她不应该逃避。 有些权力是天生的,可你自己非要放弃,如今又撒泼打滚要回去,也是不可能。 徐歧贞被颜子清一句话说动,从律法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山本静当初抛弃了颜恺,等于是放弃了她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既然没了责任,如今自然也没有再要回抚养的权力。 颜恺是颜家的人,只要颜家不松口,他不属于任何人。 而徐歧贞,她如果不是母亲的立场,那么她只是单纯的颜家人。 她有资格告诉山本静,他们不会把孩子给她。 如此想着,她就挽住了颜子清的胳膊:“那走吧,咱们去会会她。” 山本静订好了餐厅。 准确的说,她是包下了一家餐厅。整个大厅里灯火幽淡,影影绰绰显得气氛很暧昧。 她站起身,只看颜子清:“请坐。” 颜子清却先给徐歧贞拉开了椅子,让她坐下,又帮她挂好了手提包。 山本静的手指不由自主蜷了下。 颜子清对徐歧贞是没感情的,可他总是如此表演,叫人恼火。 山本静明知他是做戏,也被气得不轻。 颜子清在报复她,徐歧贞只是他的道具,这点山本静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他对山本静没感情了,压根儿不是这样的。 “山本小姐,你还想要说什么呢?”徐歧贞直截了当,在点了菜之后问山本静,“如果还是为了颜恺,非要夺回他,这是不可能的。” 山本静不看她。 她对徐歧贞所有的善意都不见了,完全当她不存在。 她很清楚,在她和颜子清的世界里,徐歧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这点徐歧贞自己都知道。 山本静只是望向了颜子清。 颜子清却不和她对视,把目光落在桌面上。 山本静很明白:他如果看向她,他心里的情绪一定会作祟,他就会失控。 初恋那样浓烈,被后来的仇恨酝酿,只有越来越深,不可能减弱。 真正能消磨掉感情的,是朝夕相处。 “我不是来纠缠的。”山本静对颜子清道,“我想认真和你商量颜恺的事。他今年才八岁,在你身边生活了八年。我希望等他到了十二岁,你们家能送他去日本念书。 我不需要十二年的时间,我就需要六年。我可以接触他、看到他。等他到了十八岁,我们再让他做决定。” 他们拥有他十二年,几乎奠定了他人生的基调,她只拥有六年,还是他性格逐渐成形的六年、开始叛逆的六年,她是很吃亏的。 但是她有信心。 她只需要再等待四年,就能完全拥有儿子。儿子在身边,她再得到颜子清也是迟早的事。 不成想,颜子清还是拒绝了她。 “山本小姐,最后一次告诉你,等他到了十八岁,他有了自己的判定,到底要不要认回你。 这个方案之外的任何办法,都不需要再谈。你还记得我上次叫人传信给你的话吗?这些年,我从来没为难过你,你的船舶畅通无阻。 但你执迷不悟的话,我也没这么好的脾气了。”颜子清微微蹙眉,“你的话说完了吧?说完了我们走了,还没有吃晚饭。” “子清!”山本静伸手,拽住了他。 她的掌心微凉,贴在了他的掌心。 然后她整个人往前,抱住了他,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徐歧贞瞧见这一幕,很自觉避开了视线,心想她还是不如山本静的。 她就没勇气去这样拥抱顾绍。 一旦顾绍推开她,她大概宁愿自杀了。 她看重很多的东西,尤其是尊严,不像山本静能豁得出去。 约莫两分钟,他们俩的拥抱还没有结束,颜子清也没有动。 徐歧贞没回头,不想打扰他们。 她觉得此刻的颜子清,一定是非常开心的。那样深刻的初恋,终于迈出了他最想要的那一步。 这两分钟很长。 徐歧贞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故而又看了眼餐厅墙上的钟,的确才刚刚过去两分钟。 时间好像被凝固了。 徐歧贞打算等到三分钟,就自己先出去,然后她的手一沉,颜子清拉住了她的,两个人快步往外走。 他几乎是拖着她跑。 一出餐厅,他来不及上车,就把徐歧贞按在了汽车门上,俯身啃咬似的亲吻她。 徐歧贞心中叹气:“极力想要忘记方才的感受吗?” 他需要另一个人让他保持清醒,徐歧贞就是。 她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恨不能把她吞噬入腹。 山本静追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唇角一翘,眼底浮动了得意。 小小的拥抱,颜子清就崩溃了,徐歧贞永远是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角色。 此刻颜子清想要压在车门上的女人,一定是她山本静! “你的傲气,能维持到几时?”她唇角有笑意,“你的土地已经失守了,你和孩子都是我的。” 她无心再看。 颜子清亲吻谁,根本不重要,他这个亲吻的举动才是最关键的。 山本静不由自主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唇——它还是那么软吗,像她十八岁的时候那样吗? 徐歧贞任由颜子清在外面路人的注目下亲吻了他。 他松开的时候,她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唇贴在他的耳根处,轻轻啄了下,然后低声对他道:“你做得很好,子清,你没有犯错,我和恺恺都为你感到骄傲。” 颜子清一愣。 他推开了徐歧贞。 那一瞬间,徐歧贞看到了他眼底的错愕,以及莫名其妙的怒火。 徐歧贞觉得自己不该开口,不该打碎他沉浸的美梦。 “上车吧。”颜子清拉开了车门,把徐歧贞塞了进去,动作有点粗暴。 然后,汽车离开了。 他就再也没跟徐歧贞说过一句话。吃了饭之后,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晚夕他对徐歧贞说:“我想早点回新加坡,吃你做的饭,香港没有合胃口的餐厅。”“我们可以换一家饭店,把它包下来,然后我来用它的餐厅,给你做饭。”徐歧贞道。 第1619章 伤疤是勋章 颜子清之前没有包下饭店,一是没需要,二是来香港的时候心情复杂没想那么多。 结果,他被山本静缠上了。 山本静不能去新加坡,但她可以到香港。颜子清刚到第二天,她就跟过来了,消息很灵通。 颜子清情绪最复杂的时候,徐歧贞来了。 她点亮了他的路。 他们当天就退了房间,重新包下一家不算大的饭店,颜子清的人守住出入口,整个饭店除了伙计就是颜子清夫妻。 饭店一楼也有餐厅,厨房用具齐全,还有高厨可以打下手,并且和徐歧贞讨论厨艺。 “晚上吃三鲜馄饨吗?”她问颜子清。 颜子清来到厨房,把妄图偷师学艺的厨子们都赶走了,他站在旁边替徐歧贞处理一条海鱼,要把鳞片全部刮掉。 “行。”颜子清道。 徐歧贞就开始揉面、剁馅儿,她做事仍是那么利落。 她不提那个拥抱,也不提那个吻。 颜子清的情绪也控制住了,努力保持原样。看着她做饭,他觉得赏心悦目,任何食材经过了她的手,都会变得不同寻常。 她做得得心应手,瞧着就畅快淋漓,好像这件事很简单一样。这样简单,却能做出美味,徐歧贞的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颜子清忍不住看得愣神。 馄饨做好了之后,颜子清一连吃了三碗,不停说好吃。 “我来香港这几天,就没吃好一顿饭,香港的饭菜不行。”颜子清道。 徐歧贞失笑。 颜子清明明是有心事,才味同嚼蜡,并非餐厅的厨子手艺不高。 不过,他能欣赏她做的吃食,徐歧贞还很高兴的,也没扫兴去点破。 他们在香港逗留了七天,颜子清也帮他那朋友做了轻罪的开脱,完成了托付,就离开了香港。 当天离开的时候,山本静到了他的酒店外。 徐歧贞正在洗头,对颜子清道:“你去跟她打声招呼吧。” 颜子清犹豫了下,还是去了。 徐歧贞也不知道他跟山本静说了什么,等她洗好了头发,山本静就走了。 回到新加坡时,徐歧贞心里格外的踏实,她笑着对颜子清说:“回家了!” 颜子清笑道:“是啊,回家了。你先回去吧,我去趟司家。” 借了人家的飞机,总不能回来一句话也不说,这样实在不礼貌。 况且,顾轻舟还让颜子清给何微带礼物,何微的丈夫霍钺也回了礼物,颜子清要给顾轻舟送过去。 不成想,顾轻舟不在家。 司行霈坐没坐相,把一双沾满了泥的靴子搭在茶几上。他刚从外面回来,累得不想动。 “轻舟和玉藻去上海了。”司行霈道。老婆和女儿不在家,司行霈就过得邋里邋遢的。 颜子清问:“去干嘛?” “我以前送给她两匹狼,她后来送给了朋友养,母狼的寿命到了,昨天去世了,她带着玉藻去看看。”司行霈道。 动物没有人那么长的寿命。 颜子清:“” 这是什么诡异的爱好? 他对司行霈也是刮目相看:“你追女人的时候送人家狼?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轻舟很喜欢。”司行霈白了他一眼。 海军最近要集训,司行霈下午就要上船,他没空陪顾轻舟去,只派了得力下属跟随着。 玉藻闹着要去,顾轻舟也就带她去了。 颜子清送完了东西,也对这个世界的变态有了新的认识,这才回家。 而后的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安静。 顾轻舟和玉藻在上海逗留了一个月,司行霈集训二十七天之后,回家才发现老婆和闺女还没回来,此事很奇怪,当天就去了上海。 他三天后把司玉藻和顾轻舟接了回来。 玉藻左手的掌心多了个烫伤,还没有完全好,露出了新肉。 这件事是颜恺在饭桌上说起的。 “爹哋,我也要在手上烫个伤疤,玉藻说那是勋章,她阿爸说的。”颜恺道。 颜子清差点就想要大巴掌削他:“儿子,你要学点好,别总跟司家那些混账学。” 徐歧贞插话:“玉藻怎么受伤的?” 颜恺摇摇头:“她说是被烫伤的,不知道是怎么烫的,这么大” 颜恺在掌心比划。 依照他的说法,玉藻几乎是把掌心都烫遍了。 颜子清晚上跟徐歧贞说:“咱们去看看玉藻吧。司行霈和轻舟把玉藻当宝贝,他们的宝贝女儿受伤了,咱们做舅舅舅母的,知道了不能装作不知道。” 徐歧贞表情敛了下。 “如果你忙的话,我自己去吧。”颜子清说完才想到顾绍的事,又找补了一句。 “没事,我不忙,我也去看看玉藻,我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徐歧贞道。 他们俩去了司家。 结果,徐歧贞在司家看到了陈胜己。 她对陈胜己还是蛮有印象的,他后来拿着照片去威胁山本静,让她不要再找麻烦,也的确成功了。 这个人并不是一味的草包。 然而他为什么会在司家,徐歧贞就有点好奇,按说他应该结交不上司家的人。 “你过来坐吧。”顾缨对陈胜己说。 陈胜己微笑道是。 徐歧贞认识顾缨,两个人在法国的时候关系就挺好,她低声问顾缨:“他怎么在这里?” “他是我的朋友,在你店里认识的嘛。”顾缨反而不解,“你不记得了吗?” 徐歧贞:“” 她是意外,陈胜己和顾缨看上去完全不是一类人,不成想那次让顾缨小小帮个忙,他们就能做朋友。 顾缨又说:“我最近住在我阿姐家里,你也常来玩吧。我阿姐说过些日子送给我一套小房子,我也算有家了。” 徐歧贞微微蹙眉。 她想问顾缨,怎么不住在阮家,却又觉得这话问出口蛮奇怪的。 顾绍在阮家是名正言顺,可顾缨和阮兰芷就有点尴尬了。 而且,她们俩还是同胞的亲姊妹,这就更加怪异了。 “兰芷很喜欢陈胜己,她约陈胜己的时候,陈胜己拒绝了她,实话跟她说,他其实很喜欢我。 就因为他这句话,兰芷非要把我赶走,说我抢走了她的男朋友。老太太是站在兰芷那边的,和大太太吵了一架。 我不想因为我,阮家自己吵起来,也不想大太太和我阿哥难做,就主动搬到了我阿姐这里。”顾缨道。 她说这些的时候,没觉得难堪,平铺直叙。 好像无家可归已经习惯了。 她如此乐观,徐歧贞反而不好安慰她。 同时,徐歧贞也瞧了眼陈胜己。 陈胜己眼底有光,看向顾缨的眸子很温柔,这更加让徐歧贞吃惊。 顾缨和山本静比起来,实在太过于普通了。她不算特别漂亮,也没有上进心,甚至寄人篱下也没羞耻感。 徐歧贞想了下,换成她自己,大概没这么好的心态了。两个月之后,顾轻舟替顾缨买好了一套小公寓房,装修好了,雇了两名女佣,让她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同时,顾缨也和陈胜己正式开始谈恋爱了,这是后话。 第1620章 管好你儿子 徐歧贞最近常见到顾缨和陈胜己。 他们俩都喜欢吃徐歧贞做的东西,一个星期要预约一两次。 有次他们是最后一桌。 徐歧贞多做了三样菜,和他们拼桌吃饭,顺便聊了聊他们俩的近况:“你们要打算结婚了吗?” 她还以为要等一段时间,不成想陈胜己却道:“是的,我们打算十月底结婚。” 如今都八月了。 徐歧贞诧异:“这么快?” “找到了适合的,哪有什么快不快的?”陈胜己笑道。 徐歧贞点头:“对,比我还要慎重点,我结婚的时候比你们更快。” 三个人都笑起来。 顾缨去洗手间的空档,徐歧贞单独问陈胜己:“你没有欺骗她吧?你把山本静的事,告诉了她吗?” “告诉了。”陈胜己道,“她阿姐和阿哥已经盘问了一遍,你要不要也问问。” 徐歧贞失笑。 她不是家属,没资格过问。 她只是对此事有点奇怪。 “你是爱过山本静的,怎么会突然”徐歧贞斟酌了下词,“顾缨和山本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陈胜己同意这句话。 顾缨是不一样的,这个世上没有谁和别人一样。 陈胜己初遇顾缨的时候,第一眼觉得她很好看,很投眼缘,原来他更加喜欢这种容貌的女孩子。 山本静很美,是那种高远得不可亵渎的美,顾缨则是能照亮心灵,让陈胜己觉得自己从前走了弯路。 这是开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有的男人喜欢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优秀女人,有的男人喜欢依靠自己的小鸟依人。 顾缨需要陈胜己,她很多事搞不定,让陈胜己很有存在感,也很高大。 这样的婚姻让他更舒服,他不想被女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自身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没什么优点,甚至连慕强都觉得很费劲,他也没啥上进心。 他喜欢随遇而安,喜欢安静简单。 顾缨和他一样。 “我遇到了更好的人。”陈胜己道,“我和顾缨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更好,更适合我。” 吃了饭,徐歧贞一个人思考了很久。 她回想了下自己的人生。 到目前为止,她确定自己遇到了颜子清,也是遇到了更好的人,更加适合她的人。 不管婚姻是什么样子的形式,至少她对颜子清毫无怨气,就连山本静的存在都没有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她和顾绍在一起的时候却不同,那时候她总是很小心翼翼。 现在,是颜子清小心翼翼照顾她。 “这就是缘分吗?”徐歧贞扪心自问。 八月逐渐进入了尾声,新加坡的九月很安静。 然后一转眼,就到了十月。 十月很忙碌。 首先,是顾轻舟第四个孩子司宁安的周岁。 孩子周岁办得很隆重,亲戚朋友们热闹了三天,老爷子甚至派人从上海请了一个戏班,专门唱了三天堂会。 徐歧贞和颜子清也带着孩子们去参加了。 她给顾轻舟的儿子送了一个金项圈,带一把金锁。 “谢谢,你们能来就很好了。”顾轻舟笑道。 徐歧贞这次没有避开她的眼睛。 她不应该怪顾轻舟,因为顾轻舟从头到尾都没有和顾绍谈过感情,她是颜家的义女,总要面对的。 真正面对的时候,徐歧贞发现自己不讨厌她了。 也许,是她对顾绍的感情褪色了。 周岁宴席当天,徐歧贞一直跟在颜子清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她父母和兄嫂、姐姐姐夫也来了。 其他认识她的人,都说她现在事业很成功,那家餐厅非常赚钱,而且名气极好。而她和颜子清也很恩爱。 自从结婚之后,颜子清再也没出入过任何烟花之地,他有什么事总是带着徐歧贞。 大家也能看到,徐歧贞比从前的气色要好,健康红润,也爱说爱笑了。 困扰她的过往,一点点从她身上剥落,她快要彻底蜕变了。 “颜太太,你做得很好!”回到家里,颜子清有了八分醉意,他按住了徐歧贞,亲吻着她的唇,“你没有看一下顾绍,这很好,我很满意。” 徐歧贞今晚的确没看顾绍,因为很多人和她打招呼,她需要应付;颜棋一直在她身边,她也要照顾;颜子清不时要和她说话,她也得听着。 太过于忙碌,其他的就都忘记了。 徐歧贞推他:“你真的喝醉了,快去洗澡吧。” 颜子清不肯动,他的手沿着徐歧贞礼服的领口滑了进去。 徐歧贞太累了,结束之后直接睡了,礼服也没有换。 第二天,她是被刺耳的电话吵醒的。 司行霈在电话里咆哮:“颜老三,你半个小时内给我死过来,否则老子弄死你儿子!” 徐歧贞一下子就醒透了。 她先故意轻咳了下,才道:“司师座,您稍等,子清还没有醒。” 她是听到其他人都这样叫司行霈。 司行霈的情绪收放自如,对着徐歧贞立马换了正常的嗓子:“岐贞,你不用给他电话,让他快点来把他的流氓儿子接走,慢一步我给他扔到海里去。”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徐歧贞拿着电话愣了半晌。 颜子清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不知道。”徐歧贞一头雾水。 他们俩一个小时之后才到司家,发现颜恺正站着笔直。 原来,昨晚颜恺说跟着家里的随从先回去,却躲到了玉藻的房间里。 司行霈亲自送玉藻回房睡觉,没注意床底还有个孩子。 今天他一大清早再去叫醒他的宝贝女儿,却看到颜恺和玉藻并头睡得很安稳,两个人还拉着手。 司行霈气炸了。 玉藻则说:“恺哥哥想问我,烫疤怎么弄的,他也想要一个。我跟他说了不行,后来我们就困了。” 顾轻舟满脸黑线。 玉藻七岁,颜恺才八岁,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根本没什么性别意识。 司行霈这么喊打喊杀的,吓到孩子了。 “颜老三,管好你儿子,要不然老子替你管了!”司行霈咬牙切齿。 颜子清实在没脸。 他和徐歧贞把孩子带回了家。 颜子清就说颜恺:“你混账不混账?这么点的年纪,你就敢往人家床上爬?” 颜恺吓得往徐歧贞身后藏。 徐歧贞道:“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发脾气做什么?你要跟他说清楚。他明白了道理,如果非要再犯,你再打不迟。” 后来,她跟颜恺说,男孩子一天天大了,是不能随便和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颜恺听懂了。 他很认真点点头,然后又问徐歧贞:“我是要和玉藻结婚吗?”颜子清一听就气不顺:“那你爹哋后半辈子天天得跟司行霈那混账吵架!算了吧,你让你老子多活几年,司家的闺女你就不要想了!” 第1621章 不讲理的男人 颜恺很喜欢往玉藻身边凑,因为玉藻掌心有烫伤。 这让他觉得很了不起。 司行霈就对颜子清说:“你这儿子注定是吃你们家那碗饭的,将来长大了打架能不要命。” 颜子清道:“你夸我儿子还是骂我儿子?” “夸。” 颜子清:“” 一点也没听出来。 不过,孩子们的确是还没有懂事,玉藻跟颜恺分别被家里人教育过,然后还是一块儿玩得毫无芥蒂。 十月底,顾缨的婚礼如期举行。 她是顾轻舟的妹妹,陈家对她恭敬有加,这婚结的两家都满意。 顾缨大婚当天,玉藻和颜恺分别是花童,两个人关系仍是很好。 因为阮兰芷的胡闹,阮家除了老太太,都感觉过意不去,顾缨结婚的时候他们全来了,还送了重礼。 徐歧贞也送了重礼,这是她给顾缨的,不是看着顾绍。 然后,在休息室的时候,徐歧贞看到了阮大太太和阮家的大少奶奶,正在给顾轻舟赔罪,说阮兰芷很过分。 阮大太太甚至不避开人,直接说:“她已经冒充了这么久的阮小姐,也该知道分寸!” 顾轻舟反而安慰阮大太太。 后来,有客人和阮大太太说话,她就先出去了,休息室只剩下徐歧贞、顾轻舟和阮家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对顾轻舟和徐歧贞道:“因为顾缨的事,妈和爹爹吵了一架。” 阮兰芷在阮家还在耀武扬威,除了祖母偏袒她,就是她父亲很疼爱她。 她是阮家唯一的女孩子,哥哥们内心深处也是疼她的。 唯一对她有意见的,就是阮大太太。 阮大太太拗不过婆婆,已经受了很多委屈,顾绍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徐歧贞听到了这些,有点难过。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绍站在柱子后面抽烟。 瞧见了徐歧贞,他立马把烟踩灭了,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们俩已经不在一起了。 他以前偷偷抽烟,没少被徐歧贞骂,因为徐歧贞闻不得烟味,而且觉得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见状就笑了笑:“没事,我现在能接受。子清和我公公都抽烟,闻久了发现也没那么糟糕。” 顾绍没有再点一根。 他冲她微笑,是那样温柔。 “我听你妈说起了家里事,很烦吗?”徐歧贞问他。 顾绍道:“我早就不跟他们住在一起了,以前是因为缨缨,我常要去看看。我妈对缨缨是真好,缨缨懂得感恩,有时候受了点委屈也没敢搬走。 后来兰芷那么一闹,闹清楚了,缨缨也搬了,这样挺好的。对了,我打算把我妈接过来住。” 徐歧贞有点诧异。 “为什么?”她还是问了。 “其实,阮家所有人都没在乎过她的感受。她是恨兰芷的,只是她不能说。母亲才知道失去孩子的感受,兰芷的存在就是在 一次次欺骗她。 我们家除了祖母和兰芷,全是男人,谁也没换到我妈的立场去想过。特别是这次兰芷赶走顾缨,我爹还跟她吵架,说她过分。”顾绍道。 徐歧贞这下子就明白了。 她道:“那你的公寓够住吗?” “够的,公寓比较大,有四个房间,我还有个佣人负责打扫和做饭,能照顾她。”顾绍道。 徐歧贞点点头。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是站在柱子后面的,颜子清找了她半晌,非常焦急时看到了这一幕,一下子就沉了脸。 这天回家,颜子清路上不说话了。 徐歧贞问他怎么了,他支吾着说没事,情绪非常的糟糕。 回家之后,颜子清直接回到了他的主卧。 他最近半个月都是住在小西楼。 这小半年,他和徐歧贞的情况都在改善,徐歧贞的失眠问题也得到了缓解。 他一周会在小西楼住三天到四天,最近半个月就几乎是天天住在这里。 直到今天。 徐歧贞想,他是不是因为看到她和顾绍说话,所以才生气? 她又想起,颜子清曾经跟她说过,他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情绪莫测。 上次他跑到了香港去,半个月不理她;这次又一声不吭回了自己的主卧。 他难道 可想起在香港的种种,他明明还是对山本静有感情的 徐歧贞有点糊涂了。 接下来,就证实了她的猜测——颜子清不理她了。 整整十一月,颜子清每天都回家,但时间总是跟其他人不同,他昼伏夜出,从不和徐歧贞碰面。 徐歧贞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这些事,对她的困扰有点大,因为她又开始失眠。 她连夜做了不少的酱。 当她做到桂花酱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顾绍,更想起了阮大太太。 徐歧贞听说她已经从阮家搬走了。 她把桂花酱装好了罐子,带着它去了顾绍那边。 阮大太太很高兴。 “我真喜欢你这个酱。我宵夜爱吃酒酿圆子,没有这个桂花酱,要失色一大半。”阮大太太笑道。 徐歧贞也笑了:“举手之劳。您喜欢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给您送过来。” 然后她又问阮大太太,“你住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跟着我儿子,很享福,一点烦心事也没有。”阮大太太说。 徐歧贞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她回去的时候,难得在自家大门口遇到了颜子清。 她喊了他:“子清?” 颜子清却不理她,他明明听到了,头也不回往里走。 徐歧贞的心沉了沉。 真的有这么介意吗? 他和山本静见面,她也没这么生气。 她叹了口气,继续回了她的小西楼。 没过两天,徐歧贞就听说,阮大太太打算和阮老爷离婚。 这个消息令人吃惊,不少人在议论。 徐歧贞急忙去了趟顾绍那边。 刚到顾绍的公寓时,她发现公寓门是开着的,客厅里坐了很多人。 而阮兰芷,正跪在阮大太太面前,声泪涕下:“妈,我错了,我以后不任性了,求求您了。您再怎么生气,也别跟爹爹闹这么大的脾气,您让爹爹和祖母怎么见人?” 阮老爷的脸更加黑了。 徐歧贞听到这里,略微蹙眉。 顾绍也是眉头紧锁。 阮兰芷继续道:“妈,您住在哥哥这里,叫家里人怎么想哥哥,还以为是他撺掇了父母离婚!您这样做,哥哥怎么办?您也替哥哥想一想。” 满客厅的人,表情都有点奇怪。 阮老爷很生气,他越想越觉得太太过分;阮太太的其他儿子们,也觉得这次母亲不讲理了,让他们和家族都被人指指点点。 就连顾绍,这次也显得不那么懂事。 他们好像全部在怪阮大太太没有忍气吞声,怪顾绍不劝说大太太。 阮大太太的脸色已经苍白,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阮兰芷则是越发楚楚可怜。 顾绍微微攥住了拳头。 徐歧贞觉得,她应该置身事外,不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她甚至应该赶紧离开。 可她看到顾绍那样委屈,阮大太太那样卑微,她怒了。 阮兰芷分明就是在把阮大太太逼上绝路。 曾经也被人逼上过绝路的徐歧贞,最能体会阮大太太此刻的心痛和绝望。徐歧贞不管不顾,走进去大声道:“兰芷,你不要太过分!” 第1622章 徐歧贞发威 徐歧贞一出声,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她。 顾绍走过来,想要让她先离开。 徐歧贞没理会他,走到了阮大太太身边。 阮大太太扶住了徐歧贞的手,她不停的发抖,掌心全是汗,非常用力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控。 徐歧贞拍了拍阮大太太的手背,看向了阮兰芷:“你为什么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我只是替妈考虑。”阮兰芷哭道。 阮老爷就说:“颜太太” 徐歧贞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阮老爷:“你哪一句是替大太太考虑?你做过母亲吗,你知道自己的孩子丢失了是什么感受吗?你没有。” 其他人想说什么,徐歧贞言语很快,不给他们插嘴的机会:“大太太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孕育了儿子们,她对这个家里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你口口声声问你父亲和你祖母怎么做人,却不想想大太太怎么做人?你把阿绍的妹妹赶走,扫掉的是大太太的颜面,她以后怎么见人? 别说现在,就是后退五十年、五百年,正统门第的人家,婆婆绝不伸手管儿媳妇房里的事,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你祖母一再管大太太这边,知道大太太不喜欢你,还非要把你留在家里恶心大太太,这是婆婆该做的吗? 大太太还要考虑她的面子,她尊重过大太太吗?大太太是一个为家族添丁增口的女人,她连祭祀的时候都是排在第一位,她的面子不用被尊重吗?” 屋子里倏然就安静了。 阮太太的儿子们,齐齐看向了母亲,眼底多了愧疚。 阮老爷的神色也是一滞。“赶走了顾缨,打的是顾绍的脸,你们考虑过他的心情?他从小不在阮家长大,是他的错吗?分明是你们没有照顾好他。他曾经为了你们出生入死,他对阮家没有功劳吗?”徐歧贞继续道,一句句掷地有声 ,“你们践踏他和他妈的时候,想过他吗? 你们把这些原罪抹去,如今遇到了反抗,反而要责怪反抗者吗?” 说到这里,徐歧贞看向了阮家的少爷们:“你们母亲生育你们的辛苦,你们都忘记了吗,良心喂狗了吗? 哪怕要孝顺,也是母亲大于天,你们把谁排在你们母亲前面?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配做人吗?” 然后,她又看向了阮老爷,“您有身份有地位,可您的家庭是谁给您的,谁延续了您的香火?” 阮老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之前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愧色。 说完了他们,徐歧贞转向了阮兰芷。 她看着阮兰芷,道:“我们从小一起玩大,你算是我的朋友,我到今天才看清楚了你。 你明明知道,你的存在对一个母亲而言永远是一根刺。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大太太的错,而是你生母的错。 非要论长短,你和大太太都无辜,但是你为什么要把你的无辜加注在她身上?阮家养了你十几年,给了你荣华富贵,大太太不亏欠你的。 你蹦上蹦下,甚至笼络老太太想要给大太太找茬,这是一个人该做的吗?兰芷,你也许没有错,但是你没有良心。你这个人,坏透了!” 阮兰芷猛然站起身。 她突然发现,一直站在她这边的父亲和哥哥们,脸色全部变了,他们被徐歧贞蛊惑了。 大太太有什么功劳?如果没有她,其他女人不会给大老爷生儿育女吗?好像说的她多么了不起一样。 再说了,阮兰芷跟顾绍一样无辜,她也不是自愿被换的,是她生母的错,大太太也有失察之责,大太太凭什么恨她? 既然大太太容不下她,阮兰芷也不会求她。 阮兰芷甚至恨顾绍。 如果没有顾绍,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 如今,徐歧贞一个外人,站出来胡说八道,搅合得她父亲和兄长们都对她有了意见,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住口!”阮兰芷大声道,“徐歧贞,你少妖言惑众!你说谁没有良心?要我说,妈才没有良心,她养大了我,为什么想要抛弃我?” “你才住口!”阮佳寒先站了出来,对阮兰芷道,“养大了你,已经给过你恩情了。我妈没义务继续给你恩情。难道给过了,以后不给了,就算是对不起你吗?” 阮兰芷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阮佳寒不看他父亲,只是对母亲道:“妈,要不咱们回南京去吧,您想要离婚的话,儿子支持您。” 阮大太太的嘴唇一直在哆嗦,直到这句话,她眼泪失控般滚落。 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看上去很苍老、很无助,刺痛了她所有儿子们的眼睛。 她的儿子们都跪下了,围绕在她身边:“妈,您别哭了,是儿子错了。您想要什么,儿子都给您,您要离婚就离婚,我们养您。” 阮大太太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阮老爷见状,也走到了她身边。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太委屈了,是我的错,我糊涂了!” 阮兰芷瞧见这一幕,整个人都无力跌坐在地上,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全部。 阮家的老爷和少爷们把阮大太太接回去。 回家之后,阮大老爷对老太太说:“您不喜欢她的话,我们就回南京去了,不碍您老的眼。” 老太太气得打大老爷:“她的儿子们知道护她,你呢?你怎么不知道护你娘?” 她也是气得大哭一场。 阮家再次闹了起来。 阮佳寒的妻子路茹去陪老太太,安慰她:“祖母,您以前和妈关系从未这么僵过,婆媳几十年了,一直相互尊重。如今怎突然就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兰芷?”老太太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 大少奶奶路茹就叹了口气:“祖母,可兰芷不是咱们家的人啊。再如何宝贝她,疼爱她,她身上也不是阮家的血脉。” 老太太愣愣看着路茹。 她老人家好像一直走了岔路,钻入了一个牛角尖。 她想起阮兰芷还不满月的时候,大太太就坚持说她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为此她还病了很久。 因为阮大太太这样,老太太才多关爱阮兰芷一些。 如今想来,当初如果不是阮兰芷,大太太也不会发疯。 说到底,阮兰芷才是那根刺。 “阿茹啊,祖母是不是糊涂了?这次,好像是我没有分清轻重。”老太太道,“阿绍回来好几年了,你婆婆心里这口气是存得太久了,才如此极端甚至说离婚” “是的。”路茹道。 “那”老太太沉吟,最终道,“我不能回南京去,要不然岂不是说我这个老太婆打儿媳妇的脸;你婆婆也不能回去,旁人会笑话的。”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道,“那就送兰芷出去念书吧。以后她出嫁,咱们照闺女一样给她嫁妆,她在祖母心里仍是阮家的孩子,可她不能在家里生活了。她是外人,不能因为外人让自家人吃苦了。” 后来,阮家果然就把阮兰芷送去了英国念书。 阮兰芷又哭又闹,但她祖母和父亲下定了决心。 她说:“你们太过分了,我会诅咒你们的。”正好那天徐歧贞也在送行的队伍里,她摇摇头,很是感慨。 第1623章 大巴掌 徐歧贞回到颜家时,情绪低落。 颜老正好在餐厅,就问她怎么了。 她把阮兰芷的事,复述给了颜老听。徐歧贞觉得阮家是仁至义尽,对阮兰芷也是厚恩。 可阮兰芷丝毫不感动。 她甚至觉得自己得到少了些就是被辜负了。他们不是抛弃她,而是送她出去留学,她反而要诅咒他们。 “被疼爱过头了。”颜老道,“没见过世面,也没经历过世事,说到底就是不懂事。阮家教育孩子,实在差劲。” 徐歧贞笑了下。 然后她说:“她估计也诅咒我了,要不是我那么多嘴,阮家未必就会那样对她。阮大太太也没勇气真离婚,不过是再受些委屈罢了。” “孩子,仗义执言,乃是豪杰。”颜老说。 徐歧贞松了口气。 她和颜老坐在对面,吃完了午饭,然后她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和公公谈一谈。 “子清最近很忙,他都不理我了。”徐歧贞说。 她说出来的话,莫名有点委屈,好像女儿在跟父亲诉说。 颜老就笑了下。 “爸,我是等下去,还是主动去找他?可是我已经找过他一次了。上次是我错了,这次我不承认——当时只不过跟顾绍说几句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徐歧贞道。 颜老就道:“不要惯他!他这是什么毛病我也不知道,但惯着他有二就会有三。” 徐歧贞觉得公公言之有理,可又不踏实。 不成想,这天晚上颜子清回来了,还带了一束玫瑰给她。 徐歧贞有点不敢相信,后来又想,是不是她公公去骂了颜子清? 颜子清装作若无其事:“最近太忙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冷落你?不是的,你不要多心。” 他把他闹脾气的那一段,轻巧揭过去。 徐歧贞果然也没深究不放。 她闻了闻玫瑰,觉得很香,就笑道:“我很喜欢。我也挺忙的,我能理解。” 那天晚上,颜子清在黑暗中不停摸索她,就好像山本静刚来的那时候,他生怕自己认错了她。 徐歧贞的心,莫名被针刺了下——原来他躲着她,又是因为山本静吗? 她又失眠了。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刺痛。 明明前几个月,她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心里是毫无触动的。 她思考了很久,承认人是贪婪的。 颜子清对她很好,她有点享受这种好,不愿意被人分走了。 徐歧贞的不愉快却不会表现出来,因为她从未闹过脾气。她跟顾绍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顾绍心不在焉的份儿,她也不知道如何宣泄自己的不满才能受到重视,故而她把它丢下了。 情绪丢在一边,自己就会慢慢的融化。 徐歧贞继续做菜、生活。 颜子清也没有再避而不见她。 顾绍非常有分寸,尽可能和徐歧贞的生活背道而驰,不给她添堵,徐歧贞也没再见过他。 日子再平静不过了。 徐歧贞过得很悠闲,她非常的享受,心情也很好。 她甚至卖出了几幅画。 正在她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她的继子颜恺不见了。 颜家上下急疯了。 到处找,才查到颜恺是买好了船票去香港了。 “他藏了一份报纸。”玉藻对此事好像挺清楚的,“上面有一条项链,他说只有香港有,新加坡没有,他要去香港买了给他妈咪做生日礼物。” 徐歧贞愣在当场。 她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儿子,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敢如此冒险!她担心之余,也很感动。 颜子清道:“咱们赶紧去香港,先拦住他!” 司行霈就把飞机借给了他。 颜子清总预感不太对劲,颜恺肯定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才想到离开新加坡。 这是山本静的阴谋吗? 当颜子清和徐歧贞在香港等待了五天之后,没有等到邮轮上的颜恺,他们就确定了,这是山本静的阴谋。 “我去日本找她,你回新加坡。”颜子清脸色阴沉如寒铁。 徐歧贞的面容也是冰冷:“那是我的孩子,我也要去。” 颜子清没心情和她分辨,带上了她,夫妻俩匆匆忙忙去了日本。 到了山本静的府邸时,徐歧贞才发现自己仍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她已经掌控了整个家族,势力深达日本各行各业,就连军部也有她的关系,她对权势的欲望极其强烈。 颜恺被人扣押住。 看到徐歧贞和颜子清时,他使劲挣扎:“妈咪、爹哋!” 他又是踢又是咬,拦住他的人又不敢真的弄伤他,就被他挣脱开了。 颜恺拼了命似的,奔向了徐歧贞:“妈咪!” 山本静原本是坐着的,此刻她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恺恺,我才是你妈咪,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颜恺松开了徐歧贞,狠狠一推山本静:“走开,老妖婆!” 山本静的脸一下子如死灰般暗淡,她的唇略微发抖。她狠狠咬住,贝齿在唇瓣上留下深深牙痕。 她猝不及防上前,扇了徐歧贞一个耳光。 徐歧贞正在看颜恺,想知道他受伤没有,这一巴掌打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有点懵了。 而颜子清和颜恺,一瞬间被点燃了怒焰似的,一起上前,掴了山本静。 山本静是娇小的个子,快九岁的颜恺已经有她高了,她被这么一大一小两巴掌打中脸,先是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麻木才褪去,疼涌上来。剧痛沿着她的面颊,裹挟了她半边脑壳,她整个脑袋都好像要炸了。 继而才是她的心。 她的牙齿甚至有点松动,可见颜子清和颜恺都是下了重手。 山本静吐出一口血水。 她震惊的想:“这还是颜子清吗?” 当时那么爱她的男人,她以为他永远都是她的,可他居然为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打她。 “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关起来,我要杀了他们!”山本静狼狈转身,大声用日语咆哮。 颜子清不会说日语,却听得懂,因为相依为命的初恋那三年里,山本静也教过他,就像他教她闽南语一样。 只可惜,他没有她那样的天赋,听得懂却不会说。“你以为日本是你的地盘,可你别忘了,我们家跟日本军部也是有生意的。如果你杀了我,颜家不会放过你,你想要两败俱伤吗?”颜子清冷淡道,“山本小姐,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第1624章 宗族大妇 徐歧贞坐在飞机上,面颊还在隐隐刺痛,肿胀感并没有消除。 山本静那一巴掌是拼了全力的。 颜子清拿了个冷毛巾给她,让她先捂脸,回家再去跟顾轻舟讨要些药膏。 “妈咪,你还疼不疼?”颜恺小心翼翼问她。 徐歧贞笑了下:“还是有一点,不过没事。” 颜恺就说:“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是生了我,也不敢这样欺负你。妈咪,我以后不会让你吃苦的。我会孝顺你。” 徐歧贞摸了摸他的脑袋。 颜恺累了之后,去旁边的座位上躺着休息了。 颜子清坐到了徐歧贞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果不是在飞机上,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然现在却不能,因为不安全。 徐歧贞道:“我睡一会儿。” 颜子清点点头:“安心睡,我在这里呢。” 徐歧贞闭上眼。 她并没有睡着,山本静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搅合得她无法安宁。 当时,山本静失控打了她之后,颜子清和颜恺一起动手打回去,他们父子俩也是用了全力,山本静是很崩溃的。在那个瞬间,她的怒意到了极点,想要和他们拼命。 后来颜子清威胁她,说如果她敢扣留他们,她挣来的一切都会毁了。 山本静就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哭,只是用阴鸷的目光看着徐歧贞,冷冷笑道:“你抢走了我的过去,高兴不高兴?” 徐歧贞的脸还疼着,原本不想和她计较,就沉默没接话,不成想山本静变本加厉:“你夺走了我的儿子,我的丈夫!将来你会遭到报应的!” 徐歧贞这才抬眸,看向了她的眼睛:“子清和你没有结过婚,他不是你的丈夫;恺恺不满月就被你抛弃,不是我夺走的,是你不要的。” 她顿了下,继续道:“我没有抢走你的过去,是你自己把过去抛弃了。” 颜子清和颜恺都围在徐歧贞身边。 他们如此抵触山本静,不是因为徐歧贞,而是因为山本静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的机会,也不是每个错误都能弥补。 错过了就没有了。 造成了伤害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初。 山本静妄图把八年的光阴一把抹去,回到八年前甚至十一年前,是不可能的。 别说已经有了徐歧贞,就算没有,依照颜子清的性格,他也是不会再让儿子去认山本静,也不会再接纳她。 徐歧贞很笃定,因为她和颜子清很像——假如顾绍再回头,徐歧贞是不会接受的。 这件事之后,山本静将近十年没有再纠缠过他们了,这是后话。 最终,徐歧贞生日的时候,带上了颜恺送给她的那条项链,颜子清派人去香港买到了,给了颜恺。 颜恺替徐歧贞戴上,然后和他妹妹一起,对徐歧贞道:“妈咪长命百岁。” 颜棋依靠着徐歧贞,突然说:“妈咪,我想要个小妹妹。” 徐歧贞和颜子清一愣,下意识想,这话是谁教她说的? 颜棋却继续道:“我要给她做衣裳,带她玩,买好吃的给她。” “为什么想要小妹妹?”颜子清抱起了女儿,问道。 颜棋说:“枣枣也有妹妹了。” 枣枣是她的同学,两个人关系很好,枣枣家也是帮会的,跟颜家很熟悉。 徐歧贞就笑了起来。 他们既煮了长寿面,也买了生日蛋糕。 吹了蜡烛,颜子清就凑在妻子身边:“你许了什么愿?” “给我女儿生个小妹妹。”徐歧贞道。 颜子清整个人愣住。 等客人们散去了,他们俩回到了房间,颜子清按住了徐歧贞:“之前你在餐厅说的话,是真的,还是玩笑?” “什么话?” 颜子清抓住她的手略微用力。 徐歧贞的喘息顿时就不匀了,她求饶:“是真的。” “你做好准备了吗?”颜子清有点担心。 上次流产之后,医生说徐歧贞要休息一年半载。 如今快过去一年了,身体是恢复了,可她的心理呢? 她当时可是崩溃到自杀的。 “嗯。”徐歧贞道,“其他孩子们都有很多兄弟姊妹,我们家也应该多一些。” 颜子清这个晚上格外卖力。 时间就到了年关,一整年结束了。 徐歧贞的餐厅培养了两名徒弟,她每天只做四个菜,其他的都是徒弟做,生意也没有开业时那么好,但每天都是满座,还是很赚钱。 除夕当天,她以颜家宗族长妇的身份参加了颜家的祭祖。 烧香的时候,徐歧贞想起颜子清一年前的那句话:嫁给我,你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颜子清的承诺做到了,徐歧贞也的确成了一家的女主人。 自己能做主之后,就会发现生活如此美好。 她亲自操刀,给颜家做了年夜饭。 她也跟颜老说:“把帮会里的叔叔们都请过来,还有家里的管事们,摆四桌酒宴,咱们一起过年。” 颜老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这种事,就需要女主人操持,以前他们父子俩谁也不会想到这层。 果然,颜老的餐厅摆了四桌。 邀请的客人们都来了,有的还拖家带口。孩子太多,又在梢间设了两个桌子,专门给孩子们的。 徐歧贞餐厅的徒弟厨师也来帮忙。 这一年格外热闹和喧嚣。 别说颜子清,就是颜老也因为高兴而喝得有点醉了。 “子清这小子,而立之年毫无建树,只是娶了个好媳妇!”颜老说。 颜子清就看了眼徐歧贞。 徐歧贞不知是喝酒了,还是害羞了,她面颊微红,比门口的红灯笼还要秾艳。颜子清回想起自己初见她时,就很想睡她,那时候觉得她很好看。 如今再看,她仍是那么漂亮。 大年初一,徐歧贞在颜子清的主楼清醒,颜子清搂住她。 两个人赖了半个小时的床。 颜子清对徐歧贞道:“我从今天开始,搬到小西楼去,行吗?” 她更加喜欢小西楼,更加幽静。 “好。”徐歧贞答应了。 从那天之后,他们俩就不再分居,而是一起住在了小西楼。 颜子清发现,正常情况下徐歧贞每晚都要练字,写完再睡觉。 到了大年初十,他喝酒喝到凌晨五点多才回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徐歧贞去了餐厅。 颜子清躺在床上,突然很想看看她每天都写些什么。 这个念头像洪水猛兽,只要一起来就控制不住。颜子清爬起来,想要打开徐歧贞的抽屉。 第1625章 为情所困 颜子清觉得这样不妥。 可好奇心不受控制,他拉了徐歧贞的抽屉。 然而,抽屉是带锁的。 颜子清更加心痒难耐了。一想到她的文字里可能会有关于他的种种,那种期待感几乎把羞耻和理智都冲光了。 他拿过了徐歧贞放在梳妆台上的发卡,三下两下就把锁给打开了。 里面没有零散的稿纸,只是一个空本子,以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信。 信很多,全是空白的信封,没有写收件人也没有写地址,而信封里面则很充实。 信封是封好的,用浆糊沾上了。 颜子清只犹豫了三秒,就撕开了一封。 开头这样写着:阿绍 颜子清一连撕了五封信,全是写给顾绍的,他就死心了。 他看了起来。 信上写她的心情和琐事。她把自己的日常,一点一滴写信告诉顾绍,但这些信她又不寄出去。 她偶然心情很好,偶然会很忧伤,但全部跟颜子清无关。 她没有在信里提过他,甚至不提颜家的生活,只说她的餐厅。 颜子清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上百封,把整个抽屉排得密密麻麻,都是她嫁到颜家之后写的。 他用力阖上了抽屉,把他拆掉的那五封毁尸灭迹,然后重新锁好抽屉。 他一连抽了好几根烟。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顾轻舟打过来的。 “正月十四是玉藻生日,她满八岁了,舅舅和舅母一定要来。”顾轻舟道,“礼物要隆重。” 颜子清道好,然后又想起玉藻的另一个舅舅顾绍。 他突然很想一枪毙了顾绍。 玉藻的生日是大事,顾轻舟和司行霈请了亲戚朋友,颜子清也带着徐歧贞和孩子们去了。 果然,顾绍也在。 徐歧贞依旧不看顾绍,只在颜子清身边,可颜子清的心情却很糟糕。 中途,颜子清去楼上的休息室抽烟,顾绍也去洗手间。 两个人就遇到了。 顾绍跟颜子清打招呼,颜子清突然站起身。 他这个模样,像是要打架。 论起打架,顾绍是不怕谁的,虽然他看上去斯文,身手却很好。 “我得罪你了吗?”顾绍蹙眉问颜子清。 他自负很妥善处理了他和徐歧贞的关系,他没有给过徐歧贞希望,也没有越界。他一直很尊重徐歧贞,也尊重她和颜子清的婚姻。 颜子清突然这个态度,让顾绍有点费解。 “你没有吗?”颜子清冷冷道。 顾绍的存在,就是对颜子清的挑衅。正如一年前徐歧贞所言,她心里仍是有顾绍的,至今未变。 颜子清一想到这些,就恨不能一拳砸烂墙壁。 “我想不到哪里得罪了你。”顾绍也冷了脸,“如果你真想打架,不如挑个时间。今天是玉藻的生日,我不想毁了气氛。” 颜子清正要说话,顾轻舟就上楼了。 她把颜子清和顾绍的话都听到了。 她对顾绍道:“阿哥,你先下去吧,我跟三哥说几句话。” 顾绍点头,先走了。 他一走,顾轻舟就拉了脸:“怎么回事?” 颜子清转身要走:“私事。” 顾轻舟拉住了他:“站住,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子清不想多说。 顾轻舟就直接问:“还是因为岐贞吗?” 颜子清抿了抿唇,下颌线不由收紧:“说了没事。” “颜子清!”顾轻舟的声音猛然一拔,“你明知道这是你和岐贞两个人的问题,跟我阿哥没有任何关系。你若是因此找我阿哥的麻烦,就会落于下风,更加一败涂地,而我也会拉偏架。” 他被顾轻舟吼了这么一嗓子,人是清醒了不少。 他的确是把自己的问题,放在了顾绍身上。 岐贞的信,如果寄出去了,如果顾绍也回信了,那么他可以怪顾绍,甚至可以怪徐歧贞。 但是没有。 徐歧贞的信放在抽屉里,甚至上了锁。是他自己非要偷窥,结果看到了自己一直都知道的事实,却又不高兴。 他和岐贞结婚的时候就表示过,自己不介意岐贞爱慕顾绍的事,怎么如今要迁怒到顾绍头上去? 颜子清坐下,不言语了。 顾轻舟也柔和了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子清:“抱歉,给你添堵了。” “没有,你送的木牛流马玉藻非常喜欢,是所有礼物里最喜欢的,比她阿爸送给她的小火车都喜欢,还说要拿到学校去显摆。”顾轻舟笑道,“谢谢舅舅一边为情所困,一边还如此用心送礼。” 她不等颜子清回答,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颜子清沉默了很久,扪心自问:“我为情所困吗?” 他下楼去坐席。 坐席的时候,他正好坐在顾缨和陈胜己夫妻俩身边。 有一道桂花糖芋苗,顾缨就往顾绍那边推了推:“阿哥你最爱的桂花糖芋苗。” 颜子清就想起来,徐歧贞每隔几天就要做这道甜点,非常用心,然而她自己并不是很爱吃。 原来在这里。 颜子清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他心里堵得厉害。 他甚至不再看徐歧贞。 徐歧贞和他说了两次的话,他都没回答。 回家时,颜子清对顾轻舟道:“我和岐贞有事,你派车送恺恺和棋棋回家。” “正好,玉藻想留他们住一夜,要不今晚让他们住我家,我明天下午或者晚上给你送回去。”顾轻舟道。 颜子清说好。 徐歧贞不明所以。 车上没了孩子,颜子清开车就特别快,恨不能把油门踩到底。 徐歧贞被震得有点想吐。 “干嘛开得这么快?”她终于问了,“你怎么了?” “我打开了你的抽屉。”颜子清道。 徐歧贞的脸色骤变。 她呆滞了一瞬,似乎想要确认:“哪个抽屉?” “你放信的抽屉”颜子清道。 徐歧贞扣住了自己的手。 她想起自己常说,她对这桩婚姻是有诚意的。然而那些信,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只是把它们当成自己的私密,可颜子清看到了,那么她的诚意就显得很可笑。 “你打算怎么办?”颜子清继续问,“是以后还要写吗?” “我会烧掉它们。”徐歧贞道,“既然你看到了,它们就不应该存在。我还以为,它们只是我的秘密,我也以为,我们的婚姻可以让彼此自由,保持心底的秘密。比如我就从来没有查过你和山本静的过往。” 她说到这里,胃里闹腾得特别厉害。 她捂住了口,一阵阵作呕:“停车停车” 颜子清急忙踩住了刹车。徐歧贞推开车门,扶住一棵树吐了。 第1626章 喜讯 颜子清心疼扶住了她。 他把吐得几乎虚脱的徐歧贞抱回了汽车上,把汽车开出去一点,正好在一家小铺子门口停下。 “你等一下,我去买水。”颜子清道。 他跑得很快,不过片刻就买了一碗水过来。 徐歧贞漱了口,这才稍微好了点。 “要歇一会儿,还是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去医院?我开慢一点。”颜子清问。 徐歧贞无力:“晕车要去什么医院?” 颜子清不放心。 她吐得这么厉害,总要去检查一下。 “万一不是晕车呢?你总说要怀孕,万一是有了孩子呢?”颜子清道。 徐歧贞一愣。 她没有拒绝再去医院,不过要等一等,等她胃里这一股子翻滚过去再说。 到了医院去检查,徐歧贞发现颜子清居然猜对了。 她呕吐晕车是一方面,怀孕是另一方面。 “你这么敏锐,跟这个孩子肯定有缘,我觉得它能保下来。”徐歧贞笑道,她的心情还不错。 颜子清则握住了她的手,亲吻了好几下她的手背。 从医院出来,他慢慢把车子开回家。 他把徐歧贞抱回了床上,就坐在旁边,亲吻了她的唇:“岐贞,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该出尔反尔,更不该偷窥你的东西。那些信你都留着吧,不用烧掉。” 徐歧贞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怀孕的消息,暂时还没有通知其他人,只告诉了颜老。 “先保密吧,过了三个月再说。”徐歧贞道,“我妈说过,这是老家的规矩。” 颜子清的老家也有这个规矩,颜老就不再说什么了。 徐歧贞怀孕之后,并没有特意卧床休息,因为医生说孕妇最好正常活动,除非落红了。 她依旧在餐厅忙碌。 颜子清和颜老都不说什么。颜子清是因为心虚,不敢再和徐歧贞吵架;而颜老则是信任徐歧贞,再说他老人家苦出身,见过女人怀孕七八个月还要下地干农活的,对这件事很坦然。 而徐歧贞,还是把那些信全部烧了。 烧了之后,她不再写了,却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以前是一个星期一封的,如今不能了,她这个习惯被打破之后,她变得无所适从。 她想起上次怀孕的种种,很害怕。 然而她又不知该怎么说,更不知该向谁说。 这样的害怕让她开始梦游。 颜子清被她吓了一跳,就见她一个人在客厅围着电话机打转,口中默默背诵顾绍的电话,却不给他打。 她这样是很不健康。 颜子清决定和她谈一谈。 他把她昨晚梦游的种种,告诉了徐歧贞,然后就认真问她:“你还是爱他的,对吗?” 徐歧贞沉默。 她咬了下唇:“说这个没有意义,我跟他不可能回头” “我知道。”颜子清道,“但你总是放不下,这样对你没好处。怀孕让你恐惧了,是吗?” 徐歧贞点点头。 “害怕像上次那样流产?”颜子清又问。 徐歧贞仍是点点头。 “上次是意外,岐贞。每天都会有意外,但意外不一定就会重复。”颜子清道,“我在你身边,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徐歧贞握紧了他的手。 她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颜子清夜里不敢睡,因为徐歧贞还是会梦游,甚至说梦话。 她第三次梦游的时候,再也没有围绕着电话机打转,而是缩在柜子的旁边哭。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颜子清凑得很近,才听到她说:“没有人爱我我不懂,我怎么教你,从来没有男人爱过我” 他当场愣住。 颜子清抱紧了她,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来气。 徐歧贞稀里糊涂醒了。 她被自己和颜子清都吓到了,惊慌失措:“我们在干嘛?” 颜子清扶她到沙发里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徐歧贞看了眼楼下:“我又梦游了吗?这个有点可怕,你明天带我去看医生吧。” 颜子清点点头:“好,咱们明天去看看。” 医院有精神科,但徐歧贞刚怀孕,药是不能吃的。 医生建议她说出自己的心结。 回到家里,颜子清和徐歧贞谈心,他把她梦游时候的话,简略了一些告诉她:“你想要开导别人” “是我一个朋友,她遇到了恋爱的问题,打电话给我。我说我处理不好,她当时就生气了,说我自私,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伴她。到了现在,她都没有理过我,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徐歧贞道。 她说罢,抬眸看着颜子清:“你说我需要发个电报给她吗?” 颜子清道:“可以,一步步来,先把这个解开。” 徐歧贞发了封电报。 这天晚上,她果然没有再梦游了。 随后,她就收到了朋友从法国发回来的电报,电报上说她没有听徐歧贞的劝,如今过得不太好,所以不敢和她联系。 朋友还说,她也快要回国了,到时候路过新加坡来看徐歧贞。 徐歧贞虽然有点担心她,还是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再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胎儿长大了一点,她和孩子都很健康,徐歧贞当时的表情很幸福。 这两个心结,算是解了。 而她从来不说的,还有她的贪心——她希望她的婚姻不单单是救赎,也可以是爱情。 她想有个人爱她。 颜子清就决定请她吃饭。 “我们选个西餐厅,一起吃饭吧?平日总是吃你做的菜,偶然也去吃吃别人做的。”颜子清道。 徐歧贞有点好奇:“怎么如此突然?” “因为我有点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你。”颜子清道。 徐歧贞不解。 她一时还真想不到颜子清要说什么。她已经怀孕了,颜子清不可能离开她;顾绍的信她也烧了,颜子清也不好再为难她。 她满腹疑惑,跟着颜子清去了餐厅。 两个人坐下,灯火葳蕤中,颜子清突然看着她微笑。 徐歧贞也只得微笑,不明所以。 “岐贞,你真的很美。”颜子清道。 徐歧贞微笑:“你也很英俊。”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一件白色的裙子,肌肤也是雪白,跟南洋的女孩子都不同。我当时就起了色心,想我要睡这个女人。”颜子清道。徐歧贞喝了口水,听到这里差点呛死。 第1627章 我在这里,我爱你 徐歧贞狼狈咳嗽,才把一口气缓过来。 她哭笑不得:“你想要谋杀我吗?” 颜子清只是歉意笑了笑,伸手替她拍拍后背,帮她顺气。 他待徐歧贞气息稳定了,就继续道:“我说的是实话。我遇到你的时候二十九岁,是个成熟又庸俗的近中年男人,想不到风花雪月。 看到你就见色起意,其实想一想,跟十五六岁时候的一见钟情有什么不同?岐贞,所以说我没有骗人,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 徐歧贞愣了下。 她不解看着颜子清:“你说什么呢?” 颜子清则是略有所思,握住了她的手:“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后来在饭店你抱住我的时候,我也是半推半就,果然梦想成真了。 再后来,我去跟你说结婚的时候,我有点紧张,你可能没看出来。我为什么会紧张?大概是我对婚姻的期待,并不是那么简单。” 徐歧贞再次一愣。 她看向了他,心湖突然乱了下,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她总感觉颜子清像是在诉说钟情。 “后来山本静就回来了。这中间的情绪,真不是言语能说明白的,我当时的确有点混乱,但是我从未想过和你离婚,跟她复合。 不是因为自尊,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你。我那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我舍不得你,你还没有完全走出阴影,我若是离开了你,你怎么办? 我不是个有良心的人,对人也没太多怜悯。我独独放不下你,绝不是可怜你。你那次被困在餐厅,给顾绍打电话,我非常的生气,我是吃醋了才跑到香港去。 后来你去找我了。我接到我父亲的电报时,整个人都雀跃了,像个毛头小子接到女朋友的信一样,我一口气跑了四公里才找到我的汽车,急忙去接你。”颜子清继续道。 徐歧贞想要缩回手,因为颜子清的掌心烫人,她的心跳有点过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颜子清对她说过,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时,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性格古怪。 她回想了下,颜子清平时都非常敏锐,也很体谅她,独独遇到了顾绍的事,他就会变得很奇怪。 原来 她也记得那天去香港,他抱住她时浑身的汗和热烘烘的气息,好像是跑了很多的路。 果然如此吗? “山本静在你面前抱住我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可是你转过身去了。 我非常失望,也很倔强希望你能有所表示,哪怕生气吃醋也好。于是我等着,等你行动。 但是你没有,整整两分钟,她抱着我,我一直再看你。后来我很失望很生气,是气你,只得推开了她。那时候我就知道,过去的真的过去了,而我爱上了我的妻子。”颜子清道。 徐歧贞看着他。 她的表情和眼神都静止了,一动不动看着他。 “所以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发脾气,为什么要翻你的抽屉,也为什么想要和顾绍打架。”他继续道,“岐贞,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经历了很久我才理清楚自己的头绪,但是我不撒谎。 我爱你,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山本静的出现,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没有说过,因为怕你觉得有负担,也怕你觉得不自由。这个世上,不是没人爱你。我在这里,我爱你!” 徐歧贞猛然站起身。 她狼狈转过身去。 颜子清追上了她,就看到她泪流满面。 她想要推开他,却又怕伤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很恼火说:“真是不知所谓的人,不知所谓的话!” 颜子清用力抱住了她:“是真心话!” 徐歧贞打了他几下:“你骗我,你想骗我给你生孩子!” 颜子清啼笑皆非:“颜太太,你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我不骗你你也得生,我费这个劲干嘛?” 徐歧贞又是一愣。 她仍是不敢相信。 最后饭没有吃,颜子清把她送回家了。 她不让颜子清进房门,自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 她仔细理了理思路,发现自从山本静出现,颜子清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他有过迷茫,也有过犹豫,可他最后仍是留在了她的婚姻里。 就这一点而言,他说他爱她,徐歧贞觉得是真的。 再回想其他的点点滴滴,徐歧贞发现他最初是对她图谋不轨的,后来她做了颜恺和颜棋的老师,他才认真对待她。 她想了一个晚上,明白了颜子清的表白不是谎言,不是计谋。 他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启发,决定把内心的秘密告诉她而已。 第二天早上,徐歧贞打开了房门,看到睡在门外沙发上的颜子清。 她清了清嗓子:“谢谢你。你的爱慕我收到了,我接受了,并且打算回报你。我会努力的。努力做好颜家的太太,做好孩子的母亲,做好你的妻子,也努力做好一个爱人。” 颜子清忍不住弯了眼角,上前拥抱了她。 “岐贞,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颜子清笑道。 徐歧贞也跟他说了些其他事。 他们俩都同意,不翻旧账。 “过去很重要,将来也很重要。”徐歧贞道,“我可以把我的将来交给你。” 这就算是她委婉的“我也爱你”,这是她的回应。 他们俩走过一些弯路,但最终殊途同归了。 颜子清跟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过这件事。 他说:“一个人最可怕的,是停滞不前。过去不管多么深刻,只要往前走,就能把它丢在身后。 遇到岐贞之前,我从未奢望过自己能走出山本静的阴影。我和她的感情,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可岐贞让他成了我心底的影子。 影子只有轮廓,没有面目和颜色,仅仅存在而已。你们知道还有谁不肯往前走吗?” 顾轻舟没言语。 司行霈看了眼她。 他们都在往前,只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那就是顾绍。 他固执的不肯往前挪半步,他的世界和爱情,永远定格在他十七岁那年。 “你说,将来阿哥会往前走吗,就像三哥和岐贞那样?”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会的。”然而顾绍最终都没有往前走,他的执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1628章 岁月没有辜负 徐歧贞怀孕九个月之后,果然生了个女儿。 她父母很开心,觉得她的婚姻彻底牢固了。 其他人也高兴。 最开心的是颜棋和颜恺,他们俩都觉得妈咪是给他们生了个玩具。 她孩子满月的时候,顾轻舟带着全家都去喝满月酒了。 顾绍也去了。 “恭喜你,小孩子真的很漂亮。”顾绍道。 徐歧贞请他坐下。 “你呢?”她问顾绍。 虽然不再爱他了,在她心中,他仍是一个柔软的存在,永远飘荡在那里,无法抹去。 “我也许会结婚。”顾绍笑道。 最近劝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回答,才能避免旁人不停的劝说。 他不需要劝说,也不需要前进。 “嗯,我希望能吃到喜糖。”徐歧贞道。 顾绍笑笑。 后来,他的学校跟颜家也多了些关系,他偶然来颜家。 颜子清也不避讳,也偶然会问他最近有对象没有。 顾绍总说会有的。 这么一推,时间就飞逝。 顾绍看着徐歧贞的女儿满月、周岁,然后到五岁,又看着徐歧贞生了一个女儿,次女再满月周岁。 他每次和徐歧贞聊天,徐歧贞都会担心他孤独终老。 而顾绍也会跟她保证,说自己会好的,将来会结婚的。 这话一说就是十年。 徐歧贞的大女儿都十岁了,顾绍还在敷衍她。 那天是正月十四,司家的大小姐司玉藻满十八周岁,徐歧贞再次遇到了顾绍,就说:“被你敷衍了十年。” 顾绍道:“你们也锲而不舍说了十年。” “还有人劝你吗?”徐歧贞问。 顾绍道:“轻舟还在劝。” 徐歧贞失笑。 正好顾轻舟走了过来。 她如今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保养得极好,肌肤雪白光滑,腰肢依旧纤细,头发乌黑浓密。 虽然面容有了点岁月的成熟,可背景一瞧仍是那么少女。 顾绍偶然从背后看她,总会错觉是她刚回到顾公馆的时候,然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就连玉藻,也满了十八岁了。 “舅妈,我明天就要去上海了,你以后想要上海的什么吃的玩的,就给我发电报。”司玉藻凑了过来。 她已经比徐歧贞高了,跟徐歧贞的关系也非常好。 徐歧贞的三个女儿,特别喜欢玉藻姐姐,她们表姊妹关系很密切。 玉藻这些年一直跟着顾轻舟学中医,也跟着她姑姑学西医,自修完了爱德华医科大学的课程。 她早就跟父母说过,等她过了十八岁要去上海求学,已经申请好了上海的学校。 今天亲戚朋友们来,既是庆祝她成年,也是送行。 玉藻后天就要动身了。 “那好的,以后我们去上海找你玩。”徐歧贞笑道,“要好好念书,不要谈恋爱,要不然你阿爸得发疯了。” 颜子清正好走过来听到了,不免哈哈大笑。 这件事有个典故。 玉藻从小就跟颜家的孩子亲近,她和颜恺更是关系密切。 为此,司行霈防颜家的孩子跟防贼一样,没少为了这个跟颜子清掐架。 颜恺和玉藻都很无奈。 玉藻甚至说:“阿爸您也读点书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别说人了,就是两只小兽也不会产生爱情,这是生物规律。我跟恺哥哥从小就亲近,跟亲兄妹没什么不同。” 司行霈:“” 于是,没文化的司师座成了颜子清的笑柄。 颜子清道:“没事,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阿爸管不了你,该谈恋爱就谈恋爱,气死他!这次是他送你吗?” “不是,我姆妈就是怕他多事,所以跟他约定好了去瑞士旅游,我舅舅送我。”玉藻道。 颜子清问:“阿绍送?” “不是,我五舅舅。”玉藻道。 她的五舅舅,指的是颜一源。 颜一源这些年一直在新加坡,逢年过节才回趟岳城。 这次,他是没有回去过春节,故而等过完年了再回去看望父母。 他父亲四年前就退下来了,他大哥和三姐全家从国外搬回岳城了,洛水和谢舜民也回岳城做生意了,父母并不孤单。 这也许就是孩子多的好处吧。 玉藻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被顾轻舟叫走了,她和司行霈有很多话要叮嘱她。 颜子清搂住了徐歧贞的腰,对她说:“咱们家棋棋也十七岁了,是不是也该送出去念书了?” 徐歧贞顿时舍不得。 她有时候很恍惚,她总记得自己遇到颜子清的时候,好像才昨天。 如今孩子们都那么大了,特别是颜恺,在出国之前偶然看向他,完全是成年男子的身高和模样。 徐歧贞就会想:时间都哪里去了? “我老了吗?”她突然问颜子清。 颜子清笑道:“没有,还是那么漂亮。” 这是他和司行霈总结出来的标准答案,不管女人怎么闹腾,怎么说他们敷衍,都要咬死这个答案不能松口,否则就要坐好几天冷板凳。 他们的孩子长得飞快,他们自己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人,都下意识想我是不是老了,就更别说心思细腻且在乎容颜的女人们了。 孩子们的长大,简直是女人们的催命符,她们问“我是不是老了”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徐歧贞也拿这个去问过她母亲:“我们兄弟姊妹长大的时候,您是不是也常这么问?” 徐太太道:“可不是嘛,直到你们都生了孩子,才会认命。我至今想起我小时候的事,都好像是眼前不久的。” 原来,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汽车到了家门口,徐歧贞先下车,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 颜子清也下车,顺着徐歧贞的视线望过去。 他看到了山本静。 他不免有点恍惚,心想那是山本静吗? 她真的老了,比徐歧贞看着要老很多,但气质仍是不错,她的容貌是她天生的优势。 只是,颜子清已经记不得她曾经的样子了,就连当初是怎么相遇她的,他都有点模糊了。 过往,真的随着岁月风化,一点点成了灰烬。 “你怎么来了?”颜子清走上前问她。 山本静道:“我儿子已经满十八岁了吧?当初你给我的承诺,说等他到了十八岁,就会让他认我。我来了。” 徐歧贞很淡然一转身,自己先回去了。 这次,她仍是很平静、很笃定。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心里异样的踏实,这是她的家,她的领土。 山本静十年前得不到什么, 十年后仍是一样的。 徐歧贞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岁月没有辜负她。 第1629章 玉藻和辛眉的开端 三月细雨霏霏,似丝线斜斜密密的交织,勾勒一副迷蒙的春景。 张辛眉已经在码头徘徊了半个月,每天空闲时候就要来转悠两个小时。 他心情烦躁,恨不能把大海都给炸了。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张辛眉正在舞厅喝酒,家里的下人送了一封电报给他。 电报是顾轻舟发的。 顾轻舟在电报里说,她的女儿司玉藻即将动身前往上海,读圣德保医院下设的西医学堂。 司玉藻一个人孤立无援,请张辛眉照顾她一二。 她用姐姐的口吻对张辛眉说:一旦司玉藻有事,就拿张辛眉是问。 张辛眉回了三个字:“凭什么?” 顾轻舟这次回的电报就很长了,好像发电报不需要钱一样,她大手笔的跟他解释。 根据顾轻舟的说辞,司玉藻小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张辛眉见过她,并且跟她阿爸说过要她做童养媳。 这是原罪。 顾轻舟还说,她女儿已经十八岁了,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满十六岁就算成年,可以结婚。 司玉藻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如果张辛眉想要追求她,司家不反对。 这是福利。 张辛眉眼角直抽。 他是多缺女人,才想去追一个黄毛丫头?再说了,童养媳那件事他压根儿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女人骗他? 就算他真说了,他那时候也才九、十来岁,童言无忌的话,还要他负责不成? 他又给顾轻舟回了电报:“滚蛋!” 然而,这两个字之后,顾轻舟再也没回音讯。 张辛眉不知她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没收到。 大上海鱼龙混杂,万一顾轻舟和司行霈以为他会照顾玉藻,就随意把她丢过来,她出事了怎么办? 司玉藻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若是有事,他跟司家交代不了。 张辛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等着司玉藻的邮轮。 “倒是说个具体时间啊!”他气得重重踢了一颗石子,把它踢入海里。 大海掀起了浪花,无声和他对抗。 张辛眉就这样,生着气派人守着,自己也偶然去转转,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 最近半个月,他估算司玉藻应该快到了,就天天来等。 这天终于等到了。 司小姐身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高大结实的威武模样,身上还带着枪;一名年轻机灵的女佣,替司小姐拎着手袋。 她前呼后拥的来到了大上海。 去他妈的孤立无援! 就知道顾轻舟那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张辛眉转身就要走,不成想司玉藻已经看到了,并且高声喊:“新妹,新妹!” 她的口音带着岳城腔,官话不是那么标准,张辛眉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格外羞耻。 至少,张辛眉看到自己带过来的随从使劲忍着笑了。 张辛眉一脸黑云上前,一巴掌拍在她头顶:“你叫谁呢?没大没小,叫叔叔!” 玉藻捂住了头顶,缩着脖子:“什么呀,我姆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喊自己男朋友叫叔叔,你这是什么怪癖?” 张辛眉简直要原地炸毛。 “你姆妈放屁!”他忍不可忍。 “新妹,你要文明讲理哟。”玉藻道。 张辛眉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玉藻的两名副官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围住了张辛眉:“张少,请您文明。” 文明? 这到底是哪里的字眼? 张辛眉无力跟这小丫头片子较劲,松开了她的胳膊:“滚吧你们这些混账玩意儿,老子不伺候了!跟你姆妈说,你九爷已经烧香拜佛过了,以后江湖不见吧您!” 说罢,他上了汽车,招呼了自己的人,风驰电掣一样离开了码头。 司玉藻冲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只看到一只炸毛的大狼狗,心想他还蛮有趣的。 她十一年前就见过张辛眉,那次是她姆妈带着她来上海。张辛眉当年十七岁,比同龄的男孩子都要高大,但是很瘦,正是抽条长个子的年纪。 和十一年前相比,他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成熟一点,身材更加挺拔,眉眼更加深邃。 那时候他就嫌弃这样、嫌弃那样,最后在她姆妈的威逼利诱下,他还让玉藻骑在他的脖子上,去摘树上盛开的花。 后来她出事了。 而后的十一年,玉藻偶然碰到左手掌心的那个烫伤,就会心绪不宁。 她妈带着她来上海,原本只是旅行,却发生了很严重的火灾。 这件事在玉藻心里过不去,等她成年了之后,她说服了自己的母亲,让她回到上海念书,顺便搞清楚那件往事。 她姆妈一次次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凶手已经抓到了,跟你没关系。你可能是把自己看到的事,错误放到了自己身上。你不是凶手,玉藻。” 但是她不能安心。 “我想自己去查。”她稍微长大一点,就这样说。 顾轻舟同意了。 司行霈也同意此事:“既然心中有疑惑,就去搞清楚,躲起来舔舐伤口,不是司家人的做派。阿爸陪你去。” 玉藻:“” 她父亲去了,此事的性质就会变,司玉藻只得急忙给母亲使眼色。 于是,司行霈被顾轻舟拉到瑞士去了,让玉藻自己来上海。 她可以带人,也可以孤身一人,随便她选择,顾轻舟和司行霈不干涉她。 玉藻像极了司行霈,看似咋咋呼呼的,实则心思缜密。她一个人远赴上海,不可能真只身前去,那样太危险了。 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其中一名叫宋游,是玉藻九岁那年捡回来的。 当时宋游饿晕在路边,浑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司家给了他吃喝,又培养他,让他跟在玉藻身边。 宋游很争气,九年长成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他枪法和武艺都很出众,就是为人毒舌了一点。 司玉藻刚到上海,就把张辛眉吓跑了,她有点不解回头看向了副官宋游:“是不是我太美丽了,惊艳万物,他看一眼就受不了,怕当面流鼻血所以溜走了?” 宋游面无表情,说话时眼角眉梢全部都是静止的:“你要点脸,大小姐。” 他们在码头等了半个小时,就有汽车来接了。 玉藻的公寓已经买好了,在她学校旁边,有个专门开车的司机,这是顾轻舟提前派人准备好的。 司玉藻没有乘坐司家的飞机,而是选择了邮轮,只是想到处看看。 她长这么大,还没独立出过门。 不成想,刚来上海就把张辛眉给气走了。玉藻想着安顿下来之后,再去张家拜会,不成想第二天晚上,她又遇到了张辛眉。 第1630章 换个人坑行不行? 玉藻的公寓在法租界的霞光路5号,第三楼。 她从自己公寓的后阳台,可以看到他们学校的操场。 学校和医院是紧挨着的,她念的不是综合大学,而是西医学堂。 她从小背诵中医书籍,对此很感兴趣,但她姑姑说得对,医学的发展需得全面。当一个人对西医一窍不通,如何说服那些取缔中医的人,中医和西医同样有用? 很多人背负过中西医全才的想法,最后都放弃了,因为学起来很难,没有好的师父,而且也没那个时间。 玉藻却不同,她是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的,几乎没耽误什么。 她的公寓很大,足有两百来平,两厅五室,装修得很奢华。 “我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学校报道,你们就都不要去,被老师看到不像话。”玉藻道。 宋游拿了一把勃朗宁给她:“放在手袋里,一旦有事,开枪的时候要稳。” “我知道。”玉藻不耐烦,“我枪法很好的。” “你连鸟窝都打不下来,还敢说自己枪法很好?”宋游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玉藻八岁就跟着她阿爸和祖父学枪。 后来,连她那个十一岁的小弟弟司宁安的枪法都比她准。 玉藻很无奈,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闭嘴!”她恼羞成怒,“我不要会开枪,我长得好看就行了。” 副官和女佣:“” 第二天,她去了学校,交了材料之后,办了一系列的手续,过程很顺利。 司行霈为了让女儿来读书,给学校捐了两间实验室,学校的领导听说是司玉藻来报道了,亲自迎接这位小财神爷,一路开了方便。 明明要办一整天的入学手续,玉藻一个小时之内就办好了。 校长还对玉藻道:“今天是周四,明天上课的话,就到了周末。不如你先安顿好,索性下周一再上课,如何?” 玉藻道谢,接受了学校的好意。 她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丢开副官和女佣,自己带着一把手枪,去了当年火灾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一处花园洋房,十一年过去,寸土寸金的上海不容荒废那样的废墟,已经重新盖了楼。 整条街都不一样了。 成片的高楼把废墟挤掉了,玉藻走到街上,找不到半分当年熟悉的痕迹。 她还去问了人:“以前这里是有个罗公馆的,如今怎么成了公寓楼?” 做生意的店家是才来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罗公馆:“一直都是楼,小姐您记错地方了吧?” 玉藻没有记错,她梦里无数次的描摹,就连街尾那颗大桂花树,也只是长高变粗了,并没有消失。 当年那场大火,在她掌心留下严重烫伤的罗公馆,就是在这里。 有个老人过来买布头,听到了玉藻的话,搭腔道:“小姐,那得有十几年了,当初是有个罗公馆的,听说被一个权贵人家的小姐给烧了,全家都烧死了。 那权贵是洋人,有钱有势,且纵火犯年纪小,不了了之,也是很可怜。罗家一家老小和佣人,三十多条人命呢。” 玉藻的后背笔挺,额头隐隐冒汗,就好像落入水中,水灌进了耳朵里,声音全部被阻,隐隐约约隔了一层。 她连连后退。 店家和老太太都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老太太甚至笑道:“年轻人不中用,这有什么可怕的?已经十几年前的事了,罗家的人投胎都快赶上你这么大了” 玉藻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她往回走,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好像还撞到了汽车。 有人在她耳边咆哮:“你换个人坑行不行?你才来两天,坑了我两回了,司大小姐!” 玉藻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而且让她有安全感,她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任由自己晕倒了。 张辛眉目瞪口呆。 他如今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长,他家和交通局之间,正好需要经过这条路。 他下班回家,打算换身衣裳晚上出去鬼混,不成想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冲向了他的汽车。 他没打算停。 敢碰瓷他张九爷,他就打算直接碾过去,快要靠近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急忙刹车。 居然是司玉藻。 她身上没什么酒味,但像醉醺醺的样子,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张辛眉只得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要给她做检查,暂时要住在医院里。 玉藻醒过来时,看到张辛眉百无聊赖坐在她的床边,和小护士有一搭没一搭撩骚,撩得那小护士面红耳赤。 她看了他一眼。 小护士也发现,玉藻打点滴的瓶快要空了,于是借着换水的功夫,给张辛眉抛了个媚眼就出去了。 司玉藻浑身乏力,还是对张辛眉表示了佩服:“连护士小姐您都能勾搭上,真不愧是大上海的张九爷。” 张辛眉道:“少扯淡。你是故意等在我回家的路上坑我吗?” “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你哪有那本事?那你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辛眉道,“医生说你没有喝酒。” 玉藻眼珠子一转,开始胡扯了。 “我是路过,准备去买点糖果吃,没想到有个人一路上跟着我,许是被我的美貌迷昏了头。 我有点害怕,想要躲开他,跑得急了才发晕,撞到了你的汽车。”玉藻叹气,“太国色天香也很麻烦,我们这种绝色美人儿,很辛苦的。” 张辛眉无力看着她。 司家人臭不要脸的毛病,是刻在血脉里的,一代代往下传,谁也逃不掉。 只是这位大小姐太过于变本加厉,实在自恋得令人发指。 “你并没有多美。”张辛眉翻个白眼。 玉藻很体谅他:“你瞎,我不怪你,毕竟你们中老人年眼神都不太好!” 张辛眉眼角抽了抽,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死丫头! “叔叔不跟你一般计较!”张辛眉站起身,“叔叔先走了,晚上还要陪美人吃饭” 他走到了门口,转身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司玉藻,“是真正的美人,不是自夸的那种。” 玉藻急了:“那我怎么办?你给我的副官打个电话啊,我不记得我公寓的电话号码了。”张辛眉头也不回:“你这么美,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回见吧不对,最好不要再见了。” 第1631章 口无遮拦 玉藻躺在病床上,耳边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音,掌心的烫伤隐隐作痛。 她又开始流汗。 医生听说她醒过来,过来检查时发现她冷汗淋漓,再次给她输液。 他也不知道玉藻到底是什么毛病。给她做了一圈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不敢妄下结论。 半个小时之后,张辛眉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套柔软干净的睡衣,可以当病号服用,还拎了一些简便的饭菜。 听说玉藻又在冒汗,张辛眉拿了个巾帕给她。 “你不是走了吗?”玉藻意外。 她真没想到,张辛眉会如此有良心,居然去而复返。 张辛眉道:“你姆妈特意让我照顾你,要是她知道我把她宝贝女儿扔在医院,还不知要怎么发疯,做长辈的不能这么无良。” 玉藻则从他脸上,看出了躲闪,当即会意:“你是迷恋我的美色,依依不舍才回头的,对吗?” 张辛眉捏住了她的脸:“你先把这面颊上的婴儿肥退了再臭美吧!你怎么好的不学,专门跟那个铁疙瘩学?” 玉藻:“”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她的阿爸。 玉藻伸手,抓住了张辛眉的手。 她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哪怕她此刻清醒着,她也想抓点什么。 她掌心全是冷汗。 张辛眉想要往回抽,没有成功,露出了嫌弃:“你干嘛呢?” “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如果你说得好,我可以承认你是叔叔。”玉藻道。 张辛眉不解:“说什么?” “你怎么认识我姆妈和阿爸的?”玉藻问。 张辛眉:“他们没告诉过你?” 玉藻摇摇头。 顾轻舟告诉过她的,但她此刻不想去回忆,她需要听到一点声音。 “我差点被人杀了,是你姆妈救了我。”张辛眉道,“至于你阿爸,他挺没用的,我随随便便就能抢走他的枪。” 司玉藻来了精神:“叔叔,您老吹牛也要点脸吧,我阿爸一只手就能碾死你,怎么可能被你夺走枪?” “你说你现在的阿爸?”张辛眉百无禁忌,“我不是说那个混蛋,我是说司慕,你真正的阿爸。” 玉藻恍然大悟。 她时常会听家里人说起她的生父司慕。只是他们说起他,尤其是在玉藻面前说起,都刻意维护他的形象,说他如何高大优秀。 而张辛眉嘴巴里,是没有任何装饰的词。 玉藻精神一正,坐起来:“你见过他?” “嗯,我遇到你姆妈的时候,她是司慕的妻子,两个人一个睡楼上,一个睡楼下。”张辛眉道。 玉藻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结过婚,这点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没有隐瞒过玉藻,可他们从未说过细节。 这点细节,对于未婚的女儿家,实在不好问,哪怕问了姆妈也是找借口敷衍过去,不会和她仔细讲。 她第一次知道。 “然后呢?”她眼睛发亮,对此事的兴趣很浓郁,“你去过他们的房子是吗?” “是的,我还小住过。轻舟住在楼上,她还把木兰和暮山放在她的房间里,防止司慕上楼。”张辛眉说。 玉藻见过暮山。 上次她姆妈带着她来上海,就是因为木兰寿终正寝,她过来送它的。暮山趴在旁边,老的也不愿意动了。 玉藻给木兰送葬了。 没过几年,暮山也老死了,顾轻舟单独来送它,没有再带玉藻。 “他们关系那样紧张吗?”玉藻问。 这话,家里人没有告诉过她。 张辛眉则是点头。 “司慕喜欢你姆妈,他性格比较冲动,后来他还打了她一枪,因为她不肯接受他。”张辛眉说。 玉藻错愕。 “大人们的事,你还小,以后就懂了。这个没有对错的,只是感情的深浅。越是情深的人,越是会做错事。 不过,他们后来就离婚了,姨太太也生了你。司慕是个普通人,被我抢了枪,他很生气。”张辛眉道。 玉藻如痴如醉听着。 她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十八年里,她心中的父亲形象是司行霈,已经高大如山,岿然不动。 司慕去世的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对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所有人都说那是她阿爸,她却没什么感触。 她对他好奇,单纯是因为他是司慕,是她的生父,是她姆妈的前夫,是她阿爸的兄弟,是祖父的儿子,是姑姑的亲哥哥。 司慕和玉藻的家庭密不可分,而她并没有把他和伟岸的父亲建立心理联系。 “我还有他和轻舟的照片,你要不要看?”张辛眉问。 玉藻连忙重重点头。 张辛眉就道:“你让护士小姐给你擦擦身上的汗,换了衣裳,把饭吃了,我回去给你拿。” 玉藻的注意力,全部被转到了司慕身上,再次回想旁人形容的火灾时,冲击力已经小了很多。 她没有再犯恐惧。 她自己学医,知道心理上的恐惧会引发身体上的不适,这是很正常的。 她换下湿透了的病号服,没有再穿护士小姐拿过来的,而是换上了张辛眉送过来的衣裳。 她也把张辛眉带过来的饭给吃了。 吃饱了之后,护士小姐给了她一杯淡盐水,又把医生开的葡萄糖给她挂了。 玉藻迷迷糊糊的打盹。 她的副官和女佣很快就来了。 “怎么还闹到住院了?”宋游淡淡问,“生病了吗?” “是因为美丽惹了祸。”玉藻道。 宋游:“” 两名副官在门口的长椅上休息,女佣给玉藻削苹果,劝她吃一点。 这个时候张辛眉就来了。 他看了眼这架势,讽刺道:“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总统家的千金。至于吗你们这样?这是大上海,又不是蛮荒之地。” 玉藻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是问:“照片呢?” 张辛眉把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了玉藻,说:“已经二十年了,我后来连续翻拍了四五次,才保存完整。” 是司慕被人陷害时,在上海庭审。 胜利之后,他非常高兴,亲吻了顾轻舟的额头,这个瞬间被记者抓拍到了,然后刊登了出来。 司慕很英俊,顾轻舟的侧颜也非常漂亮,俊男美女,容貌和姿态都优美,一时就成了佳话。 张辛眉认识顾轻舟之后,才找到了这张照片,并且保存了下来。 他觉得照片抓住了顾轻舟和司慕的神韵,当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拿到照片,时不时拿出来气死司行霈,谁叫他抢走了他的女人呢? “他们相爱过吗?”玉藻看着照片,看着另一个人对她姆妈如此亲昵,突然有点抵触。 这个亲昵的姿态,应该是她阿爸司行霈和她姆妈做的,而不是另一个人。她见过司慕的照片,都不是这个侧颜,她突然觉得照片里的司慕很陌生,并不是她脑海中勾勒的那个生父。 第1632章 迷糊中的亲吻 顾轻舟和司慕有没有相爱过? 玉藻问出这个问题,看向了张辛眉,她心底隐约不安。 她甚至都不清楚顾轻舟和司慕结婚的原因。 这些话,她哪怕再小也知道不该问,她也觉得是有什么内幕的,因为阿爸和姆妈的感情那样好,姆妈肯定没有爱过其他人。 然而,这张照片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心情忐忑,就听到张辛眉嗤之以鼻:“你想得美!轻舟那样优秀,怎么会爱司慕?爱我都比他强。” 玉藻看着他:“你那时候不是才九岁吗?” 张辛眉要抓狂:“九岁怎么了?爷照样英俊不凡,优雅迷人。” 玉藻把照片还给了他。 她发现,这个世上还有跟她一样不要脸的男人。 张辛眉陪着玉藻,直到她睡着了。 玉藻安睡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眼,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她一个翻身,看到自己的病房里不知何时加了一张床。 一张比她的病床更大、更宽阔的床。 而张九爷躺在病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喂,张叔叔!”玉藻爬起来推他,“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你睡得比我舒服,你哪里弄来的床?” 张辛眉半梦半醒间被人吵醒,好像对自己身在何方没什么意识,他伸手拉了玉藻的手,亲吻了下:“宝贝儿乖,再睡一会儿。” 他一翻身,拉过被子继续睡。 玉藻缩回手,环抱胸前。 她站在床前,似笑非笑看着张辛眉。 下一瞬张辛眉猛然坐起来,这下子是清醒透了。 玉藻立马落井下石,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张叔叔,你刚刚亲我了,还叫我宝贝儿!我就知道,我的魅力任何人无法抵挡!你已经爱上了我,是不是?” 张辛眉的眼角再次抽搐。 他恨不能回到一分钟之前,一巴掌把自己拍晕:为什么要作死,为什么要贪睡! “滚,小屁孩子!你张叔叔睡得女人太多了,不知道身边是谁,睡在谁家,有什么稀奇吗?”张辛眉爬下床,“陪了你一夜,不感激我,居然还恶心我!” 玉藻对恶心不恶心这个问题暂且不论,单说他拉一张床在旁边睡得像头猪,根本不算“陪了你一夜”。 “中老年人都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吗?”玉藻微微侧弯了头,“这叫陪了一夜吗?张叔叔,你刚刚亲我了哦” 这还没完了! “滚你丫蛋,才亲了下手背!英国佬还这样行礼呢,就你事多!”张辛眉道。 玉藻不动如山:“哟,恼羞成怒了。张叔叔,你有点出息吧。” 后来,名震上海滩的张九爷从医院落荒而逃,再也不肯见司玉藻。 玉藻把张九爷从头到尾恶心了一遍,算是报复他昨天口不择言说自己不美的仇,然后精神焕发出院了。 经过了这件事,玉藻再也没单独去过罗公馆,每次去都是带着宋游和她的女佣渔歌。 她也没什么收获。 附近的老人都说,当年是一个权贵人家的小姐杀了罗家三十多口人。 玉藻就是他们口中的权贵小姐。 而她也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捅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又如何点火。 一切历历在目。 可她母亲坚持说不是她,还说已经找到了凶手,警察局也结案了,只是报界觉得“权贵小姐”作为凶手更能吸引眼球,他们更正了自己的报道,却在明里暗里暗示是司家花钱找了替死鬼。 “大小姐,您来上海的时候,太太一再叮嘱您,不要去碰那件旧案。您再这样不好好念书,我要带你回新加坡了。”宋游威胁她。 宋游的话对她还是有用的。 玉藻只得把此事丢下。 她去学校上课,发现全校就没几个女生,几乎都是男同学。 “这是医科学堂,不是护理学堂。”男同学低声议论,“怎么又来个女的?” 他们对女同学很诧异。 玉藻没有理会。 倒是有个男生,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很突兀、很主动上来答话。 “我叫杜溪上,二年级的,是学生联合会的会长,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杜同学说。 玉藻知道学生联合会,这算是比较正规的组织了,对方又是会长,就给了他一个笑容:“谢谢师兄。” 杜同学又问:“你要加入我们联合会吗?我给你一张申请表。” 玉藻道:“好,我先看看。” 她拿到了申请表,也看到了联合会的章程,发现他们是需要做些公共服务的,且跟医学没关系。 玉藻来上海,既不是真的求学,也不是真的从医,她没心思,就委婉道:“我考虑考虑。” 她上了四天课,有一名老师就是圣德保医院的外科医生,说他下周开始带毕业班的学生实习,也会挑两名初级班的学生观摩。 玉藻就立马举手:“老师,我能去吗?我是新来的,还没有见过。” 班上一共四十多名同学,包括玉藻在内只有三名女生,同学们九成是中国人,都很含蓄内敛,居然没有人主动要求。 老师就道:“那你来吧。” 教室里静了一下,同学们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样好的机会,司玉藻这么喊一嗓子就得到了。 “她什么来历?” “她好像是南洋亲王的妹妹。” “那不就是南洋的公主吗?她家里很有钱吧?” “我阿爸说,学校要新建两个实验室,好像就是她家里捐钱的。”一名同学低声道,这位同学的父亲就在学堂任职。 众人七嘴八舌,都开始抱团,觉得司玉藻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跃跃欲试打算排挤她。 司玉藻不知道此事,她还在傻淘傻乐,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被扭曲成了这样。 圣德保医院就在学堂旁边,与学堂只有一墙之隔。 玉藻跟着老师和师兄们去实习,然后看到了那个联合会的会长杜溪上。他不是毕业班,也是托关系过来的。 再次看到了司玉藻,他冲她眨眨眼,很是亲切的样子。 然后,司玉藻同学再次在医院里见到了张辛眉。这次不同上次,张辛眉是被人扶着进了急诊。 第1633章 我是张辛眉的家属 玉藻在急诊看到了张辛眉,很是诧异。 张辛眉脸色雪白,额头不停的冒冷汗,已经不能站起身了。 她挤开了人群:“张叔叔,你怎么了?” 张辛眉下腹疼得快要晕厥,瞧见了司玉藻,顿时感觉连胃也疼了。 怎么哪哪儿都有她? 阴魂不散的司玉藻,让张辛眉几乎要发晕,他一把推开她:“躲远一点,你丑到我了!” “你不仅瞎,还失去了理智!”司玉藻道,然后使劲观察张辛眉的眼睛。 她的老师没想到她认识病人,就没有阻拦她,而她的师兄们都在低声议论:“这是急性阑尾炎吗?” “疼得这么厉害,应该是。” “要安排手术吧?老师,阑尾炎手术我们可以观摩吗?” 大家七嘴八舌,急诊的医生就过来了,大声咆哮:“都散开一点,病人不能呼吸了。” 护士推了病床过来,张辛眉被医生和护士放到了病床上。 急诊的值班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室。” 玉藻急忙拦住了医生:“医生,确定是阑尾炎吗?我怎么看着他像是中毒?” 场面一静。 护送张辛眉过来的两名随从,也惊愕看向了司玉藻。 张辛眉躺着,满头满脸的冷汗,意识已经不受控制了,否则他一定要坐起来啐司玉藻——看把她能的! 急诊医生先开口了,他非常不耐烦:“你是哪里的学生?不懂你捣什么乱?你见过几个病人?” 师兄杜溪上就连忙拉了下司玉藻。 “学妹,不要多嘴。”杜溪上低声道。 老师也说:“你先出去。” 司玉藻的眉头蹙得更紧,她见张辛眉那么痛苦,手不停的按在小腹处,临床反应像极了阑尾炎。 “不,给他检查,他可能是中毒!”司玉藻手扶住了病床不松,声音也大了起来,“医生,你没有看到他的瞳仁在缩小吗?这么疼的情况下,临床反应是瞳仁放大,他绝不是简单的疼痛。” 众人一愣。 急诊医生也是震惊,然后急忙去看张辛眉的眼睛。 的确,他们看到他握住了下腹,先入为主,且刚刚他的眼睛变化不怎么明显。 如今再看,他的瞳仁的确在缩小。 医生顿时出了一身汗。 如果是中毒,就可能会死在阑尾炎的手术台上。一个医生,阑尾炎开刀都能死人,他的职业生涯就到头了。 西医发展了几十年,舆论和病人对医生的要求再也没那么低了。 “去,做血检!”医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司玉藻比他更急:“我是家属,先给他洗胃、灌肠,按照中毒的治疗来做,等不及做血检了。” 众人全看向了她。 “你是什么家属?”医生将信将疑。 说罢,医生看向了张辛眉的两个随从。 随从立马道:“听司小姐的。” 司家既有神医中医,也有西医院,司玉藻从小跟着她母亲和姑姑,她说是中毒,八成可能就是。 随从不能拿自家主子的命开玩笑,他们不信任医生,却很信任司小姐。 于是,随从签了字,依照中毒的方法治疗,赶紧进行洗胃和灌肠。 几番折腾之后,张辛眉非常没有尊严的死去活来,疼痛反而减轻了很多。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肠胃彻底清洗干净了之后,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医生的手不停的发抖:“是中毒” 至于是什么毒药,还需要进一步做实验,但的确不是阑尾炎。 “我有些中成药,是专门清毒的,我也会点针灸,您能让我试试吗?”司玉藻问医生。 医生看向了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您知道新加坡有一家裴氏医院吗?”司玉藻问。 医生道:“当然知道,亚洲最好的医院之一。” “那是我姑姑家的,股东是我姑姑和姑父,我从小就在医院里玩,时常跟着医生们打转。”司玉藻道,“我母亲是顾轻舟。” 医生整个人僵住:“神医顾轻舟?” “是。”司玉藻道。 医生很想说,那可是中医界的传奇人物,名声几十年不减,至今提到她,都是很响亮的。 “令堂还健朗吗?”医生激动得语无伦次。 司玉藻无语的沉默了下,才说:“我姆妈才三十七岁,看着比您还年轻不少。” 医生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幸好手术室里只有他和司玉藻以及病人,要不然他这个笑话就闹得有点大了。 “你是顾神医的女儿,这个自然可以的,你去拿来。”医生道,“出了事我承担责任。” 玉藻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的公寓离医院很近,走路回来也不过七八分钟。 她把药给张辛眉服下,又给他用了针灸。 她的药和针灸下去之后,张辛眉开始重新出汗了。 “这是清泄。”玉藻对医生道,“用汗水排出毒素。” 医生也说,当病人开始出汗,说明他自身的免疫力在起作用,这是很好的兆头。 六个小时后,司玉藻和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护士也推出了张辛眉,他正式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观察四十八个小时。 医生对司玉藻道:“司小姐,你不仅救了这个病人一命,也救了我一命,我谢谢你。” 他四十来岁,应该算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若是他这个时候出事,对他的人生打击是毁灭的。 他既没有重头开始的时间,毕竟这么大了,人家也不会对待年轻人那样给他机会;他也没到退休告老的时候,大概他还需要养家,孩子们还没有成年。 “不必谢。”司玉藻笑道,“你叫我司同学吧,司小姐留在了新加坡,我是来上海求学的。” “司同学,我叫吴正华,我除了坐班,也要给你们低年级上外科课。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吴医生说。 司玉藻很高兴:“多谢吴老师。” 此事,只有她和吴正华知道,其他的老师和学生们只是听了个大概,护士小姐也不太清楚内情。 司玉藻三缄其口,还是在学校里出名了。 他们的同学都知道,一个刚转学过来的学妹,在第一次观摩实习的时候,就敢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且得到了医生的赏识。再加上司玉藻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家里又给学堂捐了一大笔钱,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她了。 第1634章 保住一条命 张辛眉入院到第五天,才能吃点清淡的饭菜,这几天一直挂点滴。 好在,他终于脱离了危险。 医院的检测也出来了,他的确是中毒,而且是急性毒,是那天他上午吃饭的时候被人下毒了。 医院抢救及时,毒素没有对他的肠胃造成特别大的损伤,只是还有点余毒未清。 这个就需要中医调理了。 玉藻每天都过来给他针灸,辅佐他出一身汗,早日把毒素清理干净,否则仍是潜伏在身体里,也许三五年之后仍是会要了他的命。 除了针灸,玉藻也会过来陪他解闷,坐在旁边温习功课。 张辛眉懒得出奇,不愿意开口,也不愿意挪动自己,就伸腿踹司玉藻。 “干嘛?”司玉藻一个激灵,发现她看书看得脑袋沉沉的,差点打瞌睡了。 “给叔叔倒杯水。”张辛眉道。 司玉藻放下书,果然倒了一杯水,又特意掺了半杯温水给他。 他一边喝水,一边对司玉藻道:“你才来上海不到一个月,我就进了两次医院,一次是陪你,这次更是差点丢了命。司侄女,你是扫把星转世吗?” 司玉藻狞笑看着他:“张叔叔,我能救你的命,也能悄无声息给你下毒,你想好了再说话。” 张辛眉就道:“我错了玉藻,叔叔是病人,乱说话。你这么美,赛貂蝉、西施,比所有人都好看!” 司玉藻眼角也抽了。 这位叔叔,您也有点骨气吧! 他们俩在一起,能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好不容易他终于败了下风,收起了他浑身的贱骨头,玉藻才问正经事:“是谁给你下毒?” 那天上午,张辛眉是有饭局的。 他从小到大就经历了不少暗杀,他有个当龙头的爹,这些都是小儿科。 这次是在自己名下的饭店,用的人也是自己的,请客的更是几位老朋友,张辛眉就掉以轻心了。 “我得罪的人太多了,还真不知道是谁。我回去慢慢查。”张辛眉道。 司玉藻:到底谁才是扫把星? “是政敌,还是你们家以前的仇人?”司玉藻又问,“你要有常识,以前有一次别人也给我弟弟下毒,我弟弟都知道避开。” 张辛眉扫了她一眼,很憋气。 “也许是政敌。”张辛眉道。 他不再说话了。 张辛眉很想说,自从他爹去世,他家和洪门断了联系,他姆妈跟着他两个姐姐去了美国定居之后,张家的仇人就不怎么找他了。 他只是老爷子最不争气的儿子。 他爹是生病死的,在去世之前的三个月就查出了肝癌,走得挺快的,没吃什么大苦头。老头子一生腥风血雨,他做好了横死街头的打算,却没想到是被肝癌杀死的,实在可笑。 不过,他去世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也算是够本了。 父亲死后,母亲不许他再掺和洪门的事,张家彻底退出。 他父亲以前的朋友,替张辛眉谋了个差事,是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长。 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张辛眉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很多人眼红和不服气,背地里骂他什么的都有,只是他太过于混账,也没人敢正面和他起冲突。 所以,他们暗中给他下毒。 “你现在是在混什么来着?”玉藻突然问。 “在交通局。”张辛眉道。 司玉藻不太懂这个。 不过,在张龙头刚刚病逝的时候,她母亲邀请过张辛眉去新加坡。 她父亲的海军里还缺军官。 为此,母亲特意回了趟上海,不过张辛眉拒绝了。 他那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差事,是在上海交通分局当个小官。 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就成了上海分局的一把手了,也是很有手腕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去新加坡?”司玉藻好奇,“你不喜欢当兵,宁愿当官?” “不是。”张辛眉道,“去干嘛?看着我的女人做别人的妻子和母亲,然后我还要在她丈夫手下混日子吗?” 司玉藻狠狠瞪他:“你再猥亵我母亲的名声,我一刀捅死你!” 张辛眉抬眸,诧异笑了。 “我的女人”这几个字,对他而言是很轻的,他不过是拿来恶心司行霈的。 但是,他这一刻突然想到,母亲在孩子心中是神圣的,他再怎么调侃,也不能用这种词,因为在司玉藻看来,这是对她母亲的羞辱。 “抱歉。”张辛眉正色道,“你母亲像是我的亲姐姐,她一直很关心我。她非常信任我,要不然她不会把木兰和暮山交给我养。 我想要告诉她,哪怕没了我阿爸,我也能顶天立地,我又不是怂货,怎么需要她的照顾呢?所以我才没有去新加坡。” 司玉藻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起身转了两圈,缓和了下情绪:“你现在就做得很好,我姆妈是很满意的。” “行了吧,我一大把年纪,还需要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安慰吗?”张辛眉道,“九爷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果然,正经话说不来三句,就开始扯淡了。 玉藻见今天正经谈话的量用完了,就决定告辞:“好好养病张叔叔,我回家了,等你出院我再来接你。” 张辛眉点点头。 到了第十天,吴正华医生给张辛眉签了出院手续。 玉藻果然过来接他,给他把脉。 “张叔叔,我还要再给你针灸半个月,要不你暂时住到我家。”司玉藻道。 张辛眉问:“你放学后直接去我家,不行吗?” “到底谁求谁?”司玉藻瞪眼。 张辛眉白了她一眼:“老子是病人。” 病人比天大,司玉藻被说服了,无奈道:“那好吧,每天晚上八点,准时针灸四十分钟。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晚上的酒池肉林就全部推了。” 张辛眉:“我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要酒池肉林?” 司玉藻:“” 论起不要脸,她和张辛眉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全然没底线的。 她不想再说教了,叮嘱张辛眉要好好修养,又说了些注意饮食的话。 而后,司玉藻每天下课之后,都要去张辛眉家。 张辛眉早已不住从前的张公馆了。 他祖母早年就过世了,父亲也病逝,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不想留在上海,正好他两个亲姐姐在美国都定居结婚了,她母亲去看外孙,也走了。 他母亲离开的时候,卖掉了老宅子,重新替张辛眉买了一处花园洋房。 张辛眉没有住,他另外买了一间公寓。 公寓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居然挺温馨,只是有点奇怪。 张辛眉住在四楼,也就是公寓的顶层,而一二三楼总是格外安静。 玉藻来了三四次,就问他:“怎么楼下人家都不在家?” “楼下都是我买的。”张辛眉道。 司玉藻:“” 她真是头一次见这么吃饱了撑的。 “你就没想过好好过日子吗?”司玉藻问,“要不你娶了我,我帮你打理家业啊!” 张辛眉很牙疼:“滚!” 司玉藻于是在扎针的时候,刻意乱刺了几下,次次都刺中穴位,让张辛眉疼得出了一脸的冷汗。 他知道玉藻在报复,可银针拿在人家手里,抗议会引发更多的报复,张九爷能屈能伸,决定忍了。 一周之后,玉藻给张辛眉把脉,确定余毒已经散的差不多,再针灸也没效果了,只能靠自己代谢。 “张叔叔,你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要好好做人。”玉藻道。 张辛眉无力把她推了出去,心想的确是捡回了一条命,这七天被她气死了至少八回,险险保住了性命。以后最好不要再碰到这个死丫头了! 第1635章 学生联合会 玉藻救回了张辛眉一条命,洋洋得意给她姑姑和姑父写了一封信,讲述自己如何英勇,字里行间全是吹嘘的。 宋游帮她看了,觉得照她自己的这个吹法,她都快要上天了。 大小姐什么都挺好,就不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 中途的周末,玉藻去了趟岳城。 她是和五舅舅颜一源一起离开新加坡的,后来她非要乘坐邮轮,又有宋游照顾,就和五舅舅分开了。 她到了上海之后,打算安顿一番再去看外婆,不成想又遇到了张辛眉的事。 等她去岳城的时候,已经是端午节了。 正好姨母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表兄妹相见,格外的惊喜。 “玉藻,你变漂亮了。”颜洛水的长子谢尚宽说,“特别像你姑姑年轻的时候,我给你看照片。” 玉藻遗传她生父司慕的特征,外貌上和司琼枝年轻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活泼得像个猴儿,没有她姑姑那种淑女气质。 谢尚宽果然拿到了一本相册。 上面除了颜洛水他们那一代人,还有玉藻他们这一代人幼年时候的。 是颜太太精心收藏的。 颜洛水和谢舜民坐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我们真老了,他们都这么大了” 颜一源沉默看着,没言语。 他没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可能是他牵挂了太多,还没有像洛水他们一样过了大半辈子。 霍拢静这些年好了很多,她会跟颜洛水一起吃饭、逛街。 为了她,颜洛水停掉了在南京正红火的生意,搬回了岳城,只为多陪伴她。 谢舜民一开始很想证明自己,等生意真的做大了,他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天天钓鱼、跑步、打球,陪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 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只有颜一源和霍拢静还没有。 “什么时候走啊?我原本也是打算去英国留学的,我姑姑都帮我申请好了学校。”旁边,玉藻的声音猛然提高。 谢尚宽和谢强毅都要去英国念书了,下个月就出发。 “你们从上海走,还是从岳城走?”玉藻又问。 尚宽说:“我姆妈跟霍爷借到了飞机,我们从岳城走,不坐邮轮。” “我要是没念书,也想去玩玩。”玉藻道。 谢尚宽就不能理解了:“圣德保医科学堂是法国人办的,很普通的学校,专业也很狭隘,全是培养专职医生,上海很多的大学都比它要好,你怎么会选择它?” 玉藻道:“我想做医生。” “可是,其他的也应该学学。”谢尚宽说。 玉藻笑起来。 外婆就看了她一眼,当时没说什么。 晚夕,玉藻还是依照从前的习惯,她和外婆一起睡。 颜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花白的头发,跟从前完全没得比,是个真正的老太婆了。 可她仍是很睿智,仍是记挂着每个孩子。 “你姆妈上次来,跟我说过罗公馆那件事。”颜太太道,“玉藻,你去上海,是查那件事吗?” 玉藻咬唇沉默了。 颜太太喟然:“你还是放不下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证据也摆在了你面前。你当初才七岁,怎么可能杀人放火?” “可是我记得。杀人和放火的细节,我都记得。”玉藻低垂了头,“姆妈拿了证据给我看,的确不是我,但别人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 “火势那么大,记忆会骗人的。”颜太太道,“记忆有时候太合乎逻辑,就可能是伪造的,是它自己填补上去的。 我虽然没学过科学,但我知道,世事无常,往往发生的事都没什么规律可言。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有人才有逻辑。 有些事,你觉得不合常理,不符合自己的认知,于是你的大脑自己把它补全了,伪造出一些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同一件事,每个人说起来都不一样,我们常说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事件本身客观且缺乏规律,我们自己描述时候,没有规律就成了胡言乱语,于是我们加入了自己的 记忆伪装。” 这些话,是顾轻舟说的。 颜太太把顾轻舟的话,死记硬背,只是为了开导司玉藻。 而玉藻,也是从小听她姆妈这样讲。 她姆妈告诉她,当年绝不是她杀人放火的,她不是单纯的说,而是找了证据,也找了科学理论。 母亲为了说服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外婆的话,却让司玉藻听了进去。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为了她操碎了心,玉藻很感动。 “我知道了,外婆,我顺带着了解下,不会钻牛角尖,查不到就算了。”司玉藻道,“再过一段时间,也许我谈恋爱结婚了,就忘记了。” 颜太太欣慰点点头。 玉藻没有在岳城多留,很快返回了上海。 周一去上课,她班上的两个女同学把她拉到了一边的树林里。 “司同学,你知道你现在很出名了吧?”一位女同学道。 张辛眉的中毒,成就了玉藻在学校和医院的名声,这件事玉藻知道。 她不太理解:“怎么了?” “也没什么。”另一个女同学欲言又止,“你加入学生联合会了吗?” 玉藻摇摇头。 “那你最好加入。”女同学道,“司同学,有很多事我们是为了你好,你如果相信的话,就尽快加入联合会。” 玉藻一头雾水。 她不明所以:“为什么?” 两个女同学就丢下她,快速走开了,并没有仔细解释。 玉藻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正好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她又在食堂遇到了杜溪上。 食堂有专门的小餐厅,有值日学生站在门口。 玉藻试图进去,值日模样的男生拦住她:“同学,你的通行证呢?” 她都不知道餐厅还需要通行证。 杜溪上正好要进去,就对男生道:“这是我的小学妹,让她进来吧。” 男生道是,态度极为恭敬。 玉藻一头雾水。 吃饭的时候,玉藻发现这里的学生们个个衣着光鲜,好像是学校里比较富裕的人,还有几名外国人。 饭菜不算贵,只是更加新鲜美味。 她不动声色。 杜溪上就问她:“那个申请表,你填完了吗?” 玉藻觉得前面肯定有个很大的坑。 她不能明知有坑也要跳,就笑道:“我还在填,最近太忙了,我朋友不是中毒嘛,你见过的。” 杜溪上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后来,玉藻又问了他另一个同学:“你加入学生联合会了吗?” 男同学笑道:“我填了申请,没通过。我听说他们要家里比较有钱有势的,或者成绩特别出众的。有不少好处,我每年都挤破了头想要进去。” 玉藻又感觉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世上总会有想象不到的湍流,玉藻决定先搞清楚再下决定。她打电话给张辛眉了。 第1636章 秘密的端倪 张辛眉被电话吵醒,声音慵懒。 可现在是上午十点。 玉藻:“你不上班吗?” “我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沙发,也有靠椅,小土包子!”张辛眉打了个哈欠。 玉藻有求于人,决定低声下气,不计较他的话。 她把自己的疑惑,以及同学们的不一样态度,告诉了张辛眉,请张辛眉帮她查一查。 “我没空陪你过家家。”张辛眉想也没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念过大学,觉得学校算是比较纯净的地方,学生们再如何闹腾,也不过是开玩笑,不伤及性命。 饶是有心机,也是单纯肤浅的心机。 他最近太忙,天天睡眠不足,实在没空理会玉藻这点小玩闹。 待他喝了几口茶,清醒透了,还是打了个电话吩咐自己的手下:“带着查一查吧,三天之内给我答复。” 他不是看在玉藻的面子,而是看在顾轻舟。 顾轻舟请他照顾玉藻的。 玉藻的副官宋游却先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她觉得难以置信。 于是,玉藻没有告诉张辛眉,也没有告诉宋游,她暗中决定以身犯险,试试这件事的真假。 宋游跟着她一起长大,有点担心她:“大小姐,你不可胡闹,要不然太太饶不了你。” 玉藻撇撇嘴:“你到底是太太的人,还是我的人?” “太太的人。”宋游如实道,“我的工钱是太太发,就连大小姐你,你吃饭念书的钱也是太太给的,咱们都是太太的人。” 玉藻:“” 要是能打得过,她一定要先打死宋游,这货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好好好,大哥,我怕你了!我不胡闹,你不要跟太太告状,行不行?”玉藻告饶。 她对宋游一点脾气也没有,打不过、骂不过,就连靠山也拼不过,简直被吃得死死的。 宋游嗯了声,勉强算是点了头。 可宋游低估了玉藻,而且他也不是二十四个小时跟着玉藻。 玉藻去念书的时候,宋游没办法看守她的,只得再三叮嘱。 到了学校,玉藻先去找了杜溪上。 她把申请表给了他:“师兄,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加入学生联合会。” 杜溪上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五官端正,身材修长,一套学生装看似普通,实则用料和裁剪都花了大价钱,衬托得他气质出众,是个温柔的谦谦君子。 玉藻一直对宋游查到的消息表示怀疑,不成想这位看似好说话又热情的师兄,接过了申请表,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好意思,学妹,名额已经满了。” 这倒是叫人意外。 玉藻回想起宋游告诉她的话,觉得杜溪上现在这样的回答,是个很危险的意思,故而她坚持道:“师兄拜托,再给个名额行吗?” 杜溪上看了眼她。 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眼珠子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淡淡的琥珀色,里面像是有一层层的光。 他微笑道:“那我考虑一下。” 他把玉藻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玉藻。 “看来,我的态度激怒了他们。其他人收到邀请,都是欣喜若狂,只有我说要考虑。”玉藻心想。 按照宋游查到的消息,接下来玉藻在学校的处境会很危险。 玉藻并不怎么害怕,反而有点好奇。 到了中午的时候,杜溪上找到了玉藻,把她留在了教室里,只有他们俩。 他对玉藻道:“学妹,我可以破格给你一个名额,不过我需要你表示下忠诚。” “好啊。”玉藻连忙坐正了身子。 “我听说,你母亲是顾轻舟神医,对吗?”杜溪上眼睛里的光略微有点淡,静静看着司玉藻。 司玉藻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露声色:“看来我没有秘密了。” “你其实也知道,中医并不是那么的规范,绝大多数都是夸张和戏说。假如你能给校报写一篇文章,批判中医害人,就可以加入联合会。”杜溪上淡淡道。 玉藻的脸色骤变。 她猛然站起身,冷冷看着杜溪上:“师兄,你了解中医吗?” 杜溪上道:“我为什么要去了解骗术?” “既然你不了解,凭什么说是骗术?你年纪轻轻就如此愚昧,简直是可笑。”司玉藻道。 杜溪上也站了起来:“师妹,你搞清楚了,这里是西医学堂!你既然选择了西医,就自愿和中医对立,你说我可笑,你自己不可笑吗?” 司玉藻气急反笑:“对立?你简直是太逗了,你脑子被西学东渐的想法啃光了吧?” 杜溪上突然就发怒。 他一把抓住了玉藻的胳膊:“司玉藻,这里是上海,不是新加坡,你脑子才应该清楚一点。” 然后,他呼吸略微屏住,突然道:“你很漂亮!” 玉藻猛然击向了他的要害。 杜溪上吃痛,松开了她。 司玉藻后退几步,气定神闲往外走:“你也很漂亮,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跟你不一样,我从里到外都很美。” 她走到了教室门口站定,“师兄,我听说你们学生联合会,其实是恶霸团体,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要受你们的挟制。 如果是漂亮的女学生,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因为你们还有法租界作为靠山,南京政府也拿你们没办法。 但是,我司玉藻并不是软蛋,我既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也不会被你们欺负。至于申请,算了吧,我才不屑呢。” 说罢,她快步离开了。 杜溪上挨过了疼痛,慢慢坐了下去。他静静看着教室门的方向,任由阳光从窗口撒入,映照了他满头满脸。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泛出一种异样的金色。 学校的秩序建立起来不容易,谁也没资格打破它,包括有钱有势的司玉藻。 她如果不是联合会的,就应该被毁灭。 杜溪上知道司玉藻的同班同学找她,他们是不是觉得,她有资格替他们出头? 不,谁都没有资格,学校不是自由的地方。 亦或者,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自由。 “再见,司玉藻!”杜溪上把申请表格一撕,然后抛向了空中,他的善意结束了。 他其实是见到司玉藻的第一眼,对她有好感的,觉得她是那种规规矩矩、文弱温柔的富家女,不成想他错了。 司玉藻很有思想,也很有主见。 她一个刚入学的学生,敢反驳医生的诊断。 杜溪上并不喜欢如此有主见的女人。他觉得女人应该安静一点、漂亮一点,没什么用点缀下男人的婚姻就可以了。司玉藻很有想法,辜负了他的期待。 第1637章 硝烟 玉藻被恶心到了。 她觉得杜溪上那一瞬间的表情,是一种对美色的势在必得,特别令人作呕。 他那样英俊体面,可心如败絮,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事,玉藻没有告诉宋游,她想要看看结果到底会怎样。 她也一直留意。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之后,突然有同学对她说:“司玉藻,吴老师让你去趟会议室,把你昨天的实验报告拿给他,他开会要用。” 玉藻昨天的确做了实验,也正是吴老师的课。 她一边拿了自己的报告,一边沉思着,然后在书包里摸了摸,把自己的短匕首和一个发卡放在口袋里。 和枪支相比,玉藻更喜欢匕首,因为枪的后座力总是让她不习惯,她瞄不准。 但匕首不同。 匕首她会用,而且用的很好。 “谢谢,是二楼的会议室吗?”司玉藻问。 同学说:“可能吧,也许是一楼的,我忘记了。” 说罢,他就走开了。 玉藻拿着实验报告上了二楼。 二楼的会议室空空,玉藻转了一圈,突然身后一声响,有人把门关上了,并且反锁了。 这种门的锁是镶嵌在门里面的,最新式的,用在保险箱上。一旦反锁了之后,没有钥匙的话,里面和外面都开不开。 玉藻诧异。 更诧异的是,会议室里面的休息间有人推开门出来。 “同学,你做什么?这是会议室。”一个中年男人不高兴。 司玉藻伸头看了眼,发现里面还有三个人,其中就有院长。 他们都是学校领导,正在休息室开小会,大概是为了稍后的大会做准备工作,也许是要做什么重要决定。 “我找吴老师。”司玉藻直言不讳。 “你怎么锁门了?”领导道,然后上前拉了拉,发现是反锁的,就问,“钥匙谁拿的?” 这种会议室,是教学秘书拿着钥匙的,也不会上锁。 休息室里面的人走出来,诧异看着外面的情景,不知何意。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窗户突然被人扔了个燃烧的纸团进来。 然后,整个窗口都烧了。 窗户上早已被人浇了一层油,遇火即燃,而门窗前几天才用桐油保养过,闻到了油味的领导们当时没有多心。 院长和三位副院长看着这一幕,全部乱出了读书人文弱的惊慌。 “谁要谋杀我们?”一名副院长喊了出来。 玉藻道:“对不起院长,你们应该是被我连累了,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他们想要谋杀我!” “你做什么了?”院长震惊问。 学校是纯净又简单的地方,学生们哪怕再有纠纷,也不过是吵架或者打闹,怎么会杀人? 所以,才进校不久的司玉藻,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他的震惊看在玉藻眼里,格外的讽刺。 玉藻哭笑不得。 “我大概是太过于美丽,美人是非多。”司玉藻道。 院长和三个领导看着她,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开这种玩笑,然而她的表情又是格外认真。 难道真是因爱生恨? 这些小年轻们谈恋爱,什么偏激的举动都做得出来,院长也释然了。 浓烟滚滚,他们不由自主呛咳,生命面前,其他事都要往后排。 整个教学楼都乱了套。 这是圣德保医学堂的第八栋教学楼,在整个学校的西南边,一年级学生上课用的。今天在这边上课的学生不多,听闻起火全部往外跑。 外面极其嘈杂。 两位一年级的女同学彼此拉住手,她们一个短头发的叫徐景然,长头发的叫马璇,此刻她们彼此往后靠,缩成了一团,尽可能不出现在别人视线里。 “怎么办,是不是司玉藻在里面?”马璇不停的发抖。 徐景然握住了她的手:“好像是咱们提醒过她了,不要得罪联合会的人” “现在怎么办?她好可怜,她又不知道。”马璇声音也颤抖了。 徐景然说:“不是我们害的她,我们提醒过她了是她太打眼,她一进学校就被盯上了” 就在这时,对面第七号楼,有双眼睛静静扫过来。 他的视线冷漠。 徐景然和马璇留意到了,是杜溪上。 她们俩再次往人后缩,缩到别人看不见她们的地方。 她们是小人物,在学校里是,将来出去工作了也是,富家公子和小姐们的联合会她们进不去,也惹不起。 “快点,教学秘书来了!”围观的同学高呼。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教学秘书是个年轻男孩子,刚毕业不久,留在学校做教务工作,他被人推过来,看着滚滚浓烟也傻眼了。 “你快点上去开门啊!”学生们大喊。 教学秘书被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推推搡搡到了楼上。 二楼起火好像并没有扩大,而教学秘书此刻才敢说:“我的钥匙丢了” 一起上来的男同学,都是热心肠,且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听闻这话差点气疯了。 “你怎么会丢了钥匙?” “我不知道,等我去找的时候,已经丢了!”教学秘书道。 然后他听了听里面,对男同学们说,“好像没动静,里面根本没有人吧?你们通知巡捕房的人没有?” “通知了,可有人看到司玉藻进去了。”有个男同学急得跳脚,他是司玉藻的爱慕者之一。 这个时候,院长的私人教学秘书也来了,带了一大帮人,厉声呼道:“同学们都让一让,院长和三位副院长都在会议室里。” 围观的同学们顿时就惊呆了,七嘴八舌喊什么的都有。 声音传到了对面的第七号楼。 站在杜溪上身后的,还有四五名联合会的人,他们全部以杜溪上马首是瞻,闻言他们都慌了。 “师兄,怎么办,真有院长在里面吗?”那个锁门的同学很紧张。 其他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杜溪上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他镜片后面的眼神带着冷光,几乎能刺入人的骨头。 几个同学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又不是你们做的,谁知道怎么锁门了。嘴巴都紧一点,这里是上海,不是你们乡下地方,说话要当心。”杜溪上面无表情转回了视线。 他们正在说话,不远处的第八号楼又爆发出了声音。 杜溪上转眸,突然他的表情开始破裂,露出了惊愕。 几名同学搀扶着院长和副院长,跌跌撞撞从失火的房间出来了,而司玉藻跟在他们身后。 她真是个尤物,精致漂亮,一张谲滟的脸,眼角略微向上,唇红润而丰满,既清纯又不失妩媚。 哪怕她头发凌乱,满身狼狈,亦是姿容不俗。 杜溪上年纪不大,见过的世面有限,他还没有见过比司玉藻更漂亮的女孩子。 他眼睛一动不动看着。 而司玉藻,猛然抬头,看向了他所站的窗口。四目相对,司玉藻无声做了个口型:“蠢货!” 第1638章 张九爷的担心 司玉藻来上海之前,就答应过她姆妈,绝不惹事,否则滚回新加坡去。 所以,她没有立马冲过去宰了杜溪上。 她的口袋里有一把匕首和一根发卡。 这次,匕首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是小小发卡,让她很顺利撬开了锁。 遛门撬锁是她老爸的绝技。 她阿爸总说,司家的孩子绝不是温室名花,江湖招数都要会用,一旦身处险境要懂得如何自救。 别说玉藻,就是她十一岁的小弟弟司宁安,也能顺利撬开会议室那简单的锁。 当她出来,听到同学们的欢呼,看到杜溪上的错愕,她终于理解了她阿爸的话:你的同学都很脆弱天真,别玩死了他们。 短头发的徐景然不管不顾,冲到了司玉藻跟前,用力抱住了她:“司同学,你没事就好!” 她是真的很激动。 司玉藻看着她紧紧拥抱自己,且身子发抖,有点不太理解。 毕竟她是司家的大小姐,她的家庭虽然很温暖,但她的父母总感觉孩子们要有面对风雨的能力。 他们会训练自己的孩子,教导他们。 这样的小灾祸,玉藻情绪都没动,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的同学浑身发抖抱紧了她,这明明跟这位同学没关系的。 这位同学通风报信,已经够意思了,难道她还觉得救司玉藻也是她的己任吗? 司玉藻心头有点热,觉得这样的人真可爱、真好。 “我没事呢。”司玉藻道。 徐景然快且急在她耳边说:“别说太多,否则会有后患” 她在提醒司玉藻,这次的灾祸她逃脱了,可以算作侥幸,千万别把联合会的人供出去。 这样不仅没用,还会引来更大的报复。 “我知道的。”玉藻没有多言,只接受了她同学的好意。 院长和副院长都很狼狈。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确是吓坏了。 起火的时候,他们甚至怀疑是政敌所为,后来玉藻用发卡撬开了锁,有位副院长差点哭了,玉藻都看到了。 “这件事,要彻查!”院长道。 玉藻又看了眼对面的七号楼,二楼那个窗口已经没人了。 她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学校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她的同学们态度很奇怪,让玉藻错觉自己不是来上大学,而是踏入了龙潭虎穴。 她回了家。 她的女佣渔歌替她准备好了热水,她洗去了满身的烟尘,坐在客厅沙发里,端着渔歌买回来的冰淇淋吃。 两名副官都坐在旁边。 宋游问她:“此事我要回禀太太和师座吗?” 玉藻道:“我没有闯祸,也没有受伤,你把这点小事告诉我父母作甚?再说,他们是出去度假的,你能有点孝心吗?” “可凶手还没有抓到,事情尚未结束。”宋游道,“我查到的资料你也看了,圣德保学生联合会操控这个学校,他们是最大的霸凌体。 你无疑是惹到了他们,他们第一次就对你用杀招,后续谁知道会怎样?这可不是小事,你惹大麻烦了,大小姐。” 玉藻白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忍气吞声喽?” 宋游道:“你不应该一进去就那么招摇” “谁招摇了?我的美貌打遍天下,一个能敌对的都没有,注定受万人瞩目,这也怪我?”司玉藻振振有词。 宋游:“” 女佣渔歌看不下去了,提醒司玉藻:“大小姐,宋游的意思是您自谦一点,别总是想上天。”司玉藻塞了一大口冰淇淋:“杜溪上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我,没办法的。我姆妈对我说过,她年轻时最大的教训,就是任何的退让都不能换来和平,只有血战一条路,江山和地位是靠打下来的。你们三个人, 以前也跟着我念书,《六国策》里怎么说的?” 宋游:“”司玉藻见他们不肯回答,自己替他们说了:“《六国策》云: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弃如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 ,而秦兵又至矣。”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是他们家太太最喜欢的一段话,也时常说给大小姐听。 当遇到了恶事时,总想着忍一忍,割地求饶。可换来的不是安稳,而是变本加厉。 “秦兵”的贪婪和武力,都是靠你的割地培养壮大的。 “谁也别想让我司玉藻退让。他们敢这么对我,我就要搅合得他们生不如死!”司玉藻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吃了,“正式开战!” 宋游和另一个副官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开口。 女佣渔歌则有点紧张。 他们主仆正在说话,突然门被人用力砸响了。 渔歌急忙去开门。 张辛眉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急急忙忙把司玉藻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她毫发无伤,他才松了口气。 他拍了下司玉藻的脑门:“还好,够机灵的。” 司玉藻让张辛眉去查查学校联合会的秘密,张辛眉虽然嘴上拒绝了她,背后还是叫人去查了。 学校的事,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了手眼通天的张九爷。 他很快就知道,圣德保学堂的学生联合会,是个恶霸联合的组织。他们控制学生和舆论,不仅仅能欺负所有的学生,就连学校老师和领导的任免都能插手。 因为当前宣扬民主和自由,学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联合会的人居然扼住了这股力量的咽喉,为其所用。 张辛眉查到这个秘密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没想到,司玉藻涉足的是这样一个沼泽险地;他更加没想到,那样看似单纯的学生们,玩政治玩的那么过硬。 而司家肯定知道。 司行霈和顾轻舟明知玉藻要入龙潭虎穴,还是让她来了。 “怪不得她一再来电报让我照顾玉藻。”张辛眉也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司玉藻到上海来,一方面是解开内心的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 传言说,老鹰为了让幼鹰成才,会把幼鹰从高高的悬崖扔下去。幼鹰为了活命,只得拼命扑腾自己的翅膀,最后翅膀的筋骨强劲,成为这天地间的猛禽,能遨游九天,鲜有敌手。 很显然,司家那对老鹰,是把他们的幼鹰扔下来了。 然做母亲的到底心软了,所以顾轻舟一再拜托张辛眉照顾玉藻。 张辛眉准备把他查到的告诉玉藻时,突然听说玉藻的学校失火了,而她正好被关在那间着火的会议室。 张辛眉发疯了一样跑到学校。 听说司玉藻没事,他才松了口气,到了她的公寓。 没想到,她还挺悠闲的,唇角沾着冰淇淋。张辛眉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乖侄女,你算是死里逃生了。想吃什么?叔叔请客,犒劳你一顿。” 第1639章 深入虎穴 张辛眉带着司玉藻去吃西餐。 除了吃饭,她还看上了两个玩偶娃娃,张辛眉也买给她了。 “张叔叔,你可别多事。”道别的时候,司玉藻叮嘱张辛眉,“不需要告诉我爸妈,他们会担心的。” 张辛眉同情拍了拍小侄女的肩膀:“小鬼,你真是想太多了,你爸妈压根儿不担心。” “你这么大人了,还总挑拨离间。”司玉藻翻了个白眼。 张辛眉就道:“那你觉得,你父母知道圣德保学堂的联合会的秘密吗?” “肯定知道啊,我申请这个学校之前,我阿爸就派人来调查了。你都能查到,我阿爸查不到吗?”司玉藻道。 张辛眉:“” 被比下去的张九爷,很是不快,全身的贱骨头都隐隐作痒。 “你不生气?他们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让你来了。”张辛眉带着恶意的挑拨,看向了司玉藻。 司玉藻嗤之以鼻:“第一,圣德保学堂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申请的,还拿到了奖学金。我父母说过了,等我过了十五岁就可以自己做主,他们可以建议但不会干涉。 第二,我阿爸说江湖险恶,世上没有绝对的净土。因为联合会很邪恶就放弃我辛苦争取来的学校吗?你这叫幼稚。 第三,司玉藻小姐是整个新加坡第三美丽的女人,第一是我姆妈,第二是我姑姑,但是全上海第一美的。美貌是女人最危险的装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觊觎,所以本姑娘的世界里没有‘安全’这个词” 张辛眉:“” 张九爷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总以为,司家大小姐能稍微说几句正经话,他也是认真听了。 结果,她正经话的分量说用完就用完了,于是张九爷猝不及防听她扯了一箩筐的淡,很想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将那一脑袋哐当作响的水倒掉。 他转身就走。 司玉藻正自吹自擂得过瘾,追上他把后面的话补全了:“我阿爸觉得,和我自身的美貌带来的危险相比,学校联合会实在不堪一击。 他们让我来,也是知道,凭借着美貌的司玉藻小姐,能把联合会整顿一番,还学校一个清明。越是美丽,责任越大唉你别走” 张九爷的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一缕尾气,差点呛到了司玉藻。 司玉藻在新加坡的时候,家里的弟弟们都被她荼毒了一遍,逐渐形成了抵抗力,每次她自夸的时候,他们都面无表情。 就连亲戚朋友家的同龄人,也形成了免疫力。 甚至玉藻的两个副官和女佣,每每听到她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该干嘛干嘛,让玉藻没了成就感。 只有张九爷,每次都被恶心得落荒而逃,司玉藻觉得好玩极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真是不懂欣赏,我这么美” 学校因为纵火案,把第八教学楼给关闭了,一年级的学生转移到了老教学楼里。 老教学楼是一层的屋子,瓦片有点残破,时不时掉一桌子灰。 同学们都没心情上课,时常凑在一起讨论,学校到底什么时候给出结果,到底是谁放火的。 也有同学围着司玉藻,问她知道不知道。 司玉藻道:“我不是很清楚,那天是谁告诉我吴老师找我来着?” 找她的,是他们班的一位男生。 那个男生很紧张:“失火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你们都看到我了,根本不是我!” “但是吴老师也根本没找我。”司玉藻漫不经心的说。 这个男生受到了全班的诘问,顶不住压力,说是三年级的一位师兄让他去找司玉藻的。 “他是联合会的,我还拿奖学金呢,万一得罪了联合会,我”他急哭了。 最终,这位同学只是受到了警告的处分,而他也供出了三年纪的师兄龚蔺。 龚蔺是学生联合会的的委员之一,也有同学看到,失火的时候,他跟着他们一起从一年级的教学楼跑出来。 他那天是有课的,为什么会在一年级的教学楼?他是三年级的,他的教室不在这座楼。 此事闹大了。 学生联合会很快也表态了,说龚蔺的确给司玉藻写过情书,被司玉藻拒绝了之后,想要烧死她泄愤。 学校开除了龚蔺。 司玉藻周五的时候放学,特意路过学生联合会的办公室,甜甜喊了声:“杜师兄。” 杜溪上才二年级,就已经混到了会长,一般会长都是三年级的学生担任。 司玉藻还听说,他家里很有地位,可这一套把戏和规则,跟他脱不了干系。 杜溪上走出来,脸上带着淡笑。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维持不了了。 玉藻笑道:“师兄,好玩吗?用一个棋子做了替死鬼,你得意不?” 杜溪上看了眼她,仍是觉得她非常的美艳,哪怕略微一歪头也是很有风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学妹,我不太懂你的话。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想要烧死你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这么漂亮,我如何舍得烧死你?况且,这是学校,又不是帮会,怎么动不动就生死?”杜溪上再次微笑了下。 司玉藻轻轻戳了下他的肩头:“你很狡猾,也很恶毒呢师兄。” “你误会我了。” “那我还想进联合会,你同意不?”她撒娇道。 她撒娇的时候,很可爱,甚至有点魅惑,像个女妖那样迷人。 “这个是自然,欢迎你。”杜溪上道,“我甚至很惊喜,我们联合会正缺几名女委员。” 司玉藻道:“那就说妥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杜溪上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心里有岩浆一样的热液在沸腾。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不冷不热道:“她来者不善吧?” 杜溪上猛然回神。 站在他身后的,是副会长潘落英,是一位三年级的学姐,她每周一周三都在医院实习,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在司玉藻来之前,第一美人都是她的。 她也很漂亮,但漂亮得很正,是小瓜子脸圆眼睛,很传统正派的美人儿,不像司玉藻,她眼睛一弯的时候又邪又媚,有点坏也有点毒。 潘落英手里还抱着一只猫,是她养的宠物,浑身雪白,碧绿色的眼睛,无辜无害看着杜溪上。 杜溪上觉得潘落英和她的猫一样乏味:“你不用管。” “溪上”“你还是叫我会长吧。”杜溪上头也不回走了,将她抛在了身后。 第1640章 司大小姐的人话 司玉藻顺利进入了学生联合会。 她的两名同班女同学感情很复杂。 玉藻下课之后,邀请她们一起去吃饭,顺便聊了下此事。 “能进入联合会,以后就不会被欺负了。”短头发的徐景然说,“而且,还能照顾几个同学。这是联合会学生的特权。” 马璇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我们让你进去,不是想求你庇护,但是如果你愿意照顾我们,我们很感激你的。”徐景然比较直爽。 玉藻笑道:“好,我会照顾你们的,放心吧,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就说是我朋友即可。” 徐景然和马璇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兴奋,也有点难受。 司玉藻看着她们。 她们比她多念了一个学期,知道的秘密比她多。 “我需要注意什么吗?”司玉藻问。 徐景然看了眼马璇,最终决定道:“联合会里面听说也很复杂,总之就是不要得罪委员了。他们也是分级的,我不知道,是听一个师兄说的。” 司玉藻沉默了良久。她问徐景然和马璇:“学校的师资很强悍,又有圣德保医院做后盾,每个人都有实习的机会,哪怕不在圣德保工作,将来出去也更好找工作,可学校退学率高的吓人,比所有的学校都高,就是因为联合会吗 ?” 徐景然使劲点头。 玉藻又问:“你们俩这么害怕,为什么不加入进去?” “我们没资格。”马璇道,“他们在新生入学之前就做了调查,我们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家庭财力也很一般,从一开始就没有申请加入的资格。” 徐景然接话:“而且,像我们这样的,更加不可能退学,一旦退学了再申请其他学校很难,学费也浪费不起,家里肯定不能理解,要挨骂的。” 司玉藻和两位同学吃了饭,各自回家。 她心情有点沉重。 原来,普通人在这个世上,光活着如此艰难,更别说其他方面了。 她也觉得,联合会是把苦难加注到同学们身上,它就该被消灭。 然而,这个毒瘤不是杜溪上产生的,它已经存在很久了,且这么完善的制度,也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背后有什么势力在操控,目的又是什么。 司玉藻慢慢往回走。 她身边跟着的宋游始终不说话。 到了家里,发现灯火通明,张辛眉已经来了,正在跟渔歌闲聊。 渔歌眼睛是亮晶晶的。 司玉藻急忙挡在渔歌面前:“你别被这个花花公子迷昏了脑袋,他是我的!” 渔歌面颊绯红啐了她一口:“谁迷昏了头?” 说罢,她去厨房忙碌了。 玉藻坐到了渔歌刚刚坐的位置,问张辛眉:“叔叔,你这么空闲啊?是不是很想念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张辛眉无声翻了个白眼。 他决定当司小姐是放了个屁,指了指门口旁边的一个大箱子:“我弄了个电风扇,夏天到了你可以用。我特意给你送过来,你却不识好歹。” 玉藻大喜。 她家里也有这种电风扇,很费电不提,买都买不到。 她很想带一个过来,可她不是坐飞机,挺麻烦的,就想着暑假反正是要回新加坡的,下个学期再带过来不迟。 不成想,张辛眉雪中送炭。 司玉藻张开双臂就要拥抱他:“谢谢叔叔!” 张辛眉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庄重一点,多大的姑娘了!” 司玉藻不以为意,高高兴兴留张辛眉吃宵夜。 “渔歌的手艺是我舅妈亲自指点的,特别好。我舅妈在新加坡有七八家餐厅,都是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新加坡的中餐厅几乎被她独占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就道:“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尝尝渔歌的手艺吧。” 渔歌在厨房应了声:“半个小时就好。” 宋游和另一名副官各自回房了,没有留下来碍眼。 司玉藻和张辛眉就坐在客厅聊天。 话题说到了电风扇,司玉藻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就说是朋友飞往美国带回来的。 “这么珍贵,你送给了我?”司玉藻双眸发亮,“叔叔,你是不是暗恋我?” 张辛眉:“” “ 你不要狡辩,你对我这么好。”司玉藻道,“我姆妈说过,当一个人对你很好,你自己能感受到,且他不是你的父母和家人,他肯定就是爱慕你,是不是?” 张辛眉:“” 他看着司玉藻,心想这姑娘之所以这德行,全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错。 这是什么狗屁父母,养的什么熊孩子! 他无力让司玉藻滚蛋,只好拿出了自己的钱包,翻出一张小照片给司玉藻。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烫了头发,打扮得也算时髦,笑靥如花看着镜头。 张辛眉道:“看到没有,这是我的未婚妻。” 司玉藻震惊。 她倒是不知道此事。 “真的吗?”她立马坐正了,“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大人的事,还需要跟你一个小鬼报备吗?”张辛眉说。 司玉藻就不太好意思。 她可以调戏张辛眉,但如今对方有了恋人,玉藻就觉得要把握好度,否则就会真的讨人嫌。 “她很漂亮。”玉藻道。 张辛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自恋到这种程度的司小姐,居然会说别人漂亮?” “哪怕我是天下第一美,可在自己的未婚夫心里,他的未婚妻也是最漂亮的,我夸她漂亮,这是尊重你啊,张叔叔。”司玉藻道。 张辛眉第一次发现,司大小姐不是不会说话,她真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嘴巴还是很甜的,说出来的话也很中听。 她之所以一直脑残自恋,完全是她没把其他人当回事。 “那我替你小婶婶谢谢你。”张辛眉道,“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请你吃喜酒。” “好。”司玉藻笑道。 他们俩又聊了一会儿天,渔歌就把宵夜的小汤包做好了。 张辛眉赞不绝口,对渔歌道:“你有这手艺,不愁嫁人。倒是你家小姐,将来前途未卜。” “张叔叔,你积点口德,别惹我怼你。”玉藻嘴巴里含一个包子,口齿不清道。 此事,玉藻也没有太过于关心。 张辛眉有了未婚妻,有就有了,毕竟他已经二十八九岁了,有也是合理的。 至于对方是谁、做什么的,张辛眉没有仔细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玉藻更加能理解。 她还想着等将来张叔叔结婚了,她可以去他家里玩小孩子。 玉藻很喜欢一到两岁的小孩子,太大了她就不爱了。 不成想,没过几天,玉藻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了一则讣告。 讣告是家属发的,说自己的妻子病逝,告之亲朋好友,遗体拉回了老家,不需要参加葬礼,甚至说了他某处的房子退了。 这则讣告有点奇怪。 更奇怪的是,讣告上有照片,赫然就是张辛眉给她看的那个未婚妻。司玉藻拿着报纸愣了很久。 第1641章 我诈你的 玉藻每天都要读报,了解时事,这是她从小跟着她父母养成的习惯。 她今天起得有点晚,就把报纸带到了学校。 看到这则讣告和照片的时候,她正在第二节课的课间,接下来的第三节课,她都发呆,还被老师点名了一次。 下课时,坐在她后面的徐景然和马璇就戳她:“你怎么在走神?是听不懂吗?” “不,我能听懂。”玉藻笑了下,“是一点小事。” 她实在没人可说,就把报纸摊开给了徐景然和马璇看。 “这个女人,是登讣告人的妻子,对吧?”她问。 两个女同学凑过来,读了下讣告,觉得没什么异常。 很多外地人在上海,家属去世之后带着棺木会原籍安葬,是很常见的。离开的时候,告诉一下亲戚朋友此事,并且让他们不用去他家慰问,顺便说了下自己房子退了。 “怎么了,你认识她吗?”马璇问,“我没看出这有什么不对?” 有几个男同学也凑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这则讣告,有人提出了疑问,但猜测的话很不靠谱。 到了第四节课,老师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凑在一起,于是老师就没收了报纸。 老师也看到了报纸上的讣告,突然顿了下。 他快速把报纸没收了,然后开始上课。 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喊住了司玉藻:“司同学,你稍等一下。” 众学生走了之后,年近五十岁的老教授把报纸还给了司玉藻,道:“为什么要议论这个?” 司玉藻不好意思笑了笑:“是一点小事,我朋友说他认识这个女人” 老教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似乎想确认她话的真假。 良久,老教授飞快的说:“人没有问题,讣告也没问题,但是有暗语。这是革命地下党在互通消息。” 司玉藻整个人僵了一下。 老教授道:“司同学,听说你是从南洋来的,家庭很富足。既然如此,就好好上学,不要搀和太深了。大上海风云诡谲,不是你们小孩子能弄得清楚的。” 司玉藻半晌没有动,她僵持在那里,找不到北。 她下午的课没有去上,直接去了交通分局,去找纸醉金迷的张少爷。 张少爷却不在,他中午就有饭局。 司玉藻带着副官宋游,去了张辛眉的家。结果突然注意到,张辛眉这栋公寓楼的牌号,正好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地址上的牌号的相反数。 牌号是相反的,地址是毫无关联的,司玉藻却疑神疑鬼的后背发凉。 她和宋游去了对街,仔细观察张辛眉的这栋楼。 张少爷奢靡惯了,他买下一栋公寓楼,自己只住一间,旁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对奢靡成习的张少爷而言却不算什么稀罕事。 他若是简朴节约,反而惹人生疑。 玉藻看了看,突然发现二楼的窗帘后面,好像被掀起了一角。 带她仔细看时,又悄无声息。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午两点多,张辛眉回来了。他是吃了午饭回分局,秘书说司小姐来了,还留了口信去他家等她。 今天是工作日,玉藻也需要上课,她突然出现让张辛眉很费解。 回了家,果然看到司玉藻在。 她正在认真观察他的楼。 张辛眉略微蹙眉,上前道:“怎么了,你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玉藻原本很多对峙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笑嘻嘻道:“我上次上课被老师骂了,太生气了。我这么美,他居然骂我,我不想去了,逃课一天。” 张辛眉虽然很努力保持镇定,但他的情绪很差。 他道:“玉藻,你别总是这么胡闹,大人要上班赚钱,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像你这么轻松。” “别人不论,但你跟我是一类人啊,你父亲留下那么多钱给你,又有人脉,你在大上海呼风唤雨的,你怎么不轻松了?”司玉藻反问。 张辛眉一下子就语塞。 司玉藻却道:“还是说,你暗中做什么背叛政府的事?” 张辛眉立马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道:“你给我进来!” 他把玉藻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将副官留在楼下。 他一进门就问她:“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看到报纸了吗?” “你未婚妻的讣告吗?”玉藻挑眉,“是的,我看到了” 张辛眉松开了她。 他坐到了沙发上,点燃一根烟,似乎有点颓然:“玉藻,是想要跟你说清楚,我的确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 玉藻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就听到张辛眉道,“我爱上了有夫之妇。” 玉藻那口气卡死在喉咙里。 她想,张辛眉真觉得她是草包吧?扯这么拙劣的谎言,是觉得她多无知吗? 她没回答,静静看着她。 “她是被人谋杀的。”张辛眉道,“她丈夫也会报复我。这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说。” 玉藻没有开口。 张辛眉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龌龊” 玉藻冷笑了下。 “张叔叔,做地下党比做奸夫还难吗?”玉藻问。 张辛眉目光锐利:“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未婚妻是革命党,你这栋楼是地下党的据点。二楼有人!”司玉藻道。 张辛眉猛然站起身。 他扼住了玉藻的喉咙,将她抵在墙上,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诈你的。”玉藻艰难呼吸,“张叔叔,你一诈就露馅儿” 张辛眉看着她的眼睛,愣了好半晌。 他慢慢松开了手。 玉藻缓缓自己呼吸,喉咙有点痛,她用力咳嗽了几声。 张辛眉背对着她。 他一直不言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玉藻就道:“是我的老师,他说那些地下党在互通消息,他大概见多识广,并非地下党,要不然他不会告诉我。张叔叔,你别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刚刚真的只是在抖机灵。” 张辛眉仍是背对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政府在抓地下党,你又是政府高官,还是张九爷,说出去的话你就没命了,我知道。” 张辛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他走近司玉藻,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 他略微低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玉藻,你记住我的话,没有什么地下党,你也不知道我跟你说过未婚妻的事。至于你的教授,你要保护他,他的话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张辛眉道。 “那你是吗?”司玉藻问。 张辛眉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大上海的张九爷,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不管谁问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牢。” 玉藻微微蹙眉。她有点想不通了。 第1642章 张辛眉的坦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南京政府虽然不是司家建立的,但司家在其中有过功劳。 司行霈父子的朋友及下属,都是政府高官。 所以,玉藻觉得政府是正义的。 她不了解地下党。 她家里人没提过地下党,她父母也没说过,她是到了上海之后,跟同学们一起,才偶然听到他们说。 他们说起来,多半偷偷摸摸的。 玉藻怎么也想不到,张辛眉会是地下党。 他年纪这么轻就能做到分局长,已经是位高权重;他是上一任洪门龙头的公子,整个洪门的人都是他的叔伯兄弟。 整个上海滩,张九爷是可以横着走的。 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而他也万万想不到,他的伙伴——即将冒充他未婚妻的战友,一到上海就被杀了,而他为了让未婚妻合情合理的出现,提前告诉了玉藻,却也因此露馅。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姆妈吗?”她想。 她不敢。 上海的局势太过于复杂,她跟张辛眉走得那么近,电报未必就是安全的。 一旦电报被劫持,她就会害死张辛眉。 她一夜未睡,辗转难眠。 第二天,张辛眉一大清早就来了。 他提出送司玉藻去上学,反正也只有几步路,可以走过去。 上学之前,他们俩先单独聊了聊。 张辛眉把昨晚的话,告诉了她:“叔叔不能欺负小女孩子,既然你猜对了,我就应该承认。” 玉藻诧异看着她。 张辛眉问:“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我有太多想要问的。”玉藻道,“首先说一下,为什么?” “玉藻,这是一种信仰,我信仰共产主义。我了解了它,学习了它,所以我愿意为了它奉献自己。 当然,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其实是家族的使命,这是我阿爸走过的路,他很早之前就入党了。 我十二岁那年,弄到了司行霈的行踪情报,让我阿爸觉得我尚且有几分可塑性,他就把秘密传给了我。”张辛眉道。 玉藻错愕。 她难以置信看着张辛眉,这比昨天的消息更加令她震撼。 “你阿爸不是龙头吗?”她好像问了句蠢话。 张辛眉很无奈笑了下。 玉藻被震荡过的内心空空的,似乎只有声音的回荡,她一点说话的能耐也没有了。 好半晌,她才看向了张辛眉的眼睛:“很危险,你知道?” “我知道。”张辛眉道。 “可能会死。” “我也知道。” “但这是信仰,对吧?”玉藻道。 张辛眉道:“是的,且张九爷不怕死。” 玉藻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伸手,握住了张辛眉的手:“虽然我跟你的立场不同,但是我理解你,我也会保密。” 张辛眉笑了下。 司玉藻立马就来了精神,问他:“这可是关乎你自己,以及你身后无数人的秘密,你把它告诉了我,是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惑?” 张辛眉:“” 司小姐正经话的量已经严重缺失了。 张辛眉嘴角抽了抽,站起身道:“我走了,你这些垃圾话说给别人听吧!” “怎么是垃圾话?我难道不美吗?”司玉藻不满。 张辛眉恼怒:“你见过谁家有钱,天天把铜钱挂在脖子上?” “美貌和铜钱又不同,美貌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在最显眼的地方!”司玉藻道。 张辛眉:“” 肠子都悔青了的张九爷,恨不能时光倒流,能让他回到一个小时前。 如果能回到一个小时前,他一定要狠狠抽那个做了决定把秘密告诉司玉藻的男人一巴掌:你是不是抽风了! 可能是昨晚离开的时候,她的眼神太过于忧伤和担忧,让张辛眉一夜难眠。 他总是回想起,那双美丽的眸子,不应该染上那样痛苦的颜色。 所以,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决定把已经曝光的秘密正式说给她听。 可他忘记了,司玉藻是个顺杆爬的,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染坊了。 去他妈的忧伤,她靠美貌就可以打遍天下了,忧伤个鬼! 接下来的日子,张辛眉躲着司玉藻走,再也不想见到那二货了。 玉藻找了他几次,都没找到人,张辛眉又开始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甚至重新混了个明星。 基于他的身份,玉藻怀疑那明星也是地下党。 她有时候不太懂,有的人明明活得很好,为什么非要涉险? “我是不是一个没信仰的人?这个世上,有什么只得我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吗?我家财万贯、地位显赫,我会为了这个世界忧愁吗,还会替不相关的人战斗吗?”玉藻扪心自问。 这一自问,被她问郁闷了。 她对宋游和女佣渔歌道:“我觉得我活得挺没劲的。” 副官和女佣都吓坏了。 他们围着玉藻,纷纷道:“大小姐,您怎么会活着没劲呢?您不是要学好医术,救死扶伤吗?” 玉藻一愣。 对,她最近因为张辛眉的事有点走火入魔,差点忘了自己的理想。 她并非浑浑噩噩,她要像她母亲、她姑姑那样,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况且,您还这么美!老天爷创一个极品美人儿是千年一次,这个世上没了您,都没了色彩呢。”女佣道。 这是玉藻的原话,渔歌不过是复述给她听。 玉藻的心情立马转晴。 她道:“你不说都差点忘记了,我这么美,怎么能寻死觅活呢?” 于是,司小姐的自我探究正式结束,恢复成了那个祸害世界的二货,决定先好好收拾联合会那些碎催了。 女佣和副官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宋游不知道玉藻是怎么了,但肯定跟张辛眉有关,因为她从那天开始就不太对劲。 他给远在瑞士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发了一封电报,通禀了此事。 司行霈接到电报,就想去上海了。 顾轻舟阻止了他。 玉藻需要成长,这个过程父母是取代不了她的。 世道并不太平,这些年战事的预兆越来越强烈,而且延伸到了整个世界,也许现在比十几年前更加糟糕。 司家的孩子,必须适应这个社会。 “不管发生了什么,玉藻都能处理。咱们把她教得很好,她是我们的女儿,更是我们得意的学生,她可以应付的。”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她也给张辛眉发了一封电报,问他:“你可好?” 张辛眉接到了电报,苦笑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回。他好不好,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判定的了。 第1643章 唱大戏 玉藻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 她明明一开始对地下党没什么好感,可当她知道张辛眉是党员之后,就开始偏袒了。 学校有时候也会谈论此事,大家都说得小心翼翼,玉藻也会刻意想要偏帮。 她也会去联合会开会,也会参加学校的活动。 她除了在联合会之外,也会遇到杜溪上。 有次她在图书馆看书,杜溪上就坐到了她旁边,轻声和她打了招呼。 “你进度跟得上吗?”他问司玉藻,“可要我帮你补习?” “如果我想要补习的话,我就会请家庭教师,我有的是钱。”司玉藻道,“师兄费心了。” “真可惜,我还想替你补习。”杜溪上道,“而且,暑假留在医院实习的名额下来了,你想不想留下来?” 司玉藻看了眼他:“杜师兄,你是想追求我吗?” 杜溪上眼眸镇定,甚至有点冷寂:“嗯。” “那也请你有点诚意。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在新加坡是有医院的,名声和规模远胜过圣德保医院。 不管是人脉还是财力,甚至学识,你都不能令人刮目相看。不过,你这个人挺卑鄙的,这点我比不上。”司玉藻笑道。 杜溪上微笑,推了下眼镜:“你说话也挺刻薄,很讨人喜欢。” 他们相互恶心了几句之后,杜溪上就先告辞了。 他一走,司玉藻也拿了书走出图书馆。 她回到了教室时,跟班上同学说医院暑假实习的名额下来了。 她的同学们反应淡淡。 “那都是给三年级的,没咱们的份儿,名额也不多,优先给联合会的。”马璇道。 司玉藻道:“原来是这样,如果我能拿到一个名额呢,班上会有人想要吗?” “他们会抢破脑袋。”马璇道,“我我和景然也很想。” 司玉藻看了眼旁边的徐景然。 徐景然比马璇更加活泼些,话也很多,此刻她却异常的沉默。 “你没事吧?”司玉藻问她。 徐景然摇摇头。 马璇也道:“你这样已经三天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你告诉我们吧。虽然我解决不了,但玉藻可以试试。” 司玉藻失笑。 她的同学们都觉得她很厉害,尤其是她现在还在联合会,更加是他们的依靠了。 “真没事。”徐景然低垂了头,“你们去忙吧,别管我了。” 她站起身走了。 她一走,玉藻才问马璇:“你知道吗?” 马璇很担心:“她平时什么都肯告诉我的,这次却死活不说,事情怕是很严重的。” “而且难以启齿。”玉藻补充道,“她是不是生病了?要是我姆妈在就好了,她看一眼就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马璇有点羡慕:“听说你姆妈是中医界的名人,她真的那么厉害吗?” “当然了。”玉藻立马非常的荣耀,“可惜我只学到了皮毛,要不然也能给徐景然看看。” 下午放学的时候,徐景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司玉藻和马璇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却又感觉偷窥人家不太礼貌,就打住了。 回到家里,玉藻还把此事告诉了宋游和渔歌。 渔歌道:“大小姐,她会不会害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不会的,她很好。”玉藻道,“她肯定是生病了。” 对于生病,副官和渔歌是一窍不通,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徐景然还是来上课了,不过她眼睛肿肿的,不跟玉藻和马璇说话了,只埋头睡觉或者记笔记。 玉藻就和马璇私下里说:“她哭得很厉害。” “我看到了,怕是哭了一夜。”马璇道,“为什么不能给我们讲呢?她以前很信任我的。” 玉藻就道:“要不你去问问她,我不在场,免得她不舒服。你问清楚了,再告诉我,我能帮忙就帮她,不能帮忙我装作不知道。” 马璇为难:“这样不好吧?我们好像在偷窥别人一样。” “你还挺有道德的。”一向没什么道德感的司大小姐感叹说。 司大小姐跟着她阿爸长大,做事不择手段,处理问题为先,真没那么仔细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不”马璇一时间接不上话。 她们俩正在合谋诱骗徐景然说出秘密的时候,徐景然主动找了她们。 她道:“我想请你们吃饭,我订好了餐厅。” 餐厅居然是一家很不错的。 马璇有点诧异:“请这么贵?” “嗯,我一直很想去,以后怕是”徐景然欲言又止。 玉藻花钱是没数的,可马璇的话让她留心了。她提前去打听了徐景然预约的餐厅雅间,垫付了饭钱,多退少补,并不想让徐景然花这么一大笔钱请客。 徐景然不知情。 到了餐厅坐下,刚上了凉菜,徐景然就崩溃了。 她大哭起来。 司玉藻和马璇都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菜这么好吃 ,就连凉菜都好吃,这个世上很多好东西我都没见,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两个女孩子就明白,她的确是出事了。 玉藻坐到了她身边,一边安抚她,一边套话。 “我姑姑认识很多的医生,只要是生病,没有她治不好的。”司玉藻道。 然后,她又吹嘘了一番自家的医院。 司玉藻小姐半生修为,吹嘘功夫了得,果然把徐景然说得动了心。 徐景然停止了哭泣,抬眸看着司玉藻。 “真的吗?”她问。 司玉藻点点头。 徐景然就慢慢把外套脱了,露出自己的肩头和后背。 她的肩头和后背,大大小小的肿块,就像被蚊子咬了那样,全部呈现恐怖的紫红色。 马璇吓得几乎要后退,脸色微白。 徐景然又哭了:“这是绝症。当年我姑姑就是得这个病死的,家族遗传,如今传给了我。我还以为能有救,我也是为了自救才学医的,不成想老天爷不给我命。” 马璇捂住了口。 她心中大痛,眼泪跟着掉落了。 司玉藻看了看马璇,又转而看徐景然,只感觉自己陪着她们唱了一出大戏。 “这是血管瘤,又不是什么大病。”玉藻道,“可以治好的,吃点药就行了。”马璇和徐景然停止了哭,一起抬眸看着司玉藻。 第1644章 装睡的司玉藻 司玉藻的姑姑和姑父都是肿瘤科室的,他们家的医院也是偏重肿瘤科,在整个亚洲都有名。 血管瘤不算什么难症,上海也不止一家医院能治的。 而司玉藻的两个同学抱头痛哭,把小小病魔当成生离死别一样。 司玉藻觉得她们像夏花,那样美丽却又娇弱,也许一场风暴雨就是灭顶之灾。 她已经尝试去理解形形色色的人。“病不过是困难,要有战胜它的勇气”,这是司玉藻的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因为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明确证实过安慰剂的存在——一种很普通的营养膏,医生说它是新研制的特效药,将它给病人,病人 吃下去之后,病情的确会有好转,这种东西就叫做“安慰剂”。 中医说这是自身的“营卫”,顾轻舟看病时,只要她确定了病情,她就会斩钉截铁告诉别人她能治,几天之内能治好。 除了药物,也是神医的笃定,能激发病人自己的营卫,相当于“安慰剂”。 而西医则说免疫力。 司玉藻知道,还没有治病就先泄气,肯定会让治疗效果大打折扣。 于是她道:“这种血管瘤,看似可怕,其实就是一点小毛病。西医治这个不如中医,你吃七天药之后,就会有好转,然后才需要慢慢调理。” 徐景然睁大了眼睛。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司玉藻,非常紧张。 司玉藻一直以来爱吹嘘的毛病,此刻全部发挥了作用。 她给徐景然下了一道“安慰剂”。 她先道自家的医院如何厉害,肿瘤科多么出名,又说自己姑姑和母亲是如何厉害,还杜撰出了几个案例。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几乎不带停歇,字字句句都显得那么真实,把两个女孩子彻底唬住了。 她们俩如果知道司大小姐一贯爱吹牛的脾气,就不该如此放心。 “我姑姑就是得这个死掉的,我还以为是遗传。”徐景然破涕为笑,“我去的医院,他们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说可能是过敏。” 司玉藻道:“你要相信我,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行医。” 徐景然真的就相信了。 司玉藻当场给她把脉和诊断,见她的脉象细涩,舌苔薄,既有痰饮,也有淤积,是痰和淤相交造成的血管瘤。 这种病,西医还真不太好用,中医此刻就发挥了功效。 玉藻五岁背医经,后来她姑姑的医院里也开设了中医科,是她母亲坐镇,她跟在旁边做记录。 这样的血管瘤,她也见过好几例,见徐景然这一例跟其他的没什么不同,玉藻就给她开了方子。 她也不是第一次独立开方了。 她母亲十二岁就会独立开方,十六岁就能“望其形知其病所在”,她也是早早培养玉藻的独立。玉藻给徐景然开了软坚散结的药:川芎一钱半、赤芍药三钱、生地黄五钱、红花三钱、牡蛎十钱、黄药子六钱、柴胡一钱半、贝母三钱、牛膝一钱、昆布一钱、海藻三钱、桃仁三钱、当归三钱、甘草一钱 。 她一边写,一边告诉徐景然这些药的作用,以及它们相互产生的作用,对她病情的针对治疗等等。 徐景然和马璇看的目瞪口呆。 她们一直觉得,司玉藻是个热心肠的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怕是什么也不会,来学医不过是到医院去混日子有点名目罢了。 上次司玉藻治疗张辛眉的中毒,徐景然和马璇都不知道 不成想,这么繁杂又毫无逻辑的药方,她信手拈来,这是下过苦功夫硬背的。 “你真厉害!”马璇道,“记药方可累人了,我还见过中药堂的坐堂先生临时翻书呢。” “那你以后别去那家中药堂,那先生没用。”司玉藻道,“我五岁就开始背药方,这是我的启蒙。我八岁的时候,能背诵三百多张。 我姆妈更厉害,她师父五千多张药方,她全部记在脑海里,所以什么病用什么药,她看一眼就行。” 徐景然和马璇再次震惊。 “真的吗?”她们俩有点不敢相信,这得是多么强悍? “当然。”司玉藻道,“当初我姆妈称天下第一神医,是整个中医界认可的。文无第一,想让中医们都信服,没有过人之处怎么行?” 这下,两个同学心服口服了。 因为司玉藻的母亲厉害,她们俩觉得司玉藻也很厉害了。 徐景然拿了药回家,不敢熬煮,只得和马璇两个人去破旧的教堂里熬药。她家里条件不太好,住在旧弄堂里,自家厨房煮什么,全弄堂的邻居都知道。 她一直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她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怕他们担心。 她们俩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司玉藻之后,司玉藻道:“你不要熬了,那么晚去破旧的教堂很危险,我家里就我自己和佣人住,我给你熬好带过来,咱们早上在学校后门先碰面。” 徐景然道谢。 玉藻果然叫女佣渔歌熬药。 张辛眉来的时候,闻到了她这满屋子的药味,诧异问:“你哪里不舒服?” 司玉藻找准了机会,又开始吹嘘。 她没说是同学告诉她的,只说是自己看出了同学生病,然后她找个机会问她是不是真的,然后又说她同学感激涕零。 总之,她是一代神医。 女佣和副官们都听不下去了,觉得他们家大小姐彻底不要脸皮了。 张辛眉不阴不阳的道:“这么厉害,你可以封圣了吧?医圣他老人家也没您司大小姐这么高明。” “你这么酸溜溜的,嫉妒而已。”司玉藻道,“嫉妒我这么美,医术还这么好” 一只雀儿从屋檐下飞过。 宋游面无表情对司玉藻道:“大小姐,那只雀儿也被你的厚脸皮吓跑了。” 司玉藻:“” 张辛眉哈哈大笑:“万物有灵,果然如此!” 司玉藻哼哼:“你们都嫉妒我!” 司大小姐自负是这天地间最美的花儿,任何人都要臣服在她的娇颜之下,她不仅美丽还医术好,将来可以像她姑姑一样。 至于宋游和张辛眉的嘲讽,司大小姐不屑的说:“两个粗老爷们,懂个屁。我这么美,不要和你们一般见识。”张辛眉觉得,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算了就让她这么臭屁下去吧,只是有点辣耳朵而已,忍就忍了。 第1645章 爱情味道 过了几天,徐景然身上的肿块有明显收敛,而且皮肤上的紫色也开始转淡,徐景然喜极而泣。 马璇也舒了口气。 “再坚持服药,直到彻底痊愈。”司玉藻道,“景然,你也可以告诉你父母了,让他们放心。这是大病,你们最好一起面对,有家人的支持才更好。” 徐景然点点头。 她果然告诉了她父母。 她父母来了趟学校,要请司玉藻去家里吃饭,特别感谢她。 司玉藻就去了。 家常便饭,徐景然一直很抱歉:“你吃不惯吧?” “很好吃,食材都很鲜嫩,阿姨肯定很会买菜。”司玉藻道。 徐景然的妈妈非常开心:“是,挑选小菜还是肉菜,都有技巧的” 她夸夸而谈,说起自己做主妇的诀窍,滔滔不绝。 她的孩子和丈夫都不爱听她说这些,司玉藻则是津津有味,不时提问几句,都能问到点子上。 徐景然很感动。 她后来跟马璇说:“玉藻是千金大小姐,我还以为她会嫌弃,没想到她真的吃得很开心。我姆妈那么啰嗦,她也能跟她聊得来。” “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教养都很好的,只有暴发户家的孩子才孤傲,高高在上,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 司玉藻的祖父和阿爸好像是军阀,以前江浙一代都是他们家的地盘。后来,他们家才去了南洋,我也是听那些男生说的。”马璇道。 徐景然很是震惊。 “确定吗?” “她祖父和阿爸不好说,她姆妈却是有传记的。看一下她姆妈的传记就知道了,她家以前的确就是军阀。”马璇道。 徐景然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还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她父母对司玉藻的印象都极好,就说:“我就说她家教很好的,原来是真正的名门千金呢。你要好好跟人家学学,学得皮毛也很受用。” 徐景然的病,她家里人都知道了之后,就不再麻烦玉藻煎药了。 玉藻觉得,病痛和灾难可以让一家人更亲密,痛苦能让他们靠得更近,彼此取暖,这是好事。 她也不再帮忙了。 徐景然的病,也在一日日好转,后来她肩头的两个肿瘤先消失了,肌肤上只留下淡淡痕迹。 其他地方的,也在慢慢收敛。 不过,同学们不知道此事,玉藻也不让徐景然往外说。 玉藻依旧每天上课,有时候是理论课,有时候是实验课,很是忙碌。 至于联合会那边,普通成员没什么事,甚至不怎么需要去开会,只有会长和组委会才是需要时常商讨研究。 而张辛眉那里,玉藻也去得少了。 她每天看报纸,偶然也会看到地下党的消息,多半都是批判的,而玉藻从批判的字里行间,看到张辛眉又取得了胜利。 她心中很高兴。 “我也想做地下党吗?”她对自己的高兴不能理解,有点迷茫想。 后来她就想明白了,她不想的,她只是替张辛眉高兴而已。 她的张叔叔是个有信仰的人,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玉藻就压不下了,心里总在思考张辛眉的种种,直到他们的国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味道。 这个题目让同学们一头雾水,司玉藻的心思就暂时从张辛眉身上转移了。 午饭的时候,玉藻和班上的几名同学,包括徐景然和马璇,一起吃饭时就在讨论这个。 有个男同学很刁钻:“如果你们想要在姜教授的国文课上拿到高分,可以尝试写” 他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道:“爱情的味道。” 同学们哗然。 大家都骂这位男同学:你缺德归缺德,就不能盼我们一点好吗? 男同学很委屈:“我是认真的。” 玉藻似乎心动了下,她追问:“为什么写这个能拿到高分?” “你们知道诗人寒浅吗?”男同学压低了声音。 同学们都说知道。 只有司玉藻不知道。 “是谁?”司玉藻问。 马璇诧异:“很著名的爱情诗人,他的诗集非常畅销,抢都抢不到,不过他本人很神秘,很少露面,报纸上也猜测不到他是谁。你居然不知道?” 大家都看向了说话的男同学。 “寒浅跟姜教授有什么关系吗?”司玉藻问出了大家想要问的,“是他的爱人?” “不!”男同学对这么一群朽木同学很失望,“不是姜教授的爱人,就是姜教授自己。” 众人再次哗然。 大家都不相信,说这位男同学胡扯。 男同学很生气:“我舅舅是出版社的编辑,他的诗集就是我舅舅编纂的,他见过寒浅,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寒浅为人低调,再三说过不能泄露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玉藻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 “味道”这个题目太多了,怎么切题有点困难,如果真的写酸甜苦辣,肯定只是及格分,甚至会不及格。 这是国文课,又不是考食谱。 所以,“爱情的味道”是个很好的切题。如果姜教授是个爱情诗的名家,他说不定真的会偏爱这种题材呢? 那拿个高分就很容易了。 可玉藻自己没谈过恋爱,她怎么知道爱情是什么味道? 她当即去了趟书店,想买几本书看看。 她在书店里,遇到了她的师兄——三年级的卢闻礼。 “司学妹。”卢闻礼和他打招呼。 司玉藻认识卢闻礼,还是满戏剧化的。他们一年级的实验课老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医生,每到刮风下雨就不能来上课,故而他从高年级选了两名助教。 卢闻礼就是教授的助教学生之一。 一年级的实验课,多半都是他带。 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用的是小老鼠。 同学们很紧张,卢闻礼示范了一遍,问谁第一个来,一年级的同学们都往后退。 司玉藻就说:“我来吧。” 卢闻礼告诉她注意事项,还没有说完,司玉藻已经利落把老鼠给开膛破肚了,非常娴熟。 这天的实验课是混合上的,除了司玉藻班上的,还有其他一年级的学生,有个女同学当场吓得吐了。 卢闻礼就对司玉藻道:“不错。” “我用尸体练习过。”司玉藻道,“当然是别人捐给医院的,不是我自己杀人来练习的。” 此话一出,另一个男同学也吐了。 卢闻礼拍了拍司玉藻的肩膀:“学妹,你往后站一站,少说话。” 从此之后,司玉藻在一年级更加有名了,有了个“凶残”的外号,而卢闻礼每次在学校或者食堂碰到她,都要喊她“凶残的学妹”。 不过,他们平时看书都去图书馆,在书店遇到还是头一回。 “买什么书?”卢闻礼问。 司玉藻拿出一本爱情小说和寒浅的诗集给他看。 卢闻礼指了寒浅的诗集:“你知道他是你们一年级教国文的姜教授吗?” “你也知道?”“嗯,我以前猜测是他,把他在学校发表的文章和寒浅的诗对比,有了五成的肯定。于是我写了一整本寒浅的诗赏析,姜教授看了之后果然很感动,说我是他的知己,就把他的秘密告诉了我。”卢闻礼道,“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他,我分析的也都是对他性格的分析。” 司玉藻听罢,只感觉这学校“凶猛”的牲口不止她一个。 她竖了大拇指:“厉害,师兄!” 这天回去时候,她看了小说和诗,还是不知道爱情的味道。 而她也看出了一点,亲吻似乎很重要。 她突然就想知道亲吻的味道。“卢师兄那呆子肯定也没有女朋友,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亲吻的味道,如果他想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一下。”司玉藻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第1646章 强吻 司玉藻有时候很雷厉风行。 她的想法冒出来,第二天就约了卢闻礼。 “卢师兄,放学之后去我家如何?我的女佣会做很多好吃的。”司玉藻道。 卢师兄身为兄长,并没有特别大的出息,听到说好吃的,满肚子馋虫就爬起来了,他咽了口吐沫:“我不吃素!” “没有素,全肉宴。”司玉藻道。 卢师兄顿时就觉得,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他不是上海人,平时住校,每天放学之后他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实验室,几乎没什么要紧事。 故而等司玉藻放学,他们俩就一起往回走。 宋游感觉司玉藻图谋不轨,好几次给她使眼色,被司玉藻置之不理了。 女佣渔歌果然按照司玉藻的吩咐,做好了一桌子全荤的菜,蒸的、炒的、炖的,满满一桌子。 卢闻礼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 饱餐一顿之后,他躺在沙发里起不来了,就问司玉藻:“说,你的实验报告要几分?满分师兄都可以给你。” 司玉藻:“” 这么好被收买的卢师兄,真的是一点原则也没有。司玉藻看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同类。 然而,这次司小姐不是要分数。 她把头发撸到了左边,手肘撑在沙发上,手掌托腮,风情万种看着卢闻礼:“师兄,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卢闻礼满眸赞许道:“胆子很大,饭量也很大,不错不错,是个人才!” 司小姐真的很美,但卢师兄眼神不佳。 司玉藻觉得这呆子不解风情没关系,她可以主动一点,凑得更近了:“师兄,你觉得我漂亮吗?” 卢闻礼还是没懂这话的意思:“漂亮啊,你没看到排行榜吗?你已经是全校第一名了。你是要我下次投票给你?我投了,上次我就是投给你了。你一刀就能宰了老鼠,真是太漂亮了!” 司玉藻:“” 这货的注意力走偏得好过分。 她正要进一步行动时,女佣听到了敲门声,并且打开了门。 张辛眉咆哮的声音差点把屋顶给掀了:“司玉藻!” 所有的气氛都被破坏了,虽然原本也没啥暧昧的气氛。 玉藻连忙站起身。 卢闻礼诧异看着这一幕。 张辛眉立马把司玉藻拽到了身后。 副官宋游上前,对卢闻礼道:“同学,你得先走,我们家小姐的监护人来了。” 卢闻礼道:“我打声招呼?” 宋游摇摇头。 卢闻礼稀里糊涂的想:司玉藻的监护人是嫌他吃得太多了吗?那一顿饭,应该值不少钱呢。 张辛眉待卢闻礼出去,再次把司玉藻推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许她动弹:“你干嘛?” “勾人。”司玉藻不满,“我刚刚差点就成功了,你搅合了我的好事!” 张辛眉如果是个茶壶,现在他一定七窍冒烟了。 他简直是要炸,扬手就想要揍人:“死丫头,你找打吗?” 司玉藻急忙缩了脖子。 张辛眉气不打一处来:“就那样的,戴着眼镜,呆里呆气的,你看上了他什么?看上也就算了,人家还瞧不上你,居然需要你勾引,你还有自尊吗司小姐!” “什么呀!”司玉藻觉得这些成年人想法实在太过于龌龊,“谁看上了他?我就是想索一个吻。” 张辛眉和司玉藻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鸡同鸭讲之后,终于双方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对于司小姐的奇思妙想,张辛眉说她脑袋有坑:“我要发电报给你阿爸!” “我阿爸可疼我了,你发呗,我不在乎,我是我阿爸的心头宝贝。”司玉藻道。 张辛眉冷哼了声:“他的心头宝贝想要勾男人亲吻?那你等着” 玉藻连忙拉住了他。 两下僵持了片刻,张辛眉同意不告状,但司玉藻也不准胡来。 “想要谈恋爱,可以,但是要想清楚为什么谈恋爱,喜欢他什么。”张辛眉道,“再因为想知道什么爱情的味道,亲吻的味道,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司玉藻恨恨瞪了他一眼。 然后,她猝不及防扑了上去,勾住了张辛眉的脖子,亲吻了他。 她没有经验,只是临时想要亲吻卢闻礼的时候做了点准备,但准备到底只是书面的,此刻她全部忘光了,就知道抱着张辛眉啃。 张辛眉在愣了一秒之后,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摘了下来。 “啊,疼疼疼!”玉藻的头发被他死死揪住,头皮都要掉了。 张辛眉的气息微乱,好半晌他才把胸口翻腾的情绪压下,然后把司玉藻按在沙发上,想照着她的狠狠抽了几下,可又觉得她大了,不太适合,手就往下移,落在她大腿上,狠狠打了三下。 巴掌声清脆,副官们和女佣各自躲在房里,都没出头。 张辛眉气得呼吸都乱了:“你要是我女儿,我先要打死你!” 他下手真的很重,玉藻从小只看他阿爸打雀舫的,自己还没有挨过,一时间竟然很想学雀舫那样哀嚎。 “最后一次,你听到了没?”张辛眉道,“这次只是打你的腿,下次我就要打脸了!你妈让我照顾你,你别以为我会留情!” 司玉藻很受伤。 她头皮也疼,腿也疼,活生生被张辛眉教训了一顿。 亲吻的滋味,有点痛。 “气死我!”玉藻趴在床上,揉揉大腿又揉揉头皮,亲张辛眉那一下是什么感受,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仔细回想,触及他的唇时,他的唇是温热干燥的,不同于她的柔软。 他唇上有淡淡烟草的气息,不浓,反正不是晚上抽的烟。 后来,司玉藻还是写了味道,她是写委屈的味道——有点恶心。 再后来,她又被张辛眉打了一顿,因为她写味道很恶心,张辛眉坚持以为她是说他的吻恶心。 “你自己扑上来,还敢说我恶心!” 玉藻再次揉着发疼的腿子,心想我要是打得过,一定要打回去的! 可惜她打不过。 后来,她果然也没有再胡闹了,有点怕张辛眉揍她。 张辛眉真的一点也不客气,打她大腿的巴掌都是轮得圆圆的,下狠劲的打。 不过,他也会补偿她。他送了她不少好吃的巧克力,司玉藻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就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第1647章 七个小时 时间过得飞快,司玉藻上学也两个多月了。 她同学徐景然的血管瘤喝了一个多月的药就痊愈了,身上的肿块消失,皮肤上的紫色也在慢慢褪去。 这算是她完全独立看的第一个病,她学着她母亲的习惯,写了一份病例。 天气逐渐炎热。 中途司玉藻去了趟岳城,陪着外婆过了周末,她又邀请外婆去上海小住,外婆说自己年纪大了,已经跑不动了。 七十多岁的颜太太,身体一天天差了。 颜新侬也退了下来,不再担任军中要职,老两口时常一起散步,但她不太好,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外婆现在没其他的指望了,只想看着你早点结婚。”颜太太道,“你结婚了,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外婆哪怕走了也安心。” 玉藻道:“外婆,我瞧着您是长命百岁的面相,您不仅可以看到我结婚,还能看到我的孩子结婚呢。” 颜太太温热柔软的手,轻轻摸过了玉藻的头。 她跟玉藻说:“除了你,外婆还担心你五舅舅,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你姆妈刚到岳城来我的时候,他们才十五六岁,阿静、洛水还有轻舟和小五,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玉藻听了之后,很是伤感。 她知道霍拢静也是一个人。 她从颜家出来,说是要回上海了,却在出发之前去见了霍拢静。 霍拢静还是很高兴看到她的。 “姨母,外婆时常会说起,你和五舅舅从前那么好。”玉藻道。 霍拢静的脸色变了变:“玉藻,你不懂这些,不要说了。你想要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玉藻只是摇头:“我懂的。姨母,您在和自己置气,却也把五舅舅算在其中。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有明白吗?哪怕您爱过其他人,五舅舅也是不介意的,他只想要回他的初恋。” 霍拢静撇过头去。 玉藻道:“姨母,听说您常跟洛水姨母出去,却不怎么去颜家。要不你多去看看我外婆吧,多陪陪她。我这次回来,发现她说起你们从前的事次数越来越多了。” 霍拢静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答应这句话。 玉藻明天早上还有课,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需得赶回去,从岳城到上海要开四个小时的车。 霍拢静道:“你好好念书,常到岳城来玩。” 她撇开了话题,从头到尾都没答应什么。 玉藻说不动她。 回去的路上,玉藻一开始还在沉思,后来时间太久了,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汽车停下来的时候,她问开车的宋游:“到了吗?” 车门就被人打开了。 张辛眉坐了进来,把玉藻的腿往旁边挤:“怎么才回来,已经一点多了。” 宋游说:“大小姐跟姨母吃了晚饭,聊了一会儿天。” 司玉藻这时候才发现,这里不是上海,而是城郊的官道。 张辛眉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因为她说过,吃过午饭会从岳城赶回来,他要确定她回来了才放心,结果一直不见她的影子。 如今世道还是不太平,路上的土匪太多了,司玉藻又是爱显摆的性格,谁知道她会不会惹了什么事。 张辛眉在官道上已经等了七个多小时,才把她的汽车等到。 他也没什么脾气,只是道:“平安回来就好了,我也交差了。今晚原本是有美人约我喝酒的,都被你耽误了。” 司玉藻笑了笑。 她突然靠过来。 张辛眉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十分快捷把她推了过去。 “我就是靠靠,我不乱来,我保证。”司玉藻道。 说罢,她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张辛眉没有动。 司玉藻很有感慨的样子:“叔叔,为什么人不肯跟自己和解呢?为什么一定要跟过去的自己较劲,怪过去的自己不够争气,不够好呢?” 张辛眉不解:“怎么了?” “阿静姨母,她是在和自己生气。”玉藻道,“她一个人挺寂寞的,也很可怜。” 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才多大,就学着别人悲春伤秋?睡一会儿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玉藻嗯了声,依靠着张辛眉的肩膀睡着了。 后来下车的时候,她不肯动,只是张开双臂,要张辛眉抱她下去。 宋游下车:“我来吧。” 张辛眉挡在前面:“你把车子停好,我抱她上楼。” 宋游道是。 司玉藻没有睡着,她只是懒,故而她搂住张辛眉的脖子,把自己缩在他怀里。 她心中异样的踏实,因为张辛眉身上有淡淡烟草的气息,那是父亲的味道。 司玉藻的阿爸,也常抽烟,却不难闻。 张辛眉把玉藻抱上了楼,玉藻还是不愿意起来梳洗,就让渔歌端水给她擦擦脸、擦擦手。 张辛眉代劳了。 他仔细帮玉藻擦了脸,又替她抹了点雪花膏:“好好睡吧。” 玉藻却伸手,拉住了他:“张叔叔,你亲我一下,晚安吻。” 张辛眉声音轻柔:“滚。” 他帮她拉好了薄毯,这才离开了。 玉藻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时,浑身有点痒。 昨天风尘仆仆的,又出了汗,没有洗澡就睡了,人特别不舒服。 她早起洗了个澡,然后去上课。 然后,她身上就发生了一点很尴尬的事:她身上最私密的地方,有点痒,不知是湿热过敏还是怎么回事,人坐立难安。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天,玉藻夜里居然痒醒了,她实在受不了,就决定去医院看看。 可是挂妇科都是孕妇或者两口子一起,司玉藻落荒而逃,在楼下给张辛眉打了电话。 “张叔叔,你得救救我,我在医院,不是圣德保医院。”司玉藻道。 “怎么了?”张辛眉在电话里问,“你哪里不舒服?” “你快点来。”司玉藻道。 “你不是有两个副官和一个女佣,找他们不行吗?”张辛眉道,“我真没空,小侄女,我很忙。” “我在医院,妇科!”司玉藻咬了咬牙,“你不来的话,我就去找我的师兄了。”张辛眉挂上了电话,疾奔司玉藻说过的医院。 第1648章 爱上就只能忍了 张辛眉最近在组织一次秘密活动。 有一批华侨捐给他们的物资,被政府强行扣在了海关,张辛眉需要去活动,把物资拿出来。 他正在筹划此事,就被司玉藻打断了。 “你背着我做什么了?”张辛眉一看到她就头疼。 司玉藻道:“你还说!那天晚上我在车上睡着了,你对我做什么了?我现在好痒。” 这么私密的话题,让张辛眉头皮都要炸了。 他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司玉藻:“你有点姑娘家的矜持,行不行!这种事,你找你的女佣来陪你,岂不是更方便?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简直想要爆炸。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禽兽,对着这么小的女孩子下手! “我去看了下,妇科都是两口子,或者孕妇。我不是孕妇,自己一个人去,别人还以为我没结婚。”司玉藻道。 张辛眉唇角抽了抽:“你原本就没结婚!” “别人又不知道。” “你还有宋游!还有其他副官!”张辛眉很想咆哮。 司玉藻看着他:“你疯了?宋游是男的,难道把我哪里很痒这种事告诉他吗?丢人不丢人?” 张辛眉:“” 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不知是想把自己拍晕还是想把掐死司玉藻的冲动拍回去。 “我也是男的,而且我跟你,没有宋游跟你亲近。”张辛眉道,“我不想知道你的病情,我求求你姑奶奶,下次这种事你放过我!” 司玉藻道:“不一样的,也许咱们会结婚,将来你该看到都会看到的,但宋游不会跟我结婚。他小时候就说,如果非要娶我,他就自杀。” 张辛眉:“” 光听着这话,他都觉得耳朵里要化脓了。 他现在也有点想自杀。 他用力按住了司玉藻的脖子,让她把头低下去,无比嫌弃:“你不要说话,也不要看我,我喘不上来气!” 他最终还是带着司玉藻去看了医生。 女医生说司玉藻没什么病,可能是水土不服导致的,勤洗澡、勤换衣即可,保持身上的衣裳干燥。 司玉藻松了口气,出来对张辛眉道:“医生说我没有生疮。” 张辛眉生无可恋望着前方,只当司玉藻在他耳边放了个屁,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玉藻确定自己没有生疮之后,也就放心了,自己调制了几样治疗湿疹的中药,熬煮成水洗澡,也就彻底好了。 她是有点水土不服的,其他没啥大问题。 她后来再次给张辛眉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好了。 张辛眉的秘书先接了电话:“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姓司。” “长官他不在。”秘书道。 张辛眉不肯再接她的电话了。 司玉藻有点搞不懂这个叔叔。 他明明说好了要监护她的,如果她邀请其他人去,他肯定会不高兴;邀请他去了,他也不高兴。 真是难伺候。 “男人要是碰到了不讲理的老婆,是不是也这样?”司玉藻猜测。 想到了这里,她就很庆幸自己不是男的,要是讨了个这么阴晴无常的老婆,也是很痛苦的。 她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宋游。 宋游依旧是毫无表情:“你为何非要找个阴晴不定的老婆?你找个懂事体贴的,不就好了吗?” “这个不一定啊,你爱上了一个人是不讲理的,到时候爱上了就爱上了,又离不开她,她的小毛病只能忍了。”司玉藻道。 宋游道:“将来有个男的爱上了你,你自大又臭屁的毛病,他也只能忍了?” “怎么了,我美不行吗?我生得这么美,凭什么不能自大?”司玉藻道,“当然只能忍了。” “好可怜!”宋游想了想前几天的深夜,那个依靠着车门抽烟、等了七个多小时的男人,深深同情。 玉藻没明白他同情的点在哪里,一头雾水。 又过了一周,玉藻的学校开始期中考试。 他们班的同学说:“如果全校第一名是我们班的,我们就集体凑钱请客。” 结果,第一名是马璇。 司玉藻自己的成绩也在前二十名,她高兴坏了:“我请客,包下一个歌舞厅,咱们玩个通宵。” 她的同学都知道司大小姐是大户,吃大户毫无压力,大家欢天喜地。 当然也有同学很担心:“学校规定不能出入歌舞厅,抓到是要被开除的。” 一瓢冷水泼下来,同学们都觉得很扫兴。 后来他们又提议了几个好玩的地方,大家都兴致乏乏。 司玉藻道:“这样吧,我去跟歌舞厅的老板商量一下,单独只接待我们,然后也跟学校打个申请。” “这要花很多钱吧?”马璇非常过意不去,“还是算了。” 司玉藻道:“包在我身上。” 她亲自去了趟交通分局,把张辛眉给堵住了。 张辛眉很头疼:“你又是哪里不舒服吗?” “张叔叔,你这个人好小气,上次那件事,记恨至今!”司玉藻撇撇嘴,“这次不是生病,是我想去歌舞厅。” “学生不准出入歌舞厅。”张辛眉冷冷道,“这是校规,所以你滚蛋,别想让我带你去玩。” “不是的,你听我说。”玉藻拦住了他。 她把自己的要求,都告诉了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名下还有歌舞厅的,这种产业最容易藏匿身份,很容易进行地下活动,司玉藻不相信张辛眉会全部丢弃。 “胡闹,一晚上损失多少,你赔不赔?”张辛眉道。 司玉藻拉住他的胳膊不放手:“张叔叔,我看了报纸,你最近一定有什么事要紧事在做吧?前些时候,华侨不是说了捐物资吗?这个时候,你难道不需要学生帮忙吗?也许会事半功倍。” 张辛眉低垂了头,看向了司玉藻。 她眼睛明亮,正一眨不眨看着他,有灼灼的光。 张辛眉瞥了视线,认真想了想,然后露出一个坏笑:“如果你能拿到院长的批准表,我就让你进去。” 司玉藻大喜:“我上次救了院长的命,这点小忙他如果不帮,我就赖在他办公室不走。你等着吧,张叔叔,准备好歌舞厅就行。” 说罢,她欢天喜地的走了。 张辛眉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真是司行霈的女儿,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这么美丽的小姑娘,性格为什么不能像轻舟一点?她如果性格像轻舟,又美得如此不像话,肯定会有很多的追求者。 而现在,她一刀宰小老鼠的凶残名声在学校传开,不少男生对她望而却步了张辛眉轻轻摇了摇头,把思绪甩开。 第1649章 移情 玉藻去找了院长。 她把同学们的话,告诉了院长:“我们不喝酒,只看看歌舞,体验一下” 院长蹙眉:“这不合乎规矩。” 司玉藻就笑道:“院长,您知道劳逸结合,学生们的成绩才会更好。我有个办法,你你看行不行?” 院长其实想要还一个人情给司玉藻的,故而他在等待,等司玉藻想出个圆满的借口,至少需要通过她的口说出来。 “最近海关衙门很紧张,进出的货物都格外严格,肯定是有什么猫腻。咱们学校组织小规模的运动,在海关衙门门口喊几句口号,拍几张照片。 如果有人问起,一年级的学生去做什么,学校可以回答是正规的活动;如果有人拍到了我们进歌舞厅的照片,学校就说是海关衙门诬陷,我们当时只是路过,并没有进去。”司玉藻道。 民众对学生往往更加信任。 至少当政府对上学生的时候,民众会相信“迫害”这个词。 所以,哪怕有照片登报了,学校也有说辞。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更多的情况是,圣德保医学堂只是个小学校,民众和报界根本不关心学生们做了什么。 只有大人物或者名校的学生才会引人注目。 “学校同意组织抗议活动。”院长道。 他微笑看向了司玉藻,声音微微压低,“活动不可超过十一点,进出注意安全。” 司玉藻道是:“多谢您。” 虽然通宵的计划取消了,可有总比没有好。 她把院长给的活动批准表给张辛眉。 张辛眉顿时就有了个主意。 他拿着表格,笑道:“我会给你们选一个离海关衙门近一点的歌舞厅,保证你们进出不会有人拍照,附近一条街都是安全的。” 司玉藻道:“叔叔,你要感谢我吗?” “我浪费了一晚上的生意,还要感谢你?”张辛眉敲了敲她的脑袋,“小侄女,别得寸进尺。” 司玉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班上的同学。 一个班上好几十人,自然有人不忿,也有人心不轨的。 学生联合会很快就知道了。 杜溪上不动声色,只是吩咐人:“偷偷跟着他们,记得拍下证据。” 几十名学生的活动,规模不算小的,他们喊着口号就到了海关衙门门口,声称海关衙门阻挡了贸易。 海关衙门的人出来哄了半晌,说了不少的好话,才把这些小祖宗们弄走。 张辛眉的汽车停在不远处,唇角微动。 很快,学生们就转到了另一条街,进了张辛眉安排好的歌舞厅。 歌舞厅除了没客人,以及不提供烈酒,其他的跟平时一样,特别是那些印度舞姬露出纤细的腰肢时,没见过世面的学生们眼睛都直了。 除了酒水,张辛眉还特意让歌舞厅准备了小吃。 从晚上七点到晚上十点,三个小时的歌舞,让学生们大大长了一份见识,出门的时候个个满面红光。 杜溪上则在等消息。 不成想,他派过去的人打电话给他:“少爷,我现在在巡捕房” 杜溪上一惊。 张辛眉早就说过,这条街上不会有任何照片传出去,除非是他叫人拍的。 杜家的佣人笨手笨脚,一出现就被张辛眉的人给抓了,直接送到了法国人的巡捕房里。 学生们玩得愉快之后,各自散了。 这件事,没有人主动跟联合会的人提及,一来司玉藻是联合会的成员,打她的小报告很容易露底;二来她的家庭财力惊人,她在上海看上去又很有门路,同班同学出卖她,怕是比得罪联合会的人更难混。 况且,司玉藻几乎是罩着他们的,她很护短,也让她的同学放心。 此事也闹了下,不少人问起,但都不了了之,而那晚学生们出去,是有校方书面的批准。 司玉藻很感谢张辛眉。 结果,张辛眉第二天亲自来接她放学了,他一下子就不嫌弃司玉藻了,变得热情了很多。 “叔叔请你吃饭。”张辛眉笑道。 司玉藻笑道:“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嗯。”张辛眉道。 司玉藻突然就很有成就感。 没过几天,报纸上刊登了海关衙门仓库的照片,全部都是华侨捐的物资,被政府扣押不放。 报纸登出来之后,民众哗然。 张辛眉暗中再组织学生和工人抗议,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之后,物资终于顺利出了海关,运出了上海。 那天,张辛眉特意去火车站旁边坐了很久。 司玉藻也陪同着他。 “张叔叔,你看到这样的胜利,会不会很有幸福?”司玉藻突然问他。 张辛眉笑了下,没言语。 司玉藻又问:“但是,这些荣耀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别人说起你,仍觉得你是个酒囊饭袋,你会委屈吗?” “不会。”张辛眉道,“信仰是心底的力量,不需要任何的勋章。” 司玉藻心中一动。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跟司玉藻的阿爸一样高大,胸膛开阔、肩膀平整,是个挺拔英武的男人。他有一头很浓密的头发,有点长,偶然会掉下来盖住眼睛——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带着精明。 这样的精明,有了信仰的支撑,是如此的睿智。 司玉藻最崇拜的男人就是她的阿爸,她也想过将来要找个像他阿爸的男人,而张辛眉无疑是最像的。 他的身材和外形、他的性格和脾气,甚至他坏笑的时候,都有点像她的阿爸。 “张叔叔,我能跟你干吗?我也能做好。”司玉藻突然道。 在这个瞬间,她想和他靠得更近一点。 她想要分享他的喜悦,减轻他的痛苦。在高兴的时候和他一起庆祝,在悲伤的时候和他拥抱,彼此慰藉。 张辛眉回头,看了眼她。 他没有拒绝,没有嘲讽,而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玉藻,邓高将军跟你家很熟吗?” 邓高是以前司行霈的副官,如今已经做到了师长,在颜新侬退休之后,他是司家那支力量的最高长官了。 “嗯,很熟。”玉藻道。 “你外公是颜新侬,他以前是军方的,对吧?”张辛眉又问。 司玉藻点点头。 “你说你想跟着我,但将来炮口公开的时候,要对准你的外公、你的邓叔叔,还有你祖父、你阿爸的其他亲信,你能下得去手吗?”张辛眉问。 司玉藻整个人不由自主僵了下。张辛眉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念书,傻孩子!” 第1650章 张辛眉的支持 从车站回来,张辛眉请玉藻吃饭。 他跟玉藻说起,在她很小的时候,他是见过她的,甚至想过带她回去做童养媳。 “张叔叔,你小时候很混账吗?”司玉藻咬着筷子头问。 张辛眉何止混账? 他那时候被他阿爸宠得无法无天,整个家里只有他妈能奈何他。其他人的话,他是半句也不肯听的。 然而,人都会长大。 那天他站在他父亲送葬的队伍里,想起他父亲临终的嘱托,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儿缓缓跑远。 过去的时光,随着那天纷纷扬扬盖在他父亲棺木上的黄土一起落下,被深深埋进了土里。 他不再是洪门的张九爷,不是张家的混世魔王。 他是个战士,行走在黑暗里,不见天日。但是他心中有一团热血,那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永远滚烫,随时能燃烧他,点亮信仰。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张辛眉道。 “那你还想要我做媳妇吗?”司玉藻问。 张辛眉慎重放下了筷子,知道今天的正经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要应对司小姐的扯淡。 “不要。”他认真说。 司玉藻不解:“为什么不要?我这么美” “极钢易折,你太过于美丽,我无福消受。”张辛眉翻着白眼说。 司玉藻想了想,深以为然:“也是,我们仙女是不能和你们凡人结婚,会触犯天条的。” 张辛眉:“” 后来他也专门问过司玉藻,她每天正经的时间能不能稍微提高一点。 司玉藻则说她一直很正经,她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如此厚的脸皮,绝对跟司行霈一出同源。张辛眉有时候想起来,司玉藻并非司行霈亲生的,怎么会如此像他?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点:司玉藻是正经的司家人,她身上流淌着司行霈相似的血液,她像司行霈才是正常的。 他心很累的把司玉藻送回了家。 玉藻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起张辛眉说“信仰”那段话,心中滋味莫名,总好像她缺一点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我缺什么呢?”她自己审视自己。 她是司家的大小姐,她父母将她捧在掌心里,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世上最珍贵的食物她吃过,最美丽的风景她见过,她还缺什么? 她想不通,然而她知道有个地方空了。 特别是知道张辛眉的秘密之后,心里就腾出来一块空地,总想要装点什么进去,否则就不踏实。 这样的念头,也没有困扰司玉藻很久,因为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就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他们班同学全部凑在一起议论。 “五校合并?” 司玉藻只听到了这个词,她很是不理解,回头问徐景然和马璇。 “好像是我们学校要跟其他四所学堂合并,成立公立性的综合大学。”马璇道。 司玉藻觉得匪夷所思:“可咱们学校是法国人的。” “早就把一部分卖给政府了。”徐景然道。 司玉藻问:“真的吗?” 徐景然又不是很确定:“我也是听说的,今天大家都在讲,好像是才开始,还没有正式文件。” 另一个男同学凑过来,把他听到的八卦分享:“机械学校已经在传了,他们要从机械学堂变成机械系,消息就是从他们学校传出来的,五校合并是真的。” “南明路那个机械学堂吗?他们不是教会办的吗?”马璇诧异,“我阿哥以前就是机械学堂毕业的,我四弟还说要考呢。” 马璇家里条件比徐景然还要差,她家有兄弟姊妹七人,只有她父亲一个人工作。 她家里辛苦培养了她大哥,结果大哥一毕业就结婚了,有了孩子,再也没钱贴补家里了,还需要她父母照顾一点孙子。 如今,她家里也等着她毕业之后补贴一点家用。 但如果合并成了综合大学,他们跟圣德保医院就不是专门对口的,马璇想要找到好的工作就要靠运气。 学堂里很多人跟马璇一样,把未来的事业寄托在医院上。 可政府成立的公立综合大学,再也不可能像圣德保医学堂这样好就业了。“就是那个机械学堂,他们那边都闹翻天了。原来,政府早已买走了他们学校六成的股份,他们原本一毕业就能进美国人开的机械厂,但是成为公立大学的学生之后,一毕业只能拿个毕业证,工作再也没保 障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就去考其他公立大学了。那些大学,名气比较大,分数还比我们的低。”男同学道。 玉藻第一次看到,这些快乐无忧的学子们,露出了他们的愁容。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这些孩子早已打算好了前途。 “往长远来说,假如我们有了公立大学的文凭,还是更好的。”司玉藻试图安慰他们。 马璇道:“不是的,医院更加偏好医学堂的学生,哪怕不在圣德保工作,也更有前途,更受青睐。” 司玉藻就沉默了。 她回家之后,一个人默坐了很久。 她给张辛眉打了个电话。“从长久来说,综合大学更加有利人才的培养,对国家和社会更加有利。而且政府的公立大学,师资更有保障。”司玉藻道,“但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们,他们其实不关心大局,不关心政府对教育事业 的长远发展和统筹,他们对此前失去的利益很愤怒。” 张辛眉难得听到她说正经话,有点欣慰:“玉藻,你很有远见,也很睿智。” 司玉藻没心情贫嘴,苦笑了下:“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辛眉道:“很多政策,的确会在短时间内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学校恐慌是正常的,对你们学校这部分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很不公平,他们的命运就会像历史车轮下的蚂蚁,被碾压过去了。” “我怎么办?”司玉藻问,“我很想站在我同学这边。” “那就站过去!”张辛眉道,“人要有自己的立场,否则东摇西摆不成事!” “哪怕我的立场是错的?” “你怎么知道对错?一滴水,它到底是洪水灾祸,还是灌溉庄苗?还没有到时候,谁能说政策一定就是对的?”张辛眉道。司玉藻挂了电话之后,终于踏踏实实睡了。 第1651章 全班的英雄司玉藻 翌日,骄阳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司玉藻睁开了眼睛,就瞧见了外面的明媚。 她大大伸了个懒腰,就隐约听到客厅里有张辛眉的声音。 她微讶,睡衣都没有系好就出来了。 果然见张辛眉坐在餐桌前,跟女佣渔歌有说有笑的。 “你怎么来了?”玉藻问。 张辛眉一回头,啧啧打量她:“衣裳扣好,胸前都没三两肉,敞给谁看?” 她只是露出了沟,并没有敞开前胸。 她把睡衣重新系住,伸手就想要打张辛眉的脑袋,被张辛眉背后长眼睛似的,提前捉住了她的手。 他把她拉了坐下:“你还敢以下犯上?反了你!” 司玉藻:“” 自从被他自认了叔叔,司玉藻就处处受他的挟制。看在他昨晚安慰了自己的份上,司玉藻才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她对渔歌道:“别犯花痴了,给我盛一碗粥。” 渔歌觉得玉藻是迁怒,笑嘻嘻去端粥了,临走时还特意瞥了眼司玉藻的胸。 司玉藻说不上多平,但宽松的睡衣下面,的确看不出什么料,不像渔歌,鼓鼓囔囔的随时彰显存在。 “死丫头!”玉藻作势要打她,“你也要造反吗?” 宋游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渔歌端了米粥,司玉藻抓起勺子就要吃,宋游立马夺了她的勺子:“去刷牙!一大清早不刷牙就吃饭,你恶心不恶心?” 渔歌也说:“换好衣裳,这睡衣好显胖,张少还在呢,别这么不讲究。” 司玉藻:“” 张辛眉发现,司玉藻被自己带过来的人吃得死死的,她贱贱的样子也只能跟他耍而已,顿时就乐不可支。 他大仇得报,笑得前仰后合。 他是担心她心情不好,特意过来送她去上学。 没想到,她的心真的很宽,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张辛眉也对玉藻道:“有人推动五校联合,背后的目的,也不都是那么纯粹。国立综合大学的校长、院长、主任等等,又是一大批官职,更别说经济拨款,后头的利润很大。长远来说,自然是不错的,但谁 知道我们还有没有长久的未来” 玉藻知道,张辛眉是并不拥护南京,一些牺牲短期利益换取长期发展的政策,也得政府的受命够长才行。 否则,就是白白牺牲一批人。“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经想通了。我又不是教育部局长,我站在我的同学和朋友身边。五校联合,目前至少有上万学生的前途会受到影响。”司玉藻道,“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直接联合,对学生的利益损 害最大。” 张辛眉道:“我今天来,是想要告诉你注意安全。一旦学生们反对此事,就会有示威,可能会跟警察起冲突。 你又爱显摆,万一你冲到了前头,被误伤了,我没办法跟你父母交代,你可听明白了?将军需要勇敢,却不是敢死队。” “这位叔叔,你真的是越来越啰嗦了。”司玉藻道,“你是不是老了?” 张辛眉敲了她一下:“没大没小!”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张辛眉就停下了脚步,让司玉藻自己进去。 司玉藻在大门口,又遇到了卢闻礼。 卢闻礼这二货一根筋,有时候做事特别执拗,叫人哭笑不得,不过他跟司玉藻倒是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司玉藻辞别了张辛眉,就跟着卢闻礼往里走。 “你叔叔还送你上学?”卢闻礼问。 他上次在司玉藻家里见过这位更像是司玉藻哥哥的叔叔,觉得那人浑身煞气像是要吃人。 “他顺路。”司玉藻道,“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五校联合吗?”卢闻礼略微蹙眉,“大家都在说,不知真假。我怀疑这是政治把戏,一旦合并之后,谁担任校长都有大油水,再从校长跳到教育局长,也名正言顺。” 司玉藻也微微蹙眉。 其实,她也有卢闻礼这样的想法。她家庭的情况,父母时常谈论局势和政治,并不会避开她。 她也知道,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牺牲很多人。 比如说战争,真的正义吗? 她耳濡目染能知道,不稀奇,但卢闻礼也如此敏锐,就让司玉藻刮目相看了。 她记得她的同学说过,卢闻礼家好像是徽州乡下的,但徽派出过很多大军阀 “有些大人物,视人命如草芥,更别说学生们的前途了。”卢闻礼继续道。 司玉藻说:“我也觉得有阴谋。不过,还没有正式发文件呢,未必就是真的,人云亦云的事情太多了。” 卢闻礼心事重重点点头。 两个人分开,各自去了教室。 司玉藻刚坐下,就有同学跑过来,大声站在教学楼门口说:“学生联合会紧急开会,成员九点之前大会议堂集合。” 教室里躁动了起来。 司玉藻也是联合会的,不少同学把目光投向了她。 她站起身,看着同学们殷切的目光,表情很认真:“我也反对五校联合,如果联合会是说这件事,我会替大家争取。” 有人拍掌,班上爆发了一阵喧哗的掌声。 正好三年级的潘落英和另一名联合会的委员杨犹自路过,从窗外看到了这一幕。 “这个司玉藻,特别爱出风头,偏偏这么漂亮。咱们学校男生占九成,她这样很容易蛊惑人心。”杨犹自低声道。 潘落英没接话。 “她看上去很有野心,咱们得提防她。”杨犹自继续道。 潘落英这时候才淡淡开口:“杜溪上很喜欢她。” 杨犹自好像被震惊了下,她一时间脸色微白。 潘落英回眸,看了眼她:“你很意外吗?她这么美丽,家世又显赫,不是跟杜溪上很般配吗?” “可以前杜溪上明明很喜欢你。”杨犹自咬唇道。 潘落英说:“我对他不奢望,倒是你” “学姐,你说什么呢?”杨犹自声音猛然一提,“我可没有!” 说罢,她快步往前走,心里汩汩冒着什么,搅合得她很不舒服。 潘落英落后几步,看了眼走出来的司玉藻,发现她班上的同学居然在送她,好像送战士出征一样。杨犹自没有说错,司玉藻玩弄政治很有一套,她在班上的权威很高,哪怕她只是小小成员,还是被她的同学们寄予了厚望。 第1652章 我很崇拜你 玉藻往联合会的大会议堂走去,路上又遇到了卢闻礼。 卢闻礼也是联合会的人,甚至是委员之一,但他很少出席。 “师兄,你怎么成委员的?”玉藻好奇问。 不是说,联合会是学校有权有势学生们的乐园吗?还说,非要家庭显赫才有资格入联合会的委员。 “我写申请的啊。”卢闻礼道。 玉藻差点脚下一个踉跄。 写申请就能加入吗? 那她和卢闻礼在的,是同一个联合会吗? “还可以写申请?”司玉藻好奇,“写给谁,会长吗?” “当然不是,你傻吗学妹?我是写给勒戈夫先生,也就是咱们学校创始人的儿子。学生们都不会法文,但是我会。勒戈夫先生亲自回信,我就成了委员。”卢闻礼道。 司玉藻不由竖了个大拇指:“师兄,您老真是书呆子里的极品。” “过奖过奖。”卢闻礼拱拱手,又问司玉藻,“你想加入吗?我也可以帮你写申请。” “不用了师兄,你可能没发现,我跟你不一样。我家里有钱,等我上了二年级,我自然就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了。”司玉藻道。 卢闻礼:“” 这位学妹像一朵玫瑰,很美丽,也很扎人。 被扎到良心的卢闻礼,率先一步进了大会议堂。 他们委员会成员坐在第一排。 从第二排到第四排,已经坐满了人,自从司玉藻进来,他们就投注目礼,然后第三排一位男生脸微红问司玉藻:“你要坐这里吗?” 司玉藻立马道:“要的。” 男同学面红耳赤,其他人纷纷起哄,司玉藻妩媚一笑,丝毫不遮掩。 她觉得应该让张叔叔看看她的魅力,顺便治一治他的眼瞎。 杜溪上进来之后,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果然如同众人所料,会议说了“五校联合”的事。 “诸位做好表率。第一,严禁任何班级组织活动,反对五校联合;第二,严禁任何校刊刊登反对联合的文章;第三,任何班级的黑板报,禁止反对联合。”杜溪上道。 他说完,众人默不作声。 他们这些人,家庭条件都不错,五校联合对他们的冲击不算大。况且,他们是联合会的,毕业之后联合会先保证他们的工作。 哪怕是五校联合之后,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变。 故而大家态度都很平常,对此事心中有数。 司玉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看到一张张冷漠的脸。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就见卢闻礼站了起来。 他淡淡扫了眼会议堂,然后走上了高台,对杜溪上说:“师弟,能让我说句话吗?” “我还没有讲完。”杜溪上保持着他的微笑,谦和对杜溪上道,“卢师兄稍等。” 卢闻礼却好像没听到,他推开了杜溪上:“诸位,我不同意会长的话,我反对五校联合。教育应该百花齐放,国立综合大学、专业学堂并不相互冲突。 如今的医学堂,是专门培养医护人员,于国于民都是大计。一旦成了综合大学,就会失去了专门性。 咱们学堂,除了学医也有其他的课目,也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比如咱们学校的国文课,在整个上海都很有名。” “卢师兄”“我还没有说完!”卢闻礼挡住了杜溪上,“不说其他人,单说咱们联合会,咱们成天操控学校、欺凌同学,一旦成了综合大学,你们确定我们联合会在整个学生会里还有地位吗?你们想失去你们的优越性吗 ?你们走到路上,坐在教室里,哪个同学不露出敬畏的目光,你们想失去这么美好的待遇吗?” “卢闻礼!”杜溪上脸色骤变。 其他人多少有点尴尬。 卢闻礼很不解:“怎么了,我说的是咱们自身实际的利益。我们联合会是什么,你以为咱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失去我们这么好的待遇?” “卢闻礼,请你闭嘴,否则我会亲自开除你出联合会。”杜溪上脸色微微发白。 卢闻礼不理会他,继续对着下面的人说:“根据我的情报,杜溪上的父亲是上海西药商会的会长,最近在活动,想跻身教育界,听说捐了不少的教学楼和设备。 他这么积极,难道他不知道综合大学也会让他这个联合会会长的权力大打折扣吗?他傻吗? 他不傻,他背后在为他的家族谋利,他的家族很可能会扶持一个校长,甚至他父亲可能会亲自担任,这是多大的利润! 他牺牲了咱们联合会的权力,让咱们联合会做恶人,再去牺牲同学们的权力,只为了他的家族铺路” “你闭嘴!”杜溪上脸色惊怒交加,想要把卢闻礼推下台。 卢闻礼不及他,果然被他推了个踉跄。 却见司玉藻冲到了台上,狠狠一脚踹在了杜溪上的胸口。 杜溪上没提防,被司玉藻一脚踹得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痛,剧烈咳嗽了起来。 会议室里全部乱了,众人窃窃私语。 委员会成员杨犹自立马上来,扶起了杜溪上。 司玉藻冷笑着看向了杜溪上:“杜师兄,你一个二年级的,不尊重三年级的师兄,成何体统?你的会长是推举的,我们可以推举你,也能罢免你。 再说了杜师兄,你不维护其他学生的利益,我们能明白,大家心知肚明,我们联合会高人一等嘛,但你不能牺牲我们联合会自己的利益!” “你们俩,都被开除了!”杜溪上厉声道,使劲捂住了胸口。 司玉藻冷冷瞥了眼:“开除不是需要委员会投票吗?” 说罢,她就拉了卢闻礼,两个人快步出了大会议堂。 她一出来,低声对卢闻礼道:“卢师兄,你字字句句戳人心窝,攻心计用得厉害,佩服佩服。” 卢闻礼道:“哪里话?论起挑拨离间,杜溪上的老爹都要管我叫祖宗!” 司玉藻失笑。 她又问:“他们会开除我们吗?” “他们又不傻,自己会考虑的。 你以为他们成了综合大学的学生会分支,他们心里会舒服吗?再说了,他们哪怕家庭不错,既然念了专科学堂,就是奔着职业来的,你当他们不想要工作吗?”卢闻礼道。 司玉藻笑起来:“师兄,我有点崇拜你了!” “崇拜吧,不少学妹都崇拜我,我习惯了。”卢闻礼道。这书呆子,居然也不是很要脸。 第1653章 司玉藻的好运 玉藻回到了教室,把联合会开会的事告诉了她的同学们。 她只说了卢闻礼反对的声音,没说其他。 她的同学们都很激动。 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听课,围着老师问东问西。 老师自己压力也很大,不停的跟学生们说:“别担心,不过是谣言,没有说过要联合。” 一旦联合,老师的职业生涯也要重新洗牌,对于绝大多数的老师而言,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家都担心,但人如蝼蚁,有时候一个决策压下来,除了适应也毫无办法,甚至还要往好处想,让自己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一整天,学生没心思听课,老师没心思讲课,司玉藻也跟着混,听大家七嘴八舌说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说什么的都有。 她听了满满两耳朵,没理出头绪来。 联合会的争吵,在司玉藻和卢闻礼退场之后也结束了。 他们没有继续投票开除司玉藻和卢闻礼,因为杜溪上被司玉藻踹了一脚,急需去医院看看,可能肋骨断了。 下午五点半,张辛眉准时到了司玉藻的校门口,接她放学。 她就把自己今天的种种,告诉了张辛眉。 她语气里带着三分炫耀。 “我不是叫你不要惹事?”张辛眉很头疼。 “我没有惹事,这是正义的,替卢师兄撑腰嘛。”司玉藻道。 提到了卢师兄,她眼睛略微放光,说起他那出攻心计,司玉藻不得不佩服他。 “真有谋略,也有才干,阴损得不行,我很中意他!”司玉藻笑道。 张辛眉突然一梗,不接话了。 他带着司玉藻去吃饭,司玉藻仍是会说起卢闻礼。 张辛眉忍无可忍,嗤之以鼻:“雕虫小技。” “你这是嫉妒!”司玉藻道,“卢师兄虽然二了点,但精明得像猴。” “你听听你自己的话,前后矛盾不矛盾?”张辛眉冷冷瞥了她一眼,“又二又精明,哪有这么奇怪的人?” 司玉藻自己就笑了起来。 因为卢闻礼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人。 张辛眉一晚上气都不顺,他叮嘱司玉藻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少惹事,管好自己就行。 “那么多人安分着呢,独独你不惹事就活不了?”张辛眉道,“你还是个学生,独善其身懂不懂?” 司玉藻撇撇嘴,不跟这个老古董一般见识。 张辛眉又说:“你要当心,联合会的人会报复你的,最迟也就是明天了。” 司玉藻道:“我才不怕,上次杜溪上想要害我,还不是让我化险为夷了?我一直想要整死他,这次是个好机会。” “混账玩意儿,你被人打死了我不给你收尸,滚蛋吧你!”张辛眉说着,就把她推下了汽车。 司玉藻觉得这位叔叔今天脾气好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她回到家里,洗了个澡,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心里特别不安。 可能是睡觉之前思虑太重了,玉藻睡着了开始做梦。 她梦到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炙热滚烫的。 她耳边是她姆妈的话:“害怕的时候不要乱扑腾,冷静数三下” 这是她学游泳时她姆妈告诉她的。 所以,她当时是冷静了下来。然后,她就看到了门,藏在火海的后面,把手可以很轻易的拉开。 玉藻把自己的头发包裹起来,冲过了那片火海,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救救我,不要杀我!”女人哭泣着说。 她摸了满手的血,倏然惊醒。 睡前天气有点闷,张辛眉送给她的电风扇她用上了,嗡嗡嗡的转动着,像极了梦里火烧的声音;窗外电闪雷鸣,黄昏时候未下的暴雨,夜里终于来了。 玉藻站在窗边。 她的窗口可以看到学校,甚至能看到第五号教学楼,两层小楼是新建的,朱红色的外墙格外醒目。 就在深夜,第五号教学楼的二楼,窗口隐隐约约闪过了一缕光,像是手电筒,又像是远处的闪电。 玉藻站在窗棂后面,任由潮湿的气息扑向自己。 “那是实验室吧?”玉藻算了算位置。 他们一年级常用那个实验室,卢闻礼是助教之一。 “会是卢师兄吗?”玉藻费解,“这么晚了,他去实验室做什么?” 然而实在太远了,加上夜空漆黑,玉藻仔细辨认,好像还没有到她的学校,只是学校旁边的居民,甚至可能是路灯。 饶是这么想着,她还是把宋游和另一名副官叫醒了。 “你们去学校看看。”她道。 宋游和副官晚上总有一个人值夜,今晚是宋游,他精神挺好的,站起身道:“这么晚了,大小姐去睡吧,我去瞧瞧。要不要叫渔歌起来给你弄点宵夜?” 玉藻看了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渔歌早上还要做早饭,上午要洗衣、拖地和做午饭,下午要买菜和准备晚饭、宵夜,一整天几乎不得空闲,吵醒了她,明天她也没得睡,一整天都难受。 “我喝点牛乳,吃点饼干。”玉藻道,“你快去吧。” 宋游虽然时常吐槽自家大小姐自恋,但对于大小姐的吩咐,他从不质疑,哪怕是深更半夜,外面下着暴雨。 玉藻自己热了牛奶。 她坐在餐桌旁,回想着那个梦,默默把一杯牛奶给喝了。 半个小时后,宋游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个小箱子:“大小姐,你没有看错,果然是你们那个实验室,我在学校后门的时候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离开了。” 说罢,他把箱子放在桌子上,转身脱下了自己的雨衣。 玉藻问:“是什么?” 小箱子上带一把小锁。 玉藻一边说话,一边利落把锁给扭开了。打开箱子,她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愣了好半晌没说话。 宋游也凑过来看。 他问司玉藻:“大小姐,要怎么办?” “快,给张叔叔打电话,让他帮个忙!”司玉藻道。 宋游道是。 然而电话却一直忙音。 宋游很有经验,放下电话对司玉藻道:“大小姐,怕是外面下雨,电话线坏了,打不通。” “既然他们是连夜诬陷,肯定明早就要见章程,咱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宋游,去开车,咱们去找张叔叔。”司玉藻道。 宋游道是。车子到了张辛眉家的公寓,司玉藻让宋游留在楼下,自己上楼去了。 第1654章 玉藻的真心 张辛眉真不知自己是哪一辈子欠了司玉藻的。 他睡得正酣的时候,敲门声把他惊醒,让他出了一后背冷汗,还以为有事发生了。 不成想,居然是司玉藻小姐。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司小姐进门之后,先捂住了眼睛:“有没有香艳女郎?快藏一藏,我不偷看!” 她说不偷看,还是悄悄从指缝觑着。 更令人讨厌的是,她确定了张辛眉晚上是一个人睡,啧啧道:“快三十岁的叔叔了,晚上孤枕独眠,真的好可怜。” 张辛眉默默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滚烫的烟把他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想:我活该,让我小时候嘴欠要这货做童养媳,我欠老天爷的,我活该! 他一连吸了三口,这才慢慢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司玉藻问。 张辛眉很不想提醒她,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也不想提醒她,孤男寡女独居一室,因为只要他开口了,司玉藻一定会顺杆爬。 她这臭不要脸的性格,完全遗传了司行霈的。 张辛眉很平静、很克制的说:“当然能。司大小姐,请问您想要睡在我这里吗?” 司玉藻此刻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讪讪笑了下:“不,我是有正经事。如果我想要诬陷一个人行贿,我要怎么操作,巡捕房的人才会把他抓起来?” “巡捕房是法国的,不管行贿的事。公共租界的警察局倒是管,我也有办法,要现在去抓人?”张辛眉问。 司玉藻点点头。 她就把自己想要诬陷的人和事,仔细告诉了张辛眉,让他帮自己。 张辛眉很想提醒她,这点小事可以打个电话;他也很想问,这件事明天白天可以办的,她半夜来是不是故意搅合得他不能安生。 但是已经看透了司大小姐不靠谱的张九爷,决定省省口水,跟这货说什么都是白搭。 “行了,你回去吧,我现在就去安排。你早睡早起,才有精力去祸害其他人。”张辛眉露出一口森森的大白牙,“晚安,司小姐。” “张叔叔,你真是好人!”司玉藻道,“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以身相许吧?你看你一个人睡多寂寞。” 张辛眉每次都以为,他已经掌握了司大小姐的底线,不成想司小姐总有新的突破,只有更低没有最低。 他脚步略微踉跄了下,回眸看着司玉藻,笑得很礼貌:“叔叔喜欢有料但是个子娇小的女孩子。” 司玉藻比她姆妈和姑姑都高,是个修长窈窕的身量,同时胸前的料不是很足。 她捂了下胸口,似乎想要把挤一挤。 张辛眉顿时就觉得辣眼睛,重重咳嗽了一声。 司玉藻回神,放下了手:“我虽不娇小,但是我美啊。我美若天仙,总可以弥补一下吧?” 张辛眉冷冷道:“你们天仙不是不能和凡人通婚吗?” 司玉藻:“” 当她心力憔悴离开的时候,张九爷也是很心累。 他觉得司行霈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的闺女养成这副臭德行,就是为了折腾自己未来的姑爷。 谁要是娶了司玉藻,那肯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此生需要如此受罪来偿还。 回去的路上,司玉藻还问宋游:“我很平吗?” 宋游从后视镜看了眼:“挺平的,你穿上军装跟男人一样。” 司玉藻:“” 她顿了一会儿,又问宋游,“你喜欢丰腴的女人吗?” “喜欢。”宋游说。 “为什么?” “因为我如果说喜欢平的,你接下来会问我喜欢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我说喜欢丰腴的。”宋游道。 司玉藻就恼羞成怒踢了下他的座椅。 宋游道:“别闹,我开车,这么晚了我没什么精神,回头撞了车,把你撞得缺胳膊少腿的,就更加没人喜欢了。” 司玉藻立马坐正了身姿。 她又问宋游:“你说,我努力一下,张叔叔会喜欢我吗?” “会的。”宋游道。 “为什么?” “我说不会,你又要踢我,我不想挨踢。”宋游说。 司玉藻咬牙切齿道:“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扔在路边饿死呢?” “大小姐,你有点良心!”宋游面无表情,“我大半夜替你开车,忠心耿耿的,就落不到你一句好话吗?” 司玉藻笑了起来。 后来,她就不怎么说话了,一个人看着漆黑的夜景,街道上的路灯鳞次栉比,一节节后退。 宋游从后视镜看了她好几次。 见她着实有点心事的样子,他就想要点拨她几句。 在宋游眼里,司玉藻是他的主子,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唯一。他们一起长大,玉藻在宋游心中比妹妹更重要。 他希望能帮到她。 “大小姐,你长这么大,喜欢过男孩子吗?”宋游问。 司玉藻准备扯淡。 “你懂我说什么。”宋游补充,打断了她要扯淡的话头。 司玉藻想了想,难得认真:“我从小就幻想,将来要找像我阿爸一样的男人。我身边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人像我阿爸的,所以没有喜欢过谁,他们和我都是好朋友。” 宋游又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有点茫然,就道:“张九爷倒是有点像师座。” 司玉藻没有反驳。 她仔细回想了下,张辛眉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上,的确更接近司行霈。 他比较成熟,比司玉藻的那些朋友们都要英俊,同时他还爱炸毛。 “是的。”司玉藻笑了下,“他比较像我阿爸。如果我想要找男朋友,肯定就是他那样的。” “那你想要他吗?”宋游又问。 司玉藻沉默 “怎么不说话?”宋游问。 “我脾气不好,又臭美又作,如果和我结婚,需得天天服侍我,做牛做马,我反正是不会改脾气的。 张叔叔的事业已经够让他操心的,外面很累,回家还要照顾我,岂不是更累?他应该找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司玉藻道,“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害了人家的后半生吧?” 宋游就不再问了,因为他发现,他家的大小姐看上去疯疯癫癫,实则脑袋比谁都清楚,比谁都睿智。 她之所以成天不着调,只是爱耍贱,仅此而已。确定了玉藻的想法之后,宋游没有再试图撮合她跟张辛眉了。 第1655章 小小阴谋 司玉藻把事情交给了张辛眉之后,格外的安心。 她回家睡了一觉。 学堂里最近很乱,大家都没心思好好上课,玉藻就心安理得睡到了中午。 起床之后,她问另一名副官李效:“早上学校有什么事吗?” “没有。”李效有点拘谨,在玉藻面前也不敢嬉笑怒骂,认认真真回答她的问题,“学生们也没怎么上课,都在操场上,卢闻礼发表了演讲。” 玉藻一听就来了兴致。 卢闻礼看似很呆,但蛊惑人心的能耐不容小觑,比如他为了套到教授的秘密,分析教授的诗词和偏好,让教授将他视为知己。 他知道说话的艺术,这是他的天赋。 “他说了些什么?”玉藻饭也不想吃了,放下筷子问。李效道:“主要是说五校联合之后,形式大于利益。教育部觉得如此体系很好看、很先进,但对学生而言,十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实际好处,因为政府并没有引导市场,让市场认可综合大学学生的能力,也 不会让他们被人高看一眼。 如今很多的工厂和商家,他们更加偏向专类学生。所以,这件事背后藏着阴谋,学生们如果顺应了政策,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为未来的同窗们不负责,更是对政府和国家不负责,对市场不负责。” 司玉藻失笑。 “他还真是能耐,又把所有人装进民族大义的箩筐里去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教授选他做助教了。”司玉藻道。 李效恭敬在旁边接话:“是,很厉害,如今他的威望提高了不少。” 司玉藻点点头。 宋游比她起得早,出去了一趟,回来对司玉藻道:“九爷捎信给你,昨晚你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妥了。” 玉藻眼眸发亮。 她看向了李效:“你今天早上混进学校去了,看到杜溪上了吗?” “没有。”李效如实道,“卢闻礼在操场演讲的时候,联合会的人都去了,站在旁边,只缺几个人,没有杜溪上。” 司玉藻笑了起来。 她更衣之后,立马就去了学校。 一到自己的班级,发现该午睡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七嘴八舌还在讨论什么。 看到了司玉藻,他们就招呼她:“司玉藻,我们在准备做活动的横幅,正式抗议五校联合。” “这件事是谁组织?”司玉藻问。 同学说:“各班级自己组织,学校的批准由卢师兄负责。” 司玉藻点点头。 正在此时,学校广播里又想起了声音,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 司玉藻班上有同学听得出来:“是联合会的委员杨犹自杨学姐。” 广播有点扩音,声音很模糊。 大家听了半晌,才听清楚,杨犹自让众人在操场集合,他们有一个重大秘密要公布。 “什么重大秘密?”教室里炸开了锅。 众人议论纷纷。 司玉藻就道:“既然说了是重大秘密,咱们去看看吧。” 圣德保医学堂一共有四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全校加起来有上千人。 这算是比较庞大的数目了。 等司玉藻他们班往操场去的时候,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几乎挤不到前排。 徐景然的血管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看到了讲台上的杨犹自,当即对司玉藻和马璇道:“这位学姐可不是善茬。他们这个时候说什么重大秘密,我怀疑他们在针对卢师兄。” “不用怀疑,就是针对卢师兄,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马璇也很担心。 司玉藻则道:“听一听吧,估计快要说了。” 他们等了二十多分钟。 联合会的人在等学生们全部积聚过来,才会开始他们的阴谋。 二十多分钟后,杨犹自开口了。 杨犹自生得不算漂亮,但口才了得,一开场就先讲述了一个阴谋:有人在阻碍学校和学生的发展。 她也没有讲述五校联合的好处,也没有讲它对学生们的帮助,她只讲有个人在戏弄众人。 “每件事的背后,都有阴暗,就好像一个人总有影子。”杨犹自义愤填膺道,“我们拿到了确切的证据,是有人不想五校联合,故而收买了卢闻礼!” 台下一片哗然。 卢闻礼姗姗来迟,走到了司玉藻他们班这边,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停下了脚步。 他眯了眯眼睛。 身边的同学都看向他,包括司玉藻。 而讲台上的杨犹自,仍在夸夸其谈。 她把卢闻礼形容成了一个恶魔,最终就有同学忍不住了,大声诘问:“你有证据吗?你这是污蔑。” 这句话,正中下怀。 杨犹自笑了笑,冲联合会的另一个委员打了个手势。 那个男同学就把一个小箱子拎上了讲台。 众人再次哗然。 卢闻礼不是很理解。 马璇问他:“师兄,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没见过啊”卢闻礼道。 他话音未落,杨犹自就替他回答了:“这里面就是证据,既有医院给卢闻礼的聘书,也有现金。 他们给他提供工作和金钱,让他煽动学生,保留学校的独立,这样他们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五校联合真的不好吗?卢闻礼的话,又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吗?也许,他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你胡说!”前排有同学大声道。 杨犹自拍了拍箱子:“铁证如山。” “快打开,打开看看!”众人喊道。此刻,他们对证据的好奇,超过了对卢闻礼的兴趣。 杨犹自微笑,慢慢打开了小箱子。 然后,她厉声尖叫,吓得后退了数步,差点跌下了讲台。 学生们很想看清楚,不停往前挤,而前面的同学发现了不似人声的尖叫:“蛇,有蛇!” “快跑,有蛇,有蛇!” 整个操场乱成了一团。 有人往后退时,差点挤到了司玉藻,卢闻礼眼疾手快把她护在了怀里,两个人退到旁边去了。 众人一哄而散,留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盘踞讲台,吐着蛇信子。 司玉藻和卢闻礼站在操场外围的树下,看着几个大胆的男同学去而复返,拿了笼子想要把蛇抓起来。 卢闻礼有点糊涂:“联合会的人到底想干嘛,就想恶心和吓唬一下学生吗?”“不,他们只是想恶心和诬陷你。”司玉藻笑道,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交给了卢闻礼看。 第1656章 成功了 其实卢闻礼一直没有进入状态。 杨犹自在义愤填膺的时候,他在想:这学妹扯什么鬼? 什么金钱,什么工作? 然后,司玉藻就拿了一张纸给他。 打开一看,是一份聘书,圣德保医院给他的,邀请他四年级就开始担任实习医生。 “哦,原来如此。”卢闻礼笑道,“能弄到这个,应该是杜溪上师弟的手笔,只有他家有这个能力。 他一爱看出风头,又是他家花了大价格弄到的脏水,他怎么可能不亲自给我泼?他今天怎么没来?” 卢闻礼看人很准。 他了解杜溪上。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也不反对他担任会长,但杜溪上的性格和人品,卢师兄早已做好了分析,就存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恶毒又肤浅的男孩子,生的漂亮,家里有钱有势,否则就他那样的,肯定会油滑轻浮,难成大事。 “他来不了。”司玉藻冲着卢闻礼神秘眨了眨眼睛。 卢闻礼回想了下杨学妹的话,就问司玉藻:“小箱子里的东西,是被你偷偷换了?” “嗯。那条蛇也是我去买的,是菜市场卖的,用来做蛇羹汤,压根儿没毒。”司玉藻道。 卢闻礼就凑近一点:“杨学妹说,还有现金。” “不少呢。” “钱呢?” “归我了。”司玉藻道,“难道我白替你忙碌吗?” “分一半给我呗。”卢闻礼露出了讨好的表情,“学妹,你那么富有,救济救济师兄。” 司玉藻:“”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和她一样臭不要脸,大概就是卢师兄了。 “那是赃款,师兄,你拿了之后说不清的。”司玉藻道,“要不这样吧,我叫两桌宴席,请你吃肉。” 卢闻礼是个吃货,闻言咽了口唾沫:“那好的,谢谢学妹,今晚就去吃吗?” 司玉藻对他无可奈何,同意今晚带着他去自家吃肉。 最终,学校有个经验丰富的男同学说,那条蛇是无毒的。 学生们就大着胆子,把蛇抓了起来。 全校就都知道了,联合会的人为了诬陷卢师兄,信口开河,最后还弄出一条蛇来吓唬人。 “诬陷!” 这样的大字,贴满了联合会的办公室门口。 联合会的人自己躲得远远的,不肯去办公室了。 而杨犹自等几名委员,包括主任潘落英,全部所在大会议堂里不敢出去,怕被那些学生打。 “杜会长呢?”杨犹自痛苦捧住了自己的脑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露面?他如果没有做好安排,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连我们也瞒着,还放一条蛇戏弄我们和学生们?” 大家沉默。 有个叫姜晚的男生,低声道:“也许,他根本就没弄到证据,只是想让咱们虚张声势,结果他没来,咱们领会错了。” 另一个男生忍无可忍:“说了是聘书和现金,哪怕没弄到聘书,弄些现金很难吗?学生们已经相信了,有了现金怎么也好说。 就算他没钱,也可以从会费里出。再说了,没钱没聘书也就算了,放个空箱子也比蛇好啊。”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责怪杜溪上。 上次杜溪上胡乱出主意,想要害死司玉藻,就弄得一位同学被开除。 这次,又让他们联合会颜面扫地。 他们联合会的确是恶霸团体,但他们表面上的体面还是有的。 大家都是上等人,怎么也要披一张面具,这才是上等人的尊严。 杜溪上却把他们的画皮给撕碎了,让学生们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恶霸”的脸,简直让他们尴尬。 “你们都住口!”一直沉默的潘落英,声音威严,“分明就是出事了,有人换了那个箱子!这都看不出来吗!” 众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面好像还有学生在喊话、砸门,闹得很激烈,要学生联合会给个说法,为什么要诬陷卢师兄? 此事一直闹到了天黑。 学校管不了,院长和老师们对此束手无策。当然,他们也暗中希望学生闹大,从而让政府取消五校联合的打算。 大家各怀鬼胎。 司玉藻则带着卢闻礼,再次到了她的公寓,然后让女佣去买鱼买肉招待卢闻礼。 “宋游,晚报买回来了吗?”司玉藻问。 宋游道:“已经买好了,大小姐。” 他把两份晚报递上来。 卢闻礼稀里糊涂:“晚报上有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就不自觉打住了。 他看着报纸,然后笑出了声:“这也是你做的吗?” 报纸上有一则通知:上海西药商会会长和儿子杜溪上涉嫌行贿教育局,误导政府政策,实现自己的不法目的。 除了通知,还刊登了杜溪上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的杜溪上,摘了眼镜,眼睛就显得格外深邃,阴鸷得过分。 “不是我。”司玉藻笑道,“我昨晚去找了我张叔叔,他派人做的。张叔叔是上海滩的张九爷,他随便一句话的事!” “张九爷?上次那位吗?”卢闻礼问,“我后来去查了,他好像是洪门的少爷,不过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跟洪门不来往了。” “对,就是他。”司玉藻道。 卢闻礼说:“我改日要谢谢他。” 然而等不到改日。 渔歌买菜回来之后,张辛眉就到了。 他是听说卢闻礼来了,想到司玉藻上次的种种,他不放心,跟过来看着他们,免得司玉藻犯浑。 卢闻礼则是再三道谢,还特别问司玉藻要了酒,敬了张辛眉两杯。 张辛眉不想喝的,被他纠缠得没了办法,只得饮了。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杜溪上被抓起来的消息了。 “原来是他家在背后推动五校联合,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还诬陷卢师兄。” “联合会一直欺压学生和老师,存在多年了,不公平。” 学生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卢闻礼趁机组织了学生运动。 校方推波助澜,同意了卢闻礼的申请。有了圣德保医学堂牵头,其他四校纷纷响应。大家都是年轻人,同学、朋友都认识,最后其他的综合大学也声援医学堂。半个月之后,政府正式发出了申明:五校联合是个谎言,教育局从未下过批文,特此澄清。 第1657章 学妹一起吗 “五校联合”的闹剧彻底结束,学生们收心上课,老师们也收心教书。 杜溪上退学了,他家里好像准备送他去英国。 而学生联合会并非杜溪上的杰作,它存在很多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杜溪上离开之后,联合会想要推举卢闻礼担任会长,卢闻礼拒绝了。 那件事之后,学校为了嘉奖和安慰卢闻礼,真的联合医院,给了他一张聘书,他从这个暑假开始,就可以到医院去实习,实习五年之后可以正式做医生了。 而他还要帮教授带一年级的实验课。 非常忙碌的卢闻礼,干脆从联合会退了,连委元都不担任了,不再是联合会的一员。 联合会的人想要选举。 司玉藻得到了很高的票数,压过了其他师兄师姐。 然而最后的结果,还需要学校董事会认可,最终选定为会长的,不是司玉藻,而是潘落英。 潘落英担任会长之后,提拔了姜晚做主任,也提拔了几名委员,却对司玉藻只字不提。 司玉藻对此倒也没什么异议,她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这种好处轮不到她。 倒是院长偶然一次找她谈话,提到了学生联合会,问她的意思。 “你可想担任会长?”院长问。 司玉藻道:“我何德何能?他们都是一步步做上去的,我连委员都不是。” 院长却道:“假如你担任会长,把联合会撤销了如何?” 司玉藻看向了他。 院长道:“前年,政府买下了圣德保医学院六成股份之后,教育局推举我来学校的。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联合会的存在已经根深蒂固,他们几乎是操控了整个学校。 想要把脉连根拔起,背后牵扯了太多,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主导的这一切,有什么目的。所以,如果它能从内部烂掉,我是喜闻乐见的。” 司玉藻道:“您为何跟我说这些?” “除了你,没有其他学生有这样的声望和能力。”院长道,“司玉藻同学,你想还学校一个清明吗?” 司玉藻怔怔看着院长。 她无奈笑道:“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做不到的。” 院长就说她太过于自谦了。 司玉藻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去了趟卢闻礼的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不上课的时候,都是卢闻礼私人使用的,他时常需要做些实验、写实验报告。 她把院长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卢闻礼听。 卢闻礼摇摇头:“院长这个人,书生气太重了,不适合做领导。他的心地至善,是个好人,但是我怕他做不长久。” “我阿爸也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司玉藻道,“一旦当官,想要做个好官,就需要代表一部分的利益。连这点都做不到,只会上下都不讨喜。” 卢闻礼笑笑:“你阿爸是军阀吗?还挺睿智的。是这个道理。”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司玉藻问。 卢闻礼道:“我一入校就进了联合会,你看到我做什么了吗?联合会的存在的确很不公平,但它已经形成了一种秩序。你确定没有了它会更好吗?” 司玉藻:“” “当然,你可以有一颗赤子之心,像院长那样。我很敬重这样的人,只不过我自己比较俗气,也比较糜烂。”卢闻礼道,“我一般只有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出手。” 司玉藻笑笑:“新上任的会长潘师姐,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也许,将来也会触及我的利益,那时候我说不定就会把联合会给搅合散了。” 卢闻礼竖了大拇指:“孺子可教。好了离开我的实验室,你耽误我半个小时了,我很忙的。” 司玉藻立马站起身:“我这么美,你居然说我打扰?” “你美有什么用?我又不能解剖你,你对我就毫无价值。”卢闻礼道。 司玉藻:“” 很丢面子的司大小姐,灰溜溜的出了实验室。 走出校门的时候,突然有人按了汽车的喇叭。 不少学生回头。 司玉藻继续往前走,就有人高声喊:“司玉藻。” 她停下脚步。 杜溪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缓步走了过来。 不得不说,他是个赏心悦目的男生,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都很好看。 学生们嘀嘀咕咕。 “他是回来报复的吗?” “不知道,他来找司玉藻的,估计没好事。” 学生们不想惹事,纷纷走开了。 司玉藻看着他走近,笑道:“杜师兄,你休学之后,肯定休息得很好,精神这么好,气色也很不错。” “还不是托了学妹的福气?”杜溪上淡淡笑了,镜片上折射了阳光,有点锐利的芒一闪而过,“学妹,你可是把我害得很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凑近,身上有淡淡清香。 司玉藻顿时就想到了“油头粉面”四个字。 她茫然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师兄,我是个美人,天生只有漂亮的脸蛋,没有聪明的大脑,你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杜溪上就哈哈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带着恶毒的狰狞。 他觉得司玉藻很美,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要漂亮。 他也下意识以为,漂亮的女子都愚蠢,在还有那张脸。 可他错了。 漂亮与否,是一个人先天的,它并不会阻碍一个人智力的发展。 就像司玉藻,她是惊艳万物的美,整个上海滩也很难找出几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也很聪明。 她甚至会看人。 那么多人里,她只跟卢闻礼关系亲近,而卢闻礼是一株有毒的藤,安安静静长在悬崖峭壁,不碰他就没事,谁碰谁死。 杜溪上输在了这么两个人手里,如何能甘心? 哪怕是要去留学,他也无法忍下如此耻辱。 “学妹,咱们后会有期。”杜溪上道,“我今年还不会离开上海,你对上海熟悉还是我对上海熟悉?是你对学校熟悉,还是我?夜路走多了,当心遇到鬼。学妹,也许下个学期,一切都会变的。” 司玉藻还要说点什么,就有人喊:“溪上。” 杜溪上转头,脸上的狰狞一扫而空,换上了温柔的笑容:“学姐,恭喜你了。” 走过来的,是潘落英。 “我是占了便宜,临危受命。”潘落英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闲聊而已。”杜溪上道,“学姐是能力出众,一起吃饭行吗?” 潘落英点点头。她也问司玉藻:“学妹一起吗?” 第1658章 夜袭 司玉藻自认为是个和善的好人。 只要别人不触犯她,她一般不咬人的。 当杜溪上和潘落英邀请她去吃鸿门宴的时候,她拒绝了。 拒绝就是她的善意,因为挑衅她的人都要挨打。 她不想揍人。 晚夕,张辛眉来了。 这段时间,张辛眉也挺忙,司玉藻也是,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他今天能来,玉藻挺高兴,让女佣准备好晚膳。 她正有一肚子话要跟张辛眉说。 吃饭的时候,她滔滔不绝把学校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张辛眉, 还说了院长对她的期望,希望她能把联合会给一锅端了。 “卢师兄说,水至清则无鱼。”司玉藻道,“我还是好好念书吧,其他事不搀和了。” 张辛眉听了这些话,脸色沉了下去。 司玉藻不解看着他:“怎么了,你想让我去涉险?”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不高兴?”司玉藻问。 张辛眉冷淡翻了个白眼:“爷没有不高兴,是你看错了,瞎子。” 司玉藻觉得他不仅不高兴,还攻击她,简直是不高兴加恼火了。 “你到底怎么了?”司玉藻问,“你不告诉我,我就真的装瞎子了,当作看不见了哦。” 张辛眉:“” 他吃了饭之后,就开车回家了,没有继续听司玉藻胡说八道。 她最近口中常提起卢师兄,对卢师兄是赞不绝口。 张辛眉每每听到就火大,大概是人的嫉妒心吧? 没人愿意听到另一个同类比自己优秀,尤其是从女孩子口中听到。 司玉藻和张辛眉吃了晚饭,她洗澡躺在床上,开始好奇,潘落英会跟杜溪上聊些什么呢? “他们还没有聊完吧?”司玉藻想。 她猜得不错,杜溪上的话并没有说完。 他和潘落英交换了情报。 “教学秘书亲耳听到,他是这样跟司玉藻说的。”杜溪上道。 杜家拥有大上海最大的西药厂,医院甚至医科学堂,都跟他家密切相关。 杜溪上之所以能做联合会的会长,甚至能在他离开之后,扶持潘落英做会长,都是因为他家在暗处还有人。 比如院长的教学秘书,曾经把会议室钥匙给杜溪上的人——差点让司玉藻和院长都被烧死。 那秘书听见院长跟司玉藻说,联合会是毒瘤,想要拔掉它。 “每个学校都有学生联合会,这是维持学生的权益,丰富学生们的生活。”潘落英淡淡道,“院长想要取消联合会,这是在打压学生吧?如此欺压学生,他才是学校最大的毒瘤。” 杜溪上很满意看了眼她。 “学姐,你的思想很深邃,我很欣赏。”他道。 潘落英是个聪明内敛的女孩子,此刻莫名耳根滚烫。 杜溪上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潘落英的面颊更红,眼神却很镇定,她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交给我好了。”杜溪上道,“你在学校安心上课,经营好联合会,其他事我来办。毒瘤的确应该拔除,一个个来。” 他们俩聊到了深夜。 杜溪上一一交代潘落英,需要她做好什么等等,好像联合会仍是他的,潘落英只是帮他打理一样。 饭后,他亲自送潘落英回校。 潘落英不是上海人,她也没租公寓,平日里就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不过,她那个可以住十个人的大宿舍,目前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买了很多的家具,把宿舍弄得更像一个公寓——既近又安全的公寓,甚至有学妹每天都来帮她打扫卫生。 她把学妹当女佣。 潘落英在联合会三年了,从小成员坐到了主任,仅次于会长,她得到的比杜溪上想象中要多。 而且,潘落英入校早一年,她知道也比杜溪上要多。 在学校门口挥手告别,潘落英看着杜溪上的汽车离开,唇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讥讽的、冰冷的笑意。 “蠢货,要不是你父亲是西药协会的会长,谁会让你做联合会的会长?”潘落英看着远处的汽车,冷淡又轻蔑的想,“你还真当自己是谁?” 她转身往回走。 突然身后有人喊住了她:“学姐?” 她回眸间,就看到了司玉藻。 潘落英心中突然咯噔了下。 司玉藻是个有点邪门的女孩子,家庭更是显赫,潘落英吃不准她。 “这么晚,你来学校做什么?”潘落英脸上的冷讥全不见了,露出了她惯常的淡然和温柔。 “我只是吃了宵夜,太撑了,出来散散步。”司玉藻笑道,“刚到学校门口,就瞧见了学姐你。” “你不害怕?”潘落英问。 司玉藻指了指暗处。 潘落英突然后背出了身冷汗,因为在她身后不远处,悄无声息站着两个人。 他们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潘落英都不知道。 “我有副官,他们一个叫宋游,一个叫李效,都是我爸手下培养出来的。”司玉藻笑道,“有他们在,上海滩没人能伤害到我,所以我不害怕。” 潘落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学姐,爱慕自己的师弟可不好。男人比女人成熟得晚,你认真了,也许他还是小孩子心气,想要玩一玩呢?到时候受伤的,岂不是学姐你?”司玉藻道。 潘落英脸上的情绪全部敛去,只余下恰到好处的茫然:“我听不懂,学妹你是什么意思?” “我随便说说。”司玉藻道。 她说了句晚安,就转身离开了,招呼她的两个随从跟上。 潘落英站在门口,良久没有挪脚。之前还想要对付司玉藻的心思,如今只剩下一后背的冷汗。 她是单独住宿舍的,很显然,司玉藻的随从想要进宿舍杀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潘落英如果敢招惹她,就是死路一条。她不是杜溪上,没有家庭的庇护。 还是让杜溪上冲锋陷阵吧,她就躲在后面,看似做杜家的傀儡,实则掌控了实权,将来自己有了前途,不是很好吗? 司玉藻跟着两名副官回家。 宋游就问她:“看出什么了?” “潘落英被你们吓了一跳,看样子她和杜溪上是心怀不轨,想要害我。她一副做了坏事怕鬼的样子。”司玉藻道,“人美遭嫉妒。” 宋游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司玉藻能五分钟内不自恋,就不是他家的大小姐了。 忍到她出嫁,宋游也就到头了,倒是她未来的丈夫,水深火热。宋游想了下那位脾气暴躁的张少爷——大小姐以后的日子肯定很热闹。 第1659章 他的秘密 学校闹腾了一场之后,也到了快要期末的日子。 大家都收心念书,包括司玉藻。 张辛眉隔几天来看她,发现她饭前居然是在客厅温习书或者背诵点什么,让他很是意外。 “临时抱佛脚吗?”张辛眉问她。 司玉藻道:“临时都不抱抱佛脚,就真的没救了。” 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脑袋:“平日里叫你好好念书,你总是不听。” “我有好好念书!”司玉藻道。 她这话不假。 论起学习,司玉藻很有技巧和天赋,这是从小被她姆妈教导背诵药方养成的。 而后的三个星期,张辛眉每次来的时候,司玉藻都在埋头苦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学期的课,她只上了半个学期,中间还耽误了好几周,她愣是考了个全年级第二十九名。 上次期中的考试,她还是一百名开外。 她拿到了成绩单之后,立马给新加坡发了电报,恨不能家里准备好鲜花和戏台,就等着她回去吹嘘了。 她也把成绩单给张辛眉看。 张辛眉挑了挑眉梢:“不错,很厉害了!需要我补偿你吗?你说个愿望,随便什么都行” “我想尝一下鸦片哎哟!”她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张辛眉用厚厚的书本打在脑袋上,她脑壳都快要被打碎了。 好半晌,她气愤扑上了张辛眉,想要掐住他的脖子:“你自己说的,随便什么愿望。” 张辛眉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赌博和鸦片不行。健康的、合法的愿望,你再说错一次,我就要告诉你母亲、你祖父了。你阿爸宠你无法无天的,你姆妈和祖父也是吗?” 司玉藻捂住了脑袋:这个老大爷,还不如我阿爸开明。 “我不想理你。”司玉藻道,“下个学期不需要你照顾了,你不要再来了。” 司玉藻其实不记仇的。这样的话,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张辛眉心中却突然一梗。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塞,一下子填充了他的心,让他的呼吸都顿住了。 他想了下,如果再也不能见到司玉藻 情绪上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汩汩冒血,他自己惊悚无比看着那口子,却又没办法愈合它,整个人都慌了下。 不过,大上海的张九爷,反应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他收敛了心绪。 “你还生气?”张辛眉冷哼,“你一个姑娘家,说要去尝尝鸦片,我打了你脑袋一下,你居然不高兴吗?是不是要我打断你的腿,你才知道错了?” 司玉藻鼓了嘴巴。 张辛眉斜睨她:“道歉!” 司玉藻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去不理人。 她的余光瞥向了张辛眉,见他一直绷着脸,想到这件事是她不对在先,她又贱兮兮的凑过来:“张叔叔,我错了,对不起我道歉。” 张辛眉的呼吸再次一错。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疼不疼?” “嗯。” 他就道:“叔叔带你去烟馆,你看下那些长期住在烟馆的人” 司玉藻大喜,已经忘记了那点不愉快:“现在就去吗?” 张辛眉果然把她带到了一家烟馆。 司玉藻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太太,躺在烟榻上,脸色蜡黄消瘦,牙齿稀疏。 “这还算是好的,家财万贯,她败不完,但命是没多久了。”张辛眉道。 他带着司玉藻走了一圈。 司玉藻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烟鬼,跟她想象中躺在美人榻上抽鸦片的贵妇完全不同,她的心和胃都受到了冲击。 刚出烟馆,她哇的一口吐了。 她死死拽住了张辛眉的袖子:“张叔叔,你打得对,我是挨打挨少了,才心生这样的鬼主意。” 张辛眉把一杯水递给了她。 漱口之后,司玉藻坐在马路的路牙子上,哪怕飞扬的尘土,也比烟馆里的臭味好闻,她不肯挪脚。 张辛眉道:“要不要我带你去赌博?” 司玉藻摇摇头:“我以前跟我阿爸去过赌场,别人都故意让我赢,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张九爷带着我去,肯定也是故意让我赢。” 张辛眉把她拉了起来:“别坐在路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司玉藻这才肯站起来。 他们去了一家西餐厅,司玉藻吃到了非常美味的芒果冰淇淋和蛋糕,心情好转了不少。 “你假期要回新加坡?”张辛眉突然问她。 “是啊。”司玉藻道,“张叔叔,你可要跟我一起去?” “我得上班。”张辛眉道,“叔叔已经是大人了,不像你们小孩子。” 他不仅要上班,还需要做地下工作,轻易他是不可能离开上海的。 司玉藻道:“太可惜了,我还想着带你去潜水。咱们去海堤找珍珠,我教你如何憋气,我特擅长此道,就连我阿爸也不如我。 如果我生在古时候,又在海边,肯定会是个有名的采珠女。” 张辛眉对她的无知很鄙视:“采珠女很惨的,珠子又不能自己戴。司大小姐,你幸运惯了。” 司玉藻想了想,倒是很赞同这几句。 她真的很幸运。 她生在司家,注定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哪怕没有她阿爸,她姆妈也会照顾她;就算没有她姆妈,她姑姑和祖父也不会真的任由她吃苦。 “张叔叔,我一想到要回新加坡,就好舍不得你,怎么办?”司玉藻突然转移了话题,眨了眨眼睛。 张辛眉被一口呛到了。 他用了咳嗽,才把这口气顺过来,扬手作势要打司玉藻:“你有正经的没有?” 他方才正在想,她要回新加坡了,他的生活总好像失去了一点色彩,不成想司玉藻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让张辛眉错觉自己是被她看穿了。 然而司大小姐哪有这能耐! 第二天下午,司家的飞机就来到了上海,接司玉藻回去过假期。 从瑞士回来的司行霈和顾轻舟,亲自来接了。 “辛眉,你好像瘦了点。”顾轻舟道。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女儿折腾的。你家大小姐惹了多少事,你们自己问问她。” 司行霈道:“你惹事了吗?” “没有。”司玉藻道。 司行霈就不理张辛眉,带着司玉藻上了飞机:“阿爸在你舅妈的餐厅定了席位,回去就能吃到好吃的。” 顾轻舟则跟张辛眉寒暄了几句。 “要一起去吗?”顾轻舟问他,“过几天再回来。” “不了,一大堆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张辛眉道,“轻舟,下次见。” “假如你娶了我女儿,就要叫岳母了,别没大没小的。”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的唇角抽了抽:“谁那么想不开,想要娶你女儿?司太太,求求你自己看下你女儿吧,就她那个脾气,那个臭美的德行” 他摇摇头,不等顾轻舟上飞机,自己钻进了汽车里,扬长而去了。 司玉藻还想出来跟张辛眉打个招呼,已经看不见他了。 “张叔叔怎么走了?”她诧异问。 顾轻舟笑道:“我戳中了他的心思,他落荒而逃了。” “什么心思?”司玉藻问。顾轻舟笑道:“这是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第1660章 迫不及待 司玉藻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回到新加坡,就开始做梦。 梦里仍是那片火海,那个女人带着凄厉的声音,求她救命,求她不要杀了她。 她在上海的时候,只做过两次。 她把此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和姑姑。 她姑姑就道:“你可要去精神科室瞧一瞧?吃点药试试。” 司行霈不同意:“没事吃什么药?” 司琼枝的女儿裴言卿今年九岁,依靠着她母亲,睁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了司玉藻:“妈,我也想跟姐姐一样吃药。” 司琼枝失笑,摸了下她的脑袋:“出去玩吧,别捣乱。” 裴言卿站起来,去拉她表哥司宁安的手:“四哥哥,咱们出去玩。” 司宁安是玉藻最小的弟弟,今年十一岁。他长得非常像司行霈,但肌肤像顾轻舟,白得像个瓷器。 他不同于他大姐的臭美,二哥的寡言,三哥的顽劣,他非常的文静温柔,而且时时刻刻粘着他姆妈。 “你去吧,我不去了。”司宁安道,仍坐在顾轻舟身边。 司行霈就道:“你带妹妹出去玩。你一个男孩子,成天闷在屋子里绣花吗?” 顾轻舟就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只得把话打住。 他的四个孩子里,他最不满意的就是宁安了。 这孩子黏糊得厉害,总是霸占他老婆,只要顾轻舟在新加坡,司行霈几乎是不能单独跟她出去玩。 司宁安一定会跟在身边,而顾轻舟也疼他疼得厉害,不愿意撇下他。 司行霈恨不能把儿子打一顿。 司师座一直想要一个顽皮点的女儿,却不成想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像女儿性格的小子,真是报应不爽。 “姆妈,我先带妹妹去玩,等会儿你们要出去吃饭,我也要去。”司宁安道。 “好。”顾轻舟笑了笑。 她其实很喜欢孩子能黏她,这大概是每个做母亲的心愿。 宁安不仅粘人,还会捧场。 顾轻舟每次换了新衣裳,他是第一个说漂亮的;顾轻舟做了点心,再难吃他都会赞不绝口。 和他的两个哥哥相比,他的五官更加秀气,司督军就说过,宁安像他的祖母——就是司行霈的母亲。 司行霈也像他母亲,只是面部线条更加硬朗些。 司行霈和司督军都说司宁安性格太过于温柔,有点像女孩子投错了胎。 除了性格,司宁安还腼腆,不像他的姐姐和哥哥们那么厚脸皮,他很容易脸红。 如此说来,他既不像顾轻舟也不像司行霈了,他们两口子都不是会害羞的人。 司宁安比较有男子汉气概的,只有一点:他力气很大。他九岁的时候,就能徒手把核桃捏开,很令人震惊。 司行霈跟顾轻舟说:“老四像个力大无穷的闺女。是不是医院把他弄错了,他一点也不像司家的人。” “每个人都像土匪一样,才是司家的人吗?”顾轻舟道,“司家也不是都这样啊,琼枝就很温柔,司慕也很温柔。” 司行霈从那之后就闭嘴了。 司玉藻也对顾轻舟道:“姆妈,我回家这么多天,白天几乎不见另外两个小鬼的影子,而宁安几乎没怎么出去过,他天天在家吗?” “他才十一岁。”顾轻舟说。 司玉藻偷笑:“他像我妹妹” 顾轻舟无可奈何:“不许胡说。” 司玉藻在新加坡住了半个月,夜里睡不好,她只得跟父母说,她还是想回到上海去。 “我去了趟罗公馆,差点吐到住院,就没有在过去。但是我在上海的时候不做梦。”司玉藻道,“我要回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晚餐桌子上讲的。 她的三个弟弟,十三岁的老二和老三已经比她高了。 尤其是老三,调皮又讨人嫌:“阿姐,你是不是在上海找了个男人,不想回家了?” “你滚!”司玉藻道,“拿你阿姐打趣,你找死吗?” “姆妈,阿爸,阿姐她恼羞成怒了!”司雀舫道,“她就是找男人了,你们管不管她?不管她的话,我也要去找个女人。” 司行霈冷冷看了眼他:“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虽然祖父还在,但司行霈已经是太上皇的地位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他一发话,司雀舫就老实了,只得背地里偷偷和司玉藻挤眉弄眼,姐弟俩眼瞧着就要掐起来了。 司行霈是不同意司玉藻假期也去上海的。 但顾轻舟说,如果这是玉藻自己的想法,她很支持。 “我们去瑞士旅行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欧洲也不太平了。”顾轻舟私下里对司行霈道,“万一起了大规模的战争,这些孩子全部都要有自保的能力。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养在温室里的女儿。 答应让玉藻去上海读书,我们就说妥了,我们要放手给她锻炼自己的机会。这样,她的翅膀才能强硬,不管世道怎么乱,她都能活下来。 你看,圣德保医学堂那么乱,学生联合会是个霸凌组织,玉藻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而积累了威望。她还逃脱了火灾,治好了同学。 司行霈,我们俩是合格的父母,合格的人生教师。我们把玉藻教的很好,是时候让她磨磨自己的爪子。她不仅需要父母和兄弟姊妹,她还需要学业、事业和爱情,以及婚姻。 后面的这些,我们都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我同意让她回到上海去,如果她受伤了,她会知道回来的。” 司行霈一直沉默。 其实,不管顾轻舟说什么,司行霈最后都会同意的。 他对其他事都很有主见,对太太却只有一条原则:什么都听太太的。 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家庭亘古不变的。 孩子们也知道,一旦有事就会去磨顾轻舟。 令司行霈欣慰的是,顾轻舟并不是个一味溺爱孩子的慈母。 她不是什么都答应,但她肯让孩子们自己发展,从不遏制他们的天性。 “我要送她过去。”司行霈道。 “不,让她自己回去。”顾轻舟道,“玉藻是我们第一个放飞的孩子,让她去吧。相信我,她没事的。” 于是,司玉藻在回新加坡的第十六天早晨,重新飞回了上海。她到的这天,天气异常的闷热。 第1661章 粗心大意 司玉藻没想到,上海阴沉沉的,如此闷热。 她在新加坡的时候睡不好,迫不及待想要到上海来。 可刚刚到了自己的公寓,看着小小的房间,没了父母、祖父和弟弟们的身影,她倏然就很想哭。 她又想回新加坡了。 只是,这样反复的性格,肯定会被她姆妈骂的。 她只得忍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怎么了,大小姐?”女佣渔歌头发上都是汗,双颊红扑扑的,见她不高兴了,走过来问她。 玉藻道:“就是有点想家了,不知道姆妈和阿爸想不想我” “想的。”渔歌道,“您可是先生和太太的心头宝。您以前去吉隆坡玩,太太送走了你之后,就在门口等。等你说好要回来那天,太太又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司玉藻一愣。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她心里潮潮的,突然就有点想哭了,很想回到她母亲身边。 “太太不准说。她是既盼望着您能独立,又舍不得。”渔歌笑道,“你要是这次回家,太太一定还在门口等你。 怕你和少爷们出门之后后悔了,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返回来,太太第一天都会等一整天呢。” 司玉藻眼眶不由的红了。 她捂住脸哭了。 宋游就拉了渔歌:“你去忙吧,别说这些惹得大小姐不高兴。” 渔歌低声道:“大小姐心里难受,让她哭一下她就好了。” 宋游看了她一眼,不言语了。 司玉藻自己哭了一场,心情果然好转了很多,也不再提回新加坡的话了。她吃了饭,整顿了一番,就去电报局给家里发了电报,汇报平安。 回去的时候,路过江边,吹进来的风格外凉爽。 玉藻就对宋游道:“开到郊外的海边去,我想去游泳。” 宋游道:“挺远的,得开两个小时,这里不是新加坡。” 玉藻很喜欢游泳,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断乎不肯放弃的:“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叫黄包车送我过去。” 宋游道:“那您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车子到了海堤,天更加低了,远处的天边有滚雷,层云压下来,俨然是要下暴雨。 司玉藻脱了鞋子,也不换衣裳,直接往沙滩走去。 突然,她好像看到不远处有一辆汽车开过来。 紧接着,她听到了张辛眉的声音:“司玉藻!” 玉藻不知他怎么也到了这里,兴奋和他挥手:“张叔叔” 她倒退着走。 风逐渐大了,她隐约听到张辛眉说了句什么,但她的头发被风吹得罩住了脸和耳朵,她忙去捋头发。 她的脚下是不停的。 等她感受到了一阵剧痛时,她也听到了张辛眉的话:“当心,这边有玻璃厂的残渣,你小心脚” 司玉藻低头。 她的掌心,好像被一块玻璃给刺穿了。 血将金黄色的沙滩染红了,她疼得几乎要晕厥,整个人呆呆看着。 张辛眉快步跑到了跟前。 他的皮鞋里已经灌了满脚的沙子。 见状,他没说什么,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衬衫,让她扶住了自己的肩膀,他低下头去,把她掌心的玻璃渣拔了出来。 司玉藻疼得尖叫,几乎痉挛。 张辛眉立马用衬衫死死裹住她的脚,充当止血带,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他有很多话想说。 她回新加坡之后,他偶然会不知不觉开车到了她楼下,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了很久。 以前隔几天来一次,好像成了习惯。习惯一旦要改变,人是很不舒服的。 他今天在街上,看到了她的汽车,仔细确认的确是她汽车的牌号,还是他帮忙办的。 他不知是谁偷了她的汽车,还是她回来了,故而他一路跟了过来。 瞧见是她时,心里就好像有个火把,点燃了黢黑的夜,一切那么明亮又温暖。 只是,这二货作死,正在沙滩上玩。 他很想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也很想问:“你找死吗?哪怕是新加坡,也不是每个海滩都可以赤脚玩吧?” 可这些话,最终都变成了一句:“疼不疼?” 司玉藻有种血汩汩流淌的错觉,心里很害怕,脚上就显得格外的疼:“疼极了, 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要死了?” “还没有到失血过多的地步。”张辛眉道,“宋游,开快一点。” 宋游一直不敢说话。 他没有阻止玉藻,也没有亲自下去检查沙滩,才让玉藻的脚受伤,这是他做下属的失职。 凭借着超高的车技,宋游把两个小时的路,花了四十分钟就开完了。 玉藻的脚还是不停流血。 张辛眉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我还以为下学期才可以见到你。” “原本是的,但是我有点事没忙完。我姑父的学生在上海开了个小诊所,我可以去那边实习,和在新加坡一样,所以就回来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司玉藻唇色有点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回来的理由,还有吗?”他的目光略微有点闪。 司玉藻不想他提起罗公馆失火的那件往事,更不想听到他安慰自己:“没有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气鼓鼓的,好像张辛眉问到了她的禁忌,让她觉得不愉快。 她或者生气或者调皮的时候,都不是这种情绪。 张辛眉闻音知意,果然不再追问。 到了医院,医生处理了玉藻的伤口,缝合了五针,又给她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开了些消炎药给她。 “十天之后过来拆线,这期间不能沾水。”医生道。 玉藻自己也是学医的,她当然懂,跟医生道了谢。 回去的时候,张辛眉要抱她出医院的门,她却道:“让宋游来吧。” 张辛眉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上前揽起了她的腰,没等宋游出手,就把她抱离了医院。 宋游一言不发。 回到了她的公寓时,张辛眉才说:“我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会过来陪你,免得你太过于寂寞又找事。” “那你要不要给我讲故事?”司玉藻问。 张辛眉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伤成这样了还贫嘴!” 他的汽车留在了海堤,故而他开了司玉藻的汽车走。他坐在汽车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她香水的气息,一个人默坐了很久。 第1662章 不可替代的地位 暴雨停歇,屋子里还是有点闷。 渔歌去开窗户透气,一伸头,她发现汽车还在楼下。 “张少爷,您是忘记拿什么了吗?”渔歌远远的问。 汽车突兀发动,窜步而去。 渔歌回头对司玉藻说了此事,念叨:“他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司玉藻又疼又累,这会儿吃了药更是昏昏沉沉。 她迷迷糊糊道:“估计是吧。” 然后她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先感受到了脚上的疼痛,昨夜伤口处肿了,整只脚都粗大了一圈,包括她的小腿。 她自己看了看,拉着嗓门对外面喊:“渔歌,宋游、李效,我的脚肿了,会不会要截肢啊?你们去给我做一副拐杖,我先适应适应。” 外面没人理她。 张辛眉端了一碗米粥进来,依靠着门框看她:“这么盼望着截肢?” “张叔叔,你怎么来了?”司玉藻笑嘻嘻道,“看我的腿,像馒头一样。你来戳一下我的小腿,一戳一个坑。” 张辛眉:“” 他把粥塞到了她手里:“吃早饭,别胡说八道!” 司玉藻接过来,吃得很香。 张辛眉伸手贴了下她的脑袋。 她昨晚一夜无梦,心情是很好的。医院给的消炎药对她也很管用,她没有发烧,只是腿肿了一点。 张辛眉就放下心了。 “还没有开学就跑回上海,然后就把自己给弄伤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张辛眉问她。 司玉藻撇撇嘴:“张叔叔,我腿肿成了这样,脚疼得不行,你还冷嘲热讽,你有人性吗?”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别给自己贴金了,你那小腿是肿的?明明就是胖的。” 司玉藻顿时就连粥都喝不下去了。 但凡她能动一下,她都要起来跟张辛眉拼命。 女孩儿的胖瘦,岂是随便能议论的?这跟年纪一样,都是禁忌。 “我带了一副象棋,上午我陪你下棋解闷,免得你将来跟你姆妈说叔叔不够意思。”张辛眉又道。 他不让司玉藻睡觉。 虽说受伤了不能动,但不停的睡也对身体不好。 他控制好时间,帮司玉藻消磨掉难捱的光阴。 比如下棋时,他会特意让她赢。 “你不用上班了吗?”司玉藻问。 “早上去点个卯就行了。我在交通分局,也就是吃吃饭喝喝酒,大事拍拍板子,小事不需要操心。 最近总局那边的总长带人去美国学习了,也没什么大事,整个分局都比较闲。 这是你运气好。”张辛眉说。 司玉藻没觉得自己运气好。 第三天的上午,张辛眉就没来,因为有点事要处理。 司玉藻这个时间点,平日要么是在上课要么是在玩,反正不是在睡觉,故而她也睡不着。 她拿了一本书,看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完了,而且脑壳有点疼。 她觉得非常无聊。 她这才意识到,前两天上午过得那么轻松快乐,是因为张辛眉陪着她,惹她说话或者都她开心。 她躺着又睡不着,头昏脑涨的时候,非常难受。 张辛眉直到黄昏的时候才来。 他刚进门,还没有踏进客厅,就听到司玉藻在卧房里兴奋的喊:“张叔叔,张叔叔,你终于来了,小侄女想死你了!” 张辛眉不解。 他走到了床边,看着玉藻兴奋的脸,略微拧起了眉:“你这么激动,憋什么坏水?” “人家是真的很想你嘛。” “你把舌头捋直了!”张辛眉举了下手里的蛋糕,“我带了吃的给你,你什么坏水都给我憋回去,否则下次我空手来。” 司玉藻激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叔叔,你能来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还给我带了吃的。叔叔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玉藻爱你!”司大小姐像个饿死鬼,毫无骨气的拍着马屁。 张辛眉的后背僵了下。 他烦躁一推司玉藻:“坐好了!满嘴胡咧咧,你还有正经的时候吗?” “司玉藻不需要正经,我有美貌,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有女人能超过我。”司大小姐很诚恳的说。 她真正不需要的,大概是脸皮。 张辛眉无奈看着她,把蛋糕分好递给了她。 看着她吃,张辛眉坐在旁边,突然说:“玉藻,你的确很漂亮。” 司玉藻差点被一口蛋糕噎死。 她噎得直翻白眼,慌乱中找水喝,还把床边的水杯给打翻了。 张辛眉用力捶了下她的后背,把差点翻白眼的司玉藻给救了回来。 “妖怪,你为什么要变成我张叔叔的模样?”她很夸张的说,“你把我张叔叔弄到哪里去了?” 张辛眉觉得她可烦人了。 “闭嘴,吃你的吧,噎死你我不管了。”他站起身,出去倒水了。 宋游正好把一杯倒好的水给他。 张辛眉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宋游道:“大小姐等了您一整天。张少,您明天还来不来?” “我尽可能安排好。”张辛眉道,“你们可以陪她下棋。” “渔歌去跟她说了,她不同意,她不愿意跟我们下,只想等您来。”宋游道。 张辛眉诧异看了眼宋游。 他听懂了宋游的弦外之音。 宋游微笑了下:“张少,谢谢您陪大小姐养病,我要等过两个月再告诉师座和太太,免得他们担心。到时候,我会把您的功劳告诉他们。” 张辛眉勉强笑了笑,端了水进司玉藻的房间。 司玉藻和张辛眉在一起时,整天嬉笑怒骂。她着急回上海,想要去查罗公馆失火的旧事,也被她放在了脑后,她的睡眠也没有再出问题。 十天之后,她去医院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 她也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不那么自然。 整个假期,她都是跟张辛眉一起度过的,既没有去医院实习,也没有去查找罗公馆的旧案,她反而还觉得自己很充实。 等开学的时候,她的脚彻底好了,也能顺利走路了。 而张辛眉不再来陪她吃早餐了。 “好好念书,以后跟你姆妈说,叔叔对得起你们家,做好了长辈的本分。”张辛眉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司玉藻家的早餐桌子上。 旁边吃饭的宋游,抬眸看了眼张辛眉,却没说什么。 司玉藻心里怪闷的,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却不懂哪里不痛快。她还没有理清楚头绪,学校就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很是意外。 第1663章 孝道 开学之后,玉藻成了二年级的学生。她的课业和实验增多了,每个月还有一天实习,她预感接下来会很忙碌。 不成想,开业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令她非常意外的事。 他们的院长换了。 从前那位有点书卷气的院长,换成了一位精明干练、口才过人的。 新的院长叫王秋生,听说今年五十了,但是仪表堂堂,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他是个大高个子,没有发胖,也没有驼背,肩膀开阔头发浓密,不太像穷酸的教书先生。 学生们都在议论。 司玉藻跟着就听了一耳朵。 “他以前是做总统府的秘书,后来在教育局做过几年,就调到了上海。” “他也不是学医的啊!” “他是政府的人,当然不需要学医。” “可咱们这里是医学堂。” “不是说了打算五校联合吗?一旦联合了,谁管你是不是医学堂?” 司玉藻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才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五校联合只是暂时终止了?” 一位男同学热爱时事和政治,每天都要仔细读报,故而很有见解:“是暂时。上次咱们闹腾的时候,南京的报纸就多是批判的文章,可见总统府对此事的意见了。” 司玉藻的心略微沉了下。 下午,学生联合会要开会,司玉藻也出席了,却没有见到她的师兄卢闻礼。 卢闻礼暑假找了个地方实习,具体去了哪里,司玉藻没问。 她一个人坐着,旁边也有人跟她答话,她兴致乏乏。 然后,新任会长潘落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新的院长。 “同学们请坐。”看到众人都站起身迎接,院长和蔼道。 他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了司玉藻身上,还停留了那么一瞬。 “鄙人初到贵地,学校的风气极好,联合会功不可没。”他道,“鄙人目光短,还不认识诸位英杰,先点个名吧。” 会议堂里爆发了掌声。 掌声之后,院长就开始点名。 每个被点名的联合会成员,都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等到了司玉藻的时候,她也介绍了自己。 院长突然就道:“听说你是军阀家庭出生,哪里的军阀?” 司玉藻愣了下:“我祖父以前是岳城督军,后来还做过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联合会的人哗然。 院长眯了下眼睛:“哦,记忆深刻,以前岳城都不敢有学生运动,听说你祖父是敢对学生开枪的” 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就带着震惊。 司玉藻的手指紧紧握起。 她道:“如果院长看过岳城的城志,就知道” 就知道岳城军政府从来没有镇压过学生运动,她祖父和父亲对此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处理。 她听她姆妈说,以前她祖父有个老友,就是对学生开过枪,她祖父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当即和他断交。 不成想, 这位院长部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家,诬陷她的父亲和祖父。 司玉藻“就知道”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院长就指了她旁边的人:“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把司玉藻给盖了过去。 司玉藻犹豫了下,突然把她身边的学姐按了下去。 她冷冷看了眼这位学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说罢,她不顾满室哗然,走上了讲台,站到了院长王秋生身边。 这位院长是文职出身,一直做秘书之类服侍人的事,斯文有余、魄力不足。 他被司玉藻这么直直逼视着,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司玉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院长,身为老师,教导学生成人,你自己胡说八道,是不是有违师德? 我祖父司炎、父亲司行霈,都是军方叫得上名字的大将,不是默默无名的鸡鸣狗盗之辈。你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报纸这么发达,任何大事小事都有记载。既然你不肯查,还主动提出了此事,说明你很感兴趣,那么我就告诉你具体的数据。 我祖父担任岳城督军时,岳城一共有七十三次学生活动,造成了的经济和政治损失,每次都有估计数据,但军政府从未开枪,也从未流血!” “司玉藻!”潘落英神色微变,几乎想要挡在司玉藻和院长中间,“你这是跟师长说话的态度吗?” 司玉藻抓起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把她推开。 潘落英踉跄了数步,扶住了墙壁才站稳,十分狼狈。 其他人纷纷出声。 “你怎么还打人?你家是军阀了不起吗?” “你对院长和会长就是这个态度吗,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众人七嘴八舌。 司玉藻道:“我有枪。” 她这一句,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紧张看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可以继续说了吗?你们知道祖训的排行?天、地、君、亲、师。亲在师前面。 院长语焉不详,羞辱我的祖父和父亲,我自然要替家族说句话,否则我还是个人吗?我还有道德吗? 同学们,师兄学姐们,如今是政府了,不再是清廷,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尊卑’,那之前为民主和自由流血的先烈们,他们是白死了吗? 我司玉藻站在了这里,因为我有尊严,任何人都不能践踏。你们非要跪着,非要被尊卑压扁,我替你们难过!” 说罢,她转过脸看着王院长:“很抱歉院长,你没有尊重我,我也没有尊重你。我和你是平等的,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样,我就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整个会议堂鸦雀无声。 司玉藻的话,好像抽了他们所有人一个耳光。 被打得最重的,是新来的院长王秋生,他整个人颜面扫地了。 他快步离开了会议堂。 潘落英追了出去:“院长” 大家悻悻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人很尴尬的站起身出去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不等潘落英了。 这场联合会开学的小典礼,被司玉藻破坏殆尽。好在这是小会议,其他学生们没看到,道听途说到底有人不信,所以院长还不算太丢脸。 第1664章 羽翼 学生联合会占尽了便宜,欺负同学,已经成了惯例。 但会长、主任、委员会成员和普通成员,一共六十多人,并不是那么齐心。 人一多,众人就各有心思。 有几位师兄和学姐,后来找到了司玉藻,把王院长为什么那么针对司玉藻的原因,告诉了她。“我爸爸在南京政府做事,这件事我暑假就知道了。原先的院长高升了,杜家听说了之后就去活动了,花了不少钱,趁机把王院长调过来。杜家很记恨你和卢闻礼,所以王院长一来就想要毁了你的声望, 他是杜家的犬牙。”学姐说。 原先的那位院长,并不是被辞退,而是高升了,去了北平的一所综合大学担任校长,他高高兴兴的去了。 杜家就趁机把王秋生塞进来。 司玉藻整个假期都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而教育界这点小事,张九爷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也没关注过。 司玉藻很有可能在这个学期成为联合会的委员,因为她漂亮又有钱。 学堂九成都是男生,司玉藻光美丽这一项就是很足够的资本,再加上她人缘不差,家世显赫,她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会长。 而她,本身是对联合会有敌意的。这点有人知道,有人却不知道。 杜家大概不想司玉藻好过,就让王院长一来就诬陷她家。 若她祖父和父亲残害过进步学生,那么她再漂亮,也不可能有学生支持她。 这是基本的原则,如果抛弃了这一点,那个学生也会被其他同学孤立。 王院长用心险恶。 司玉藻时常记得她母亲说,当别人无缘无故对你表示恶意,首先要想一想原因,再想一想后果。 她想了。 王院长与她无冤无仇,不至于一来就那么恶毒和一个学生计较,那么就是后面有招等着她。 司玉藻想明白了之后,这才站起来和王院长理论,把一切都说清楚。 “杜溪上都不在了,杜家还管咱们学校做什么?”司玉藻佯装痴傻。 学姐就道:“杜溪上的父亲是上海西药协会的主席,咱们学校是整个上海最好的西医学堂,这中间的关系大着呢。” 司玉藻点头:“那我以后当心一点。” 晚上,张辛眉过来接她去吃饭,庆祝她第一天开学。 当他得知司玉藻第一天就和新来的院长干上了,很是无奈扶额:“你还真是土匪的女儿!”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张叔叔, 你好意思这么说我?我是土匪的女儿,你不是流氓的儿子吗?” 说罢,她又有点后悔,“对不起,死者为大,我不是说你阿爸,我是针对你。” 张辛眉并没有这种顾忌。他阿爸是上海滩最大的流氓头子,他是很清楚的。 “我请你吃饭,还要被你针对?” 张辛眉冷哼,“回头饭钱你付” 司玉藻一口气点了好几样昂贵的菜,龙虾、鲍鱼她都点了双份。 等上菜的时候,她也对张辛眉道:“我不怕他们,昨天我一说我有枪,他们都不敢说话了,一群怂货,就会欺负那些出身贫寒的同学!” 张辛眉道:“有人跟你关系很好吗?” “除了卢师兄,我谁也看不上。他们仗义执言就算善良吗?”司玉藻道。 张辛眉倒是很容易理解。 群体生活里,有时候个人意志很容易被压垮。就像发生踩踏时,大家都慌了往前挤。 学校霸凌也是这样。 当你不去欺负别人,你可能就算被欺负的对象。 一般人的想法,不是我去改变这个现状,而是我尽可能避免被欺凌,让我能顺顺利利念完书去工作。 怎么避免被欺凌?不能沦为受害者,只能加入施暴者。 所以,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愿意加入联合会,他们想要成为联合会的一员,想要保障自己在学校里的安全。 至于欺负人的,大概只有那么几个罢了。 “你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是你阿爸的做派——强悍、有效但是你做不到,你不是你阿爸!”张辛眉道。 司玉藻一愣。 “你这么了解我阿爸?”她诧异问。 张辛眉道:“这十几年是没人提起他,以前说起他的时候,谁不知道?他之所以强悍,不是单单因为他实力雄厚,而是因为他看似强悍的背后,有他自己精心的算计。 你阿爸是个枭雄,有一成的把握,他就敢下十二成的注,他是谁也不怕。但这样做事的后果,就是很容易出大事。 他没有出大事,那只是他运气好。玉藻,他肯定也是这么教你的,但是你不能照他的办法做。 你想要毁了联合会,首先要拉拢联合会里的那些‘帮凶’,让他们知道你可靠。他们很多人不是想成为刽子手,而是想找个羽翼避风避雨,你先把自己的大棚搭起来。” 司玉藻怔怔看着张辛眉。 她突然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心高气傲的司小姐,第一次征求张辛眉的意见。 张辛眉笑道:“你已经是二年级的学姐了,你身上有的是钱,可以自己建一个协会,专门和联合会对抗。告诉联合会里的其他人,你的协会也可以是羽翼。等把联合会挤垮,你再解散了自己的。” 司玉藻眼睛微微发亮。 “这个想法不错。”她笑道,“张叔叔,你还真是很有办法。” 张辛眉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你张叔叔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司玉藻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好好说话,你怎么突然耍流氓?” 张辛眉气得要炸:“谁耍流氓?你没穿过开裆裤吗?你以前还骑在我脖子上,让我带你去看戏。就你这种小豆芽丫头片子,我对着你耍流氓,我有这么堕落?” 司玉藻就哈哈大笑。 她有时候也蛮喜欢看张辛眉气急败坏的,有趣得很,像个大男孩子似的。 他上次还说她漂亮。 “张叔叔,我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司玉藻突然问,“毕竟你也觉得我漂亮嘛。” 张辛眉被一口酒呛得死去活来。“滚!”他忍着直跳的眼角,恨不能把司玉藻的头按在桌面上去,“老子再也不想请你吃饭!请你吃这么贵的东西,你还恶心我!” 第1665章 靠家里 计划总是太过于美好。 当司玉藻提交了建会申请时,直接被打了回来。 学校不通过她的申请。 她去找学校理论,甚至去找了王院长。 “没想到,您是这样封建独裁的院长,教育的本质不是言论自由吗?”司玉藻问。 王院长态度很和蔼:“司同学,你误会了,学堂里已经有了七个协会,满额了。” “可从来没有人规定,一个学校能有几个协会。”司玉藻道。 王院长:“有的。我认真阅读了学校的资料,补充了一份新的规定,已经发布了,你明天就可以在校报上看见。” 这是针对司玉藻了。 司玉藻静静看了他片刻:“不好意思院长,打扰您了。” 她离开之后,就去找了张辛眉。 她让张辛眉帮忙查一查王院长的背景,也把自己计划失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态度坦然:“意料之中的,哪有顺风顺水的事?至于王秋生,我已经查好了,你是需要我口述,还是想让我派人把资料送给你?” “送资料吧,谢谢张叔叔。”玉藻语气消沉。 张辛眉听得出,她心情有点不好。 然而他没有打算插手。 正如她的父母那样,张辛眉也希望司玉藻成长为一个能干的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 他有一重不能见光的身份,他也有理想,万一那一天,他的信仰需要他捐躯,他也会义无反顾。 那时候,他就再也照顾不了司玉藻了。 他只能趁着自己还活着,看她练出一身强健的筋骨,褪去幼鹰的稚嫩,变成真正的鹰,能遨游九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当天晚上还是去看了司玉藻,亲自给她送去了王秋生的资料。 王秋生是徽州人,以前在南京念书,毕业之后在总统府做事。他家略有薄产,绝不是什么大户门第。 他生得俊美,个子很高但性格温柔,在他的上司看来,他太过于软弱,无法担大任。在总统府熬到了四十岁,他正式出来任官,成了教育局的一名小小科长。 这个位置,是个跳板,很多人从这个位置上一跃而起,成为名校校长或者政治部主任,但王秋生一坐就是十年。 他好像是投错了胎。他心思细腻、做事中规中矩,却总是不得上司的器重。 杜溪上的父亲是王秋生的师兄,两个人认识几十年,因王秋生一直都在中央权力中心地带活动,杜会长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联系。 高官们觉得王秋生不堪大用,但商人却以结交他为荣。 杜家的野心很大,所以王秋生成了杜家的帮凶。 然而他的性格使然,让他一进学校被他的学生骂了一顿也无还手之力。 司玉藻看完了他的资料,感叹了好半晌,对张辛眉说:“他不仅投错了胎,还入错了行。我就没见过谁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还把牌打得这么烂的。” 张辛眉则是能理解。 这个世上,普通人占绝大多数,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看,你就觉得这个人怎么如此不争气,怎么如此没用? 但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了。 一个人的能耐有限,就像王秋生,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要不然他能做杜家的犬牙吗?”张辛眉笑笑,“你打算怎么办?” “两条路:第一让院长修改他才发布的命令,废除只有七个协会的规定;第二搞垮一个协会,取而代之。我觉得后面一条会更加容易些。”司玉藻想了下说。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 “你这脑瓜,也是照你生父长的吧?你姆妈和你阿爸没这么蠢。”张辛眉恨铁不成钢。 司玉藻不快看着他。 “你搞垮了一个协会,你的申请还需要经过院长,他能想其他办法让你不能通过。”张辛眉道,“你这叫扬汤止沸。” 司玉藻小姐想了想:“还真是呢。” 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张辛眉就听到她说:“没办法,我们仙女的脑子都用来长美貌了,所以就没那么聪明。” 张辛眉:“” “我姆妈说,自古无十全十美之人。”司玉藻道,“像张叔叔你,这么聪明能干,还不是快人到中年还一个人混日子吗?无妻无妾、无儿无女。” 张辛眉:“” 这熊孩子每天就没两句好听的话,为什么他要接手照顾她? 张辛眉默默还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站起身离开了,暂时决定这几天都不见司大小姐。 而司玉藻,也在犯愁到底如何说服院长。 她想了一晚上,很想去请教张辛眉,又感觉会被他智商碾压,很没有面子。她也想发电报给她母亲,但那就需要解释她为什么和院长怼上,估计父母会担心。 她思考一晚上,毫无结果。 开学的第四天,卢闻礼师兄终于姗姗来迟。 他回来第一天,就请司玉藻吃饭:“趁着开学有钱,先请你吃一顿,免得你以后说师兄光蹭你的饭。” 这是打算用一顿饭收买司玉藻,然后蹭一个学期的大鱼大肉。 “师兄你好算计。”司玉藻道。 “过奖过奖。”卢师兄难得谦虚。 吃饭的时候,卢闻礼跟司玉藻说,他整个假期都在北平的西医院实习,已经拿到了推荐信,他四年级不用上课了,直接可以在圣德保医院做实习医生。 这是毕业生才能拿到的资格。 “卢师兄,你是怎么办到的?”司玉藻很惊讶。 “靠家里。”卢闻礼说。 “那你家是干嘛的?” “不知道啊。”卢闻礼道,“可能是做官的吧,我也搞不清楚。” 司玉藻:“” 她忍不可忍,还是吐槽了:“你一天到晚打秋风,不太像官家子弟。” 卢闻礼抓了把自己的一头乱毛:“哦是吗,我做实习医生还能每周三带八个实习学生,我还想选你呢” 司玉藻同学当场就恨不能抱紧卢师兄的大腿:“师兄,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这位师兄仪表不凡,肯定出身贵门。我愿意一个学期都请师兄吃饭,师兄给我这个荣幸吧!”“好嘞,有肉不吃是王八蛋。”卢闻礼道,“那你以后每周三都跟着师兄吧,保证你毕业的时候成绩单很好看。” 第1666章 时也命也 司玉藻简单粗暴就收买了卢师兄。 卢师兄除了是个吃货、很不要脸之外,也还是蛮有小心机的。 司玉藻也把自己的困难告诉了他。 卢师兄想了想:“你等我一个月。” “为何?” “我去研究研究他。等我研究透了,我就告诉你从哪里下手。”卢师兄道。 卢师兄很没有道德的是,他会把人当小老鼠,解剖人的性格和过往,从而找到一个人的弱点。 所以卢师兄时常吹牛,说如果他不是学医的,他完全可以去做个政客。 “一个星期不行吗?”司玉藻问。 卢闻礼道:“学妹,做人做事都要沉得住气。磨刀不误砍柴工,老祖宗的谚语里都是大智慧,你怎么说忘就忘了?” 司玉藻:“” 于是,司玉藻就和卢闻礼一起磨刀了。就连张辛眉打电话给她,她也是卢师兄长、卢师兄短的。 后来张辛眉可能是不高兴了,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了,放任她和卢师兄胡闹去。 卢师兄还告诉司玉藻:“当一个人很虔诚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时候,老天爷都会帮忙的。” 司玉藻不解:“老天爷帮什么忙了?” 卢师兄暂时也不知道,但他坚信会的。 没过几天,王院长的老母亲住院,一开始是腹泻,只当是吃坏了肚子,后来才发现是痢疾。 挂水、吃药都不行,老太太拉得快要脱肛了。 而司玉藻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对付痢疾很有办法。 她只是没想到,王院长的母亲会赶巧在这个时候生病。 她问卢闻礼:“师兄,你不会是乌鸦成了精吧?你以后别诅咒我啊。” 卢闻礼对这个小师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事也接受了,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王院长母亲住院的第八天,正好是司玉藻跟着卢闻礼实习的那天,她特意去看了老太太。 她穿着实习医生的衣裳,直接往老太太的病房去,护士小姐没有阻拦她,虽然对她很陌生。 她来得很不巧,正好赶上了王院长来看老太太,而其他医生们正在会诊。 老太太入院过了七天,之前在家里就腹泻了五天,是情况越来越严重才住院的。十几天下来,别说一位老年人,就是年轻力壮的中青年人也会受不了。 再耽误下去,怕真是会要了老太太的命。 腹泻死人一点也不夸张,还有感冒发烧死的。 病痛面前,生命非常脆弱且无常,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好转。 “如果再不行,建议您转院。”一位中年医生对王院长道。 王院长气得脸通红:“你们就是这个态度对待病患吗?你们得医德呢?” “王院长,您也看到了,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主治医生说,“我们说尝试下新的办法,您不同意,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这不是胡闹?”王院长很气急了,“你们这是西医院,随便就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去请中医,你们是收了中医多少钱吗?” 主治医生看了眼王院长,又看了眼老太太,很是无奈。 老太太是个乡下女人,自己没什么见识,此刻软软缩在病床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很是可怜。 老太太大概年轻时是个高挑个子,王院长遗传了他母亲的身高。到了老年之后,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格外消瘦,又腹泻了很久,像一具人干。 司玉藻看得有点不忍心,挪开了目光。 医生就是要见识形形色色的病人,想到了这里,司玉藻转回脸,再次看向了病房。 “为什么不能试试中医?痢疾原本就很难治,很容易出现抗药性。”司玉藻突然开口,“我就看过很多病例,都是中医治好的。” 众人回头,看向了司玉藻。 主治医生带过他们的大课,认识这位漂亮的女孩子。 司玉藻长得像她姑姑,坐在美女如云里也是很出众的,更何况圣德保医学堂几乎没什么女孩,而且普通姿色平常。 她就更加醒目,上过他们课的老师都记得这位女学生。 而且,她家里捐了两间实验室,更是让她名气大增。 “无关人士请出去!”王院长很烦躁,“护士小姐,怎么什么人都往病房里放?” 护士小姐立马跑过来,为难看了眼司玉藻。 司玉藻不走,她站到了王院长面前:“院长,痢疾吃中药真的能治好,我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人。 痢疾容易在盛夏或者仲秋时候发,因为它多半是暑湿合内郁之火造成的,就是说体内有一团毒火。 它不是肠道病变,也不是其他问题,西药虽然快捷迅猛,但对于这种问题却没有好的办法。 师祖母入院这么久,医生们都用尽了药,也就证明了我说的。您如果孝顺,就应该放开思路,给师祖母一条活路。” 王院长这个人,是非常好面子的。 司玉藻没有说“令堂”,口口声声说“师祖母”,这是把他尊为师长的。 这点小言语上的恰当,让他心中的排斥减轻了不少。 只是,他不相信年轻的孩子。 “你懂什么?” “我母亲是顾轻舟。”司玉藻道,“院长,您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就不顺便查查我母亲吗?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学医” 王院长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 老实说,他是知道的。顾轻舟成名的时候,他正好就在南京,那时候关于顾轻舟的传记,他也看过。 杜家告诉他司玉藻的种种时,他也想到了顾轻舟,只是没办法把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 “王院长,我也建议试试中医。”旁边另一位医生道,“你如果不相信司同学,我可以介绍一位中医给您认识。” 王院长看了眼司玉藻:“你先出去吧,别打扰了老太太。” 司玉藻这次没有勉强。 她乖乖退了出来。 她下楼找到了卢闻礼,把老太太的情况告诉了他。 卢闻礼问:“你有把握吗?” “怎么可能有?”司玉藻道,“我又不是我姆妈,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治。我需得把脉,然后再用药。” 卢闻礼点头:“这样稳妥。” “我怕王院长接受了中医的治疗,却不肯用我。”司玉藻道,“其他中医我不放心,万一没治好,还毁了中医在他心中的能力,到时候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真想去治?”卢闻礼问。 司玉藻点点头。 卢闻礼道:“我研究王秋生,初步有了成果,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司玉藻双目发亮。 第1667章 两个瞎子 论起鬼才,卢师兄如果称第二,那么上海滩没人敢自认第一。 这位同学果然把王秋生查了个底朝天。 他告诉了司玉藻一个办法之后,司玉藻当即不上课也不值班了,脱了外套就出门。 她去买了些点心,直接去了王院长的家。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没有住在学堂安排的院长楼里,而是在旁处买了一套洋房,气派又宽敞。 他和他太太有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太大,老母亲也跟着他过日子,一家六口带两个女佣人,倒也不显得空旷。 司玉藻进了门,扫了一圈客厅,装修得不算奢华但是温馨,处处纤尘不染,整整齐齐的,有个女佣不停的忙碌着,可见他太太持家有方。 而他的太太,年轻漂亮,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实则已经四十出头了。 司玉藻买了些水果和罐头,放在了茶几上,就和王太太闲聊起来:“我是来看看师祖母的。” “老太太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了。”王太太说,“同学,让你白跑一趟。” 婆婆住院,如果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儿媳妇去陪着的,但王家却是王院长亲自去,这位王太太不露面。 这不是她不孝顺,而是老太太不喜欢她,拒绝让她去陪床。 平日还好,一旦生病了,老太太的性格越发轴拧,劝都劝不了。 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却对儿媳妇抵触得很厉害,而王秋生什么都好说,单单对他母亲,那是全心全意的孝顺。 王太太没少为此而委屈。 “原来真的在医院?”司玉藻道,“我去医院的时候,被护士小姐拦住了,说老太太已经出院回家了,原来是骗我。” 王太太苦笑了下。 司玉藻继续道:“院长也是的,我没有戏弄他,我是真的会治病,是真心实意去看师祖母的。我姆妈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我从小跟着学,我能拿老师的母亲开玩笑吗?” 王太太听了,有点意外。 司玉藻继续道:“主治医生都建议去找中医了,院长却非要打发我走,还拒绝我第二次探望” 王太太的眼睛,往她脸上看去,带着几分不信任。 卢闻礼的情报说:王秋生年轻时候在家里定过娃娃亲,女方的父母早逝,被王秋生的母亲接到身边抚养。 但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秋生对女方没办法产生爱情,那女孩子也是敏感的人,从此特意要求解除婚约。 没过多久,她就因郁郁寡欢而病去世了。 老太太把那女孩子当闺女的,一下子就受了不小的打击。 王秋生十年之后才和王太太结婚,此事应该怪不到王太太头上,但老太太就是认定是王太太这个狐狸精勾引了她儿子,她儿子才鬼迷心窍不肯要自己的童养媳。 这是他们婆媳矛盾。 随着王秋生父亲去世,他把母亲接到身边生活,这种矛盾就越发激化了。 王太太是个很内秀的女人,相夫教子,并没有什么大出息,更没想过离婚,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的。 她也想讨好丈夫,搞好婆媳关系,却不得其法。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是个软耳朵根子,王太太肯定很想在婆婆的病上表现一把。你去跟王太太说,说服她,让她相信你,她会替你说服王秋生的。” 司玉藻依言就来了。 果然,几句话之后,王太太的表情就变了,她隐隐约约起了心思,不停的看向司玉藻,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王太太,我号脉还是很厉害的,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我给您号脉,说一说您最近的健康问题,您看行不行?”司玉藻道。 王太太迟疑笑了笑:“同学,你多大” “我五岁就开始背药方,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背几千张不同的药方了。我师出名门,所以年纪不大,但是医术很好的。”司玉藻道。 她说到这里,再次开始吹嘘她母亲的厉害。 司小姐生平就爱吹嘘,这项技能炉火纯青,上次她同学徐景然就是被她吹嘘得晕了头,让她治疗自己的血管瘤,最后也真治好了。 而现在,司小姐也对王太太故技重施了。 她是个自夸仙女也不脸红的主,任何夸张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可靠和真实。 她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让人觉得她所言句句属实。 “真的吗?”王太太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里的神色已经下不去了,她的确被司玉藻打动了。 司玉藻又知道她的情况,刻意强调缓和婆媳矛盾和夫妻矛盾等等,正中了王太太的下怀。 说了两个多小时,司玉藻告辞离开。 她的汽车没有走远,停在街尾。 没过十分钟,司玉藻就看到王家的汽车开出去了。 王太太只是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就迫不及待去了医院。 司玉藻的话,让她深信不疑。 她觉得老太太有救了,也觉得困扰她很多年的家庭矛盾终于能解开了。 司玉藻看着她的汽车走远,沉默良久。 她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见副官宋游已经发动了汽车,她无意识问了句:“咱们是回家还是去医院?” 宋游看着一脸智障的司玉藻:“回家和去医院,是同一条路。” 司玉藻:“” 她对自己的无脑也很头疼,摆摆手说:“先回家吧,我脑子用完了,我要回去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宋游:“” 他对自家大小姐打算临时把脑子往胃里灌这种想法,见怪不怪。 司大小姐每天正常的份额就那么一点,一旦用完她就要歇菜了,不是无节制的自恋就是犯蠢。 回到家里睡了一觉,时间就到了晚上七点多。 司玉藻吃了晚饭,亲自去医院找卢闻礼,见他在急诊值班,她就坐在旁边问:“怎样,王院长怎么说?” “杜家送了一种新药过来,是最近研发的,王院长说试试这个新药。”卢闻礼道,“我估计没用,会有你出手的机会的。 哪怕有用,王太太也想让你出手。如此一来,医生就是她找来的,她对老太太有功,王院长再偏袒她母亲,就说不过去了。我的办法很好,你放心。”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司玉藻,“我说学妹,你都找我聊了半天,你就不能去挂个号吗?好歹让我觉得聊天有价值。” 司玉藻:“难道跟我纯聊天就没价值吗?” 卢闻礼:“有什么价值?我这值班呢,工作时间啊同学。” 司玉藻:“”这个世上有两个瞎子,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一个是张辛眉,一个是卢闻礼。 第1668章 师兄威武 司玉藻接下来的两天,都没办法安静上课,甚至睡眠都浅,她心里总记挂着王家老太太的病。 她其实没自己独立看过重病。 她读过她母亲所有的药方和医案,把它们全部背熟了。 她母亲在姑姑的医院里开设了中医科,除了看病也授课,司玉藻就是学生之一,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而后的六年,每次有什么病症,母亲在征求病人和家属同意之后,也会让她的学生,包括司玉藻去把脉、问诊。 司玉藻自己也接待过。 但每次危急的病情,都是她母亲最后把关。别说母亲不让,就是母亲同意了,司玉藻也不敢真的对病人生命负责。 她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如今她一个人在上海,身边没了父母也没有同门,如果她想要看病,一切都需要她负责。 上次她同学的血管瘤,是难治的病,可一时三刻要不了命。 老太太的痢疾却不同了。 一则痢疾来势汹汹,病人真有可能就在自己手里没了;二来是老人家,她的体质没有年轻人那么好,药对她也未必就管用。 如果不是王秋生处处和她作对,而她又很想处理好学校那些糟心事,她是绝不会碰到这件事上去的。 她只是个学生,又不是医生,治疗王家老太太不是她的责任,她可以害怕,也有后退的权力。 只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司玉藻生出了怯懦,她甚至期待杜家的新药能有成效,治好了老太太,她哪怕失去了这次机会也好。 然而,命运会把每个人推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逃避不了。 当司玉藻暗中为此事焦虑的时候,医院里传来了消息。 王秋生的母亲病情添重,新药让老太太干呕黄水,却止不了下泄。 王太太亲自找到了司玉藻。 “同学,你说过你母亲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对不对?”王太太道,“我相信神医的学生。” 主治医生建议王秋生找中医看看,反正每种办法都试试,而且这位医生也害怕老太太死在他的病床上。 王秋生已经动摇了。 他在打听中医。 不成想,他太太却把司玉藻领了过来。昨天他太太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想请司玉藻看病。 王太太这个人,念叨起来非常有耐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偏偏王秋生耳根子软,十回有九回听了她的话,这就让王太太觉得絮叨管用,从此越发不可收拾。 “秋生,你想一想母亲,再折腾一遍,她老人家还有多少力气?”王太太道,“你再请个不知根底的中医,再折腾一回” 她的话说到了这里,留了个尾音。 王秋生就不寒而栗。 王太太又说,司玉藻师出名门,她母亲也是个女人,而且比司玉藻成名更早,说明她家的医术了得,也可能是她家的医术更适合女孩子学。 总之,在王太太口中,司玉藻就是个神医。 “老杜不喜欢她。”王秋生有点犹豫。 王太太就道:“杜老板只是朋友,母亲是你的亲娘,孰轻孰重?” 王秋生就彻底被说动了。 他把自己的母亲从医院接回了家,又派人去请司玉藻。 他母亲出院,医院的人很高兴。 法国院长比其他人更担心病人死在这里,因为王秋生是政府的人,他不愿意和政府的人起罅隙。 而医院里不少的医生,都兼任学堂的教授,他们彼此说妥:“一旦老太太有事,记得通知大家。” 就是说,万一老太太去世了,他们要早早去吊唁。 卢闻礼去了司玉藻的班级,把她叫了出来。 他们俩在不远处的树下说话。 班上的男同学凑在一起,开始嘀咕:“司玉藻怎么跟卢师兄走得那么近?” “他们俩关系好像很不错,卢师兄不会想追求司玉藻吧?” “司玉藻看不上他!” “对啊,卢师兄那个呆子,既没有家世,也没有品貌。” 他们议论卢师兄的时候,徐景然和马璇听到了,就很不乐意。 毕竟卢师兄是司玉藻的好友。 “卢师兄呆是呆了一点,但大高个子一表人才,人也不丑,就是”马璇有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替司玉藻找补。 卢师兄丑是真的不丑,他的五官可谓英俊,但他这个人实在不修边幅。衣裳皱巴巴,头发乱糟糟,好在是学医的,他注意卫生,身上无异味,否则真跟流浪汉似的。 马璇和徐景然逛街时,偶遇卢师兄买一件新的上衣,估计是当天晚上充作睡衣了,第二天早上的实习课上,他穿着皱成一团的新衣就来了,一点也看不出他那件衣裳是昨天买的。 所以,卢师兄总是穿得很邋遢,没一件像样的衣裳,马璇猜测可能不是因为他穷。 马璇甚至猜测,卢师兄许是从小被人服侍惯了,生活压根儿没办法自理,他有时候又太过于专注,这才显得又穷又呆。 又穷又呆的卢师兄,不知道其他人会这样议论他。 他此刻正在低声跟司玉藻说:“估计马上就会来请你了,老太太已经回家了。这些日子,她真受罪,一天要拉上百次,后来就不能下床了,护士给她垫了尿布,一天也换了几十块。” 司玉藻的左手,不停摩挲着右手的大拇指。 她看向了卢闻礼:“我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么严重的病” 她非常紧张。 卢闻礼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温热,带着厚重和力道:“怕什么,你妈不是神医吗?别说学习,光遗传也够了吧?” 司玉藻还要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起哄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教室窗口挤满了脑袋,都在围观。 还有人吹口哨,说卢师兄威武。 卢闻礼松了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了,他笑笑:“抱歉抱歉。” 他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司玉藻还想要说点什么,有个学生气喘吁吁跑过来:“司学妹,院长找你,你去趟学校门口吧。” 求诊的人来了。 司玉藻深吸一口气。 卢闻礼道:“去吧,别紧张!” “好。”司玉藻也笑了下,算是给自己打气,转身走了。 其他学生们还在起哄。 他们有的吹口哨,有的说卢师兄真厉害。 卢闻礼摆摆手:“小崽子们,你们的实验课今年还是我带,刚刚谁起哄的,分数不想要了吧?” 大家噤若寒蝉的散了。卢闻礼掸了下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转身也走了:“还治不了你们!” 第1669章 惺惺相惜 司玉藻到了王家。 王秋生站起身看到了她,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表情也格外复杂。 他太太善解人意,主动把事情跟司玉藻说了一遍,又当着王秋生的面,问司玉藻:“司同学,你可有把握?” “我先诊脉,这样的痢疾我母亲的师父看过二百零四例,都是在乡下行医,那时候药材还匮乏。 我母亲自己,将近三十年了,也看过一百三十一例,其中特别严重的痢疾有五十九例,上了八十岁老年人十七例。其中只有三例失败的,最终病人去世了。我母亲手里两例,我太师父手里一例。我跟着我母亲在医院实习了六年,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例,也开过药,虽然最后都是我母亲把关,但基本上没有错误。”司玉藻 道。 王太太听了,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仍是不说话。 失败病例在他脑海中过了又过,他很想问,但问完了之后怎么办,他还不知道。 当自己都觉得问题愚蠢时,那就宁愿让它存在,也不能多嘴。 王院长沉默听着。 王太太道:“司同学,你很诚实,任何事都有风险。” “谢谢师母。”司玉藻笑道。 王院长依旧不说话。 王太太拉过她:“那请你给老太太把把脉吧?” 说罢,她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没有言语,径直往客厅走去,这就是默许了。 王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她握住了司玉藻的手,把司玉藻的手捏得生疼:“司同学,你一定要好好给老太太瞧瞧,我可就拜托你了。” 说罢,她把司玉藻领到了内室。 老太太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满屋恶臭。家里仍是给她垫了尿布,女佣每隔二十分钟就要换一次。 味道太过于难闻,女佣一脸蜡黄,有气无力的。 司玉藻上前把脉。 果然如同她所料,老太太的脉弦紧急、不为指绕,果然是毒火郁结在肠内所致。再这么下去,老太太的肠胃都要腐朽了。 这个病不是特例,而是她母亲分析过好几次的,司玉藻心中有数,顿时就格外的踏实。 她诊脉之后,对王太太道:“要先清除毒火。” 她写了个方子。 大黄四两、黄连二两、甘草二两。 她把方子给王太太:“分量特别大,你们别害怕。药抓回来也别用小炉子煮,就用大砂锅。” “大砂锅?” “对,不停的添水,等药汁变浓之后就盛出来喝,至少要喝二十碗。”司玉藻道。 王太太有点担忧。 她小时候,还没有西医院,大家看病都是看中医,谁还没有小病小灾过?于是大家都吃药。 王太太就没见过谁家用砂锅熬药,也没见过谁家一天需要服二十碗。 “这”王太太沉吟着。 司玉藻道:“老太太这个情况,普通的药已经不管用了,需要用峻药。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以前也觉得害怕。但我母亲说过,这样是不妨事的。” 王太太勉强笑了笑:“那好的,司同学你稍等,我亲自去抓药。” 她留了个心眼,没把药方给王秋生看。 王秋生如果怀疑的话,会让这次治疗再起波澜。 不管是好还是坏,王太太都希望这次能有个结果,别总是拖着。 老人家痛苦,他们做小辈的也痛苦。 她去了药堂。 估计是个学了几个月药理的学徒,看到药方觉得好奇:“您这是治什么病?” 王太太道:“痢疾。” 小伙计吓了一跳:“可是,大黄是下泄的,不是止泻的。” 王太太也被她吓到了。 小伙计道:“您稍等,我请我们的坐堂先生来跟您说。” 他立马进去了。 很快,先生就出来了。 看到药方,先生眯了眯眼睛,一脸失望看向了小学徒:“谁让你乱说话?” 先生安抚惊慌失措的王太太:“太太,这幅药方是只痢疾的,暑湿导致的严重痢疾。大黄和黄连清火毒。 小伙计才来,上次教过他,大黄虽然能致泄,也能止泻。当重用大黄,煎熬成浓汁时,它就能止泻。 所以这位大夫开了四两大黄,黄连和甘草才二两。这是峻药,药方无碍,但也要当心。” 王太太一后背的冷汗,这才慢慢收去。 她感叹道:“原来治病也有这么多讲究?” “生死大事,当然讲究。”老大夫笑道,“咱们上海是大地方,名医不少,这是哪位高人开得药方?” 王太太不想多添事故,支吾了一句,拿着药和药方就走了。 回家之后,女佣已经支好了大砂锅。 药材全部放下了,王家的洋房附近全是药味,一整天都没歇火。 药汁熬好了,一碗碗往老太太房里送。 司玉藻没有留在王家,只是叮嘱他们遵从医嘱,她明天再来。 老太太也是被折磨了一整天。 正常人喝那么多的药汁都要崩溃了,何况她只是个病人。 但是老太太求生意志坚定,愣是咬牙全喝了。 腹泻并没有好转。 到了第二天,司玉藻来了。 王秋生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致:“这么猛的药,腹泻还是止不住。” “您别着急。”司玉藻道,“我把脉看看。” 令她惊喜的是,老太太的脉象柔和了很多。 她也如实对王秋生和王太太说了:“脉象的确是柔和了,猛药也可以微缓,今天重新开方子,喝一碗就可以了。 师母,您还是去昨天那家药铺,他家的药很好用,那位坐堂先生医术也了得。今天这碗药,怕是会暴汗,你们也别害怕。” 说罢,她开了生地黄四两、麦门冬四两、甘草、赤芍药、牡丹皮和天花粉各一两,仍用水煎熬,熬出一碗汁。 抓药的那位老大夫,看了之后仍是点点头:“病势稍缓了些吧?这服药下肚,应该会止住痢疾,需得备好热水,怕是要出汗的。” 和司玉藻说的一模一样。 王太太道:“我家请的神医说,您老好医术。” 老大夫笑道:“过奖过奖,我道是很想见见您家的大夫。” 王太太说:“那我得先问问她。” “那托您问问。咱们中医界这样的高人,我反而想不起是谁了,他是新到上海来的吧?”老大夫问。王太太点头,拿着药回去了。 第1670章 别湿鞋 潘落英最近也在医院实习。 她更想去其他地方——西药研究所或者西药制造厂。 医院对她来说,实在有点累。 如今,她却听到了一个消息:王院长请了司玉藻去看病。 而杜家好像不知情。 潘落英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杜溪上。她有点踌躇:“司玉藻有个那么厉害的妈,她的医术应该不会差的吧?上次她就敢在医院里胡说八道。” 司玉藻救活张辛眉那件事,早在医院和学堂传开了,那位吴教授至今都很感谢她。 有了这个先例,潘落英不敢掉以轻心。 她犹豫了下,还是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 她简单把事情说明了下。 杜溪上在电话里很淡然:“没关系,让她治吧。等老太太死了,我们会去参加葬礼的。” 潘落英忍不住腹诽:蠢货,你完全误解了我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她一边暗中骂杜溪上愚蠢,一边还要用深情款款的语气:“万一她治好了呢?” “她?哈哈”杜溪上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动听,也很温柔,但蠢劲还是从电话筒里传了过来。 潘落英再次想起了一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溪上这个人,若是不跟他深入接触,会觉得他深沉,英俊。但了解了他,就明白他的深沉仅仅是恶毒,而他的英俊,实在无法遮掩他是个傻逼的事实。 潘落英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她刚挂了电话,一个转身就看到有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还不知站了多久。 她大吃一惊。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对方是卢闻礼。 她是瞧不起卢闻礼的,甚至讨厌他。卢闻礼实在乱得过分,为人还不知变通,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发展。 “会长,你看到我就蹙眉,这么讨厌我吗?”卢闻礼道,“还是,你讨厌这个世上绝对多数的人?” “我不讨厌谁。”潘落英冷冷道,“你如果想因此跟我搭讪,就实在太痴心妄想了。” 卢闻礼笑了下。 他笑罢,静静看了眼潘落英:“你又把司玉藻的事,告诉了杜家?” “你也可以去告诉司玉藻。”潘落英道。 卢闻礼靠近了一点。 他真的很乱,头发乱衣裳也乱,就连白大褂都比别人的皱。但他身上并无潘落英想象中的馊味或者恶臭,只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同学,别做太多的恶事,你已经得到很多了。”卢闻礼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我的鞋子又高又防水,淹不到我。倒是同学你,少管闲事,别总以为你每次都那么好运。”潘落英说。 司玉藻从王家回来,确定了王家老太太能治愈,心情很不错。 她让渔歌煮了宵夜。 宵夜居然有一道酱肘子,渔歌说是白天买的,没人爱吃,所以留给了司玉藻。 司玉藻觉得自己这个大小姐在他们心中,跟饭桶一样。 “你吃了吧,这么好的酱肘子,我花了不少钱呢。白放着可惜,明天就要坏了。”渔歌叮嘱道,“我们吃了烤鸭,实在吃不下肘子了。” “怎么不给我留点烤鸭?”司玉藻问。 渔歌道:“给你留了肘子啊!” 司玉藻:“” 我他妈也不爱吃肘子! 她翻了翻,发现的确是一块很肥的肘子,味道估计不差,她是吃不下了,但她知道有个吃货肯定很喜欢。 司玉藻吃了饭,正好散步去医院,权当消消食。 宋游跟着她。 进了医院,宋游非要跟进去。 司玉藻说:“你在门口等着吧。” “孤男寡女的,又是夜里,被人看到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损,我得陪着你。”宋游说。 司玉藻道:“这是医院,是公共场所。” “那我也得陪着。” “你老实讲,是张叔叔让你看着我的吗?”司玉藻问。 宋游说不是。 两个人拉锯了片刻,最终司大小姐败下阵来。 她其实对身边的人都挺好的,因为有人见过她那么自恋,还不唾弃她,还愿意忠心耿耿,司玉藻觉得很难得。 偏偏她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对自己美貌的欣赏,毕竟她这么好看。 她和宋游在走廊上,看到了卢闻礼差点贴到了潘落英身上。 司玉藻啧啧:“有伤风化。” 宋游看了眼她。 将她的表情看了个清楚,宋游就放心了:“大小姐你先过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司玉藻说好,心想这人真够奇怪的,一会儿要来看着,一会儿又要避开。 不过,她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对宋游的怪异就见怪不怪了。 等潘落英的高跟鞋踏踏着走远,司玉藻这才轻咳了声。 卢闻礼回头看到了她。 “真是心有灵犀,我正在想你呢。”卢闻礼道。 司玉藻眼眸发亮:“你看到潘落英就在想我,是不是觉得我才是最美的?有了比较,才有了公允?” 卢闻礼如此道:“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她比,你跟她又不是一类人。” 感情在卢师兄的心里,司玉藻不是女人。 司玉藻泄气:“那你想我作甚?” “我偷听到一些话要告诉你。”卢闻礼道。 他和司玉藻去了医生们的专用休息室,此刻已经没人了,他用手抓了酱肘子,吃得满嘴流油,然后齿缝间抽空,把潘落英的话告诉了司玉藻。 “这并不意外。”司玉藻道,“她知道就知道了,杜家还敢去王家下毒不成?师兄,老太太好转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彻底好?”卢闻礼问。 司玉藻说:“腹泻应该明早就能止住,但是亏损的身体,就需要慢慢调养了。” 他们说“腹泻”,丝毫不影响卢师兄的食欲,他现在看到心脏都能想起辣椒炒猪心,更别说小小腹泻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酱肘子啃完了。 “谢谢你的宵夜,以后带点米粥一起。”卢师兄提出意见,“光吃酱肘子有点咸。” “等我成功了,我还要请你吃大餐。”司玉藻道。 卢师兄的双目就开始发光。 那是一种璀璨灼人的光,透出了浓浓的期待和眷恋。 司玉藻心想:卢师兄一定爱死了大餐。 除了吃得,其他好像都不是卢师兄的心头好。 回去的时候,宋游还问司玉藻:“如何,那位同学是谈女朋友了?”“和谁?”司玉藻失笑,“和酱肘子?那有可能。和潘落英?想太多了。” 第1671章 新会长 潘落英告诉杜溪上的话,杜溪上都没有告诉他父亲。 他觉得没必要。 等王家的老太太死了,王家自然会来报信的。 杜溪上前些时候申请了一所英国的大学,结果失败了,加上他母亲夏天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他需要守孝。 他父亲有很多的姨太太,他自己也是佣人带大的,他对母亲没什么感情。 这也是他父亲教导的,因为他父亲对他母亲也没什么感情,他从小就爱模仿自己的父亲。 过了九月,他还是留在了上海,他父亲很忙碌,也懒得管他。 他无所事事,他父亲就让他去小厂里做管事的,他又不愿意,最终就闲在了家里。 人一无聊的时候,就爱想各种歪主意。 他还是记得司玉藻。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见过很多名媛,也见过明星和歌伎,没人有司玉藻漂亮,大概是因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吧。 他对司玉藻存在着幻想,至今都是。 只可惜,司玉藻身边有副官,那两个看上去都不太好惹。 杜溪上难得没有作死,也没有继续纠缠什么。 又过了两天,潘落英亲自跑到了杜家。 她非常惊诧的告诉杜溪上的父亲:“老太太的痢疾已经好了,已经能喝得下米粥,医院不少人去探望,我也去了,屋子里连异味都没有,王院长没有撒谎。” 杜溪上的父亲一头雾水:“哪个老太太?” 潘落英只是愣了一秒,就明白过来,杜溪上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想要替杜溪上遮掩一下,杜父已经明白了。 他问杜溪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一点小事而已。”杜溪上故意轻描淡写。 杜父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当着潘落英的面,杜父是气坏了,把杜溪上打得踉跄了数步。 杜溪上捂住了脸,牙齿松了。 杜父的怒意丝毫不减:“我为了让王秋生来做这个院长,花了多少钱?你倒是好,拱手把他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杜溪上一口血水吐了。 他半边面颊都麻了,一只耳朵听不见,他父亲的话就忽远忽近。 他好歹也是听明白了,辩解道:“他哪怕偏袒司玉藻,也是咱们的人,他不会跟咱们家断交的。” 王秋生的转变,只可能是他不再对付司玉藻了。 可杜家想要的,又不是司玉藻,而是更多更长远的利益。 只要王秋生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会记得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院长的。 “你还敢狡辩?”杜父扬起手,又想要打人。 司玉藻是恨杜家的,因为杜溪上差点害死了她。 王秋生是个耳根子软的,杜家能控制他,司玉藻也能。 如今,老太太的病好转,王家的太太和老太太就都是司玉藻的朋友。如果司玉藻想要王秋生放弃杜家,只需要在太太和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那些女人自然会替她劝服王秋生的。 再说了,杜家对王秋生的支持,司玉藻也能做到,她父亲以前有不少的部下,如今都在南京任官。 这些,都是后患。 司玉藻不重要,王秋生很重要。 “你一点用也顶不上!”杜父愤怒道。 杜溪上知道,他父亲养在另一个洋房的姨太太最近生了女儿,他天天守在那边看孩子,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如果真的很重要,他自己不能时时派人盯着吗? 说明他也没把王秋生放在眼里。 现在出事了,就来怪儿子了。 杜溪上捂住脸,非常的愤怒。 潘落英看着这一幕,默默往旁边站了站,尽可能不让杜溪上留意到她。 下午,杜父就带着杜溪上和潘落英,去王家看望老太太。 王秋生态度挺好的,心情也不错。 “老太太身体健朗,这才得以控制。杜兄,你上次叫人送过来的新药,也起了很大的功劳,我还想感谢你们呢。”王秋生道。 杜父和杜溪上对视了一眼。 杜溪上代替他父亲问:“王叔叔,听说您请了司玉藻,是她治好了老太太吗?” 王秋生道:“倒也不是吧,她自己都说了,她只是凑巧,正好是老太太的病快要自己好了,她赶上了而已。” 杜父和杜溪上离开的时候,表情都舒缓了不少。 潘落英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王秋生并没有感激司玉藻,甚至不太愿意提起她。 想到司玉藻忙活了一场,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潘落英就有点想笑。 然而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 学校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大大的通报: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会长司玉藻。 这则通报,明明白白告诉了潘落英,王秋生不仅感激司玉藻,还暗中帮司玉藻遮掩,让杜家的人放松警惕。 这就不是简单的感谢了。 潘落英无力。 她再也不想去杜家,去看杜家父子相互指责了。 故而她只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让他去面对他父亲的怒火。 不成想,杜溪上已经知道了。 为了防止需要他传话,他躲开了,不接潘落英的电话。 他不想再管这件事。 他看不起他父亲。他父亲自己无能,只会把责任推给他。 潘落英只得亲自去了趟杜家。 木已成舟了。 杜家把王秋生调过来的钱,等于是白花了。 司玉藻是不会让王秋生继续替杜家做事的,而她也不会容许学生联合会的存在。 潘落英一个人住原本十几人的宿舍,还每天有学妹帮她打扫卫生和洗衣,这样把学妹们当免费女佣的好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她也不能接受。 故而她自己去找了杜父。“现在,咱们只是知道王秋生很感激司玉藻,还不知道司玉藻会不会挑拨王秋生倒戈。既然这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司家的势力没办法捞她。”潘落英道,“哪怕杀不死她,把她赶出上海,让她滚回新加 坡去,也算成功了。” 杜父听了,点点头。“我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但她成立自己的协会,的确是想要重整学校的秩序。上海容不下她了,让她去死或者滚回新加坡。你来安排。”杜父道。 第1672章 暗杀 学生围棋会成立之后,很快就收纳了两百多分申请表。 司玉藻担任会长,从自己班上挑选了几名同学当成委员。 卢闻礼担任主任。 接下来,就是梳理这些申请表,制定围棋会的规章制度。 卢闻礼问她:“今晚请客吗?你说了要请我吃大餐的。” 司玉藻道:“今晚不行,我需要请我的叔叔。” “能带上我吗?” “你是务实的,我们是高雅的。一块小牛排一杯红酒,你觉得够吃吗?”司玉藻笑问。 卢闻礼想到那些半生不熟的生番菜,酸涩难当的葡萄酒,立马摇头:“我不吃西餐。那我们明天晚上?” “行,如果没有意外,就明天晚上。”司玉藻笑道。 卢闻礼这才满意。 晚上,张辛眉果然来赴约了。 司玉藻发现,他的领口突然有个口红的印子,而且身上沾了淡淡的香水。 “这是勾搭上谁了?”司玉藻好奇,“看这个唇形,还挺好看的。” 张辛眉拉了领子。 “一个小歌星。”他道,“咱们八点半能吃完吗?吃完了我还要去捧场,芳裀今晚第一次在上海登台。” 司玉藻道:“吃完咱们一起去。” 张辛眉不同意:“你阿爸要是知道我带着你去嫖,非要剁了我。” “去听听歌,怎么算嫖?”司玉藻蹙眉。 张辛眉失笑,把一根烟抽出来衔在嘴里:“小侄女啊,你怎么这样天真?” 司玉藻:“” 张九爷再混账,也没有司大小姐能磨人,最终他还是带着司玉藻去了歌舞厅。 这家歌舞厅不是张辛眉名下的,是他朋友的,但是他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去了化妆间。 司玉藻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歌女芳裀。 芳裀身上风尘气很重,举手投足都是媚态,可见是受过多年的训练。她年纪也不小了,姿态娇媚:“九爷来了。” 司玉藻突然就想:“怪不得张叔叔不觉得我漂亮,感情他真是瞎子。” “这位小妹妹是谁?”芳裀娇滴滴问张辛眉。 张辛眉搂了她的腰,凑在她耳边说:“我侄女。” 芳裀娇笑,打了下张辛眉:“九爷太坏了,又骗我。” 说罢,她就把唇凑在张辛眉的耳边。 她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舔张辛眉,两个人黏糊了很久,非常伤风化。 司玉藻则兴致勃勃,她很好奇人家两个人是怎么亲热的。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看看张辛眉和芳裀是怎么亲吻的。 张辛眉和芳裀腻歪完了,见司玉藻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瞪了她一眼:“你看什么呢?” “看你们亲热。”司玉藻道。 张辛眉把她的脑袋给推了过去。 然后,他搂紧了芳裀,又在她耳边亲吻了下,这才告辞。 司玉藻觉得很新鲜。 她和张辛眉到了楼下,两个人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她还问张辛眉:“你怎么勾搭上芳裀的?” “她来勾搭我的。她从北京到上海混,没有我九爷的场子,她混得起来吗?”张辛眉道。 司玉藻则说:“那你是来者不拒吗?” “我没结婚,又没儿没女的,为什么要拒?”张辛眉道。 司玉藻笑道:“张叔叔,你还蛮洒脱的,我忒欣赏你这样的。” 张辛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心想顾轻舟和司行霈好好的两口子,怎么就养了个傻闺女?他们这闺女,脑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半个小时后,芳裀上台了。 她是第一次来上海压场子,故而今晚是她一个人的主场,这是张九爷给她的面子。 她一共唱了五首歌,每次都换衣裳和妆容,速度很快,不过五分钟就能重新光彩照人。 最后一首唱完了,她走下来,邀请张辛眉跳舞。 司玉藻看着他们俩滑入舞池,两人不时亲对方的耳朵。 司大小姐没经验,心想怎么不亲唇呢?怪不得上次张辛眉推开他,感情真正的两个人调情,都靠亲吻彼此的耳朵吗? 司玉藻长了很大的一番见识。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人把歌舞厅给围住了。 宾客们有点慌乱。 舞池的人被强行停止,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音乐声也停了。 “怎么了?”司玉藻对这个变故不太理解,她站起身。 张辛眉和芳裀已经回来了。 “张叔叔,这是怎么了?”司玉藻问。 张辛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没事,别担心。” 说罢,他跟那个人说了句什么。 对方犹豫了下,还是给他让路了。 他走到了老板和另外两个人身边,似乎说了句什么,对方还冲他鞠躬,似乎是拜托他先稍等。 他这才走回来,对司玉藻和芳裀说:“有个日本军官在雅间被杀了,一刀刺穿了喉咙,悄无声息的。日本人怀疑凶手还在这里,要严查。” 司玉藻吃惊。 芳裀已经吓住了似的,扑到了张辛眉怀里:“九爷,我害怕。”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 她学着芳裀的样子和语气:“张叔叔,我也害怕。” 张辛眉搂住了芳裀,却在司玉藻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给我好好说话!” 司大小姐受到了完全不公平的待遇,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阿爸,就说张辛眉带着她来嫖,还当着她的面和歌女调情,让张辛眉知道得罪司大小姐的后果。 这场排查,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 就连张辛眉这里,也被搜查了好几次。因为看着九爷的面子,日本人让芳裀和司玉藻相互搜身。 司玉藻搜芳裀的时候,见她胸前鼓鼓的,有点羡慕,就伸手摸了下。 她那是下意识的,因为她也常摸渔歌的胸。 然而,她就感觉到了芳裀的胸前有什么硬东西。 芳裀那媚态的眼神,一瞬间有点伶俐,她的拳头好像紧绷了。 司玉藻想起日本人说,还没有找到凶器 她看了眼芳裀,又看了眼张辛眉。 一时间,司玉藻觉得掌心发烫,收回了手。 她什么也没说。 芳裀则轻轻松了口气。 彼此搜查结束,芳裀立马扑到了张辛眉的怀里,而张辛眉的手,很不规矩往她胸前探去,两个人几乎要腻歪到床上去了。 那个日本人不好意思撇开了目光,只感觉这位张九爷果然是传说中的草包。 司玉藻也不敢看他们,余光却瞥见张辛眉掌心有东西。 然后,他换到了司玉藻身边。 他突然靠近她,唇落在她的耳边,低声对她说:“拿着,放在你的口袋里。” 他的唇,是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往她耳朵里灌。司玉藻的心,倏然就跳漏了一拍。 第1673章 再吻一下 司玉藻是吻过张辛眉的。 当时她趁着张辛眉不备,扑了上去,想要尝一尝亲吻的味道。 她可能是太过于紧张,只记得自己掌心冒汗、心跳如鼓,后来就被张辛眉按住死死揍了一顿。 如今,他的呼吸、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直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就好像充满了魅惑的魔藤,一下子霸占了司玉藻的脑袋。 她的身体酥麻了半边。 直到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肩膀,又用力搂住了她,她才回神。 握在她掌心的,是皮质制品,里面包裹着一把小刀。 她不着痕迹把它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张辛眉坐在她身边,低声和她说话:“别害怕” 司玉藻的眼神飘忽。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日本军官走过来,对张辛眉道:“张先生,只有您的两位女伴没有搜身。如果您执意不同意,我们就当您有嫌疑了。” 张辛眉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表情有点愤怒,也有点无奈。他沉吟了很长的时间,对面的人却不动,等他做决定。 漫长的沉默之后,张辛眉扶住了司玉藻的肩膀:“这位,是新加坡华侨司小姐,她母亲是颜家的义女,至于她父亲” 对面那位军官脸色变了下。 张辛眉继续道:“司小姐的身,我可以来搜,你们看着,看看我可有舞弊。至于芳裀小姐” 芳裀的脸色特别难看。 她咬了咬唇:“如果九爷为难,我没什么的,我全脱了都行!” 说罢,她像赌气似的,果然把自己的外裙脱了下来。 她真的很妖冶,没了外裙的遮掩,司玉藻看到了她的胸和腰。身材饱满,以至于让人忽略她有如此纤腰。 日本人全部看呆了,表情都变了。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急忙回神收敛神色,可眼睛始终不离芳裀。 芳裀委屈极了,梨花带雨,眼泪汪汪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的怒火就到了顶点。 日本人看得出,如果再让他的另一个女伴被搜身,他一定会发火的。 而他另一位女伴,已经讲明了身份,是新加坡司家的人。日本人去查,就知道真假,若真是司家的,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打扰了,张先生。”日本军官道。 张辛眉冷冷剐了他一眼,拿起芳裀的衣裳给她披上,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满眸愧疚和愤怒。 男人最受不了在自己女人面前丢脸了。 凌晨三点,张辛眉终于带着司玉藻和芳裀,离开了歌舞厅。 上了自己的汽车,芳裀俏皮眨了下眼睛。 “一群没用的东西,看到我眼睛都直了。”芳裀得意道。 张辛眉说:“你都快脱得见底了,谁的眼睛能不直?” “那你直了吗?” “没有。”张辛眉道,“爷见过的女人比你漂亮的多得是。” 芳裀啐了他一口。 他们俩说了半晌的话。 主要是说今晚的刺杀。 张辛眉夸奖芳裀办事得力,芳裀则吹嘘自己多次行刺,从未失手。 “我到上海的任务是两年,这两年咱们就合作愉快吧!要不趁着这次的机会,你把我娶回家做姨太太吧。”芳裀道。 张辛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这些年对外声称,我是为了清净特意买下一整栋楼。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妾和女朋友。 如今你是初来乍到,我就娶了你做姨太太,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会起疑。况且你的任务不能跟我的重合,否则一个人落网,全体遭殃。” 芳裀撇撇嘴:“话都是好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是后面那个小妹妹吗?” 说到这里,她和张辛眉好像这才想起司玉藻小姐还在后座。 玉藻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插嘴。 “别胡说,她是我朋友的女儿,长辈对晚辈下手,会被人唾弃死。”张辛眉正色,言语很强硬。 芳裀就知道,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玩笑。 “小妹妹,你今晚吓到了吗?”芳裀就转过头,趴在座椅背上和司玉藻说话。 司玉藻的沉默,不是来源于芳裀和那场刺杀,而是张辛眉。 他的气息,搅乱了司玉藻的心湖,她的血液里有什么在澎湃,让她安静不下来。 “小意思,日本人对新加坡熟悉,他们知道如果冒犯我,我阿爸会剁了他们。”司玉藻道,“我才不怕他们。” 说罢,她把口袋里的小刀,递给了芳裀。 芳裀接过来,扯开领口重新塞了回去。 张辛眉很嫌弃:“你能不能讲究一点?你又不是真的歌女。” “你这话就错了。这两年内,我就是歌女。别说脱衣裳,献身我都可以的,你等着看吧。”芳裀道。 司玉藻不说话。 张辛眉送完了芳裀,就把车子往旁边的公园开去。 在公园门口时,他停车了。 他问司玉藻:“你一晚上不开口,怎么了?” 司玉藻道:“我犯困。” 她的声音很清晰,而且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她睡觉,这只是个借口。 张辛眉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子,犹豫了良久才问:“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芳裀是他的女伴,在大上海,他的女伴需要被人脱衣检查,对于他而言的确算羞辱了。 可张辛眉的性格,对外一直都是粗莽却又被他家里惯坏的,这也就是说,他遇到很强势的人时,会适当退缩。 他牢记自己的形象和性格,不给其他人破绽。 “张叔叔,你在装傻。”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眉头微拧。 “你方才亲了我的耳朵,你好像不当一回事。”司玉藻继续道。 张辛眉微愣。 “这算是一回事吗?”他问。 司玉藻很气愤:“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这样的亲热,当然算一回事了。” 张辛眉有点无力:“你想怎样?” “你吻下我的唇。”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呼吸一滞,他屏住了两秒钟的气,这才慢慢透出来:“你上次不是吻过了?你还说寡淡无味。” “那次太仓促了,我没什么感觉。”司玉藻道,“我想要个缠绵的亲吻。”“别胡闹。”张辛眉说。 第1674章 仙女庄重点 张辛眉送完司玉藻,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拉紧了窗帘,打算今天睡一整天,保持精力充沛。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如果休息不好,他的大脑就像一团浆糊,怎么也转动不了。 然而这一觉,他却睡得格外痛苦。 他的心态有点沧桑,一个人能过一辈子,可他的身体只有二十来岁,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 当他清心寡欲了一段时间,突然被点燃了之后,他就做了很多的梦。 梦里他把女人推在床上,最激烈的时候,却听到她喘息着叫“叔叔”,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张辛眉醒过来,才早上七点多,他钻进了洗澡间。 自己打发完了这糟糕的梦的后遗症,他一个人对着镜子沉思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么禽兽的梦。 如果说是昨晚的刺激,那么入梦的应该是芳裀。 “我快要被司家这个小魔王折腾死了。”他疲倦洗了一把脸,觉得这遭瘟的梦肯定跟昨晚司玉藻那句话有关。 她让张辛眉亲吻她。语言的挑逗,居然比身体更有冲击力? 真是活见鬼! 张辛眉决定今年之前都不再见司玉藻。和她过一天,至少减八年阳寿,张九爷快要成短命鬼了。 可他不见鬼,鬼却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司玉藻一大清早过来敲门。 张辛眉烦躁拉开了门:“你不用上课的吗?” 司玉藻挑眉:“叔叔,您老糊涂了吧,今天是休息日。” 张辛眉眼角直跳,挡住门不让司玉藻往里进:“休息日你好好去玩,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这位叔叔很小气,也很谨慎。 “我不找事,我保证!”司玉藻道。 张辛眉犹豫了半晌,才把她放进来。 司玉藻一进门,回手就袭向了张辛眉,张辛眉下意识一躲,却见她只是虚晃了下。他这么一躲,正好撞上了她。 司玉藻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张辛眉试图掰开她的手,却不得法,被她抱得无法动弹。 “你这耍流氓的德行,要我告诉你父母吗?”张辛眉只得用手敲她的头顶,“司小姐,你们仙女也请庄重一点,别丢神仙的脸。” 司玉藻喃喃道:“叔叔,你吻我一下” 张辛眉整个人一激,再次想要用力推开司玉藻。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张辛眉早上的火还没有完全下去,又推搡着摩擦,他很快就不由自主起了反应。 他愣住,想要憋回去。 可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他只得让自己的身子侧过去。 不成想,司玉藻却死死贴上来。 当她感受到时,她抬眸,揶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黑着一张脸,自己半生尊严,至此全部扫了地。 他看到了司玉藻略微弯起的眼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 “张叔叔,我是学医的,人体我比您还要熟悉。”司玉藻开口,“你思考一下再想说辞。” “不是因为你,是早上正常的身体反应,我刚睡醒而已。”张辛眉脸色缓和了一点,“这个你学过没有?” “学过。”司玉藻道。 “那松手!” 此情此景,司玉藻实在不好再抱着他,只得放开了他。 张辛眉进了浴室。 司玉藻看着时间,发现他在浴室里呆了一个小时。 她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敲门:“张叔叔,你是不是有病?正常情况下,十分钟还没有搞定就不对劲了。” 张辛眉简直要抓狂。 他隔着浴室的门咆哮:“滚!” 他把自己泡在冷水的浴缸里,生无可恋。 司玉藻小姐不知哪里来的脸,就她这样臭不要脸、反应迟钝的,居然好意思问别人是不是有病。 张辛眉不能任由自己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于是站起身擦干了水,走了出去。 他后来捏着鼻子,咬牙把司玉藻小姐送回了家,不肯在和她说话了。 司玉藻则是很不满意。 她昨晚也没怎么睡,一晚上翻来覆去的,脑海中全是张辛眉凑在她耳边的呼吸,那么炙热。 在她的脑子里有一根弦,拉得紧紧的,好像觉得他的唇和他炙热的气息,应该落在她的唇上,才能缓解她自己给自己的焦躁。 但是没有。 不管她如何纠缠,张辛眉都不同意亲她,并且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会猥亵自己的晚辈,而且他喜欢胸大的女人! 玉藻深吸一口气,决定要自己消化这点焦虑,不能再去打扰张辛眉了。 过了一周之后,她心中翻滚的渴望,这才慢慢褪去。 张辛眉留在她耳边的炙热,也终于变得平淡了。 再加上学校和围棋协会一大堆事,司玉藻很快就分身乏术,更是把心中的那点萌动丢到了脑后。 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之后,招收了五十名成员。 卢闻礼对司玉藻道:“每个协会成立,都可以用一天的校报,专门抱到自己会中大事小事。” 司玉藻这才想起来,学报的确每个月都会专门报道某一群人。 她没仔细想过,因为她不怎么看校报,她看的是有时政的日报和晚报。 “那我们也要用吗?”她问。 卢闻礼说是的。 “这个要找校报的编辑部谈吗?”司玉藻又问。 卢闻礼道:“是的。我认识编辑部的主编,可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司玉藻道。 下课之后,在卢闻礼的指点之下,她顺利找到了校报的编辑部,把学生围棋会的印章和证书给他们看。 “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今年学校缩减了校报的开支。协会自己编报纸和版面,而且也要自己去印刷。”主编道。 “这个没关系。”司玉藻道,“那我们确定了吗?” “既然你没有异议,自然可以确定。”主编道,然后他让司玉藻挑选一个日子,以后每个月这天,校报都是专门报道围棋会的事。 司玉藻选了16号。 “还有一周就是16号,你们是打算从这个月开始,还是下个月?”主编又问,“如果是从这个月,你们这几天得抓紧时间,14号要做好排版,14号晚上要送到印刷厂去。” 司玉藻说她来得及。 围棋会不乏能人,一个晚上就把校报的所有版面都搞定了。 司玉藻因这件事,拿了不少的校报回家研究。 这天放学,张辛眉又来找她了。“张叔叔, 你怎么来了?”司玉藻很是意外。 第1675章 失物招领 张辛眉今天来,是因为顾轻舟发了电报给他。 顾轻舟说,她中秋节要带着孩子们去欧洲旅行,就不接玉藻回来了,请张辛眉陪她过节。 如果玉藻要去岳城,也请张辛眉陪同护航,因为现在的世道还不如十几年前太平。 张辛眉依旧说“滚蛋”。 但一周过去,顾轻舟没有再回信。 张辛眉被坑得死死的,只好来看看司小姐发病好了没有。 “中秋节?”司玉藻倒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有几天吧?” “下周四就是了。”张辛眉道,“你是打算留在上海,还是去岳城?” “我去不了岳城。我们围棋会刚刚成立,我得组织一次中秋晚宴,拉拢人心。张叔叔,你该干嘛干嘛去,我不会一个人过节的。”司玉藻道。 张辛眉:“” 张九爷纡尊降贵的来请了,司小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任务顺利完成,张九爷心情还不错。 “要请你吃饭吗?”张辛眉问。 司玉藻:“你不怕我了吗?” “你再发疯,我就一巴掌砍晕你。”张辛眉说。 司玉藻缩了缩脖子。 她已经看透了张辛眉的不解风情,对他不抱希望了,跟着他去了餐厅。 张辛眉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一堆资料,其中还有报纸,就问:“这是弄什么?” 司玉藻就把校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等菜的时候,拿起一张看了起来。他没有念大学,对学报很陌生,同时也觉得挺有趣的。 然而,等他翻页看到一个失物招领的通告时,脸色骤然变了。 司玉藻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她拉过报纸,看到失物招领那一栏写着:“三年级的胡同学捡到一方砚台、一支钢笔、一块不走的怀表,请丢失的同学到第二教学楼失物处认领” 司玉藻觉得这是很普通的失物招领。 校报每一期都有这样的通知。 “怎么了?”司玉藻抬眸看着张辛眉。 张辛眉拿了一叠钱放在餐桌上,算作结账了,然后拉着司玉藻快速出了餐厅。 侍者还想要问出了何事,然后看到了桌子上的钱,就决定不多管闲事了。 司玉藻被他吓到,且一头雾水:“怎么了张叔叔?” “你最近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张辛眉表情格外的严厉,“你姆妈让我照顾你,你每个字、每件事都要说,不能漏掉半个字。” 司玉藻从未见过张叔叔如此严肃。 在她记忆里,张辛眉要么炸毛、要么耍帅,很少是这幅样子的。 她有点害怕了,就把最近学堂和自家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说完了,她紧张看着张辛眉:“张叔叔,是出事了吧?” 张辛眉的神色格外凝重。 他发动了汽车:“我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排除了危险,我再接你回来。” “你是替我担下危险吗?”司玉藻问,“张叔叔,我们司家的人,不会躲在别人的身后。” 张辛眉笑了下。 他伸手,摸了摸司玉藻的头发:“放心,你不站在任何人的身后。” 他的汽车七拐八弯,隐约是出了城,到了郊外某处地方时,这才放下了司玉藻。 他们俩走过树林又开始走水路。 仲秋时节的蚊子很吓人,张辛眉脱了外套给司玉藻罩住了头脸,司玉藻仍是觉得自己的胳膊腿被蚊子啃得全是包。 最后,他们上了一艘渔船。 渔船开出去不过片刻,就到了小岛。 江南多水泊,司玉藻在新加坡长大,对这些都不熟悉,已经完全晕头转向了。 等到了地方,张辛眉才把事情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也是吓了一跳。 当天晚上,潘落英去见了杜溪上。 两个人约好在一处咖啡馆见面。 “校报已经登好了,司玉藻那边也安排妥当,就等着她自投罗网。”潘落英道。 杜溪上点点头,很是满意。 潘落英沉吟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这次能杀了司玉藻” 杜溪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盼着她死吗?” 潘落英心中是说不出的膈应。 这位杜公子,心思狠辣恶毒,但作为总是不够爽利。 他喜欢司玉藻,却偏偏不肯去追求,非要搞这些手段,好像把女人打服了,女人才能爱上他似的。 在潘落英看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不言语了。 杜溪上一推眼镜,继续道:“她不会死,她家里在政府很有势力,稍微活动一下就能保下她。只是以后她不能来上海了而已。 也许,他们家会送她去英国念书,那时候我们重新会做同学也说不定。” 他幻想了下异国他乡的重逢,竟有点令他痴迷了。 潘落英看着他的惺惺作态,实在很想吐。 她低垂了羽睫,轻轻抿了一口咖啡。 张辛眉安顿好了司玉藻,从另一条陆路离开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玉藻,没事的,你没有被牵扯进来,只是出了点小纰漏。”张辛眉道,“正好,这次有人作死,咱们就顺水推舟。” 司玉藻坐了起来:“我知道是谁,是杜溪上。” “是他就最好。”张辛眉道,“最近我听到了风声,说有人怀疑上海有权有势的人物在组织地下活动,万一查到我头上就麻烦了。如果杜家跳出来,至少能把我的嫌疑暂时洗去。” “你的嫌疑?”司玉藻脑中灵光一闪,“张叔叔,是不是那次芳裀行刺日本军官,当时我和你都在场,而我没有被搜身?” 张辛眉道:“的确,当晚只有你没有被严查,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 司玉藻蹙眉。 她不想拖张辛眉的后腿。 “好了,你跟我回上海,照我说的做。”张辛眉道。 他们俩好像是出城玩了一夜的两个年轻人,早上七点多回到了城里。 司玉藻虽然不够稳重,有时候活泼过了头,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她还是能顶用的。 张辛眉连夜做好了安排,司玉藻只需演好自己那一段即可。 她照常去上学。 放学之后,她约了徐景然和马璇两位女同学逛街,好巧不巧的,在路上“偶遇”了杜溪上。 “好久不见。”司玉藻笑道,“你这些时候过得还好?” “挺好的。”杜溪上保持着翩翩风度,非常礼貌微笑,“司小姐最近功课忙不忙?” “还好,我成立了一个围棋会,你是知道的吧?”司玉藻脸上带着肤浅的得意,“杜少,你以前做过联合会的会长,我真想像你讨教,就怕你没空。” 杜溪上道:“我有空。” “那太好了。我是岳城人,有家新开的岳城餐厅,咱们明晚一起去尝尝,顺便教我一点做会长的技巧?”司玉藻问。 杜溪上说好。 他脸上的得意很明显,说明他把这次的约会,当成很普通的艳遇。司玉藻眼底的情绪收敛着,不动声色继续逛街。 第1676章 请吃饭 司玉藻约了杜溪上,心中也不是很确定。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杜溪上花枝招展的来了,身上还有很清淡的香味,好像是用了女人的香水,司玉藻才放心。 “我想多了。”司玉藻道,“他好像并不起疑。” 他是开车来的。 司玉藻为了让他放心,主动坐了他的汽车,并且让自己的副官宋游开车跟着。 杜溪上回头看了眼:“怕我?” 他才短短休学半年,身上的学生气褪得一干二净,有点油滑。 “油滑”这种气质,可以是不羁,也可以是猥琐,很难把握。 坐在汽车里,封闭的空间,让司玉藻闻到了更多的香水味,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尽可能不大口呼吸,声音就显得格外温柔:“我有司机跟着,干嘛不用?” “为何?” “摆阔呀。”司大小姐理直气壮的说。 杜溪上:“” 她如此纨绔又坦率的态度,反而让杜溪上安心了。 他觉得司玉藻很快就要像他一样退学了,故而他们可以计划下未来。 “如果去留学,你偏向哪个学校?”杜溪上直接问她。 司玉藻道:“我还没毕业呢,为什么要去留学?” “假如。”杜溪上说,“就是做个假设。” 司玉藻认真想了片刻。 她足足想了五分钟:“如果不念这所医科学堂的话,我还是回南洋。我家就在新加坡,每天放学能回家吃饭,其实挺好的。” 杜溪上有点失望:“英国的教育应该更好。” “教育再好,也有差生;教育再差,也有优等生。我当初选择上海,是想靠近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我是很恋家的。”司玉藻道,“是假设而已。对了,前面路口左拐,一直往前,该拐弯的时候我告诉你。” 杜溪上的心思不再开车上。 他把车子拐了弯,继续问司玉藻:“女孩子总要结婚的,太恋娘家不太好。你去过英国吗?” “去过,我阿爸有飞机,我们去哪里都很方便。再说,新加坡就是英国人的,我还跟总督的女儿关系很好。”司玉藻道。 杜溪上一路上,都在套话,想听司玉藻的种种。 司玉藻似乎对他毫不设防,把自己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他,然后时不时指挥他左拐右拐。 杜溪上一路上都很平坦,他自己也不太在意,再加上这会儿天都黯淡了,路灯有点昏黄。 他和司玉藻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明明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他却感觉不过几分钟。 到了地方,杜溪上看到一处紧闭的大门,门口挂着灯笼。 “这是餐厅吗?” 他有点疑惑。 司玉藻道:“这是大院子,餐厅在院子里面。岳城老乡们常来,既是吃饭也是聚会。” 杜溪上的疑惑就放下了。 这个有点类似俱乐部,可能还有政治作用。 餐厅是噱头,聚集同乡,拉帮结派,整合人脉资源才是目的。 杜溪上自负最通世事,为了不显得像个傻狍子,他把疑惑放下了。 “我去拿酒,上次答应带给老板的,你去敲门。”司玉藻道。 正好这个时候,司玉藻的司机把汽车开了过来。 杜溪上只当她是偷偷补妆或者其他,也或者是真的带了礼物,没有多想就去敲门了。 他敲了两下,突然发现司玉藻的司机关了车灯,车子在漆黑的夜空里后退,快速开走了。 杜溪上蹙眉。 他不是很理解。 司玉藻把他骗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他的车子还在,他随时可以走;他一个年轻体壮的男人,身上还带着武器,谁还能绑架他? 他上前几步:“司小姐!” 司玉藻的车子,一溜烟消失了,开得飞快,空气里都是引擎声。 杜溪上很恼火。 司玉藻实在太漂亮了,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比不上她,否则杜溪上也不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 “妖精!”他骂了句。 待他也想要回到车子上时,院门口的灯笼突然灭了。 这种灯笼,做成古朴的样子,里面却不是点蜡烛,而是安了灯泡,既好看又安全。 所以,不是风吹了灯笼,而是有人关了。 亦或者说,断电了。 四周顿时漆黑,杜溪上全身都紧绷了,从口袋里掏出他准备好的短匕首,警戒了足足一分钟。 没有人偷袭他,夜里格外安静,也没有脚步声。 “搞什么鬼!”他低声骂了句。 他这么一耽误,司玉藻的汽车已经离开三分钟了。 他也打算走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杜溪上只当是司玉藻又回来了。 他实在很想要这次约会,如果顺利的话,他今晚想要亲吻司玉藻。 “这女人”他对她能回来,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然而,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不是一辆汽车,甚至不是司玉藻的小轿车。 是比较重的卡车。 他心里隐约传来了不安,急忙跑到了自己的车边,紧张开车门。 不成想,这么一紧张,他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了。 等他捡起钥匙站起身,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不许动!” 三辆卡车停稳,车灯照亮,如同白昼。 杜溪上眯了眯眼睛。 他好像看到了军官,手里拿着的是长枪,对准了他。 他有点懵了。 旋即,就有两个人上前,把他按住了。 杜溪上挣扎:“干什么?我是杜会长的儿子,你们作甚?这里是上海,你们要讲律法,凭什么抓我!” 那军官把他的头,死死按在了车前盖上,反拷住了他的双手。 其他人把大门踢开了。 杜溪上的脑袋偏向了那边,借助车灯的光,他看到这是一处仓库,并不是司玉藻说的什么餐厅。 仓库里好像有机器,也有报纸之类的。 片刻之后,杜溪上听到有人过来说:“报告长官,地址属实,但是没有人了,估计是跑了。” 杜溪上脑子里嗡了下。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聪明,而是他打算把这个计谋用在司玉藻身上,不成想反被将一军。 他家里没有司家那么雄厚的背景,一旦他被扣上了帽子,他怕是只有被枪毙这一条路。 他当即再次挣扎了起来:“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什么印刷厂,我不是地下革命党!我只是路过。” 有人冷冷道:“我们并没有说这是什么地方,你只是路过,怎么知道这是地下革命党的窝点?” 杜溪上紧张中犯了个大错。 他张口欲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只得拼命扑通:“不是我,不是我!” 他方才那句话,等于是认罪了。 军官一拳打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彻底打晕了。“总算有了点收获。”军官松了口气,“这次抓到了大鱼。” 第1677章 洗清嫌疑 杜溪上被人打晕之后,关到了军队的监牢里。 他不停的咆哮,声音都喊哑了,却没人理会他。 过了两天,他父亲才疏通了关系,进来看他。 一见面,他父亲先扇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要把我们害死了!” 杜家的产业和房子全部被查封了,军队和政府都介入,调查杜父。 杜父爬到今天的地位,手上肯定不干净,哪怕只是查他行贿,也够他坐牢的,更别说政府查的目标,居然是“杜家是否组织地下革命活动”。 不管真假,杜父的会长是肯定丢了,地位和面子全没了。 若是真的,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杜父自己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可他保不齐他儿子会这么做。 他简直就要抓狂。 杜溪上在人前素来是个佳公子,既斯文又风雅,此刻他狼狈极了,苍白脸上被他父亲打了五指清晰的痕迹。 他痛哭道:“阿爸,您要相信我,我不是革命党!” 他当着调查员的面,跟他父亲说了实情。 “咱们去政府办公厅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搜查到了秘钥,就是砚台和不走的怀表。以后要留意报纸,看看哪家报纸用这两个关键词传递消息,哪家报纸就有问题。 我偷听到了之后,就想把此事栽赃到司玉藻身上。她成立了围棋会,学校的规定是一个协会可以编一天的报纸。 我先在校报上,把‘秘钥’发了出去。校报虽然小,政府一时三刻查不到,但我可以去匿名通风报信。 我再让潘落英去跟学校的印刷厂说,机器出了问题,让司玉藻带人去另一家印刷厂。我就在那家印刷厂里,准备好革命党的报纸,然后通知政府抓人。 只要人赃并获,抓到了司玉藻,她的围棋会就成不了,她也要被当成革命党,不是杀死就是离开上海。 阿爸,您不也是觉得她刺头吗?王秋生的事,她不是差点破坏了您的计划吗?我这是为了咱们家,为了您啊” 杜父额角的青筋一直跳个不停。 杜溪上这次是真的引火烧身了。这么大的事,如此危险的计谋,他也敢乱用。 “可是,你最后被司玉藻反将了一军!”杜父脑子很灵活。他看似是对儿子说,实则是说给旁边的调查员听。 “司玉藻如果不是革命党,她怎么会知道秘钥,又怎么会知道你要害她,反过来害你?”杜父道。 杜溪上一愣。 对啊,如果司玉藻不是 他原本只是打算诬陷司玉藻的,却不成想居然是她真的是。 “长官,她才是革命党,你们快点去抓她!”杜溪上大声吼道,只是他的声音喊得破了音,没什么效果。 调查员的表情顿了下,转身出去了。 负责这件事的长官一合计,觉得杜溪上的话也许是真的。 于是,他们派人去了司玉藻的公寓。 他们在司玉藻的公寓里,遇到了一位军部高官——邓高元帅。 邓元帅扫视了一眼他们:“这是我侄女,你们兴师动众,是有什么事?” 特别调查员们都面面相觑。 这位邓元帅的人脉是非常雄厚的,他曾经背靠司家。 司家司玉藻的那个司家吗? 几名调查员略感心惊。 司玉藻那样的出身,怎么会跟革命党搅合在一起? 况且,杜溪上的话,句句听上去都是狡辩。 他说是司玉藻把他带到了那个印刷厂,可当时去抓他的人说,根本没看到司玉藻在场。 这么简单粗暴的栽赃,调查员们居然信了吗? 这要怎么跟邓元帅解释? “大帅,是是想例行检查”调查员做了几次尝试,还是在邓高面前拿不出合理的理由。 例行检查也需要证据。 他们来搜查司玉藻的证据是什么?是一个被人赃并获的革命党人的说辞吗? “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邓高不耐烦,“我还要带我侄女去吃饭,到底有什么事?” “元帅,这是个误会。”调查员尴尬道。 几个人狼狈离开了。 他们重新审了杜溪上。 杜溪上还是那套说辞。可除了说辞,他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没人看司玉藻约了他,甚至没有人留意到司玉藻上了他的汽车。 “当时司玉藻约我的时候,她的同学徐景然和马璇都在场,只是离得比较远。”杜溪上道。 徐景然和马璇也被叫过来问话。 她们俩当天的确是跟着司玉藻去逛街了,然后也遇到了杜溪上,但司玉藻和杜溪上说话的时候,她们走开了。 “杜师兄摆明了是想要追求司玉藻的,他以前好几次害司玉藻,还把她反锁在教室里,放火烧她,大概是司玉藻拒绝了他。”徐景然说, “那种情况,如果我们在场,杜师兄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也想害死我们怎么办?所以,我们就自动走远了点,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依照司玉藻的性格,她是绝不会约杜师兄的。她根本看不上杜师兄,而且她和卢师兄算是很好的关系,司玉藻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杜溪上还说了潘落英。 潘落英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进来就先吓哭了。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约我喝咖啡,我就去了,我是很喜欢他的。”潘落英说。 她推得一干二净。 潘落英从调查局出来,抹干净了眼泪,冷冷瞥了眼。 她当时就做了两手准备。 万一杜溪上失败了,她不想被牵扯进去,所以她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了。 杜溪上自己找了校报的总编,把“秘钥”放进去的,潘落英当时不肯出面,也是为了防止今天。 她淡淡笑了笑:“永别了,杜师弟,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这件事,政府一周之后给了结果。 杜溪上被判了五十年,关进了监牢;撤去杜父的西药商会会长职务,查封了杜家所有的生意,留待后续的审查。 南京方面还是怀疑杜父才是主谋,只是他推出了自己的儿子顶罪,可惜目前没有证据。 “上海有个革命党大人物”的谣言,算是得到了证实。 杜父在大上海也算是响当当的制药大亨,跟密报对得上。 后来,调查局找到了杜家一个秘密研究所,发现里面做人体实验,研究所后面有个大坑,臭不可闻。 挖开一看,至少有三十具骸骨,而还没有死的非人非鬼“试验品”们,足足上百人。 此事轰动了一时。 杜父被判枪决。 并且,调查员在他们的研究所里,找到了杜父就是革命党的证据。 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了。 “你听说了杜家的研究所吗?”司玉藻提到这个话题,有点恶心。 这几天,她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在跟她说这件事。 被关在研究所的,大半是乞丐或者难民,他们形容凄惨,生不如死。 张辛眉道:“当然知道,我还去了一趟,要不然最后那些印章是谁放进去的?” 那些印章,坐实了杜父的革命党身份。 是张辛眉亲自去放的。 “真像他们说的那么惨吗?”司玉藻问。张辛眉道:“比你想象中更惨,你其实没怎么见过可怕的地方,所以你的想象力很贫瘠。那个研究所,比你想象中再可怕十倍。” 第1678章 表白 司玉藻没有去看过杜溪上。 她无法想象被关五十年是什么感受,毕竟他父亲因为研究所的事被判了死刑,再也没有替他疏通关系,他不可能减刑了。 “张叔叔,如果不是你,也许坐牢的就是我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说:“你阿爸的钱和势力是能通天的,你一个电话,邓元帅就千里迢迢来了,谁坐牢也轮不到你司大小姐坐牢。” 司玉藻:“”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实话。 邓高曾经是司行霈的副官,后来司行霈褪了之后,他仍留在军中。等颜新侬也退了,他们的势力大部分给了邓高,把他捧上了高位。 对其他人还好,对司家,邓高的感情是很深的。 他一直不知道司玉藻来上海念书了。 这件事,司行霈和顾轻舟没有广而告之,也没有亲自来送玉藻。 他们俩没想玉藻在上海留多久。 玉藻只是心中的执念放不下,总认为当年的纵火案跟她有关。 顾轻舟已经找到了凶手,凶手也承认了,但玉藻坚持说她记得自己捅伤了人,也记得自己放了火。 她那时候才七岁,根本没能力做这些。 而且,火是从大厅里烧起来的,不是司玉藻被关押的后厨房,等火烧到后厨房的时候,罗公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 这些事,当年邓高也知道。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顾轻舟不太想旧事重提。 直到司玉藻打电话给邓高,邓高才知道司家的宝贝大小姐来上海大半年了。 他急急忙忙来看望玉藻,不成想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张叔叔,你的嫌疑呢?”司玉藻回神,也问张辛眉。 张辛眉敲了敲烟盒:“托司大小姐的洪福,我和芳裀没了嫌疑,可以继续蛰伏。” “芳裀年轻漂亮,她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司玉藻突然问,“也是因为理想吗?” 张辛眉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上眼皮一撩司玉藻:“理想又不是菜市场的白菜,谁都能买一斤! 芳裀七八岁就被卖到了妓院,后来我救了她。如果不走这条路,她就是做皮肉生意的,也许不到三十岁就各种病缠身,成为一团烂肉。 她跪在我的脚底下,求我给她一个前途,哪怕码头做苦力她都愿意,她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活着,而不是靠身体。 我给了她机会,她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跟她一起被卖到妓院的,没有活过二十八岁的,她说自己已经够本了。” 司玉藻痴痴听着。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芳裀挺厉害的,而且过得很洒脱。 “你喜欢她吗?”司玉藻看向了张辛眉的眼睛。 张辛眉点燃了烟,一团白雾正好笼罩了他的眸子,他静静吐出了两口烟圈:“不,我有心上人。” 司玉藻好像被炸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贱兮兮走到张辛眉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谁,是谁?” 司大小姐的眼睛里,有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不是你。”张辛眉道。 司玉藻急切想知道:“这个是当然,你自愧不如,配不上仙女,我明白的。是谁?” 张辛眉朝她喷了一口烟。 司玉藻被呛到了,这才后退一点,张辛眉也趁机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他叹了口气般,把烟灭了。 “我走了。没了杜溪上和杜家,你暂时没什么大麻烦,但是你也要当心,千万别再惹事。”张辛眉道。 司玉藻追上了他,黏在他身上:“是我认识的人吗?” 张辛眉看着她。 他的目光格外静,似乎带着沉思:“你认识。” 司玉藻笑得很猥琐:“我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到底是哪一个?你把我肚子里的好奇虫子勾起来了,你快告诉我,否则还不如杀了我。” 张辛眉:“” 他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下:“滚!” 然后,他快速下楼扬长而去了。 司玉藻趴在阳台上喊:“新妹,是你那个女秘书吗?我见过她的,是不是她?她也是很漂亮的。” 张辛眉上了汽车,懒得理她。 司玉藻拉了渔歌和宋游,让他们帮她分析,张辛眉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渔歌看了眼宋游。 宋游则道:“也许你真的认识呢?” “你也知道?”司玉藻很惊讶,然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渔歌身边。 渔歌瞪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我跟张少爷清清白白,没趁机勾搭人,你再胡言乱说,我回新加坡去了,不伺候你。” 司玉藻只得赔罪。 后来她想了很久,毫无头绪。 第二天早上,宋游送他去上学,两个人步行。 司玉藻就问宋游:“你觉得,张叔叔的心上人,会不会是男的?” 宋游面无表情:“收一下你的龌龊心思,大小姐。你怎么知道张少爷是认真的?万一他就是想捉弄你一下呢?亦或者,更有甚者,他是在告白呢?” “告白?”司玉藻诧异停住了脚步,“跟谁?” 宋游看着她。 “我吗?”司玉藻失笑,“他知道我们仙女不和凡人通婚,会犯天条的,要被天打雷劈。” 宋游:“” 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灵,把这位大小姐劈一劈吧,成天冒充天女,该被雷劈的应该是她! “其他人还好说啦,张叔叔应该不会,他没那么低趣味。”司玉藻继续道。 “喜欢仙女算低趣味?”宋游有点惊讶,没想到司玉藻居然知道反省。 “喜欢自己的侄女,算低趣味。你想什么呢?仙女怎么可能没人喜欢,怎么可能是低趣味?”司玉藻道。 宋游:“” 他还以为,大小姐突然有了自知之明,原来他真的是多心了。 宋游好犯愁,就这么个货,什么时候能脱手呢? 脱手了之后,他大概也可以去军中历练了。 他有气无力道:“快要上课了,别磨蹭。” 司玉藻上午很忙,中午还要处理围棋会的事。 他们围棋会的校报已经出来了,反响很不错。 明天就是中秋节,司玉藻定好了大饭店,又准备好了礼物,如今还有些杂事,她忙得脚不沾地。 她很兴奋,毕竟是第一次操持这么大的晚宴。 兴奋取代了好奇,司玉藻也把张辛眉的心上人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玉藻,送你个小礼物。”卢师兄一头乱毛走了过来,递了个小东西给她。“是什么?” 第1679章 很有眼光 卢师兄最近天天在医院。 夏秋交替,不少人生病,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中午,主治医生对他们这些实习医生说:“明天过中秋,谁值班?” 大家不说话,主治医生就随机选了两位,对剩下的人说:“你们放假,都去休息吧。” 卢闻礼在学校的时候,很少有过节的概念。放假无所事事,他就窝在实验室。 他正打算往实验室去,女同事拉住了他:“师弟你也去买点衣裳过节,我看你一件衣裳穿了很久。” 卢闻礼很想说,他这衣裳买了不到半个月,怎么可能很久?不过,他夜里也当睡衣穿,看上去挺皱巴的。 “师弟,一起去吧。”另外的同事也说。 他们的同事九成都是医学堂毕业的,极少数是法国人。 平日里他们也很团结,师弟师兄的称呼,比普通同事要熟稔很多。 卢闻礼没办法,被他们拉着去了。 他买了几件衣裳,在街边等同事的时候,正好小摊卖做成兔儿爷的小玩意儿。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这种东西,就随手买了两个。 他只是觉得好玩,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成想却遇到了司玉藻。 他像个三岁的孩子,把自己的糖果分给小玩伴那样,塞了一个给司玉藻。 司玉藻很惊喜:“兔儿爷!以前过中秋的时候,街上也卖,不过我阿爸会给我买水晶做的,或者玉做的,我第一次收到泥捏的。” 卢闻礼没觉得她家铺张浪费,只是很诧异:“新加坡也过中秋节?” 卢师兄的注意点,总跟旁人不同。 司玉藻道:“过。新加坡的华人很注重传统,比上海更加注重。可能是在异国他乡,大环境变了,需得特意用力,提醒自己别忘记了祖宗。” “这倒也是。”卢师兄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向往新加坡了。家里如果有空,我要去新加坡玩玩。” “干嘛将来?”司玉藻很不理解这种理想,“你如果想去,我发个电报,周末我家的飞机来接。” 司大小姐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土豪的气场很戳人心。 当然,没戳到卢师兄,因为卢师兄的脑瓜跟正常人不是一类的。 “真的吗?我听说你家的医院很厉害,我很想去参观。”卢闻礼道。 “当然,我干嘛要骗你?”司玉藻笑道,“如果你实习结束去我们家医院,说不定我姑姑还要感谢我,替她招了个好医生。” 卢闻礼决定去看看。 他们俩一拍即合。 晚宴办得很热闹。 学校女生极少,司玉藻围棋社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刚刚成年的小伙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个个都馋。 有了卢师兄的例子,司玉藻很明智给他们安排了全肉宴席。 虽然没有酒,每个人都吃得很饱,尽兴而归。 张辛眉没参加这种猪吃食一样的聚会,他等在酒店外面,接司玉藻回家。 司玉藻把口袋里的兔儿爷拿出来玩。 “挺精致的小东西,哪里买的?”张辛眉问。 司玉藻说:“不是我买的,是卢师兄送给我的。” 张辛眉呼吸一滞。 司玉藻也问他:“你去不去?我发电报回家了,我家里会派飞机来接。” 张辛眉道:“你叔叔忙着呢,又不是你们这些半大孩子,成天无所事事。” 司玉藻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叔叔,你是不是害怕坐飞机?” “滚。”张辛眉烦躁的说。 他没有跟司玉藻去新加坡。 等司玉藻和卢闻礼出发的时候,他偷偷派人去调查了卢闻礼。 卢闻礼出身不算差,他祖父那一辈是皖系军阀出身,后来没混好,没有自己的地盘,倒是他父亲比较争气,如今在北平做事,是政府要员。 他和司玉藻也很投缘。 假如他们俩能成,大概就是司琼枝和裴诚那样的神仙眷侣。 卢闻礼本人也靠谱,醉心医术,吃喝嫖赌一样不沾,对女人来说算得上如意郎君了。 张辛眉从长辈的角度想了想,此事没什么可阻隔的。 只是芳裀接下来两天都不怎么敢找他,他脾气极差。 两天之后,司玉藻回来了 司玉藻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张辛眉:“上次跟说你过了,我舅母做的酱特别好吃,配什么都好吃。我这次特意去要了,给你带了四罐。有桂花酱、樱桃酱、豆瓣酱和梅子酱” 她说罢,抬眸却发现张辛眉一错不错眼睛看着她。 司玉藻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怕自己偷吃梅子酱沾了证据在脸上。 一抹,并没有。 她不解回视张辛眉。 张辛眉微笑了下:“知道你孝顺,叔叔领情了,请你吃饭吧。” 司玉藻说好。 他们吃饭的时候,司玉藻跟他说起新加坡的趣事。 司家的亲戚朋友甚多,司玉藻谈论起来就是没完。 她还说她姑姑的小女儿裴言卿。 “言卿和我最像了,你要是看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司玉藻道,“太可惜了,你这次没去。” “下次吧。”张辛眉懒懒说。 司玉藻道:“你每次都敷衍我。” “不敷衍,下次一定跟你去。”张辛眉道,“大人很忙,哪像你们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仙女。”司玉藻臭不要脸的说。 张辛眉:“” 他也问起了卢闻礼。 司玉藻说,卢师兄很喜欢她姑姑的医院,有意向去新加坡发展。 她还说:“我带着他去的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若是夏天去,只怕他要落荒而逃了。” 张辛眉不予置评。 “我姑姑还问我,将来会不会跟卢师兄结婚”司玉藻继续说。 张辛眉切牛排的手顿了下。 他手里拿着银刀,稍微用力,那刀柄略微弯了几分。 他后知后觉,才松开了力道,抬眸问司玉藻:“你会吗?” “不会。”司玉藻回答。 好像有什么滑过心田,张辛眉静静看着她:“为何不会?” “他是师兄啊。”司玉藻笑道,“再说了,他不像我阿爸,我喜欢像我阿爸一样的男人,比如说” 她略微停顿,视线在张辛眉身上打转。 张辛眉的呼吸一瞬间停了。 他就听到司玉藻道:“比如说,张叔叔你这样的。”张辛眉想要打她的脑袋,或者说她胡闹,然而在这个瞬间,他却是微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眼光倒是很不错!” 第1680章 叛徒的到来 司玉藻和张辛眉吃饭,聊了很多的话题,其中就有一个关于爱情的。 她问:“假如你爱上了我,也知道我爱你,你会表白吗?” 张辛眉看着她的眼睛。 他确定此刻她很认真。 故而他也认真回答:“我会的。” “那你爱我吗?”司玉藻立马像只小狗,谄媚凑过来,恨不能舔一下张辛眉的脸。 张辛眉一把将她推开:“滚蛋。” 这天晚上,张辛眉送司玉藻回到她的公寓,然后就去见了芳裀。 他最近和芳裀有个任务。 芳裀时不时打量他。 张辛眉被她看得不耐烦:“作甚?” “不做甚。”芳裀收回了目光,“你那个小侄女,是不是从新加坡回来了?” 张辛眉很警惕看了眼她:“你打听她?” 芳裀忙道:“没有,我干嘛多此一举?我看你喜上眉梢,一整天心情都不错——你是等她毕业才和她求婚吗?” “闭嘴。”张辛眉道。 哪怕是恶声恶气,他的声音里也没了前几天的怒火。 芳裀偷笑。 张辛眉严厉警告她:“以后不要谈论私事。” “是不要谈论私事,还是不要戳穿你的心思?张少,那女孩子十八岁了吧?她生得那么漂亮,喜欢她很正常,不爱她才奇怪了。”芳裀说,“你不下手,其他人先伸手了,你到时候要把人家杀了吗?” 张辛眉狠戾转头,盯着芳裀。 他这一瞬间的目光,极其毒辣。 芳裀就知道,自己的假设——假设其他人先对司玉藻下手的话,激怒了张辛眉,张辛眉这一瞬间的杀意不是假的。 芳裀心中发怯,不敢再开玩笑了。 而张辛眉的好心情,也被这女人破坏殆尽。 他们俩“鬼混”到了半夜,赶了三四个场子,差不多踩点成功了,这才去了张辛眉的家。 芳裀到了上海,常住在张辛眉这里,因为她对外是张辛眉养活的歌女。 夜里,有人悄悄上楼,拿走了芳裀准备好的资料。 凌晨的时候,又有人上楼。 “今晚的情报准确,是叛徒逃到了上海,想要对上海的地下工作进行破坏。刺杀的规划已经做好了,芳裀是刺客,九爷辅佐她。”那个人道。 张辛眉这栋楼,一二三楼都有人住,只是外人不知情。 他们拥有完善的电台、充足的帮手,都是为张辛眉这条隐藏线服务的。 “可是,对方行踪不定,怎么刺杀?”芳裀问,“难道要我跟着他满上海的跑吗?” “不是他,是她叛徒是个女的。”对方道。 张辛眉和芳裀有点诧异,这点他们倒是没想到。 天亮之后,张辛眉照常去交通局上班,芳裀则补觉,保持自己精力旺盛。 到了夜里,芳裀就开始行动了。 司玉藻入了夜还没有回公寓,她正在卢师兄的实验室里,做一种新药的实验观察。 “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弟弟跟过来,跟你说了什么?”卢闻礼问。 他们离开新加坡那天,司玉藻的大弟弟司开阊跟过来,跟她耳语了几句话。 她的大弟弟才十三岁,已经比她高了,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和司家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因为他不爱说话,表情也是乏乏。 这让他有种超乎年纪的冷酷。 司玉藻道:“他跟我说,‘阿爸不满意这个男生,你不要和他相爱。’我阿爸没看上你。” 卢闻礼表示能理解。 任谁家的闺女带个同龄男生回去,父母都会紧张。 况且,他跟司玉藻也的确不是那种关系,故而卢师兄很坦然接受了司行霈对他的嫌弃。 “那个医院,你阿爸没股份吧?”卢闻礼问。 司玉藻:“没有,股份都在我姑姑和姑父手里。” 卢闻礼:“那没事,你阿爸看不上我很正常。”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那么我想告诉你,我阿爸任何男的都看不上,觉得配不上我,不单单是你。”司玉藻试图安稳卢师兄。 然而卢师兄是真的不在乎。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突然外面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 司玉藻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听到脚步声了吗?”她低声问卢闻礼。 卢闻礼点点头。 一向邋里邋遢的卢师兄,此刻有点紧绷和严肃,好像不太像他了。 他冲司玉藻使了个眼色。 司玉藻就站在旁边,一个人自说自话,还带着笑。 卢闻礼就躲在门后偷听。 他听到隔壁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有人进去了,再关上了门。 他们这间实验室是开灯的,不管是谁来了,都知道这间有人,若是不说话反而很奇怪。 卢师兄走过来,低声和司玉藻说:“可能是其他同学,过来约会” 司玉藻失笑。 她是真的咯咯笑了。 她一边很无脑的娇笑,一边压低声音问卢闻礼:“除了同学,还有其他猜测吗?咱们这间实验室紧挨着学校的院墙,外面的人很容易翻进来。” 如果有人想要找个地方躲避,翻进学校之后,第一选择肯定是这座教学楼了。 这是一座两层的教学楼,约莫十几个教室,实验室还开着灯。 “这倒也是。”卢闻礼道,“你把手术刀放在袖子里。” 司玉藻道:“我包里有枪。你枪法好吗?” “不好。”卢闻礼如实道。 司玉藻道:“我的枪法也不好,还不如用刀。” 他们俩等了约莫十分钟,隐约听到了另外的脚步声。 然而,仔细听的时候,整个走廊都是静悄悄的。 卢闻礼就提出:“我出去看看。” 司玉藻:“别作死卢师兄,咱们俩躲在这里就可以了。你的实验室没有电话,我想给宋游打个电话。” “但是一楼有。”卢闻礼道。 他们俩合计,卢闻礼假装去洗手间,司玉藻就趁机溜到一楼,去给宋游打个电话。事情紧急,宋游开快车两分钟就能到。 只要宋游到了,他们俩就安全了。 如果是坏人,留在实验室也是等死;如果是同学,就只当虚惊一场,也没什么损失。 司玉藻小姐的不靠谱,加上卢师兄的胆大任性,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豁出去了。 卢师兄走到了门口,大声对司玉藻道:“我去趟洗手间,你别喝我的水,我好不容易放凉的,你自己等。” 司玉藻此刻就站在他身边,脱了鞋子,只穿了袜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枪给了卢师兄。 卢师兄脚步踏踏往洗手间走,司玉藻就悄无声息往一楼办公室溜去。 然而,她在楼梯的拐弯处,突然被人从身后扼住了喉咙。 从小就经历过这些训练的司玉藻小姐,第一反应是假装发抖和想要尖叫,让扼住她的人觉得抓到了一只绵羊。对方果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 第1681章 第一次杀人 司玉藻被挟持,对方在她耳边道:“不许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是个女人。 司玉藻没回答,挺直了后背,让身后的女人以为她浑身僵硬,已经吓傻了。 她是不怎么怕的。 这种训练,她父亲给他们姐弟都做过,是防止他们遇到了意外。 司玉藻的经验不是很丰厚,因为每次这种训练的时候,她都会发笑。而她父亲,可以把自己的儿子狠狠摔在地上,却不忍心折腾司玉藻,每每就让她混过去了。 父亲还说:“我这是溺爱你,将来你如果出事了,尽管回来怪我,我做父亲实在不太称职。” 司玉藻很想说,他做父亲是极其称职的。他疼爱孩子又顾家。 只是,他总是把儿子们当下属这毛病,可能要改一改。 想到了这里,司玉藻的小刀已经不着痕迹滑到了她的掌心里。 “不许动!站住!”就在她要行动的时候,身后的女人突然厉喝。 司玉藻抬眸,看到对面走廊上有人影闪过,又藏到了角落里。 “你跑不掉了。”对面的人喊话,“叛徒也想要长命百岁吗?” 司玉藻听出来了。 是芳裀。 她之前还在想,这个扼住她喉咙的女人,会不会是个好人,因为害怕才想要找个挡箭牌? 此刻,她的疑惑消失了,这女人并非善茬。 司玉藻小姐帮亲不帮理。芳裀是张叔叔的下属,既然是芳裀要杀的人,自然就是坏人,管她是做什么的。 芳裀又说了句什么,这女人冷笑着答话。 女人说话的时候,注意力稍微松懈,司玉藻留意到她的手力道轻了两分,当即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快速举起了手里的刀,反手刺入了那女人的喉咙。 她的动作很娴熟。 这也是她阿爸教过的。 当他们遇到困境,怎么反败为胜,是她阿爸的绝活。 司玉藻虽然不是个好下属,不能做到父亲要求的一分不差,但勉强算是个好学生,把父亲示范过的都学会了七八成。 女人不由自主松开了,死死捂住喉咙。 血溅了司玉藻满身满脸。 那女人睁大了眼珠,难以置信的倒了下去。 芳裀还在喊话,但两句之后,对方不应答了,她就做好了冲上来的准备。 “芳裀,你过来吧。”司玉藻道。 芳裀震惊。 她都不知道,叛徒挟持的女学生,居然是司玉藻。 她刚刚还在想,两分钟要击毙叛徒,就假如那个女学生命不长,那么她只能牺牲她了。 若她真的牺牲了司玉藻,张辛眉肯定要毙了她。 芳裀简直像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快步跑过来,见叛徒已经倒在血泊里,不停抽搐挣扎,活命的可能性不大了。 “你做的?”她看向了司玉藻。 “嗯,她挟持了我,我就先下手为强了。”司玉藻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因为地上的女人不动了。 无数次的演习,可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司玉藻发现想象和现实差距很大。 想象中的利落没有,司玉藻的手莫名发颤,刀也掉到了地上。 芳裀道:“放心,下次就好了,第一次都有点过不去。我把尸体扛走了,你把地上的血迹清理下。我会跟九爷说,记你一笔功劳。” 说罢,芳裀脱下了叛徒的外衣,裹住了她还在流血的脖子,把她往肩头一扛。 司玉藻很佩服。 芳裀看着纤瘦,却有一把好力气。 “你是要扛着她翻墙吗?”司玉藻问。 芳裀点头:“对,我翻墙走,走校门太过于显眼了,现在还有学生在活动。你掩护我到墙角吧。” 卢师兄在这个时候也跑了过来。 他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司玉藻就直接对他道:“师兄,你把地洗一洗,我马上回来。” 地上的血迹,让卢师兄觉得很浪费。他看了一会儿,想象这些血装在袋子里,给病人救命的样子,有点肉疼。 司玉藻陪着芳裀到了墙角。 芳裀先把叛徒的尸体扔了出去。 然后,她自己爬了上去。 她快速消失在院墙的那边,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司玉藻站着看了很久。 明明一切都归于寂静了,她还是站在那里,看着墙头。 宋游走过来,故意放重了脚步,还用力咳嗽了声:“大小姐。” 司玉藻这才回神。 “怎么了?”宋游问。 司玉藻道:“我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缺点什么。不管是中医、西医还是跟着阿爸训练,都好像有什么没有填满,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宋游有点担心。 他家大小姐很容易出幺蛾子。 司玉藻的话,到了舌尖,她意识到这是宋游,告诉了他什么,他转身就告诉她姆妈,因为他是太太的人。 她忍住了。 她在这个瞬间明白,她想做个战士,一个真正有用的人。 她学医多年,都是跟着她母亲见习,哪怕自己开方子也是借助她母亲的名头;她跟着父亲学习枪法和实战,也只是过家家,从来没有人威胁过她的生命。 她羡慕芳裀——芳裀可以站在舞台上,表演风情万种,歌喉婉转悦耳;也可以深夜扛着一个死人,身手矫捷。 司玉藻不是被父母养在温棚里,但她的人生的确少了点真实。 她看似离开了父母,实则保护罩从未离开过她。 她有宋游和李效两个副官,还有渔歌。 “我也想走真正的路。” 司玉藻回到了教学楼。 已经很晚了,更加不会有同学过来。卢师兄累死累活的,提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把地面彻底擦干净了。 “还闻得到味道吗?”卢师兄问。 司玉藻果然闻了闻。 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是无论如何也散不掉的。 宋游打开了手电,到处照一照,已经没什么血迹了。 “很干净了。”宋游道。 卢闻礼点点头:“哪怕有血迹也没关系,明早就会变成暗红色,甚至和地砖融为一体,看不出来。” 几个人离开了教学楼。 宋游开车过来的,如今再开回去。司玉藻坐在汽车里,慢慢想着心事。 她沉默不语。宋游不知她今晚是吓坏了,还是打算闹幺蛾子,很担心从后视镜里看她。 第1682章 占便宜 司玉藻躺在床上,看着空空的房顶。 楼上的租户换了人,女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很有韵律,好像是在跳舞。 如果不是在凌晨两点多就好了。 司玉藻可以叫宋游上去交涉,但此刻她也没什么睡意,就不想破坏人家的好心情。 她夜里没怎么睡,第二天先去了趟实验室。 那座楼的地面没什么异常。 一夜过去,血腥味也没剩什么,学生们踩来踩去,谁也不会想到这层楼的地砖上发生过血案。 “卢师兄不在,他今天在医院上班。”另一个带班的师兄对司玉藻说。 司玉藻了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上午第一节课就听不进去。 司玉藻心中有个想法,而上午是实现这个想法的最佳时机。 她溜出了学堂,自己乘坐黄包车去了张辛眉家。 张辛眉家楼下有他的两个随从值班,一般人轻易不能上这栋楼。 “九爷在家吗?”司玉藻问。 她还以为要说点什么,两名随从才会让她上去。 不成想,他们恭恭敬敬让开了:“九爷去交通局了,司小姐请。” 司玉藻顺利上了楼。 张辛眉这里除了随从,也有个女佣,同样是地下革命党。 “我来找点东西。”司玉藻对女佣说。 说着,她就想要撬开张辛眉的房门。 女佣很大方:“好的,司小姐稍等。” 她替司玉藻开了房门。 司玉藻一路畅通,心想她实在太美了,没人能抵抗她的魅力,就连随从和女佣都对她刮目相看。 她美滋滋进了张辛眉的卧房。 这卧房她来过很多次,以前给张辛眉排毒的时候,就常在这里混。 她反锁了门。 张辛眉的卧房很简单,一排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大床。 司玉藻从来没打开过他的衣柜。 整个房间,除了衣柜,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一间。 张辛眉是四开门的衣柜,每个衣柜里都是他的东西,非常凌乱不堪,只有一个衣柜挂着比较正式的衣裳外套,是他平常传出去的,女佣帮他整理的。 司玉藻在乱七八糟里找东西,有点手忙脚乱。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女佣的声音:“九爷回来了。” 司玉藻一惊。 她急中生智,藏了个东西在自己的口袋里。 张辛眉听说司玉藻来了,还在他的房间,也是很诧异。 他回了房,果然看到她坐在他床上,笑得一脸尴尬。 “你来偷什么?”张辛眉直接问。 司玉藻白了他一眼:“谁偷你的东西?我什么没有?” 张辛眉不信她的鬼话。 他把司玉藻拽了起来,简单搜身,就在她的口袋里发现了什么。 拉出来一看,居然是他的袜子。 张辛眉脸都黑了。 “张叔叔,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司玉藻急忙道,“所以,我想拿你的袜子,天天看着想念你!” 张辛眉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 她心怀不轨,还用这种事做挡箭牌,更加可恶了! “撒谎!”张辛眉面如寒铁,“不说是吧?你不说,我就发电报给你父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偷袜子你要告诉我父母?”司玉藻瞠目,“你有什么好告诉的?” 张辛眉转身要走。 司玉藻怕他真做得出来,急急忙忙拉住了他。 “张叔叔,有话好说嘛。”司玉藻哀求挂在他身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说实话!” “我想加入你们。但是,你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想要偷了你的印章,盖在申请表上。如果你不同意让我加入,我就把这个申请表给政府。”司玉藻只得如实道。 张辛眉眼角直抽抽。 他狠狠一戳司玉藻的脑门:“蠢货!” 司玉藻抱着他不撒手:“我蠢我蠢,张叔叔,你收下我吧!我虽然蠢,但是我美丽啊!” 张辛眉有气无力。 他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 这场闹剧,以张辛眉请司玉藻小姐吃饭而告终。 因为他们要说私密话,张辛眉没有带司玉藻出去吃,而是打电话给餐厅,让他们送一桌子菜过来。 女佣和随从们全部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司玉藻和张辛眉。 张辛眉也知道了司玉藻昨晚做过的事,问:“害怕吗?” “可能是因为在黑暗中。她还没有死的时候,芳裀就来了。后来卢师兄也来了。我只记得自己把刀子捅进她的脖子,等她死透了之后,芳裀用她的衣裳裹住了她的脑袋。”司玉藻道。 第一次杀人,反应都会很大。 这点她阿爸一再告诉过她,就连张辛眉也这么说。 司玉藻却没感觉。 可能是环境太暗了,哪怕那个叛徒死了,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结束了对方的生命;也可能是她天生就没有共情能力。 司玉藻还记得她姑姑说过:“我一直不太能理解其他人的感受,哪怕是现在,我对病人去世这种事,也没有你姑父感受深刻,我总能把这种情绪剥离开来。 我、你阿爸、你祖父还有你去世的姑姑芳菲,我们都有点冷血。我们这种性格的人,不是天生的医生,就是天生的杀手。” 这可能是一种病,她也被遗传了。 “辛眉,你觉得我有病吗?”司玉藻认真问。 张辛眉用筷子重重敲了她的脑袋:“叫叔叔,别没大没小的!” 然后他又道:“没有病,只是对生死的同理心比较薄弱,这很正常。你们这种人适合做医生,病人的死亡是正常情况,不会让你产生特别严重的悲观情绪。” 司玉藻道:“我姑姑也是这么说的。” 她抬眸,认真问张辛眉:“你又不是比我大很多,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你休想占便宜,叫叔叔!”张辛眉道,“要不然,你阿爸还要让我叫他叔叔,你们父女俩占我两个便宜。” 司玉藻:“” 他不同意让司玉藻加入他的队伍。 他也解释了。 不是因为司玉藻能力不行,而是因为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肯定不希望女儿走上这条路。且司家和政府的瓜葛太深了,张辛眉不能把司家和司玉藻都拖入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 第1683章 赶走 吃了午饭,司玉藻哈欠连连。 张辛眉说要送她回家,她很疲倦的说:“让我在这里睡一会儿,我昨晚一夜没睡,楼上的女人不知弄什么,两点多还在跳舞。” 张辛眉拒绝:“这是男人的床。” 司玉藻纠正他:“这是长辈的床。张叔叔,你别让我叫叔叔的时候那么轻松,一旦有事了就不把自己当长辈了。” 张辛眉:“”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需要整理的文件弄好。 司玉藻睡了一个小时才醒。 下午还有课,张辛眉看了眼时间,觉得来得及,就送司玉藻去了学校。 他也问起司玉藻,到底为什么想要加入他。 司玉藻说除了自己羡慕他和芳裀之外,也是因为她现在挺无聊的。 这不是假的。 “我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张辛眉道,“你觉得自己大了,可以顶天立地,但社会和父母觉得你还是孩子,你需要被保护,不能做大事,就会产生急切。 然后,你就会叛逆,不想听父母的话,不愿意遵守社会的规矩,所有人都说你很难管教了。跌跌撞撞,你真的长大了,需要承担成年人应有的责任,你才会发现你并没有准备好。” 司玉藻想了想,也许是这个道理。 她的确很急躁。 她也迫不及待想要变成一个大人。 “学好你的知识,做个好学生。”张辛眉道,“这才是你现在要做的。将来你毕业了,你的保护伞就会收回去,那时候希望你不要惊慌失措,不要悔恨自己的过往。” 司玉藻侧过脸,笑看着张辛眉。 张辛眉不理她。 “张叔叔,你对我真的很好。”司玉藻道,“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长辈应该做的。”张辛眉把这句话还给了司玉藻。 司玉藻下午的课,还是有点走神。 傍晚时,宋游来接她放学,他们俩到了公寓门口,看到有人在搬家。 有个窈窕女郎,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对着工人不时发出尖锐的声音:“当心当心,这个沙发是真皮的,弄坏了你们赔不起的。” “花瓶要单独放的” “柜子慢一点,不能蹭掉漆,否则要赔的。” 司玉藻上楼的路,都被这女子的鞋柜堵住了。 她问宋游:“这是谁啊?” “咱们楼上的。”宋游面无表情,“大小姐稍等,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虽然总没什么表情,但他衣着体面,模样英俊高大,很容易得到女性的好感。 “胡小姐,您不是才搬过来吗,怎么又要搬家?”宋游尽可能温柔了声音,虽然仍是一张木脸。 司玉藻从未听过宋游这么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跟见鬼了似的。 “宋先生呀,我很倒霉的,房东说要卖掉房子,退了我所有的租金,还补偿了一个月的。我不是不讲理的,只好搬了。”女子道。 宋游又让她把柜子先挪开,让他家大小姐上楼。 司玉藻上了楼,对宋游说:“你以后跟我讲话也要柔声细语。” “不用。” “谁说不用?”司玉藻生气。 “太太说的。太太说,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是伺候你。”宋游有理有据。 司玉藻:“” 司小姐在宋游面前,是一点面子也赚不到。 她上楼之前,还看了眼楼下忙碌的胡小姐。 她想起自己跟张辛眉说过,楼上女人半夜跳舞,吵得她一夜未睡。结果她才回家,这女人就搬走了。 司玉藻不免自作多情的想,是不是张辛眉要求的? 这点小事,对大上海的张九爷来说,实在很容易办到。 而且,听那个女郎说,房东也没有胡搅蛮缠,不仅退还了全部房租,还多给了一个月的,所以她也是高高兴兴的搬走了。 自作多情的想法一闹出来,司玉藻立马给张辛眉打了个电话:“张叔叔,是不是你?” “你不是嫌弃吵吗?”张辛眉道。 司玉藻就笑了。 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那叔叔,你给我买个洋房吧,这样就不吵了。” “你楼上那间我买下来了。”张辛眉说,“买个洋房给你,你再诬陷我金屋藏娇,我这辈子就被你套牢了!” 司玉藻觉得,张叔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他居然没有说错。 依照司大小姐臭不要脸的脾气,套牢张辛眉,非要他负责的事,她是做得出来的。 “小气!”司玉藻道。 张辛眉反驳:“这叫防患于未然。” 甘拜下风的司玉藻小姐,悻悻然挂了电话。 楼上静悄悄的,她坐在沙发里听了很久,很安静,心里很甜蜜。 渔歌做好了饭,一转眼看到司玉藻坐在沙发里傻笑,她就问宋游:“她是遇着了什么美事?” 宋游:“少女怀春吧。” 渔歌白了他一眼:“你这样说大小姐,当心太太打断你的腿。” “说实话也要被打断腿?”宋游说。 渔歌:“” 她很难想象,他们家大小姐会喜欢上谁。当你爱慕一个人的时候,肯定要欣赏他的某一点或者很多点。 要么喜欢他的容貌,要么喜欢他的人品或者才华。 但是,司家大小姐自恋得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她自己优秀。论起容貌、才华、人品,司大小姐觉得自己都应该排在第一位,她能欣赏谁? “是张少爷吗?”渔歌问宋游。 宋游不回答。 渔歌继续道:“若说大小姐会喜欢谁,那一定是像老爷那样的人。我见过大小姐的朋友,只有张少爷的外貌和性格比较像老爷。” 宋游端了渔歌切好的水果,给司玉藻送了过来,没有再理会渔歌的唠叨。 “宋游,你说张叔叔暗恋我吗?”司玉藻突然问。 宋游把水果放在她面前:“当然了。” 司玉藻兴致勃勃道:“我也觉得,这个世上谁能不爱我呢?宋游,你说他对我有男女之情吗?” 宋游:“我不回答这个问题。教唆大小姐发|春,太太会打死我。” 司玉藻:“” 她想先打死宋游。 明明很浪漫的谈话,被宋游搅合得下流又肮脏,司玉藻恨恨咬苹果,不想再谈下去了。她今天的分量的自恋,也正式结束了。 第1684章 异常的休克 司玉藻和卢闻礼还是会常见面,但他们谁也没主动提起那晚的刺杀。 她跟院长提了下学校院墙的事。 院长对司玉藻说:“没关系,这个社会哪有那么多坏人?” 言外之意,学校已经有了院墙,就非常安全了。司玉藻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是杞人忧天。 司玉藻就不再去找他了。 没过几天,芳裀来学校等司玉藻放学。 她送了司玉藻一套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首饰,有项链、镯子、耳坠和戒指等,感谢她帮自己杀了叛徒,让她顺利完成了任务。 “这么贵重?”司玉藻看着戒指上镶嵌的巨大红宝石,几乎能把她的手指压弯,不免感叹芳裀会做人。 “我有钱。”芳裀笑道,“没有地方可以花销。再说了,这个也是以前相好送给我的,无本之物,谈什么贵重。” 司玉藻觉得芳裀是个奇女子。 芳裀身材很好,歌喉一般,她做歌女完全是吃色相这碗饭。可正是如此,旁人就会放松对她的警惕,好像她和她的歌喉一样平庸无味。 “芳裀,你为什么会做这个?你这个人如此漂亮、练达,不管做什么都能吃一碗饭吧?”司玉藻问。 芳裀笑道:“我是石子。” “什么?” “石子。从山上滚下来,被谁捡去了就是谁的。让我铺路,我就勤勤恳恳的铺路。路铺好了,很多人可以走,功在千秋。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做其他事? 大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选择。我一开始没得选,现在要做的就是忠诚。”芳裀笑道。 她走后,司玉藻一个人沉默坐了很久。 她身边有很多人,谁也没有张辛眉和芳裀给她的触动大。 她也在反思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辛眉的一切,这样吸引她?她想要变成她的同党,想要和他靠得更近。 这样的念头,如果是个普通小姑娘,肯定会困扰很久,但司大小姐不是普通人。 她再沉的心思,第二天也就被她的美貌冲散。 她去上学,宋游陪着她走到了学校门口,突然有个人急急朝她走了过来。 司玉藻想要看清楚时,潘落英追了过来,挽住了那人的胳膊,让他在距离司玉藻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宋游警惕把手放在腰侧。 司玉藻不解看着这一幕。 潘落英冲司玉藻微笑:“学妹,早上好。” “学姐好。”司玉藻回以微笑,视线却落在那人身上。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和潘落英有点像,可能是她的叔叔或者年长的哥哥。 司玉藻只当自己太过于敏锐,她问宋游:“他刚刚是要朝我冲过来的,对吧?” 宋游点头:“是。” “为什么?他看着很生气的样子,是觉得我欺负了潘落英,还是杜家的走狗?”司玉藻不解。 宋游也不太懂。 送完了司玉藻,他回家之后立马给新加坡发了封加密电报,仔细形容了下早上遇到的那个人。 很快,顾轻舟给了他回信:“你猜测无误。” 宋游慢慢舒了口气。 司玉藻不是很懂,她照常上课。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遇到了卢师兄。 卢闻礼对司玉藻道:“昨天下班的时候,我跟几位师兄去喝酒了,听一位师兄说,他们收了位比较头疼的病人” 司玉藻不解:“是什么情况?” “左腿骨折。”卢闻礼道。 司玉藻失笑。 骨折算什么头疼的病? “是病人很麻烦吗?”司玉藻道,“有些病人是很难伺候的。我常在我姑姑的医院里混,什么奇怪性格的病人都见过。” 卢闻礼摇摇头:“病人性格很好,就是他会休克。上次休克,心脏停止了四十七秒” 司玉藻愣住。 “其他的检查呢?” “做了化验、检测。他今年二十三岁,不发烧、没感染,排除了缺氧症,白细胞也正常。”卢师兄道。 司玉藻表情微敛。 “住院多久了?”她问。 卢闻礼想了想:“今天是第四天了,已经休克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师兄他们的科室所有人都在加班开会。” 司玉藻沉吟了下:“他们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联合其他医院的骨科和脑科医生,开会商讨。”卢闻礼道,“可惜我现在是外科实习医生,进不去专科,要不然我可能会提议他们试试中医。” “我姆妈和她师父的医案里,还没有这种案例。”司玉藻如实道,“你请中医也未必管用。” 卢闻礼有点失望。 司玉藻就把此事记牢在心上了。 最近的事情太多,早上遇到了潘落英和那个中年男人的事,反而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给她母亲和姑姑都发了电报,询问那个病例。 母亲和姑姑很快就回电,大致意思是一样的,希望那个病人可以去新加坡,没有见到他本人,她们做不出任何的判断。 导致休克的原因有很多,人体亿万年的进化,其精密、复杂难以言喻,疑难杂症绝不是一封电报就能解决的。 司玉藻把电报看了好几遍,跟宋游闲聊:“你说我能建议那个病人去新加坡吗?” 宋游道:“大小姐,那不是你的病人,甚至不是卢闻礼同学的病人,你操心得太过头了。” “新奇嘛。遇到了疑难杂症,对求知产生了渴望,这是很正常的。”司玉藻说。 “那你等自己真的见到了病人,再建议。”宋游说。 第二天上午,后面两节课是实验课,司玉藻的实验课成绩很好,这次代课的是另一名师兄,她就趁机溜走了。 她去了医院,找到了卢闻礼。 她想让卢闻礼带着她去看看那个病人。 “他现在还在骨科。”卢闻礼道,“除了骨折之外,医院检查不出他有其他的问题,他的休克就显得更加可怕。” “引起休克有很多种。”司玉藻道,“咱们去看看他。” “走吧,我带你去,现在没有医生查房。”卢闻礼道。 他还拿了一件白大褂给司玉藻。 两个人穿上了白大褂,轻车熟路去了骨科的住院部,顺利溜到了病房。 病房是那种大房间,约莫摆了二十多张病床,还有人在屋子里抽烟,味道非常难闻,护士小姐说也没用。 那个骨科的病人在最西南角,正在和临床的几个人打牌。“换医生了吗?”他好奇看了眼卢闻礼和司玉藻。 第1685章 司琼枝的到来 司玉藻看着眼前的病人。 他虽然二十三岁了,可一张娃娃脸,皮肤又白,像个晚发育的半大孩子。 司玉藻看着他,心中咯噔了下,没缘由想起了自己的三弟弟司宁安。她的三个弟弟中,老大开阊聪明寡言,虽然是她弟弟,做派却总是像她哥哥,时常就要替她做主,照顾她;老二雀舫是个混账,调皮捣蛋,他上了一次军舰就把指挥台给 拆坏了,简直是人嫌狗厌。 只有老三司宁安,白白净净,斯文腼腆,总是跟在母亲身边,对母亲和姐姐的话言听计从。 司玉藻在气势上压不过她那两个弟弟,只能在司宁安面前充当大姐,故而格外疼爱他。 这个病人,看到医生时,露出了孩童般的无助,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医生身上,像极了司玉藻的小弟弟。 “不,我们是实习医生,还在学校念书,过来看看。”司玉藻主动道。 病人松了口气。 他放下了牌,另一个病友顶上了他。 卢闻礼询问他上午的一些情况,司玉藻认真做好了记录。 快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对病人道:“我能不能给你把把脉?” 病人是个年轻小伙子,见对方也是个大姑娘,还是个极其漂亮的大姑娘,脸上微红:“你还会把脉?” 司玉藻道:“我家学是中医,自幼跟着母亲学过把脉,我能看看吗?” 病人没什么抵触,自己坐到了病床上。 司玉藻看了眼卢闻礼,让卢闻礼帮她做记录,她开始给病人诊脉。 病人的脉象细弦,说明血液有热。气血有热就会凝滞,可能会形成肿瘤,这是她姑姑和母亲两个人综合得到的结论。 除了脉象,司玉藻还给病人看了舌苔,见他舌苔红,且薄净,体内有痰淤。 司玉藻把脉之后,对病人道:“你躺下,我看看你的伤处。” 病人是骨折住院的,腿此刻被牢牢固定住。 司玉藻也不好拆开他的,只能在四周按了按。 她稍微一用力,病人就疼得吸气。 “很疼吗?”司玉藻问。 病人觉得这女孩子没什么能耐,有点无奈说:“骨头都断裂了,怎么会不疼?” 司玉藻的眼眸骤然一亮。 她问:“是不是时常发疼,一旦发作起来就会钻心?” 病人说是:“断了嘛。” 司玉藻和卢闻礼快步出了病房。 她走得很快,卢闻礼就拉住了她:“你看出什么了?” “我想我知道他总是发休克的原因了,师兄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司玉藻道。 卢师兄不解。 他跟着司玉藻,一起跑到了骨科主治医生跟前。 骨科的医生,大多数学过中医。 这位主治医生今年三十二岁,是圣德保最早一批毕业生,卢闻礼一直叫他师兄。 司玉藻也就不见外,跟着叫师兄:“孙师兄,我给病人把脉之后,觉得他可能是肿瘤。” 孙医生仔细想了想:“什么肿瘤?他的病情,不太像是肿瘤。” “筋瘤。有一种筋瘤,称为‘动脉瘤’,就是气血热凝导致的。病人骨折,导致动脉瘤破损,引发了脑出血,这才是他休克的原因。 他每次休克,心脏都能复苏,说明出血不大,而且自身在愈合。可他心脏复苏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再这么下去,他怕是更加严重了。”司玉藻道。 孙医生眉头蹙起。 “咱们医院没有这样的设备。想要检查是不是动脉瘤出血,就需要转院,如果不是的话”孙医生沉吟。 他们和其他医院都有合作。 有些设备太贵了,而且不常用,医院置办不起,就会和其他医院签好协议,当病人出现这种情况时转到他们医院去。 圣德保医院也有其他医院没有的昂贵设备。 只是,转院手续很复杂,且要交一笔钱,要惊动医院的领导。 万一不是,孙医生就要受处分。 他正在升职的关键年纪,一旦闹出了事故,怕是对他的职业生涯有损。 “况且,我们医院没有医生能处理这样的出血。”孙医生又道,“我们只能建议病人转院。” 司玉藻说了好半晌,孙医生都没有答应什么。 直到第二天,卢闻礼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司玉藻的公寓。 “孙师兄打好了申请,今天上午就送病人转院去做检查。一旦确定是动脉瘤,就会聘请其他的外科医生来帮忙。”卢闻礼道。 司玉藻大喜。 她连饭也不想吃了,丢下筷子,对宋游道:“赶紧送我去邮局,我要给姑姑拍电报,让他们俩来一趟上海。我姑姑的医术高超,她能做这个手术。” 卢闻礼道:“要不,你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上午去做检查,怕是要晚上或者明早才能出结果。” 司玉藻却不管。 她急忙给新加坡发了电报。 她姑姑收到了电报,给她回了电,说自己这就乘坐飞机出发。 “我姑姑七个小时后就能到。”司玉藻对卢闻礼道,“你跟医院说一声,出了结果不需要请其他的肿瘤科医生,让我姑姑来。” 卢闻礼说好。 医院的同僚们,都在关心此事。 卢闻礼去新加坡见过司玉藻的姑姑,对她的印象极好,觉得她既漂亮又专业。 下午五点,病人再次发头疼,昏厥了过去,心脏没有骤停,却也很危险。 司琼枝也到了上海。 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院方接待了她。 新加坡裴氏医院的司医生,是整个亚洲都有名的,院方很热情,也想请她给肿瘤科室讲两节课。 司琼枝和司玉藻的五官有七成相似,看到了她,就能想象司玉藻将来的样子,此事很新奇,引来了不少的医生和护士围观。 司玉藻和卢闻礼也来了。 司琼枝没顾上和侄女寒暄,微笑了下,对主治孙医生道:“给我看看病历。” 孙医生急忙给了她。 司琼枝道:“动脉瘤引发脑出血,导致休克的可能性很大。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估计今晚。” 他们估计的比较保守。 半个小时后,检查结果送到了,距离病人上次发作刚刚四十个小时,距离病人今天晕厥两个小时。 院长看完了检查结果,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司玉藻:“是动脉瘤引发的出血。” 然后,他递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接过来扫了眼,就确定了。 “准备手术。”司琼枝道,“肿瘤科的来观摩,其他人暂时避开吧。”司玉藻和卢闻礼挤不进去,只得退到了外面。 第1686章 突然归程 卢闻礼时不时看一眼手术室的方向。 司玉藻则在走神,不停掰手指,好像在计算着什么。 “你紧张吗?”卢闻礼问她。 司玉藻回神:“我姑姑都来了,紧张什么?我在想,等会儿带我姑姑去哪里玩。她不怎么出门的,平时医院那么忙” 卢闻礼:“”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一点才结束。 病人的筋瘤被切除,颅内出血得到了控制,不过最后一次的发病,出血量超过了他能自愈的程度,他估计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且接下来很长时间都需要慢慢调养。 司玉藻端了一杯水,递给了她姑姑:“累了吧?” “我得去洗个澡。”司琼枝道。 她没什么力气说话。 这次的手术,难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大,司琼枝一连六个小时不敢分神,这会儿腿和精神都疲倦到了极致。 宋游开车,把她接回了司玉藻的公寓。 女佣渔歌已经烧好了热水,也准备好了宵夜。 司琼枝洗澡的时候,在热水里打了五分钟的盹,等她出来精神就好了不少。 她和玉藻好几个月没见了,彼此有很多话说。 “你二弟弟把手给摔断了,要不然你姆妈也要来。”司琼枝道。 司玉藻很担心:“他怎么了?” 司琼枝无奈笑了笑:“他还能怎么?捣蛋呗。你三舅舅送了你阿爸一种新的武器,是很小巧的手榴弹。 你阿爸放在抽屉里,你二弟弟撬开了锁拿出玩。追回来之后,挨打是少不了他的,他却爬树躲避。” 司雀舫躲避他阿爸的戒尺,爬到了树上,不小心掉了下来。 万幸的是人没事,只把左边胳膊摔骨裂了。 司琼枝笑道:“我跟你阿爸说,这样也好,能老实几天。他这几天卖惨,天天粘着你姆妈。” 司玉藻顿时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喂了狗。 就司雀舫那货,完全不值得别人替他担心。 司行霈的三个儿子,只有司雀舫最像他,从里到外。 那孩子就没个怕处,一会儿看不住,他就要上房揭瓦。 司督军还对司行霈道:“你现在知道你小时候多难管教吧?” 司行霈:“” 司玉藻觉得,她二弟不是卖惨,而是害怕没了姆妈在跟前,他阿爸要揪住他再打一顿。 “我姆妈肯定愁死了。”司玉藻说。司琼枝喝了两口米粥:“你姆妈倒是不愁,她是看开了。她跟我说,性格这样已经好不了了,随便他们闹腾,身体健康就可以了。司家的孩子,倒也不至于真成纨绔,左不 过是不懂事。” 顾轻舟看得很开。 司雀舫从小就爱闹腾,她早就想过将来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成长期。 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觉得什么。 “你姆妈很想你。”司琼枝又道,“你什么时候回新加坡去?” “要等放寒假。”司玉藻泄气,“我也想我姆妈。要不,姑姑你多住几天,等周末我跟你一块儿去?” 司琼枝道:“怕是不行。言卿还小,我不在家她会闹,你姑父又忙” 言卿是司琼枝的女儿,唯一的孩子,今年九岁了,粉雕玉琢格外的好看。 司琼枝和裴诚两个人都很忙碌,她怀言卿的时候,羊水破的那天还在做一台手术。 裴诚也想要很多的孩子,可他的妻子是医生,她有自己的事业,他不想因为生孩子耽误了她的发展。 所以他们两口子商量了,只要言卿一个女儿。 等将来他们老了,言卿嫁出去了,他们就养两条狗和两只猫,家里一样热热闹闹的。 言卿平时在裴家大宅,跟着她的堂兄弟姊妹和祖父祖母,但每晚都要等司琼枝回来她才会睡。 只有一个女儿,言卿对司琼枝依赖性很重,司琼枝也是一刻也丢不下她的。 “那好吧。”司玉藻很失望,“姑姑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司琼枝笑道。 司玉藻说:“那” 她不敢说自己去请假回去。 她来上海是念书的,她姆妈最讨厌人不敬业。念书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中途请假回家,怕是要挨骂的。 母亲对孩子很好,可学业上格外的严格。 她母亲总说,一个人的优秀和安逸是相反的。年轻时候精力充沛,辛苦一点,将来人到中年,选择性会大很多。 一旦某个人的前途有很多的选择,他的生活就会相对轻松。 “你好好念书,寒假的时候再回家,到时候派飞机来接你。”司琼枝道。 说到这里,司琼枝的眉头不由自主蹙了下。 司玉藻不解:“姑姑,怎么了?” 司琼枝把宵夜吃完了,放下筷子,沉吟再三才对司玉藻道:“玉藻,我听你祖父和你阿爸说,可能会打仗。” 司玉藻的心咯噔了下。 “日本人虎视眈眈,英国人原本就没多少舰队,还准备调回去。”司琼枝道,“一旦打仗,路过新加坡上空的飞机都不安全,那时候你阿爸未必就准许你回去。” 司玉藻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急忙道:“姑姑,咱们今晚就走吧,我想回去看看阿爸和姆妈,还有弟弟和祖父。” 司琼枝犹豫了下。 她沉吟再三,才说:“你回头别跟你阿爸说我的话,只说你听到你二弟摔伤了手,想回去看看他。” 司玉藻忙不迭点头。 吃好了饭,司琼枝重新更衣,带着司玉藻和她的副官们,准备回新加坡。 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在新加坡降落了。 玉藻一回家,先去了她母亲那边。 她母亲在二弟的房间里,正在誊抄医案,二弟躺在旁边睡着了。 母亲专心致志,又是在自家,她只当是佣人进来了,没有抬眸,司玉藻一下子就扑倒了母亲的身上,死死抱住她的肩膀。 顾轻舟回眸,这才看到她。 “你跟你姑姑一起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回来的,还特意跟佣人说做些你爱吃的。”顾轻舟拍了拍她的手臂。 司玉藻则把脸贴着她的脸,低声道:“姆妈,我想你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顾轻舟笑道,“你心情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姑姑跟你说了不好的消息?” 第1687章 被忽悠的司玉藻 司玉藻回来得很不凑巧,她阿爸今天出海巡逻去了。 他还带走了开阊和宁安,特意把老二雀舫留在家里,只为了惩罚他。 司玉藻先狠狠嫌弃了司雀舫一回,这才坐起来狼吞虎咽,把她母亲准备好的东西都吃了一遍。 她祖父坐在旁边,对她说:“慢点吃,别噎着!” 祖父今年快七十岁了,看上去不过六十出头的样子。常年锻炼让他保持了身材,毫无赘肉,腰背又挺拔,比他同龄人年轻快十岁。 “渔歌那丫头,真应该打一顿。她的手艺和家里的厨娘差太远了,明明是一起教的,可见她不用心。”玉藻吃得满嘴都是。 顾轻舟啧道:“嘴巴里有东西不许说话。” 她不许司玉藻说,自己倒是说开了,“渔歌天天照顾你,还有空钻研厨艺?你倒是自己洗衣做饭试试看?” “姆妈你好啰嗦。”司玉藻道。 她吃得很快,片刻的功夫就把一顿饭给吃完了。 放下筷子,她才说了自己这次回新加坡的原因。 她如实告诉了母亲和祖父。 祖父深吸了一口烟,听到司玉藻的话,眉宇间有了愁云:“是有如此情况。” 司玉藻的心,顿时就掉入深渊。 “祖父,当年都和平了,如今又要打仗吗?一旦打仗,你和阿爸是不是要上战场?”司玉藻问。 司督军就看了眼她:“不止是我和你祖父,还有你姆妈、你姑姑和你姑父,就连你也要去做军医。 一旦打仗,司家的人全部都要填上去,这是己任。我们享受好处,就要承担责任。” 顾轻舟沉默。 她不否认这话。 司玉藻生在新加坡,一直是处于和平当中。 自从她记事起,战火就离她的生活很远。后来,军阀混战结束,南京政府统一了华夏,司家也远离了国内的政治和军事,过上了最平静的日子。 再后来,华夏起了战火,不少地方被日本人占领了,可司玉藻心中,只当自己是新加坡人,她没什么感触。 她去上海,也是生活在法租界,歌舞升平。 陡然间,她突然听到她姑姑说,她自家的地盘上,可能要遭遇战火,司玉藻慌了。 这是她家,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的亲人和朋友们,都在这里。就连门口她亲手种下的黄盾柱树,她都舍不得被炮灰摧毁,何况她的亲人们? “日本人的野心太重了。”祖父感叹道,“他们想要新加坡。新加坡是交通枢纽,早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咱们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你放心,咱们有实力拼一拼,就算英国人彻底撤走,新加坡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司玉藻心事重重。 晚夕,她和顾轻舟两个人沿着柔佛长堤散步,海风吹在面颊上,湿润微凉:“姆妈,我” “你还是去上海。”顾轻舟道,“你放心,家里不缺你一个人。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责任和生活,你不用和家庭绑在一起。” “会不会” “不会。”顾轻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没有战争,只是早晚的事。你阿爸已经在做战前防御,我们尽可能保护好家。” “那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司玉藻道。 “你在家的话,你阿爸是绝不会让你上战场的。到时候,你只能躲在后面,看着我们上前线。”顾轻舟道。 司玉藻震惊看着她。 顾轻舟转过脸,轻轻替她压了耳边的碎发:“你是司慕的遗孤,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阿爸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你到时候扭得过他吗?” 司玉藻当然知道。 她父亲是最疼爱她的。 在父亲心中,母亲排在第一位,第二就是玉藻了。“你既然走出了新加坡,以后的路就不要和我们捆绑在一起。你要去搞清楚内心的恶魔,要去承担自己身为医学生的责任。留在新加坡,你是司小姐;留在上海,你可能是 司医生。上海也不太平,万一真的有事,你能出一份力气。”顾轻舟道。 司玉藻仔细想了想这话,觉得母亲言之有理。 她留在新加坡,想要上战场就得跟她父亲斗。 司玉藻觉得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离开,以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早上,司玉藻稀里糊涂上了飞机,被她母亲送离了新加坡。 等飞机上空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世上爱她的人,不止她的阿爸,还有她的母亲。 母亲对她的爱,一点也不比父亲少。 当母亲知道新加坡要遭遇战火,她也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 把司玉藻留在新加坡,哪怕是锁在家里,司玉藻都不是安全的。 只有将她送走,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不,我要回家!”司玉藻站起身,“咱们回新加坡。” 可飞机的驾驶室是反锁的。 宋游按住了她的肩膀:“大小姐,请您坐好,飞机不可能回去的,这是太太吩咐的。” “我怎么那样糊涂?”司玉藻只差哭了,“姆妈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总是被她骗!”“那是太太,被她骗不丢人。再说了,太太的话也有五成是正确的,你留在新加坡一点用也没有。”宋游道,“太太和师座是不会让你上战场的。一旦新加坡被攻占,多一个 人牺牲而已,没意义。” 司玉藻狠狠瞪他:“我们就要这么若无其事讨论牺牲吗?” “谁能不死?”宋游很无所谓,“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 司玉藻彻底愣住。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心急如焚坐下来。 她不停的想心事。 快要下飞机的时候,宋游告诉她:“太太叮嘱我,让我和李效保证大小姐留在上海,所以你不要想如何偷偷溜走。” 司玉藻只得跟着宋游回自己的公寓。 在公寓楼下时,她看到有个人在偷窥她。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灰色衣角一闪而过。 司玉藻蹙眉。 宋游和李效也看到了。 宋游给司玉藻使了个眼色。 司玉藻会意,点点头先上楼了,等宋游去追。 两个小时后,宋游才回来:“追到了,是上次在学校门口出现的那个人,跟着潘落英的。”“他偷窥我作甚,想替潘落英报仇?”司玉藻问。 第1688章 乱世医生的价值 司玉藻对被人偷窥这件事,非常的不舒服。 她让宋游去查清楚这个人。 “上次他出现在您面前,还想要走向您的时候,我就去查清楚了。”宋游道,“连带着也查了查潘落英。” 司玉藻认真看着他。 宋游就道:“大小姐,他们不是其他潘家的人,就是那个潘家” 司玉藻脸色骤变。 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簇火焰在跳动,她死死握住了沙发的扶手,指关节也发白。 她的生母姓潘。 司玉藻的过往,家里人从来不避讳。 至于她的生母潘韶,好像很年轻就去世了,怎么去世的已经说不清楚了。 司玉藻没见过她。 她的生母潘韶出生于一个小官吏家庭,当年她真正的外祖父是岳城政府的。潘韶自己勾搭上了司慕,并不是想做姨太太,而是想做二太太。 这个计划失败了。 潘韶有父亲,也有继母。而她的继母,就是她的小姨母,跟她的关系情同母女。她还有妹妹和弟弟。 她的妹妹,后来嫁到了上海,嫁给了一位姓罗的小官员。 当司玉藻和顾轻舟到了上海的时候,潘韶的妹妹罗太太看到了顾轻舟。她虽然不认识司玉藻,却认识顾轻舟,也见过司琼枝。 罗太太很轻易就明白,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当初她姐姐留在司家的女儿。 后来发生了火灾,罗家全部被烧死了,司玉藻也被她母亲带回了新加坡,她母亲不怎么提这件事了。 她额头沁出了冷汗:“她是罗太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舅舅吗?他来做什么,找我报仇吗?潘落英是我表姐,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这天下姓潘的人太多了。 司玉藻至今对那位罗太太一点印象也没有,而她才出生,她生母就被赶走了,她更是不知她的容貌。 她没见过潘家的人,也听说潘家去了东北,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潘落英跟她会有什么关系。 不成想,竟是渊源很深。 “大小姐,要我去处理掉他吗?”宋游问。 司玉藻静静坐了很久。 为什么要去处理掉他? 好像她心虚一样。 当年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放火和杀人这两样,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我要亲自会会他!”司玉藻道,“我离开新加坡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什么都不怕。” 渔歌给她端了一碗汤。 司玉藻喝了汤之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与此同时,潘落英正把一个手提箱递给她叔叔。 “你确定就要走了吗?”她有点舍不得。 她从小就跟这位小叔叔关系很好。 “嗯,公司一堆事,叔叔还要养家糊口。再说,司玉藻派人跟踪我,我不想被她的人算计。”男人说。 潘落英有点失落。 “那咱们假期再见,替我跟祖母问好。”潘落英道。 她送走了她叔叔,自己回到了学校,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司玉藻。 潘落英走上前,含笑喊她:“学妹。” 司玉藻表情复杂,静静看着她:“学姐,你叔叔走了吗?” 潘落英道:“嗯,他是到上海办事,公事,已经回去了,要不然会被扣工钱。” 司玉藻见她纹丝不乱,就轻轻揉了揉自己掌心的伤疤。 伤疤深处,异样的灼热疼痛。 司玉藻眸光微敛:“学姐,你知道他跟踪我吧?” “可能是路过,学妹你太多心了,我叔叔不是那种猥琐的人。”潘落英笑道,“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 她始终不提罗公馆,也不提司玉藻和她的生母。 好像潘家也很不屑于认识司玉藻一样。 司玉藻想起家里佣人偷偷谈论一个往事,被她偷听到了。 听说当年她出生之前,她生母就买好了男婴,打算把她丢弃。 潘家的人,从她生母开始,就没有爱过她。 司玉藻身上流淌的,只有司慕那一部分血液,也只有司家的人把她当至宝。 她连夜去了趟邮局,给母亲发了封电报:“平安,想念您。” 母亲对她的保护和好意,司玉藻接受了。 她要留在上海,她不能辜负母亲。此刻,她母亲肯定还在大门口,等待着,万一她回头了,第一个就会看到她。 司玉藻吸了吸鼻子。 她把这些全部丢开,和宋游一起回家了。 她照常上学、做实验,以及和卢闻礼见面。 上次那个筋瘤的病人,在手术后的第六天才醒过来。 他的情况逐渐稳定。“孙师兄一直在做检测,说没有再次出血,稳定住了。医院的院长说,等这个病人康复出院,要给你一封聘书,你可能下个学期就可以去医院实习了。”卢闻礼笑道,“学校 从来没给过二年级学生聘书,这是头一回,你要出名了。” 司玉藻笑了起来。 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院方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是认真考虑过的。 司玉藻在当初张辛眉中毒的时候,就对医院有过功劳;这次的筋瘤,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她的功劳、她的家学甚至她的家财,让院方愿意提出破格条件留住她。 “那这样的话,我算是真正的医生吧?”司玉藻问。 卢闻礼泼冷水:“实习医生,不算是真正的。” “但不是学生,而是医生,哪怕是实习医生。”司玉藻道,“这样,我就可以上战场了。” 卢闻礼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师妹脑子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又过了几天,筋瘤病人情况稳定,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他没有再晕厥。 院方果然如同卢闻礼听到的小道消息那样,给司玉藻发了一封聘书,请她从明年正月十六开始,到医院实习。 司玉藻恨不能立马飞回新加坡,把这个给她母亲看。 “热泪盈眶了吗?”卢闻礼打量她,“哭吧,我当初接到聘书的时候,也挺激动的。” 司玉藻啐他:“没出息。” 她是很想哭的,可不愿意被卢师兄看笑话。 她转移了话题,问卢师兄:“师兄,假如有了战事,你愿意上前线吗?” “当然!”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司玉藻问:“为何?”“保家卫国。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想要自保,就要冲在最前线。”卢闻礼说,“我愿意用我的双手换来和平。如果我战死了无福享受和平,就把它留给我的后代们。我们出生了,留下一点痕迹,才有价值。” 第1689章 心动 司玉藻牢记了卢师兄的话。 她最近总在关注新加坡。 新加坡目前还没有战事,不过风雨欲来,形势不容乐观。 筋瘤的病人在普通病房住了几天之后,顺利出院了。 他没有再休克。 司玉藻很高兴,比她拿到了聘书更高兴。 她想找卢师兄去喝酒,可卢师兄说晚上要值班,不能离开医院。 而司玉藻有段时间没见到张辛眉了。 她就给张辛眉打了个电话,说:“张叔叔,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张辛眉这几天很忙。 他在暗处活动,其实他一直都在战场上。司玉藻每每想到他,心中就有暖流滑过。 “你运气不错,我今天正好有空。”张辛眉道,“我去接你?” 司玉藻说不用了,她可以自己去找他。 两个人约好了在酒馆碰面,司玉藻早早就去了。 她叫了一种低度数的桂花酿。 等张辛眉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四杯。 张辛眉道:“这是糯米酒,你看着度数不高,很容易上头。” 司玉藻道:“我高兴嘛。” 张辛眉重新要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坛高度数的桂花酒。 两个人碰杯。 张辛眉一饮而尽,这才问司玉藻:“有什么好事?” “我拿到了聘书!”司玉藻笑道,“明年,我就是真正的医生了。我才二年级呢。” 张辛眉白了她一眼:“你从小就学医,别把自己当学生好吗!” 她这个二年级,是名义上的,她早已学会了基本医术。 依她如今的水平,就可以做真正的医生了,而且她已经学完了新加坡爱德华医科的全部课程。 所以,她拿到了明年才能入职的聘书,做个实习医生,张辛眉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张叔叔,你好扫兴啊!”司玉藻不满,“要知道你这样,我就等明天跟卢师兄喝酒了。” 张辛眉从她这个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眯了眯眼睛:“你原本是打算跟谁喝酒?” “卢师兄啊,可惜他要值班,只好找你了。”司玉藻如实道。 成了替代品的张叔叔,恨不能把酒杯砸这死丫头头上。 “我走了!”他站起身。 司玉藻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把自己吊在了他的身上。 “不要嘛张叔叔,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司玉藻道。 张辛眉一顿。 他低头看司玉藻,发现她的眼角有泪,突然就哭了。 他坐起来。 司玉藻心里格外的难受,扑到了他怀里。她的头发带着洗发香波的味道,透出女孩子特有的馨香,直直往张辛眉的鼻子里钻。 他屏住了呼吸,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好半晌透出一口气,把所有的心绪都压下了,这才问她:“谁欺负你了?” “我姆妈。”司玉藻说。 张辛眉道:“那我没办法,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能插手。” 司玉藻依靠在他的怀里,开始说起了新加坡的种种。 她一直靠着张辛眉的,贴得那么近,又喝了酒,让张辛眉格外辛苦。 张辛眉最终还是把她扶正了,自己退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你姆妈想要保护你,这是正常的。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张辛眉道。司玉藻则道:“可是我想和家里人在一起但是我回去了有什么用?就像我姆妈说的,一旦起了战事,我阿爸第一个会先把我关起来,让我远离战场。我回家,等于自投罗 网。” “那你留在上海,如果新加坡需要援军,你可以跟着援军去做前线医生。援军多半会是你郑叔叔或者其他人,他们会带上你。”张辛眉道。 司玉藻诧异看着他。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张辛眉面前,总像个孩子。 她有点崇拜看着张辛眉:“张叔叔,你为什么如此厉害?” “天生的。”张辛眉道。 司玉藻:“” 当这位叔叔臭不要脸的时候,他身上的光芒就一点点褪去了。 哪怕是插科打诨,张辛眉也的确安慰到了司玉藻。 司玉藻不再想着偷偷溜回新加坡了,她打算好好留在上海,查清楚罗公馆的往事,然后等待时机。 她姆妈说,战事是不可躲避的,只有早晚。 那么,她早晚都要回去的,不急这一时。 想明白了之后,司玉藻擦了眼泪,开始真正品尝这桂花酒了。 她对张辛眉道:“张叔叔,你那个高度数的,给我倒一杯。” 张辛眉想把她赶紧灌醉,然后扔给宋游。 不成想,司玉藻的酒量不错。 一顿饭下来,她上头之后有点胡说八道,但没有露出醉态。 等结账走人的时候,她走路有点踉跄。 张辛眉扶着她出去。 “你的车子呢?”张辛眉问。 司玉藻道:“宋游回去了,渔歌他们今晚做好吃的,我让他不必等,张叔叔你会送我的。” 张辛眉:“” 这位叔叔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他的车子不在这边,需得走到街尾。 司玉藻不干了,她后知后觉开始撒酒疯,抱着路灯杆子不撒手:“叔叔,背我。” 张辛眉问自己:“我到底是哪一辈子做了孽?” 没人回答。 他挣扎了下,最终矮下了身子,把司玉藻背了起来。 司玉藻趴在他的肩头,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晃动着两条腿,让张辛眉背得更加艰难。 “叔叔,你给我唱个歌吧。”司玉藻呼吸的热气,全部喷在张辛眉的颈侧。 张辛眉想要躲,却又避不开她,简直要抓狂。 “唱一个。”她耍无赖说。 张辛眉毫无办法。 他犹豫了下,说:“歌不会唱,唱一段戏行吗?说流年不过三更天,杀贼擒王,矮了身子待试锏,那贼人个狗强盗” “后面呢,怎么不唱了?” “那贼人狗强盗是俺爹。”张辛眉继续唱到。 司玉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唱了,笑了起来。 她听完了,好像得到了满足,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然后,她突然对张辛眉道:“张叔叔,我也想做地下革命党,我很敬佩你。” 张辛眉的呼吸一错。他把她往上托了托,心想此生已经值了。哪怕将来死了,会有个人记住他,且佩服他。 第1690章 欺人太甚 司玉藻并没有喝得烂醉。 她的意识是很清楚的,虽然脑子有点昏沉。 她的手臂,搂紧了张辛眉的脖子,能感受到他颈侧的脉搏,一下下鼓动着,像是连接了她的心。 她有意无意,把自己的唇凑到他的耳根处。 拐弯的时候,张辛眉稍微偏头,她的唇就落到了他的肌肤上。 触感很明显。 他肌肤微凉,而她的唇是热的。 司玉藻无忧无虑的心中,添了一抹化不开的沉重,却又在沉重里悄悄开出了一朵花。 到了她的公寓,张辛眉放下了她,她突然从背后抱紧了他。 她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张辛眉愣了下,然后笑道:“你又想要什么?别撒娇,用嘴巴说。” 司玉藻沉默着不回答。 过了很久,她才松开了张辛眉。 直到张辛眉离开,她心中那个声音才做了回答:“想要亲你。” 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彻底长大了,告别了她那毫无性别概念的幼年时光。 她心里住进了人。 她睡了一夜,早起时头疼得要炸开。 正如张辛眉所言,那些糯米桂花酒看似不烈,后劲却很强。 司玉藻去上课的时候,都是支着脑袋。 她浑浑噩噩的,隐约听到了同学说话的声音,好像都挺激动的。 “凭什么?这也太过分了!” 司玉藻艰难转过了脖子,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看向了身后说话的同学:“怎么了?” 男同学一脸激愤:“留学名单发了下来,全部都是联合会的人,他们太过分了。”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另外的同学有点麻木。 学校去年就有个留学计划,是政府和创办人联合出资,资助十五名在校超过一年的学生去法国交流学习三年。 这个名额需要考试,一年级的学生就可以参加。 经过了四次考试,一次次排名下来,已经有了结果。 不成想,学校临时加了一个面试。 面试之后有了最终的定数,参加了的联合会成员全部名列前茅,占了所有的名额,把靠着真才实学考上去的同学都给挤掉了。 司玉藻班上有两个男生,一直很想要这个机会,也特别刻苦,一路都是前五名的,眼瞧着就能成功了,一场不咸不淡的面试把他们俩刷了下来。 他们的同寝室兄弟,都为他们俩抱不平,反而是他们俩自己沉默不言语了。 沉默,是心灰意冷到了极致,连言语都没了力气。 司玉藻蹙眉:“这应该是政府和创始人一起选择的,联合会的人是怎么插上手的?” “谁知道呢!”同学气愤道。 上课的老师来了,却发现学生们都静不下来,七嘴八舌问起留学名额的事。 老师也不是很清楚此事,就说学校的安排,肯定是最公正的考量。 此话毫无说服力,老师自己说完了,表情也是讪讪的。 这一堂课,教室里闹哄哄的。 司玉藻瞧着课是上不成了,就偷偷溜了出来。 她走在路上,瞧见不少人聚集在一起,好像都是翘课了,出门谈论留学这件事的。 她没有停留,一路去了院长的办公室。 王秋生请她坐下:“二年级上午没课?” “有课的,院长,我是有事来找您。”司玉藻开门见山,“留学的事,您清楚学校的安排吗?” 王秋生道:“这个是教育局和创始人勒戈夫先生决定的。” “勒戈夫先生?”司玉藻有点诧异,“我从未听说过他,他也是创始人吗?” “他父亲是的。他一直有领事馆的差事,不怎么管理学校,他继承学校已经快八年了,从来不插手。但这次的留学名额,是他们家族赞助的,他才露面。”王秋生道。 司玉藻一下子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们早就怀疑,是其他人在学校操控联合会,想让它为其所用。 杜溪上的离开,以司玉藻为首的围棋会成立,威胁到了学生联合会。 “留学的事,算是敲山震虎。”司玉藻想。 这足以消耗掉学生们心中的希望,也足以让司玉藻的围棋会垮台。 她的眼眸微微沉了下来。 她看向了院长:“就是他,一直在操控联合会,让它成为施暴团体,欺负和压榨学生,控制学生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吗?” 王秋生的表情略有震撼。 他急忙起身,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王秋生虽然没什么魄力,平日却知道避嫌。女学生单独进他的办公室,自然是要开着门说话。 此刻他却不顾了。 他反锁了门,压低声音道:“司同学,这里是法租界,你知道吗?” 他们生活的大环境,是法国人保护着他们的。 勒戈夫先生敢如此,自然是有他的底气。 “这是上海!”司玉藻道。 王秋生看着她稚气的脸,心中莫名一阵难过。 这是华夏的土地,他们这些国人却沦为看别人眼色过日子的可怜虫。 “如果你父母知道,他们也会担心。世道哪有公平?能公平的领域,都是没什么油水可言的。”王秋生道,“司同学,你莫要给自己惹事。” 司玉藻心中很不舒服。 她走出了办公室,心中有团火在燃烧。 她是没什么本事的,可她的父母有能耐。她从小就是大小姐的脾气,一旦有事就要靠父母。 她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发给她母亲的,很快她母亲就给她回了电报。 母亲在电报里告诉她,既然她已经找到了症结,且愿意解决她,司家会帮她的,三天之内会有答复。 她母亲办事效率极高。 卢闻礼也听说了留学的事,他问司玉藻:“你有什么打算吗?” 司玉藻道:“我正在打算,你等着瞧吧。” “你打算怎么办?”卢闻礼有点好奇,“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 “我没有本事,但是我母亲有。”司玉藻如实道。 卢闻礼:“” 果然,三天之后,司玉藻接到了回信,她唇角微翘,忍不住露出了喜悦。 她急忙去找卢闻礼,让卢师兄陪同着她,找到那十五位打算去留学的学生。 两天下来,事情就办妥了。消息也很快就学校炸开了。 第1691章 恢复清明 司玉藻很多方面像她的阿爸,能简单就不往复杂里整。 学校在留学生名额下来后的一周,就炸开了锅,因为那些留学生全部主动去给校方请辞,让出了名额。 众人抢破了脑袋的好机会,突然被丢了出来,自然引发关注。 于是,消息就传开了。 “司玉藻给他们换了英国的学校,是最好的医科大学——正规的医科综合大学。没有奖学金,但司玉藻给他们一大笔钱,足够四年的学费。” “吹牛吧?司玉藻能那么有钱吗?” “她回新加坡都是开飞机的,这点小钱和飞机相比呢?” 众人哗然。 他们都知道司玉藻家里有钱。然而,人的眼界受到自己条件的限制,他们往往对“有钱”到底是多少钱没什么概念。 所以,当这个数目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认知时,他们先是震惊,不相信,随后才会想起当初司家给学校捐了实验室的事。 这个消息的确不假。 司玉藻私下里找到了那十五个学生,用更好的学校和丰厚的资助,让他们退出了。 卢闻礼还说她破费。 司玉藻道:“我姆妈说了,就当是我们家给学生们的奖学金,为教育事业做点慈善,这点钱也不过是我家半天的生意进项。” 卢闻礼竖了个大拇指:“学妹,财大气粗!” 创始人勒戈夫先生听说了,非常的愤怒。 他让校方扣押这些学生的档案,谁也不给走。 不成想,教育局那边直接下了批条,学生们的留学已经批复下来了。 勒戈夫先生忘记了,司家不仅仅是有钱,他们还有人脉。 这件事过后的两天,学生们组织了活动,痛斥校方出尔反尔,那些退出校方留学计划的同学,也成了“正义”的使者。 这件事闹得挺大,报界也搀和其中了。 圣德保医学堂的学生联合会,在这件事中彻底曝光了。 整个上海都知道,圣德保医学堂的学生联合会是恶霸团体,背后有创始人勒戈夫先生撑腰。 “选上的学生,跟考上的学生完全对不上,一个小小面试就把学生的辛苦作废,换上了学生联合会的人。” “圣德保医学堂上次就闹过,也是反对学生联合会,他们那个会长还去坐牢了。” 议论纷纷扬扬,各界都在讨伐,成了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教育局的特派员急忙赶往上海,和学校创始董事会连夜召开了会议。 他们取缔了学生联合会,对其他学生团体进行严查。 司玉藻的“围棋会”,俨然会成为第二个学生联合会,因为司玉藻本人的家庭太过于显赫。 在教育局和校方的要求之下,围棋会解散。 圣德保医学堂解散了四个学生组织,重新审查当初的工作分配,做出了姿态,并且向社会道歉,这件事的热度才慢慢退下去。 张辛眉有一周没见司玉藻了,听到围棋会解散的消息,他才匆匆赶来,带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 司玉藻道:“我当初成立围棋会,目的就是搞散学生联合会。这次是他们作死,给了我机会。我的目的达到了,围棋会解散与否都无所谓,我不在乎的。” 张辛眉欣慰摸了摸她的脑袋:“懂事了。” 司玉藻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张辛眉看着她。 他看得很专注,眼睛一错不错,让司玉藻心中顿时沸腾了起来。 她莫名双颊发烫,站起身躲开了他。 张辛眉道:“我出去抽根烟。”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楼道里没有阳光的照晒,有点冷。 张辛眉一连抽了两根烟,这才重新回到了司玉藻的公寓里。 他吃了晚饭之后离开了。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张辛眉又在忙碌,没有再见司玉藻了。 天气也一日日的冷了。 学生们换上了夹棉的衣裳,教室里上课不再开窗了,每次下课,渔歌都说玉藻一身怪味。 渔歌有点洁癖:“你把外套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她恨不能把司玉藻的衣裳拆了。 如此几天之后,司玉藻仍是很难闻。 渔歌几乎崩溃。 “我们班上只有三个女的,其他都是男的,又不开窗,一天的课下来,能好闻才奇怪了。”司玉藻笑得前仰后合,对渔歌的崩溃并不能感同身受。 渔歌每次给她洗衣裳,都是捏着鼻子的,而每晚都准备好热水,让司玉藻一回家就要洗澡。 司玉藻夏天都是能懒就懒一次,更何况是寒冬腊月? 这时候,她才开始隐约要崩溃了。 她对渔歌道:“我得赶紧把你嫁出去,你要折磨死我!” 渔歌把她按在水里:“你管不着,我是太太的人。” 司玉藻十分英雄气短的认命了。 吃饭的时候,司玉藻还是愤愤不平:“等我回家过旧历年,就让我姆妈先把你嫁出去,再换个新的人来伺候我。你这天天逼迫我洗澡的毛病,非要把我折腾病了。” 今天没有客人,两名副官跟她同桌吃饭。 宋游听到了这话,手里的筷子略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继续吃饭了。 其他人都没有看到。 渔歌比她更愤愤:“你一身难闻的味道,还好意思叫屈吗?” 在渔歌看来,邋遢简直是死罪。 司玉藻被她盯着,突然再次短了志气,一边想着气死我了,一边又毫无办法。 她甚至暗搓搓希望自己病一病,染点风寒也好,这样可以吓吓渔歌,让她妥协。 不成想,司大小姐皮糙肉厚的,天天洗澡根本没把她洗病。 冬天很冷,一到下雨的时候更冷。 司玉藻上了一整天的大课,自己已经闻不到异味了,但来接她的宋游很明显吸了下鼻子,然后嫌弃扭开了头。 今天回家是省不了了。 玉藻冷得手都不愿意拿出来,一想到回家就恐惧,当即对宋游道:“我要去趟实验室,晚上和卢师兄有个实验进度要赶,你先回家,十点过来接我。” 宋游哦了声。 司玉藻去了卢师兄的实验室,却见卢师兄在实验室里点了个小炉子,正在烫羊肉吃。 “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的事不叫我!”司玉藻急忙关上门。 卢师兄看着自己锅里少得可怜的肉,哀怨看了眼她:“你还真会挑时候来。” 司玉藻不请自来的坐下了,打算分一杯羹。 与此同时,宋游回到了家。 张辛眉来了。 渔歌准备了一桌好吃的,宋游就把司玉藻的话转告了她。 “你给大小姐送一点吧,今晚全是她爱吃的菜。”渔歌心疼道,“念书这么苦吗,晚上还要忙?” 宋游就不忍心把实情告诉渔歌。 依照宋游的判断,司玉藻今晚肯定是不想洗澡才躲到实验室去的。 “你装好,我去送吧。”张辛眉道。宋游看了眼他,没反对。 第1692章 秘密的重量 张辛眉手里拎着食盒,开车不过三分钟,就到了校外。 学校入了夜不容易进,张辛眉手里拎着汤汤水水的,也不好翻墙,故而他给门口的人塞了一把钱。 这么一耽误,就耽误了两三分钟。 张辛眉格外急切,不知是怕食盒里的饭菜冷了还是其他,他是想冲到实验室的。 他走得奇快,导致门口看门的人拿着钱惴惴不安:“这位怎么像是寻仇的?” 张辛眉轻车熟路到了实验室,隔着门远远就听到了司玉藻的笑声。 张辛眉的瞳仁骤缩,好像被什么刺了下。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里面传出来含混不清的声音,是卢闻礼口中衔着肉对司玉藻说:“去开门。” 司玉藻的脚步声就逐渐靠近。 等她看清楚门外的人是张辛眉,她又惊又喜:“张叔叔!” 张辛眉却莫名沉了脸。 “渔歌让我给你送菜。”张辛眉把食盒先递了过去,“怎么不回家吃饭,在这里加餐?” 卢闻礼那吃货已经听到了说话声,叼着筷子跑过来,抢过了张辛眉手里的食盒:“你们先聊。” 他打开了食盒,看到了渔歌做的几样菜,其中红烧肉足足有一大碗。 卢闻礼道:“还热乎着呢” 这货顿时忘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外物,包括他师妹,只有眼前的红烧肉是他的真爱。 司玉藻:“” 张辛眉站在门口,不太想进来,送完东西就打算走。 司玉藻拉住了他:“进来一起吃。” 卢闻礼听到这话,当即道:“学妹你回家去吃,这才多少,不够分啊。” 司玉藻:“” 师兄这么吃货,她面子上好无光彩,难道她还没有红烧肉可爱吗? 师兄的热情,就不能分一点给她,让张叔叔知道她也很有魅力吗?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司玉藻无力扶额,对张辛眉道:“你等我,我拿外套。” 出了门,寒风簌簌,司玉藻的手和脸瞬间冻得冰凉。 湿冷的空气往她的口鼻里灌,直接入侵了五脏六腑。 她顿时从里冷到了外。 究其原因,大概是她从放学至今,一口吃得也没有捞着。和卢师兄在实验室半个多钟头,她都在帮忙洗小青菜。 “冷!”司玉藻道,“明年真不想来上海了,留在新加坡多好。这个时节,我们还穿裙子呢。” 张辛眉脚步一顿。 他道:“上海就没值得留恋的?” 司玉藻道:“我现在冻糊涂了,想不起来,太冷了。” 张辛眉解开了自己的大衣扣子,一把带过她,将她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气息是暖烘烘的,体温把衣裳都浸透了。 司玉藻的心跳得像打鼓,且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张辛眉问:“还冷吗?” 司玉藻没有接话。 她没有动,任由他的大衣裹紧了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时空。 片刻之后,她缓缓将头靠近了他的胸口。 贴着他的胸膛,司玉藻紊乱的思绪逐渐透出几分清明,然后她就听到了心跳声。 强劲有力却明显过速的心跳声,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扬起了下巴,看向了张辛眉:“张叔叔,你有没有秘密要告诉我?” 路灯下的人,面颊有点红,不知是烫的还是被寒风吹的。 张辛眉接触到了她的目光,神色一转,推开了她。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很长,几乎把司玉藻从头罩到了脚,她陷入这样的温暖中,无法拔足。 张辛眉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司玉藻愣愣的、痴迷的看着他的背影,他的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他喊:“你不走?” 司玉藻这才跟上。 她靠近了他,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且是十指相扣。 张辛眉想要抽回。 司玉藻握得很紧:“张叔叔,你如果没有秘密,那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张辛眉没回答,任由她牵着自己,加快了脚步。 他一路把司玉藻送回了家。 站在司玉藻公寓的门口,他站定了脚步,垂眸看着她。 他专注的时候,目光格外深沉,像有浓郁的深情化不开。 他认真对司玉藻道:“我有个秘密,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司玉藻雀跃的心,被兜头泼下一瓢冷水,她冻得激灵了下。 她的眼神格外无辜。 “为什么?”她问张辛眉。 张辛眉道:“因为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子。大人不仅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你负责。” 司玉藻蹙眉:“我成年了。” “在我心里,你还没有。你只是养在新加坡的司大小姐,活在圣德保医学堂的司同学。一个人经济都不能独立,就不算真正的大人。”张辛眉道。 司玉藻无语看着他。 “我们要见识过、看过,才会最终确定自己要什么,而不是走一步要一样,然后拿不下再丢下。”张辛眉道,“小孩子才这样。” 司玉藻的心,不由自主往下沉。 “有一天你长大了,还想听我的秘密,我就告诉你。”张辛眉道。 说罢,他没有再次上楼,转身离开了。 司玉藻没有动。 她没有去追张辛眉,因为她反驳不了他的话。 他说的,她听懂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她也明白。 一个人不能对自己负责,就不能对她的爱情负责。 司玉藻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很招人爱,可张辛眉不是她的同学。万一感情失败了,他要面对更多的社会压力,甚至司家的压力。 而且,他所做的事,并不能容许他轻易谈感情。 司玉藻一个人站了很久。 宋游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大小姐。” 司玉藻回神,全身上下已经凉透了。她唇色发紫,看了眼宋游:“我失恋了。” 宋游道:“太冷了,回家吧大小姐。” 司玉藻嗯了声,跟着宋游上了楼。在幽黯的楼梯里,她冰凉的面颊上有热泪滑过,那样炙热,几乎要把她的面皮烫裂。 她在进门之前,用力一抹面颊,不动声色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渔歌在门口问:“大小姐,不吃饭吗?” 司玉藻听到宋游的声音:“她吃好了。让她睡吧,明早起来在梳洗,她也累了一整天。” 声音渐歇,归于寂静。司玉藻在这样的安静夜里,裹着张辛眉的大衣,失眠了一整夜。 第1693章 惊喜的偶遇 窗外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宛如夜啼,很凄厉。 司玉藻躺着,心里想自己应该撒泼任性。 可她又做不出来,因为她很理解张辛眉。太理解了,任何的怨言都说不出口。 和张辛眉相比,她年纪太小了。小姑娘见识有限,心智不成熟,被稍微年长一点的成熟男子吸引,实属常见。 将来她见识多了,会不会后悔自己年少无知? 一旦她后悔了,张辛眉就没办法把她的青春年少还给她。 他还说过,顾轻舟就像他的亲姐姐,他和司玉藻的家庭并非毫无关联。 他要如何面对至亲一样的顾轻舟? 更重要的,是张辛眉是个地下工作者,这意味着他的生命并非他的,他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把另一个人拉进他的生命里,就等于是把司玉藻拉进了他的组织里。 司玉藻的家庭特殊,她没办法真的走进去。 远的不说,邓高叔叔就很疼爱她,时常帮衬她,若接到了刺杀邓高的任务,她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叔叔甚至她的父亲? 这些,张辛眉一个字也没提,司玉藻却全懂。 正式因为懂,脾气发不了,悲伤也显得浅薄。 她茫然看着屋顶,心想自己刚到上海时,亲吻了张辛眉,当时的情绪是很平淡的,并无异动。 如今,她的感受全变了,她爱上了他。 爱情的甜蜜还没有尝到,先咬到了一口苦,司玉藻的心狠狠抽了下,疼得很剧烈。 后来张辛眉又来找她了,她当时就在房间里,却让渔歌告诉张辛眉她不在家。 张辛眉也明白,从此就不再来了。 有些关系,并不是退一步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司玉藻那几天浑浑噩噩。 渔歌和副官们都很担心她,就带着她上街去玩。 回来的时候,司玉藻一直看窗外,然后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撞上了她的汽车。 宋游开车,急忙刹车。 女孩子被撞倒在地,手里的东西掉得到处都是。 司玉藻一个激灵:“撞死人了吗?” 宋游一边开门下车,一边回答他家大小姐:“没有。” 司玉藻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也急忙下车。 女孩子已经爬了起来,她手里拿着的是纸笔等物,撞飞得到处都是,好在没有损害。 而她自己,穿着厚厚的冬衣,棉布旗袍里面是衬裤,那裤子摔破了洞。 女孩子不说话,捡起东西就要跑。 宋游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可要送您去医院?您伤着哪里了吗?” 女孩子的腿有点瘸:“我没事,没有摔伤。” 司玉藻看向了她。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个熟人:“小姨!” 女孩子抬眸,诧异看向了司玉藻。 很显然,她也认识玉藻。 “玉藻。”她又惊又喜。 玉藻没有认错。 她是顾纭,顾轻舟同父异母的小妹妹,玉藻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在岳城,那次霍钺结婚,玉藻跟着父母回来,在顾公馆门口看到了她,她当时很羞涩;第二次是在上海。 那次顾轻舟带着玉藻来送木兰,在上海遇到了四姨太香雪。 香雪的男人生了重病,到上海就医,正好玉藻也被救出来,来医院处理烫伤的手。 顾轻舟和香雪说话,就让顾纭去了玉藻的病床前。 她们俩聊了一会儿,顾纭还替玉藻梳了个辫子。 “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玉藻也很惊喜,“跑什么,是着急去上班吗?” 顾纭往后看了眼。 她方才就是不停的往后看,好像在躲避什么。 玉藻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瞧见。 “小姨” “我没事,我腿好像有点疼。”顾纭忙道,“你能送我去医院看看吗?” 司玉藻说好。 她略感狐疑,再次看了眼来路,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从角落里闪过。 她略微蹙眉。 见顾纭不太想提,而且想赶紧离开,司玉藻就带着她上了汽车,把她送到了圣德保医院。 医院给顾纭做了检查,说崴到了脚,没什么大问题,回去用冷毛巾敷一敷就可以了。 司玉藻松了口气。 “小姨,你去我家吃饭吧,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司玉藻拉着她的手。 顾纭点点头。 到了司玉藻的公寓,女佣渔歌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顾纭也给司玉藻说起了往事。 十一年前,她们在上海见过,那时她的继父生了癌症,到上海就医,正好遇到了。 “我爹在那之后的两个月就去世了。”顾纭道,“阿姐还亲自来了。” 她说的阿姐,是指司玉藻的母亲顾轻舟。 父母出门,不会每次都给孩子们交代去向,玉藻真不知道此事。 “阿姐给了我们一笔钱,还说安排我姐姐去岳城念书。”顾纭又道。 顾纭的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莲儿,顾轻舟跟她也有感情的,愿意资助她。 “为了姐姐的前途,我姆妈就答应了,后来姐姐一直在岳城念书。她中学毕业之后就嫁人了,我姐夫是个教书的。”顾纭继续道。 继父去世之后,她母亲香雪就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岳城生活。 顾轻舟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好好教养孩子,她果然做得很好,平日里省吃俭用,还做些零碎活计,把钱都留给了两个女儿。 孩子们也很孝顺她。 “我姐夫前年调任,去北平的大学教书去了,这是好差事。他没有母亲,需要一个人帮衬我姐姐带孩子和持家,我姆妈就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原本也要带我去的,但我已经快毕业了,不想挪地方。我中学毕业之后,就在上海找事做,如今在报社。”顾纭又道。 “你一个人?”司玉藻有点诧异,同时又有点羡慕。 “嗯。”顾纭道。 顾纭小时候很腼腆,在她继父去世之后,她们搬到了岳城,她被安排进了学校念书,性格还是没变多少,仍是很内秀。 她不太爱说话,但自己的事能做得很周正,不需要母亲替她操心。 她沉稳有谱,这也是为什么她母亲能跟她姐姐走。 她母亲也觉得,岳城是个安全的地方,且顾轻舟拜托颜家照看顾纭一二,她母亲就放心留她在学校。 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姨子,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去生活,她母亲也担心会出乱子。 这方面,她母亲那种做过姨太太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毕竟,她姐姐莲儿只有八根手指。姐夫不嫌弃她,母亲反而总担心女儿的残疾,时刻忧心。 “我姆妈还不知道我毕业之后来上海了,她以为我在岳城。颜太太常叫我去她家吃饭,洛水姐姐也很照顾我,我姐姐姐夫他们这才放心留下我。”顾纭又解释。她虽然一个人,但她不是被抛下的。 第1694章 不要跟踪我 司玉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每个年轻女孩子都能像她一样,前呼后拥出门的。 一个人到上海来谋生,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 “小姨,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住?”司玉藻邀请她,“我一个人住得很寂寞,身边也没个亲人。你在这附近出现,你的报社应该离这边不远吧?” 顾纭明白玉藻的好意。 她打量玉藻的公寓,的确是很奢华敞亮,而且有空余的房舍。 她的报社里此地也不远,早上坐电车过去,不过二十分钟,非常的方便。 “会不会打扰你?”顾纭礼貌客气了下。 司玉藻忙道:“不打扰,我最近失恋了,正缺一个人陪伴,否则我天天都要哭死了。” 顾纭诧异看着她。 她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假。 司玉藻活泼得像个猴儿,哪怕是失恋了,脸上也没啥愁苦的。 “真的,你过来住吧。我姆妈如果知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却把你丢下,你又是一个人,她一定会亲自来上海给你安排公寓和佣人的。”司玉藻道。 顾纭想起了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顾轻舟对她们很好,不是客套虚伪的好,是每件事都安排得很周到的好。 她如此慌乱的跑,还撞上了汽车,玉藻又不是傻子,肯定知晓她有事。 如此一跟姐姐说,姐姐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的。 “那我搬过来。”顾纭很识时务,立马道。 司玉藻眉开眼笑,开心得不行。 失恋的痛苦,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她上前搂住了顾纭:“小姨你太好了。” 顾纭拍了拍她的后背。 司玉藻性格急,说妥了之后就立马让宋游和李效去着手搬家。 她也跟着去了。 顾纭住在一处很旧的弄堂,哪怕是大冬天了,弄堂里也有一股子异味。 她在一户人家的一楼租了个小房间。除了她之后,还有四家租户,拥挤不堪。 她带着人回来,其他租户不明所以,有点担心。 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进来:“顾小姐,你没出什么事吧?要不要打电话给警察局。” 顾纭笑道:“不用了阿姐,这是我外甥女,她让我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这位阿姐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司玉藻见顾纭跟这些住户关系都还不错,也很热情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她的东西也不多,几床被褥,一年四季的衣裳一个皮箱就能装完,没有一样家具是她自己的,收拾起来更是简便。 没有十分钟,她这房子就收拾妥当了。 司玉藻也在外面遇到了房东。 她把顾纭的情况跟房东说了,又塞了三个月的房租给房东,房东也欢欢喜喜说了些客气话,送走了他们。 搬好了之后,司玉藻让渔歌帮忙收拾,自己则带着顾纭上街,给她衣裳鞋袜全部置办了成套的。 顾纭很过意不去。 司玉藻也问她:“你之前躲什么?” 她这么忙前忙后的,顾纭也不好再隐瞒她。 “真没什么大事。我同事跑新闻,有一次捡回来一个纸袋。后来,洪门的人就总是找他的麻烦。 他让我保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洪门的人找我,我稀里糊涂交了出去,但他们这几天都在问我,问我有没有弄丢一份文件。”顾纭道。 司玉藻心中咯噔了下。 她一听到洪门,下意识想到了张辛眉。 她急忙问:“是什么文件?” “我真不知道。”顾纭道,“我同事把纸袋给了我,我没有打开过。洪门的人也看得出来,那个纸袋的封口没有动过,要不然早就抓走我了。” 司玉藻慢慢舒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 “你那个同事也真过分,这样的东西交给你,不是给你惹麻烦吗?”司玉藻愤愤,“可恶!” 然后,她又道,“你放心吧,我去跟张叔叔说一声,让他跟洪门的人打声招呼,叫他们别纠缠你。” 顾纭问:“张叔叔是谁?” “张辛眉,以前张龙头的儿子。”司玉藻道。 顾纭了然,松了口气。 司玉藻答应了顾纭,要把这件事跟张辛眉提一提,可她忘记了自己和张辛眉最近是不来往的。 她一时间踌躇起来。 犹豫再三,她才给张辛眉打了电话。 “张叔叔,我有件事求你帮忙。”司玉藻开门见山。 张辛眉接到电话的时候,有点意外。 他沉吟了下:“见面说。” 见面,对司玉藻而言是一种折磨,可她不能彻底和张辛眉决裂,人家又没做错什么。 她犹豫了下,答应了:“好的。” 翌日,他们倆约了早茶的餐厅,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司玉藻还以为见到他会特别难受,可真正见面了之后,她的心情是很好的。 甭管有没有结果,能看到他,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司玉藻把她小姨的事说给了张辛眉听。 “这算是什么大事?”张辛眉道,“我会打点,你放心。” 司玉藻点点头:“谢谢叔叔。” 张辛眉笑了笑。 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又做回了司玉藻的叔叔。 这顿早餐,他没有吃多少,心情很郁结。 和司玉藻分开之后,他派人去把此事告诉了洪门。 洪门的人跟张家断了好几年的关系,所谓人走茶凉,并不会把张辛眉的话奉为圣旨。且张辛眉现在在政府机关做事,他们总感觉他是政府的人,跟洪门更加格格不入。 随后,跟踪和监视顾纭的人,从六七个变成了一个。 顾纭看到了他。 那是个特别高的男人,约莫有一米九,铁面不苟言笑。 他跟了她几天之后,顾纭走近了他。 他太高了,顾纭是个刚到一米六的姑娘,要使劲昂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这样,气势上显得很弱小。 故而顾纭突然往旁边的花坛上一爬,站在了花坛上。 那人很显然愣了下。 “我说过了,我没有打开纸袋。”顾纭道,“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没有拿任何东西。张九爷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我没有跟踪你。”男人冷冷说,“我路过。” 他和上次跟踪她的人不同,他不躲不闪,就是跟着她,也不主动上前问话。 他只是跟着。 洪门要给张九爷面子,同时也觉得,顾纭的确没打开过纸袋,那纸袋是完整无缺交给他们的。 但是,的确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于是他们派了个无名小卒,天天跟着顾纭,不管有枣没枣,这棵枣树都要先守住。 反正这个男人没什么地位,个子又太高了,做保镖都是活靶子,索性让他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也是洪门对张九爷表达不满。 司玉藻派宋游去收拾他,那人也说:“我没有跟踪,我就是路过。” 宋游威胁了他一通,然后对司玉藻道:“大小姐,他是个小人物,也说奉命行事。与其杀了他,还不如去找下令的人。” “下令的人连张叔叔的面子都不卖,可见他们丢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司玉藻沉吟,“这人不跟踪小姨,等他们过几天想起来,还是会派其他人来。 不如就让他跟着,也让李效去,保证小姨安全。这人多跟踪几天,就等于替小姨洗清了嫌疑。”司玉藻说。 她也把这话告诉了顾纭。 顾纭点点头:“我明白的。” “你正常上下班即可,李效在你身边,他能打得过那人。”司玉藻道。李效也道:“是,属下绝不会让顾小姐有危险。” 第1695章 张辛眉的探子 张辛眉翌日也来看了司玉藻和顾纭。 他给顾纭带了礼物。 顾纭瞥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当即又转开了。 “不好意思,顾小姐,你的事情我没有办妥。”张辛眉道,“人走茶凉,我也是无能为力。” 顾纭的表情变幻了下。 她低垂了头:“张少爷客气了,原本就是麻烦你。已经很好了,他们没有再骚扰过我。” 他们只是派一个大个子跟着。 那个大个子,其实更像是一个保护,至少有他在,洪门其他人不会找上门,其他的地痞流氓更是会敬而远之。 慢慢的,顾纭明白他没有恶意,只是例行盯梢,反而放松了下来。 而且,玉藻还派李效跟着她。 他们客套了几句。 后来玉藻去房间里找东西,张辛眉突然靠近了顾纭,问:“顾小姐,你拿到了什么?” 顾纭此刻就明白了。 张九爷不是没能力,也不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他是故意的。 也许,那个跟着顾纭的高个子,就是张辛眉的卧底。 他和洪门一样,想知道顾纭有没有拿到那个文件。 但是,他不会明着来,他怕司玉藻反对,也怕司玉藻伤心。 张九爷为了达到目的,宁愿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能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我我没有。”顾纭委屈得要哭,“我住在这里,张少爷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搜一搜。” 张辛眉立马挪到了旁边坐。 正好司玉藻回来了。 顾纭低垂着头。 “小姨,你怎么了?”司玉藻问,“张叔叔,你是不是欺负我小姨了?” “谁欺负了?”张辛眉啧了声,“我是仗势欺人的吗?你不信,自己问她。” “没有没有。”顾纭忙道。 司玉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没说什么。 张辛眉要离开的时候,司玉藻下楼送他。 单单他们俩时,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好像连呼吸都轻了。 张辛眉轻咳了声:“别送了,我回去了。” 司玉藻却叫住了他:“张叔叔,你也怀疑我小姨拿了纸袋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张辛眉站定。 司玉藻又道:“我知道你的能耐,那个人——个子特别高的那个,是不是你的暗线?” 张辛眉沉吟了下,才道:“是的。” 司玉藻不说话了。 张辛眉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所以先派个人看着。玉藻,你可以放心,就让他跟着,不会伤害你小姨的。” 司玉藻略微蹙眉。张辛眉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和你母亲有关的人,你都觉得是亲人,要掏心掏肺。可顾纭是谁,她什么性格,她私下里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了解吗?大小姐,留个心 眼吧。” 这是好话。 可好话也很刺耳。 张辛眉大概从未真正信任谁,身边也没有太多的亲情。 他是关心她的,司玉藻懂,没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故而她道:“我会的,谢谢张叔叔。” 张辛眉笑笑。 他伸手,摸了下司玉藻的脑袋。 司玉藻下意识想要蹭一蹭他的手,多汲取一点亲密和温暖,却又止住了。 她的心情有了点变化,又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 张辛眉道:“我就先告辞了,有什么想要的,派人告诉我。” 司玉藻说好。 顾纭的到来,的确是填补了司玉藻生活的空虚,把失恋的痛苦排挤了出去。 两个人常聊天聊到深夜。 司玉藻发现,自己和顾纭言谈投机,很多的想法都相似。 冬天越来越冷,司玉藻的衣裳也越穿越厚。 周五的时候,下午到了第三节课天就黯了,阴阴的像是要下雨,外面格外的冷,手伸出去片刻就僵了。 司玉藻正在写实验报告,她上次迷迷糊糊的,欠了两次报告没交。 她正在埋头写,突然有个女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她:“学姐,潘学姐给你的。” 她是一年级的女生。 司玉藻没反应过来潘学姐是谁。 她打开了信封,后知后觉发现,是潘落英。 学生联合会那事,对潘落英的打击很大,她受到了报界的连名批评。学校扣除了她的奖学金,医院取消了她的实习资格。 她苦读了三年多,眼瞧着就要毕业,是明媚的前途,却因为学生联合会的曝光而备受打击。 司玉藻知道潘落英恨她,她无所谓。 学生联合会欺负其他同学的时候,潘落英享受各种福利,甚至有单独宿舍,把其他女学生当女佣的时候,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性质阑珊看潘落英的信,却突然一怔。 司玉藻连忙站起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马璇在背后喊她:“你还没写完呢,等会儿下课我要把报告送到办公室去,玉藻!” 司玉藻没理会她,快步跑了,教室里能听到她脚步的回音,可见跑得多么着急。 马璇气恼:“不交作业要扣分的!” 她打算把作业拖到明天早上再送去教授那边,等司玉藻一晚。 不成想,司玉藻这么一走,半晌都没回来。 快要下课的时候,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班上的同学好奇,坐在窗边的同学伸头去瞧。 教授也讲完了,正在喝水,没有阻止学生们。 “快快,女生宿舍失火了!” “怎么又失火?这是咱们学校第二次失火了吧?” “我们学校风水不好,其他的学校没这么容易走水。”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没当回事。 只有马璇和徐景然很不安,因为司玉藻这节课没回来。 司玉藻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对待学习是很认真的,她从不乱缺课,哪怕有事,也能说得出正儿八经的理由。 这会儿她突然无辜旷了一节课,又有女生宿舍失火,让马璇和徐景然不由想起上个学期的火灾。 她们俩神色有点古怪。 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教授见学生们都没心思,就道:“今天就上到这里,下课吧。” 学生们一哄而散,全部去女生宿舍那边看热闹了。 马璇和徐景然也跑得飞快。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有个女生道,“我的东西还在宿舍。” “怎么不上去救火?”马璇问。 “整个走廊到楼梯都被泼了油,全部烧了起来。是潘学姐,她敲门让我们滚,手里拿着火把,走廊上和门口全是油味。”有个女生哭道。 另一个女生道:“潘学姐还让我给司学姐送信,我看到司学姐上去了。” 徐景然和马璇差点站不稳。 马璇努力站稳了之后,转身就跑。 徐景然喊她:“你干嘛去?”“去司玉藻家里叫人!”马璇回答,“司玉藻肯定在里面。” 第1696章 记忆深处 司玉藻被滚滚的浓烟呛醒。 潘落英写信给她,说知道罗公馆当年的旧事。 潘落英还说,罗太太——当年拐走司玉藻的女人,就是她的姑母。 她说,她知道内情,能让司玉藻明白当年的秘密。 司玉藻进了潘落英的宿舍。 她知道潘落英是一个人住,也知道她必定心怀不轨。 司玉藻进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她猜测潘落英会找帮手,毕竟联合会被人攻讦,不少学生受到了牵连,他们都是家庭富足的,怀恨在心是人之常情。 可她没想到的,潘落英在宿舍里有四个人。 司玉藻会点拳脚功夫,却也只是一般般。 她要学医,中医和西医,占据了她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 她的童年也过得很忙碌,没空天天像弟弟们那样跟着父亲或者其他教官。 她父亲也派了宋游和李效在她身边,就是弥补她的缺陷。 故而四个年轻体壮的男生,直接站在她的面前时,司玉藻落了下风。 她与他们过了几招,打算抓起潘落英就跑,有个人突然按住了她。 然后,不知是谁给她打了一针。 这一针下去,司玉藻身子发软,努力想要撑住,眼皮却不受控制的阖上了,她一头栽了下去。 司玉藻这时候才想起,她阿爸常说的江湖招数。 每次她阿爸说的时候,她都在分神背诵她姆妈的那些药方。 药方太难背了,她根本没她姆妈那样的天赋,全靠后天努力,故而她医术学了个半调子,功夫也稀疏。 她阿爸和她姆妈很用心的教孩子,却可能没想到,他们的玉藻是个普通女孩子,并没有那么好的资质。 待她醒过来,外面喧嚣不停,屋子里浓烟滚滚,火苗一簇簇的窜起。 宿舍里已经没有了人,潘落英的被子和衣裳全部堵住了门窗,烧得噼里啪啦。 司玉藻想起上次潘落英的小叔来,她就知道她和潘落英是表姊妹。 “你住手,否则我就要杀死你!”她的双手被捆在床柱上,无法逃脱,吸进了烟,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她在迷糊中,看到了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狼狈的脸。 记忆中的屋子有烟,火苗从门缝里往里挤,司玉藻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年轻女人把匕首捅进了罗太太的小腹,然后她在屋子里浇了油,点燃了火。 她后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过来时,她已经在医院里,看到她睁眼,不少人围过来,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司玉藻肺里难受,嘴巴干渴。 “你感觉如何?”吴医生问她。这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她的老师。 “口渴。”司玉藻说,说罢她才发现,她根本没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 吴医生道:“暂时别说话,等会儿会给你一杯水。” 司玉藻下意识点了下头。 她在病房里,看到了宋游、渔歌、李效,她的几名同学,她的小姨,以及张辛眉。 她突然伸手,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张辛眉握对她道:“好好休息,回头再说。” 三天之后,司玉藻的嗓子才能正常说话,她也可以出院了。 她给新加坡发了封电报。 同时,她也告诉其他人,她终于想起了罗公馆旧案。 “当时是罗太太,也就是我的亲姨母,她带走了我,想要让我去祭拜我的生母。”司玉藻对张辛眉和宋游等人说。 同学们都走了,身边只有她的亲信和挚友,她无所顾忌。 她是潘韶的女儿。 潘韶得罪了司慕,被赶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潘韶当年的继母,其实也是她的姨母,她跟继母和继妹们的感情很好。 她妹妹一直记得这件事,甚至去颜家要过司玉藻,说想要让司玉藻认潘家的外祖家。 颜太太反对,因为司慕的遗愿是玉藻不再跟潘韶有任何关系。 这些事,颜太太没告诉司家,免得顾轻舟和司行霈添堵。 潘家是个小吏门第,不算大富大贵,但有点身价。 潘韶的妹妹嫁给了姓罗的,成了罗太太。罗家后来发达了,在上海置办了那么一处豪华的房舍。 罗太太不认识司玉藻,却认识顾轻舟。 她听到玉藻叫顾轻舟“姆妈”。 顾轻舟是名人,稍微推演下就知道,她根本生不出那么大的女儿,这个女孩子只可能是司玉藻。 七岁的司玉藻还是个小孩子,她偷偷从张家溜出去玩。被罗太太骗走了,锁在罗公馆的后厨里。 顾轻舟和张家急疯了,到处找她。 大上海太大了,一时三刻真无从下手。 “我记得报纸一开始说,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当时是夜里,罗家都睡着了,所以全部被烧死了。”司玉藻道,“其实不是,厨房是最后烧起来的。” 她一直记得,自己手里拿着刀,捅死了罗太太,然后把油倒在她身上,点燃了火柴,火一下子窜得老高,烧了她的头发。 上次遇到了火灾,可能是她心中有数,深藏的记忆没有被勾起来,这次她是真的吓到了。 恐惧的时候,记忆排山倒海击向了她,她一下子就想起来。 当时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着人杀到了罗公馆。 她跟罗太太有很多的对话。 她们的对话,都在司玉藻年少的记忆里,那么深刻入骨。 她听到女人说:“你们都要偿命!” 罗太太很紧张:“你别犯浑,你男人和孩子们明明是自己把自己给烧死了,又不是我们。哪怕要追究责任,也是你作孽。” “你们夫妻俩,联手骗我。房子失火了,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吓坏了,都是你们。”女人厉声尖叫。 罗太太很想推开她。 女人却不由分说,一刀捅死了她。 站在司玉藻的角度,清清楚楚看到那刀子捅进了罗太太的身体里,然后抽出来。血把白刃染得鲜红,司玉藻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女人咯咯狞笑,把油倒在了罗太太身上。 她看到了司玉藻。 她的笑容,非常的惨烈恐怖,司玉藻不敢哭,怔怔回视她。 女人笑够了,把油桶扔了,缓缓拿出了火柴。 火苗腾起时,先烧灼了她自己,她浑身的火焰,然后她就把剩下的火柴梗,扔向了罗太太。 那火柴梗滑动的弧线,清清楚楚印在了司玉藻的脑海里。 司玉藻不敢哭,她后知后觉退到了门边。 门把被烧得滚烫,她拼命去想要扭开,然后手的皮肉和门把黏在了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后窗破了。有人裹着厚厚的湿漉漉的毯子冲进来,把司玉藻抱了出去。 第1697章 出征与告白 司玉藻这次住院,休息了一周才出院。 她的损失不大,就是头发烧焦了,小腿烧出了很多火疱。 她索性剪了短发,像个女中学生,既俏皮可爱又带上了几分稚气。 “不错,剪得很好。”宋游道。 渔歌帮司玉藻剪的,不免得意:“是吧?我也觉得挺好。” 司玉藻看看宋游,又看看渔歌,很不满意:“明明是我长得好,怎么就成了你剪得好?” 渔歌拍了下她的手背,让她消停一会儿。 等渔歌出去了,宋游坐到了司玉藻旁边的椅子上:“你想要怎么处理潘落英?学校只是开除了她和另外几个人,如果你觉得不够出气,我可以想办法。” 司玉藻靠坐在沙发里,愣了一会儿神。 “她是我表姐。”她突然道,“是我生母的侄女。” 宋游沉默。 “开除就行了,反正以后我也碰不到她,让她自生自灭去吧,算是我报答了潘韶对我的生育之情。将来我死了,到了地下见到她,也不亏欠她了。”司玉藻道。 宋游蹙眉:“什么死不死的!”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我是说老了之后。你老了不死,你是千年的王八吗?” 宋游:“你找抽呢!” 司玉藻缩了下脖子。 她又问宋游:“你没给新加坡发电报吧?” 宋游再三跟她保证:“没有。” 这件事,她让宋游瞒着父母。 她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能把潘家全部弄死。 母亲也会很伤心。 他们是把玉藻当心肝宝贝的,可真正生过她的人,以及潘家,从未把玉藻当一回事。 潘落英更因为学校的事,想要活活烧死她。 因祸得福,玉藻一直以来的疑惑,也彻底解开了。 她对宋游道:“我终于记了起来,我姆妈没有骗我。当年她就跟我说,是一个姓王的太太,带人灭了罗氏全家。 可王太太去世已经两年了,那些抓起来的人如此说辞,警察不相信,最终给他们定了匪徒入室抢劫,杀人放火的罪名。” 顾轻舟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真相。 那些人没有撒谎,当年王家也是失火,可王太太没有死在其中。 王家也是富足人家,跟罗家关系很好。 罗公馆的先生发家,多半都是靠着王家,后来才自己做起来,甚至抢光了王家的生意。有人说,王家是有内奸的,王太太早已跟罗先生苟且。 也有人说,这分明就是个套子,罗太太也搀和其中,是两口子弄王家的钱,逼得王家家破人亡。 王太太死里逃生,带着匪徒过来报复,做成了抢劫杀人的假象。 后来,王太太大仇得报,自己也死了。 当年玉藻失踪,到罗家被灭门,前后不过四个小时。 如果再耽误一两个小时,顾轻舟能更早找到她。 “我印象太深刻了,亲眼看到了那刀子进出,还有火。”司玉藻继续道。 她住院的时候,听到护士说是她杀了人。 因为她是司行霈的女儿。 如果换成平常人家的小姑娘,大概没人会相信这种说法,毕竟她那时候才七岁。可她是司玉藻,她家里有钱有势,世人被仇富迷住了眼。 司玉藻听到之后做噩梦,梦里王太太不见了,只剩下她和罗太太。 于是,那个拿刀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这也是她为什么坚信自己杀人放火的原因,是那个噩梦,让她自己篡改了记忆。 “宋游,我觉得我到上海的事情做完了,我想要回家。”司玉藻道,“我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去。” 宋游略感犹豫。 司玉藻出来,是打算念三年半的书,如今才一年,且她明年还要去医院实习。 再加上,新加坡越发不太平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无瑕他顾,司玉藻回去也不安全。 “大小姐”宋游还想要劝说什么。 李效却从外面回来,急匆匆跑上了楼,脚步声很重。 司玉藻和宋游都看着门口。 李效慌乱开了门,鞋子也顾不上脱,把一叠报纸交给了司玉藻:“大小姐,打仗了,打到徐州了。” 司玉藻和宋游急忙去翻报纸。 —————— 半个月之后,司玉藻的学校停课了,圣德保医院也关门了。 因为报界号召医生上前线做医疗后勤,圣德保八成的医生报了名,而在校的学生也报了九成。 司玉藻也报名了。 上海的医学堂不多,前线急缺医护人员,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部可以充作正规的医护人员。 司玉藻要去,宋游和李效没有拦着,他们俩也报名参军,被邓高纳入了自己的亲卫团。 这件事,邓高跟司行霈通了电报。 司行霈说,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司玉藻已经成年了,她有权力去保护她的祖国。 司玉藻很感动,觉得她父亲信任她,疼爱她。 但她不知道的是,新加坡也起了战火,日军正在试图攻占新加坡,司行霈分身乏术。 让司玉藻回家,和让她留在国内,对她而言是一样的。 司行霈早年就说过,将来一旦有了战事,他的孩子们要全部上战场,他从不食言。 “你和小姨留在上海,法租界还是很安全的。”司玉藻临行前一天,对女佣渔歌道,“一旦有事,记得去找张叔叔。” 渔歌不停的抹眼泪。 “大小姐,你能不能不去啊?你是女孩子,让他们去好了。”渔歌哭道。 司玉藻摸了摸她的头:“傻话!等上海也陷落了,谁管你是男的女的,一样是死。不想死,就要冲上去战斗。我是医生,如果我是普通学生,我绝不搀和。” 渔歌拦不住她,还是不停的哭。 张辛眉一直没有来见司玉藻。 这半个月,他应该知道司玉藻会上战场的,也知道宋游和李效已经去邓高的部队里报到了,但是他没来。 司玉藻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结果,后勤医疗队出发那天,司玉藻站在队伍里,张辛眉来了。 他是跟着市政的人一起来做动员的。 动员结束,家属送别的时候,他走到了司玉藻跟前。 他伸手,将她的军医大褂整了整:“很不错,很威猛嘛。” 司玉藻看着他:“张叔叔” 她心中酸涩得厉害。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拥抱他,因为战场上炮火无眼,她虽然是做后勤,却也可能面临生死。 若她死在了战场上,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张叔叔了。 “我不是军人,不能离开上海。”张辛眉伸手,弹了下她的衣领,“真羡慕你,能到前线去战斗。你即将是英雄,玉藻!” 司玉藻明白,张辛眉是地下工作者,他的战场一样残酷,而且是在上海。 他不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阻拦司玉藻,正如司玉藻所言,他知道这是她的责任。 她姓司,她父母从小就告诉过她,司家的人要顶天立地。 她的同学和老师们都上了战场,她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所以,张辛眉没有来阻拦她,也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 国难当头,任何的柔情都要退居二线。 “上次你问我,有没有秘密要告诉你。”张辛眉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很平缓。 司玉藻抬眸看着他。 他却突然俯身,亲吻了她的唇。 四周的人全看到了,有人发出了叫好声,有人在偷笑,一阵哄闹。 司玉藻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张辛眉的唇,久久流连,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味道。 最后,他在她的耳边说:“等胜利的时候,你活着回来,我就把秘密告诉你。我有个秘密,关于你的秘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听。”司玉藻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1698章 凯旋 司玉藻再次回到新加坡,已经是1945年的冬天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离家三年多。 日本投降之后,她所在的部队驻守了一段时间,她留在了当地的医院做善后事务。 她从新加坡带过来的副官,宋游升了团长,李效牺牲了。 而新加坡,也是满地狼烟,有被炮火染过的痕迹。 日本人疯了一样想要进攻新加坡,英国人早就撤离了,舰队和总督全跑了,是司家保护了这片土地。 损失是有的,伤亡也不小,但好歹是险胜了,保住了他们新的家园。 “阿姐。”司玉藻刚下飞机,就看到有个高挑英俊的男人,远远冲她招手。 她一愣。 走近之后,才看到是她的二弟司雀舫。 今年才十六岁的司雀舫,已经是一副很高的个子了,只是少年人身体未成,哪怕穿着军装也显得很单薄。 和上次相比,他已经变得让司玉藻认不出来了。 “好高!”司玉藻感叹说,“你都快赶上阿爸高了吧?” 司雀舫伸手比划了下自家姐姐,然后把她的头往胳膊下一夹:“比阿爸矮一点,但是比你高了。” 司玉藻小时候常这样夹他,骂他是小矮子。 如今真是报应不爽! 司玉藻挣扎:“放肆,你敢以下犯上!” 司雀舫不松手:“阿姐,我可想你了。” “想归想,先松手,否则我要揍人了!”司玉藻道。 身后又有人道:“雀舫,别折腾阿姐,阿姐坐飞机累了一整天。” 司玉藻回眸,看到了同样长高的弟弟司开阊,以及稍微矮一点的司宁安。 十四岁的司宁安,还没有像他哥哥们那样发育,却也比司玉藻高了。 他上前拥抱了司玉藻:“阿姐,你回来太好了!” 司玉藻一路上没什么感触,直到她三个弟弟都来接她,她才后知后觉湿了眼眶。 她拍了拍司宁安的后背:“宁安最乖了,阿姐想死你了!” 他们兄弟三簇拥着司玉藻上了汽车。 开车的居然是司雀舫。 司玉藻大惊:“副官呢?你才多大,你行不行?” 司雀舫不以为意:“阿姐,你还当你弟弟是孩子呢?告诉你,我已经当兵了,在阿爸的军舰上服役呢。” 司玉藻看看司开阊。 开阊是老大,性格特别沉稳寡言。他很靠谱对司玉藻道:“雀舫早就会开车了,很稳的,阿姐你放心好了。” 司宁安也道:“阿姐,我也会开车。” 司雀舫在前面哈哈笑:“咱们家,怕是又只有阿姐你不会开车。当年学枪的时候,也只有阿姐你怎么也打不下来那个鸟窝!” 司玉藻恼羞成怒:“混账,你敢取笑你阿姐!你阿姐不需要会开车、会打枪,你阿姐漂亮就可以了!” 司家的男孩子们:“” 三年不见,他们家阿姐还是原来的阿姐,一点也没变呢。 司雀舫笑得停不下来。 司宁安也问了司玉藻很多问题。 车子走了片刻,寡言少语的司开阊问:“阿姐,是去医院还是先回家?阿爸和姆妈都在医院,但祖父在家里。” “我”司玉藻犹豫了下,“我先回家。” 她突然之间心里虚虚的不踏实。 她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司家的老宅。 司家到了新加坡之后,房子先后大修了两次,没有挪过地方,大门上朱漆的颜色依旧鲜艳,只是大门口的黄盾柱树亭亭如盖,越过了墙头。 三年多没回来了,恍惚得就像昨昔。 她好像没离开多久。 “阿姐,祖父在家。”开阊声音稳重,提醒司玉藻。 司玉藻点点头。 她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她祖父身边有两个姨太太,是当年岳城军政府的,后来给了她们钱财,她们被人骗光了,又被霍钺送回了司家。这样的遭遇,让这两位老太太格外珍惜在司家的生活。 她们俩六十多岁了,比年轻人腿脚还要健朗,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腊梅。 “冬天会开花吗?” “去年就没开,怕是品种不好,让轻舟换一盆新的。” 玉藻看着这一幕,眼泪倏然涌上来,炮火连天的日子好像真的结束了。日本投降了,家国安定了,从此海清河晏。 “大小姐回来了?”三姨太先看到了她,又惊又喜,“督军今天早饭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没想到真把你念回来了。” 她们对祖父还是用旧时的称呼,一辈子怕是改不了,改成什么都感觉很别扭。 祖父也没苛责过她们改。 “大小姐如今是军人了,真了不得。”四姨太说。 司玉藻笑了下:“祖父起了吗?” 屋子里传出来轻咳的声音。 两位姨太太就道:“快进去吧。” 司玉藻走到了正堂,看到她祖父正在摆弄一副地图,好像是马来半岛的。 他打量了孙女:“我听你阿爸说,你们那边也接受了日军投降,你去看了吗?” “去了,就在我们战地医院旁边。”司玉藻道。 司督军颔首,又说:“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 “是,我领了退伍信,也在医院递交了辞职,这才回来了。”司玉藻说。 她这几年一直在做战地军医,跟着部队在最前线。 战争结束了之后,她留在了原地的军医院,照料一些伤患。 她想着一切都结束了,也该去上海找张辛眉,将来要走向何方,两个人一起商量。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通知,张辛眉遇到了暗杀。 暗杀他的,是重庆的人,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但没有证据。 如果公开审判他,依照他的人脉,怕是会有很多人跳出来阻挠,还不如暗中先杀掉他,再慢慢搜集他背叛的证据。 他的汽车在半路上遇到了袭击,是被地雷炸开了。 顾轻舟接到消息,立马飞往上海。 张辛眉重伤昏迷,还有一口气,人没死。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两名随从将他死死裹住,让他留了这一口气。 只是,他重伤到了第七天,仍是没有苏醒的意思,医生告诉顾轻舟,他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顾轻舟是把张辛眉当弟弟一样的,当即安排他转院,把他接到了新加坡。 她也给正在善后的女儿发了电报,让她回新加坡来。 司玉藻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里嗡了下。 她上次见到张辛眉,是半年前,那次他是代表政府来给前线战士们送补给,并且在玉藻的医院逗留了两天。 他没有做任何亲密的事,也没说什么甜蜜的话,只是带了一盒糖果给她,像长辈哄孩子。 “真不一样了,是个军人了。”他对司玉藻如此说。 司玉藻不好意思:“后勤人员而已,不是战士,惭愧惭愧。” 在上海送别的那天,他说等胜利了,就告诉她关于他的秘密。 他让她一定要活着。如今胜利了,她也依言活着回来了,他却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第1699章 战后余生 司玉藻近乡情怯。 她知道张辛眉还在医院,也知道这是他重伤之后的第二十九天。 他的生命体征维持住了,但他没有醒。 这样的案例是有过的,有的人就这样昏迷一两年,靠药物维持身体,最后慢慢死去。 她很想迫不及待冲到医院去,却又害怕了。 正是因为害怕,她在祖父的院子里磨磨蹭蹭,说了很多的话。 司督军年轻时就是人精,越老越精明,一眼就把孙女看透了。 他叹了口气:“你去收拾收拾,到医院去瞧瞧张家那孩子。我听你姑姑说,未必就没希望。” 司玉藻的心,狠狠咯噔了下,像是水瓶裂开了,水不可收拾的到处淌,流到哪里就烫到哪里,烫得她几乎要落泪。 她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嗯。” 这一个字,声音也哽了,她急忙转身。 她自己的院子还在。 离家四年多,她的屋子还是一尘不染。渔歌在玉藻从军的那年就回了新加坡,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做事。 渔歌把玉藻的屋子保持了原样,让玉藻错觉她从未离开过家。 她一回来,渔歌就上前拥抱了她,激动得哭了:“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一哭,司玉藻也哭了。 一番哭泣,玉藻的情绪好像得到了发泄,存在心中的恐惧也减轻了很多。 不管她去不去医院,张辛眉都不会活蹦乱跳,并不会改变。 她洗了澡,又让渔歌帮她剪头发。 三年多的军医生涯,她都没剪过头发,每次都是胡乱扎起来,十天半个月才有空洗一次。 头发已经很长了,快要及腰,发质也很好。 渔歌稍微帮她处理了,就是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透出了她的淑女气质。 军医院雷厉风行的司医生,又变成了司家的大小姐。 她收拾一番,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去了医院。 张辛眉住的单间病房,外面有个小休息室。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这里,他们每天过来坐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副官和护士照顾张辛眉。 今天是知道玉藻要回来,又不知道她何时落地,顾轻舟和司行霈估计她一到新加坡就会先到医院,所以早早来这里等着,迫不及待要早早见到女儿。 殊不知阴差阳错了。 司玉藻来了,司行霈先看了她一眼。 “丫头回来了。”他心里想,“没缺胳膊少腿。” 他心中的情绪翻滚,表面上很平静,略微点头。 司玉藻就扑倒了他怀里:“阿爸!”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后背:“谁去接你的,接到现在才来?怎么开的车?” “我也想你了,阿爸。”司玉藻道。 顾轻舟在旁边笑。 司玉藻松开了父亲,又扑到了母亲怀里。 顾轻舟没丈夫那种口是心非,拉着女儿仔细打量,恨不能连她的头发丝都要检查一遍。 “回来就好。”顾轻舟眼眶有点湿了,“你回来了,我就能睡得踏实了。” 司玉藻也哽咽着抹了眼泪:“姆妈,我让你担心了。” 顾轻舟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司玉藻和父母说了片刻的话,这才进入了病房。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跟进去。 司玉藻再次见到了张辛眉,他异常安静躺着。 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茬。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 可瞧见了他,他仍是有一口气在,司玉藻觉得此生真是上苍眷顾。 她坐到了张辛眉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张叔叔,已经胜利了,我也活着回来了,你的秘密呢?” 床上的人格外安详。 司玉藻的种种情绪,张辛眉已经体会不到了。 她反反复复摩挲着他的手。 司玉藻回到了新加坡,第二天就到医院上班了。 司琼枝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你也够累了,陪着家里人歇歇。” “不了,反正我得天天在医院里,还不如帮忙做点事,我听说现在医院的医生不多。”司玉藻道。 新加坡被日本围困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人心惶惶,能走的人家绝大多数都走了,去了欧洲或者美国。 医院的医生,一部分是跟着家人走了,一部分是牺牲在保卫战里,如今好几个科室没人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全世界都在逐渐恢复秩序,司琼枝和裴诚也不急,他们在慢慢等待着。 医院很忙,这是不假。 “玉藻,他会醒过来的。”司琼枝道。 司玉藻颔首。 她这天下班之后,她的二弟雀舫开车来接她回家吃饭。 司玉藻没什么胃口,对雀舫道:“你开车带着我到处看看吧,我想知道新加坡的损失。” 新加坡的围困战,今年的四月就结束了,所以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恢复了正常的交通和经济。 炮火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不深。 “阿姐,你跟恺哥哥感情不是很好吗?要不要去看看他?”雀舫问。 “好啊,他也回来了?”司玉藻道。 雀舫说:“他回来很久了,前年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他后来参加了前线战争,是他的一个大炮轰过去,把山本静那个女人给炸飞了的。” 当时日军里有山本静,她也是个军官,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她一直想要回颜恺,大概也想要颜子清,可惜颜子清不理她。 颜恺也不理她。 她就发疯了一样,想要毁掉新加坡。 后来打遭遇战,日本的舰队都登陆了,领头部队里有山本静。 颜恺利用亲情,说要谈判。 山本静相信了他,却被他的大炮轰过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雀舫把此事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有点意外:“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在前线,不知道新加坡的消息,时时刻刻想着你们。我真担心家里出事,但我又不能做逃兵。” “姆妈和阿爸也担心你,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说话,姆妈说她做了噩梦,早起的时候在餐厅哭,说梦到你出事了。”雀舫道。 司家的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年纪,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一个个都没有长成纨绔,反而成了铁骨铮铮的汉子。 包括司玉藻。 司行霈总担心他的儿女们将来软弱、奢靡、无能,这些都没有发生。 虽然代价有点惨。 司玉藻走了一圈之后,跟着司雀舫去了颜家。 颜家的老爷子在世,身体还不错。 徐歧贞操持家业,家里井井有条。 他们家的房子正好靠近日军登陆的地方,被炮火毁了,如今是新建的,到处都是新鲜的模样,和从前有点不同。 司玉藻看到了颜恺、颜棋以及徐歧贞的两个女儿。 “姐。”颜棋很高兴,上前就拥抱了她。颜恺也很开心:“司军医回来了,凯旋啊!没有鲜花铺道吗?” 第1700章 甜蜜的爱情 司玉藻跟颜家的孩子感情非常好。 颜恺和颜棋跟她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四年不见了。 特别是颜棋。 她们正在说话,司玉藻的小弟弟司宁安也来了,手里拎着点心。 “你也来接我?”司玉藻问他。 司宁安性格比较腼腆,皮肤又白,脸颊微红,搭不上话。 司雀舫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 时间不早,他们还没有说尽兴,只得临时分开了,约好了明天上午再聚。 回去的时候,发现司宁安不跟他们走,司玉藻好奇:“你不回家?” “我在舅舅家吃饭。”司宁安道。 徐歧贞出来了,再三挽留司玉藻和司雀舫:“你们俩也吃了饭再走。” 司玉藻晚上还要去看张辛眉,怕是静不下来。 司雀舫明白她的心情,就对徐歧贞道:“舅妈,明天吧,我们明天早点来,阿姐晚上还要去医院。” 徐歧贞当即会意。 司雀舫把司玉藻送回医院,在路上跟她说:“宁安天天围着棋姐姐打转。” 司玉藻一开始没明白这话。 后来她才突然醒悟:“真的?” “嗯,有一段时间了。”司雀舫坏笑道,“我跟阿爸和姆妈说了,让他们揍他。他们没理我。” 颜棋比司宁安大整整六岁,算是司玉藻的同龄人,且司宁安今年不过十四岁。 她无奈笑了笑。 这件事引起了司玉藻的兴趣,她又问司雀舫:“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司雀舫道,“不过阿哥有。” 司玉藻立马趴在座椅的靠背上:“是谁?” “叫张樱,是他的同学。”司雀舫笑道,“他约那女孩子看电影,偷偷牵她的手,被我看到了,我也告诉阿爸和姆妈了。阿爸笑说他是小流氓,被姆妈踢了一脚。” 司玉藻:“” 她突然发现,她两个弟弟比较早熟,而一母同胞的司雀舫,还处在到处看热闹的状态。 “老二啊。”长姐如母的司玉藻有点忧心,“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司雀舫没察觉。 司玉藻:“” 这孩子感情迟钝,亦或者说她另外两个弟弟早熟。 “将来我们都结婚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司玉藻道。 司雀舫说:“阿姐,我才十六岁,你操心得太过了。” 司玉藻一想也是。 造化是最神奇的,现在看似最不开窍的二弟,也许将来是最早结婚的呢? 玉藻逛了一圈,和雀舫在外面吃了饭,没有回家。 饭后,她去了医院,坐在张辛眉的床边,给他念报纸。 她姑姑说,张辛眉现在要听到一点声音,最好是她的声音,说什么都行。 司玉藻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和张辛眉有说不完的话,可他躺在这里的时候,司玉藻的心沉沉的,话都被堵住了,唯有念报纸。 “张叔叔,我弟弟他们都有心上人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要比他们晚结婚了。 我比他们大五岁了,那岂不是白长了这五岁?”司玉藻叹气,“我昨天路过了婚纱店,是战后重新开业的,所有的婚纱都是新的,真想要买一套。” 张辛眉的手指,略微动了动。 司玉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盯着他的手,嘴里又开始叫张叔叔,胡乱说着结婚的话。 这次,她没有看错,张辛眉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动了下。 司玉藻急忙去给她姑姑打电话。 司琼枝都下班回家了,匆匆赶到了医院。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从那天之后,司玉藻每天上午坐班,下午和晚上就陪同张辛眉,干脆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病房里,住到了他旁边。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反对。 她的胡言乱语,让张辛眉有了点反应,给了司玉藻信心。 她一旦有了信心,嘴巴就闲不住了。 她跟他说起战火连天的那三年,也跟他说起自己对他的思念。“你那天亲了我,是不是故意的?后来卢师兄跟我说,好多军官和医生想要追求我,都因为知道我有了未婚夫而放弃。”司玉藻絮絮叨叨,“你肯定是故意的。你都霸占我了 ,不能不负责任,要不然我没人要了。” 张辛眉的眼角,倏然流下了眼泪。 司玉藻怔愣愣看着,心中所有的乐观都撑不下去了。 她的眼泪决堤了:“张叔叔,你是不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你不要哭,我不后悔的,霸占就霸占了吧”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天清晨,司玉藻醒过来时,发现张辛眉睁开了眼睛,正茫然看着医院的屋顶。 司玉藻披头散发,也顾不上收拾了,扑到了他的病床上,使劲亲吻了他的唇:“你醒了,你醒了!” 张辛眉的清醒不过片刻,然后他又陷入了沉睡。 他真正醒过来,是在五天之后。 深度昏迷的张辛眉,在受伤之后的第五十六天,醒了过来。 他不记得事情了,只记得司玉藻。 “玉藻。”他双手无力,想要握紧司玉藻的,“我的” 话音断断续续。 至于发生了什么,顾轻舟是谁,其他人在哪里,他全部不记得了。 司玉藻大喜。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司玉藻的眼泪止不住,一边流泪一边笑,“他变成了傻子,我就养他下半辈子。” 张辛眉并没有傻。 做了半个多月的康复,他就能完完整整的说话了,虽然他的记忆还是很模糊。 他只记得司玉藻,记得自己想要和她结婚。 “记得你阿爸吗?”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不记得了。” 一转眼,就到了新加坡的旧历年。 顾轻舟和司行霈请了很多的朋友,来新加坡一起过年,包括何微和霍钺。 战事结束,后续要如何,大家都在思考,聚在一起,可以交换想法。 颜新侬全家也来了。 包括霍拢静。 司玉藻和雀舫去接外婆一家,下飞机的时候,她看到霍拢静挽住了颜一源的胳膊。 她愣住。 司玉藻从小就认识颜一源,她成长的过程中,颜一源一直都在新加坡。 可她突然觉得颜一源很陌生。 他那张喜怒不行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笑,这让他的五官格外柔和,整个人的气质从阴郁变成了阳光。 司玉藻怀疑这是另一个和她五舅舅容貌相似的人。 “玉藻。”霍拢静故意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你的头发真漂亮,远处一看我还以为是你姆妈。她年轻时也有这样漂亮的长发。” 司玉藻还没有回神,又被霍拢静给震惊了下。 她没想到,霍拢静会跟她说笑。 那个沉默寡言的霍拢静,也好像不见了。 “姨母” “叫舅母!”颜一源笑着提醒她,“轻舟是先认识我们的,再认识阿静的,理应我排在前面。是不是阿静?” “是。”霍拢静的语气很宠溺。 司玉藻愣在了原地,最后是外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才回神。 “发生了什么事?”司玉藻问外婆。颜太太笑了笑:“他们俩结婚了。” 第1701章 你说你很矜持 外婆坐飞机很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司玉藻心里痒痒难耐,却也不好打扰外婆。 好在洛水姨母也来了。 司玉藻挤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的汽车里,迫不及待问起了颜一源和霍拢静的事。 “猫做的媒。”颜洛水笑道,“阿静捡了只猫养,我和你舅舅去看过一次,那猫就天天往我们家跑” 司玉藻还想要仔细问,颜洛水却迫不及待问起了自己关心:“听说你跟张家的孩子要定亲了?他怎样了?” “已经醒了。”司玉藻道。 她还要仔细问,颜洛水没给她机会,抢先问了她很多事。 等回到了家里,发现另外还有亲戚朋友。 有个非常漂亮时髦的太太,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不时哈哈大笑。 “真的,我一点也没老,是不是?司行霈,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不要我?”司玉藻听到那个女人说。 她不由站住了脚步。 她看向了父母。 父亲在翻白眼,母亲则笑得一脸温柔。 司玉藻突然想起来,这位大概就是程渝。 母亲偶然会说起她,说她嫁给了北平的卓大帅,又说她性格洒脱,为人豪爽。 “你孩子都在,今天我就给你点面子,别找事啊!”司行霈低声威胁她。 远远的,他们也看到了颜太太和颜新侬。 顾轻舟和司行霈丢下其他客人,先迎上了颜家众人。 “姆妈,路上辛苦了!”顾轻舟扶住了颜太太的胳膊,“累不累?” 颜太太笑道:“有点累,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跟你义父说,这次到了新加坡,如果环境好的话,我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养老。” 顾轻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搀扶着颜太太。 程渝挤了过来:“颜太太,您还记得我吗?” “卓夫人啊。”颜太太笑道,“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年轻。” 程渝笑着扶了下自己鬓角:“老太太取笑我,您健朗矍铄,还跟从前一样。” 顾轻舟忍不住笑她:“哟,你居然知道谦虚了。我家玉藻非要到了你这个年纪,才会知道像你这么谦逊!” “我这个年纪?”程渝咬了咬牙,“死丫头,我跟你一样大!” “我已经不是丫头了,我女儿才是。”顾轻舟道。 颜太太大笑:“都是丫头。在我面前,你们全是小孩子。” 这么一说话,她的疲倦减轻了不少。 家里客人太多了,顾轻舟跟颜洛水和霍拢静眨眨眼睛,先把颜太太送到了客房去休息。 等出来的时候,顾轻舟瞧见玉藻正缠着颜洛水,而霍拢静和颜一源一直挽着胳膊。 他们俩比任何一对夫妻都要亲密,似乎是害怕失去彼此,他们时时刻刻粘着对方。 顾轻舟上前:“玉藻,你不去医院看辛眉?” 司玉藻一瞧手表,发现快过了和张辛眉约好的时间。 “可是” “快去吧,你舅舅他们又不会跑,等空闲了慢慢问。”顾轻舟笑道,“你这急性子,像你阿爸!” 谢舜民在旁边笑。 顾轻舟问他笑什么。 谢舜民道:“你们女人都一样,孩子身上的优点都是像你们,缺点全是像我们。我还以为只有洛水这样” 他这么一说,很稳重的卓孝云也笑出声。 男人们对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司玉藻回眸看了眼他们,只感觉那是一代人的时光,全部凝聚到了他们身上。而自己的年纪,是他们光阴的证明。 她很羡慕。 “等我将来老了,还有这么一大群至交好友吗?”司玉藻自问。 她想着,就去了医院。 张辛眉在不停的看手表。 他一直蹙眉,直到司玉藻进来,他才舒了口气:“幸好,我还以为我又犯糊涂了。” “不是,是我来晚了。”司玉藻道,“家里今天特别热闹,可惜你还不能下床。不过,明天更加热闹,太原的人和香港的人还没到。” 张辛眉笑了笑。 司玉藻又道:“我五舅舅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差点认不出他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张辛眉看着她。 司玉藻又道:“他跟阿静姨母,蹉跎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在一起了。他们俩可恩爱了,一眼看过去就能瞧见。” 张辛眉微微笑着。 他昏迷的日子,司玉藻总是对着他自说自话,如今成了习惯,一时间改不掉,甚至张辛眉有点插不上嘴。 “我特想知道过程。”司玉藻又叹气,“晚上我回去,要磨着洛水姨母跟我说清楚。” 她说了半晌,发现张辛眉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 司玉藻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灰?” “没有。”张辛眉道。 他沉默了下,问司玉藻:“我不记得我们的过程了,你能告诉我吗?” 司玉藻噎住。 她和张辛眉,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程。 那时候,张辛眉是地下党,他一边顾念自己随时要牺牲,一边又担心司玉藻的家庭。 毕竟司玉藻的父辈们和军方纠缠太深,哪怕退了也有亲朋。 张辛眉不忍心把司玉藻拖入两难的境地。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司玉藻? 他不记得了。 哪怕记得,他也说不清楚了。就好像是癌症,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医生也说不清楚,但到了人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等张辛眉确定自己无可救药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了。 他跑到了司玉藻出发的地方,当众亲吻了她,并且告诉她,自己会等她回来。 他是战士,等家国危急时,他却只能躲在后方,这对他是一种煎熬。他没有阻止司玉藻,甚至很羡慕她。 他知道会有牺牲。 张辛眉的一生,都在承受这些,他并不害怕。 司玉藻愿意顶天立地的死,这是她的荣耀,张辛眉为她骄傲。 可私下里,他也是个普通人,他害怕她会出事。 他的感情太满了,用力都藏匿不住,就好像冰山全部藏在水下,只露出那么微弱的一角。 那一角,落在那个亲吻上。 亲吻是如此的浅尝辄止,司玉藻却懂得那背后浓郁的深情。 “我们的过程”司玉藻的眼眶有点热。 我们的过程,都是你在暗恋着苦苦煎熬,都是我在懵懂中无知索取。 “我第一次到上海,你就看上了我,你说我是仙女下凡呢。”司玉藻整了整心绪,表情很认真对张辛眉说,“从那之后,你就是开始苦苦追求我了。 我是女孩子家,当然很矜持了。我一再跟你说,我冰清玉洁不打算谈恋爱,但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我结婚。 我那时候压力可大了,我这样的仙女,爱上了凡人,会不会像七仙女和董永那样呢?后来,你的虔诚感动了我,我才答应。” 张辛眉听完了,蹙眉看着她。 司玉藻:“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说你很矜持”张辛眉斟酌了下,“我觉得从这句话开始,很可能后面都是假的。” 司玉藻:“” 她实在气不过了,就想要挠张辛眉的痒痒。 张辛眉怕痒,这点司玉藻才知道,他不停的躲。 他为了制服司玉藻,把她按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时,张辛眉俯身,亲吻了司玉藻。 良久,他才停下来,气息微乱:“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自己对你的感情。我想,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很爱你。” 他热情又直白,和从前完全不同。 司玉藻的眼眶顿时就湿了。 因祸得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张叔叔,别无他求了,哪怕他一辈子都不记得前事。只要他还记得她就行。 第1702章 团聚的时光 司玉藻很感谢上苍。 假如张辛眉还是从前的他,假如他没有失去记忆,他仍要留在上海。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顾轻舟的弟弟,记得自己和司行霈的身份,他不能放开手脚去和司玉藻相爱。 司玉藻在上海的那一年,他嘴上不说什么,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关心她。 “张叔叔,家里来了很多人,我真希望你能去。”司玉藻坐在张辛眉的床边,把脑袋依靠在他的腿上,侧头和他说话。 她拉着他的手不放。 张辛眉表情略微收敛了下。 他问司玉藻:“你为何总叫我叔叔?咱们” 司玉藻慌忙坐正了身姿,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好在她平常扯闲话本事一流,当面撒谎也不带磕巴:“我那是为了衬托自己年轻美貌,故意打压你,把你说得很老很不中用。我是不是很漂亮?” 张辛眉:“” 这句话很耳熟。 “你如果不高兴,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在家里行九,我叫你九哥?”司玉藻撒娇。 张辛眉也不记得自家的事了。 他茫然想了想:“我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那我母亲岂不是很辛苦?”“不是,是你阿爸结婚的次数太多了,你姆妈就生了你和两个姐姐。依照你那么多的继兄弟姊妹,所以你是你父亲的第九个孩子。”司玉藻道,“我有个同学,她父母都一口 气生了七个,厉害不厉害?” “挺厉害,养活起来就很辛苦。”张辛眉道。 他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司玉藻毫无原则,说改就改,很快就从“张叔叔”改口叫了“九哥”,终于拉平了两个人的辈分。 她觉得自己能屈能伸,要是个男人,哄老婆肯定很牛逼。 为此,司玉藻一整天都美滋滋的。 翌日,家里的客人到齐了,司家略微有点空旷的大庭院,现在住满了人,格外的热闹。 除了父辈们,还有不少的同龄人。 司玉藻眼花缭乱,挽住了她母亲的胳膊,低声说:“姆妈,我真想九哥也能来。” 顾轻舟愣了下,许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哑然失笑。 司玉藻不解:“笑什么?我们亲亲热热的,不是很正常吗?” 顾轻舟轻轻握了下女儿的手,笑道:“你越来越像你阿爸了。真不公平,我还想让你像我多一些。” 司玉藻立马道:“我也像您啊,我这么漂亮,美若天仙,医术又高超,都是像您的。姆妈您不要吃醋!” 顾轻舟:“” 女儿天生更偏爱父亲,也喜欢模仿父亲,只是这么像,也挺愁人的。 好在她的婚姻问题自己解决了。只要婆家不嫌弃她,她再如何像司行霈也无妨的。 在顾轻舟眼里,自己的孩子就是宝贝,她只觉得玉藻很可爱。 玉藻身上有种很浓的自信,这是浸浴过家庭宠爱长大的孩子身上才有的。在顾轻舟遇到司行霈之前,她都没有。 她很欣慰,她和司行霈做父母未必多么成功,但对于孩子们,他们付出了所有。 他们的孩子,也不是很完美,却都有一副铮铮铁骨,也懂得慈悲,顾轻舟很满足。 “他能这么快好起来,已经很难得了。再给他一点时间。明年过年的时候,他就能和我们一起热闹了。”顾轻舟道。 司玉藻点点头。 亲戚太多了,她眼花缭乱的。 她看到了霍钺和何微,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霍家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才三岁,身上还带着奶香。 玉藻看到她阿爸抱着霍钺的小儿子,调侃霍钺说:“霍爷,您老人家身体不错啊!” 何微脸通红。 顾轻舟走了过去,接过来孩子,对司行霈道:“别这么坏,嘴巴积点德!” 司行霈不满:“我羡慕霍爷也不行?” “等玉藻结婚了,你就有外孙了,到时候在外孙面前你也这么说话,庄重还要不要了?你学学阿爸,如何做个长辈。”顾轻舟道。 司行霈整个人愣住。 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帅小伙,可一转眼,他的长子都知道悄悄拉人家姑娘的小手了,玉藻也快要出嫁了。 看着司行霈偃旗息鼓,霍钺大笑:“一物降一物,只有轻舟能治你!早就说你了,庄重一点!” 玉藻在旁边偷笑。 司行霈瞧见了,说她:“去,小屁孩看什么热闹!” 司玉藻大笑:“阿爸,您这是迁怒!看来您真的理亏了。” 众人哄堂笑。 司行霈彻底败下阵来,低声跟老婆抱怨:“给我一点面子嘛。” 司玉藻听到她阿爸撒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撒娇这招不错,司玉藻小姐一边嫌弃一边偷偷学会了。 司玉藻也看到了其他人。 她绝大多数都认识,因为大家偶然会见面,哪怕没见过的,司玉藻也看过照片。 在众人当中,她瞧见了一个特别英俊的男人。 这人身材高大,堪比司玉藻的阿爸,左边眉梢有一道伤疤。很奇异的是,那伤疤没有破坏他的面相,反而给他添了些硬朗。 他高高大大站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司玉藻走上前,问他:“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对方一愣,旋即笑了:“你是玉藻小姐吧?我是叶岫。” 司玉藻想起来了。 这位是山西太原叶督军的幼子,小名叫琼英,跟司玉藻的姑姑名字有一个重合的,所以她母亲说起时,她特意记住了。 “叶琼英!”司玉藻笑道,“头一次见到真人,原来你这么英俊,只比我阿爸和我九哥差一点呢。” 叶岫:“” 叶少这一生,大概是头一回听到对方这么夸人的,一时间不知该谦虚还是该反驳,愣在了原地。 “你父亲来了吗?”司玉藻还问。 叶岫说没有:“我陪我姐姐来的。玉藻小姐,我要去找下琴心,她刚溜开了。” 玉藻问:“谁是琴心?” 叶岫解释给她听。 司玉藻这才记得,她母亲在山西时,是叶督军家的家庭教师,教三小姐叶妩念书和钢琴,后来叶妩嫁给了康昱,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 他们最小的女儿康琴心,今年十四岁,最爱粘着她的小舅舅叶岫。 叶岫带着她,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没事,左右在家里,我帮你一起找。”司玉藻道。 她和叶岫一边闲聊一边到处看看,最后在假山后面看到了康琴心。 康琴心正举着石头,和司雀舫对立,脸上还挂着泪珠。 “琴心。”叶岫喊了声。 康琴心转头,眼眶里蓄积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小舅舅,他欺负我,帮我揍他!” 司玉藻:“”叶岫:“” 第1703章 姐弟情 司雀舫站在假山旁边,一脸的无辜。 叶岫连忙去抱康琴心。 他把她手中死死攥住的石头给扔了,回头不好意思冲司玉藻笑了笑:“她平时很乖的。” 康琴心抽抽搭搭的:“小舅舅,他摸我的脸,臭流氓!” 她今年十四岁,可能是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不高,有点胖,又白,像个面团似的格外可爱。 司玉藻最喜欢这种软软的胖胖的小孩子,对康琴心很有好感:“琴心,我是玉藻姐姐,我二弟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康琴心哭道:“他摸我的脸。” 司雀舫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的脸像包子” 康琴心特别嫩,胖鼓鼓的,像是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司雀舫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很柔滑,忍不住想摸。 叶岫噗的笑出声。 他半蹲在康琴心身边,抱住她说:“叫你少吃一点,这下被人嫌弃了吧?我就说你胖的像包子。” 康琴心捏他的耳朵:“小舅舅!” 她气得脸通红。 她原本就很白,这么一红就格外醒目。加上她年纪小,不能用成人的审美去看待她,光从看孩子的角度,是非常可爱的。 司玉藻觉得心都要萌化了。 “你哪只手摸了人家?”司玉藻一转脸,用晚娘的脸孔看司雀舫。 司雀舫伸出了左手。 “拿来,我要打你的手三下。”司玉藻道。 司雀舫更尴尬了:“阿姐,你别用哄孩子的口吻跟我讲话,很丢脸。” 司玉藻板起脸:“你现在知道丢脸?做事不过脑子的。” 说罢,她就用力在司雀舫的手上打了三下。 司雀舫皮糙肉厚,毫无感觉,倒是司玉藻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她低头一看,掌心都红了。 她问康琴心:“出气了吗?” 康琴心抱着叶岫的脖子,犹豫再三。 司玉藻见状,又对司雀舫道:“再打三下。” 司雀舫反而有点心疼他阿姐:“做戏过了,你手不疼啊?” 司玉藻:“” 她气得揪司雀舫的耳朵。 司雀舫呲牙咧嘴:“疼疼疼,我错了阿姐,您这么美,放过我吧。” 康琴心忍不住偷笑。 见她笑了,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叶岫抱起了她,对司玉藻道:“玉藻小姐别往心里去,孩子们打闹是常事,我们先过去了。” 司雀舫见康琴心那么大,还需要她舅舅抱,简直是目瞪口呆。 抱得动吗? 这得有一百多斤吧? 好在叶岫高大又结实,不怎么费力。 “我的天,姆妈说孩子过了五岁就不应该抱着,她不是十四了吗?真可怕,宠得不像样子,将来谁要她!”司雀舫道。 司玉藻拍他的脑袋:“你说话小心点,要不然又要挨揍。” 然后,她一把搂住了弟弟的肩膀。 雀舫已经比她高一个脑袋了,她非常用力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老二,你这算是开窍了吗?知道耍流氓了,真是很有出息!” 司雀舫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甩开了司玉藻。 “我以为她最多七八岁,谁知道她那么大,真是个小矮子!还胖!”司雀舫道,“谁耍流氓,我就是看她的包子脸有趣。” 司玉藻:“” 司雀舫是真恼火了,不肯再回家,偷偷跑到颜舅舅家去了。 他舅舅很疼他们,又没父亲那么严格,他和宁安都喜欢泡在舅舅家,只有老大开阊,死心塌地崇拜着他们的父亲。 舅舅家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和两个表妹,都是很友善的。 他跟颜恺倒苦水。 颜恺笑得直不起腰:“真有那么可爱?” “是挺可爱的,我逗她玩呢。真是的,她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耍流氓,一看就不是正经孩子。”司雀舫道。 颜恺哈哈大笑。 表弟的痛苦他没感受到,反而是捡了个乐子。 一转脸,他们俩都看到了司宁安。 司宁安正和颜棋坐在钢琴前,两个人弹钢琴。他不时看一眼表姐,眼神格外的温柔。 司雀舫对颜恺道:“我小弟是泥足深陷了。舅舅怎么说,会把表姐嫁给他吗?” 颜恺看了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小孩子家的,这是你该过问的吗?”颜恺道,“你也去玩吧。” 完全是打发孩童的语气。 司雀舫气得转身去祸害颜棋和司宁安了。 他坐到了旁边,司宁安叫了声二哥,就继续弹琴。 双人钢琴弹起来很协调,他们俩配合默契。 “宁安,你和棋姐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司雀舫问。 司宁安手里的节奏错了一个。 他很白皙,听到他哥哥的话,顿时一张脸通红。 颜棋倒是不慌不忙,笑对司雀舫道:“你怎么也染了一身的俗气?宁安是我弟弟,咱们亲近一点,你们天天取笑。”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光明磊落。 司雀舫突然发现,表姐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暧昧,像一节木桩,若是将它深埋地下,死死藏着,不提、不碰,它会悄无声息长出根须,迟早要破土而出,那时候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对于司宁安的爱慕,颜棋坦然处之,不给它发须的机会。 哪怕是旁人的取笑,颜棋也是自然去解释,这样就给司宁安一些暗示,让他明白,他的感情真的只是姐弟之情。 久而久之,这暧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被自然风干,变成干枯的枯木,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要不要来?”颜棋又问司雀舫,“咱们来弹一首?” “我不会。”司雀舫道。 颜棋笑道:“那你别打扰我们。宁安,继续。” 司雀舫悻悻退了回来。 颜恺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嫌弃了吧?走,咱们去骑马,散散心,免得你像个搅屎棍子到处讨嫌。” 司雀舫:“” 这个比喻有点糟心啊表哥! 他挠了挠头,跟着他的表哥去骑马了。 司玉藻不知她二弟又碰壁了,喜滋滋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司行霈没当回事。 顾轻舟则去了趟叶妩和康昱下榻的院子,安慰康琴心去了。 她这一去,直到快要开饭了都没回来。 程渝正在到处找她。 司玉藻就道:“姨母你别急,我去找我姆妈。” 她到了叶妩那边。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母亲在擦眼泪,眼睛有点红肿。 叶妩和康昱都在,两个人眼眶也有点红。 孩子们反而全部被叶岫领出去玩了。 “姆妈,怎么了?”司玉藻有点担心。顾轻舟抹了泪,挤出一抹淡笑:“没事。” 第1704章 二宝的女儿 司家的花厅里,摆了五张桌子。 全部坐满了,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聊得热火朝天。 顾轻舟跟众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坐到了颜新侬和颜太太那桌。 她看到颜一源和霍拢静仍是拉着手,两个人不时低语几句,几乎要黏在一起,心里很感动。 这么一感动,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 顾轻舟佯装咳嗽了下,对颜太太道:“姆妈,你们先吃吧。” 她仓皇离开。 众人不解,饭厅里静了下。 司行霈让众人吃饭,自己追了出去。 司玉藻很担心,也偷偷溜了出去。同时,她看到自己的三个弟弟,全部跟了出来。 “阿姐,姆妈她怎么了?”司开阊问。 司玉藻也不知道,对他们说:“你们先吃饭吧。” “我要去看看。”司开阊道。 司宁安道:“我也要去。” “走吧,愣着做什么?”司雀舫也道。 他们四个孩子,前后脚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哭。 司行霈揽住她的肩膀,不时亲吻下她的头发,正在安慰她。 孩子们挤了进来。 司行霈板起脸孔:“都过来作甚?家里还有客人,不像话!回去坐席!” 三个儿子都后退了一步。 只有司玉藻不肯走:“阿爸,姆妈她怎么了?她没事吧?” 司行霈还要说什么,顾轻舟抬起了泪眼,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四个孩子都坐下。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仍是哽咽着:“你们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齐二宝吗?” 四个孩子都点点头。 二宝是顾轻舟的师弟,年轻时跟着顾轻舟逃离上海,被炸伤了眼睛。 后来,有个术士找到了他,说他的眼睛已经不可能好了,还不如尝试开天眼。 那是顾轻舟到了新加坡之后的事了。 术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康晗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康家不同意。 康晗却执意为了丈夫复明,鼓励他跟着去,并且不经过家里同意,带着孩子跟丈夫一起走了。 康家从此就失去了二宝和康晗全家的消息。 他们到处托人找,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新加坡听到了消息之后,也派人去找。 于是,顾轻舟跟她的孩子们说过这件事。 “他当时是去了广西。那边多山,康家的人和我们家的人,在山里迷了路,就彻底没了他们全家的消息。 后来又是打仗,我们的人就撤了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康家也断了那条跟踪的线。就在他们出发来新加坡的时候,康家找到了康晗。”顾轻舟道。 四个孩子敛声屏气,不敢插嘴。 顾轻舟说到这里,也停住了,尽可能让声音再平和一点:“康晗说二宝后来的视力恢复了五成,带个眼镜看人看物是没问题的。 他参加了抗日战争,但是康晗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他是自己非要去的。后来,康晗才找到了他的” 二宝牺牲在抗战里了。 顾轻舟那么多的朋友,而抗战牺牲了那么多的英灵,她却只失去了二宝。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牺牲数目是冰凉的,分摊到了每个人头上,却都是痛不欲生的。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除了新加坡被围困的那三年。”顾轻舟道,“真没想到,我跟他的缘分这样浅。当初他的眼睛,是因为我” 司行霈搂紧了她,再次亲了亲她的头发,没说话。 四个孩子也沉默着不敢开口。 司玉藻心里也挺难受的。她的同学和老师,也有不少牺牲在战场上,虽然他们是后勤军医。 家庭的欢聚,让司玉藻以为战争的残酷过去了。 但是不会。 伤痛是结结实实打在骨头上的。 “姆妈,要不要派人把舅母和表妹接过来?”司开阊最先打破了沉默,问顾轻舟。 几个孩子里,他最是稳重。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颤抖了下。 她说不下去了。 司行霈就帮她说了:“找到了康晗,才知道他们的孩子三岁就走丢了。现在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她全部不知道。 当初带走二宝的,是一个姓胡的术士家族,他们世代隐居深山,是真正会术法的一代人。 但他们也有仇人。 仇人会相互厮杀。那次是因为康晗带走孩子去镇子上买东西,被毒苗的人攻击,把康晗的孩子当成了胡家的孩子抢走了。 毒苗擅长蛊毒,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折腾那孩子。二宝和康晗也是找了很久,胡家也一直帮忙找。” 司雀舫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感叹:“他们俩还真是挺惨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瞎子,好好留在太原。” 司玉藻、司开阊和司宁安一起瞪向了司雀舫。 司行霈也看了眼他。 他有四个孩子,只出了一个二傻子,他也算欣慰吧? 二傻子司雀舫被瞪得很委屈:“难道不是吗?”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甚,低声对儿子道:“这个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了。” 司雀舫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的话,无疑是在母亲血淋淋的伤口上捅一刀。 他低头不敢再多嘴了。 事情说完了,司行霈对孩子们道:“行了出去吃饭吧,如果别人问起来,如实告诉他们。” 四个孩子站起身,纷纷走了。 一出门,司玉藻就给了司雀舫的肩膀一拳:“蠢不蠢?” 司雀舫捂住了肩膀:“我说的是实话。” “谁要听你说实话?姆妈那么聪明,实话她不知道吗,需要你说?说些好听的,这才叫安慰,懂吗?”司玉藻道。 司雀舫懂了。 司开阊无奈摇摇头,率先进了饭厅。 饭厅里气氛不佳,大家都在默默吃饭,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他一进门,大家都问是怎么了。 司开阊得到了父亲的授意,把这件事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之后,一片哗然。 “晗晗怎样了?”程渝问叶妩。 她是认识康晗的,对那个小姑娘充满了好感,却不知道她现在这么惨。 “好了很多。若是见到了她,你怕是不敢认。”叶妩道,“这些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卓孝云说:“要不这样吧,你们把二宝孩子的模样告诉我们,我们都派人留心。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子。”叶妩道,“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吧?” 康昱在旁边补充:“十五岁了,比琴心大一岁。” “有什么特征吗?”何微也问。 叶妩想了想:“她左脚天生六指,晗晗怕她将来受人歧视,在她两个月的时候去医院给剪了,但到底跟其他人的脚不太一样吧?不过,这个特征也没什么用” 谁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脚? 再说,已经剪完了,也许后来长得跟普通人一样了呢? 第1705章 最美的贼船 司家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很快就过去了。 大家都在享受战后的平静。“战争必定有牺牲,这是荣耀。”司督军听说了二宝的事,安慰顾轻舟,“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我两个十三岁的孙子上前线,我十九岁的孙女也在国内前线,我的儿子儿 媳和女儿女婿,全在战场上,你当我心里好受? 万幸的是,我们的家人还在,孩子们都活了下来,且历经了战火。往好处想,别这么难过。” 顾轻舟点点头:“是,阿爸。” 她果然不再表露半分。 新年热热闹闹过完了。 大年初三,叶妩和康昱就先回了太原府。 叶妩跟顾轻舟说:“我父亲打算退下来,三个月他要亲自到新加坡。如果我父亲来,可能会带私兵,不知道司师座和司总司令会怎么想。” 顾轻舟轻轻抱了下她:“这些交给男人们去考虑。过段时间,司行霈会亲自去太原府,跟你父亲商量的。” 叶妩颔首。 她这次来,一是享受战后余生,想放松一次;二是代表她父亲,试探司家的口风。 她父亲只比司督军小十岁,已经顶不起庞大的山西了。 军方势力复杂,叶督军每次应付都很吃力,总是发脾气。叶妩和继母都希望父亲能学司家父子,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叶家的家财,带走十分之一都够挥霍几辈子的。 叶妩的私心,更想和顾轻舟在一起,能偶然喝个下午茶。 “老师,如果父亲来新加坡,我也会来的。祖父和姑姑去世之后,康家就分了家,如今我们比较自由,想去哪里都行。”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大年初五,霍钺和何微也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离开了。 国内起战事的时候,有的人逃往乡下,有的人逃往国外,霍钺就派人把何微全家都接到了香港。 香港也经受了炮火。 如今,他们全部住在一起,慕三娘的身体不是很好。 “姐,你有空去香港。”何微再三道。 顾轻舟道:“我会去的。” 霍钺两口子初五早上走,卓孝云两口子初五下午走了。 程渝还跟顾轻舟开玩笑:“你家老大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给我做女婿怎样?” 司行霈在旁边不阴不阳道:“这么难伺候的丈母娘,我儿子是去做女婿,还是去做乖孙?你不要打我家主意。” 程渝就怒了:“给便宜你还不要” 卓孝云偷偷拉了下娇妻:“阿渝,咱家女儿不是‘便宜’。” 顾轻舟在旁边笑喷。 这些人走后,司家好像空了一大半。 颜新侬和颜太太、颜洛水、谢舜民以及颜一源和霍拢静,他们就不打算走了。 因为颜太太想留在新加坡休养。 新加坡的环境很好,早春气候适宜,对颜太太和颜新侬而言很不错。 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在英国,她原本就没啥生意在岳城,战火更是阻隔了一切,如今该丢的都丢了。 况且,她二哥和三姐回了岳城,他们可以照看。 颜一源和霍拢静有爱饮水饱,去哪里都一样。 “咱们选在三月,把玉藻的婚姻给办了。”顾轻舟笑道,“姆妈,您一直盼着五哥和阿静能好,如今是好了;您也盼着玉藻能长大,能结婚生子,有个好归宿。” 颜太太点点头。 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此前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司玉藻了。 顾轻舟也把这话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小姐没皮没脸,问顾轻舟:“姆妈,您给我多少陪嫁?先说好,九哥没有聘礼的,您不能嫌弃。” 顾轻舟道:“你要什么样子的陪嫁?” 司玉藻想了想:“房子要的,反正我没钱买,九哥所有家当都丢在上海了,现在也不能去拿,不知道他姆妈带到美国去的还有没有。 除了房子,我还要些现金,生意就不要了,反正我在医院做事,姑姑会给我发工资。” “就要房子和钱?”顾轻舟失笑。 她家这闺女,被司行霈娇养得太过了,从小什么都有,哪怕偶然贪婪,都贪得毫无创意,要的东西也都是小毛毛雨。 “对啊,有个家,有点零花钱,还有工作和爱人,有父母和兄弟姊妹,还要什么?”司玉藻反问。 顾轻舟一愣。 经过战火的人,才知道宁静的可贵。 她的玉藻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顾轻舟总会忘记,她是在战火前线待过三年的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了。 “你说得对。”顾轻舟感叹,“玉藻真懂事了。” 女儿的陪嫁,哪怕顾轻舟不给,司行霈也会贴补上的。 顾轻舟道:“还有一样。” “什么?” “当初张龙头去世,我就想把辛眉接到新加坡来,在你父亲的海军舰队里给他谋个职位。 如今战事结束了,却不能不提防,海军舰队不仅不会减少,还会扩大。你父亲会给他留个官职,这也是给你的陪嫁之一。”顾轻舟道。 司玉藻沉吟了下:“那他不能天天陪着我?” 然而她又说, “男人是要有事业,否则他会荒废自己,就不是我喜欢的九哥了。行的,谢谢姆妈,谢谢阿爸!”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头。 司玉藻欢欢喜喜,去医院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看着她笑。 “这样高兴?”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我总感觉,我是上了贼船。” “这么美的贼船,你不想上?”司玉藻反问。 张辛眉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沉默了片刻,有点啼笑皆非,但更多是心中灌满了蜜。 他昏迷了将近两个月,他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他忘记了所有事,包括他的父母。 但他记得自己深爱过司玉藻。 她大概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哪怕他在生死轮回走了一遭,都牢牢记住了她。 “九哥,你会遗憾吗?”司玉藻问,“要不要等你恢复了记忆,咱们再结婚?” 张辛眉道:“我很确定,我唯一会遗憾的,是拖延跟你的婚期。结吧,我的心知道我想要什么,它很想我早点跟你结婚。” 司玉藻看着他笑。 张辛眉也问她笑什么。“若是从前,你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哪怕再喜欢我,都要深藏心里。从前你很口是心非。”司玉藻笑道。 第1706章 向我祈祷吧 顾轻舟和司行霈开始准备爱女的婚礼。 颜新侬来了之后,司督军每天都带着他去钓鱼,然后下棋。 颜太太则跟司督军的两个姨太太一起侍弄花草。 年轻人都忙,他们老年人就不需要特别照顾,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司玉藻要结婚了,长辈们都很高兴,小辈们也开心,唯独司行霈闷闷不乐。 顾轻舟见他看着宾客礼单沉默抽烟,就坐到了他身边。 他把烟灭了。 “怎么了?”顾轻舟问他,“舍不得玉藻?” 司行霈很怅然。 “我刚见到她的时候,那么小,我说我是你的阿爸,她就知道叫阿爸。一转眼,也”司行霈叹气。 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女大不中留,再怎么舍不得,也要尊重她的意愿。 顾轻舟靠着他的肩膀:“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要不是我们快一步,她就要被换到孤儿院去了。 司行霈,你能想象她流落孤儿院,跟着那些小孩子抢食,长大了被弄到烟柳之地去的情景吗?” 司行霈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寒毛一层层倒立。 他一想,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他最宝贝的女儿,岂能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呢,我常感谢上苍。还有辛眉,若不是他的两个随从牺牲自己将他护住,被炸死就是他。那时候,你能想象玉藻的心情吗?她会孤单很久,直到我们都去世了,她弟 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顾轻舟道。 司行霈推开她。 他是看出来了,顾轻舟是故意吓唬他,没想让他好过。 顾轻舟笑着,又黏了回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现在,咱们的玉藻长大成人了,她从战火中活了下来,她的爱人也保全了一条命。 从此之后,她就会像我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将来还会给我们生一堆漂亮可爱的外孙。这不是好事吗?” 司行霈反手过来,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 “说得对。”他同意了顾轻舟的话,“我们的女儿要走向更好的人生,这是她应得的。” 顾轻舟又道:“婚礼上,你不要哭。” 司行霈将她一把抱过来,将她揉进了怀里:“你取笑我!” 每次看到顾轻舟,司行霈总会觉得时光还在,因为她的变化不怎么明显。 也可能是朝夕相对,每天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反而察觉不到大的改变。 她仍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纤细的腰肢,眼底有点岁月纹路,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他不知光阴何时流逝了,所以总以为玉藻他们姐弟还是小孩子。 如今,他的小闺女要结婚了。 “司慕要是还活着,在婚礼上肯定得哭,他比较软弱。”司行霈突然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心中又莫名一涩。 司慕好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回想起来,记忆都隔了一层,真有种站在忘川边上看前世的错觉。 “是,他得哭。”顾轻舟笑道,“玉藻这么优秀,这么好的小公主要嫁人了,从此就跟老张家的姓,能不伤心?” 司行霈也笑了笑。 他抚摸着顾轻舟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他如果做父亲,肯定不会让玉藻上战场他更慈爱些,咱们俩比较混账。” “他会把孩子宠溺得没边。”顾轻舟道,“过度宠溺也不好的,小孩子会软弱。” “他以前可疼琼枝了。他要是知道琼枝现在这么有本事,肯定也高兴。”司行霈道。 说到了司慕,他们突然又说起了芳菲。 是顾轻舟先提的。 “琼枝以前也恨我们,毕竟她那时候才十六七岁,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你说,芳菲如果还活着,她会改变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眉头略微蹙了蹙。 他很不想说司芳菲。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那么疼爱她,她却想要算计轻舟。 从那一刻起,司行霈心中对她的感受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可能是天性薄凉加恶毒,除了顾轻舟,谁都不是他的真爱吧。 这样的话,他没有直接说,说出来挺叫人心凉,只是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你看阿绍,他就一直没结婚。” 顾绍是顾轻舟的心病。 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一个人。有时候大家一块儿聚聚,散场的时候,只有他是独自开车回家,顾轻舟心中就特别难受。 她很希望他能走出来。司行霈又把话题转回了司芳菲身上,做了最后的陈词:“求而不得是非常煎熬的,死是一种解脱。这不是残忍,对她而言是一种幸运吧。她现在肯定投胎转世,有了崭新的 人生了。” 说到死,顾轻舟又想起了她的师弟齐二宝。 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我真想找到他的女儿,可人海茫茫”顾轻舟叹气,“要不咱们请术士来算一算?” 司行霈哑然片刻:“术士能算这个?” “以前那位宁先生,头发很长的那位,他不是说可以通过梅花术数来计算方位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已经不记得宁先生是何许人了。 “你还能找到他吗?”他问。 顾轻舟沉默。 的确,她已经找不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宁先生了,也就没办法找到二宝的女儿。 那天晚上,司行霈洗澡的时候,顾轻舟对着夜空许愿。 她没有信仰,也不知道是向谁许,反正就是那么胡乱许愿。 “此生,让我找到二宝的女儿,我愿意吃素十年,做一百件善事。”她默默祷告。 也不知是否有人听到了她的许愿。 顾轻舟祈祷完毕,转身回房,没有留意到天边有一颗流星缓缓滑落,落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司行霈洗了澡出来,问她在做什么。 “我在祈祷。”顾轻舟道,“希望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二宝的女儿。” 司行霈擦干净身上的水,一边换睡衣一边问她:“向谁祈祷的?菩萨还是上帝?” “向夜空。”顾轻舟吞吐着说。 司行霈笑喷。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司太太!”他大笑,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向我祈祷吧,我一直都是好运气,分给你一点。我不需要供奉,把自己给我就行。” 顾轻舟:“” 这叫不需要供奉吗?顾轻舟低声骂他无赖,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第1707章 小狗腿儿 司玉藻要结婚,时间比较紧。 顾轻舟在定下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给张辛眉的母亲泗清发了电报。 张太太人在美国,一直惦记着上海,可炮火阻断了海上航线,她想回都回不来。 这些日子,她开始信教,每天都要去教堂,祈求上帝保佑张辛眉平安。 接到顾轻舟电报时,她喜极而泣,当天就准备来新加坡。 然后,顾轻舟又来了第二封电报,说正在和美国那边协商,要一条民用空中航线,派飞机去接张太太,请张太太稍等。 自从飞机大规模用于战争,上空再也不能乱飞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打下来。 这反而没了从前的方便。 半个月之后,司行霈终于拿到了一条特批的航线,飞机出发去了美国。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张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到了新加坡。 顾轻舟特意去接她。 “轻舟,辛眉怎样了?”张太太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以前张辛眉每隔半个月会发一封电报,最后好几个月没消息了。而且,她到了新加坡,张辛眉居然没亲自来接她。 张辛眉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母亲。 他母亲对他而言,就是天皇老子,母亲到了这边,他哪怕是断了腿也会过来迎接的。 张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一下飞机没看到他,心中先凉了半截。 可想到顾轻舟说张辛眉和司玉藻要结婚了了,张太太又按捺住焦躁。 “阿姐,你上车吧,咱们路上慢慢说。”顾轻舟道。 她和张太太泗清,当年是很好的感情,可惜后来长期不见面,生疏了很多。 这一声阿姐,倒是把旧时记忆给叫回来了。 然后,她又吩咐副官,先把张辛眉的两位姐姐和姐夫送到家里去,暂时先休息。 探望张辛眉不需要去那么多人。 太多的人,他的思绪会更加混乱。 “辛眉没其他的问题,就是不记得事情了。”带着张太太去医院的路上,顾轻舟如此对她说。 她把张辛眉的种种,以及他的身份,都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沉默听着。 她丈夫和她儿子的身份,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张辛眉还活着,牺牲了两个随从换来一条命,张太太稳稳坐定,情绪不动:“活着就好。” 汽车直接去了医院。 张辛眉正和司玉藻在医院的走廊庭院散步,他已经行动自如了。 看到了顾轻舟,他笑了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太太身上。他下意识就想做出狗腿样儿去卖个乖,回过神来,又不知这种冲动从何而来。 他定定看着。 张太太走上前,叫了声:“辛眉。” 张辛眉脑子里嗡了下,一阵剧痛。他用力忍住,后背出了一层汗,表情痛得有点扭曲。 有段记忆,呼之欲出,他遵从本能开口了:“姆妈。” 张太太的眼眶有点热,她很努力保持着她的镇定:“还记得你姆妈,算你孝顺的。你这条命可精贵了,用别人两条命换回来的,以后得好好珍惜。” 张辛眉脑子里一片混沌,一切都是跟着感觉走,没什么理智了:“姆妈,我错了。” 张太太拉住了他的手。 她看戏看到动情处会哭,听别人说伤心事也会抹泪,但她丈夫去世,她儿子生死里走了一遭,她不流泪。 最重要的人遭遇了不幸时,她就是顶梁柱,大风大雨里她面不改色。 她是张家最坚实的依靠。 “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张太太道,“你要结婚了,姆妈过来喝喜酒,祝你和玉藻百年好合。” 司玉藻一直没出声。 此刻,她才道:“谢谢伯母。” 顾轻舟看向了女儿:“叫姆妈。从此之后,你有两个妈了。” 司玉藻嘴巴张了张。 “姆妈”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这两个字分量有千斤重。 司玉藻从小只有顾轻舟一个妈,突然之间要叫别人了,她想要开口,可舌头不太好使唤。 她憋了很久,才声若蚊蚋叫了声“姆妈”。 张太太很高兴,拉住了她的手,把一个小匣子塞到了她手里:“乖。” 后来司玉藻打开,发现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张太太要和儿子说话,司玉藻和顾轻舟暂时回避了。 坐到了床前,张太太把儿子的头和脸都摸了一遍:“没成傻子,姆妈高兴。” 张辛眉道:“姆妈,对不住您,我不太记得了” 张太太已经听顾轻舟说过了。 昏迷了快两个月,他的记忆是模糊的,能记住的往事很有限。 “不记得也好。”张太太说,“这样,也不算你背叛了党。你是真正死了一回,醒过来等于第二次生命了。从前的你,替党牺牲了。 我以前总是担心,将来你要怎么收场?做细作也不能一辈子。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 张辛眉不知该说什么。 他含混点点头。 他从前的身份,顾轻舟和司玉藻也告诉了他,虽然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暴露了,身份就没了价值,对于党国,他已经是个失败的棋子了,回去也没他的地位,他又不能领兵打仗。 他没这个经验。 如果他全部记得,他会痛苦。 “你姐姐们也都来了,你先休息,明天一个个见她们。”张太太道,“你们姐弟好些年未见过了。” 张辛眉道:“我记不住了。” “没必要记住,姆妈会告诉你的,重新认识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太太说。 张辛眉就笑了:“姆妈您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很熟悉。” 张太太下意识捏了他的耳朵,不轻不重:“就你淘。” 他们母子见面,没什么感天动地的言语,就是闲话家常。 张太太走后,张辛眉的状态好了很多,之前很多的不确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中午饭他们是在医院的食堂吃的,主要是陪张辛眉。 司玉藻当时别扭了下,可既然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开端,她也就顺溜了,跟在张太太身后妈长妈短的。 张辛眉看着他们,又看向了顾轻舟:“我也要喊你叫姆妈吗?” 顾轻舟笑道:“要不然呢?” 张辛眉听玉藻说过,她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亲生的,是领养的。 所以,张辛眉觉得顾轻舟很年轻,像司玉藻的姐姐,就不太奇怪了。 他对着这么年轻的岳母,总开不了口。 “对啊,你还没有叫姆妈呢。”司玉藻道,“快叫一个!”张辛眉:“” 第1708章 司玉藻和张辛眉的婚礼 张辛眉比玉藻还要难开口。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那句“妈”最终也没叫出来。 在张太太全家到来的第二天,司琼枝和裴诚再次给张辛眉做了全身检查。 他已经很健康了,之前左腿粉碎性骨折,如今也能行动自如。 “你可以出院了。”裴诚道。 司玉藻开心极了。 司家所有人都来了,张辛眉的母亲和姐姐姐夫们也到了,一起欢迎他出院,声势浩大,让张辛眉一次性把所有人重新认识了一遍。 他母亲的话开导了他。 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重新认识不就行了吗? 再说了,哪怕没有失忆,认识的人也可能会忘记,他是太过于钻牛角尖,才那么纠结,如今是彻底放开了。 他没有住到司家,而是住到了饭店里。 因为他和司玉藻即将要结婚了,依照新加坡婚嫁的风俗,他需得回避。 司玉藻就说:“那还不如住在医院方便,我每天抽空就能去看你,一天能见好几次。你现在住在这里,我一天只能看到你一次了,很难过。” 张辛眉搂住了她,亲吻着她的唇:“这样,好受点了吗?” 司玉藻笑,环住了他的腰。 又过了两天,张太太找她:“玉藻,我这次来得太过于匆忙了,聘礼都没有准备。这是支票,可以在香港的银行里取到,你不要觉得姆妈俗气。你想要什么,自己添置。” 司玉藻接过来一瞧,吓了一跳。 张太太给了她一个巨额支票。 这笔钱,都够她和张辛眉挥霍两三辈子了。 司玉藻跟顾轻舟要钱、要房子,并非贪婪,而是跟她母亲撒娇耍赖,是做女儿的恃宠而骄。 她不是不懂事,当即把支票还给了张太太:“姆妈,你们在美国到处都要用钱,这个您留着。我和九哥都有工作,我父母陪嫁一套房子,我们能养活自己。” 张太太道:“这是他阿爸留给他的家当,我拿了三成,七成交给了你。咱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你也是张家的女主人了。听话,拿着!” 司玉藻道:“这太多了。除了九哥,还有姐姐们啊,世道不同了,家产也要分给女儿。 九哥不太记得事,我就替他做主。如果姆妈不肯收回,那我要和姐姐们平分,否则我不要了。” 张太太不是那种矫情造作的女人,她表面上柔婉,性格里却很洒脱。 司玉藻的话,是真心实意,张太太也看得出来。 钱财对司家的孩子们而言,完全勾不起心中的贪念。 张太太接受了司玉藻的好意。 “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吧。以前我没动这笔钱,是因为辛眉还没结婚,怕将来他和他媳妇抱怨。 你是女主人了,家产给你,你随便分配都可以。”张太太道,“只是苦了你。聘礼不多,不是张家不重视你” 司玉藻失笑。 她对张太太道:“姆妈,我可是司家的大小姐,我不苦的。再说了,九哥对我好,才是实实在在的,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张太太定定看着她。 到底是顾轻舟的女儿,哪怕不随顾轻舟的性格,也是很通透的。 张太太很满意。 司玉藻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说:“我姆妈都说了,以后你当家做主,你来分吧,不用过问我。你是女主人,财产理应由你来分配。” 司玉藻也问了自己的母亲。 顾轻舟笑道:“玉藻,你以后是张家的少奶奶了,自己拿的主意要坚定。别怕,不会出错的。” 司玉藻就有了信心。 她找到了张辛眉的两位姐姐,说了她的安排。 因为这笔钱是张龙头遗嘱说留给儿子的,真平分的话,张家的两位姐姐会很忐忑,更加不会要了。 这个时候,越是公平越显得虚假。 司玉藻就道:“我们拿五成,另外五成分给七姐和八姐。阿爸留下的家当,不能全部给我们。” 张辛眉的姐姐就说:“我们出嫁的时候,阿爸已经给过陪嫁了,这是留给辛眉的,我们不能要。” 可司玉藻很坚持。 她再三说,钱太多了,她和张辛眉拿五成一辈子也挥霍不完,况且两位姐姐还要照顾母亲。 说了半个小时,张辛眉的姐姐们接受了弟媳妇的好意。 司玉藻拿到了张家丰厚的聘礼,存到了银行里。 等她大婚的前夕,顾轻舟和司行霈找到了她,也把司家的聘礼给了她。 司家还没有分家,私兵、海军舰队以及火油,不可能分的,如今能给的,只有钱。 司行霈给玉藻的陪嫁,比张家全部的聘礼还要多。 司玉藻哭笑不得:“你们是打算让我和九哥做一对纨绔夫妻,后半辈子坐在钱堆里无所事事吗?” “如果你觉得钱没地方花,可以做些资助。国内刚结束战争,情况还不稳,到时候提供些医疗物资;你舅舅的学校也需要援助。 我们给你的,是陪嫁,这是嫁女儿的礼数。你要是不会花,阿爸可以教你。”司行霈道。 玉藻不会哭嫁。 她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张辛眉,生怕他跑了的。 直到此刻,她父亲给了她一笔庞大的费用,告诉她她真的嫁出去了,以后就不是司家的小姐,而是司家的姑奶奶。 她再回司家,就是走亲戚了。 司玉藻的心中,后知后觉涌上了不舍。 她抱住了司行霈:“阿爸!” 一声阿爸,眼泪就出来了,心中的难过翻江倒海。 司行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司玉藻松开了司行霈,又抱住了顾轻舟。 “以后要住在新加坡,天天见面的,你如果不想单独住,可以住在家里。”顾轻舟安慰女儿,“不要伤心。” 司玉藻还是很伤心。 她婚礼当天,她祖父也送了她陪嫁,是十二块古玉,个个都价值连城,比张太太给的那个翡翠值钱多了。 “这是我的珍藏,没舍得给你阿爸,也舍不得给你那些混账弟弟,都给你了。”司督军道。 司玉藻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又湿了。 颜太太过来帮她梳妆,说:“我看着你们一代代人结婚。以前是洛水、你姆妈,如今是你了。” 张辛眉在婚礼开始的时候,看到了穿婚纱的司玉藻。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是司玉藻的声音:“我这么美” 他延迟了 很多年,才遵从自己的本心,老老实实承认了:“是的,你真美!” 这样美丽的司玉藻,胜过世间所有。他以前那么不肯正视,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比他小九岁的女孩子,如今终于毫无顾忌了。 第1709章 宋游的求爱 司玉藻大婚,请了很多的亲戚朋友。 在国内参军还幸存的宋游回来了,他申请了退伍。 因为他是编制部队的军人,不可能像司玉藻的军医那样容易走,所以日本投降了一整年后,他才回到了新加坡。 司行霈说他:“留在军中,邓高会提携你,前途不可限量。仗已经打完了,没了生死忧患,为何要退伍?” 这番话,他说得并不严肃。 司行霈当初放弃的,比宋游放弃的多百倍,他不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所以,他不苛责宋游。 宋游是司家的下属,却不是仆从,司行霈不干涉他的选择。 “师座,仗不会停的。炮口从日本人转到了自己的同胞身上,我不干!”宋游道。 司行霈抬眸,认真看了眼宋游。 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了,只是宋游所在的部队驻守上海,炮火怕是不会绵延到上海,他才说“无战事”。 宋游有如此觉悟,司行霈很欣慰。 “政治一团糟糕。军事永远不可能脱离政治,随便他们吧,咱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也管不了。”司行霈说,“你回来之后,想进陆军还是海军?” 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司行霈已经暗中把自己的私兵从两千人扩展到了三万人,这是他自己养的。 新加坡如今都是靠着他的陆军和海军守着。 英国人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毕竟他们也没说放弃新加坡。 “我”宋游却犹豫了下。 司行霈看不惯男人吞吞吐吐:“有事说事。” “我想和渔歌结婚。”宋游道。 司行霈说:“出息呢?让你选择仕途,你先说女人。” 宋游看了眼司师座,他可是亲眼瞧见年纪一大把的师座跟太太撒娇的。 师座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没出息? 宋游一肚子腹诽,敢想不敢言。 “渔歌是咱们家的女佣人,不是奴隶。你想和她结婚,得问过她,你问我有什么用?我还能强迫她嫁给你?”司行霈没好气的说。 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真没出息。 宋游:“” 最终,宋游选择在司家的陆军做事,任一个小团长,手下管束八百人。 他也去单独问了渔歌。 他一向沉默少语,怼大小姐的时候,尖酸刻薄张口就来,可真要认真说点甜言蜜语,他就好像肚子里的词库空了,从来没把那些好话装进去了,一时词穷看着渔歌。 渔歌被他看得发毛。 “我渔歌”他结巴了片刻。 渔歌见他顶大小姐,每次都把大小姐顶个跟头,心中对宋游的印象一直都是能说会道,骂人不带脏。 突然之间,他刚回新加坡,衣裳都不换,就结结巴巴来跟自己说话,渔歌的心提了半截。 她在国内没什么亲戚啊。 大小姐不会有事的,这是新加坡。 除了大小姐司玉藻,渔歌也不太关心其他人的生死,只是看着宋游很着急:“怎么了?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宋游脸都憋红了。 “你想嫁人吗?”宋游问。 渔歌:“” 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她真想啐他一脸。可旋即,她把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再联想到他这么匆匆忙忙而来,顿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她的脸颊也发烫,心跳得像打鼓,嗓子被这鼓鼓心跳给堵住了。 好半晌,渔歌才道:“那要看嫁给谁。” 宋游好像找到了谈话的诀窍,后面的话顺利了不少:“那你可有心上人?” 渔歌点头:“有。” 宋游的心,顿时就凉了。 他好不容易理出来的话头,又乱成了一团糟。 “四年前,我回到新加坡就特意去请了一樽菩萨,每天都要焚香跪拜,希望我的心上人能从战场回来,平平安安。”渔歌的脸仍是发烫,“嗯心诚则灵” 宋游那往下沉的心,猛然刹住。 他看着渔歌,瞧见了渔歌眼里的自己。 这个时候,他终于彻彻底底的开窍了,上前拥抱了她,亲吻了她的唇。 司玉藻大婚之后第二天,回到娘家时,就听说宋游把她的渔歌拐跑了。 她很生气,说渔歌:“你就这么跟了他?不矜持了吗?不让他三求四请?” 宋游在旁边,面无表情的说:“大小姐,姑爷是怎么求你的?” 司玉藻:“” 渔歌捂住口笑,宋游真是司玉藻的克星,他怼司玉藻是一怼一个准。 司玉藻气得要打人。 宋游回来了之后,司玉藻和他们说起了李效。 当年四个人去上海的,彼此依靠,像真正的一家人。 李效为人拘谨,跟司玉藻的关系没宋游那么好,话也不多,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他的确是很敬业、很忠诚。 只有他牺牲了。 炮火无眼,战士牺牲只是个伤亡数目,拿出来谈好像无病呻吟。 可心中难过并不少。“我的吴老师,还有我们班好几个男生,都是死在那次的爆炸里。要不是我们提前两天去前线的庄子救助,我也要和他们一起被炸死。”司玉藻道,“战后统计,我们班牺牲 了九人。” 他们是后勤军医,炮口是不直接对着他们的,所以这样的牺牲在前线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军医却是很大的数目了。 “都是烈士。”宋游道。 司玉藻点点头,心情很沉重。 她在娘家吃饭的时候,始终闷闷不乐。司雀舫不停想要逗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不怎么回应弟弟的玩笑。 离开的时候,张辛眉问她:“你怎么了?” “我那些同学,不知道是回上海哪家医院上班,还是继续留在了军中。”司玉藻道,“我想给他们发邀请函,让他们来新加坡上班。” “那就发。”张辛眉道。 司玉藻问:“真能发吗?是否恰当?” 张辛眉道:“发了是你的心意,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选择,没什么不恰当。” 司玉藻顿时就想通了。 她让张辛眉把车子开到姑姑家去。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姑姑和姑父,毕竟医院是他们两口子的。 司琼枝道:“我们正缺医生,忙得不可开交。你能请到经验丰富的医生过来,我很欢迎。” “他们还没有念完医科。”司玉藻说。 司琼枝笑道:“他们都在战场上滚过的。三年实战,比学校里学得多。” 司玉藻就不再犹豫了。她果然给她的同学发了电报,顺便请几个人代为转达,一个个都要通知到。 第1710章 玉藻怀孕 司玉藻的电报发出去一个月之后,陆陆续续收到了八份肯定的回复。 她的同学马璇和徐景然都要来。 她的师兄卢闻礼也要来。 “师兄?”张辛眉一听这话,脸色就不是很好看,“有我忘记了的隐情吗?” 司玉藻失笑:“没有,你如果不信,到时候自己看。” 卢闻礼来了之后,张辛眉并没有放心。 三年多的军旅生涯,改掉了卢闻礼那一身懒散气。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剪掉了,只留短短板寸。 他原本就是个眉目俊朗的男人,又换了身整洁不起皱的衣裳,头发也清爽,整个人从气质上大变样。 司玉藻也惊呆了:“师兄,你这人模狗样的,我差点不敢认。” 卢闻礼道:“咋的,你们都说我变了,我以前很邋遢吗?” “是啊。”司玉藻道,“说不上邋遢,你那时候身上没异味,就是乱,衣裳乱头发也乱。” 卢闻礼摸了摸自己的头:“现在不乱了吧。” 他的视线落在了张辛眉身上。 他笑着上前,对司玉藻和张辛眉道:“我第一次见到张先生,就觉得你们俩有戏。厉害啊学妹,还是被你追到手里,师兄敬你是条汉子!” 张辛眉:“” 他心里想这是什么鬼,他为何要对这两人不放心? 真是白费了他一肚子陈醋。 “师兄,你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我可以教你追啊。”司玉藻沾沾自喜。 卢闻礼叹了口气:“我可能不喜欢女的。” 司玉藻差点摔个跟头。 “你喜欢男的?”她问。 “我一个老爷们,喜欢什么男的?”卢闻礼道,“我可能比较爱狗。我们驻扎的村子里有一只黑狗,它被炸死的时候,我哭了三天,难受了好几个月,跟死了老婆似的。” 司玉藻:“” 张辛眉:“” 张太太比较善良,张先生心里对卢闻礼做了评价:“此人有病!” 早知道司玉藻的师兄都是这样的,他也不费劲去提防了。 卢闻礼又道:“学妹,你上次不是让我去找你小姨吗?我一直没见过她。” 当初司玉藻上了战场之后,两位副官也分别入伍。 战时情况特殊,空中有了管制,司行霈的飞机不能再随便飞往上海,哪怕有军方的关系也不行。 司家发电报,让渔歌回新加坡,一个人留在上海也很危险。 顾轻舟知道顾纭也在,也给她发了一封。 顾纭却说:“我不去新加坡了,我要去北平找我姆妈和阿姐、姐夫。” 渔歌一个人回来了。 她也算机灵,一路上坐车、坐船,两个月之后回到了新加坡。 战事越来越激烈,上海也遭受了炮火洗礼,新加坡同样被日军围困,马来半岛丢失了一半,顾轻舟的消息再也传不到上海,她也没空去顾念其他人了。 等日本投降,战争结束,已经是三年后了。 她失去了顾纭的音讯。 如今局势还紧张,司家情况又特殊,司行霈跟政府申请了好几次民用航道,都被拒绝了。 所以,顾轻舟不好去上海找人。 司玉藻只能发电报,让在国内的同学帮忙留意,顾轻舟也托了其他人去找。 “算了,我姆妈都找不到。”司玉藻道, 司玉藻忙碌了起来,安顿她接过来的同学。 既要安排工作,也要安排生活,她事无巨细的操持着。 忙得太累了,她突然就见了红。 司琼枝让她到医院小住三天,留院观察,顾轻舟和司行霈吓坏了,急匆匆去医院看望她。 司玉藻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怎么不跟我们说?”顾轻舟道,“这么大的事,你自己不注意?” “我瞧着挺好的嘛。”司玉藻挺委屈的,“想等过了头三个月再通知你们。” 顾轻舟在她额头敲了两记。 张辛眉已经去海军报到了,今天出海未归,不知司玉藻怀孕的消息,也不知她见红了。 司行霈要给舰队发报。 海里不能埋线,不好通电话,司行霈跟舰队联系仍是用电报的老办法。 司玉藻连忙阻止他:“阿爸,九哥才入伍,不是说了新的军官也要集训三个月吗?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司行霈蹙眉:“事业有你怀孕重要?” “阿爸,您讲点理。”司玉藻道。 顾轻舟就把司行霈拉了出来。 司行霈是关心则乱。 “没事,咱们不是在这里吗?”顾轻舟笑道,“这点见红,小问题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玉藻这胎怀的,是个闺女。”顾轻舟笑道,“我刚给她把脉,确定是女孩子。” 顾轻舟的医术是出神入化的。 她能通过把脉判断孩子的性别。 司行霈心情顿时好转。 他上次还跟顾轻舟说,如果玉藻怀孕了,最好先生个女儿,女儿贴心。 儿子太糟糕了。 可能是自家有三个儿子的缘故,司行霈觉得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小棉袄。 “那不错。”他装得很淡然的说。 顾轻舟故意端详他:“不兴奋吗?” 司行霈云淡风轻:“我是毛头小子吗,还咋咋呼呼的?多大点事。” 顾轻舟笑。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不准取笑我!老夫老妻的,要庄重!” 顾轻舟就笑得停不下来。 司玉藻的三个弟弟,也来看望姐姐。 司雀舫一开口就直接掀了老底:“阿姐,姆妈说你这胎是个闺女。以后你闺女也像你,你和姐夫会头疼吗?” 司玉藻:“” 她无力望天,人生还能不能给她留点惊喜了? 等司玉藻五个月的时候,张辛眉才结束了第一次集训,回到了陆地上。 看到妻子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张辛眉愣了又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玉藻笑道:“感动了吗?” 张辛眉点点头。 他眼中浮动了水光,无论他怎么咳嗽都遮掩不掉。 司玉藻道:“你想哭就哭,我不嘲笑你。” 张辛眉小心翼翼搂住了她,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司玉藻感受到了热泪滚在她脸上,心中所有的调侃也没了,只剩下浓浓的蜜意。 她依靠着张辛眉。 张辛眉当时兴奋过头,不知如何启齿,后来稍微平复了些,他开始问东问西。 “你顶着这么大的肚子,难受吗?”他问司玉藻。 司玉藻道:“是从无到有,不是一下子就这么大,习惯了。” 晚夕,他们两口子床头夜话。 说了很多,还提到了小姨顾纭。 张辛眉很久没这么兴奋,精神力有点过载,他脑海中吉光片羽闪过什么。 “我知道顾纭。”张辛眉道,“我把她藏了起来。” 司玉藻大吃一惊:“什么?怎么藏的,藏在哪里了?” 张辛眉想要往深入去想,然后脑子里就跟被针扎似的疼。 他模模糊糊想起了自己的话:“既然是死人,怎么会被人找到?” 他打了个激灵。 “玉藻”他有点恐惧的说,“我可能杀了她” 司玉藻定定看着自己的丈夫,后背也窜起了一层薄汗,她想起了当初遇到顾纭时,顾纭是在躲避洪门的人。她握紧了张辛眉的手:“不不会的吧” 第1711章 战时上海 顾纭看着空空荡荡的公寓,心里很失落。 冬天的上海很冷,冷得刺骨。 玉藻和她的副官们去了前线。 到处都在打仗,炮火连天。 女佣渔歌很孤勇,独自一个人回了新加坡。 顾轻舟也邀请顾纭去。 顾纭的性格有点沉默。她外表瞧着还好,不至于木讷,实则她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陌生人会让她特别不舒服。 顾轻舟虽然帮了她很多,也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可以读书,在她继父去世之后,让她和母亲、姐姐有个依靠。 感激归感激,顾纭跟她不熟,仍觉得她是陌生人。 她要跟渔歌去一个陌生人堆里。 光这么一想,顾纭就从骨子里发寒,她胆怯了。 所以她宁愿留在上海。 玉藻上了战场的半个月后,张辛眉又来找了一次顾纭。 这次,他撕掉了和善的面容,冷冰冰对她道:“顾小姐,如果你拿到了什么,最好给我。 洪门的人没找到东西,到现在都没放弃寻找。那份文件丢了,如果他们再次怀疑你,会严刑拷打你。 玉藻离开了上海,洪门的人难道会顾忌你吗?你交给我,至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顾小姐,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可不会因为玉藻一句话就照顾你。想对付你,我自然有手段,也能叫司家挑不出错。” 顾纭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道:“我真没有拿。” 她哭得伤心。 张辛眉是个冷心肠,看着她哭,并不松口。如果她不是司玉藻的小姨,他现在就会拷问她了。 他逼问了半晌,顾纭坚称自己没有偷。 张辛眉就离开了。 他下楼的时候,看到楼道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布鞋的人。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单薄的短褂,个子比张辛眉还要高,黑脸庞,宽肩膀,是个十足的粗壮模样。 张辛眉往角落里一闪。 楼道里阴冷,张辛眉漫不经心点燃了一根烟,滚烫的烟雾让他的五脏六腑暖和,他才稍微舒服了点。 “九爷,她真的藏了文件吗?”男人问张辛眉。 张辛眉却没头没脑说了句:“顾家的女人” 他对顾家的女人,总是不敢掉以轻心。 顾轻舟看上去比顾纭还要柔婉无辜,可论起手段,无数人折在她手上。 顾纭表面上是没什么问题,也很可怜。 但她到底有没有拿走那份文件,张辛眉不知道。 张辛眉很清楚,假如那份文件还在,不管是洪门还是张辛眉,都要灭掉经手人的口,确保万无一失。 顾纭如果骨子里不像她表面上那么软弱,她自己可能会意识到危险,所以她先销毁了那份文件。 这样,不管怎么查,始终不会把她牵扯得太深。 文件没有了,她就不重要了,也不会碍任何人的眼。 “白贤,你看牢顾纭,一天十八个小时跟紧她。”张辛眉道。 这名汉子,又黑又鲁莽,既不白也不贤,叫这个名字实在有点滑稽。 白贤是洪门的人,后来被张辛眉收买,暗中替张辛眉办事。 当然,跟踪顾纭是洪门的任务,他只是一边执行一边替张辛眉处理私事。 张辛眉和洪门都让他跟紧顾纭。 他们派了两个人跟踪。 白天是白贤,晚上还有一个人在公寓外看守。 这么一跟踪,就是三个月了。 顾纭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是。”白贤恭敬对张辛眉道。 张辛眉递给他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白贤默默抽完了烟,看了眼楼上。 他看完了,再次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顾纭还没有睡。 替换的人到了,白贤也离开了这栋公寓楼。 结果第二天,白贤就听到夜里轮班监视的人说:“她昨天一夜没拉灯,这会儿才熄了。”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 白贤正在和那人说话,顾纭下楼了。 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无声息先退。 他借助一家店铺的摊子,假装买油饼,不动声色瞥顾纭。 顾纭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和车夫说了些什么,车夫就放下了车子,跟着她上楼了。 白贤一边啃油饼,一边缓缓靠近。 片刻之后,车夫搬了一个很大的藤皮箱下楼。 白贤吃了一惊,慌忙丢了油饼,上前一把拉住快要离开的黄包车。 他一看就很不好惹,黄包车夫认识这种人,慌慌看了眼他:“大爷,您这是” 车夫快四十了,靠拉黄包车养家糊口,最怕这些地痞流氓。 白贤不看他,只看向了顾纭:“顾小姐,您要去哪里?” 顾纭略微缩了下肩膀,有点忌惮他。 他人高马大往那一戳,好像能一只手捏死顾纭。 顾纭没想过和洪门的流氓起冲突,只想息事宁人,且这人跟踪了她三个月,并没有什么僭越,她就如实道:“我要搬回以前的房子,这里不是我的。” 白贤想了想,没说什么。 他犹豫了几秒钟,松开了手。 他一路跟着小跑,到了顾纭新家的弄堂。 顾纭又搬回来了。 她原本只是想跟房东太太商量,让她搬回来住,不成想房东太太却道:“要打仗了,我们打算回乡下祖宅去。你要回来的话,帮我收收房租可好?” 房东太太很信任顾纭,又知道她念过书,有些礼义廉耻,不会贪图她一点房租。 “那好,我替您看着。哪怕我要走了,也会找人替您照顾,您放心吧。”顾纭道。 于是她连夜简单收拾了一通,搬回了这个破旧的弄堂。 车夫帮她把行李拿进去,白贤就站在门口看着,好像要把这屋子都打量一遍。 搬好了,顾纭又乘坐黄包车去了报社,行李等晚上下班再收拾。 白贤又跟着去了。 车夫拿了钱,非常快速跑了,生怕沾染了晦气。 顾纭若无其事。 等她下班的时候,白贤又在不远处。 顾纭看了眼他,没什么反应。 她晚上是在房东家吃了饭。 房东太太把其他几户的备用钥匙给她,又告诉她,每个月哪一户哪一日要交房租,交多少等等。 顾纭拿了个小纸笔,在旁边一一记下了。 “顾小姐做事细致。”房东太太夸她,“那我就全托付给你了。” 第二天,房东全家就回浙江的乡下去了,躲避兵灾。 顾纭除了要上班,就是帮房东看房子。 炮火声越来越近,能逃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多半是贱命不值钱,逃和留一个结果,就没挪窝。 顾纭也属于这样的贱命。 她很任命,并不惊慌,默默过她的日子。只是冬天下雨,屋子里潮潮的,阴冷潮湿,让得过且过的生活也上了一层霉。 第1712章 监视 这一年的上海,新年没有半点气氛。 弄堂门口挂了个纸糊的红灯笼,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年味淡如水。 炮火阻隔了交通,顾纭只收到了她母亲的一封电报。 电报是她岳城的同学转给她的,她母亲和姐姐还都以为她在岳城。 母亲在电报里说:“局势太乱了,如果岳城打仗,就回乡下老家去,钥匙在四叔家里。” 四叔,是她继父的亲叔叔,他和四婶对顾纭母女挺好。 顾纭让发电报给她同学,让同学帮忙回电,就两个字:“知晓。” 她觉得还没走到那一步。 过年报社休息五天,大年初四就上班了。 顾纭领到了开年的第一份薪水,想着要买米,家里的米见底了,她平时晚上是自己回去做饭的。 “得赶紧买米,米价和年前不是一个数,估计还要涨。”同事说。 顾纭心中一慌。 这天下班,外面又在下雨。雨势颇大,冷得刺骨,还刮了风。 她的衣裳被雨打湿了,想着天气这么恶劣,怕是不好背米回家,街上黄包车都少了。 可她又想起了同事的话。 万一米价再涨,她这点工资都吃不上饭了。 她犹豫着,就走到了米铺门口。 不成想,米铺门口这么晚还排了老长的队,小伙计扯着嗓子喊:“一人买十斤,多了没有,先领票。” 领票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伙计就把人看个眼熟,绝不容许多买一次。 原本还有犹豫的顾纭,突然意识到:她如果今天不买米,可能就买不到了。 她慌忙去排队。 余光一瞥,她又看了那个跟着她的人。 这人锲而不舍,不管刮风下雨都跟着。顾纭从最开始的惧怕,到了现在,瞧见了他反而安心。 至少,有他天天跟着,她上班、下班都很安全。 她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从黄昏排到了天黑。 小伙计见她是单薄的姑娘,就说:“你买五斤吧,多了你扛不动。” 顾纭忙道:“不,我要十斤。” 小伙计没办法,给了她十斤的票。 她去买米,交钱的时候一看价格,米是比年前贵了三倍,这还算是不错的。 她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十斤的米,脚上还是一双孤零零的高跟鞋,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抱紧了米,站在路边等电车。 电车到了,最近的车站离她住的弄堂约莫还有两里路。 她坐了三十分钟的电车,下车的时候,有个妇人领着三个孩子也下车。 孩子们都是半大不小的,一下子就朝她冲过来,她一个踉跄,高跟鞋崴了下,脚疼得不行,手里的伞被风卷走了,米撒了一地。 那孩子的母亲反而还呵斥她:“你不看路?” 然后又招呼自己的孩子:“当心当心,这一地的米,小丫头一点也不中用,旁人走路要踩到就滑倒了,你赔不赔?” 等顾纭的脚疼缓和了点,那妇人已经带着孩子走远了。 顾纭脱了鞋,看了下米袋,已经只剩下小半袋了。 几个乞丐涌上来,把地上的碎米你抓一把我抓一把的,抓得七零八落。 顾纭后知后觉愣在那里,被雨水打湿的身子略微发抖。 她的伞早已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她抱着小半袋米,索性脱了鞋,一步步往家里走。 脚伤得不重,就是崴了下。穿高跟鞋怎么可能不崴脚?只要脱了鞋,走路如常。 这算是今天还不错的消息了。 只是赤脚穿袜子走路,脚底板被路上的石子膈得疼。 顾纭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扶住旁边的路灯杆子,让自己的脚歇一歇。 寒雨还在往她身上浇,怀里那剩下小半袋的米,也湿透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黑影靠近,然后将她笼罩。 顾纭吓一跳。 一回头,看到洪门的那个流氓撑伞走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把伞往她怀里一塞,然后打横将她抱起。 突然凌空,顾纭吓得差点叫出声,手里的米袋和伞都快要落地,她慌慌忙忙抱紧了米、抓牢了伞,反而忘记了害怕。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人家的臂弯里。 这流氓人品不怎样,个子却是很高,又很壮,皮肤比一般人要黑些,就显得格外恐怖。 “放下我,我自己能走!”顾纭挣扎。 对方很冷淡,手臂箍紧了她:“我要交班了,谁有功夫跟着你慢慢往回走!” 顾纭心中升起一簇簇怒气。 她很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要天天跟踪她! 她是受害者,凭什么好像还是她耽误了人家时间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 可世道哪里讲理? 顾纭是个软性格,恶语相对她做不出来,默默忍受着。 男人个高腿长,顾纭要走十几分钟的路,他几分钟就到了。 在弄堂门口,他放下了顾纭,粗鲁接过了自己的伞,并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 接班的同伴到了。 “今天没什么事。”白贤道。 同伴缩了缩冻僵的手,低声骂了句:“这鬼天,湿冷湿冷的!看住她到底有什么用?就不能痛快点用严刑逼供吗?” “估计也是防止漏网之鱼。”白贤道。 他们这些人,在帮派里没什么用,是最底层的,白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所以,同伴觉得跟踪顾纭毫无价值,其实忽略了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自身对帮派来说没什么价值。 白贤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同伴却笑嘻嘻拉住了他,猥琐道:“又要去皓雪那里睡?” 白贤淡淡道:“是。” “行,你去吧,你们俩倒是浓情蜜意。”同伴嘿嘿笑着说。 白贤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并不是这句话让他不开心,而是同伴猥琐又油滑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皓雪是个歌女,姓白,在一家歌舞厅做事。 那家歌舞厅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张辛眉,他也正是因此认识了张九爷,成了张九爷的卧底。 他和白皓雪都是福利堂的孤儿,小时候并不亲密,后来两个人长大了一起离开了福利堂。他们没念过书不认识字,除了做苦力还能做什么? 他小时候叫石头,皓雪叫三丫。 自从进了歌舞厅,皓雪就把他和自己的名字都改了。 改得不伦不类。 皓雪给他的,不管好坏,他都得接受。 他也住在歌舞厅里,却不是住在皓雪房间里,而是住在储藏室的楼梯下面。 下这么大的雨,又是年关,歌舞厅依旧热闹非凡,大上海的法租界有“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感。 “臭不要脸,说好了今晚陪我的!”他走近之后,看到皓雪拉住一个客人不松手,已经是醉醺醺的。 客人的手乱摸了一通,低低告饶:“真得回去,我舅哥明早到。” 皓雪不撒手:“带你舅哥一起来,反正你不许走。” 客人有点急了,差点把皓雪推了个踉跄。 白贤上前,把皓雪从这客人身上扯下来,那客人急匆匆跑了。 皓雪真喝醉了,这么推推搡搡的,她受不住,扶住了旁边的石柱子哇的吐了。 等她吐完,才抬头看到了白贤,痴痴笑了起来:“石头!” 白贤问:“怎么又跟客人闹了起来?” “这些死东西,一个个抠门!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怎么也要抠点油水出来。”白皓雪说。 白贤无奈将她搀扶去了化妆室休息。 他端了温水给她漱口,又去要了一盘热水给她洗脸、洗手。 “要不别做这行了。”白贤忍不住道。 白皓雪笑道:“难不成去下堂子?年轻时总要赚点钱,将来去乡下买块地,咱们俩后半生也有着落了。做歌女比做伎女要好些,怎么,你嫌弃我脏了?” 白贤的眼神阴冷。 皓雪扳过他的脸:“哟你又吃醋了?”她原本脾气还好好的,说到这里,突然心里不痛快了,狠狠扇了白贤一个耳光:“你还吃醋?你有什么资格吃醋?下贱坯子出身,做了流氓,还敢嫌弃我?我是去卖了吗? ” 白贤艰难僵着脖子。 “我告诉你石头,你这辈子甭想甩开我!你嫌弃我,你十四岁那年爬上我的床做什么?臭流氓,从小就是个贱货,现在长脸了吗!”皓雪大骂。 白贤任由她骂着,手指深深陷入了肉里,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深深痕迹。 后来是其他的几个舞女进来,按住了皓雪,纷纷说:“白姐姐别生气。” 白贤转身离开了,一言不发。 有个刚入行半年的小舞女追上来,低声对白贤道:“白哥,你也别生气,皓雪姐姐今天喝醉了。” 这小舞女总想找机会和白贤说几句话,莫名很照顾他。 不成想,白皓雪一把冲出来。 她拽住那舞女的领子,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你个小浪蹄子,居然勾引我的男人!” 说罢,她又打了白贤两个耳光,“早知道你不安好心,臭货,穷鬼!” 最后是经理出面,才把皓雪的闹腾给制服。 白贤下楼,去给张辛眉的人打电话,告诉那边今天顾纭的种种。 事情说完了,那边的人突然在电话里问:“白石头,你是在哭吗?”“没有。”白贤用力挂上了电话。 第1713章 我不认字 白贤在舞厅储藏室一楼的楼梯间凑合,他原本也没正经屋子住。 寒冬腊月,他没有床,只是一床破褥子,是舞厅的人给的。 好在他身强体壮,也不畏惧寒冷。 凌晨五点多,他就醒了,准备去换班。 他简单梳洗了,换上了衣裳,一抬头看到皓雪从楼上走了出来。 这边连着前面的舞厅,一楼和二楼是储藏室,三楼和四楼是歌女和舞女们的宿舍。 皓雪唱出了一点小名气,她有单独的房间,但她不准白贤进去住。 看到他醒了,皓雪奔向了他,扑到了他怀里。 她身上有很好闻的熏香,是一夜高床暖被才烘出来的味道。 拥抱只有几秒,她松开了白贤。 她是个娇小的个子,故而她后退,退回三节楼梯上,这才能看清楚白贤的脸,目光和他齐平。 “我昨晚又发酒疯了吧?”她笑了笑。 她是个眉目精致的女人,哪怕染了风尘气,也是很妩媚的。 白贤没做声。 皓雪叹息:“我当时没醉死,心里是清楚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喝醉了的情况下。 我恨透了这个世道,恨从小抛弃我的爹娘,恨福利堂那些人,也恨那些客人。我心里太苦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 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才敢那么作贱你,我真该死。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嫌弃我,自己走了。石头,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白贤声音带着低闷,好像抽了一夜烟,嗓子熏坏了。 皓雪就笑了起来。 她道:“石头说话算数,那我就放心了。我最近也存了不少的钱,再过一年半载,咱们就可以脱身了。石头,到时候咱们去乡下买了地,你会种地吗?” 白贤没回答。 皓雪继续道:“不会也没关系,你会学的,你学什么都快。等农闲了,咱们还能去钓鱼、捉泥鳅,一群孩子围着咱们跑来跑去。” 白贤嗯了声。 皓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看我,这一大清早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了,你去做事吧,机灵点。” 白贤又嗯了声,埋头往外走了。 他走到舞厅门口的时候,有个人冲他吹了声口哨。 他看到了那人,是九爷那边的。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口袋,转身消失在了街尾。 白贤走过去,打开口袋一瞧,是满满一口袋米,足足有五十多斤。 张辛眉看着司玉藻的面子,知道顾纭昨天买的米全没了,特意叫人送了来。 白贤麻木不仁扛了起来,去了顾纭住的那个破弄堂。 他先把米在弄堂口藏好,再去跟同伴换班。 同伴熬了一夜,不停打着哈欠,转身走了。 白贤重新扛了米,走到了顾纭的房子门口。 顾纭已经起床了,正在做早饭。 看到了他,她低垂眉眼,只当瞧不见,继续开炉子,把昨晚就熬煮了半夜的米粥重新加热。 白贤把米放到了她的门口,挡住了她回屋的路。 顾纭一惊。 “这是什么?”顾纭问。 白贤没回答,转身退回到了他原本监视的位置,并不搭腔。 顾纭打开了口袋,看到了米。 这是长粒粳米,比她自己买的还要贵,而且很多。 她又看了眼白贤的方向。 白贤的目光冷冷的,人也长得凶神恶煞。 顾纭觉得,这肯定是张辛眉送的。张辛眉虽然逼问文件的下落,却始终记得她是司玉藻的小姨。 哪怕是司玉藻养的一只狗,张辛眉也会善待,何况她还是个小姨。 顾纭很艰难把这么重的米往家里推。 她废了好大一番劲儿,在寒冬腊月里累出了一身汗。 忙好了,她突然对门口的白贤喊了声:“喂。” 白贤看了眼她。 “你能帮我把米倒进米缸吗?”顾纭道,“我实在扛不动” 白贤没言语,走进了她的房间。 他每天跟着她,却没进来过。 房间挺小的,也很暗淡。按说老房子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她这里却没有,泛出淡淡橘皮的清香。 白贤看到,她在窗口下面点了个小炉子,炉子上烤着柚子皮。 他没说二话,上前帮她把米扛起来,倒进了缸里。 他力气很大,顾纭累死累活扛不动一袋米,他轻轻松松就拿了起来。 做完了,他问:“还有什么要做的?” 顾纭指了指桌子上。 她的小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幅碗筷,还有米粥和小包子,以及一碟子咸菜。 “这么早,你也还没吃早饭吧?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然我一个人淋一路的雨,肯定要冻病。”顾纭的声音低低的。 白贤看了眼桌子上的早饭,表情愣怔了下。 他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抓起两个包子,端了米粥,低头走出了她的房间。 他靠着墙壁,默默把手里的两个包子塞肚子里,又喝了两口粥。 米粥是滚烫的,在这样的寒冬里,喝下去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暖起来。 白贤靠着墙壁,一口口喝了。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沉默了很久,走了回去,把碗放在了她院子门口。 顾纭二十分钟后才出门,把碗捡了回去,锁上门去上班了。 白贤坐在他们报社楼下的一个石凳子上。 快十点的时候,他发现楼上有人看他,故而他抬眸。 正好撞上了顾纭的眸子。 顾纭笑了下。 片刻之后,她走了下来,拿了一本书给他:“这是小说,你拿着看吧,否则枯坐很无聊的。” 白贤没接。 他的表情很冷,声音也不是那么友善:“我不识字。” 顾纭的手僵了下。 白贤低头看着她,又问:“你想做什么?” 顾纭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的脸色惨白,慢慢收回了手,心里也有个声音在问自己:“我想做什么呢?” “顾小姐。”有辆汽车停下,男人依靠着车门,带着眼镜,有点警惕看向了这边,“顾小姐,你是遇到了麻烦吗?” 顾纭回神。 她的脸色是挺难看的,连忙往回走:“没有,罗主笔,是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白贤觉得,这句话莫名往他心里钻。 他重新坐下,百无聊赖看着街景。 这天送完顾纭回家,跟同伴换了班,他仍是去了舞厅,帮忙端茶送水,然后洗餐具。 他也不是每天都做这些,只是偶然帮帮忙,毕竟人家给他一个楼梯间住。 这家舞厅明面上也是洪门的人经营,经理明面上是洪门的人,暗地里也是九爷的眼线。 昨天那个小舞女,又挤到了他身边:“白哥,你没事吧?”这个舞女姓孙,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她父亲染上了鸦片,把家庭给毁了。她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她今年才十七岁,中学还没有念完,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营生,只得来 做舞女,一边还债一边养活家庭。 她对白贤有种不同寻常的好感,哪怕昨天被皓雪那般羞辱,她还是凑到了他身边。 白贤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 他不管是回应还是不回应,都会伤害人家小姑娘,且他没能力救人家出苦海,索性装作淡漠,对她爱答不理。 不成想,他今天却突然热情了几分:“我没事,昨天对不起你。” 小孙连忙摆手:“皓雪姐姐喝醉了嘛,我知道的,她平时对我还好。” 白贤看着她:“小孙,你认得字吗?” “认得。”小孙道。她念过很多年的书,要不是家里出事,她能去做个小职员,挣微薄的薪水。白贤犹豫了很久:“你能教我认字吗?” 第1714章 你的名字 上海的正月下了几场雨,天终于慢慢放晴。 炮火声却越来越重,几乎就在耳边炸开。 顾纭报社每天的新闻,都是关于战争的,她看得要崩溃了。 在这样的乱世,人如蝼蚁。 哪怕是放晴,也不能换来好心情。 她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到了正月初十,下班这天,她稍微耽误了一会儿,正好来了一条紧急新闻,需要立马赶稿。 待她忙完了,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伸了个懒腰,发现罗主笔也在。 他见她停下来,也抬头和她打招呼,笑问:“写完了吗?” “写完了。”顾纭道。 罗主笔其实没事,他是故意留下来等她的。 此刻,整个报社就他们俩。 罗主笔的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走到了她身边,问:“这么晚了,请你吃晚饭好不好?” 这位罗主笔是她曾经的师兄,也是岳城人,家里颇为殷实。 他自己能开小汽车,用度是非常豪阔的,身边时常有女朋友,花边新闻不少,听说还跟歌星纠缠过。 自从顾纭到了报社,罗主笔对她总表达好感。 对方最近也收敛了很多,听同事们议论着他最近不端着也不鬼混了,属于他的工作,他也会按时按量完成。 他在办公室里,用顾纭听到的音量说过:“我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打算结婚定下来。谁年轻的时候不荒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同事们起哄,问他看上了谁。 顾纭也好奇看着他们。 她就瞧见,罗主笔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她当时没明白这目光的意思,可能她性格里有点迟钝的一面。 后来好几次,罗主笔约她吃饭,又约她看电影,她这才把他那天的话和眼神联系起来,心中隐约明白。 罗主笔看上了她。 他说改,性格就真全改了。不和女同事瞎逗趣,下班不去混,规规矩矩做完自己的事,主编都感动得要哭了,天天表扬他最近很乖、很听话。 顾纭却不是很动心。 她觉得罗主笔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将来结婚了,家里肯定也是呼朋引伴,时刻不能空闲。 而顾纭,不到非应酬的时候,就宁愿把自己藏起来,过一种与世隔绝的日子。 太热闹的生活,她想一想头皮都要炸。 所以,不是罗主笔不好,也不是她担心他将来仍恢复风流性格背叛她,而是从骨子里就感觉,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倒是那个天天跟着她的小流氓,沉默寡言,能一坐一整天,不言不动,耐得住性子 顾纭想到了这里,好像被烫了下,急忙收回自己的心绪。 “都这么晚了,不打扰了。”顾纭驴唇不对马嘴的说,“我先告辞了。” 罗主笔叫罗西元,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下。 他一脸苦笑:“顾小姐真看不上我?我跟你说话,你走神了。” 顾纭闹了个脸红:“我今天太累了吧,注意力集中不了。” 罗主笔第一次说她看不上他,这算是很明确的表白了,而顾纭的注意力却在“走神”这两个字上。 罗西元是人精,这才确定这小丫头真没看上自己。 他是被顾纭吸引了,为她神魂颠倒,不单单是她漂亮。 顾纭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杏目小脸,削肩细腰,从外形和五官上来说,是很醒目的。 但吸引罗西元的,还是她的性格。 她很温柔,做事非常的细致。哪怕世道再浮躁,她也不慌不忙把自己的事做好。 罗西元自己常心浮气躁,就特别爱这种文静的女孩子。 只是这女孩子有点难追。 但罗西元告诉自己,追求这种女孩子不能急,需得有耐心。她的美貌和人品,值得男人小心翼翼的捧着。 “那作为你走神的惩罚,陪我吃晚饭好吗?太累了,吃顿好的补一补。”罗西元又道。 他尝试着再发出邀请。 顾纭犹豫了下,同意了:“那好,让您破费了。” 罗西元大喜。 他眼前的混沌终于劈开,露出了一缕亮光。 他的脸上也好像铺了一层光,那样雀跃欢喜。 顾纭心里突然就不落忍了。 她是怕拒绝令人难堪,想着答应了这一次,下次就说他点的菜不合她的胃口,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不成想,人家这样开心。 “完了。”她在心里哀嚎了声,“这可怎么办?”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报社。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他站在树下,目光望着这边。 顾纭站在门口没动。 那人也不动,并不靠近。 罗西元去开车,两分钟之后把车子开了过来。 顾纭上了汽车,不由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她看到那人小跑着跟了上来。 这顿饭,吃得挺愉快的,因为顾纭的判断不错,罗主笔真的能说会道,他一个人就能让话题不断。 顾纭跟着他,只需要点头应合几句即可,丝毫不冷场。 她突然也觉得,热闹并不是那么难捱。 只是,要一辈子这样照顾她,没话找话,估计罗主笔会很难受的。 饭后,罗主笔送顾纭回家。 顾纭心里总感觉亏欠了他一顿饭,想着事情要说清楚的。 她在弄堂口下了汽车。 罗主笔的汽车开出去了很远,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回头看看顾纭。 不成想,他这么一看,居然发现顾纭还在弄堂口,居然望着他的汽车愣神,没有回去。 罗主笔心中又惊又喜,简直要幸福死了,当即把车子调回来。 顾纭居然对他依依不舍,罗主笔简直要激动得哭了,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表白,顺便亲吻她。 不成想,他的车子在对面停下,顾纭一直紧绷着的脸突然一松。 她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罗主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粗汉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这人一看就是做粗活的,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个子奇高,人也壮实,像一座山。 顾纭急忙转身,好像怕被那人看到,回了弄堂。 罗主笔看看顾纭的背影,才发现她根本不认识他的汽车。 他心中咯噔了下。 白贤跟同伴换了班。 他的同伴发现,有一辆汽车一直停在弄堂口,就留意看了很久,直到罗主笔提起了一点力气,这才开车离开了。 白贤回到了舞厅。 舞厅正是热闹的时候,小孙换班休息,和白贤在后面的台阶上说话。 白贤说想要认字,就真的认真学了。 他这几天把笔划都学熟了。 小孙要从简单的字教起,白贤却问她:“白云的云字,怎么写?” “诺,你看”小孙在地上比划。 云字很简单。 白贤看一遍就学会了。 他又问:“照顾,这两个字怎么写?” 小孙笑道:“白哥,这个就有点难了,咱们从简单的开始。”白贤却很执着:“那教一个好了,照顾里面的‘顾’字怎么写?” 第1715章 相送 夜里很冷,年都过完了还是冷。 哪怕白天放晴,夜里的冷空气仍是刺骨。 白贤靠着楼梯间的墙壁半坐半躺,手指在自己的腿上,一笔一划:顾、云。 这两个字的笔划,好像有热流,一簇簇灌进他的身体里。 他像个贪得无厌的人,反反复复描摹着。再寒冷的夜、再晦暗的人生,都足以慰藉自己的孤苦。 顾纭晚上也睡不着。 被窝里很冷,可能是太潮湿了,她怎么都没办法把被窝焐热,越睡越清醒。 对于罗主笔,她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不能装傻。 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她才堪堪睡着。 这么一耽误,次日她就起晚了。 她一睁开眼,离上班还有四十分钟,只能靠飞奔了。 她简单刷了牙、洗了脸,穿上衣裳拿了包就往外跑。 白贤正在慢腾腾吃油饼,就看到了头发乱七八糟的顾纭,嘴巴里衔着她的包,衣裳和围巾拼命往身上裹,健步如飞。 她平时都穿高跟鞋。 这些女人们,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是玻璃袜配单皮鞋,但她今天把鞋子塞到了包里,穿着棉鞋就跑。 还没跑出弄堂,包里胡乱塞的鞋子就掉出来一只,她慌慌张张去捡。 白贤上前,替她捡起了鞋:“要迟到了吗?” “嗯。”顾纭很着急,“起晚了,起晚了,该死!” 白贤一下子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喂,你镇定一点,迟到一次怕什么?街上都是人和电车,你这么乱跑,是找死吗?” 顾纭抬头看向了他。 他的个子是真高,这么近的距离,她需要非常用力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不是,昨天有条我新编译出来的新闻,今早要交的,我锁抽屉里了。我如果迟到,会耽误报纸下场印刷,晚报要出的。”顾纭道,急得眼睛有点红。 白贤下意识松了手。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让他内心涌起一阵阵卑怯。 她是读书人, 从事的也是体面光鲜的职业,隔着她大衣拉住她的胳膊,他都感觉自己满手油污弄脏了人家。 他下意识把掌心往裤子上擦了擦,眼睛四下里看:“你等着,我去叫辆黄包车。” 他快步跑开了。 顾纭也静下来,小跑着往电车站走去。 不成想,才走了不过三分钟,白贤回来了,果然带了一辆黄包车。 他凶神恶煞,自己抢过了车,车夫跟在他身后跑,敢怒不敢言。 顾纭想要说点什么,白贤道:“快上车。” 他一路跑得飞快。 到了顾纭的报社时,他一身大汗,寒冬腊月都能感受到他在冒热气。 顾纭还想要说点什么,可楼下都听到了他们主编的咆哮声:“怎么一个个都不负责,你们有没有责任心,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顾纭不敢再耽误,低声说了句感谢,疾步上楼去了。 白贤等了五分钟,车夫才赶上了,非常的焦虑和恐惧。 拿到了自己的车,车夫喜极,再三说:“谢谢。” 白贤拿钱给他。 车夫不敢要,拉着自己的车子,一溜烟跑了。 白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正好在楼下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想自己真的长相骇人。 他个子太高,打小在福利堂里,什么吃喝都要抢,他比其他孩子都能抢,吃得多、长得壮。 后来越发不可收拾。 他和皓雪十四岁就离开了福利堂,如果他跟别人说,他今年才十八岁,没人会相信。 他和皓雪一样,常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憎恨,面容上显老。 他刚离开福利堂的时候,也做过黄包车车夫。 刚做了半个月,有次一个阔太太上了他的车,他跑得太快,对方质疑他要绑票,吓得又哭又叫的。 那阔太太的男人在目的地等,一见自己太太哭得面无人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的车子砸了。 他跑了半个月的份子全被没收,老板损失了一辆黄包车,无可奈何把他赶走了。 他求老板,让他再赚钱把黄包车还回来。 老板说:“就你这样的,跟打劫的似的,我怕车队被你拆了。” 他也去过其他的地方,甚至去码头卖过苦力。 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被人提防,说他像个恶棍。 别人害怕他,恐惧他。 他受够了侮辱,索性去做个恶棍。 比如今早,他真的只是想好好说话,跟车夫借下车,车夫却吓得抱头缩脑,求他拿走车子但是别打人。 他在寒风里站了片刻,冷汗慢慢干了。 他准备离开时,背后有人喊。 顾纭又下来了。 她手里拿了围巾:“我知道你又要在这里等一天。你跑得满身汗,这个给你围,别冻了。” 白贤看着那条雪白的围巾,毛茸茸的,很长很厚,应该是她自己织的。 他不应该接,他一身臭汗,要把这条围巾给弄脏了,怕是洗也洗不掉。可手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接过了他人生中最厚实的一点温暖。 “谢谢你,我赶上了,没耽误事。”顾纭又道,然后见他拿着围巾愣神,说,“你围上啊,担心着凉。” 她转身要走。 白贤却突然道:“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想去买。 不成想,顾纭却道:“同事带了面包,分了我一个,我已经吃好了。” 他哦了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什么都帮不了她。 待顾纭离开,他才把围巾慢慢裹在了自己的脖子里。 围巾很暖,他这么壮实也能裹两圈,可见真的很长。 上面带着淡淡的馨香。 他常在歌舞厅,没闻到过客人或者歌女、舞女用这种香,淡淡的,略有略无。 他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觉得暖,暖得不可思议。万丈阳光全照在他身上,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上午快到了十一点,有个男人开车到了报社,是昨晚和顾纭去吃饭的那位。 白贤认识他,他也看了眼白贤。 他瞧见了白贤脖子上的围巾,表情一敛,那张斯文的面孔上,突然扭曲了下,拳头紧紧攥起。 白贤对雄性生物攻击前的表现一清二楚,他当即站了起来。 他足有山高,站起来的气势很骇人,哪怕他围着这样雪白香软的围巾,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凶残。 他不怀善意。 罗主笔觉得,自己赤手空拳凑上去,只有挨揍的份儿,死死忍住了冲动,快步进了办公楼。 上了楼,楼道里的冷空气一激,罗主笔那被气昏的脑子才稍微清明了下。 他照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什么记性我这是?” 他自言自语完,还没有走到办公室门口就重新下楼。 他从汽车的后座,拿起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 他拿走的时候,瞥了眼白贤。果然见白贤目光凝滞,他才有了几分得意上楼去了。 第1716章 白围巾 白贤的眼睛里,全是那束玫瑰的红,红得胜似血。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又是寒冬腊月,这样新鲜的玫瑰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因为皓雪的关系,白贤知道风月场上的所有密辛。 只有当红的歌星,才会得到贵客送的玫瑰。皓雪今年才十八岁,生得漂亮但性格泼辣,唱歌不算好,她收不到这样的玫瑰。 她时常跟白贤发狠话:“真想把那玫瑰摔贱人脸上,拉出她一脸的血,让她得瑟!” 她和白贤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恶毒的。如果挖开他们的皮肉,估计从血肉到骨头缝里,全是漆黑的、肮脏的。 他对红玫瑰没有皓雪那样的恨意,每次看到贵客给台柱送,皓雪能把牙齿咬碎,他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刻。 他觉得那带刺的花,是抽在了他的心上,扎出了千疮百孔。 那是个有钱有学问又有品位的男人,他才和顾纭是同一类的人。 他觉得收到花的顾纭,肯定和大歌星一样,脸上充满了骄傲和得意,以及甜蜜的笑容。 然而他估计错了。 顾纭是呆如木鸡,神色惨白看着罗主笔递过来的花。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钟,然后就是爆发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声音很大,站在楼下对面街的白贤也听到了。 他心尖上的刺又往肉里扎了两分。 他下意识捂紧了围巾,深深埋下自己低贱的头颅,不再往那边看一眼。 然后,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顾纭冲了下来。 她这次换了高跟鞋,皮鞋滴滴答答踩着街上的地砖。 旋即,罗主笔也下楼了。 白贤当即横跨街道,追上了顾纭:“顾小姐,有人欺负你了吗?” 顾纭一脸的泪,神色凄惶。 她停下脚步,罗主笔也追到了跟前,跟她道歉:“对不起顾小姐,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我爱慕你,想要公开求爱,表示我的诚意,绝不是戏弄你。” 白贤脸上露出了狰狞。 他用力一推罗主笔:“滚!” 罗主笔没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推到了墙壁上,一声闷响,差点背过气去。 白贤几乎能一只手把罗主笔扔到对街。 顾纭看着这一幕,人呆了下。 她如果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先给罗主笔道歉。且人家从未到尾没有半分不敬,哪怕是请她吃饭也是格外照顾她。 是她自己被起哄吓到了。 也是她自己以为自己昨晚没说清楚闯祸了。 更加是跟着她的人摔伤了罗主笔。 她应该道歉,应该骂白贤。 白贤也后悔了。 他觉得她不至于像皓雪那样打他的脸,也会骂他有毛病。 不成想,顾纭却只是拉住了白贤的手,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毫不负责的急急忙忙先逃开。 罗主笔看着这一幕,心里差点碎成了一团渣。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又看着顾纭拉起那人跑远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他哭了。 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的。 他真有点绝望。 顾纭跑过了两条街,确定罗主笔没追过来,这才停下来。 她不停喘气,忘记了松开白贤的手。 白贤没有提醒她。 他像个牵线木偶,任由她拉着。 顾纭喘气顺了,后知后觉把自己的手抽回了,掌心全是汗。 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太糟糕了,太不像话了。” 她今天做的事,件件都蠢得令人发指。稍微有点脑子,都办不出她这么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 所以像她这样的性格,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白贤却没开口。 他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好像要把那点温热和柔软都留住。 她默默往前走。 白贤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三条街,白贤才好像攒足了开口的勇气:“你饿不饿?”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顾纭摇摇头:“不饿,腿有点酸。” 白贤道:“我背你走,你想去哪里?” 顾纭哪里都不想去,她现在就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她道:“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哪怕不吃饭也歇歇脚。” 正好前面有个咖啡店。 她神思恍惚的,直接往里走。 不成想,伙计却拦住了白贤:“不好意思,您得在外面等,今天客人多,这个点儿没空座了,不消费不能进来。” 白贤的脸原本就黑,此刻更黑了。 顾纭的心,莫名被刺痛了下。 她当即折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不花费?狗眼看人低!” 说罢,她拉了白贤,离开了咖啡店。 小伙计还在背后说什么,顾纭没听到了。 白贤半边身子有点发僵。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稍微破旧的小馆子,顾纭说走不动了,要坐下来。 馆子的板凳和桌子都油腻得厉害。 白贤抽了桌子上的纸,给顾纭擦了又擦,老板娘看到了,就抱怨了一句:“穷讲究什么!” 他今天没有发火。 他对全世界的憎恨,都好像被冰封在了千尺水潭里,一点也涌不起来。 他们点了两个菜一个汤,白贤不怎么吃,顾纭反而是饿了,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了?”她吃的空闲,见白贤枯坐着,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还带着围巾,遮住了下巴。假如吃饭,就需要把围巾摘下来,否则她又要问,更显得奇怪。 而此刻,他宁愿把头剁了,也不想把这条围巾摘下,只得说:“我跑得太快,肚子有点岔气了,先歇息会。” 顾纭相信了。 她吃完了饭,心事重新占据了她的脑子,就坐着发愁。 她不知该如何回去。 战乱的年代,上海能做的差事也不多,尤其是给女性的差事。 她这样得罪了罗主笔,假如罗主笔报复,非要她走,老板和主编肯定会让她走的。 她只是个小编译,连记者都算不上,怎么比得了罗主笔那样的名人? 她叹气。 白贤不看她,目光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只有余光微微瞥向了她。 顾纭叹了好几次气。 “需要我帮忙吗?”白贤这才开口。 顾纭道:“你帮不上的。” 白贤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是帮不上的,今天推了罗主笔,其实他是藏着满满的私心,否则也不会下手那么重。 他不仅帮不上,反而还给她添了祸端。 最终,他去付了账,跟着心事重重的顾纭走了出去。 顾纭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方才他什么也没吃,却还要他付钱,于是道:“我把饭钱给你。” 白贤的神色变了变:“不用了。” “怎么不用?”顾纭挺不好意思,“我不能借着心情不好就随便占别人的便宜。再说你今早还送了我来报社,总归是我要谢谢你。” 白贤福至心灵:“那你把这条围巾送给我吧,我就不还了。” 顾纭抬眸看向他。 他特别高,而顾纭平常也不是那种爱看人眼睛说话的人,她都忽略他还戴着那围巾。 她这么一看,正好和他低垂的目光撞了下。 她没由来红了脸。她低声道:“嗯,送给你了。” 第1717章 逛公园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整天。 顾纭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要去面对,去跟罗主笔道歉,可她太怂了,心里先怯场了。 她并不害怕孤独和困难,只害怕跟人打交道。 她和白贤在公园里闲逛。 正月还是冷,阳光又稀薄,几乎没什么暖意。他们坐下来片刻,顾纭就被冻成了人干。 她看了眼身边的人,见他仍穿着薄薄的短褂,在楼下的石凳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从冬天坐到了开春,就很想问他:“你不冷吗?” 然而这话不太恰当。 冷又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小人物,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监视她的。难道因为冷,他就可以找个避风的地方吗? 他活在这个世上,怕是比顾纭更加身不由己。 顾纭就站起身:“咱们走走吧。” 走起来暖和。 白贤却道:“你的脚不疼吗?” “不疼,也不累,走走吧。”顾纭道。 他已经监视了三个多月了,风雨无阻,也帮了她好多次。 她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顾纭突然问。 白贤顿了下。 他很不想把自己这个充满讽刺的名字告诉顾纭,就道:“我叫石头。” 顾纭笑了下:“石头?你姓什么?” 白贤沉默了。 顾纭道:“不好说吗?那没事。我叫顾纭。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白贤只觉得她说得很好听,很有文化的样子,却又在心里莫名一慌。 不是白云的云吗? 那到底是哪一个字? “怎么写?”他问。 顾纭正要说,突然又想起他说自己不认识字,下意识咬了唇,觉得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 她好像在故意卖弄似的,虽然她平时都是这样介绍自己。 她用脚尖,在地面上画了下。 白贤就记住了,原来多几笔。 “很好听的名字,谁给你取的?”他问。 顾纭道:“我生父吧,不清楚。我妈以前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姨太太,后来家道中落,我嫡姐给了遣散费,我们就回乡下了。她说是我生父取的,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白贤认真听着。 她的每一个字,他都好像要刻在心里。 顾纭也问他:“你父母还在世吗?” 白贤:“不知道。” 顾纭看着他。 白贤:“我从小被丢在福利堂里,不是父母养大的。” 顾纭脸色有点惨白。 她很尴尬笑了笑:“对不住。你看看我,我今天蠢得可怕,问得每句话都不对。” 白贤则摇头:“这有什么可以隐瞒?你没有冒犯我。这世道,被丢在福利堂还是很好的,至少能活下来,被丢在路边才叫惨。” 顾纭只得不好意思笑了笑。 她又随口问白贤:“你结婚了吗?” 白贤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把他从幻梦里拉回到了现实。他又沉默了几秒,才说:“没有结婚,但是有个人” 顾纭的手指不由自主一蜷,她紧紧握住了。 白贤继续道:“将来要和她结婚。” “那就是未婚妻。”顾纭声音轻了很多,“挺好的,两个人一起,总算能成个家,能过上 安生日子是好事。” 白贤嗯了声。 直到黄昏,顾纭才说要偷偷溜回报社,去拿自己的包。 她家大门的钥匙还在包里。 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下班了,有几个看到她来,见她低垂着头,也不好意思取笑她,只打了个招呼。 顾纭拿着包就走了。 白贤跟顾纭说了自己的事,特别是“结婚”那句话之后,心情就很糟糕。他跟同伴换了班,浑浑噩噩离开了。 他去了歌舞厅的后门,身上每一根骨头缝里都好像被灌了寒风,他的肌肤和血肉都要被冻死了。 他很冷,冷得几乎难捱。 似乎他的一生,从未这么冷过。他把围巾已经取了下来,绕在了自己的腰上,偷偷摸摸去了楼梯间,再把它塞到了棉被里。 和顾纭说过的那些话,句句都在耳边回荡着,他的五脏六腑都空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是“顾”“云”这两个字的差距,他学会了,距离就稍微近了些。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顾盼生辉”、“众说纷纭”,别说写,他听都没听过。 他默默靠着墙壁坐下。 此刻歌舞厅尚在营业,偶然会有人路过,看到他就叫一句“白贤,这么早回来了?” 他实在没心情听人说话,只得一个人爬上了楼顶。 他坐在寒风的楼顶,听到了正在登台歌女的声音。 是皓雪。 他小时候并不喜欢皓雪。 皓雪那时候还叫三丫,古灵精怪的,时常和他作对。 后来她说,他总是不理她,她捉弄他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十二岁之后,个子就特别高了,足有成年人的身量,虽年纪还小,能帮人家做事——正正经经的事,不是小偷小摸。 福利堂的孩子,要么被领养,要么从六岁开始就要自己交伙食费,不管你怎么弄,每天都要交钱。 白贤想着他将来需得谋个出路,于是他从六岁帮忙做些杂活,交给福利堂一些,自己还能偷偷存下一些。 他不贪婪,每次只藏一点点,叫人看不出来。他严守秘密,直到十四岁那年,他的钱不见了。 他存了好几年的,足够他买一张火车票和一套行头离开上海,还能在外地租一个月的房子,让自己立足,改头换面。 钱丢了,可被福利堂的人发现他藏私更可怕,所以他不敢伸张。 他暗中留意了几天,觉得最大可能就是皓雪偷了他的钱。 那天趁着皓雪睡觉,他偷偷潜入了女孩子的宿舍。为了不吵醒她,他悄悄在她枕头底下摸来摸去。 没有找到,他又怀疑她藏在床里面的被子下。 他爬上去。 原本熟睡的皓雪,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猝不及防拉到了自己身上,亲吻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 皓雪晚上不知吃了什么,嘴巴里味道很重、很奇怪的,他并不激动,回想起来有点恶心。 第二天皓雪就跟他说:“咱们离开福利堂吧,把你的钱交给他们,就算替我们赎身了。你上了我的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要对我负责。” 他多年的心血,全毁于皓雪之手。 他们俩交了钱,果然被放离了福利堂。 如果他们不走,皓雪很有可能被卖到堂子里去,他让皓雪有了选择的机会,虽然只是从歌女和伎女之间选。 到底还是不同的。 这件事,皓雪也知道,但她从未感谢过他。她在福利堂的时候,会把对生活的愤懑发泄在其他比她小、比她弱的孩子身上,如今全倒给了白贤。 两个人都不认识字,几乎算不得有什么出路。往后的日子,他仍和皓雪亲吻过,甚至他也有感觉。 皓雪绝不把自己给他。她常说:“女人的第一次是能卖钱的,你一个下三滥的,值得享用这么贵重的吗?等我将来想离开的时候,用它换一笔钱,足够咱们买十亩地的!十亩地啊,石头,咱们俩 彻底改头换面,做地主了。” 他没有强求。 他知道自己滥,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能娶到从良的伎女都算老天爷开恩,更何况是皓雪? 皓雪一直掌控他,他也不反抗。 是他先上了人家的床,甭管因为什么。 他错在先,所以要承担后果。皓雪打他、骂他,他都觉得是应该的,身上很痛,心里麻木。 在福利堂长大的孩子,打骂实在司空见惯了。 只是,他原本就活在烂泥里的,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闻到花香?他耳边会响起顾纭轻柔的声音:“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第1718章 我有了心上人 白贤这一夜没有睡。 他时不时做梦,梦到在咖啡店门口,顾纭义正言辞说:“狗眼看人低” 一会儿又梦到她拉他的手。 那些记忆,一帧帧全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彻夜在他的梦里逡巡。 翌日,清晨四点多他就醒了。 他上了二楼,帮忙将储物间的货理好,忙碌了一早上。 负责后勤的主管看到了,递给了他一盒烟:“辛苦了,你做事手脚就是快。” 白贤默默接过了。 他不言语,开始用冷水冲澡。他以前是不太注意这些,在福利堂的时候,谁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如今在洪门底层,更是如此。 可他突然爱干净了。 他在正月寒冷的空气里,用冷水把自己洗涤一遍,再涂抹上皂角。 衣裳还是那么破旧,短褂的边磨损了些。 等他洗好了澡,穿戴整齐,皓雪慢悠悠下楼了。 “今天要去哪里?”皓雪突然问。 女人的敏锐,是不太讲道理的。 白贤:“盯梢。” “这都三四个月了吧?”皓雪蹙眉,“还没有盯完?干嘛呀这是?” “你问我?”白贤的声音毫无起伏,“又不是我下的令。” 说罢,他转身走了。 皓雪心里很不舒服,她去问了几个人。这个舞厅都是洪门的,有人清楚白贤的动向。 “是大事,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哪怕有点蛛丝马迹也要盯着。”那人告诉皓雪。 皓雪这才放了心。 她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那贱东西起了异心!死穷鬼,白吓我一跳。” 另一个和皓雪同等地位的歌女正好路过,听到了皓雪的话。 这位歌女年纪比皓雪大一点,就道:“你总是骂他做什么?他已经够好的了,你要是把他骂跑了,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他既能干又老实本分。” “他老实?”皓雪嗤之以鼻,“十四岁就敢摸上我的床,老实个屁!男人哪里靠得住?给他点好言好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他这种下三滥,不配听好话。” 说罢,她扭着细腰上楼了。 歌女看着她,无奈摇摇头,心想这女人真是有病。 福利堂里长大的,性格上多少有点缺陷,但像皓雪这么神经质的,还是不多见。 歌女到底也是风尘女。 皓雪在风尘里滚,只有把白贤的自尊心压到极低,她才有安全感,否则总担心他瞧不起她。 她打骂都能忍受,独独忍受不了轻视。 白贤换班的时候,顾纭正在出门。 今天她仍是很有心事。 白贤好像又跟她不熟了,远远坠在她身后,不敢靠得太近。 顾纭上了电车,他就一路小跑。 电车拐弯的时候,他看到顾纭一脸的凝重。 她还在担心昨晚的事。 到了报社,顾纭惴惴不安看了眼罗主笔的办公桌。 主笔应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可罗主笔爱热闹,受不了天天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所以他把桌子抬到了大办公室的后面。 只是,他的桌子有旁人的两倍大,且四周空间很足。 他还没有来。 顾纭看了一次,整理好了自己办公桌的东西,又看了一次。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问:“在找我吗?” 办公室人还不多。 一般情况下,罗主笔是不会这么早来上班的。 今天他却早早到了。 顾纭闹了个尴尬。 “我想跟你道歉。”顾纭转回了肩膀,视线落在他脸上,低声道。 罗主笔的脸色不太好。 “中午一起吃饭,慢慢聊好吗?”罗主笔道,“既然是道歉,吃个饭算更有诚意吧?” 顾纭道:“不” 她觉得昨天的误会,就是前天的晚饭惹出来的,现在她再也不敢接受人家的邀请了。 罗主笔无奈叹了口气。 他拿出一串钥匙:“你跟我来,还有二十分钟上班,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 顾纭点点头。 罗主笔走出了办公室,开了旁边楼道的门锁。 这是通往四楼顶楼的楼梯,平时不让上去,但罗主笔说自己灵感堵塞,需要上去吹吹风,老板就单独给了他钥匙。 楼顶有两张椅子。 罗主笔请顾纭坐下。 “顾小姐,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罗主笔靠坐的时候,不由撕了口气。 然后,他的背就不靠在椅背上了。 昨天被白贤推的那一下,罗主笔的后背摔青了。 “很抱歉,我昨天太过于唐突了。”罗主笔道,“我是以为,在众人面前跟你表白,能够彰显我的诚意,让你知道我并非和你玩闹,我是认真的。” 但是,顾纭接受不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求爱,她整个人都崩溃了。 “罗主笔,对不起,我有了心上人。”顾纭道。 罗主笔想起前天晚上她那个驻足眺望、那个笑容,心里痛苦不堪。 他为什么会输给一个粗俗的男人? 顾纭像一朵精致无瑕的花,她怎么可能插在牛粪上? “我还有机会的,对吧?”罗主笔道,“你还没有结婚,我和你的心上人争抢你,也并非不道德,是不是?” “不。”顾纭道,“我拒绝了你。罗主笔,我不是在欲擒故纵,我是认真的。若我的拒绝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会离职。” 罗西元整个人僵了下。 他心里既卑微又委屈。 “是我错在先,怎么要你离职?”他的心在滴血,“求你别离职,否则我一生都内疚。” 别走,哪怕得不到你,让我每天能看到你也行。 他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遇到这么求而不得的爱情。 后来,她和罗主笔终于谈妥了。 罗主笔接受了她的拒绝,不再纠缠她。他们还是同事,彼此相安无事。 顾纭下楼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不少,而罗主笔却没有跟着她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抽了半盒烟,直到主编上来找他,说要交稿子,他才身上有千斤重似的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了高楼上的栏杆,看到了楼下石凳子上坐着的人。 那人总是一动不动,今天却用手指在地上一遍遍划着什么。 罗主笔想要弄死他。 可他知道,一旦他动手了,他就是暗中用阴招。 顾纭看似柔婉,性格里却有刀枪不入的坚毅,一旦自己触犯了顾纭的底线,哪怕这个粗汉消失了,他也永远得不到顾纭。他恨恨转身下楼去了。 第1719章 没了净土 接下来几天,罗主笔果然恢复到了从前,不再纠缠顾纭。 顾纭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白贤看着她,就觉得她像只轻盈的蝴蝶,不小心都能飞起来。 他的唇角微动,有了个淡淡的弧度,好像她的快乐能传染给他。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没过多久。 炮火终于蔓延到了法租界,不少日本兵涌了进来。 那天过兵的时候,顾纭正好是下班回家的路上。 她吓到了。 白贤原是坠在她身后的,加快速度赶上了她。 他低声说了句:“顾小姐,得罪了。” 他身材高大,把顾纭往怀里一带,两个人钻进了旁边一处小弄堂,藏在了两间房舍之间。 空间很小,他几乎是贴着顾纭的,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跟那条围巾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纭则不敢抬头,缩在他怀里,肩头有点抖。 约莫过了十分钟,街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纭这才松了口气。 白贤只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这点光阴一下子就没有了。 回神间,他低头看了眼顾纭,发现她的脸通红,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其他。 他心中怔怔的,有点酸又有点甜,各种滋味都搅合到了一起。 他领着顾纭从小路回去。 “上海已经没有安全的净土了,连法租界都能进日本兵。”顾纭对他说,“我得离开上海。” 白贤的心间,发现架起了一条单薄的小路,路上铺满了鲜花。 只顾纭这一句话,他的路塌了,心重新坠入了那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没有光,冷得刺骨。 他的身子可能颤抖了下。 “嗯。”他低声应了句。 战争是国家大事,保卫也是军人的职责,他没资格说什么,也没资格去做什么。哪怕他想去当兵,人家也未必要他。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靠躲。 “你想去哪里?”他问。 顾纭的心思很乱。 她害怕,却不知道前路要怎么走,只是单纯的怕。 “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她喃喃说,“也许回乡下,我妈让我一有事就回老家,可是这一路都在打仗,老家哪里回得去?” 她一筹莫展。 白贤几乎想说:路上也有兵,到处都危险,你留在上海好了,我可以照看你。 可只要一个令下,他的监视任务结束,他就没资格再出现在她的身边,更别提保护了。 这样毫不负责的话,他没有说。 他只是陪着她,默默走回了家。 没过多久,法租界的日本兵又撤了,重新恢复了净土,但听说出了很大的事,政府都转移了。 上海在炮火喧天里,居然又有了一点宁静。 再怎么打仗,也不耽误阔老爷太太们看报、听戏。 顾纭惊惶了几天,重新安定了心,正常上班。 报纸除了报道战事,也报道些琐事,比如最近法租界一起凶杀案,就引得各家报社争抢。 顾纭还有个女同事,是在外面跑的记者,她怀孕了。 原本还好好的,她突然住院了。 顾纭带着水果和罐头去看她,趁着她先生出去,她拉住了顾纭:“小顾,你得帮帮我。” 顾纭忙问帮什么。 “你知道我是怎么动了胎气吗?是那家凶杀案的房子,我翻墙进去了二楼,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弄到了肚子。”同事说。 顾纭目瞪口呆。 她就没见过这么拼命的。 她身边的女同事,都很努力,因为不拼的话,报社宁愿要男记者,她们就会失业。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底的,一旦失业就意味着要挨饿。 报社是女性为数不多的体面去处之一。“很糟糕的是,我把记者证丢了,我怀疑就丢在了那洋房的二楼。小顾,那边已经被军警封锁了,一旦他们找到了我的记者证,我不至于被诬陷成谋杀者,但工作肯定是 保不住了。 你瞧,我这刚怀了孩子,家里处处要用钱。老板和主编说我一向勤奋,愿意给我三个月的带薪产假。这个关头,我” 说到这里,女同事哭了起来。 顾纭忙安抚她:“别哭别哭,当心又动了胎气。你确定记者证是丢在了凶案现场吗?”“我不确定。”同事道,“可就怕万一啊。小顾,你能不能帮帮阿姐?阿姐不敢告诉你姐夫,否则他又要劝我辞职。他总是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老婆赚钱贴家,总说我是 为了兴趣工作。” 除了自己的丈夫,其他同事她更是不信任了。 顾纭胆子不大,但知道生计艰难。 “好,我今天晚上去看看。”顾纭道,“你常照顾我,我一进报社就是你带着我、教我,就像我的师父。” 同事感激拉住了她的手。 顾纭在医院里答应了下来,可出了医院,她才想到她需得入了夜偷偷潜入凶案的房子,心里不由发憷。 她虽然懦弱,可答应了的事,断乎不会反悔。 这件事需得及早去办,一旦巡捕房二次检查现场,就来不及了。 顾纭决定今晚就去。 她从医院出来,还去报社忙碌了两个小时,这才正常下班。 下班之后,监视她的人换了班。 夜班是两个不同的人,偶然会调换,他们俩都不是很尽心,有时候会依靠着墙壁打盹,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到了晚上九点,顾纭眼瞧着那人打瞌睡闭着眼睛,就偷偷从窗户里溜出来,贴着墙根,往弄堂的后门走去。 她悄无声息离开了,却没想到有人跟上了她。 白贤今天睡不着。 他最近越发觉得难以忍受,只要是看不见顾纭的地方,他就觉得煎熬,一分钟都忍不下去。 前门有其他人,他不好过去,怕解释不清楚,故而他在后门晃荡。 什么也瞧不见,但知道她在不远处的屋子里,他心中也会稍微踏实。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顾纭从后门出来了,鬼鬼祟祟的。 哪怕再黑暗,他都能认出她。 她难道与他一样,今晚特意出来,还是每晚都出来? 他又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 什么叫和他一样? 白贤觉得把她放在自己同样的地位,都是亵渎了她。 她漂亮、文静,又有学问,就连那个有小汽车的罗主笔,白贤都觉得他配不上她,更何况是他这种烂泥腿子?他低垂了头,把自己缩成了最卑微的影子,默默跟上了顾纭。 第1720章 爱情的煎熬 顾纭一路走得目不斜视。 她牢记老家的话:走夜路千万别回头,回头容易撞见脏东西。 所以,在她身后的白贤看来,她如此利落快捷,和她平日不太一样。 他满心狐惑。 她走两三步的距离,他只需要走一步,所以他不紧不慢跟着。 顾纭到了一处花园洋房停下来了。 她为难看着上锁的门,不知如何是好。 白贤看着她打转了很久,嘴巴里似乎默默念叨着什么,最终她转到了后院的围墙下。 围墙不高,可她尝试了两次,还是没爬上去。 白贤见她折腾了很久,重重一咳嗽。 顾纭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死死闭上了眼睛。 白贤这才低声喊她:“顾小姐” 顾纭那颗被吓得七零八落的心,终于逐渐归位,她缓缓睁开了眼,顺着声音找过去。 白贤从暗处走了出来。 顾纭捂住了胸口,悄声问:“你晚上也跟着我吗?不是换班了吗?” 白贤没回答。 他走到了她身边,看着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围墙,问顾纭:“顾小姐,这么晚要做什么?” “我得进去,找东西。”顾纭道。 白贤不知这里是凶宅。 顾纭要进去,他就看了眼她:“你骑在我的肩头,还是我抱你起来,你先扒住墙壁?” 顾纭也看了看墙。 她的银牙轻咬着唇:“你抱起我,我先上到墙头,你再跳过去接我。” 白贤说好。 顾纭站到了他面前。 他双手扶住了她的腰。 她冬天一直穿着毛衣,看上去并不算特别瘦,然而他握住了她的腰时,却感觉自己的一双手就能把她的腰环住。 他的心猛跳,手臂略微有点抖。 顾纭很轻,他轻轻松松把她举过了头顶,让她骑到了墙头上。 等需要松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却好像僵住了,恨不能此刻就死去了,让自己能永远和她靠得这么近。 顾纭也察觉到了似的,低头看他。 他急忙松开了手,并且深深厌恶起自己来。方才那么几秒钟的迟疑,让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本性里的猥琐。 顾纭催他。 他这才抬起头,双手扒住了墙头,很轻松就翻了上去,跳进了院子里。 他张开了双臂,对还骑在墙头不敢下来的顾纭道:“我接住你,别担心。” 他很高,哪怕他站在地上,也感觉他和墙头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顾纭就不怕了,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扑。 白贤依言接住了她。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头就在她的颈侧。 如此近,很像拥抱,他这回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急急忙忙松开了手。 顾纭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后来,他又从后窗,把顾纭托上了二楼。 两个人在二楼找了一圈,顾纭时不时划一根火柴。 最后,她在二楼靠近窗口的地方,找到了她同事的记者证。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对白贤说:“就是这个,找到了,还真丢在这里了。咱们走吧。” 白贤点点头。 他神色有点麻木。 这一趟非常的顺利,从头到尾都没人,也没什么意外。 从那洋房出来,顾纭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白贤,白贤只是沉默听着。 他没接话。 顾纭挺不好意思的:“你也觉得我缺脑子,是吧?我挺自不量力的。若不是你,我今天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 白贤仍是没说话。 他一直不开口,让顾纭觉得自己的闲话很多余,也沉默了。 白贤把她送回了家。 他一个人依靠着她家弄堂后面的墙壁,像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喘气。 他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自己握住她腰的种种,以及她从墙上下来,扑倒他怀里。 他回到了舞厅的楼梯间,把她的围巾从被褥里拿出来,死死抱进了怀里。 他心中有一朵朵的烟花,不停的燃放,那样绚丽明亮,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只有那些记忆。 然而,除了甜蜜,他心中也有绝望。 他永远得不到她,哪怕是靠近,都会玷污她。 这样渴求却又得不到,让他像是发了病,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幸福的时候,就能闻到花香;绝望的时候,又有钝刀割肉的疼。 他一夜不睡,只是看着黑暗中,喃喃自语:“杀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初尝爱情的男人,尚未体会到甜蜜,已经被痛苦和心动磋磨掉了一层皮。 他死死抱着那围巾,就好像拥抱着她。 他不敢靠近,又不能走远。 暗恋,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明知要肠穿肚烂,可为了那一点点糖衣,他还是甘之如饴的吃了下去。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唇齿间似乎有了血腥味。 “会过去的。”他对自己说。 总有一天,这些都会结束的。那时候,他就不再痛了,会变得麻木不仁。 翌日,他再次去上工的时候,离得远远的,不怎么看顾纭。 越是瞧在眼里,越是能知道她的美好,越是能闻到自己身上那层肮脏的恶臭,觉得非分之想都是亵渎。 他的视线,不再跟着她走。 顾纭很感激他昨晚帮忙,她早起时没有先去报社,而是去了趟医院,把记者证还给了同事。 同事当场落泪,拉着顾纭的手说:“阿纭,你救了姐一命,姐一辈子记得!” 顾纭拍了拍她的手。 她想,如果没有白贤,她根本做不到,她连墙都翻不进去,更别说上二楼了。 且那是凶杀案现场。 到处都在打仗,没人会重视一场凶杀案,巡捕房自身难保,除了家属和拼命想要写出花样的记者们。 夜里肯定遇不到巡捕房的人,但顾纭胆小。假如她真一个人去了,哪怕让她翻进了院子,也爬不上二楼;爬上了二楼,也吓得找不到东西。 这话,她不好跟同事讲,因为解释不清楚石头这个人的存在。 从医院出来,她看到石头远远站在门口。 她喊了声:“石头。” 白贤身子一僵。 他没动,静静站在那里。 顾纭走了过来:“我同事阿姐说,我帮她找回了记者证,救了她一命。她其实不知道,真正救命的是你。她不会感谢你,但是我会的。谢谢你。” 白贤的声音很生硬:“不必。” 顾纭不算特别敏感,但这句话如此冷漠,让她从中听到了几分抗拒。再看他的脸,他的目光随意落在旁处,并不看她。 他的眉头略微蹙起,好像忍受着什么不适。 顾纭的心头,笼罩了一层乌云。她感受到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抗拒,心中微微失落:我惹人讨厌了吗? 第1721章 噩梦成了真 顾纭一上午都在发呆。 最近这几个月,与其说洪门的人天天跟踪她,还不如说有个男人成天保护她。 她一开始,每每看到他的安静和沉默,心里就异样的踏实。 女孩子到了她这个年纪,如还在乡下,没有读书工作,许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她自然也想过婚姻。 再加上罗主笔的追求,更让她仓皇面对自己的感情。 顾纭始终觉得,她哪怕念书,在城里生活,骨子里还是农家女的审美。 像石头那样的男人,在乡下肯定非常受欢迎。家里的农活,他能一手挑,不需要婆娘劳作。 他不轻浮,农闲时不会四处瞎撩,会把家里破旧的农具和家具一一修理好。 他长得高大壮实,村子里的闲汉们不敢欺负他的妻子和孩子,特别能保护人。 在农家姑娘眼里,他真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因此,她也想过,若战火再不停歇,她存点钱回乡下算了。 她母亲是有不少田地的,如今还没有卖掉,租给了四叔种。 她可以带着石头回乡下躲避兵灾,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 她不需要在城里工作,可以给报纸写点小文章,寄给报社。 他们报社有好几个专栏主笔,就是乡绅家的,住在很远很偏的地方,每个月写几篇文章,稿费是不少的。 文章寄过来,报纸再寄回去,只需要每个月去三五次镇子上。 她觉得那样的生活一定非常美好。 他白天下地,她在家里打扫好房子、做好饭菜,然后就读读书、写写字,两个人一起吃饭。 将来有了孩子,就请四叔和四婶帮忙带着,反正四婶和四叔没儿没女,还租种她家的田地,肯定愿意的。 她有一次想得失眠了。 后来她就试探着问了他一句,才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 顾纭不是不难受的。 她幸好什么也没说,否则真像狐狸精一样。 而现在呢? 她这几天的表现,假如落在石头的未婚妻眼里,大概是很贱、很浪的。 而石头,可能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所以远远避开了,不想多看她。 顾纭心里潮潮的。 她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路过楼梯口的窗台,看到石头还站在外面。 他以前都是默默做着一动不动,而他这几天,手指总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像是在练字。 可他本人并不识字。 顾纭就想:“他是不是很焦虑?” 人在焦虑的时候,才会有这些小动作。 他本身是洪门的人,天天跟着顾纭,对他的前途毫无帮助。他是不是有了其他的机会,却又摆不脱这边的跟踪,所以成天犯愁? 顾纭不想耽误他。 她上了一整天的班,心情都不太好,就连午饭都没去吃,一点胃口也没有。 下班之后,以前会稍微靠近一点的白贤,这次离得更远,而且不看她。 顾纭一整天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她本身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好,可能不知不觉中,她的做派已经令人讨厌了。 他就是在躲避她。 顾纭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一夜未睡,想了很多的问题。 她那个失踪同事交给她的东西里,其实有一份文件,是有人查到张辛眉暗中是地下党的密报。 这份密报一旦落入洪门或者张辛眉手里,他们会杀掉所有经手的人。 顾纭懦弱,却不愚蠢。 当她看到这份文件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必须藏起来,让它不存在。 藏起来,她有五成的可能会死,但交出去,就是十成十了。 所以洪门的人一开始跟踪她,她对跟踪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也是源于心虚,因为她并不冤枉。 她的确是藏了东西的。 白贤在她身边,也的确是因为她。假如耽误了他的前途,她是摘不清的,她不无辜。 可交出去呢? 交给张辛眉,她还有可能会死。张辛眉跟司家的关系很好,可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为了他那条暗线无数人的命,怎么会放过顾纭? 若是不交呢? 洪门不会死心,张辛眉也不会,石头还得这么无所事事跟着她。 顾纭觉得,自己一辈子软弱胆小,也一辈子贪生怕死,是该做个决定了。 她总得勇敢一次。 第二天,她带着浓浓的黑眼圈,走向了白贤。 白贤往旁边退了几步,顾纭就喊住了他:“喂。” 一句“喂”,好像把这段时间所有的交情都抹去了,他不再是“石头”,而是洪门的走狗。 白贤的心似被什么扎了下,他抬眸看向了她。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九爷谈,你能帮我约到他吗?”顾纭问,“挺紧急的。” 白贤愣了下。 顾纭又问:“其实你也替九爷做事,对吧?” 白贤没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我去通知。” 顾纭是司玉藻的小姨,她找张辛眉有很多种可能,但白贤就是很不安。 那种浓烈的不安,就像在他的头顶悬了一把刀。 等顾纭下午下班的时候,白贤主动上前答话:“九爷已经来了,你过街,那边有家咖啡店。” 顾纭点点头。 她进了咖啡店,又被领向了后门,最终七拐八拐,还是白贤接她。 这次,他开了一辆车,应该是张辛眉准备好的。 顾纭上了车,看到车窗上挂了黑漆漆的帘幔,几乎没有一点光。 白贤开车,车子往一条弄堂里开去,最后停在一片漆黑里。 顾纭的眼睛,很慢才适应了光线。 张辛眉问她:“你有事?” “这是那份文件,我一直用油纸包好,藏在自己办公室的花盆土里。”顾纭道。 车厢里静了下。 大家的眼睛都适应了光线,外面略微浅淡的城市霓虹,从前挡风玻璃传进来,张辛眉的表情有点震惊。 他把文件接了过来。 点燃了火柴,借助一点光,张辛眉看清楚了文件,且随手点燃了。 是洪门查到了的东西,也是他要找的。 “我就知道,你们顾家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张辛眉感叹说,“洪门没把你当回事,只翻了你家,没翻你们办公室,他们都小瞧了你。” 洪门的人,只是防止万一,其实根本不相信她偷了东西。 他们觉得,这么个文静内秀的姑娘,怎么敢? 只有张辛眉了解顾家的女人。 他从未放松过对她们的警惕。 “你会杀我灭口吗?”顾纭问他。 白贤的手,用力握住了方向盘。 张辛眉沉默了很久。 车厢里开了半扇窗户,可烧过纸的味道经久不散。 张辛眉约莫过了两分钟,才说:“你会乱说吗?” “我不会。”顾纭道。 “那好,我相信你。你要记住,在上海滩,得罪我比得罪谁都可怕,别做多余的事。玉藻一直很关心你,这是为了玉藻,你明白?”张辛眉的声音很冷。 虽然并不严厉,却叫人毛骨悚然。 顾纭点点头。 张辛眉叹了口气,问她:“你要什么回报?” 顾纭沉默了下。 她心里的话,就在嘴边,可她莫名说不出口。 她几乎怀疑自己要哭。 然而她没有。 她只是顿了下,然后声音清清楚楚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您能不能跟洪门活动一下,别再派人跟着我了?” 白贤在这一刻,听到了利刃划破空气,悬在他头上的刀,一下子将他劈成了两半。噩梦成了真。 第1722章 老死不来往 张辛眉看了眼开车的白贤。 他问顾纭:“怎么,洪门的小子们欺负了你?” “不是。”顾纭道。 她还想说点什么, 可到底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现编谎言她也说不顺溜,索性不说了。 张辛眉道:“可以。” 一锤定音。 白贤下了车,张辛眉自己的随从上车,把车子开走了,送张辛眉和顾纭各自回去。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脚上像有千斤重,走几步就喘不过来气。 他想要靠一个地方歇歇。 他坐在了路边。 路灯坏了,整条街都没什么灯火,漆黑一片,夜里还是很冷。 白贤从小挨过无数的虐待,从身体上到精神上,他活到了现在,皮糙肉厚,几乎没什么能打击到他的。 可直到这一刻,他重新感到了剧痛。 这不满二十岁的男人,人高马大,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坐在路牙子上。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从心口蔓延,撕开了他的骨头和皮肉,一寸寸的凌迟。 他以后想见她都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顾纭藏了什么东西,哪怕现在被张辛眉烧了,他仍是不知道。 但肯定很重要,甚至致命。 顾纭当初敢藏,就意味着很危险。而她现在为了摆脱他们,可能主要是他,宁愿冒险。 他想,一定是那晚他的手迟疑了几秒,露出了他的非分之想,让顾纭知道了他的猥琐,以及他心中最不堪的贪念。 她害怕了。 像他这样的人,就好像是一块臭泥巴,谁愿意沾在自己洁白的连衣裙上? 所以要赶紧甩开。 她是知道了他的企图,担心他会伤害她吗? 白贤不会的。 他哪怕是死,哪怕是把自己的贪心剁得血肉模糊,也不会去碰她,更加不会伤害她的。 他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像流浪汉一样,蜷缩着躺在路边。 眼泪从眼眶滚落,落在了鼻梁上,再滚到另一边的面颊。 他试图把自己洗干净,从淤泥里爬出来,现在却又要再爬回去了。 心上的光明,归于灰烬。 他就在路边躺了三个多小时,才汲取一点力气,一步一挪回到了歌舞厅。 凌晨了,歌舞厅依旧灯火辉煌,夜场的喧嚣还没有结束。 他从后门进去,直接去了储物间下面的楼梯间。 那门后面,有个小小的灯泡,开关就在门口。 白贤按了开关,电灯骤然一亮,他看到一个女人雪白着一张脸,坐在他的被褥上,穿着白狐裘的舞台披肩。 是皓雪。 她定定看着白贤,手里还团着一簇雪白。 是围巾。 白贤下意识去抢,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团雪白,不是围巾,而是被皓雪拆成了线。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充血了,赤红着双目问:“你干的?” 皓雪站了起来。 毛线到处都是,披挂在她的身上和手腕处。 她冷冷道:“谁送给你的?” 白贤拼了命想要去抓牢。 那条围巾很长,是他这一生最暖和的一件东西。 等它被拆成了线,那线简直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白贤双手都不够用了,他拼命去扒拉,想要拢在怀里,可线头这里跑一点那里跑一点,他根本就抓不住。 他简直要疯了。 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皓雪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你找野女人了!好你个下贱坯子,你居然背叛了我!” 说罢,她又重重去踢白贤。 白贤任由她打、她踢,只顾去抓那些毛线。 皓雪却把手里的毛线,缠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勒紧:“你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你这个下三滥的贱种,你天生就没人要,我要你了,你居然还敢背叛我!” 毛线很刃,也很细,勒进了皓雪的手掌心,也勒进了白贤的脖子。 血珠把毛线染红了。 白贤看到血滴下来,这时候才恍然惊醒,他回手就把皓雪给扔了出去。 每次打架,都是皓雪打他。 所以皓雪都不知道,他强壮的胳膊能一下子就碾死她。 他还在拼命拢那些毛线。 皓雪被他甩出了至少十米,从楼梯间一下子撞到了对面的墙壁,整个人都撞懵了,浑身都疼,骨头像是散了架。 她那股子懵劲过去,嚎啕大哭。 经理和舞女们都挤了过来。 白贤小心翼翼把染血的毛线收起来,想要搓揉干净,可血都凝固了。 他慢慢转身。 舞厅众人好似看到了邪神,他双目赤红,脖子里流血,高高大大站在那里。 他没有继续打皓雪,也没有闹事,只是对皓雪道:“从今之后,我跟你老死不来往!你若是敢去找我,我就会亲手杀了你。这句话,你们都做个见证。” 他用被褥把毛线全部收拢,抱着它们,阔步出了歌舞厅。 皓雪哭天抢地:“你个负心汉,你给我站住!” 她不顾身上疼痛追了出去。 可白贤走得那么急,压根儿追不上,很快他就消失在黑夜里。 皓雪坐在门口哭。 客人们也挤出来看热闹。 经理让她注意一点,别影响做生意,派人硬拉着她,将她架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些歌女和舞女都在看热闹。 她们一点也不同情皓雪,反而替白贤松了口气。 “皓雪把他当奴才使唤,动则打骂。他人是很正派的,上次让他帮我搬东西,他进我的房间,眼睛规规矩矩的不乱看。”一个歌女道。 “何止是奴才?简直是当条狗。白贤看上去不怂包的,就独独对皓雪能忍,就凭这点说,他挺爷们的。走了好,以后自己好好过,少些折磨。” 几个人议论着散开了。 只有舞女小孙,方才闹事时她在舞台上,退下来之后听说了此事,当即一头扎进了黑夜里,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有个小姐妹喊她,“你给我回来!” “小孙太痴情了,真可怜。”有人道。 两个小时后,小孙哭着回来了。她跑了一身汗,脸上的妆容全花了,根本没找到白贤。 她浑身发抖:“我会不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其他舞女扶住了她:“你就别添乱了。有皓雪在,你这是干嘛呢?你还想去给皓雪的男人做小老婆吗?”“我想!”小孙哽咽着说,“我想的,我想做小老婆。让我跟着他,我死了也甘心!” 第1723章 重逢 正月一过,天气就逐渐暖和了。 炮火终于停歇了几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伪政府,上海有了暂时的宁静。 可这样的环境下,生计是非常困难的。 米已经是天价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别说荤菜了。 顾纭的工资不高,她母亲和姐姐生活也难,老家的庄稼因为打仗也没了收成,她只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让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将来战争结束了,一次性给房东太太。 张辛眉活动了一番,第二天洪门的人就不见了。 顾纭从此生了一场病。 她断断续续低烧,每天心情都很难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半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才逐渐稳定下来,病也慢慢好转。 张辛眉叫人给她送过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鸡也有活鱼,还有苹果和各种蔬菜。 同时,他还给了她一封电报,是司玉藻发过来的。 “玉藻一直挂念你,让我总来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诉她吗?”张辛眉问。 顾纭摇摇头:“不用了九爷,我已经好了。” “那你把母鸡炖汤,自己补补身体。”张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药很紧缺,小病也可能会死人,你自己当心。” 顾纭说好。 时间慢慢流逝。 弄堂门口的枣树,发芽开花,盛夏成荫,秋来结果。 寒来暑往,就从春天到了秋天。 顾纭也整整八个月没有再见到白贤,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不见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洪门火并,常要死人的,他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浑身发冷。 一场秋雨,暑气全退,顾纭周六的时候和弄堂里几个妇人在门口闲聊晒太阳。 她一边看着自己晒的被子,一边织围巾,预备着今年冬天用。 “顾小姐,尝尝枣子。”有个妇人拿了长竹竿,从门口走回来。 弄堂口的枣子已经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顾纭尝了一颗,没怎么熟。 “挺甜。”她客气道。 其他妇人也尝了尝,笑着说顾小姐说好话,哪里甜? 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两个随从抬了一个大箩筐进来。 “顾小姐的客人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 他把顾纭领到了书房。 顾纭往里走,路过客厅时,看到坐在靠南边沙发上一位客人,突然紧绷了身子。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 顾纭正好从他身边路过,余光瞥了他一眼。 她不认识。 这是个穿白衬衫的客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看上去颇为贵气。 顾纭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跟张辛眉的交际圈更是毫无关系,他的贵客,不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所以,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迈步进了张辛眉的书房。 她耳朵里还听到其他客人问:“白爷,您没事吧?” 她不认识姓白的人。 她把酸豆角罐子交给张辛眉,又拿出自己要给玉藻的电报。 张辛眉看了眼,她在电报上说她很好,即将可能回乡下。 他好奇问:“你要回乡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辛眉并没有关书房的门,他的声音外面隐约能听到一点。 顾纭的声音则是很轻:“有这个打算。我们报社,四个人去做了前线记者,死了两人,其中一位是我们老板。” 张辛眉诧异,心里既沉重又好笑:“你们老板亲自上前线?报界竞争这么大?” “不是,他是自己一腔赤诚。”顾纭叹了口气,“老板娘虽然还在经营报社,多次提出要关了门回老家,无奈放不下老板的遗志。 最近又有两位同事离职回乡了,报社摇摇欲坠,多半年底就要关门了。明年不可能再开的,我早晚得走。” 张辛眉想了想,问:“可要我再帮你找份工作?” “不了。”顾纭苦笑了下,“上海的米和油太贵了,工资不够我吃饭的,我还是回乡下吧。我家老宅还存了点粮食,回去不至于饿肚子。” 张辛眉就不再劝她。 他道:“什么时候要走,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这一路炮火阻隔,到处都在打仗,火车都走不了了,你一个女人出门不方便。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玉藻肯定很伤心。” 他当着司玉藻的面,总是嫌弃她,可背后做事,滴水不漏,丝毫也不肯让玉藻难过。 顾纭颔首。 她简单寒暄了几句,又问了玉藻的近况,就说:“您还有客人,我就不耽误您了。” 张辛眉送她出来。 出门的时候,那位方才很紧张的贵客,好像再次紧绷了身体,只是他这下子有了心理准备,紧绷只是那么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 顾纭没再看他,张辛眉送她下楼。 “我自己搭电车回去,不用再送了九爷。”顾纭道。 张辛眉说:“回去慢点。” 顾纭点点头。 她正要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张辛眉看了眼来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错身上楼去了。那人看着顾纭已经过了马路,当即跑了过去:“顾小姐。” 第1724章 吃个午饭 “顾小姐!” 顾纭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喊。 这声音听着熟悉却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没有停步。 然后,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顾小姐。” 好像才几步,远处的人就到了她身后。 顾纭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客人。 他不是坐着了,站起来足足有电灯杆子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顾纭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她心里突然猛跳了下。 她微微扬起脸。 那张脸,八个月不见,变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时候深邃些,神色也有点不同。 只是 她很意外看着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顾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顾纭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个满身污秽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后退了半步。 顾纭没回答他。 街上流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独独他们这方天地,静止了一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 “记得的,只是不太敢认。”顾纭慢慢开口,“不知现在怎么称呼您?” 他一时语塞。 他现在仍是叫白贤,因为洪门的人只认他这个名字,后来有个贵人赏识他做事拼命,又认得几个字,故而很器重他。 贵人说白贤二字很好听,有文化,不单单是个粗人,就不要改了。 他被“有文化”那句评语吸引,果然没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们叫我白贤。”他道。 顾纭道:“白爷。” 她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其他客人这样叫他,果然没有听错。 她还记得楼下那三辆汽车。 楼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短短八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豪车和面料讲究的衬衫。 大上海局势动荡,这样的年岁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暴发户到处都有。别说八个月,一两个月就能叫人改头换面了。 “别”他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羞臊难当,“顾小姐别这样称呼,你随便叫我吧,别这么” 顾纭礼貌笑了下。 白贤停顿了几秒,又道:“也算是旧识了,能否请顾小姐吃午饭?” 顾纭看了眼手表。 原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 今天是周末,她没什么要紧事,又正好是饭点,所有的推辞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还没想到一句合适的。 白贤又道:“顾小姐赏个脸吧?” 顾纭就想,这样不赏脸,是不识抬举的。 他估计还在洪门混,地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得罪了洪门的人,顾纭以后更难了,她毕竟只有自己。 “那就多谢了。”她道。 白贤打了个响指。 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当即转身往回跑,很快就把汽车开了过来。 他拉开了车门,请顾纭坐。 顾纭坐到了后座上。 他绕到了另一边,和她并排坐。车子很稳的开了出去,但车厢里沉默得很诡异。 顾纭不开口,白贤也不说话。 她的余光,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直死死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顾纭还要再看时,他留意到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手环到了身子另一边。 “最近还好?”他没话找话。 顾纭道:“还好。” 话题又断了。 好在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是一家很讲究的饭店。 小伙计看到了车子,急忙过来帮忙开门,恭恭敬敬叫了声“白爷”。 白贤充耳不闻,自己下了车,小跑着到了另一边,替顾纭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雅间坐下,白贤问她想吃什么,磕磕绊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现在是洪门的白爷吗?”她突然问。 白贤的心,被什么扎了下。 他总感觉自己浑身都烂透了,泛出恶臭。他极力遮掩,她却偏偏想要揭开他的皮囊,看一看他烂得生蛆的血肉。 面对自己满身肮脏,他的声音很生硬、很羞愧:“是。” 顾纭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生硬接了句:“挺好。” 这句话接得很不如意,效果好像当面嘲讽。且说打人不打脸,她这么一句挺好,就跟扇了人家一耳光似的。 果然,白贤的身子又僵了下。 顾纭就不怎么开口了。 饭菜上来,她默默吃饭、吃菜,胃口好像没有变坏。 实则她吃不下,是一口口硬塞,这样占着嘴巴,就不需要说话了。 白贤则塞不下去。 他喝了几口酒,心里有句话,一直在喉间打转,迫不及待往外涌。他几次压下去,最终还是没压住。 于是他问顾纭:“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交男朋友了吗?” 顾纭停下了筷子。 她抬眸看着他。 一路上过来,他们几乎没有目光接触,眼下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他一直在忍着什么。 也许是痛苦。 顾纭不知他是不是身上有伤,因为他那些克制的动作和表情,都让顾纭觉得他此刻好像承受巨大的疼痛。 她的声音很轻:“有,不过他不在上海,去前线做战地记者去了。” 白贤的脸色刷得惨白。 他的手指,那么明显痉挛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猛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说罢,他出了雅间。 顾纭不是个聪明女孩子,也没经过情场,她对这一变化很不解。 当自己不了解的时候,心里就会生出恐惧。 他是胃不舒服吗? 他的身子,总有点蜷缩,顾纭觉得他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 她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约莫十分钟后,白贤才回来,脸上有水珠,白衬衫的领口湿了一片。 他应该是去洗脸了。 顾纭见他很不舒服,就道:“多谢您招待。要不咱们走吧,我已经吃好了。” 白贤则道:“我还没吃” 顾纭只得重新坐下。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耗着。 顾纭忍着看手表的冲动,默默拨面前的菜。 白贤说他还没吃,可他仍是不动筷子,只喝酒。 这顿饭,消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送顾纭回家,在弄堂门口停了车子。 “今天叨扰了。”顾纭说,“再见,白爷。” “再会,顾小姐。” 白贤看着她往弄堂里走,转身坐回到了车子里,道:“回去。” 他依靠着后座靠椅,这才让那些山呼海啸般的情绪淹没他。他沉浸其中,像个溺水的人,很快就出了满头虚汗。 随从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爷,您是不是哪里疼?要去医院吗?”他摆摆手,从齿缝间蹦出了声音:“回家!” 第1725章 你要上进 后半夜,白贤穿着衬衫短裤,坐在自家的客厅沙发里。 他的左边大腿上裹着纱布,血迹沁出。 他沉默坐着。 每次难受的时候,他就会在自己大腿上划一刀,腿上的剧痛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让他稍微能舒坦一点。 他刚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满身戾气的。 他没想过再去找顾纭。 配不上她,多瞧她一眼都是亵渎。他肯饶过自己,但他的心不肯。 那么多的夜里,痛苦实在无法忍受,让他生出了绝念。 从小在福利堂,无数的屈辱都忍受过来了,总不至于为了爱情就把自己给杀了吧? 刀子割在腿上,不伤筋、不动骨,不伤及性命。 他会用站着鲜血的手,一笔一划在旁边的地上写上“顾纭”二字。 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战时的大上海,光怪陆离,局势转眼就变,富贵如浮云,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他半年内翻身,从洪门小卒成为香主,除了有贵人赏识提携,也有他自身的拼劲。他在这半年里,学会了认字,这也给他提供了很多便利。 人在乱世,也变得乱七八糟,自己的命运掌控不了,起起落落跟过家家一样。 而后他太忙了,有几次九死一生,就不再去想顾纭了。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她。 可就那么巧,再次遇到了她。 心上的尘土被暴风吹开,露出了它原本的痕迹。一切的一切,从未褪色,它只是被掩埋了起来。 于是暴风雨席卷了他,摧枯拉朽将他建立起来的防设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中午回来的时候很难受,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再次无法忍受,心里有个渴念,想要拥抱她、亲吻她,像八个月以来无数次那样。 这些念头,是魔鬼的藤,会勒得他透不过气。若不是及时给了自己一刀,让疼痛叫醒了他,他真要冲到她家里去。 若那样做了,他就真是下流又猥琐,无可救药了。 “白爷。”有人敲了敲门,在外面低声道。 白贤问:“什么事?” “孙小姐那边的钱,已经打过去了。”外面的人道。 白贤说:“嗯,你去休息。” 那人道是,转身走了。 孙小姐是当初歌舞厅那个舞女小孙,教他认字的女孩子。 底层的人,生活特别苦。顾纭也苦,却不是他们这些下九流人的苦法。 他那天和皓雪决裂,离开了歌舞厅,后来是小孙哀求经理去找他。 经理觉得他人不错,找到了他,把他领到了张辛眉跟前。 张辛眉说:“你要开口。你开口说你想上进,想在洪门混出点样子,你想求我帮忙,我就会帮你。但是你要开口,且说到做到。” 他就给张辛眉跪下了。 他说,九爷,你给我一条出路,我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奴才,任凭驱使。 张辛眉不需要他做奴才,只需要洪门那边有个眼线。他把白贤介绍给了他的一位叔叔,让他带着白贤。 那位叔叔,是洪门的副龙头,他就是白贤的贵人。 白贤后来一步步做下来,说得好听是靠自己,其实只是让他的每一步升迁有点说服力而已。 有张辛眉出面,他的成功是注定好了,怎么都会给他。 为了那点威望和说服力,他是拼命的,不给贵人丢脸,也不给张辛眉丢脸。 他一直对张辛眉很忠心。 洪门的人找到皓雪,说她和白贤已经决裂,请她不要再去找他。 皓雪不敢不听,果然没有找过。 小孙则常和他见面。 她抱过他,在他面前哭过,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拒绝了。 他虽然没想过和小孙做夫妻,却也常常相互帮衬。 小孙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她非常辛苦养家、还债,后来她跟他说:“我哥哥有点出息了,在工厂里做事,知道拿钱回家了。以后我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了。” 她说完这席话,还没有过三天,她家里就被赌场的人给砸了。 她哥哥并没有上进,反而是陷入了赌瘾里。欠下一大笔钱之后,她哥哥自己跑了。 她破破烂烂的家,再雪上加霜。 小孙为了养活那一家子苟延残喘的老老小小,彻底往下走了,从一名舞女变成了伎女。 那段时间,白贤正在忙着接一批货,没日没夜的,不知道这件事。 等他知道了之后,已经晚了。 他拿到了第一笔钱,就是帮小孙赎身了。而后的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点钱。 她没有其他擅长的,仍是回去做舞女,仍会和他见面,教他认字,推荐书给他。 她甚至问过他:“白哥,谁是顾云?” 白贤当时大吃一惊。 小孙说:“你第一次让我教你认字,就学了那两个字。我想,她一定才是你想要识字的原因,也是送你围巾的人。” 他深深低垂了头。 他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小孙叹息:“我真恨我家里的男人,我阿爸,我阿哥,若不是他们,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肯定也会喜欢我。” 白贤笑了笑。 “不,不是因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我才喜欢她。”白贤说,“我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那么美丽的人。” 他总记得自己被派去跟着顾纭的那天。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蓝底白圆点的旗袍,外面罩一件雪白色的毛衣,一直知道有人跟踪她,不停的跑、不停的回头。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几缕落在她雪白脸庞。每次她回眸,他的心都莫名其妙动一下。 混沌里,开出了一朵花。 他失血不少,心力憔悴了一整夜,终于能踏踏实实躺下了。 他还记得,顾纭在张辛眉的书房里,张辛眉问她,是不是要回乡下去了。 她要离开了 千里战火,这一走,许是今生都不能再见了。 上次白贤消失,他已经做好了此生不见的准备,也将那些痛苦熬了过去。 可顾纭就像是他的鸦片。 第一次戒掉了她,自然是剥了层皮,痛苦难以用言语描绘分毫;再次遇到,就好像重新拿起了烟枪。 这次,再也没了戒掉的决心和勇气。他第二天早起时,特意去了趟银行,又去找了张辛眉。 第1726章 偷吻 初秋的天气很好,连日晴朗,人也精神。 顾纭却脚步沉重。 她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 又有另一个同事辞职了。 这位同事是换一家报社,觉得现在的报社没什么前途了。 老板娘没说什么。 谁知这天下班,前同事到了报社附近,正好拦住了顾纭。 “顾小姐,我们那边还缺个编译。你做事向来稳妥的,我想引荐你去。我刚过去,人生地不熟,你若是去了,咱们俩还算旧识。”同事笑道。 这位同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平日里也挺正派,且跟罗主笔关系不错。 他之所以对顾纭上心,是因为罗主笔去前线之前,再三叮嘱他要照顾顾纭一二。 顾纭没有和罗主笔在一起。 白贤消失之后,罗主笔又苦苦追求了她几个月,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他越是认真,顾纭越是无法忍受,索性就跟他说,自己心上有个人,暂时不能接受其他的感情。 后来,罗主笔跟着老板一起上前线去做战地记者了。 他问顾纭:“若我能活着回来,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顾纭当时心里特别难过。 炮火无眼,要她说什么? 说不行吗? 难道她要诅咒罗主笔回不来? 于是她道:“好。你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谈论此事。” “那你在这个之前不要结婚,不要斩断我的希望。”罗主笔道。 顾纭点点头。 这个男人是非常爱她的,爱到宁愿把生死赌上。 前几天吃饭时,白贤问她:你交男朋友了吗? 她当时很想问:你是想要追求我吗? 可这个问题,她自己给不了人家承诺。假如他说“是”,那么她就要告诉他,至少得等罗主笔活着回来,等战争结束了,她亲口拒绝了罗主笔才行。 如果他说“不是”,那岂不是她自作多情? 她向来面皮薄,这种尴尬她是不敢想的,这些隐情她没说。 她和白贤,像是两个陌生人。从前他天天跟着她,是洪门的任务,是张辛眉的托付。 后来他不是再也没出现过吗? 若他有一分想追求她的心,也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法租界说到底也只有这么点地方。 “顾小姐。”同事又叫了她一声,“怎样,顾小姐?” 同事发现她在走神。 她最近总神思恍惚的,心里好像有很多事。她太过于内秀,哪怕有秘密也不会跟同事倾诉的,同事也不便多问。“我应该不会换地方做事。”顾纭道,“我想回乡下了,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还想给报纸写文章,做个专栏主笔。您也知道我的文笔,我想我能胜任。假如能见见新的报社的 人,算是多一条人脉,将来好混口饭吃,我还是感谢您的。” 同事想了想:“这样的年月,大家都不容易。那好,我跟朋友说一声,明晚一起吃个饭?” 顾纭说好。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同事特意叫了新报社的一名女同事,免得顾纭拘谨。 不成想,那位女同事爱好喝一杯。 顾纭有求于人,女同事又豪爽,她只得跟着碰杯。 喝了两杯之后,她就知道不太好了,因为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同事很抱歉:“顾小姐,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你怎么不推辞?” 顾纭不太擅长推辞。 她天旋地转的对同事说:“你帮我叫个黄包车吧。” 那边,晚饭还没有吃完,女同事还没有喝尽兴,抱怨说顾纭碍事,同事也不好丢下新的同事去送顾纭,只得帮她叫了车。 到了弄堂门口,顾纭还知道付钱。 可一下车,才走了几步,她那一杯倒的酒量完全显露了。她走着走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弄堂的地砖上,清脆一声,还没有走远的黄包车车夫都替她害疼。 他想上去帮一把,又觉得这女人喝得醉醺醺的,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惹麻烦,只得转身跑开了,装作没看到。 顾纭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她挣扎了两次,准备做第三次努力的时候,有个黑影挡住了光线。 然后,黑影俯身抱起了她。 顾纭有点人事不知,可她没挣扎,从潜意识感受到了安全。 她任由那人将她送回了屋子里。 白贤是再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她喝醉的这一幕。 他第一次知道,她居然会喝酒。 他小心翼翼扶住了她,从她包里找到了钥匙开门,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落枕之后就睡着了。 白贤替她脱了鞋子,又想打水给她擦擦脸,可他怕有动静会吵醒她。 他只是帮她拉好了被子。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黑暗中,眼睛适应了光线,看得清楚她的轮廓。 他慢慢坐到了她的床边。 心跳得厉害,他的呼吸炙热又急促。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心上人的脸。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她睡得无知无觉,他才敢如此放肆。 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下。 他的手指,缓缓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她面颊微凉,肌肤柔滑。 他的心湖一阵阵澎湃,海浪一层层的拍打,他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触摸给了他勇气。 他没有克制自己,最终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他听到了大海的咆哮,听到了高山上穿林而过的风声,听到了雪域里的马蹄——一切震撼人心的声音。 这是他浑身的血在沸腾。 他得到了心上人的一个吻,浅浅的、不知情的吻。 哪怕是死了,这辈子也有了安慰,死得其所了。 他默默走出了她的房间,不敢再多留。 他心中是喜悦的,然而被外面的风一吹,他又低垂了头,喜悦中添了愧疚。 他为了自己的私念,轻薄了她,还是猥亵了她? 他觉得自己再如何改头换面,骨子里都流淌着下等人的肮脏。 他快步逃开了,想给自己的猥琐找一个避风港。 顾纭对这一切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自己怎么回家的。 从黄包车上下来之后,她的记忆就好像断层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安全,于是大大方方任由自己失去了神志。 “为何会觉得安全,是我那时候已经进屋子了吗?”她闷声自问。 她的包放在桌子上,钥匙摆在旁边,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地上。 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能做到的。 她想起了那个黑影。 “是梦,还是真的?”她问自己。 昨天,是真的有个人过来,将她送回家了吗? 这些都不可考了。 顾纭收拾停当,去了报社。 不成想,老板娘早早就来了。 顾纭还以为自己尚有点时日,可事情比她预想中要早。 报社终于撑不下去了。 “我对不住你们。”老板娘说,“我得回乡下去避难了。这些钱,是你们两个月的薪水,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每个人桌子上都有个信封,里面装着他们各自的薪水。 顾纭拿到了手里,发现挺厚的。 这绝不止两个月的薪水。 顾纭一边收拾一边悄悄打开,发现是足足三个月的薪水。 老板娘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准备下楼。 她拦住了老板娘。老板娘知道她要说什么,握紧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摇头:“你也要回乡下吧?路上难走,你一个年轻姑娘家,需得处处谨慎些,用钱的地方多。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自己 保重。”顾纭的眼泪落了下来:“老板娘,您也保重。等将来和平了,咱们要互通消息,报个平安。” 第1727章 回乡避灾 顾纭收拾了一通,离开了报社。 她留在报社里的东西不多,当即拿着回了家。 她找出上次司玉藻留给她的电话,说是张辛眉办公室的,让她有事就去找。 半上午的,张辛眉肯定不在家。 顾纭犹豫着,打了过去。 那边是秘书小姐接通了,然后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让她稍等。 她就真站在电话亭旁边等。 这么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张辛眉才给她回电话。 “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张辛眉的声音懒懒的,并不是真心不好意思,甚至有点不耐烦。 顾纭怕添麻烦,连忙说了自己的话:“报社今天散了,我要回家了。上次九爷说,假如要回家,那” 她自己顿了下,又说,“还有件事,就是我这边房东的钥匙和房租,还缺个人帮忙收一收,不知道九爷身边的人能否帮忙?” 张辛眉道:“你回去收拾,明早我派人去找你。” 顾纭道谢。 她当天就去了趟银行,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钱都取了出来,又把自己身上稍微值钱的两样首饰卖了。 等她回到乡下去,没什么比现钱更实用了。 剩下的行李,她一个箱子就能装完。 她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突然决定要走,心里挺失落的。人在一个环境呆久了,就会心生不舍,哪怕再糟糕。 顾纭把自己厨房的东西,包括油和米,都送给了邻居。 她将租同一个房东的住户都通知到了。 “以后的房租,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收,是我家亲戚,你们别害怕。”顾纭道。 住户们还是挺不安。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纭正在梳头,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来了。”她应了声。 打开门,却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人脸——是白贤。 她微讶。 白贤的目光,则不落在她身上。 已经入了秋,他的衬衫外面,加一件薄薄的风衣,穿着皮鞋和西裤。 人靠衣装,他装束一改变,就丝毫看不出从前那种粗鲁的气质。 当然,他现在瞧着还是挺凶的,是个稍微讲究点的恶霸。 “九爷说,你要回乡下了。”白贤说话的时候,目光只看了她一下,旋即避开,“你老家挺远的,开车要走一两天,九爷说派其他人怕你不放心。 咱们算是旧识,我带着人送你,九爷也好,你也好。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去跟九爷说,换人再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顾纭实在不好拒绝:“多谢九爷,也谢谢你。不用换了。” 她又指了指墙角:“那是我的行李。” 白贤走进来,拎起了她的东西,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后备箱里装满了东西,有米、油、罐头和点心。 顾纭伸头看了眼。 白贤就解释说:“这是九爷送的。你回乡下去,总要生活。” 顾纭没有多想,也没有去看到白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送顾纭的,不止是白贤,还有他的两名随从。 四个人一辆车,依旧是司机和随从在前排,顾纭和白贤坐后面。 这次不是那辆豪车,而是一辆不算起眼的旧轿车。 车子出发,顾纭一受颠簸就容易犯困,她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了。 可等她有了意识时,自己正靠在白贤的肩膀上。 她吓了一跳,急忙坐正了身子。 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她对白贤道。 白贤说:“无妨,你睡你的,又不需要你开车。” 随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他方才就瞧见,顾纭的头靠着车门睡着了,是白贤将她挪了过来,让她靠着他的。 一路上的确不太平。 白贤手里有张辛眉弄来的通行证,也有现金。 靠着这两样,他们的汽车畅通无阻。 经过了四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顾纭老家附近的镇子。 他们到的时候,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多。 顾纭对白贤道:“咱们休整半天吧,接下来都是小路,开夜车很容易出事故。” 白贤说好。 这个镇子太过于偏僻,反而没有受到炮火的洗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有。 他们敲开了小旅馆的门。 顾纭终于睡到了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他们睡到了中午,这才起来,去了镇子上最大的饭店,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这才开车重新往顾纭家的庄子走去。 路的确不好走,不过最近没怎么下雨,路上不泥泞,难走得有限。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顾纭家老宅门口。 老宅是一处青砖墨瓦的小院子。 跟乡下人家的篱笆院不同,这老宅是青砖院墙、木制院门,比起一般人家都要阔气些。 这是顾纭的母亲盖的,用的是顾轻舟给的那些金条。 院门挂锁,顾纭让他们稍等,自己跑到了不远处一处破旧小土房子面前,好像是找人去了。 白贤就趁机往院子里看了眼。 他个子特别高,这院墙挡不住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四间大房子,院子中央铺了一条青石板小径,两边种着树和一些蔬菜。 两个年迈的老农和妇人跟着顾纭过来,被白贤等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把钥匙交给了顾纭。 顾纭也看得出,乡下人不喜欢见陌生人,就道:“四叔、四婶,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收拾好了再请你们。” 四叔应了声,转身和四婶先走了。 白贤和他的随从,把车厢里的东西全部搬进了顾纭的堂屋。 顾纭家的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霉味。 四叔和四婶每隔两天就要打扫一遍,连院子都是整整齐齐的。 东西虽然挺多的,但三个壮汉手脚麻利,也不过十分钟就搬好了。 忙完了之后,司机和随从对顾纭道:“顾小姐,我们就先走了,晚上可能在镇子上落脚,明天赶回上海。” 顾纭点头,又看了眼白贤:“多谢你们,一路平安。” 说罢,她跑进了里屋,从自己行李中拿出了现钞,要塞给他们辛苦费。 两人连忙摆手:“我们都是白爷的人,应该的。” 说罢,他们俩就出去了。 等汽车发动了,顾纭这才发现,白贤一直站在她身后,并没有跟着上车。 她吃了一惊,急忙去叫住汽车:“等一等!还有人!” 汽车扬长而去。 顾纭错愕看着白贤。 白贤的目光,仍是不落在她身上,道:“九爷说了,让我送你回家之后,至少留个十天半个月,确定你这边安全无虞,才可以回去。” 顾纭这时候觉得不太对。 张九爷对顾纭的确仁至义尽,可他并不是这么琐碎的性格。 既然送到了,为何还非要多留几天? 顾纭刚回来,的确可能会遇到困难,也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问题,有个人帮衬是最好不过的。 可她仍觉得不太像是张九爷的作风。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并不看她,而是死死蹙眉,好像又在忍受着什么。 他这种表情,顾纭觉得他是不耐烦,就像当初那个翻墙之后的日子一样。 也许,人家真的迫不及待要回去,去上海奔他的锦绣前途,而不是留在这里吧? “要不你还是走吧。”顾纭道,“我叫人套牛车送你到镇子上,反正他们俩也要明天才走。四叔和四婶会照顾我,你跟九爷说,让他和玉藻都放心。” 白贤没答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顾纭又道:“再说,乡下流言蜚语太厉害,孤男寡女” 白贤这才道:“进村的时候,我看到有个破败的土庙,我晚上住那边。九爷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说罢,他抬脚就要走。 顾纭心中一慌,急忙拉住了他。 她想拉住他的胳膊,却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身高,抬手时掌心已经碰到了他的手掌。 他像是受惊了,急忙抓住了她碰过了的手掌。 顾纭愣了下,这才说:“别”她后面的话,都被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 第1728章 逐客 顾纭不是第一次拉他的手。 以前也有过,那是他推倒罗主笔的时候,她拉着他落荒而逃。 可那时候不一样。 那时,根本没仔细去想什么,事后的思绪也在罗主笔那件事上。 现在却不同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干燥,掌心暖得灼人,手指也很有力度,死死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全乱了,用力抽回了手。 她一动,白贤就慌张松开了,并且自己后退了一步,解释说:“顾小姐,我并非有意。” 顾纭支吾了声。 她已经没心情去计较他话里的对错了。 她道:“你不要去住破庙了。我家房子多,你且住下吧。你也是听命行事,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白贤点点头。 四叔和四婶稍后才小心翼翼过来。 看到白贤时,他们俩有点惧怕,用方言跟顾纭说着什么。 顾纭反复说没事。 这两个字,白贤听懂了。 四婶的背有点佝偻,帮白贤铺好了床,让他睡在东边第二间的客房里。 而顾纭住在最东边那间。顾家的屋子,从西往东,分别是主卧,以前香雪和顾纭继父住的;然后是堂屋;堂屋往东,是一间客房,农忙时也做库房;通过这间客房,最东边是另一个卧房,以前是 顾纭和她姐姐莲儿住。 客房和顾纭的房间,连通着一扇门。 顾纭进进出出,都需要通过客房。 白贤没做声。 他一直不说话。 顾纭可能觉得他天生就不爱言语,也不多跟他说什么,只是和四叔、四婶不停交谈着什么。 下午四点多,在白贤的帮衬下,顾纭的卧房收拾干净了,堂屋打扫好了,厨房有满缸的米,还有肉和蔬菜,都是从上海带回来的。 除此之外,白贤还在四叔的引路之下,帮她挑好了一大缸水。 忙好了,顾纭拿出一部分肉,两瓶油,以及一些现钞,跟四叔和四婶出门。 白贤问:“你们去哪里?” 顾纭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趟族长家,否则太失礼了。你不要跟着去了。” 乡下的宗族概念很强烈,白贤是外人,族长肯定不待见他。 幸好他不是常住,否则又是一番折腾。 他在家里,时刻难安。 顾纭一刻不在他眼前,他就受不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很糟糕,像个变态,可他就是想把她圈固在自己身边。 院子里静了下来,他脑海中就不停回放方才顾纭握住他手的场景。 他的心,一点点跳跃、发烫,掌心也烫,他很想亲吻一下那个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就像亲吻了她的手。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这样太下流了。 他坐在堂屋里,一点点数着时间,看着顾纭带过来的那个小钟滴滴答答的走。 一个小时之后,顾纭终于回来了。 时间到了五点半,乡下应该做晚饭了,四叔和四婶帮她下厨房,她就到堂屋和白贤说话。 “族长说什么了吗?”白贤问她。 顾纭道:“没说什么。” 她其实想说,族长对她的回来很不满意,因为最近不少城里的阔老爷太太们逃难到村子里。 族长家的房子租出去两间,收了很高的价格。 他想把顾纭的房子也租出去。 顾纭一回来,这个念头就要断了,族长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她不应该回来,在上海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 而族长的儿子,使劲盯着顾纭瞧,眼睛里都能冒出光。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白贤是奉了张辛眉的吩咐办事,迟早要离开的,没必要让他担心。 白贤却看了眼她。 他们回到了乡下,已经是仲秋了。江南水乡,春天种水稻,盛夏收割,到了秋上几乎没什么大的农作物,平日空闲的时候多。 顾纭离开村子好几年了,儿时的记忆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到处走走。 白贤跟着她。 他们沿着田埂散步,有次顾纭不小心滑了下,她明明可以站稳的,白贤却往前一站,让她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阳光暖暖的,他身上也暖。 白贤扶稳了她,退后几步,始终走在她身后。 他一直贪婪看着她的后背,眼睛一错不错的。 她头发丝被风吹起,细小的拨动 顾纭则想起了很多事。 “你以前说,你有个未婚妻的,结婚了吗?”顾纭漫不经心问他。 白贤一愣。 他都不记得这茬了。 “没有。”他道,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希望,“后来就闹掰了,再也没见过。” 顾纭很想问:你后来那么有出息,你未婚妻怎么舍得放手? “怎么闹掰的?”顾纭追问了句。 白贤对这个话题很抵触。 他希望可以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想着她,任由自己龌龊的心思疯长,但不愿意分出半分去考虑其他人。 “我不记得了”他含混不清的说。 顾纭心里沉了沉。 她没有再开口。 这天晚上,白贤的脑子终于控出来几分,把白天顾纭的话拿出来单独想了想,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于是,第二天早饭的时候,他对顾纭道:“顾小姐” 顾纭则说:“白爷,我” “你先说。” “你看,您也留了六天了,这边没什么的,我能应付。您能帮我带个信给九爷吗?告诉他,我这边一切安好。”顾纭道。 这是逐客了。 白贤的心,一瞬间冰凉。 他死死捧住了碗,很想将她揉碎进自己的怀里,甚至想要把她一口吞下,这样谁也不能让他离开了。 他内心深处的恶念,像火苗一样窜得老高。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说辞:“那我今天去镇子上,给上海发电报,让我的人来接。他们要过几天才到,这几天还要叨扰你。” 顾纭嗯了声。 他吃了早饭就走了。 他一走,顾纭好像被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 她回房去躺着了。 中午的时候,白贤回来了,从镇子上带了不少的蔬菜水果,还有两个不怎么像样子的石榴。 除此之外,还有几盒新鲜的月饼。 顾纭愣了下。 “后天是中秋节了。”白贤道。 第二天,四叔对顾纭说:“我和你婶明天要去你五姑姑家过中秋,小住几天,你要不要去?” 四叔和四婶年轻时有过个孩子,都夭折了。 四婶还被土匪抢去过,糟蹋了大半个月,四叔却不嫌弃她,老两口至今相依为命。 五姑姑是四叔的亲妹妹,常照顾这对孤寡老人,逢年过节都要把他们接去。 “我就不去了,白爷还在。”顾纭道,“他可能也要回去了。” 四叔就问:“你也要回去?” “我不回。” “可年轻的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就分开,这不好。他回去,你也该回去。”四叔道。 顾纭的脸陡然通红。 正好白贤走出来,好奇看着他们,顾纭的脸就更红了,顿时局促不安起来。“不,不是这个”顾纭解释说。 第1729章 自家 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五姑夫赶了牛车来接四叔和四婶。 他们走后,顾纭就反锁了院门。 她自己坐在房间里,白贤也在客房,两个人只隔了一道门。 顾纭没有反锁自己的房门,怕他多心。 白贤在屋子里走动,好像是收拾东西,顾纭的心就静不下来。 她心中各种滋味。 后来,白贤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顾纭一惊,正在缝补一双袜子,那针直直往她手指里扎。 她连忙把血珠抹去,站起身去开了门。 “你晚上想吃什么?”白贤问她,“我去帮你做饭。” “不用,我自己来。”顾纭道。 白贤就说:“那我替你烧火。” 顾纭说不用了,但白贤很坚持。 她家的厨房很大,可白贤的脑袋还是能碰到横梁。 顾纭稍微转身,他就在那里,让她感觉这空间太小了,小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顾纭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白贤看到了厨房角落里绑着的公鸡,问她:“要杀鸡吗?” “要。”顾纭说,“明天再杀,明晚才吃。” 白贤坐到了灶台前。 他实在太高了,那灶台前的位置挤不下他,故而他塞些柴火就站起来。 顾纭忍着不自在,慢慢切菜,生怕自己切到手。 白贤却开口了:“顾小姐?” “嗯?” “方才下午,你和四叔在院子里,是在说什么?”白贤问她。 她当时的脸很红。 白贤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想要试探着问一句。 “没说什么。”顾纭道。 她正在切土豆,突然手里一滑,土豆就从她掌心滚走了,刀切在了砧板上,顾纭出了身冷汗。 差点切到了手。 白贤把土豆捡起来。 顾纭来接,他的手指略有略无碰了她的手指一下。 顾纭急忙缩手,土豆再次掉在地上。 气氛一时间尴尬。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默默后退几步:“我去摆桌子。” 他离开之后,顾纭很快就弄好了一桌子饭菜。 饭后,顾纭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白贤也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仲秋的月色,从琉璃瓦照进来,客房里有略微的光亮。 不冷不热,空气格外的清新,远处虫鸣阵阵,也不显得寂寞。 白贤从未在乡下生活过。 假如他出身农家,也许比现在要好很多。 他想着一门之隔的顾纭,心中甜蜜又酸涩。 他正在胡思乱想,顾纭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急忙坐起来。 顾纭愣了下,脚步停在了原地:“我吵到你了?” 他在黑暗中,呼吸变得很重,所有的念头冲向了他。 他很想此刻就冲过去,抱紧她。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到底粗鄙不堪,而她已经跟罗主笔好了。哪怕他用强占有了她,也得不到她的青睐。 她若是鄙夷他,那他宁愿去死,宁愿把自己的手脚都剁下来。 “没有。”冲动化为了浓浓的哀伤,他低声问她,“要找什么?” “我忘记灌暖瓶了,有点渴。”顾纭道。 白贤道:“我帮你。” 厨房在院子里,需得开了大门。 顾纭忙道:“真不用,你睡觉吧。院门我反锁了,在自家怕什么。” 自家? 顾纭走出去,到了厨房灌好了暖壶,又走进来。 他一动不动,把自己的身体紧紧绷住,不让自己的欲念作祟。 一句“自家”,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又开始作祟。他很想将她牢牢扣在床上,将两个人变成一家人。 这些念头太可怕了。 他清醒的时候鄙视自己,失控的时候又疯狂去想象,整个人被折腾得一夜无眠。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堪堪睡着。 院子里有公鸡惨烈的鸣叫。 他惊醒了之后,急忙爬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顾纭,正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菜刀,不知道该怎么抓鸡。 那鸡被绑住了翅膀和腿,可顾纭一靠近,它就拼命扑腾,把顾纭也吓得半死。 白贤走上前:“我来吧,顾小姐。” 顾纭躲到了他身后。 白贤很麻利把鸡杀好了,又把鸡血用小碗装起来,对顾纭道:“好了顾小姐,你去烧点热水。” “烧好了。”顾纭道。 她去接一动不动的公鸡。 给鸡褪毛,味道是腥中带臭,白贤避开了她:“我来。” “不不,我自己来,怎么总叫客人干粗活?”顾纭柔声道。 她这一句话,让白贤的身体又略微发僵。 他是外人,也是客人。 到底不是一家人 她昨晚说的“自家”,是指自己的家,并非他们的家。 白贤心里也觉自己不配。 他幻想着她的时候,多半是狂野又放肆的,可真正面对她,他的自卑又开始作祟,让他无法往前一步。 顾纭做事不快,但是踏实。 公鸡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慢条斯理熬煮了米粥,喊白贤出来吃早饭。 早饭之后,她就要开始准备中秋节的饮食了。 “我等会儿要出门,去领条鱼。”顾纭对他说。 白贤微讶:“领?怎么领?” “族里有个鱼塘,是共有的,放了很多的鱼苗,逢年过节就会打一次,每家一口人可以领五斤。”顾纭道。 “鱼苗不需要钱?”白贤不太理解。 他虽然出身低贱,却对乡下宗族不是很理解。 “需要的,族里出。”顾纭说。 “族里哪来的钱?” “每年都要交祭祀的钱。”顾纭道,“过年的时候交。我家的田地给四叔和四婶种,不收他们的田租,但每年族里的费用,他们要帮我们出。” 白贤想了想,觉得乡下的生活挺有趣。 “还不错。”他道。顾纭笑了笑:“待久了也不行,我姆妈就很讨厌他们。族里人不读书不认字,不通文化和道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计较半天,我姆妈一直希望我和我阿姐能走出去。 要不是打仗,我大概不会回来的。” 她这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白贤的心。 他也不通文化。 白贤的脸色略微有点惨白。 碗里的米粥,吃在他嘴里也是寡淡无味了。 顾纭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说错了。 她想要描补一句。 可她本就不是圆滑的性格,明明说错了再去描补,她也没这个本事,只得默默吃饭。 不成想,白贤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她道:“顾小姐,我我现在能读的通报纸。大的文化没有,字认识了不少。” 顾纭就坡下驴:“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白贤用筷子搅了碗里的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来用心学了字”他说到这里,话就顿住了,后面那句“是为了你去学的”,到底没说出口。 第1730章 发现了金条 读书认字,对白贤而言是一项大工程。 他哪怕再累,每晚都要练一百个字,把它们全部记牢。 他是下了扒皮抽筋的狠劲去学,很快就能读报了。 可这些对于从小念书的顾纭而言,怕是太过于浅薄。 他原就自卑于自己的草包和下作,此刻更加不敢把自己这点浅薄拿出来显摆。 吃了早饭,他默默把柴劈好,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两个水桶去挑水。 江南的乡下,几乎是不打水井的,村民都是临河吃水,洗衣、洗菜和洗马桶,甚至挑回家的,全是同一条河。 白贤一生多半时间贫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河就在顾纭家的后面,不算远,也不需要经过村子。 他力气大,两桶水他拎着,就好像拎两把蔬菜似的。 到了大门口,远远看到了顾纭。 顾纭手里拎了一条很大的鱼,足足有十几斤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 白贤想要喊她一声,却见她在大门口的时候,抬手抹泪,使劲眨眼。 他当时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 他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头顶,岂能忍受其他人欺负她? “怎么了?”他阔步走上前,打断了顾纭准备遮掩过去的计划。 顾纭微愣,急忙转过身。 白贤很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却又没勇气上手。 他把水桶拎了进去,又让顾纭进来。 顾纭把鱼放下,叹了口气。 “我没事,方才眼睛进了脏东西,一直疼。”顾纭低声道。 “你告诉我。”白贤脸色不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你不要怕,谁也别怕。” 顾纭苦笑了下:“真没事。”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白贤转身要走。 他是真动怒了。 他一看到她抹泪,心里就跟有一把冰锥扎似的疼。 “别!”顾纭阻止。 见他不听,她只得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 拉不住。 顾纭没办法,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 白贤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他猛然回过身,将她抱了起来,死死箍在怀里,唇落在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微凉的头发。 顾纭惊呼了声。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脚是离地的,她吓得大叫。 这一叫,让白贤清醒了点。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将她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又惊又惧。 他心里对她的欲念,是一团灼灼的火,总有失控的时候。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又很理智,觉得自己这团烂泥,不配湖在她家雪白的墙壁上。 他今天终于做了自己想象已久的事。 他怕顾纭要赶走他。 顾纭的脸,则是通红,她也说不出话。方才发生的事,都在一瞬,她有点懵了。 “你你去把鱼收拾了。”她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自己快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贤踌躇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进去? 她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 他忐忑在原地踱步,好半晌才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捡了起来,拿到厨房开膛破肚,把它收拾干净了。 顾纭在房间里没有多呆,换了套粗布外套就出来了。 她脸有点红,却不躲不闪看向了白贤:“要做午饭了,你先回房吧,不需要两个人。” 白贤应了声。 他趁着顾纭不注意,还是出门去了。 顾纭还没有生火,看到他走了,想要喊住他,可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的心就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让他去吧,反正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顾纭想。 等她去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火柴用完了。 她记得客房的抽屉里还有。 正好白贤不在,顾纭就去客房拿。 她弯腰从抽屉里找的时候,看到白贤的箱子放在床底了。 乡下会有老鼠或者虫子,箱子最好是能放在桌子上或者柜子里。 那天从上海回来,车子的后备箱带了不少的柴米油盐,白贤的箱子就放在最里面,顾纭当时没看到。 后来才知道,他是奉命多住几天的。 顾纭犹豫了下,决定帮他拿出来,放在柜子里。 她先拉住了,然后一提,才发现箱子没有锁上。 她想要帮忙锁好,又注意到他衣裳乱扔。 顾纭对整齐有点奇怪的执拗,她受不了乱糟糟的,鬼使神差想要替他收拾收拾。 她打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他把衣裳随意乱放。 顾纭拿起来。 这一拿,她下了一大跳。 白贤是故意把衣裳放开的,用来遮住他箱子里的东西。 他带了一箱子钱,除了现钞还有金条,特别沉。金条下面,则是一条雪白围巾,围巾一角沾了点暗黑色的东西。 她吓到了,急急忙忙把衣裳放回去,又把箱子塞到了床底。 她找到了火柴,从客房出来,心里格外的慌。 她想:“他为何带那么多钱?” 所谓奉命陪着顾纭,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犯了事,张辛眉让他顺道躲到乡下来? 怪不得顾纭不催他,他就不走。 从他这些天的表现,顾纭都快要明确,他对她有点意思,也想过他可能真是想陪着她。 可现在 年初的时候,他不是天天不耐烦跟着她吗?他那些天好像刻意躲开她。后来任务结束了,他不是彻底消失了吗? 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自作多情的滋味,尴尬又难堪。 顾纭埋头做饭。 白贤出去逛了一圈,鱼塘那边的人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做饭了。 他敲了一家的门,把人家吓得半死,男主人拿了钉耙出来想要打他。 他想解释,可对方听不懂官话,也听不懂他的上海话。而对方的方言,他更加听不懂。 他再这么转下去,会替顾纭招惹闲话。 白贤虽然觉得不配,他还是很想在这个庄子里住下去的。 他回家了。 顾纭还在厨房忙碌。 他矮身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原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她在雾气蒸腾中忙碌,莫名觉得此刻很好。 他什么也没说。 顾纭却没提防他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她问,“出去啊,别在这里。” 这句话很生硬。 他认识顾纭有段日子了,记忆中她永远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从性格到言语,很少会说重话。 而现在,的确是一句很不耐烦的重话了。白贤觉得自己的恶臭熏到了她,她终于不耐烦了,默默退了出去。 第1731章 绝望的吻 这一年,炮火连天的中秋节,顾纭和白贤吃上了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饭。 两个人都不说话。 饭后,白贤说他要去洗碗,顾纭没阻拦,自己回房去了。 她还要给报社写点文章,换取生活费。 上两篇她已经写好了,正在润色。 不成想,有人敲院门,用家乡话对她说着什么。 顾纭连忙出去开门。 白贤还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听到了声音,刻意侧耳倾听。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用官话说:“顾小姐,这果然是你家,找你可不容易!” 白贤猛然站了起来。 顾纭也惊愕不已。 是罗主笔。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罗主笔。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 “我提前从前线回来了。我那天到上海,你那天正好走,我是周转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你家地址。 路上不好走,光火车我就坐了五天,今天才到。”罗主笔有点激动,“我活着回来了,顾小姐。” 顾纭张口结舌。 她把村民打发走,让罗主笔进院子。 罗主笔一进来,先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白贤,也是大吃一惊。 他看了眼顾纭,又看了眼白贤,满腹的话想问。 顾纭想起白贤那一箱子钱,想起他的确只是借着送她躲事,心里是很凉的,故而她道:“是九爷派人送我,你进来吧。” 罗主笔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进了屋子。 白贤也跟了进来。 顾纭见白贤一直都在,也不好让他出去,就把罗主笔领到了她父母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凳子给他坐,又出来倒水。 白贤定定看着她,叫了声:“顾小姐。” 顾纭只顾去倒水,没理睬他这句话。 她进了厨房,拿了杯茶杯,刚倒了半杯,手就被人握紧了。 白贤的脸色很不好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顾纭挣脱不开,道:“以前跟你说过的,他你还记得吧?” 白贤当然还记得。 他问顾纭有没有交男友,她说交了,去了前线 他以为,在这样的年代,去了前线就可以是天人永隔。 他也以为,回到了乡下之后,他和顾纭之间,只是层次的问题,没有其他阻隔了 绝望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他透不过来气。 他的呼吸急促又粗重,看着顾纭,有了破釜沉舟的狠绝:“顾小姐” 他这么一走神,顾纭用力抽回了手,她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顾纭倒了水,端给罗主笔。 她和罗主笔说了几句话,白贤就冲了进来。 他把顾纭拽了出来。 他反锁了客房的门,又把顾纭推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顾纭惊呆了:“你做什么?” 他却突然将顾纭抱了起来。 顾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贤栖身,将她压住。 顾纭肺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他挤光了,脸憋得通红。 白贤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顾纭:“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顾纭的气血喘不匀,外面还有罗主笔用力敲门的声音,她试图推开他爬起来,可身上的男人似有千斤重。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他重复了一句:“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顾纭被他吓到,“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先放开我。” “因为我不能。”他道,“除非你杀了我!” 说罢,他的唇落了下来。 顾纭脑子里空白了。 他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道,想要把她揉碎,把她全部融进他的身体。 他以前以为,有其他的可能,他未必就要因她而生、因她而死。 直到这一刻,罗主笔找上门的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没有她,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配不上她,可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要她。 他不再是趁她睡梦中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彻彻底底,和她唇齿相依。 他自己的眼泪,混合着咸湿,给这个吻添了无尽的凄惨。 他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她。 顾纭坐了起来,自己也在不停的流泪。 她没有立刻出去,外面罗主笔的声音也停了。 罗主笔早已知晓,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当初她站在漆黑的弄堂口,看着他跑近才肯回去。 她爱上了那个人,却又失去了他。 他看到白贤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机会。 他也不等顾纭说什么,更不等喝一口水,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我走了。” 几天的奔波,一腔的爱情,都成了悲剧。 罗主笔走出她家的院子,双腿提不起力气。 而顾纭,没有追出来。 她没有假惺惺去相送,因为罗主笔不需要她这样。 她当初答应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怕他上战场不吉利。 她慢慢锁好了院门。 从早上到现在,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贤站在堂屋的门槛内,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进门之后,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赶我走!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怕的,别赶我走!” 他双臂用力环住她,让她无从逃脱。 顾纭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不能成声。 中秋之夜,她和白贤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纭独坐,白贤也无眠。 “别这样对我”她的心在哀求,“你当初离开时,我就大病了一场。若单单是为了留下来,若犯事了不能回上海,告诉我就行了,别这样对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心中无端的悲,又无端的喜,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停歇。 翌日,天已大亮,她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白贤站在门口。 他的身子紧绷了下,带着更多的紧张看向了她。 顾纭一夜没睡,嗓子是嘶哑的:“去帮我挑水行吗?我上午要洗被单。” 白贤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顾小姐” “你如果不想走,我是不会赶你的。”顾纭的声音更低,“只是以后别那样造次” 白贤就退后了几步。 他到底还是配不上的。 什么伤感,他早已顾不得了,能留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顾小姐,我该死。”他道,“我去挑水。” 他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顾纭把自己和他的床单都拆下来,放在院子里。 第1732章 练字 家庭琐事很耗功夫。 一上午,顾纭在白贤的帮衬下,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拧干量好。 她偶然发呆。 白贤就小心翼翼问:“顾小姐,你是累了吗?” “不,我在想罗主笔。”顾纭如实道。 罗主笔辛辛苦苦来一趟,得了那么个结果,假如换成了自己,一定是恨的。 顾纭没办法去想他有多恨,只是担心他这一路回去是否平安。 若不是折在战场,反而是折在她家里,她肯定要内疚一辈子的。 白贤的脸色有点惨白。 他沉默着,额角的青筋动了动。 他应该问点什么。 依照顾纭的说法,她和罗主笔是谈恋爱了,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这样把对方赶走,太不妥当。 他也想辩解。 白贤前半年在洪门里,也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 可这些话太过于沉重,每个字都有千斤,压在他的舌尖,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就沉默着,任由自己犯的错继续着,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纭也只是想了想,她没想过去追。 她性格里懦弱和没担当的那一面,在这个时候就显露无疑了。 她是没办法对其他人负责的,她只能做到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总之,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样的怯懦。 下午,顾纭说要出去一趟。 白贤立马跟上:“你去哪里?我也去。” 顾纭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同事说好了,给报纸写点小文章,他会帮我发。发不了他也会帮我推荐给其他的报社。 我已经写好了,要去镇子上的邮局,把文章寄出去,顺便说一说我这边的地址,让他们也好联络我。” 白贤就自告奋勇:“我帮你去寄。” “一起吧,我先去借牛车,咱们明早去。”顾纭道。 借牛车很不顺利。 牛在乡下算是奢侈品,一到开春就是劳力,谁家都宝贝得不行。 顾纭多年不回来,跟族里的人不熟,她本身除了四叔,又没个至亲的人,谁家都推脱有事,不肯借给她。 “那我只能步行去了。”顾纭叹气。 白贤说:“我可以背你。” 顾纭很想说,他人高马大的,比牛可要厉害了,忍不住笑了。 可到底是玩笑话,她不好跟他说。 她这么一笑,白贤消沉了一整天的心,颤抖了下。 他心中最大的担忧隐去,昨天的亲吻滋味,就慢慢在脑海中回荡。 他面红耳赤。 好在顾纭没看他。 比较幸运的是,黄昏时候,五姑夫送了四叔和四婶回来,用的是牛车。 听说顾纭明天要去镇子上,五姑夫把牛车留给了她,自己走三个小时的路回去了。 顾纭有点过意不去,四叔就说:“自家的姑父,别见外。” 第二天,顾纭和白贤早早起床,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 牛车上垫了被褥,这是四婶他们坐过的,还没有拿下去,颠簸归颠簸,她坐着还很舒服。 白贤一开始不太会赶牛,毕竟他没做过农活。 可他学东西很快,牵着走了几步,他就摸透了,那老牛在他的驱使下,很温顺往前走。 朝阳从天边升起,顾纭定定看着。 天际露出了青白色,几缕残云似着了火。 她跟白贤感叹:“我很久不曾看过日出了。” 白贤也看了眼:“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你们家山清水秀,就连天空也比其他地方干净。” 顾纭笑了下。 到了镇子上,先直奔了邮局。 邮局的人很多,顾纭在拥挤中填单子,白贤挤过来对她说:“顾小姐,我去买点东西,你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顾纭还想问他买什么,他已经出去了。 这边的进度比较慢,填好了单子又要排队,顾纭看了眼手表,约莫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而白贤,东西买好回来了。 顾纭出来,瞧见牛车上空空,只有几包点心,不免诧异:“你买什么了?” 白贤支吾了下:“没买到。” 顾纭当时没放在心上。 他们俩把牛车托人看管了,两个人到处走了走,买了些日常。 顾纭还在小书铺里买了几本书。 “你要练字吗?”顾纭问他。 白贤看着她。 “你不是说,你后来学会了认字,那你练过了吗?”顾纭解释。 “没有。” “这边有字帖,你要不要?我给你买。”顾纭道。 白贤就觉得,哪怕是毒药他都要的。 “要!”他简洁有力的回答。 顾纭就花了点钱,帮他买下了这个字帖,又买了些纸笔。 回去了之后,顾纭教他写字。 两个人坐在吃饭的那张八仙桌上,分别占据了两个方位。 白贤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上。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粉润的,有淡淡珠光。 他很想亲一下。 他时常对着顾纭有这样的冲动,又没等他有所行动,他就会先把自己鄙视一番,然后掐断了这些。 “诺,这句——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今天就练这句。”顾纭指了指字帖的开头,“仙字从” 她还没有说完,白贤就打断了她:“我先从你的名字开始。顾纭,练习这两个字。” 他好像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 他一直喊她“顾小姐”。 顾纭莫名耳朵尖都红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名字稍微复杂一点,从你的开始吧。用你自己的名字,这个稍微简单一些。” “那不是我的。”他道,“我没有名字,爹娘没给我取过名字,这只是别人喜欢用的代称,跟我没关系。” 顾纭愣了愣。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用你的,行不行?”他问,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哀求。 他想写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刻在他心上的,刻在他灵魂里的,带着血迹斑斑,每一笔一划都是他的痛。 他像个对疼痛上瘾的人,迫不及待需要这些。 顾纭则是沉默了下。 她大概觉得,教别人写她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羞涩的事。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她一沉默,白贤就让步了。 “仙字怎么开始?”他问。 顾纭提起了精神。 她在纸上,写了比划和顺序,然后告诉他如何起笔、如何落笔。 白贤认字不过短短几个月,他能读通文章,靠的是蛮力。写字的话,他认认真真跟小孙学过的,只有“顾云”这两个字。 后来才知道,两个字错了一半。 于是,他写出来的字有点像小孩子那样歪歪扭扭。 顾纭抿唇笑。 白贤很不好意思:“写得很差” “还好。”顾纭说,“慢慢来,熟能生巧。” 他们俩正在写,外面又有人敲门。顾纭让他练习着,自己出去开了门。 第1733章 闲言碎语 顾纭还以为是四叔。 不成想,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族长的儿子。 这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脸油滑相,看着顾纭眼睛发直:“妹妹,我给你送点鱼,我自己打的。” 顾纭的脸色有点白。 她若是有点血性,会把门关上,将这人摔在门外。 可她性格实在软,哪怕再多的不悦,表面上也不会令人难堪。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顾纭道,“我不太爱吃鱼。” “那妹妹你爱吃什么?”男人往门里迈了一步。 他还要往里走,就瞧见了白贤。 白贤是真的很高。 江南乡下,男子文秀,身材上不算太占优势。族长的儿子,在村里算中等个子,绝不是矮子的。 可他往白贤跟前一站,整个人顿时就像个身量不足的男童。 当初的张辛眉,亦是高大个子,却也比白贤矮一个头。 “做什么?”白贤黑着脸,站在了大门口,看了眼顾纭。 顾纭会意,当即退到了他身后,自己往回走了。 族长的儿子用方言喊她,她装作听不见。 一分钟之后,白贤就把那人给打发了。 顾纭很想说,上次中秋节鱼塘那边打渔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等,族长的儿子在她后背摸了一把。 她确定那是故意的,带着几分流氓行径的。 所以她当时气哭了。 这句,她也没跟白贤说。 白贤打发了族长的儿子,回来对顾纭道:“顾小姐别怕,这种人欺软怕硬,你以后不要给他好脸。” 顾纭点点头。 这个下午非常静谧。 他们俩坐在桌前。 一开始顾纭教他,后来教完了,他慢慢练习,她就在旁边写着什么。 白贤见她神色专注,就偷偷瞄她。 几次之后,发现她精力很集中,白贤索性不错眼看着她。 她的侧颜很精致,眉目如画,却又有种天生的温柔。 她做事慢、说话也慢,这温柔就像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一点点沁出来,在眉梢用笔尖勾画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显得恰到好处。 顾纭休息了下,正好和他的目光一撞。那目光撞进了她心里,她急忙撇开了眼睛。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样响,震得她耳膜都疼。 “顾小姐,你在写什么?”好半晌,她才听到白贤这样问。 顾纭不知怎么回答。 她待这股子失态过去了,才说:“一点小文章,讲一讲前段时间的一件时政。” 白贤顿时就觉得她懂得好多。 “以后报纸来不及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还要讲时政吗?”白贤问。 “不了,以后写写故事。”顾纭道。 “什么样子的故事?” 顾纭有点不好意思:“鬼怪。我之前的同事说,他们会开一个鬼故事专栏,要一些好故事。乡下常有传说,都是素材。” 白贤:“” 他很意外。 “你会害怕吗?”他问。 顾纭腼腆一笑:“还没开始尝试,不知道” “那为何会想要尝试?”他又问。 顾纭不太习惯别人过分关注她,对她的种种事无巨细想知道。 她很不自在站起身,说要去倒杯水喝。 白贤忙道:“我去倒。” 话题就打断了。 顾纭暗暗松了口气。 黄昏的时候,厨房里起了炊烟,一蓬蓬散入橘黄色的晚霞里。饭菜油烟的味道,混合着庭院的桂花香,处处是人间烟火,却胜似瑶池仙境。 顾纭和白贤吃了晚饭,四婶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两只眼珠子贼光贼光的,先往白贤身上溜了一圈,再看顾纭。 顾纭用方言叫了声什么,白贤也没听懂。 “你先回房。”顾纭低声对他说。 白贤点点头。 他关上了堂屋通往两间东边两间卧室的门,自己则靠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那妇人和顾纭说着什么。 她很能说,全是像外国话一样的方言,白贤半个字都听不懂。 顾纭偶然插一句。 说到了最后,顾纭站了起来。 那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训斥。 白贤立马推门出去。 他一出来,那趾高气昂指着顾纭的妇人,气焰顿时就弱了一半。 四婶在中间,拉那个妇人,把她拉了出去。 妇人还不停的指顾纭。 顾纭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白贤很担心她,“她说什么了?” 顾纭去拨煤油灯。 在这个年代,大上海是灯火辉煌,可乡下不通电的,大家都是点灯。 她支吾了一句。 白贤拉她的胳膊:“顾小姐”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顾纭手里的煤油灯落地,摔了个粉碎。 屋子里陷入黑暗,只有琼华从门口铺入,似一地霜。 这样的黑暗,有一层暧昧缓缓潜入。 白贤的声音更低了:“顾小姐”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往他心上钻。他想起那天,自己在绝望中,将她按在床铺上,狠狠亲吻了她。 后来,她不提此事,到底不算反感的吧? 如今天再吻她呢? 可今天没有罗主笔,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绝望,白贤的勇气会大打折扣,他不敢冒险。 越是珍惜的人,越是会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错。 顾纭动了下,想要抽回胳膊。 白贤就松了手。 “没事。”顾纭道,她一边说一边去擦火柴。 白贤帮她找到了另一盏煤油灯。 小小火焰点燃,拢在灯罩里,幽淡又安静。 白贤还以为她什么也不会说,不成想她开口了:“白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白贤整个人僵住。 他想了很多。 他给顾纭添了麻烦,乡下人终于说长道短了。 那个妇人,肯定是来教训顾纭的。 顾纭没办法了,她想要生活下去,就必须要赶走他。 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白贤咬了咬牙。 村口的那个破庙,哪怕不能栖身,他也要住下来。他软磨硬泡,也要在这个村子里落脚。 他不想走。 他的命都牵在这里,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顾纭。 谁都没有她这么内秀的性情,谁都不及她眉目精致。 除了她,白贤谁也看不上! “我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回上海去了。”不成想,顾纭下一句,却是如此道。 白贤愣愣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顾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回去吧,族里的事情太烦人了,我妈和我阿姐又不在,我处理不好。” 第1734章 闯祸的石头 白贤不傻。 顾纭这么说,晚上那妇人的来意,他全明白了。 不单单是针对白贤,那妇人肯定说了顾纭,甚至提出了什么让顾纭不能忍受的条件。 再联想起下午来送鱼的那个男人 “那女的到底来说了什么?”白贤直接问。 顾纭这回没有支吾。 她许是太委屈了,想要找个人诉说。 “她来说媒的,想让我嫁给族长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这并非我的本家,他们都姓秦,只有我姓顾。 我母亲当年跟族里打好了关系,我姐姐也是真正的秦家人,我继父也是秦家人。我母亲给我父亲做小妾之前,也给秦家的一位地主做小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顾纭道。 白贤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听到那句“说媒”,脑子里就要炸了。 他握紧了拳头,额角蹦出了青筋,他想要杀了族长的那个儿子。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顾纭道,“但继续住下去,免不得被他们打扰,还不如回去算了。” 她说到这里,很是沮丧。 还以为回来了就安全了,可 这世道,女人活着太难了。和在大上海相比,乡下的女人更惨。 然而,成百上千年,那些女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她们习惯了。 顾纭却没办法。 她读过新时代的书,自己工作过,她没办法像族里的女人那样,简单潦草交代自己的下半生。 她性格软弱,可真正认准了的事,她又异常的固执。 若不是这样,她早已和罗主笔在一起了。当初罗主笔追她,那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付出不少。 顾纭和白贤说完了事,打算过几天回上海去。 她在房间里洗脸洗脚的时候,外面好像有开院门的声音,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 后来,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打算看几页书,又觉得烛火太弱,看得眼睛疼,索性躺下发呆。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浮动那天白贤亲吻她的种种。 那场景,她已经来回在心中放了千万遍,每次都会心跳加速,神思恍惚。 她正在想着这些,突然外面传来了四叔的声音:“阿纭,阿纭!” 顾纭急忙起来。 四叔很焦急:“那个那个白爷,他去族长家,把族长一拳打晕,把族长家的老五拖了出去,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族长家的老五,就是那个调戏顾纭的人。 顾纭大惊失色。 “他去哪儿了?”顾纭无措问。 四叔比她更加紧张:“不知道” 族长在乡下算是“家长”,是立规矩的人,得罪了他,只怕是要被赶出去的。 顾纭家里还有田地在这个村子,一旦他们家被驱逐,那些田地都可能充公。 族里人做得出来的。 “这”顾纭急忙往外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白贤会去那个鱼塘,因为那天她被族长的儿子调戏,就是在那边。 幸好这天的月色明亮,顾纭一路走一路喊,还真被她找到了白贤。 白贤把族长的儿子按在水里。 那人不知是吓晕还是怎的,已经没了声息。 顾纭惊魂不定:“白爷,您别杀人!” “他该死!”白贤咬牙道。 顾纭吓疯了:“别,杀人是要偿命的,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你们洪门” 白贤一愣。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 族长的儿子就呛到了水里。 可能是他自己呛醒了,扑腾着爬了起来,用方言大骂,然后自己屁滚尿流的跑了。 顾纭浑身都是汗,对白贤道:“白爷,您上来吧。” 回家的路,她走得很快。 白贤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心中忐忑不安,觉得顾纭这会儿是气疯了。 回来之后,四叔和四婶在家里焦虑等着。 四叔对顾纭道:“丫头,你得连夜把这位爷送走,明天族里的人会过来堵他。他们不会容得外姓人这样胡闹。 你也走,就当没回来过。族里我也是长辈了,你不再这里,我也能替你说话,毕竟你只是个孩子。” 顾纭点点头。 四婶说:“你们先去镇子上,我派人给你们五姑夫送信,让他去接你们。” 顾纭说好。 她和四叔四婶说话的时候,白贤一直很紧张。 他听不懂,却知道他们是要让他滚了。 他这次不知该如何留下。 然后,他就听到了顾纭说:“白爷,咱们一起走,你快点去收拾收拾。” 说罢,她自己先进了房间。 只这一句,白贤觉得眼前就像放了烟花,那么绚烂。 他不介意去哪里,他只是不能离开顾纭。 他把自己的箱子一收,拿着就能走了。 顾纭则整理了至少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们俩锁好了院门,悄悄出了村子,往镇子上去了。 月色把路照得清晰明朗,白贤始终跟在顾纭身边。 走了几分钟,他对顾纭道:“我背你,这样我们可以走得很快。” 顾纭犹豫了下,点点头。 白贤箱子里正好有绳子,他把自己和顾纭的箱子用绳子绑了,挂在腰上,又背起了顾纭。 顾纭没有箱子重。 他秋上的衣衫不厚,方才又弄湿了,此刻顾纭趴在他后背,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他心中格外的甜蜜。 顾纭一开始心跳得很快,后来可能是吓得过头了,慢慢在他身上睡着了。 白贤比牛车的脚步都要快,他走了三个小时,午夜时分到了镇子上。 镇子上的客栈不多,白贤住下了,让人留了口信,万一五姑夫找过来能知道他们。 凌晨三点多,五姑夫到了镇子上,一家家找他们。 五姑夫抽水烟,啪嗒啪嗒吸了几口,才对顾纭道:“丫头,外头又在打仗了,上海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白贤不言语。 他也不想回上海去。 五姑夫继续道:“从镇子上往南,约莫四五里路就有个弥山。我以前做猎户,在山里还有几间草屋。 你如果想要躲一躲族里的事,不如先去山里住。上山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就能到,到镇子上比从你们村子过来还要近,只是上山怪累人的。” 顾纭把这句话,用官话说给了白贤听。 白贤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死都行,他很干脆道:“你拿主意。” 顾纭离开上海,是躲避兵灾的。 现在回上海,根本活不下去,上海的日常所需都成了天价。 乡下也有挨饿的,可她身上还有点钱,再说四叔会把粮食偷偷给五姑夫,再转给她。 “要不,我们进山吧。”她对白贤道。 她知道白贤拿了全部家当在身上,也是绝不能回上海的。白贤大喜过望:“好。” 第1735章 避世 白贤想象得太过于美好。他想和顾纭离开尘世,找个幽静的地方。他身上带过来的钱,一半是他那半年的积蓄,另一半是他卖了那辆汽车赚回来的。他听了张辛眉的建议,把九成的钱换成了金条 。 这样的乱世,金条比现钞稳。 这些钱,足够他和顾纭一世无忧。 他那半年里丧心病狂,做了很多事,才积累了这些。若需要报应,他想等下辈子。 他前面十几年已经够苦了。 他知道乡下宗族的规矩严,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是他从未想过真正在村子里生活。 他不喜欢人太多。 人太多了,他们会觊觎顾纭。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身上女性的柔美到了极致,只要是认真想过日子、不猎奇的男人,都想娶她。 他受不了虎视眈眈的目光。 如今,他终于如愿,和顾纭暂时进山了。 山里有猎户的房子,但要隔很远才有一栋,几乎是彻底的隐居。 他应该如愿的,可他很后悔。 五姑夫的茅草屋,是用竹子混合着泥土搭乘的墙,茅草编织的屋顶。 常年没人来,已经残破不堪。 顾纭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在村子里,她有一处非常精致的青砖墨瓦房,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的屋子都要好。 屋子宽敞,有很大的窗户,也有宽阔的庭院。 她坐在那里读书喝茶,悠闲自在。那才是避世,而不是受穷。 山里才是真正的穷与破。 “不,咱们得回去!”白贤道,“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顾纭道:“暂时回不去。” “那咱们去镇子上租个房子。”白贤道,“镇子上比山里要好,这太破旧了。” 顾纭反而笑了笑:“你现在嫌弃了?” 白贤不嫌弃。 他连马路都能睡。 但是他不能让顾纭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他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哪怕让他用命去换。 “没事,收拾收拾。”顾纭道,“现在还是仲秋,山里空气好,咱们小住半个月,就当度假。 等天气冷了,我们再考虑是回家还是去镇子上租房。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前面” 前面是块平地。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远处的小镇和村庄,山林也净收眼底。“这里的日出和日落一定很美。”顾纭说,“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美景。住下吧,明天你去镇子上找人来修葺一番,很容易的,一天就能弄好。咱们能住一个月左右 。” 白贤被她的形容感动了。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 念头止住了,他走到了她身边:“那你今晚还去镇子上住,我连夜带泥瓦匠来修葺,好不好?” “好。”顾纭脸莫名红了。 她暂时在镇子的客栈落脚。 她有一次去买东西,看到几个同村的人,她就拦住了他们,询问村里的情况。 同村的人多半不满族长,纷纷对顾纭道:“已经没事了。四叔是好人,大家都向着他。族长家的小子一直不老实,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该打。 打了他,那是你和族长家的私事,并不牵扯到族里。族长说你不结婚就带男人回来,违反了族规。 四叔就说,族长还派人去跟你说媒,想让你嫁给他儿子,他也没把你当咱们秦家的人。你是外姓人,带谁回来族里都管不着,只是那人不能去祖祠烧香罢了。”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 “多谢。”她连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人就问她:“你还回去吗?” “我等族长消消火,再考虑。”顾纭说。 那人就笑道:“族长最容易消火。你买两斤糖、五斤肉,他就眉开眼笑了。没事,这是不严重。” 顾纭放下了心中重石。 晚夕,白贤回来了。 山上的茅草屋,他带着人修葺了三天,终于弄好了。 顾纭去看,发现外墙加固了一圈木料,顶棚也换了茅草,还在茅草下面垫了一层雨布,围了个小篱笆院。 刮风下雨都不怕了。 “除了不能度寒冬,其他的都可以。”顾纭笑了笑,“以后不住了,给五姑夫吧。我们小住几天就回村子吧,听说已经没事了。” 白贤点点头。 他有种结婚的感觉。 新婚的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收拾好房子,把他的新娘子接过来? 他一直沉默着,脸微微发烫。 收拾了一通,他们俩就住下了。 这茅草屋只有三间,都比较小。她住西边,白贤住东边,中间是厨房——没有堂屋的概念了。 顾纭的床上,铺着新买的被褥,最下面垫了厚厚的茅草,非常柔软暖和。 她躺着,开始思考村民的话。 村民可能是轻描淡写了。 四叔知道她在哪里,假如真没事,四叔会派人来接她的。 既然四叔还没有来,意味着她暂时避开族长,让族长多消消气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甚至也想了对面的男人。 大家现在都觉得她和白贤是一对儿,不知道他 那天的吻 她迷迷糊糊的,堪堪有了点睡意,就被什么东西的叫声吵醒了。 她吓了一大跳。 她侧耳倾听,好像是野兽的咆哮。山里有回音,那声音既很近又很远,顾纭吓得头皮都要炸了。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灯光,以及脚步声。 白贤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走在她门口,问她:“顾小姐,你醒了吗?” “嗯。”顾纭连忙爬起来,把门打开。 这竹编的门也没有锁,关上防君子不防小人。 顾纭看到白贤的脸时,心里稍安。 “你害怕不害怕?”白贤问她。 顾纭用力点点头。 白贤就说:“你别关门,我就在你门口打地铺,这样会不会安心点?” 就在此时,野兽的咆哮更近了点。 顾纭瑟瑟发抖。 她扑到了他怀里:“咱们还是回镇子上去吧,我害怕!” 白贤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安抚的拍了下:“不怕,我带了枪,也有刀。” 顾纭点点头。 她这一晚是不敢睡了,就让白贤进来,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 到了后半夜,还有其他的声音,总之听着很吓人。 顾纭不停的发抖,恨不能连夜下山。 一直熬到了凌晨五点多,山林里稍微寂静了点,她才堪堪睡着了。 她后来是被说话声吵醒了。 五姑夫来了。 面对这崭新的茅草屋,五姑夫大大夸赞了白贤一番。 说起野兽的声音,五姑夫说:“别怕,它们不敢靠近这里的,都是在山谷里叫。听着声音是吓人。” 顾纭醒了。 她问五姑夫来做什么。“你四叔让我带句话,暂时还是别回村子,镇子上也别回,听说有人看到了你,族长发了脾气。”五姑夫道。 第1736章 我们一起过吧 五姑父猎户出身,擅长各种陷阱。 他告诉白贤,如果晚上害怕,就在外面埋一圈陷阱,只是自己要当心。 白贤很认真跟他学。 过了两天,晚上并没有打到猎物,说明野兽不会靠近这里。 可山林的动静,以及远处的咆哮,还是叫顾纭害怕。她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日光也睡不着,人很没精神。 哪怕白贤住在她的旁边。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这天晚上,顾纭主动问他。 白贤整个人从头僵到了脚。 他屏住呼吸。 “我害怕。”顾纭说,“咱们两床被子,也不妨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脸已经通红了。 这天晚上,白贤果然把自己的被褥都搬了过来。 顾纭简单洗漱之后,先爬到了床里面。 这不算是床,只是地上垫了一层木头,木头上面铺了竹板,然后再铺了很厚的茅草,跟家里没得比。 她睡好了之后,白贤就上来了。 他是穿戴整整齐齐的。 夜里还是有声音,可能是顾纭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精神不济,也可能是身边的人令她安全,她迷迷糊糊的,心里反而很安静。 她这边是安静了,白贤那边则是洪浪滔天。 他耳边一直咚咚咚的,心跳得像打鼓。心里的邪念,又开始汩汩冒泡。 他幻想着自己与她五指缠绕,肌肤相亲。 隔着彼此的被子,他的膝盖能碰到她的脚。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把自己的膝盖靠近。 顾纭没什么反应。 白贤靠了过去,等了很久,始终平静不下来。 后来,他听到了顾纭均匀轻浅的呼吸,她已经睡熟了。 他则睡不踏实。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顾纭翻了好几个身。 白贤问她:“怎么了?” 顾纭坐起来:“我好渴。” 白贤就连忙去给她倒水。 喝了水,彼此都没了睡意。一夜也快要到头了,他们默默躺着,都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不太对,就各自屏息。 然后,顾纭问白贤:“咱们要不要一起过?” 白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好像对这句话没听懂:“什、什么?” “咱们”顾纭的声音发颤,“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你呢?你想不想” 白贤这次听清了。 他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翻身压倒了她身上。 顾纭的呼吸顿时屏住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是她的面颊 他掌心是热的,顾纭的面颊微凉,她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我这次过来,就是做好了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准备。”白贤的声音有点哽咽,“你若是愿意跟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面颊,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和耳朵,然后就感受到了湿濡。 她哭了。 白贤有点紧张:“顾小姐” 顾纭的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若你这话是真心的,那我我” 她那声音都劈了,大悲大喜一齐涌上心头,快要把她的嗓子眼堵住了。 她最终还是拼了全力:“我愿意。” 白贤的唇落下来。 他一开始的攻略很猛,拼了命想要汲取她的气息,想要和她缠绵。慢慢的,他好像平静了点,吻就变得绵长而轻。 他掀开了顾纭的被子,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顾纭觉得这样不妥。 可如今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妥不妥?她微微阖眼,等待着什么。 白贤却只是搂住她。 他像捡到了宝贝,时不时亲吻她的头发,触摸她的面颊。 偶然会用力,将她牢牢箍住,好像生怕这是一场梦。 外面的天逐渐亮了。 日头升起,小屋子的光线更加明亮。 白贤松开了顾纭:“顾小姐,我下山一趟,去镇子上买点东西。你白天一个人在山里不怕吧?” “我不怕,你去吧。”顾纭道。 他这一走,直到黄昏时候都没回来。 日头逐渐偏西,晚霞笼罩了整个视野,也给顾纭的侧颜渡了层暖暖的霞光。 松海浪起,落日熔金,这样美丽的景色,顾纭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她在担心白贤。 这么久都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是被村子里的人找到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白贤拿了个很大的包袱,满头大汗回来了。 顾纭所有的担忧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迎接他。 瞧见他头发都汗湿了,顾纭说:“走得这么急?” “是,怕你担心。”白贤道,“顾小姐,我出了身汗,去前面山溪洗一洗。” 顾纭说好:“我做饭,你去吧。” 说罢,她就在堂屋忙碌开了。 她很想看看白贤买了些什么。 白贤很快就洗好了。 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纭也不开口。 两个人默默吃完了,白贤这才放下了筷子,声音有点轻:“顾小姐,今早你的话你反悔了没有?” 顾纭的脸也莫名发烫。 她怎么会反悔?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隐晦又深沉。她曾经为了它大病,也因为它甜蜜过。 终于说出口,岂能再拉回去? “没有。”她道。 白贤似松了口气:“那我不想等。结婚需要什么礼数,咱们以后慢慢补。我想和你拜天地,上苍作证,若我负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顾纭有点慌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又有什么要准备? 到处都在打仗,她母亲和姐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不可能回来。 白贤没有父母。 村子里那些人,除了四叔没一个是她的至亲,她也不需要他们同意。 “我信你。”顾纭低声道。 白贤就打开了包袱。 他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他做了两套喜服。他给了双倍的钱,盯着人家裁缝现做。 裁缝再怎么努力,还是要一针针的缝,没个三五天做不完。最后,裁缝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赶工。 活计不是顶好的,但像模像样。 他还买了红烛、喜字等等婚嫁用的。 除此之外,他给顾纭买了首饰:金手镯、项链戒指,还有一只玉镯。这算是他的聘礼,姑娘家大婚是需要这些俗物的。 “匆忙得很,只准备了这些。”他很愧疚,“今晚,咱们就拜天地,行吗?” 顾纭结结实实体会了一回新嫁娘的心情——忐忑,却又有点隐约的期待和喜悦。她点了点头:“行。” 第1737章 简单又甜蜜的婚礼 红烛影微,窗户上有两个人的剪影。 白贤的手,轻轻穿过了她的黑发。发根有点暖,往下微凉,柔顺滑腻。 顾纭一直在发抖。 她轻轻攀住了白贤的肩膀。 “我我紧张”她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贤。 白贤试图解开她第一颗扣子,她突然说了这句话,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也紧张。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过于突然,顾纭和白贤都觉不真实。 白贤看着她,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这种事,他是头一回,她也是。 “我以后,能叫你阿纭吗?”他轻轻吻了下顾纭的唇角。 顾纭太过于紧张,双手死死攥住,打了个颤栗。 “好。”她道。 白贤又道:“那你还叫我石头,行吗?我打小就叫这个。” “嗯。”顾纭又道。 白贤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掌在他的掌心松开,白贤握到了她满手的汗。“你有什么想问我?”他道,“什么都可以。我的一切,都能够告诉你。上次在村子里,你让我不要杀人,还说这不是洪门你如果想问,我那几个月做了些什么,我不会隐 瞒。” 顾纭不想问。 她又不是傻子。 她在报社做事,社会上最丑陋的一面,她都写过报道。 她只要深想,就觉得自己嫁给白贤,也成了罪孽之一。 “我不想知道。”顾纭说,“你说点旁的事。你那个未婚妻,能说说她吗?还有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白贤愣了下。 他直觉新婚之夜,不应该说这个。 可顾纭问他了,他就会说。 他把自己和皓雪的种种,都告诉了她。从一开始在福利堂,到后来的一切。 顾纭一开始很紧张,听着听着就生气了起来。 皓雪太自私了。 她是用石头的前途,换了她自己的。皓雪知道,没有那些钱,她的下场不过是被送到娼寮去。 她后来做歌女,不算太光彩,却比娼妓要强些。 “你为何要忍受她?”顾纭有点心疼。 白贤说:“她说要负责” 顾纭:“” 你是不是傻这这几个词,就在她唇边,差点脱口而出。 她很心疼他。 一心疼,她就依偎进了他怀里,想要把自己填进他的生命,从此两个人能彼此照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个人很高大,若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谁也不怕。”顾纭声音很低,脸也红了,“你跟着我的那些日子,是我在上海感觉最安全的日子。” 白贤的手更加紧了。 若他早点知道,他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久。 他甚至会后怕。 他离开之后,是铁了心要放下顾纭的。假如不是在张辛眉家重逢,他怕是要彻底错过了她——错过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小孙也喜欢他,人也很好,可他对她没有感情。 只有顾纭。 “你那时候知道有人跟着你,不停的回头”白贤有点不好意思,“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对你痴心妄想。” 他痴念她,不敢靠近。 直到那天早上,她喊他进屋,然后请他吃早饭。 那晚米粥,至今都温暖着他的心,也给他的痴念加了高高的围墙,让它跑不掉,忘不了。 顾纭有点不太好意思,往他怀里藏了下。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亲昵,就水到渠成。 这件事倒也不是很顺利,顾纭一开始是真疼。她一疼,他就不敢。 两个人就会停下来说说话,彼此依偎着。 直到凌晨四点,才算把礼数做全了。 翌日早起,顾纭打水梳头洗脸。她把自己的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白贤看得有点呆了。 没有了刘海的遮掩,她的眉眼全露了出来,精致如画。 他的呼吸微微顿了下。 “怎么了?”顾纭问他。 他低声道:“真好看。” 顾纭脸微微发烫。 他们新婚没过几天,四叔和四婶就来了。看到顾纭改变了发型,他们两口子都有点诧异,却也没太过于惊慌。 顾纭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已经是说不清楚的。 “四叔,我结婚了。”顾纭把自己和白贤的事,说给了四叔听,“我也不知道顾家的祖宅在哪里,就不去祭祖了。我妈那边,我会发电报。只是没提前支会你们” 四婶道:“这有什么的。你从小性格和软,主意却正。你念过书,比我们知晓道理。既然是你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四叔这次来,是告诉顾纭,族长那边已经消气了,顾纭可以回村子。 顾纭和白贤在镇子上买了点礼物,果然跟着四叔和四婶回去了。 在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白贤让顾纭稍等。 他往街头一家洋行去了一趟。 出来之后,他推了辆自行车。 在上海,自行车不算什么稀罕物,就好像电灯电话一样,可在乡下,这就是很不常见的,且昂贵。 白贤道:“之前就托了洋行的老板买,最近才到。” 以后顾纭到镇子上拿邮件就方便了。 顾纭想起那次他们借不到牛车,他到了镇子上之后走开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支吾说什么也没买。 原来是买了自行车。 顾纭心口一热。 他们俩回到了族里,给族长送了礼,过去的事果然揭过去了。 顾纭和白贤结婚的事,也传开了。 他们俩都正式做了夫妻,旁人不好多嘴。四叔还办了一桌酒,请几户近邻吃饭,算是把喜宴给补了。 后来城里也打仗,可乡下始终很太平。 三个月之后,顾纭怀孕了。 她写的文章反响很好,同事给她来信,说自己每次有了时政就发电报给她,让她写好了寄回去,赶得上就行。 顾纭觉得这样不算太好,执意要写鬼怪那个专栏。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每次写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方,她就会看一眼她丈夫,心里格外踏实。 她的专栏逐渐有了读者,不少读者给她回信,说她写得很惊悚,她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主笔。 而她的稿酬也翻了几倍。 “石头,咱们得做点善事。”顾纭对丈夫道,“我想每个月的稿酬拿出来一半,捐给福利堂。” 白贤对福利堂很反感。 可他知道顾纭的意思——他有过一段很糟糕很血腥的生活,顾纭不愿意深问,却耿耿于怀。 她想要弥补他那段时间造的孽。 “好,都听你的。”白贤从身后搂住了她。 两口子新婚燕尔,正是幸福的时候,皓雪来了。白贤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 第1738章 顾轻舟的老家 皓雪来了。 她里面穿旗袍配鹿皮短靴,外面是一件貂皮大氅,非常贵气。 身为歌女,她能这么有钱,也是不容易的。 白贤听说,她后来是傍上了一个有钱人。 她开口就对白贤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太太说。说完了,咱们就算结束了,否则你别怪我纠缠你一辈子!” 白贤气得额头青筋凸起。 他很想一拳打死皓雪。 顾纭却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对白贤道:“石头,你去镇子上买点排骨吧,我今晚想吃红烧排骨。” 她三个月的肚子并不显怀,腰身还是很纤细。 白贤却不肯走。 真动手,顾纭是打不过皓雪的。 皓雪从福利堂出来,打架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福利堂活下来的孩子,都像野狗,一点食就能拼命,且喂不饱。 “阿纭回去。”白贤道,“你先回房。” 顾纭摆了摆手。 皓雪趁着他们俩说话,把顾纭这庭院和堂屋看了一遍。 然后,她又不请自来的往客房走。 她逛了一圈,出来对顾纭道:“你这房子不错。别说乡下,哪怕是上海也没这么宽敞干净的。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商量?” “我是从上海逃难过来的,身上不缺钱,但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你这房子空得很,让我住到明年三月。 等过了明年三月,天气暖和了,我自谋出路,到时候不叫你为难。”皓雪笑道,“你抢了我男人,总不至于就这么算了吧?” 白贤想要掐死她。 顾纭拦住了。 白贤很怕她同意,却听到顾纭声音温柔:“我不同意租房子给你。我没有抢走石头。石头没有对不起你,是你算计他。” “嚯,男人的话你也信?”皓雪翻了个白眼,“他十四岁就睡了我,你知道吗?” “他没有。”顾纭说。 皓雪又翻了个白眼:“蠢婆娘,他骗不死你!这种事,他会承认吗?你问问他,我那时候是怎么伺候他的?” “他说过了。”顾纭道,“他没有!” 白贤心中微动。 他看着顾纭,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他人高马大,此刻的表情和神态,完全像是被训话的幼兽。 皓雪神色骤变。 她一直想要驯服白贤的。 不成想,最终却被顾纭后来居上! 皓雪这一生,在男人上从来没输过,她当即冷冷笑了:“好,你们情深义重,给我等着!” 她狠狠瞪着白贤,又看向了顾纭。 顾纭就低声对白贤道:“她肯定是要出去胡说八道,让咱们俩在村子里过不下去。石头,你去发电报给九爷,让九爷帮咱们这个忙。” 她声音不大。 皓雪听到了,身后微僵。 她垂死挣扎了下:“你以为九爷能听你的?” “我姐姐有权有势,九爷跟他们家关系密切。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顾纭道。 皓雪沉默看着他们俩。 她狠狠一跺脚,转身走了。 白贤看着她乘坐来时候的马车,出了村子,往远处去了。 后来,皓雪没有再出现。 但她的出现,给了顾纭一点启发。 她对白贤道:“石头,咱们真得麻烦一次九爷。皓雪知道你在这里,你其他的仇人,甚至洪门里的其他人呢?” 白贤是很不想麻烦张辛眉的。 九爷又不是谁都可以求得动。 去求九爷,无非是利用顾纭和司太太那点血脉情。 但为了以后的安稳,他还是去了。 几天之后,张辛眉到了村子里。 那天正好下雪,他冒着满身的寒意,进门捧着热茶就不松手。 “你可以去轻舟的老家。”张辛眉对顾纭道,“那是孙家的祖宅,我有钥匙,离这里也很远。 你到时候就说,你是孙合铭的女儿,村子里人又不知道真假。我把房契给你,你也算有个着落。我会派人抹去白贤的痕迹,你们俩今夜收拾收拾就走。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送你们去南洋,可如今是战时,太远了不安全,你们也过不去,南洋也在打仗。上海的人查到 白贤,只会查到一个死人。 既然是死人,怎么会被人找到?以后,就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顾纭很想给他磕头。 张辛眉扶住了她:“行了,我也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了石头。我” “你是为了玉藻,我知道。”顾纭道,“九爷,你会和玉藻结婚吗?” 张辛眉:“” 这个问题,让他沉默了很久。 白贤悄悄拉了下顾纭的袖子。 顾纭低声道歉:“对不住九爷,我说错了话。” 张辛眉唇角牵动了一抹淡笑:“你没有说错什么。我很羡慕你们,真的。你们想结婚就能结婚,想和谁过日子就和谁过日子。” 后来,他亲自把白贤和顾纭送到了顾轻舟曾经住过的村子。 村子里老一辈人都知道顾轻舟,以及她当时的师父。 听说是孙家的人,村子里人很热情。 张辛眉走的时候,就一路把他们的痕迹消除了。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顾纭家乡的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俩就好像从天地间消失了。 就连张辛眉,也假装不知道。 想要封闭消息,最好是所有人都忘记他们。 后来玉藻派人去找,一直找不到。 她都没想过她小姨会去她母亲的老家。 张辛眉失忆之后,这条线更是断了。可能是当时跟顾纭提过玉藻,他那个瞬间的感情是真的。 和司玉藻有关的,张辛眉的记忆都会深一点。 他是把关于司玉藻的每一件事,都反反复复在心上描摹。 司玉藻怀孕,也让他想起了怀孕的顾纭。 张辛眉的脑袋有点疼。 这天夜里,他突然想了起来。 “轻舟的老家。”他对司玉藻道,“玉藻,如果我杀了他们,肯定是把他们埋在了你母亲的老家,你得派人去查查看。” 玉藻点点头。 三个月之后,玉藻终于见到了顾纭。 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儿,还是很腼腆,身后跟着她丈夫。 “玉藻,九爷派人去找我,我想知道你们好不好,所以过来看看。”顾纭低声道。 顾轻舟更加意外。 她这些年牵挂了太多,早已把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妹妹忘得精光了。 顾纭突然到了新加坡,顾轻舟就不让她走了。“你住下吧。你看,你为数不多的亲人都在这里。咱们是血脉至亲啊,阿纭。”顾轻舟道,“等过段时间航线能通了,我还要去北平找你母亲和姐姐。” 第1739章 颜恺的番外开端 玉藻找到了顾纭和白贤,以及他们的孩子。 顾轻舟留下顾纭住,顾纭心里略感不安,怕打扰人家。 且她在乡下住习惯了。 可国内又传来打仗的消息,回去的路被堵塞了。 顾轻舟想去接香雪和莲儿全家,飞机却申请不到航线,没机会了。 顾纭留在了新加坡。 白贤帮司家管理一处不大的橡胶工厂。工厂在马六甲偏僻的地方,顾纭带着孩子也去了。 当地也有家报纸,顾纭写专栏很有经验,也很快打开了市场,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她除了担心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倒也不再想回乡下去了。 马六甲也偏僻,到底是城里,有电灯电话,教育资源也还不错,她的女儿能有机会见见世面。 哪怕是为了孩子。 她也慢慢跟顾轻舟、顾缨和顾绍熟悉起来。特别是顾轻舟,很关心她,她就不怎么害怕和司家来往了。 不过,她不太爱去司家,因为司家总是有很多的客人。 听说最近又来了一大批,就住在司家。 其中有一位很威严的长者,身边跟一位气质出众的太太,还有个高大英俊的儿子。 顾纭就问司玉藻:“那是谁?” 司玉藻已经是八个月大的肚子了,走路都费劲,但不耽误她每天去医院、回娘家。她活泼得像个猴儿,一刻也停不住。 听到顾纭问,她就笑道:“那是叶骁元。” 她还以为顾纭不知道。 可顾纭到底在报界做过事,一听就露出了惊容:“山西的叶将军?” “是的,他跟我阿爸关系很好。听说他已经和军方闹了决裂,所以放弃了山西的势力,带着私兵到了南洋。”司玉藻道。 顾纭诧异。 “他还有私兵?”顾纭问,“这里也要打仗吗?” “不打仗。”司玉藻笑了起来,“南洋这么大,地盘不冲突,这是我阿爸首肯的。我阿爸跟叶将军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当初我姆妈逃到太原府,是叶将军全家保护了她。” 顾纭不是很懂这些,陈年往事她也不知道。 她含混点点头。 这次来的,不单单是叶家,还有康家、王家和叶姗夫妻俩。 叶骁元一走,太原的大族们人心惶惶,个个都不安起来。 叶骁元的长女嫁给了王家,幼女嫁给了康家,这两族是受他庇护的。他要走,他们也哀求着一起走,故而就来了。 “我姆妈可高兴了,说新加坡战后重建,正需要资本和人才,王家、康家都是大族,对我们只有好处。”司玉藻笑道。 顾纭听得半懂不懂,附和着点头。 玉藻想让她见见这些人,顾纭的恐惧症就差点犯了。 她立马道:“不不,我得赶紧回马六甲!” “小姨,你干嘛害怕见人?你这样好看。”司玉藻笑道。 顾纭低垂了头。 她不喜欢热闹,人一多她就浑身不自在,别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叫她芒刺在背。 司玉藻也不勉强她。 她要亲自去送顾纭。 顾纭拒绝:“你好好休息,这么大的肚子,可别到处乱跑。” 司玉藻道:“没事,我现在还能站一台手术,好得很。” “九爷不管你吗?”顾纭笑。 司玉藻道:“他是你外甥女婿,叫什么九爷?你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好了。他不管我,我自己有分寸。” 顾纭:“” 哪怕她跟司玉藻没那么熟,她也觉得“分寸”二字跟司大小姐不沾边。 两个人推脱了半晌,司玉藻只是把顾纭送到了大门口。 司家送给了顾纭一辆汽车,她丈夫白贤已经学会了开,两个人开车回了马六甲。 白贤问她:“想吃什么吗?咱们买点东西再回去。” “带一点果酱。”顾纭笑道,“我想自己学做窑,然后烤面包吃。不过我做的果酱不好。” “很好啊,你做什么都好吃。”白贤低声说。 顾纭脸微红。 白贤就一边开车,一边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的女儿在后座,抱着娃娃睡得香甜。 女儿身上,盖着一条雪白色的围巾。围巾有点旧了,还有点点褐色洗不掉,不再那么蓬松香软。 但白贤喜欢随身带着它。 他哪怕不自己围,给闺女当个小毯子也适合。 顾纭心里甜蜜。 结婚这么久,仍是很甜。 他们刚走,司玉藻准备回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玉藻。” 她回眸,看到了颜恺。 司玉藻脸上堆满了笑容:“恺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就去了趟菲律宾,想回来还不是随时的事?我昨天就回来了。”颜恺道,“你怎么又回娘家了?” “我娘家好,我乐意回,你管得着?”司玉藻道。 “这暴脾气!”颜恺一伸手,把她的脑袋往腋下夹。 司玉藻转身要躲。 张辛眉迎面走了过来。 他脸色微沉。 他远远就看到司玉藻和颜恺在打闹,想着她都这么大肚子了,还不消停,就气不打一处来。 “九哥。”玉藻招呼他,“你事情谈完了?” 张辛眉冷淡嗯了声。 颜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点头。 “回家了。”张辛眉道。 玉藻不想走:“我姆妈说今晚厨房有好吃的,好像是鸭子汤。再说,恺哥哥也来了” 张辛眉不由分说,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八个月肚子的司玉藻已经快120斤了,张辛眉抱得却毫不费力。 司玉藻惊呼,搂紧了他的脖子。 颜恺在身后瞧着,忍不住笑了。 他从小和司玉藻、颜棋混,他这两个妹妹,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反应迟钝,颜恺被她们俩折磨得痛不欲生,导致他青春期很讨厌同龄的女孩子。 就这么个讨厌鬼,如今还真有个男人把她当宝贝,还为了她吃自己的干醋,颜恺觉得啼笑皆非。 颜恺也找到了张辛眉吃醋的根本原因:“他没跟玉藻一起长大” 问问宋游,就知道跟司玉藻一起长大是多么折磨人。张辛眉的担心,都是白操心。 颜恺往里走,去找他姑父司行霈去了。 张辛眉把司玉藻抱上了汽车,司玉藻嘀嘀咕咕的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张辛眉很不悦道:“恺哥哥、恺哥哥,叫得这么亲热?他是你什么血脉亲哥哥吗?” 司玉藻一愣,旋即大笑。 她凑近了开车的张辛眉:“九哥,你吃醋了?那你把我关起来,咱们囚禁生爱好不好?我只叫你一个人,只看你一个人。” 张辛眉:“”他都快忘了他娇妻这臭不要脸的脾气,被她顺杆子爬着塞了满口的糖,既甜蜜又噎得慌。 第1740章 搬救兵 颜恺往他姑父的外书房去了。 司行霈的外书房有几名将领,正在谈论着什么,姿态悠闲,不太像是军务,颜恺就放心走了进来:“姑父。” 司行霈一点头:“回来了?” “是,昨天回来的。”颜恺道。 他看了眼左右,这些将领们好像话都说完了,有告辞的打算,颜恺就主动道:“姑父,我有几句话跟您说。” 诸位将领站起来,纷纷要走。 司行霈点头。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颜恺恭恭敬敬坐到了司行霈面前:“姑父,您手下有个叫苏鹏的神枪手,他那枪法还行吗?” 苏鹏今年四十多岁了,是当初司行霈从太原府挖过来的,如今还跟着他,在他的军营里做高级参谋。 “怎么?”司行霈弹了弹烟灰,“你的枪法挺好,还想要再学学?” “不是,不是我。”颜恺露出了谄媚的笑。 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格外狗腿子。 他把自己的筹划,一点点告诉了司行霈:“姑父,我在马尼拉建了个地堡。” 马尼拉是菲律宾最大的城市,以前是美国人的殖民地,战时美国人撤离,年初的时候菲律宾成立了自己的独立政府。 因目前国际形势不明,菲律宾这个独立政府,简直是活靶子,整个菲律宾都乱了套。 马尼拉也乱,可颜恺不是做正经买卖,越乱越好。 “地堡?”司行霈蹙眉,“你想要做什么?” “您也知道,日军围困的时候,我手下有群人,其中不乏能力出众的。他们既不想进军队,也不想去做军火买卖。 我考虑了再三,我得安顿这些人,给他们一口饭吃,所以我打算建个雇佣军团。”颜恺道。 他的话没有说仔细,但司行霈都明白。 新加坡的军队是司家的。 司家有自己的亲信,颜恺的人塞进来,未必就会受重用,很委屈那群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而颜家本身做军火买卖,是走黑的。颜恺手下这些人,当初抗日时候悍不畏死,个个都有气节和大义,颜恺不忍心让他们搀和自家那些黑生意。 况且,他自家的生意,也有他父亲和祖父的人。 前段时间,有位姓罗的人找到了他,跟他说起了雇佣军团。 “国内又要开战了,除了华夏,日本、欧洲和美国,局势都不稳。南洋地形复杂,不少政治犯往这边逃。一旦逃到了南洋,政府的特务想要抓回他们就很难了。 我们家三代人经营南洋,又走日本和印度线的船舶买卖,这块地界没我们家不熟的。若是我打出了名头,其他国家政府的特务机关想要抓人,跟我协议一番。 我替他们抓到政治犯,他们给我昂贵的佣金,既能赚钱,也让我手下那些兄弟有口饭吃。”颜恺道。 颜家的确是南洋的地头蛇。 上至总督府、下至三教九流的帮会,全跟颜家交情深厚。 整个南洋,没有颜家的势力接触不到的地方。 当初司家初到新加坡,除了依靠司行霈的舅舅,颜子清和颜老也帮了很多忙,才让他们站得那么稳。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司行霈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端起茶喝了两口。 这算是一条不错的路,而且很合理用上了颜家的资源。 “大本营设在菲律宾的马尼拉,也不错。”司行霈又道。 菲律宾年初宣布成立独立的政府,然后就乱了套,经济、政治一团糟。 目前的局势,新加坡等三州府也有资格独立,可司行霈不这么做,虽然他手下的人跃跃欲试想要劝他成立独立政府。 国际形势很不明朗,正是弱肉强食的时候,小国是鱼虾,只有被吃的份儿。 新加坡敢闹独立,下场就是第二个菲律宾。 所以,司行霈派人去了趟英国,跟内阁走动,又把新的英国总督请回来。新加坡如今最重要的是发展经济、稳定局势,熬过战后最艰难的几年。 他不需要什么虚名,他只需要真正稳定这块地盘。所以,他仍是拉了英国人来做虎皮大旗,狐假虎威,在国际上仍属于英国的殖民地。 新加坡还用英国的法律,而英国法律里,不容许雇佣军团的存在,是违法的。 那还不如设在菲律宾。 颜恺很有头脑,聪明又果决,司行霈是非常欣赏他的。 “你想要苏鹏去给你做教官?”司行霈问他。颜恺点点头:“以后要做雇佣军团,专门抓逃往南洋的政治犯,我想手下能有一批杀手。我跟罗尊认识,他愿意借个教官给我;除了会暗杀那套,还要枪法好。我想了想, 只想到您身边的苏鹏了。” 罗尊是个杀手,跟颜家有点生意上的来往,手下门徒无数。香港卷入战火的时候,他到了菲律宾,如今定居在马尼拉,颜恺认了他做叔叔。 “行,我借给你。”司行霈道,“你想要什么武器?” 颜恺笑道:“姑父,最新的武器都是先经过我爹哋的手。” “你确定?”司行霈似笑非笑看着他。 颜恺一愣。 “姑父,你有什么好东西?”颜恺当即凑近了点,“再送我一点?”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颜恺跟司行霈密谈了一番,转身又去内院,看望了她姑姑。 表弟们要么念书、要么服役,都不在家,姑姑正在整理一些医案。 颜恺走进来:“姑母。” 顾轻舟抬眸。 四十多岁的她,仍是眼睛明亮、头发乌黑。她眼底虽然有了点岁月纹路,却因为保养得当,风姿犹存。 “姑母,您忙什么呢?”颜恺毫不见外凑在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当他是儿子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黑了?” “天天在外头跑,又坐船回来,被海风吹黑的。”颜恺道,“我最近常去菲律宾忙事业。” “忙什么事业?”顾轻舟有点好奇。 颜恺眼珠子转了转:“我开了个糖果厂。” 这是真话。 他天天跑菲律宾,就是借口开个糖果厂,要不然他祖父和父亲不会同意的。 “那回头带点糖果给我吃。”顾轻舟笑道。 颜恺说好,又问顾轻舟:“姑母,你去我家吃饭吗?” 顾轻舟觉得他这话问得蹊跷。 “我前天才去的。” 颜恺极力撺掇她:“今天再去吧?祖父早上的时候还念叨您,很想念您。”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你是闯祸了想要让我去求情,还是打算干什么坏事,想趁着我在时候说,然后你祖父和父亲看着我的面子不打你?” 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姑母,您装装傻,给我们普通人一点活路。”颜恺道,“求您了,去吃晚饭吧。” “那我得叫上你姑父。他最近不知什么毛病,非要跟我同桌吃饭,一顿也不能少。”顾轻舟道。 颜恺笑。 众所周知,他姑父威严归威严,在姑母面前像个孩子似的爱撒娇。 当天晚上,顾轻舟和司行霈果然去颜家吃晚饭。 他们两口子是常去颜家的,颜子清也没当回事,但徐歧贞挺紧张的。 颜恺把那件事也告诉了她。 见颜恺从司家搬了救兵过来,徐歧贞知道今晚是要说开了。怕是饭桌上要吵起来。 第1741章 庇护 颜家准备了宴席,款待顾轻舟和司行霈。 颜子清和司行霈在饭前有一搭没一搭拌嘴。 司行霈说颜子清没有做父亲的威望,因为他儿子不听他的话。“我在家里,那是太上皇。”司行霈对颜子清吹嘘,“我随便一句话,我那三个混账小子都要奉为圣旨。你说话,你儿子听吗?你的长篇大论,有歧贞一个唾沫星子管用吗 ?” 颜恺从小跟徐歧贞亲。 在这个家里,他最尊重的人不是颜老,更不是颜子清,而是徐歧贞。 他对徐歧贞是言听计从。 对于他父亲颜子清,可能是因为山本静的存在,让颜恺觉得他父亲年轻时风流债都搞不定,还给他弄出那么个糟心的生母,对他感情一落千丈。 叛逆期之后,颜恺跟颜子清渐行渐远。 颜子清有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偏颜恺不肯听话,他常被司行霈气得半死。 顾轻舟拍了拍司行霈的手背:“一把年纪的人,别天天跟三哥吵架。” “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颜子清白了他一眼。 颜恺则有点紧张。 吃饭时,他三个妹妹都在。他家妹妹,个个矜娇,没一个好打发,颜恺说话的功夫,已经答应了很多要求。 每每到了这时,他就很羡慕人家兄弟多,因为他家就他一个,他妹妹们想要揩油水,就使劲薅他一个人。 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小祖宗们打发了,宴席也到了结尾。 上汤之后,颜恺对颜棋道:“你们去后面吃蛋糕吧,我买了椰奶蛋糕。” 颜棋虽然反应慢,也看得出哥哥有重要话跟长辈们说,就带着两个妹妹先离席了。 女孩子们一走,颜恺站起身,把自己的筹划说了出来。 他说得很慢,条理清晰,说明打过无数次腹稿了。 等他说完,颜子清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整个世界都逐渐和平,将来会有律法。‘雇佣巡捕’这种身份,怕是不能被政府认可。”颜子清压着脾气,很平静道,“我们家做的事,也要慢慢往正途上转。我们是希望你 能把颜家带上正途。” 徐歧贞紧张看着丈夫,然后暗中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看了眼颜老。 颜老也在看她。 家里其他人都知道,只瞒着颜子清。 顾轻舟就道:“三哥,这个不相冲突的。” 司行霈觉得顾轻舟言语温柔,不够直白,就帮忙插话:“老三,你别犯傻了。不管做什么,自身的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颜家的优势是什么?还不就是南洋地界的人脉。你们是地头蛇,整个南洋的势力你们家都能触及,这才是你们的优势。 你想要转做正途,无非是装点门面。既然是门面,就是漂亮、好听,根本不能指望它赚钱。既然如此,军火生意还是要做,那其他生意也要做的。 保存自家的实力,这才是家族发展的根本。面子这种东西,没有实力支撑,花哨也撑不起来。 你儿子如今成立的兵团,将来可能是另一股令人生畏的强大势力,让颜家在南洋地界的根须更深。这件事被旁人先做了,你们就没机会了。 恺恺目光锐,看到了这个商机,我是很佩服他的,他比我那三个儿子都要争气。你不要为了虚名,放弃了根本。” 这席话,如果其他人来说,颜子清怕是听不进去。 可司行霈的话,他是很信服的。 他和司行霈吵架归吵架,当有了大事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听听司行霈的决定,因为司行霈这个人平时老不正经,眼光却是犀利又毒辣。 他说这件事能做,就是真的能做。 颜子清消了气,沉默了片刻,才对颜恺道:“你姑父这席话,你也听到了。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不阻拦你。” 颜恺大大松了口气。 把姑母和姑父搬过来做救兵,真是太正确了。 一直含笑沉默的颜老,静静看了眼颜恺。 颜恺被祖父看得心里发紧。他这才意识到,他忘记了请示祖父了。 “你打小就顽皮,念书不肯用心,我就知道,你将来还是要吃咱们家这碗饭。”颜老慢腾腾道,“只是,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 颜恺比司玉藻还要大一岁。 司玉藻孩子都快要生了,颜恺和颜棋兄妹俩还这么飘着,颜老心中是着急的。 颜恺去组建雇佣军团,也是刀口舔血。颜家这一代,只有颜恺一个儿子,他如果有了意外,就断了颜家的香火。 老爷子疼孙女归疼孙女,香火传承的老观念是不会变的。 颜恺是因为天天往菲律宾跑,徐歧贞逮都逮不住他;而颜棋那边,和司宁安特别亲近,又因为新加坡门第相当的人家,没有颜棋同龄的男孩子,婚事也未定。 徐歧贞也犯愁。 “我还小。”颜恺冲祖父谄笑不止,“先忙事业。你看爹哋,他娶我妈的时候快三十了,我今年才二十四,我急什么?” 他小时候一口一个妈咪,后来长大了,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害羞,“妈咪”不叫了,改口叫妈。 对于颜子清,他大概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称呼没变过。 “混账,这是一回事吗?”颜子清骂儿子。 话题从雇佣军团,转到了家长里短。 司行霈好话说不过三句,收起了他的正经面孔,给颜子清出了很多的馊主意,教他如何教育儿子,顾轻舟实在听不下去,把他拉走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颜恺去了祖父的外书房,祖孙俩就一些具体的问题,再三商议去了。 颜子清和徐歧贞也回房。 “子清,孩子们的事,我们得抓紧。”徐歧贞道,“恺恺今年之内必要结婚,我不能再拖了。” 颜子清道:“你还包办婚姻啊?这思想怎么跟小老太太似的?” “你说谁老?”徐歧贞立马问。 颜子清:“” 都怪司行霈。 上次司行霈当着他的面,说起他家轻舟,一口一个“小老太太”,顾轻舟还在旁边笑呵呵的听着,他听在耳朵里,觉得很甜蜜,就不经意说了出来。 这个晚上,他注定要劳心劳力,才能打发过去。 徐歧贞把公公的话记到了心里,想着她得赶紧给颜恺物色个儿媳妇。 新加坡的亲戚朋友,也就是那么几家,徐歧贞这几天很热络,到处走动,明着拜访亲朋,暗地里看看哪家的千金小姐待嫁。 一连好几天下来,没寻觅到合适的,反而打听到了一个八卦。 “司家有个姓苏的师长,他女儿苏曼洛,从前跟恺恺好过。我记得那姑娘,好像是棋棋的同学,后来围困战的时候去了英国。”徐歧贞把她打听到的,告诉了颜子清。 颜子清道:“要不要我去司家问问?” “不,我先去问问棋棋,看看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歧贞道。 她这边忙着张罗颜恺的婚事,却突然接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她的老朋友发过来的。 她在南京的时候,有个小闺蜜叫金姝,打小关系就很好,后来她出国念书,那闺蜜嫁人。 金姝的娘家和丈夫都挺有能耐的,是南京政府军方高官。 徐歧贞跟她有点联系,也是前些年通过司家联络上的。 闺蜜的丈夫姓陈。 “子清,金姝说她丈夫想到新加坡来,寻求咱们家庇护,这是怎么回事?”徐歧贞拿着电报问。 颜子清接过来。 他也不是很懂,他跟国内的军方关系不深。“我打个电话问问司行霈。”颜子清道。 第1742章 素商 司行霈消息灵通。 “陈定放弃了三万人的队伍,自己带着妻小跑了,任由那三万将士做了俘虏。”司行霈道,“南京是非要弄死他不可。” 颜子清很骇然:“这混账东西!” 司行霈默默抽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司行霈沉默了半晌,转而问颜子清。 颜子清道:“他太太是歧贞的好友,陈太太发电报给歧贞的,说陈定想要我们家庇护他。” 司行霈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抽出来。 他在十几年前就放弃了岳城和平城,如今那边的人是好还是坏,都跟他没关系。 新加坡才是他的新家。 故而他冷静又客观道:“那敲他一笔钱好了。” 颜子清沉默了片刻:“这种人也能收?” “你拿南京的俸禄吗?”司行霈情绪不善,“人家怎样,与你何干?这是政府内部的事。” 颜子清:“” 他总感觉司行霈说话像赌气似的。 也许,司行霈气恼的,是那些事都跟他无关了,他想要插手都毫无立场。 颜子清挂了电话。 徐歧贞又问了颜子清,事情到底如何了。 得知陈定犯了那么大的事,徐歧贞的心往下沉,想着陈太太金姝怕是没有好下场。她心中沉甸甸的,不敢乱发主意。 “那还是算了。”徐歧贞道,“他是犯了大错。” 才过了四天,早膳的时候,佣人进来说,说门口来了一行人,投奔太太来了。 徐歧贞打了个激灵。 不会是陈家来了吧? 她才收到电报不久,怎么这样快? “是什么人?”徐歧贞慢慢站了起来。 佣人道:“有老有小的,还有几个年轻男人,像是随从。” 徐歧贞看向了颜子清。 颜子清道:“要不你先躲起来,我去看看。我跟陈家不熟,或翻脸或接纳,都好说。” 徐歧贞点点头。 颜子清这一走,约莫两个钟头才回来。 徐歧贞坐立不安,不知颜子清为何要去这么久。 “是陈定带着全家来了。他们是逃出来之后,才发了电报给你。岐贞,我让人安排他们住下了,说你方才去了朋友家,等会儿你就说刚回来。”颜子清道。 徐歧贞忙拉住了他的手:“金姝怎样?” 颜子清看着徐歧贞,再想起陈太太:“她比你大多少?” “比我小两岁。” “那你回头要吓一跳,她看上去比你老十岁还不止,头发都半白了。”颜子清道。 徐歧贞不过四十来岁的人。像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平时花钱保养,四十多岁不应该很显年纪的。徐歧贞还好,顾轻舟的保养则是更有技巧,她和玉藻走在一起,总像是稍微年长几岁的姐姐 带着妹妹。 “不至于吧?”徐歧贞道,“你别为了抬高我,就胡说八道。” 颜子清道:“那你回头自己去瞧,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徐歧贞想着,既然安顿好了,那就等他们休息休息,自己再出去。 她和颜子清闲聊,问他为什么愿意安顿陈家。 “给。”颜子清拿出一张支票。 徐歧贞一瞧,是一家英国银行的支票,足足有两百万英镑。 “这么多钱?”她诧异,“陈定给你的?” “对,他让我保他一家老小平安。他说他当初逃离,也是事出有因。战争已经是打不赢了,再耗下去会有更大的伤亡,不仅仅是士兵,还有城里数十万无辜百姓。 他跟我说,对方将领派人和他接洽,承诺绝不屠城,也不杀俘虏,他这才弃城逃跑的。”颜子清道。 徐歧贞听了,表情略微浮动了几分赞许:“那他倒也没那么不堪”颜子清不以为然:“他弃城之后,对方将领没有屠城、没有杀俘虏,这是真的。但当时他为什么而逃,未必就像他说得那么光风霁月。他现在不过是想要活命,又因为此事 结果不坏,在这样拔高自己。” 徐歧贞点点头。 陈定若真有半分为国为民的心思,也不会那么一走了之。 放下那么多人命不顾,他难道真相信对方的几句说辞吗? “他是有罪。”颜子清道,“对于南京政府而言,他的确是死罪。但我们从普通人的视角看,他并没有造成很大的罪孽,毕竟俘虏和百姓都活了下来。” 徐歧贞嗯了声。 “他又给了我两百万英镑。”颜子清笑了笑,“南洋除了司家,也只有我们能保护他。王八蛋的钱,干嘛不要?” 徐歧贞无奈看了眼颜子清:“你是不是跟司师座学坏了?” 颜子清:“” 颜家承诺,只要陈定不离开新加坡,颜家就会保护他们的安全。颜子清不需要特意派人盯着陈定,只需要放出风声,说这个人是颜家罩着。南洋的帮派或者杀手,自然不敢上门,而外地来的杀手或者特务,只要踏入这片土地,自然会 有本地手眼通天的人来报信。 徐歧贞直到傍晚,才去见了她的闺蜜,装作她外出刚回的样子。 一看到陈太太金姝,她也吓了一跳。 陈太太比徐歧贞小两岁,瞧着却像六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她年轻时稍微丰腴,如今却瘦得皮包骨头,故而脸上的皮很松,满脸皱纹。 徐歧贞的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 “金姝,你怎么?”她声音梗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金姝拉住了徐歧贞的手:“歧贞,咱们好些年不见了。我这些年一直生病,就没好过,瞧着是不行了。你还好,很健朗年轻。” 久病缠身的人,能有这么副模样,已然很好了。 陈太太很惜福。 她说话气息不足,还是冲外面喊了声:“素商。” 一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女孩子眉目精致,穿着一件白色长裙,齐耳短发,伶伶俐俐站到了陈太太和徐歧贞跟前。 “这是我女儿。”陈太太对徐歧贞笑道,“素商,这是你歧贞姨母,我跟你说过的。” 徐歧贞错愕。 前段时间,徐歧贞和她姐姐徐琼贞聊起金姝,才知道她有两个儿子,一个早年夭折,一个三年前死在了抗战里。 没听说过她还有女儿。 且这女孩子,跟金姝一点也不像。 “姨母。”女孩子恭恭敬敬称呼了徐歧贞。 徐歧贞回神,略微一笑:“你叫哪两个字来着?” “素商。”女孩子道,“‘《礼记月令》曰,孟秋之月,其音商’,我是七月初四到我妈身边的,那天正好是立秋,充当了我的生日,所以叫素商,素商即秋令。” 徐歧贞看向了金姝。 金姝从小饱读诗书,这像是她取的名字。 “我忘记了跟你说,这是我领养的女儿。”金姝拉了陈素商的手,“养了十年了。幸好养了她,给我作伴。” 金姝和徐歧贞通信,一直是用电报,也是一年半载才一次。 电报每个字都要钱,而金姝领养女儿的事,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想着将来见面再提不迟。 徐歧贞看着陈素商,见她生得周正,不免心中一动,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颜恺。 “素商,你几岁了?”徐歧贞问。 “我不知道。”陈素商不好意思笑笑。金姝道:“她应该满十八了。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已经瞧着有七八岁的样子,我们估计不出她的年纪,就照八岁给她算的。如今十年了。” 第1743章 她很好看 颜子清接了陈定的钱,又知道陈定带着太太、太太的养女、自己的两个外室,和外室的孩子,满满一大家子人,就把一处花园洋房让给了他。 房子很大,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房,有小花园,上下房子二十多间,装饰精美,可谓是宽敞豪阔。 徐歧贞心里存了个念头,就格外热情。 连她不屑一顾的陈定,她也给了几分好脸色,忙进忙出的,替陈家安排。 陈定一直很紧张,生怕特务追到新加坡来,又知道颜家是做军火生意的,家财丰厚,自己那两百万英镑未必能打动颜子清,怕颜子清拿了钱不办事。 不成想,颜太太如此事必躬亲,陈定也就放心了。 徐歧贞回家之后,也跟颜子清嘀咕。 她还把这件事跟颜恺说了。 颜恺怕了她,天天往司家跑,准备过几天回菲律宾的马尼拉,不跟他妈发疯了。 “陈定的养女!”颜恺说起他妈,一肚子苦水,“我妈这是打算包办婚姻了,她这些天连小四的钢琴都不教了,天天跑去陈家。” 司家的表弟表妹们看着颜恺吃瘪,都笑得不行,一个个幸灾乐祸。 司玉藻还说:“舅妈好歹也是金陵名媛,又是留学法国的高材生,居然也如此落了俗套!” 颜恺瞥了她一眼:“你说啥?再说我妈,我揍你了!” 张辛眉:“” 司玉藻不以为意:“不知道我姆妈将来会不会也这样?我三个弟弟呢,怕是比舅妈还要俗气。” “阿姐,你不要找揍。你这样说咱们姆妈,阿爸不饶你。”司雀舫在旁边笑嘻嘻说。 张辛眉:“” 玉藻从小太过于自恋,又太过于皮实,她的兄弟们没人当她是娇花,只求不被她荼毒。 张辛眉以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后来才发现,司玉藻的桃花只有他自己这一朵,其他人都被她摧残得恨不能跟她决一死战,绝无暧昧。 颜恺跟司家的孩子们诉苦,根本得不到任何安慰,还要被他们笑一顿,自己悻悻然回了家。 他打算今晚就回菲律宾了。 但徐歧贞不准他走:“你多留一段时间。”“妈,我还年轻,这么早结婚不妥。”颜恺跟徐歧贞不敢嬉皮笑脸,认认真真道,“你看,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这样不稳重,不适合负责,也不适合做丈夫和父亲,是 不是?我再等几年。” 徐歧贞蹙眉。 颜恺继续道:“再说了,你看陈定那样,你要跟这样的人家结亲?陈定那个女儿,还是个养女。你哪怕着急抱孙子,也替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啊。” 徐歧贞被他这席话说中了心思,当即不言语了。 颜恺这话不错。 徐歧贞是继母。她跟颜恺、颜棋的感情,胜似亲生。可颜恺的婚姻,外人会议论的,到时候旁人会怎么说她? 陈素商不错,但配颜恺实在有点高攀了。若她是颜恺的亲生母亲,做这个主也没什么。新加坡的女孩子,除了司家的,谁配颜恺不是高攀? “唉”徐歧贞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气,颜恺就心虚。“妈,要不这样好不好?我还没见过陈小姐,她刚到新加坡,我约她出去玩,带着她到处走走,相处半个月试试。若是可以,咱们再谈后话;若是实在合不来,那我得去菲 律宾了。”颜恺道。 徐歧贞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她亲自操持宴席,请陈素商母女俩。 颜恺这些日子天天不着家,头一次见到陈素商。 首先,陈素商是短头发;其次,她是单眼皮。 颜恺喜欢长发和大眼睛的姑娘,陈素商应该绝不能入他的眼,但是他奇异发现,陈素商不丑。 单眼皮、齐耳短发,却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印象不是丑,说明她的五官组合是很耐看的。 颜恺就盯着她瞧。 她也盯着颜恺,对着他使劲,看个不停。 两个目光撞上了,还在彼此脸上流连。 颜恺好像非要把她的五官结构看个清楚,而陈素商不知为什么,目光就是不肯离开颜恺的脸,好像他脸上也有什么值得她深究。 旁边的颜棋笑出声。 她的笑声打断了颜恺和陈素商四目相对。 颜家的三个女孩子,颜棋今年二十二岁了,颜桐和颜棹是徐歧贞亲生的,一个十五一个十岁,全在看热闹。 徐歧贞和陈太太金姝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笑意。 因今天只请了陈素商和陈太太,颜子清和颜老就没有过来坐席,徐歧贞只让自己的女儿们来陪。 陈素商跟徐歧贞说:“姨母,妹妹们都像你。” 这话不假。 颜棋不是徐歧贞亲生的,但她的气质和打扮都很像徐歧贞,颜桐和颜棹则像是徐歧贞的翻版。 颜棋则道:“你叫我妹妹?这是从哪里叫起的” 若是单论年纪,陈素商肯定比颜棋小,可她若是做了颜家的儿媳妇,她的年纪就无关紧要了,小嫂子也是嫂子。 颜恺在桌子底下踢了颜棋一脚。 颜棋当即踩回去。 兄妹俩一步不让,在桌子底下打得热闹。 陈素商一句话说错,闹了个大尴尬,笑着解释说颜棋年轻漂亮,她看错了云云,后面就不怎么说话了。 陈素商性格算是健谈的,可跟颜家的女孩子们一比,她又显得文静很多。 颜家这些姑娘,从前以颜恺和司玉藻为榜样,名门淑媛的气质一点也没有,个个都像猴子似的。 颜家的孩子热闹,一顿饭也吃得很开心。 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喝茶聊天,吃了顿晚饭,陈家母女才回去。 她们走后,徐歧贞问颜恺:“觉得如何?” 颜恺道:“还行,性格挺不错的。” 徐歧贞笑道:“只性格不错?她长得也挺漂亮啊。” “一般吧,不丑。”颜恺道。 徐歧贞觉得他是故意装高冷,就笑道:“一般?一般你还不停盯着人家瞧?我看你的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颜恺的确是不停看陈素商。 因为分开来瞧,她的鼻梁不高、单眼皮、嘴巴小小的,五官看上去没一样是特别漂亮的,甚至都平凡得过了分,但落在同一张脸上,愣是挺不错的。 这让颜恺有点费解。 所以他看个不停,恨不能按住她的脑袋,自己画个比例图研究下。 徐歧贞喜欢画画,颜恺和颜棋小时候也以画画做爱好。教他们的老师,就特意说过人的五官有个很好的比例,只要在那个标准比例上,从视觉上看就很好看。 颜恺认识很多的女孩子,美丑一眼就能分辨,之所以好看,是脸型好还是五官好,没有像陈素商这样的。 不成想,他的探究变成了“挪不开眼”,颜恺冤屈得想要撞墙。“妈,不是那样的。”他道。 第1744章 她的来历 汽车缓缓驶入夜色。 陈素商坐在车里,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陷入沉思。 陈太太有点疲乏了,靠着车座打盹。 陈素商默默想颜恺。 “真奇怪。”她越是琢磨,越琢磨不透,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回到了家里,陈素商搀扶母亲回房。 一下午的热闹,耗尽了陈太太的精神,她在车子上小憩片刻,现在也是软软提不起精神。 他们是逃难到了新加坡,刚刚安定下来,徐歧贞送了几个佣人过来,全在陈定那边服侍,陈太太这边只有个负责打扫的女佣。 颜家送的宅子,有一栋三层的洋房,还有个小花园。 花园最深处有个小院子,安静简单,只有三间正房,耳房等一概全无。 这小院子的设计,是做书房的。 主人家如果觉得洋房太吵,可以搬到这个花园深处读书。 陈太太却很喜欢。 她身体不好,最怕喧闹。这小院子里要什么没什么,就连浴缸和马桶也没有。她下定决心要住在这里,陈定乐得眼不见为净。 陈素商非要跟着她搬过来。 母女俩一人一间屋子,剩下的一间正在改造,打算做个浴室出来。 如今还没有完工。 陈素商打了水,给母亲洗脸洗脚。 洗脚的时候,陈太太好像醒过来了,看着女儿做下人的活计,有点心疼。 “素商,你姨母很喜欢你,你自己看着颜家的少爷,觉得如何?”陈太太问。 陈素商坐在旁边的小矮墩上,仔细帮陈太太洗脚,短短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庞和眼睛。 她过了片刻才回答母亲:“看不出他的好坏。” 陈太太笑:“你又给人家相面了?” “是。” “不要相面。”陈太太失笑,“就光用女孩子的眼光, 你瞧着颜少如何?” 陈素商小时候的记忆比较模糊,只记得自己被人捆绑住,关在地牢里。她那时候很小,不知道关她的人是谁。 她师父将她救了出来。 她师父那时候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是正经的麻衣一脉的道士。 陈素商从那时候开始,就跟着师父过日子。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个温柔的男人,力气很大,将她轻轻松松举过头顶。 男人叫她“阿梨”,她想那应该是她的父亲。 至于父亲为什么不要她,她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太小。 她师父把她领回了道观,让她假装是个小男孩,成了小道童,跟着她师父一起生活。 师父是个猴崽子一样的脾气,坐不住,陈素商跟着他满山乱窜。 没过几年,道观突然被强盗打劫了,所有的道士都被杀死了,道观也被烧了。 那晚师父带着阿梨去山上捉深夜出没的白狐,两个人逃过一劫。 师父还跟她说:“阿梨,回头不准告诉太师父,就说咱们是在睡觉,没出来乱逛。” 他怕太师父揍他。 可等他们真的回来了,再也没了太师父。 那个傻淘气的师父,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变得异常沉默,不再上蹦下蹿的。他带着陈素商下了山,往大城市走。 他们路过陈家时,正好陈家因为乱动庭院布置,引发了小小风水劫。 师父替他们家解决了。 陈太太和陈家的二少爷都很喜欢阿梨,说这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又机灵又可爱。尤其是陈太太,很想要个女儿。 师父知道世道险恶。刨去道士和术士的身份,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人,而那时候阿梨已经有七八岁大了。 他带着这样的阿梨,实在不方便。而他居无定所,也不知要走向何方,不能带着阿梨去流浪。 他看人很准,瞧出陈太太性格好,心地慈善,就把阿梨托付给了陈太太。 “阿梨,以后师父每隔三年回来看你一次。”师父道。 他走后,阿梨成了陈太太的养女。 陈定并不喜欢这个养女,从来不爱搭理她。他是个高级军官,军队有规定,不能纳妾,所以他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外室。 他的外室也有个女儿,生得特别漂亮,像个玉人,却偏偏不能有公开的身份,只能做私生女。而阿梨来历不明,居然可以称陈家的小姐,他对此很气恼。 故而他把气撒在阿梨身上,对她并不好。 而那时候老太太还在世。 老太太对金姝这个儿媳妇,是当闺女一样疼爱的。金姝体弱,有个女儿在身边是好事,老太太就做主留下了阿梨。 阿梨也改名换姓,成了陈素商。 说她是陈家的养女,还不如说她是陈太太的“丫鬟”,虽然陈太太从不拿丫鬟来对待她,对她视如己出。 陈太太的儿子也喜欢她,当她是亲妹妹。 陈素商从小就会相术,这是她师父教的。她那师父虽然为人不靠谱,术法却是学得精通。 她不能逆天改命,也不能撒豆成兵,但普通的风水局,陈素商还是能布的。至于相面,更是基本功。 她很喜欢给人家看相。 她看过不少的人,只是看颜恺的时候,总感觉他眉宇间萦绕着什么,让她看不真切。 头一回遇到了这个问题,故而她看个不停。 因为使劲盯着人家的上庭,她反而没注意到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母亲一问,陈素商想了想,还是对他没什么印象。 “挺好的吧?”她含混道。 “那如果要你嫁到颜家,你愿意吗?”陈太太问。 陈素商替她擦干净脚上的水:“妈,这个你做主。” 陈太太身体不好,不是个长寿的。 陈素商知晓她的大限是这几个月,所以事事顺着她,只求让她安心。 至于结婚 现在又不是从前的时候了,结婚了也可以离婚的。 只要母亲高兴。 “我看颜家少爷不错。”陈太太道,“一表人才,又很懂礼数,沉稳却不寡言,像是颇为干练的样子。” 陈素商默默听着。 陈太太又道:“颜家在新加坡很有势力,若是嫁给了他,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你终身有了依靠。” 陈素商笑了笑,扶陈太太躺好:“妈,你都盘算好了。” 陈太太叹气:“我得替你打算啊。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陈素商忙道:“妈,你会长命百岁的。” 陈太太苦笑。她快要油尽灯枯,不可能长命百岁了。 第1745章 符咒 陈素商服侍了母亲躺下,自己拿了衣物,去前面洋房的浴室里梳洗。 她刚走到了浴室门口,有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男人二十出头,生得高大健硕,却极其傲慢。 他叫陈胧,是陈定外室生的儿子。 陈太太一直知道陈定的几个外室,却从来不闹。因为她身体不好,光活着就很艰难了,实在没精力去管束陈定。 也因为她身体不好,形容枯槁,陈定对她很不满意,总是诸多挑刺,用言语激怒她,然后理所当然找其他女人,养在外面。 这次逃难,陈定把一位老的姨太太和一位年轻姨太太都接到了身边。 老姨太太生养了一儿一女。 女儿十九岁了,叫陈皓月,生得特别漂亮,肌肤雪白通透,像玉石成了精;她性格也清冷孤傲,更像是玉人。 陈定疼这个女儿疼得不行。 除了女儿,老姨太太还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三岁,叫陈胧。 这陈胧从小养在妇人之榻,家里缺个威严的人管教他,成了个吃喝嫖赌的纨绔。 此刻,这纨绔披着浴袍,站在了陈素商面前:“小杂种,你没长眼睛?看到我,不会叫人吗?” 他们是逃往南洋的路上才汇合的。 陈胧跟颜恺一样,觉得陈素商这单眼皮、短头发,实在跟美丽不沾边,但就是挺好看,且是越看越顺眼。 他还以为她是陈定的女儿,想着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嫡妹,不敢造次。 后来才知道,她只是陈太太的养女,而且陈定很讨厌她,陈胧就跃跃欲试想要招惹她。 “杂种?”陈素商抬眸,静静看着他,“你才是野种吧!” 陈胧被她伤及痛处,大怒着掐向了她的脖子。 陈素商身手灵活,往旁边一躲,躲开了他的大手,并且转到了他身后,对着他的后背狠踹了一脚。 陈胧被她踢倒在地。 他吃痛,半晌才爬起来,心里起了歹念,想着自己今晚就算是弄死了陈素商,父亲也不会拿他怎样。 父亲很不喜欢这个养女。 他站起身。 却见陈素商掌心突然多了张黄纸符。 符咒在她掌心燃烧,她低低念了几句什么,陈胧眼前发花,迷迷糊糊的往外走。 等陈胧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家中的随从捆绑了起来,扔在客厅的地毯上。 而他父亲陈定坐在沙发里,正愤怒看着他。 陈胧不明所以。 明明大家都睡下了,可此刻家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客厅里,包括那个讨厌的陈素商。 陈素商已经洗了澡,短短头发被她掠到了耳朵,她一张小脸白净。她脸小,嘴巴小,眼睛不大,明明每一样都普通,可凑在一起很好看。 陈胧好像也想起了方才的事。 “畜生,这些年我没空管教你,你成了这幅德行!”陈定手里拿着拐杖,满脸盛怒。 陈胧一头雾水。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他母亲是陈定的第四个女人,养在外面的洋房里,佣人不敢称她为四姨太,全部叫了“四太太”。 四太太此刻眼泪纵横。 他妹妹陈皓月,冰清玉洁的玉美人儿,脸上多了点焦虑,终于染上了点烟火气。 除了这两位,陈定还带了另一个外室——九太太平乐。 平乐是个美艳的解语花,既漂亮又聪明,深得陈定的欢心。 陈定逃难,其他几个生养了女儿的外室他都丢下了,包括那些女儿,只带了生养儿子的四太太,以及一个没有生养的九太太。 可见他对九太太平乐的喜爱。 而此刻,平乐的脖子上有很清晰的指痕,脸上也有点瘀伤,好像是遭了大罪。 “要是故月还在世,我今天就要毙了你!无奈只有你这个孽畜了。来人,拿我的马鞭来!”陈定气得发抖。 陈故月是陈太太金姝生的第二个儿子,也是陈定的嫡子。 陈定跟金姝没感情,却很疼儿子。他那个儿子死在战场上,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之下,几乎是要了陈定的老命。 等日本人一投降,陈定无处可恨,就恨党国让他儿子上战场,无心再替党国做事了。 “不要啊老爷!”四太太跪下,抱紧了陈定的腿,“咱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您饶了他吧!他也是鬼迷了心窍,一时冲动” 原来,陈胧稀里糊涂,顺从着他的本心,摸到了九太太平乐的房间里。 九太太只当是陈定从书房回来了,穿着睡衣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看到陈胧痴痴迷迷冲她笑,搂紧了她就亲。 九太太使劲挣扎,却又被陈胧掐住了脖子。 陈胧做这些事,门都没有关。 女佣听到了动静,吓得魂飞魄散。 陈定从书房下来,亲眼瞧见他儿子一手掐住他小妾的脖子,一手撕开了她的衣裳。 他去拉陈胧,被陈胧反手甩开,跌倒时撞到了化妆台的角上,差点撞断了尾巴骨,站都站不稳。 还好女佣机灵,又大喊着叫了随从,这才制服了陈胧,将他打晕。 出了这样的丑事,陈定很想杀了陈胧。 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香火全在他身上,又不能真杀了他。 陈胧被绑起来之后,突然身体一软,倒地昏迷。 等他醒过来时,迷糊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了。 马鞭拿了过来。 陈定劈头盖脸抽打陈胧,把陈胧打得鬼哭狼嚎。 四太太怕那马鞭,她以前也挨过,知道那滋味,不敢去挡,只是不停的哭。 最后是陈皓月哭着去抱她哥哥,鞭子抽到了她身上,在她雪白面颊上留下一个鞭痕时,陈定才被迫住了手。 “你护住他做什么?”陈定怒道,“他敢对庶母用强,敢打他老子,将来还能帮衬你不成?你让开,我要给他点教训!” “爸爸,哥哥是不懂事。”陈皓月脸上疼得厉害,眼泪直流,“爸爸,您饶了他吧,求您了。九太太,您帮忙说句话。” 九太太平乐是受害者。 可她知道陈定疼女儿,也知道他宝贝儿子。现在是气头上,回头消了气,他还是跟四房那边更亲近。 陈皓月若是挑拨几句,陈定又想起今天的事因她而起,怀疑她先勾引了陈胧,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平乐委委屈屈道:“老爷,您别气坏了身子。” 陈定无奈之下,只得停止了打骂。 他的余光,瞥见了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陈素商,当即更怒:“你看什么?深更半夜,你来这里捡热闹瞧?” 陈定以前自持身份,只是不理陈素商,当她是个下人一样,不看不亲近,却从不破口大骂。 如今,他是什么也不顾忌了。 陈素商很喜欢陈太太,也跟去世的二哥陈故月关系很好。 二哥上战场之前,跟她说:“炮火无眼,我若是回不来,你一定要照顾好妈。” 她答应的,所以她暂时还不能离开陈家。 “对不起。”她低垂了头,往往旁边退,准备从偏门离开。 倒在地上哭鬼狼嚎的陈胧,却突然大声道:“是她害我,她给我用了迷药,是她!”他这么一嗓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他落在了陈素商身上。 第1746章 全身而退 陈素商表情平淡。 陈胧则忍着皮开肉绽的剧痛,一边哀嚎一边诉说。 “她烧了符纸。那符纸突然一燎,我听到她说,让我去强九太太,然后还要杀死九太太我真不知道,我不敢的,是她”陈胧痛呼着说。 其实,那符纸一烧之后,陈胧脑子里就嗡了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是他要把这件事推到陈素商身上去,自己要摘得干干净净。 陈素商站在那里。 陈定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 他是不肯承认亲生儿子纨绔,哪怕陈胧再不好,他也不能接受他是个好色之徒。 陈定也记得,陈素商是术士的徒弟,当初那个小道士说自己是正统麻衣传人,术法很厉害。 “是不是你?”陈定突然问。 几名女眷各有心思,不动声色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表情淡淡:“不是我。” 陈定立马转身,从旁边什锦隔子底部拿出一把枪。 手枪上膛,他对准了陈素商:“你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是你搅合得我家宅不宁?老子养了你十年,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素商对他没有过期望,也知道陈家的确是给了她饭吃,故而她对陈定不怀恶意:“我没有。我若是会迷魂术,早就对您使了,这样您就不会拿枪对着我。” 陈定一愣。 假如陈素商真有迷魂术,的确没必要用它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素商继续道:“您再问问九太太,当时少爷去她房里时,模样像是被迷了吗?” 九太太平乐心中一惊。 平乐和四房,将来定是你死我活的,一个屋檐下岂能容下两房的人?不管是她还是四太太,都不想把自己放在妾室的位置上。 现在不埋下刺,什么时候埋下? “大太太还没死呢,不如趁她活着,先拉拢她们母女。等赶走了四房这几个货,我收拾大太太母女还不是易如反掌?”九太太盘算着。 她这么想着,脸色顿时很难看,有点惨白:“当、当时,少爷手劲很大,看他说话办事,倒不太像神志不清。” 这是谎话。 如果仔细想想,平乐记得陈胧敲开她房门时,痴笑不止,有点奇怪。 也正是因为他奇怪,平乐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他的意向,被他扑倒。 他扑倒了她之后,却不着急关门,这才让后来路过的女佣看到。 如此种种,都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人做出来的。这一路上和陈胧相处,平乐看得出他虽然眼睛不规矩,却怕陈定,清醒的时候断乎不敢如此作死。 平乐试探着去看陈定的脸色,突然又加了句:“老爷,您把枪放下吧,我害怕。这是咱们自家啊,别在自家开枪” 她最了解陈定。 陈定那么多女人,她既不是最后进门的,也不是最有功劳的,甚至谈不上是最漂亮的,可她却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让陈定跑路也要带上她。 她了解陈定,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操控他。 此刻,陈定正因为失去了权势而满心愤懑,他的情绪极坏。 在他自己家,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差点被亲生儿子带了绿帽子。 平乐一句“自家”,让他的愤怒瞬间冲到了顶点。 他转过身,对着陈胧开了一枪。 那枪打穿了陈胧的小腿。 四太太吓得昏死了过去,陈皓月也失声痛呼,陈胧倒在血泊里抽搐。 陈素商在这样的危机里,全身而退,回到了后花园。 她真不会迷魂术。 她师父是正经的麻衣道士,他除了布置风水局,也会符咒。 陈素商也学过符咒,但她离开师父的时候很小,学得马马虎虎,而符咒又不能通过书籍去传授,她只学了个二五眼。 她师父每隔三年来看她一次,会送些符纸给她。 她到了陈太太身边,成了陈家的三小姐之后,念过教会学校,学习过西方科学。 她把科学和师父的术法结合起来,无非就是正负对阴阳。 人的四周,既有阴气也有阳气,就好像电磁的正负极。 阴气,也可以叫“煞气”;而阳气,也可以叫“生吉之气”。当一个人四周的阴气过重,就会导致他心情抑郁,莫名低落,很容易伤感甚至身体沉重,中医也称为“湿气”;当一个人四周的阳气过重,就会导致他暴躁易怒,心情烦躁 ,中医也称为“上火”。 不管是湿气重还是上火,都是很常见,不需要特意去调理,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恢复到平衡。 有自然情况,也有人为的奇情况。 陈素商的师父,给了陈素商一种符纸,念咒燃烧,可以改变人体四周的气场,让大量的阴气侵入。 阴气急遽入体,会导致人暂时的意识混乱,甚至出现了幻觉。 有人深夜走夜路,突然看到了鬼,绘声绘色的描述,并非虚假,而是那一刻,他迈入的地方阴气极重,阴煞入脑导致他自己产生了幻觉。 而他看到的鬼,肯定是他平时听到鬼的传闻,自己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形象。 陈素商的师父擅长此道,他给了陈素商很多符纸。 陈胧周身的气场被符咒改变,阴煞涌入,让他出现了意识错乱。 陈素商并没有让他去强九太太。 陈胧在逃往的路上和父亲汇合,见到了九太太,就垂涎她的美貌。等他被阴煞入脑时,他脑子里一瞬间混乱一片,随着他的本能走到了九太太的房间里。 他如果清醒,是绝不敢如此的。 心魔能做主,陈素商只是把他的理智压住了,让他的心魔成了他的主人。 回到了后花园,陈素商躺下,心思并不在陈定那些人身上。 陈太太活着,她好好服侍她,照顾她。不仅仅是因为陈太太养活了她十年,还因为她答应了二哥。 每次想到二哥,陈素商的心就发紧。 若是陈太太没了,她就离开陈家。陈定手里有千军万马,也拦不住术士的去向。现在他落魄了,更加没资格阻拦陈素商。 他们的闹剧,陈素商看个热闹,完全不走心。 经过了此事,陈胧断乎不敢惹她了。 这个家里,只有陈胧稍微有点威胁,这个威胁一除,陈素商谁也不怕。 她躺下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颜恺。 不是女人想男人的那种“想”,而是从术士的角度想。“一个人的面相,若是术士也看不清楚,就意味着他可能是天选之人,将来贵不可言。”师父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还有一个原因算了你还小,等你将来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另一个原因。” 第1747章 娶了素商吧 陈太太早起之后,厨房送来了早膳。 她这边有个女佣,是徐歧贞那边的人,对陈太太很关照。 女佣机灵,把昨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陈太太。 她本意是想让陈太太高兴高兴。 那些个什么四太太、九太太,不就是小妾吗? 小妾有什么?要么仪仗儿子,要么仪仗美色。 四太太那边,最大的依靠应该就是那双儿女了。既然少爷都挨了子弹,说明四太太那边失宠是指日可待的。 陈太太听了,却变了脸,喊过陈素商。 “素商,你跟妈说,他们昨晚是闹什么?”把女佣打发下去,陈太太拉紧了陈素商的手。 陈素商向来不瞒她母亲。 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太太。 陈定明着违反军规,也要在外面弄一个又一个的外室,陈胧深得其父秉性,也是个好色之徒。 陈胧不仅垂涎九太太,也对陈素商蠢蠢欲动。 和九太太相比,陈素商没那么美艳,却更容易得手,所以他最近的目标是陈素商,每次见到她都不怀好意。 陈太太气得手有点发抖。 “好个下流坯子!”陈太太怒道,“他以为到了新加坡,我就没办法对付他,是不是?” 陈素商扶住了她,半蹲在她身边:“妈,我不会让他欺负了去的。我可是麻衣术士。” 陈太太心疼摸了摸她的脸:“好孩子,妈是心里气。像这种不讲究的庶子,应该被活活打死的。要是你二哥还在” 陈素商险些落泪。 二哥在世的时候,她们过得很好。 陈家的二少爷陈故月,既聪明又上进。陈定是既疼这个儿子,又时常被他牵着鼻子走。 “妈,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不提二哥的吗?”陈素商的声音有点低,“二哥为国捐躯,他是英雄。二哥当初去抗日前线,就是希望咱们能过上太平日子。” 她们不可能忘记陈故月。 但陈故月的遗志,是她们母女可以活在太平世界里。 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能辜负他,所以她们俩约定,以后不提他。把他放在心里,好好活着,才不算辜负了他。 “妈知道。”陈太太道。 她让陈素商搀扶着她,两个人去了前面的洋房,找到了陈定。 陈定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感情一直很复杂。 他年轻时喜欢过她,也憎恨过她,甚至打过她,也被她打过。现在她形容枯槁,老得像他的娘,就更别提他对她还有什么情谊了。 但这个女人,的确在他的生活里很有分量。 以前,陈太太娘家显赫,他不敢造次,又有他母亲给陈太太撑腰;后来母亲走了,陈定的长子又夭折,自己只有陈故月那么一个嫡子。 对于陈故月,陈定是看得很重。 陈太太金姝是陈故月的生母,他为了儿子,也不敢拿这正牌太太如何。 如今到了新加坡,若不是金姝跟徐歧贞的交情,颜家也不会保护他。他是上了南京特务机构头号通缉令的人,没有颜家的庇护,新加坡也不安全。 这个太太,更是不能得罪了。 “调戏庶母,还把罪过推到妹妹身上,他还有人伦吗?”陈太太骂陈胧,“这样的畜生,留在家里做什么?” 陈定耐着性子:“我已经打了他一顿,也朝他开了一枪,他应该受到了教训。太太不要生气。”“我怎么能不气?他这么大个人了,当初抗日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上前线去?他好吃懒做,丢咱们陈家的脸,我也认了。如今连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叫我如何能忍得下? ”陈太太不依不饶。 陈定心口一痛。 他又想到陈故月。 故月如果还在,陈定真要一枪毙了陈胧。就这种不孝顺的儿子,又是外面女人生的,血统不正,留着他有什么用? 无奈啊! 就像他现在被这么个病鬼太太指着鼻子骂,不也是一种无奈吗? “以前我常不在他身边,他那个娘又没本事,没教好。以后他在我和太太身边,咱们慢慢教他,能教好的,太太别生气。”陈定忍着脾气道。 陈太太仍是扳着脸:“他怎样不成器,也轮不到我着急上火!只是他诬陷素商,他还是个人吗?素商柔弱单纯,他怎么忍心?” 陈定的眉头拧着,恨不能一枪打爆这太太的头。 给了她点颜色,她还开染坊了。 然而他又不敢真动手,毕竟他根基不稳,颜家那边还需要这位病恹恹的太太维持着。 陈太太发了半天牢骚,这才离去。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九太太平乐正端着点心站在书房门口,不知偷听了多久。 陈太太没有回后花园,而是带着陈素商去了颜家。 在路上,她跟陈素商道:“我发脾气的时候,平乐就站在门口偷听。她知道我的厉害,以后就会巴结我们。先笼络住她,有她在老爷身边,陈胧那畜生就生不出大事。” 平乐昨晚就在想,要不要靠向太太,然而又很犹豫。 因为太太实在要什么没什么。 平乐知道陈定给了颜家一大笔钱,还以为太太只是牵个线,颜家对陈定的保护,是因为那笔钱。 不成想,陈定居然任由陈太太骂个狗血淋头,可见陈太太跟颜家的关系深厚了。 平乐聪明又市侩,她会靠向陈太太母女的。 “彼此利用。”陈太太又道,“不管怎么说,想要达到目的,平衡很重要。” 陈素商点点头,很受教。 母女俩到了颜家,徐歧贞准备好了点心接待她们。 陈太太看了眼陈素商,笑着对她说:“你跟颜小姐出去玩吧,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姨母说。” 陈素商乖乖听话出去了。 她随着颜棋去了颜家的后院。 她们一走,陈太太看了眼徐歧贞。 徐歧贞会意,当即关了门,让佣人都出去了。 “歧贞,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陈太太拉住了徐歧贞的手。 “你说。”徐歧贞道。 “昨天吃饭,你儿子一直在看素商,看样子不讨厌素商的,是不是?你能不能做主,把素商娶进来?”陈太太道。 她说到这里,也是非常不好意思。她惭愧叹了口气:“歧贞,你肯定觉得我要求过分,但是我没办法了。我身体不好。素商那丫头会点相术,我觉得她是看出了我的大限,她最近对我好得百依百顺,就连奶 油点心,她也肯让我吃一点。我可能是哪一天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歧贞被她这席话砸懵了。 她看着金姝,觉得她真是很老很憔悴,可转念又想到,她还比自己小两岁呢。 这个年纪,怎么能说到死?她还说陈素商会相术 第1748章 阿璃的模样 陈太太死死攥住了徐歧贞的手。 若是还在南京,陈太太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陈家有宅子,也有族人,虽然战时全毁了,可族里能说话的长辈逃到了重庆,活了下来,后来也回到了南京。 老宅的位置还在,也重修了房子和庭院。 陈素商是她过继的女儿,上了族谱的,哪怕她去世了,陈家族人也会维护她。 而陈胧,大概没资格进陈家老宅,陈定只能找外宅安顿他们。 那时候,素商跟这些人不相干,她可以过上悠闲的生活,陈太太托付几个妯娌照料她,也就放心了。 可现在不同了。 陈家在新加坡举目无亲,陈定又不肯认这个养女。 等陈太太一死,素商要落到了陈定手里,那什么时候是个头? 哪怕不落到陈定手里,她要出去重新跟她师父流浪,陈太太也舍不得。 她疼这个女儿,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哪有母亲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去风餐露宿? 还有,陈太太身上有不少私房钱,都是她当初的陪嫁。她想要合理、合法给陈素商,只能是通过给陈素商做“陪嫁”,没有其他的路。 她若是一死,陈素商怕是连继承权都落不到。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去请求徐歧贞实在太难为她。 颜恺又不是徐歧贞亲生的儿子。 徐歧贞不答应,她万一过几天真死了,徐歧贞也要陷入内疚里。徐家的人都很善良又敏感,就像徐培。 陈太太知晓自己卑鄙。 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为了女儿,她只能如此卑鄙了。颜恺上次那么看素商,他应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吧? 徐歧贞则道:“金姝,我不是不肯帮忙。你也知道现在的孩子,个个都很有主见,尤其是恺恺。我要先问过他。” 陈太太点头:“这是应该的。”然后,她又道,“哪怕不行,有一天我突然去了,你能否找个名目把素商接过来?她很可怜,从小就被人抛弃,跟着她师父走江湖,吃了很多的苦。还有啊,素商是上了族 谱的,你们一定要想个办法保障她的继承权,我知道新加坡的律法不认‘过继’孩子的继承权。” 徐歧贞道:“你别说傻话了。素商会好的,你也会好的,别太担心。” 她们俩说到了这里,外面传来女佣敲门的声音。 女佣在门口低声道:“太太,司太太来了。” 徐歧贞看了眼金姝。 金姝的话说完了,后面能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也不是她能掌控的,故而她坐正了身姿:“你先忙,我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 徐歧贞点头。 她亲自去开了门,出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今天不是单独来看她的,而是来找颜子清的。 “三哥不在家?”她问。 徐歧贞道:“一早出去了。怎么了?” “船舶上的事。司行霈有个朋友,走菲律宾那条线,船被扣在了马尼拉,想找三哥帮帮忙,先把船弄回来。”顾轻舟道。 司家占据的,是南洋这一块的军事实力。 真论起暗处的眼线,颜家更胜一筹。被帮会的人算计,用大炮去轰,效果甚微,对方随便往暗处一藏,不伤根本,还不如找颜子清。 徐歧贞道:“好,那等他回来,我告诉他过去一趟。你打个电话来就行了。” 顾轻舟笑了笑:“宁安过来了,我顺道找他。” 徐歧贞也想跟顾轻舟谈谈宁安和颜棋的事。宁安今年才满了十六岁,颜棋却二十二了,总不能这样耽误下去。 “要不你坐坐?我来了客人,你一起吃顿饭?”徐歧贞道。 顾轻舟问:“是陈太太吗?” “是的。” “那我打个招呼。等会儿要回去的,家里还有点事,就不吃饭了,改日再来。”顾轻舟道。 徐歧贞领了她到小客厅。 陈太太一瞧见陌生人进来,急忙站起来,脸上的愁苦敛去,露出了笑容。 徐歧贞就介绍道:“金姝,这位是司太太。” 陈太太知晓南洋如今的大军阀是司家,当即恭恭敬敬叫了声“司太太”。 顾轻舟道:“听说你们来了,我忙忘了,也没顾上去拜访。等陈太太有空,请陈太太去家里坐坐。” “您太客气了。”陈太太笑道。 顾轻舟随便寒暄了几句。 司宁安进来了:“姆妈。” 顾轻舟就跟徐歧贞和陈太太作辞:“不打扰你们叙旧。歧贞,等三哥回来,让他赶紧去趟我家,船舶的事不能耽误。” “你放心。”徐歧贞道。 徐歧贞把顾轻舟和司宁安送到了大门口。 她也问顾轻舟:“你最近这样忙?” “我过几天想要去趟香港,我有个亲戚过六十大寿。司行霈和孩子们也要去,家里没人,所以要紧事得赶紧办完。”顾轻舟道。 “哪个亲戚?” “何家的,霍太太的娘家。”顾轻舟道。 过六十大寿的,是何梦德,何微的父亲,顾轻舟的姑父。 “那我也不虚留你了。等你忙好了回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话,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谈谈。”徐歧贞笑道。 她说罢,瞥了眼司宁安。 顾轻舟就知道她想要谈什么了,她点点头:“好,我很快就回来的。” 回去的路上,司宁安对顾轻舟说:“姆妈,舅舅家来了个小姐姐,她会看风水,还会算命。” “这么厉害?”顾轻舟失笑,“多大年纪?” “只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司宁安道,“她长得挺好看。棋姐姐说,恺哥哥昨天盯着人家瞧,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了。” “是陈家的女孩子吗?” “是的,姓陈。”司宁安道,“叫素商” 顾轻舟听着儿子絮絮叨叨,想起他和颜棋的事,心里也没个主意。 回到家中,顾轻舟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等待着的康昱和叶妩。 “我三哥不在家。这件事交给他,你就放心吧。”顾轻舟道,“你们也真是的,不熟悉的人,跟着合伙做什么生意?” 康昱不好意思笑了笑。 顾轻舟留他们吃饭,顺便又说起了康晗。 康晗还留在香港的疗养院。 她的身体不好,不适合转院。顾轻舟这次去香港,除了看望霍钺夫妻,以及何家众人,还要去看望康晗。 “上次在医院里,晗晗看到一个病人,非要拉着人家的手叫‘阿璃’。她身体越来越差,状态也越来越不好了。”叶妩叹气。 康晗和二宝的女儿,小名叫阿璃。 “那她是觉得人家姑娘像阿璃吗?”顾轻舟问,“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叶妩想了想当时康晗的话。 “她说,阿璃像她爸爸,是单眼皮。”叶妩道。 “可单眼皮的人太多了。”康昱在旁边接话。顾轻舟满腹心事,没有再说什么。 第1749章 第一次约会 陈素商给颜棋、颜桐和颜棹算命,半真半假,专门捡好听的话说,逗得她们乐不可支,围着她打转。 后来司宁安来了。 陈素商也给他算命,看得出他将来贵不可言,故而也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哄得司宁安姐姐长、姐姐短叫她。 她也留意颜棋的脸色。 司宁安和陈素商很亲近的时候,颜棋并未吃醋。 陈素商就想:“司少爷钦慕颜小姐,颜小姐却是真把他当弟弟。孽缘。” 她和颜家的孩子们玩得很愉快,直到颜恺进来。 颜恺这些天被徐歧贞“扣留”在新加坡,既着急又无奈。 他很想早点回马尼拉去。 司行霈已经叫人把苏鹏和一些新式枪支放到了马尼拉,颜恺想亲自回去瞧瞧,虽然他的亲信乔四会安顿好一切。 “陈小姐。”颜恺答应了他母亲,要尝试和陈素商约会,看看两个人可有机缘。 这女孩子得他母亲喜欢,假如她的性格是他能忍受范围内,颜恺愿意和她结婚,将她留在新加坡。 相处得好,他就多回来几次;相处不好,他就少回来。 反正家里有了少奶奶,祖父和父母也不好再说三道四。 “你有空吗?吃了午饭,能不能请你出去喝咖啡、看电影?”颜恺问。 陈素商道:“好的。” 她和颜恺一样,对此事都抱着很积极的态度,都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失望。 颜棋等人在旁边起哄。 才十岁的颜棹扑倒了她哥哥怀里:“恺哥哥,我也要去!” 她这是跟司家的孩子学的。司家从司玉藻开始,四个人都喊颜恺为“恺哥哥”,而且那些臭小孩天天泡在颜家,颜棹跟着他们长大,逐渐不能区分自己和司家孩子的差别了,跟着叫恺哥哥,无论如何 也改不了口。 “不许去!”颜恺道,“等你以后谈了男朋友,他带着你去。” 十五岁的颜桐抓住了破绽:“哥哥约陈姐姐,是想当陈姐姐的男朋友?” 颜恺道:“胡说,你哥哥是想当人家老公!” 说罢,他看到陈素商正一脸漠然看着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陈素商不是他那些不要脸的妹妹们。 他尴尬摸了摸鼻子,再去看陈素商。 陈素商的反应很淡,并未露出羞容,甚至还跟着笑了下。 吃饭的时候,有一道鲜虾。 徐歧贞对颜恺说:“恺恺,你给陈小姐剥虾。” “不不,素商她不能吃虾,她一吃虾就浑身不对劲,医生说她过敏。”陈太太急忙阻止。 徐歧贞连忙关切问了几句,又说过敏是大问题, 不能小觑。 她还追问了陈素商,还有什么食物过敏? “没有了,只有虾。”陈素商笑道。 “那恺恺,你给陈小姐夹点其他菜。”徐歧贞又道。 陈太太就说:“别这样客气,陈小姐陈小姐的,很见外。叫她的名字吧。” 徐歧贞笑了笑。 话题越聊越热络,提到了亲昵度,徐歧贞引导颜恺和陈素商更熟悉,故而问陈素商:“素商,你有小名吗?” 陈太太道:“有一个,她师父给她取的,叫阿梨。” “阿梨。”颜恺觉得有趣,“比素商好听。” 陈素商有块心病,听到颜恺这话,顿时就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阿梨”不是她师父取的名字,而是她生父母取的,后来他们抛弃了她。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她的母亲不再伤害她,也给她取了新的名字。 “我喜欢素商这个名字。”陈素商表情突然就冷了,“不太喜欢别人叫我阿梨。” 颜恺闹了个尴尬。 他心里想:“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识好歹。” 两个人一开始有点好感,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发现话不投机。 下午约好的电影,颜恺不太想去了。 徐歧贞也看出两个人的话题不对头,连忙打岔。 吃了饭,陈素商主动约颜恺:“请我喝杯咖啡,好不好?” 这算是给足了颜恺面子。 陈太太很欣慰看了眼陈素商,心里高兴,想着素商自己能使劲,这件事就更加容易些,她也安心。 颜恺不是个小气的人,对女孩子更是气不长。 陈素商放低了姿态,他也不会拿乔叫她下不来台。 于是,颜恺道:“好啊,多谢陈小姐给我这个请客的机会。回头再去看电影,好不好?” 陈素商说好。 两个人出门去了。 陈太太身体不好,吃了饭之后就精神倦怠,打算小憩片刻养养神。 徐歧贞安排她去客房午睡。 陈素商和颜恺出了门,颜恺自己开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谈起了抗日,陈素商主动说她哥哥牺牲在抗战前线,颜恺则主动说起自己炮轰生母的事。 这件事,陈素商不知情,很诧异问:“你不怕事后别人说你?” “怕什么?杀了她,既能成全我的民族气节,又能成全我对我妈的孝顺。至于其他,就不必去管。”颜恺道。 陈素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开头,因为陈素商听完了他这席话,心里对他的抵触全部瓦解,后面谈话时,偶然言语不对,她也不挑刺了。 颜恺则是被自家妹妹们折磨得铜皮铁骨,对女孩子的要求很低。只要陈素商不找茬,颜恺就觉得她是好样儿的。 有点观念不对,彼此求同存异,倒是很开心度过了一个下午。 看完一场很不错的滑稽电影,颜恺开车回家。 他手扶住了方向盘,问陈素商:“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陈素商摇头:“没有。” “我以前谈过一个,后来分手了。”颜恺道,“你介意吗?” “不介意。”陈素商道,“我是昨天才认识你的,对于我而言,你的一切从昨天开始。昨天之前的一切,我都不介意。” 颜恺就笑了。 他转过来,对陈素商道:“素商,你很聪明,思想也很深邃。那我就不瞒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陈素商点头:“你说。” “我妈想让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爱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颜恺不太好意思,“我一直不太敢惹我妈不高兴。” 陈素商也很老实:“我妈也想让我嫁到颜家,这样你们可以保护我。”颜恺又转脸看陈素商,陈素商也看他,两个人都笑了下。 第1750章 包办婚姻 颜恺和陈素商回到家,正好是晚膳时辰。 吃了饭,颜恺亲自开车,送陈太太和陈素商回去。 他把她们母女送到了陈家的客厅。 陈定听说是颜少来了,很热情迎接了他。 “我送素商和伯母回家。”颜恺道,“这么晚了,伯母有点累了,我就不打扰。” “那你改日过来吃饭。”陈定笑呵呵道。 颜恺道是。 他又看了眼陈素商,专门和她作辞:“素商,我先回去了。” 陈太太连忙道:“素商,你送送颜少。” 陈素商说好。 她把颜恺送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颜恺的余光,瞥见陈定正在大门口看着他和陈素商,于是他俯身,亲吻了下陈素商的头发:“晚安,素商。” 陈素商道了句晚安,和他挥手作辞。 等她折回客厅时,陈定已经在沙发里坐定了,脸上扭出一个温柔的笑:“素商,你跟颜少” 陈太太道:“就是认识,没什么的。” 她越是这样,越显得很有问题,会让陈定挠心挠肺想知道。 陈太太的心思很深,不再理会陈定,让陈素商搀扶着她,母女俩回房去了。 陈胧还在医院,四太太和陈皓月都在医院陪同着他,洋房这边只有陈定和九太太平乐。 这次,陈素商不必再担心什么,大大方方打水回去,帮陈太太简单洗漱,自己再回来洗澡。 她洗了澡回来,陈太太的房间里还没有关灯。 陈素商走过来:“妈,怎么还不睡?” 陈太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妈在等你,你过来坐。” 待陈素商坐下,陈太太拉住了她的手:“你今天和颜少出去,谈得如何?” 陈素商知道她母亲的心意,却仍是不肯多说,因为她实在不甘心这样交待自己的婚姻。 可母亲的身体如此差,她更不敢叫她替自己担心。 “还行,他挺健谈。”陈素商道。 她没说颜恺后面那席话。 陈太太道:“素商,妈要跟你说实话,妈今天去求了颜太太,希望颜家能把你娶过去。” 陈素商看着她:“妈,你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陈太太叹气,“可女儿总是要出嫁的。颜家不错,歧贞是个好人。徐家的人,性格都柔,她是不会忍心苛责儿媳妇的。 歧贞还有个哥哥,叫徐培,去世很多年了。他当初就很好,特别好,可惜可惜好人不长命。” 陈太太说到了这里,突然泪流满面。 陈素商心中微动,明白了过来。 原来,她妈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过单相思的爱情。 “妈,您别伤心。” “多少年的事了,还伤心什么?”陈太太叹气,擦了擦眼角,“你呢?如果让你嫁到颜家,你怪妈吗?” “不怪,颜恺很不错。”陈素商道,“只有他挑剔我的,没有我挑剔他的。” 陈太太欣慰。 得到了女儿的准信,陈太太心中放下了一块重石,心情好了不少。 过了五天,陈胧出院回家,躲在房间里不敢高声说话,怕惊怒了陈定。 而颜恺,也跟父母和祖父说了:“陈素商很不错,我虽然还不喜欢她,却也不讨厌她。她是个挺有思想的女孩子,长得也不丑。” 徐歧贞舒了口气。 颜子清反而有点不太乐意,私下里对儿子道:“婚姻可是大事,你别为了讨好你妈咪,什么都答应。” 颜恺没觉得这是啥大事。 结婚而已。 “爹哋,什么世道了,还讲婚姻是大事?”颜恺笑道,“离婚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混账!”颜子清冷了脸,“你就靠这个态度去结婚?你这是耽误人家女孩子,你知道吗?你要是不答应,人家也许会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我做最坏的打算,放低期待,这样不至于失望。只要不失望,就能慢慢培养感情。”颜恺说,“再说,我不结婚,妈不让我走,我真耽误不起。” 直到这里,颜子清确定自己说了半晌,全是对牛弹琴。 这儿子一直不听他的话。 反正他还有三个闺女,个个乖巧,且崇拜他,颜子清过足了当爹的瘾,将来还有女婿可以刁难,就懒得管这混账了。 事情很顺利定了下来。 等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孩子们从香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听说,徐歧贞给颜恺包办了婚姻。 玉藻的预产期就是这几日,她没有去香港,顾轻舟不让她折腾。 她照样天天上班、回娘家,顺便大嚼她恺哥哥的八卦。 “定在了五月十七日。”玉藻道,“居然不是订婚,而是直接结婚。舅妈真厉害,这年头还能包办这么场婚姻,着实叫人佩服。” 顾轻舟蹙眉看着玉藻:“你别胡说,人家相中了就结婚,怎么成了包办婚姻?” “就是包办。”玉藻笑嘻嘻,看热闹不嫌事大,“陈小姐刚到新加坡,舅妈就盯上了。恺哥哥对舅妈的话言听计从,只能答应。若不是包办,我把头割下来。” 顾轻舟很嫌弃看着女儿:“快要当妈的人了,你别说话口无遮拦的,这样血腥的词少用。” “对不起宣娇,妈妈错了。”玉藻摸着肚子说。 她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就知道是闺女,于是张辛眉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张宣娇。 “宣娇”二字出自诗经,意味着“千骄万宠”,这是打算养个小公主了。 司行霈当着孕妇女儿的面不好抽烟,但烟瘾实在有点难受,就嚼口香糖:“颜家真要跟陈家结亲?” “对,未来表嫂还是陈家的养女呢。”玉藻道。 “你见过那女孩子?”司行霈问。 司玉藻道:“见过啊。” 怀孕也不能阻挡司玉藻小姐的八卦之火。在传出颜恺要跟陈素商结婚的第一时间,她就去见了陈素商。 陈素商谈不上多漂亮,但很耐看,第一眼瞧着很不错,越看越顺眼。 而且,和她聊天很愉快,她很会顺着别人的话题聊。 玉藻跟她言谈投机。 “姆妈,你要不要去看看陈小姐?”司玉藻问。 顾轻舟失笑:“又不是我儿媳妇,我去看算怎么回事?” 她也没空。 玉藻这几天可能就要生了,而顾轻舟和康昱夫妻俩也把康晗接回了新加坡,打算暂时将她安置在医院里。 等她适应了新加坡的环境,再把她接回家。 这些都需要顾轻舟操持。然后,顾轻舟又教育几个孩子:“你们恺哥哥结婚是大事,也是喜事,别一口一个包办婚姻,叫你们表嫂听到了心里不高兴。都给我懂事点,否则家法伺候。” 第1751章 玉藻的长女 颜恺的情绪一直还好,期待着赶紧结婚,然后去马尼拉忙事业。 直到定制的礼服到了,他试穿的那一刻,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我真要结婚了?”他恍惚想着,“跟一个陌生人?我是怎么想的,我脑子有问题吗?” 理智上对结婚很有准备,可感情无法与理智协调。 他连夜跑到了司玉藻家。 张辛眉和司玉藻住在一处靠海的宅子,既能瞧见远处的海滩,又离医院和繁华街道很近,是新加坡最豪奢的住宅区。 徐歧贞也替颜恺买了一套,离司玉藻家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他深夜来访,正好张辛眉休沐在家,对此很是不解。 “玉藻,你这些年有过苏曼洛的消息吗?”颜恺问。 司玉藻沉了脸。 颜恺这话,让她很不舒服。 “恺哥哥,你都要结婚了,还念着苏曼洛?你既然念着她,那你答应和陈小姐结婚做什么?”玉藻直接问。 颜恺不理她,只看向了张辛眉:“辛眉,你陪我喝点酒,行不行?” 张辛眉跟颜恺不算很熟,而且对方比他小好几岁。 颜恺是听到顾轻舟总这样称呼张辛眉,就记熟了。 张辛眉对司玉藻道:“你去睡觉吧,我陪你表哥坐一会儿。” 司玉藻有点乏,果然上楼回房了。 张辛眉让佣人准备宵夜,又亲自回房去拿了一瓶他珍藏的白兰地过来,给颜恺倒了 半杯。 颜恺一口饮尽。 酒入喉,火辣辣一路往下,直到胃里,然后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加速运转,他掌心暖和了。 “我没觉得陈素商哪里不好,也没觉得这婚姻哪里不好。”颜恺低垂着头,“你懂我的意思吗?不能细想,一细想就很可怕。” 张辛眉道:“我懂。” “你懂?” “你站在悬崖边上,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是忍不住心悸、害怕。你不了解陈小姐,和她的婚姻就是深不见底的未来,你无法预测、不能估算,所以很恐惧。”张辛眉道。 颜恺急忙点头:“对对对!” 张辛眉看问题很通透。 “那我怎么办?”颜恺问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要是逃婚,你父亲会不会打死你?”张辛眉反问他。 颜恺:“” 他沉默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既然不想和家族脱离关系,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看似可怕,也未必真可怕。小时候,我阿爸经常用双手在电灯下,做出各种动物给我瞧。 他跟我说,你看这只狼凶猛不凶猛?其实是个影子。这个世上,很多的恐惧都来源于自己的幻想,就是那个幻影,而不是事情本身。”张辛眉道。 颜恺拿起酒杯,碰了下张辛眉放在旁边的杯子:“你说得对!” 这个晚上,他在张家喝了一瓶白兰地,又吃了顿丰盛夜宵,被张辛眉安排在客房住下了。 第二天,他睡到下午才醒。 司玉藻和张辛眉去了医院,因为凌晨的时候,司玉藻突发阵痛,快要生孩子了。 颜恺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他急急忙忙穿戴洗漱,然后让张家的佣人送他去医院。 他到了医院,才知道司玉藻已经生了,只是还不能探望。 司家的人全部都在。 司雀舫嗅了嗅颜恺:“恺哥哥,你昨天去哪里鬼混了?这一身的酒气。” 众人都看过来。 颜恺:“” 他伸手一搡司雀舫:“你属狗的吗?就你鼻子尖!” 顾轻舟问颜恺:“瞧着像是宿醉。昨晚去哪里了?” “去了玉藻家,是跟辛眉一起喝酒的。”颜恺道,“不信等会儿姑母你问他。” “怎么想起喝酒?”顾轻舟又问。 颜恺笑着起身:“姑母,你快赶上我妈啰嗦了。我走了,还没有吃饭。玉藻这边,什么时候能探望?” “后天下午。”顾轻舟道。 颜恺就溜走了。 三天之后,玉藻出院。她这胎生得很容易,从羊水破到宣娇出生,不过短短一个小时。 因为生得容易,所以恢复得也快。 宣娇办洗三宴的时候,颜恺看到司玉藻已经能下地了。 “你不坐月子吗?”颜恺问她。 “坐啊,我先活动活动。光坐着难受。”玉藻道。 颜恺:“” 真是只活泼的猴儿。 玉藻坐月子里,时常打电话给亲戚朋友,让他们前去陪着她解闷。 颜恺接到了四次电话。 玉藻的世界,需要热热闹闹,让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她会发疯。 “等你出了月子,我也要结婚了。”颜恺道,“到时候你别长胖了,穿礼服不好看。” “你胡说八道!”司玉藻怒目圆睁,“我哪怕是胖成了球,也是个天仙球!不好看?我看你瞎了狗眼!” 颜恺:“” 到了五月十五,司玉藻就出了月子。 家里雇了乳娘,她一出月子就去了医院,然后又回了娘家,走亲访友,一刻也不肯停。 坐月子将她憋坏了。 她到处走动,就在亲戚家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她很吃惊。 回到家中,她打电话给颜棋,让颜棋赶紧过来一趟。 “你自己来,别惊动你哥哥。”司玉藻神神秘秘道。 颜棋被她吓到了,鬼鬼祟祟的来了。 她一进门,司玉藻就问她知不知道自己遇到了谁。 “谁?”颜棋一头雾水,“姐,你是不是坐月子坐得有点神经了?” 司玉藻敲了她一爆栗:“你这么会聊天,迟早要被人打死——是苏曼洛,她回来了,昨天才到的。” “苏副将的女儿,就是我哥哥以前的那个?”颜棋问。 “对。” 颜棋不以为意:“回来就回来了呗。苏曼洛家就在新加坡,你还不许人家回来?” “你是不是傻?她回来了,恺哥哥怕是更没心思结婚了。”司玉藻道,“上次恺哥哥还说,他放不下苏曼洛。” 颜棋道:“这也正常啊,哥哥以前很喜欢苏曼洛的,还偷我爹哋的支票,去买戒指送给她。” 司玉藻忍不住再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一点也不急?” “又轮不到咱们急。”颜棋很淡然,“哥哥总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他如果跟陈小姐有缘分,他就会回来的。” 司玉藻看了眼她。 颜棋笑道:“姐,陈小姐可好玩了,我很喜欢她。” 司玉藻:“”这脑子,比她的还不正常,怪不得颜恺总是被她们俩逼得痛不欲生。 第1752章 阴差阳错 五月十七这天,新加坡晴空万里,空气里飘荡着淡淡香灰莉的香甜,盛夏快要到了。 司玉藻月子里并未发胖,她穿着精致的洋裙,批了件薄纱围巾,先回了趟娘家。 她和张辛眉挽着手,乳娘抱着孩子跟在身后。 “先帮我看着她。”司玉藻对司家的佣人道,“ 我姆妈呢?” “太太和先生昨晚飞去了香港。”佣人道。 司玉藻微讶。 张辛眉问:“香港有什么事吗?”“就是上次接回来的那位齐太太,她昨晚突发抽搐,情况很不稳定,医生建议她立马转回之前的疗养院,那边的治疗方案更好。因为改变环境,对她的身体不好,她一个多 月都没恢复过来。”佣人道。 司玉藻了然。 齐太太就是康晗。 康晗到了新加坡之后,司玉藻去见过她一次,她枯瘦得厉害,肌肤苍白。 “那我阿爸和姆妈能赶上恺哥哥结婚吗?”司玉藻问。 佣人说:“估计赶不上。太太昨晚给颜家和颜少爷都打了电话,把情况说明了,颜家能理解。” 康晗的病情,颜家都知道。 那边突发急病,耽误不起。顾轻舟跟颜家的关系深厚,也不是靠一两次的人情来维护的。 “那我们走吧?”司玉藻挽住了张辛眉的胳膊。 颜恺的婚礼,颜家包下了新加坡最豪奢的饭店,一楼的大礼堂布置成了婚礼现场,楼上的客房则是全部宾客们休息的地方。 因为这家饭店房间多,又有电梯上下,宾客们几乎都有自己的房间。 饭店门口铺了长长红毯,豪车已经把整条街道都挤满了。 颜家经营南洋几十年,亲朋遍地。 进门的时候,司玉藻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师兄卢闻礼。 她没想到卢师兄也来了。 “师兄!”她招呼卢闻礼。 卢闻礼回头冲她笑。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衬衫和西裤,头发也用了点生发油,打理的服服帖帖。他生得很英俊,装扮好了更加英俊。 “你怎么来了?”司玉藻好奇,“谁邀请你的?” “颜小姐啊。”卢闻礼道。 “颜棋吗?” “对。” 司玉藻:“” 颜棋如果知道,卢师兄对红烧肉的兴趣比女人大,估计要气得吐血了。 张辛眉则拉司玉藻:“先去趟外公那边,再来闲聊。” 他每次到颜家,都要去拜访颜老。 他愿意和颜老说几句话,听听他的教诲,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颜老。 颜老很喜欢张辛眉,觉得这孩子心思通透,是第二个像顾轻舟一样的聪明人。 今天是颜家长孙的婚礼,颜老也早早到了,正在二楼的房间休息。 司玉藻和张辛眉问了颜家随从,得知了房间号,就上楼去了 他们俩离开之后,颜棋就凑到了卢闻礼身边:“卢医生,你等会儿坐在我旁边。” 卢闻礼说好。 陈素商也早早到了饭店,正在五楼最大最豪华的套房里化妆。 陈太太和徐歧贞陪在旁边,徐歧贞的小女儿颜棹也不肯离开,非要看着新嫂子。 盘好了头发,露出了纤纤玉颈,跟平时的陈素商不太一样时,陈太太的眼眶就红了。 “妈,您别舍不得我,咱们都在新加坡,我可以天天回家看您啊。”陈素商笑着看向了她母亲,“妈,大喜的日子,您别哭。” 明明是陈太太求过来的婚姻,她心中也很清楚,素商未必就愿意,只是完成她的心愿。可事到临头,最后悔的人是陈太太了。 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是在这个瞬间,想起自己当年嫁给陈定的事。 她们那个年代,明明女子已经有了不少的自主权,比如徐歧贞还出国留学。她却一辈子在南京,念书、嫁人,全听父母的安排。 她爱慕徐培,痴迷到了一定的程度,却不敢表白,甚至没有做一丝一毫的挣扎。 最后,她的婚姻很不幸福。 她从小身体不好,却也没坏到这种程度,若是稍微幸福一点的婚姻,若她两个儿子都活了下来,她也许会像徐歧贞一样,四十多岁的人瞧着像三十出头。 她已然无可救药了,为什么还要让素商也嫁一个她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陈太太的脑子,在这一刻转不过来,她更想让陈素商逃婚。 “金姝!”徐歧贞抱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金姝,你别担心,恺恺会对素商好的,我们也会照顾她的。” “我只是”陈太太抹泪。 她只是进退维谷。 “妈,您看颜少给我买的戒指。”陈素商甜甜笑着,把手上的钻戒到了陈太太跟前,“很好看,是不是?” 她含笑的脸上,很有神采。 陈太太就想,颜恺未必就是第二个陈定,而素商心里没有其他人,也未必像她恨陈定那样恨颜恺。 只要心里没有抵触,感情总能过出来的。 中午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到齐了,侍应送了饭菜上楼。 颜棋和司玉藻也过来瞧陈素商。 陈素商已经换好了婚纱。 她的身材很不错,穿着婚纱玲珑有致,再加上今天的妆很重,眼线特别黑,整个人的气质都大变样。 “嫂子真好看,回头恺哥哥眼睛拔不出来。”司玉藻笑道。 颜棋道:“是,这套婚纱很适合嫂子,嫂子眼光真好。” 她们俩一唱一和捧着陈素商,陈太太转眸,也觉得今天的女儿很美丽,让陈太太的心情好了很多。 司玉藻说话的空档,给徐歧贞使了个眼色。 徐歧贞会意。 闲聊了半晌,徐歧贞就对陈太太和陈素商道:“楼下来了贵客,我去招待一声,你们吃了饭也休息一会儿。” 陈太太和陈素商不疑有他。 徐歧贞下了楼,带着司玉藻和颜棋进了一间房。 司玉藻和颜棋的脸色都变了,徐歧贞心里咯噔了下:“怎么回事?” “妈咪,方才苏曼洛打电话给哥哥,哥哥开车出去了。”颜棋道。 徐歧贞听颜棋说过苏曼洛。 苏曼洛是颜恺的初恋。 “别慌。”徐歧贞道,“这会儿还早,婚礼是晚上六点半,还有好几个小时。见见面,说说话,他会回来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心里却七上八下,因为司玉藻前些时候告诉她,说颜恺跑到她家去喝酒,对这门婚事很迷茫。 徐歧贞也不是非要他娶陈素商。 她只是告诉他,这件事应该考虑了。陈素商是个可以考虑的对象,如果他拒绝,徐歧贞不会怪他的。 可他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怎么能反悔? “你们俩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徐歧贞道。司玉藻和颜棋走后,徐歧贞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几分钟,下楼去找颜子清了。 第1753章 逃婚 时间到了晚上六点二十分。 司玉藻不停看手表。 颜恺还没有回来。 楼下的宾客们坐满了,颜子清正在大发脾气,徐歧贞也沉默着。 “再去找!”颜子清怒道,“我一开始就跟他说了,让他要慎重!他自己把婚姻当儿戏,却在这个时候逃婚!” 颜老则道:“还没到时间,急什么?未必是逃婚,许是正在回来的路上。” 然而,晚上六点四十分,颜恺还没有回来。 宾客们在交头接耳。 “不是说六点半准时开始的吗?”有人问旁边的人,“是说六点半吗?” “是六点半。” “过十分钟了吧?不会是” 众人窃窃私语。 楼上的陈太太,也在看表。按说,应该在六点二十就让素商下楼去准备的,可颜家没一个人来。 伴娘也不见了。 她脸色很难看。陈素商穿着婚纱,半蹲在陈太太身边,柔声安慰她:“妈,您看颜家这么大的家业,今天又是如此大的婚礼,有点差错也是难免的。先苦后甜嘛,有事情在婚前爆发,婚后 就平平顺顺。” 陈太太很心疼看着女儿。 现在的屈辱,都是她给素商的。她也是被陈家吓到了,怕自己一睡不醒之后,素商不能给自己做主。 如今看来,不该是自己的,就不能伸手去拿。 “妈没事。”陈太太道。 接下来,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 陈定也惊惶不安。 陈素商能和颜家结亲,他就是颜恺的岳父,以后生死这方面的担忧就去了,可以用他剩下的钱醉生梦死。 陈定带到新加坡,最值钱的不是那些英镑,而是一批原钻。 这些原钻不占重量,他轻轻松松带上了。等事情平稳之后,他卖出去换钱,后半生就可以奢华安逸了。 他一直看不起陈素商,觉得她姿容平凡,很难有什么大出息,却没想到她和颜恺会有这等姻缘。 现在,到手的好事要飞了,陈定先忍受不了。 他找到了颜子清和颜老:“婚礼是一定会办的吧?你们不能这样对素商啊。” 颜老道:“你放心,婚礼一定会办。” 他说出这句话,陈定稍微安心。 陈素商等到了八点,推迟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已经不太想等了。 陈太太也虚脱无力,颤颤巍巍站起身:“素商,咱们走吧。” 陈素商道:“好。您稍等,我换掉衣裳。” 她准备去洗手间脱掉婚纱,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继而是敲门的声音。 陈素商打开门,看到徐歧贞领了伴娘过来。 徐歧贞脸上的妆容全花了,头发也有点乱,看来是出去奔波了一番。 她满怀愧疚对陈素商道:“晚了这么多,等婚礼结束我再打他。素商,你还愿意办这个婚礼吗?” 陈太太在身后道:“歧贞” “我愿意!”陈素商抢先道,“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将来有什么困难,我和颜恺一起度过,这是第一件事,我不会退缩的。” 陈太太叹气:“素商,你别委屈自己。” 都是为了她! “我不委屈,妈。我算了算,八点二十的吉时,比六点半更好,更适合我和颜恺。”陈素商道。 陈太太倏然落泪。 虽然折腾了一番,婚礼在八点二十还是准时开始了。 宾客们各怀心思,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纷纷恭贺新婚夫妇。 颜恺亲吻陈素商之后,婚礼完成,掌声雷动。 异常热闹到头了,顺顺利利收尾了。 后来的宴席,因为拖延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凌晨一点多才结束。 宾客们既吃饱喝足,又有闲言碎语可以嚼舌头,尽兴而归。 司玉藻和张辛眉、三个弟弟回到了司家。 宣娇早已睡熟,司玉藻和弟弟们在客厅喝茶吃宵夜,张辛眉上楼去看女儿了。 “苏曼洛这个妖精!”司玉藻破口大骂,“她就是欠揍!她早回来了,知道恺哥哥今天结婚,闹出这样的幺蛾子!” 司雀舫道:“的确是犯贱。” “你们男人就喜欢这种犯贱的女人!”司玉藻迁怒的机枪扫射,把无辜的弟弟们都牵扯了进来。 “那是傻瓜吧?”才十六岁的司宁安一本正经道,“别有用心都无法分辨,是傻的彻底了。” 司开阊沉默。 司玉藻余光瞥向了他。 司开阊知道家姐今晚一肚子气,怕是自己也逃不过,故而不敢不接话:“恺哥哥的错更大。” “对!”他这句话说中了司玉藻的心思,司玉藻恨恨道,“恺哥哥这叫不负责任!真想打他一顿!” “可以叫人蒙面,堵住他的汽车。专门打脸,不伤及筋骨,还能打得他鼻青脸肿没面目见人。”司开阊替姐姐出主意。 司玉藻:“” 司宁安也道:“或者放枪,打胳膊或者小腿,叫他疼上几个月,以后走路或者拿枪都受影响。”司雀舫跟表哥感情最好:“你们也太狠了吧?打脸、打枪都不适合,还不如去撺掇舅舅,打他一顿,把表姐表妹都叫上围观。既让他难堪又疼,还不伤根本。我可以去说, 舅舅最听我的。” 张辛眉看完了女儿,下楼听到司家姐弟这么一番话,无语良久。 司行霈和顾轻舟去了香港,家里就是张辛眉做主。’ 他对三个小舅子道:“舅舅家的事,是他自家家务事,你们谁也不准去说三道四。这么晚了,都少吃点,回房去睡觉!” 三个小舅子都放下了筷子,依次说了句“姐夫晚安”,就各自去睡了。 张辛眉打横抱起了司玉藻:“你也去睡觉。一天到晚操闲心,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看看我和宣娇。” 司玉藻凌空,忍不住想笑。 两个人洗漱之后躺下,张辛眉还叮嘱司玉藻:“你表哥的事,以后不要再说了,知道吗?再好的关系,也要有分寸。” “分寸”能让关系更长久。 哪怕是父母和他们成年的孩子之间,也要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需要分寸感,更别说亲戚了。 “好。”司玉藻答应了,“那就等将来,我再教训恺哥哥一顿。还有,那个苏曼洛,我明天要去找她。骚狐狸精!”“你舍本逐末了。”张辛眉道,“她之所以狐狸精,是颜恺愿意去找她,问题还在颜恺身上。你们都说这是包办婚姻,颜恺也有他的不甘心。你又不是他,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睡觉!” 司玉藻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第二天,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讲她如何讨厌苏曼洛。 她的三个弟弟,早已摸透了姐姐的脾气,纷纷在旁边附和着,顺着姐姐的话,也是骂苏曼洛,生怕说错一句把姐姐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三个马屁精! 就连那寡言稳重的司开阊,拍他姐姐马屁时也是张口就来,可见这是从小被司玉藻荼毒的。张辛眉看着这一幕,心想:“唉,以后宣娇不能养成玉藻这样,我没这么多儿子捧她啊!” 第1754章 泼辣的陈素商 五月十八日,是陈素商新婚的第二天。 她早早起床梳洗。 如今的世道,女孩子已经不靠发型来区分少女和妇人,陈素商也一直没有刘海,故而她只是将短头发用发卡固定住,露出她的额头。 她正在梳妆的时候,颜恺起来了。 陈素商不看他,只顾穿戴整齐。 时间到了七点,这是颜家早膳的时辰,徐歧贞特意告诉过陈素商的。 “走吧。”陈素商对等了半晌的颜恺说。 两个人到了餐厅,颜家的三个妹妹,全部把目光投在她们大哥脸上。 徐歧贞轻咳。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 徐歧贞这些年一直保留着替家人做早餐的习惯。她还有餐厅,正餐偶然才会做一顿,但早饭是必不可少的。 “我自己做的汤包。”徐歧贞夹了一个给陈素商,“素商,你尝尝喜欢什么,都告诉妈妈。这些都是妈妈做的。” 陈素商就道谢。 颜棋等人还在看颜恺,徐歧贞在桌子底下踢了颜棋一脚。 颜棋回神,也跟陈素商寒暄:“大嫂,你昨晚睡得还好吗?准备你们被褥的时候,妈说棉的好,我觉得绸子的好。你喜欢哪种的?” “我都行。”陈素商好脾气的说。 颜老和颜子清也跟陈素商说几句话。 旧时的规矩都不用了,所以陈素商早起也不必给父母敬茶,更加不必给小姑子们送礼,只需要坐下来,像一家人一样,跟他们吃饭即可。 早餐结束,颜子清把颜恺叫走了,陈素商也说要回房。 待他们走后,客厅只剩下徐歧贞和三个女孩子。 十五岁的颜桐先问母亲:“妈咪,咱们就假装看不见大哥脸上的巴掌印吗?” 颜恺的左颊,有个很明显的印子,略微有点肿。 颜棋则笑道:“新嫂子的手掌挺重嘛。” 颜棹年纪小,很担心问:“妈咪,嫂子这么凶,她以后会不会打我们?” “你们又没把她丢在婚礼的饭店,她打你们做什么?”徐歧贞笑道。 颜棋又问:“妈咪,你不担心他们俩过几天闹离婚吗?” 徐歧贞一直觉得,“颜恺和陈素商结婚”这件事还好,两个当事人都满口同意。就好像长辈们安排了相看,他们彼此看中了一样。 直到昨晚。 颜恺后来不知怎么的,到底是回来了。徐歧贞有点心灰意冷,觉得颜恺还是为了迁就她,才答应结婚的。 徐歧贞也没办法。 自己不操持的话,颜恺拖到了二十四岁了,比他小的玉藻孩子都有了;自己一张罗,颜恺则是言听计从,什么都答应,哪怕他不喜欢。 徐歧贞又没逼迫他,却愣像是塞了个妻子给他似的。 “担心也没办法。”徐歧贞叹气,“棋棋,你们姊妹三以后不能这样对妈咪。家长肯定要替你们安排的,但如果不愿意就直接说,千万别在婚礼当天闹幺蛾子。” 三个女儿连连点头。 颜棋想到了出嫁的玉藻,立马对徐歧贞道:“妈咪,我不太想结婚。我还想在家里做闺女呢。” “你别给我添堵。”徐歧贞道,“也不许说傻话。你看你玉藻姐,她不是也结婚了吗?” 颜棋道:“如果有姐夫那么英俊的男人,我当然也有愿意!” 颜桐就问颜棋:“姐姐,昨天那位卢医生,他就很帅气。你如果不要,我要了!” 颜棋道:“帅气是很帅气的,但是他不开窍,这样不好。要找个知情识趣的,否则你一个人使劲,很没意思的。” 徐歧贞:“” 颜棋这话,一下子刺痛了徐歧贞,让她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初恋。那时候,她跟顾绍,不就是那样的吗? 只是,颜棋又没谈过恋爱,她怎么知道? “你听谁说的?”徐歧贞问她。 颜棋道:“电影里啊,电影里天天演这些呢。那个写话本的人,大哥还带我去见过,他说了很多创作思路给我听。” 徐歧贞无力扶额。 她们母女四人正在闲聊时,佣人送进来报纸。 徐歧贞不想看。 昨晚颜恺的事,肯定见报了。 她还是得瞧瞧,看看报界是怎么评价这件事的。颜家丢了这么大的脸,陈家面子上也难看。 不成想,报纸丝毫未提颜恺迟到两个小时的事,只说颜先生和陈小姐的婚礼,在八点二十准时举行,宾主尽欢。 “我昨天听到祖父吩咐秦叔叔,说去安排一下。”颜棋也凑过来看了,告诉徐歧贞道。 秦叔叔是颜家的管事。 颜老让人把这件事简化了。 已经很丢脸了,颜老不想更丢脸。 徐歧贞拿着报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陈家那边,陈太太回家之后就躺着,任由自己半死不活。她身体静卧,心里却不安静。 她还在想素商,不知现在她在做什么。 女儿结婚了之后,要第三天才可以回娘家,陈太太叮嘱女儿不许任性。 可她很担心。 她昨晚到现在,一时没怎么睡,意识是浅淡的,只是睁不开眼睛。 直到电话响起。 陈素商和颜恺传出结婚的消息,是两个月前。 陈定一改之前的嘴脸,极尽所能巴结陈素商和陈太太。陈太太这个小院子,配备了新式的沙发软床,建好了浴室,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热水,还装了电话。 除此之外,陈定派了三个女佣过来。 电话响起时,女佣接了,然后咋咋呼呼进来喊陈太太:“太太,是三小姐的电话。” 陈素商是陈太太的第三个孩子,陈太太让佣人叫她三小姐,至于陈胧和陈皓月,陈太太对他们的态度很简单明了——野种。 迷迷糊糊的,陈太太坐起来接电话。 她脑子里一阵阵发昏。 “妈,您睡醒了吗?”素商在电话里,声音清脆愉悦,“早上我婆婆做了很好吃的汤包,厨房说还有,我叫人送一点给你,好不好?” 陈太太说话很艰难。 “妈,您是不是还没睡醒?我不在家了,你睡懒觉了吗?”陈素商又问。 陈太太很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昨天闹得太晚了,我没缓过来。已经好了很多,你别担心,也不用叫人送吃的过来。” “妈,要不我下午回去看您?”陈素商问。 陈太太急忙阻止:“不行的,要等三朝回门。你今天不要回来,否则旁人说我们家没规矩,说妈妈没教好你。” 陈素商哦了声,答应了。 她笑着和陈太太说了半晌的话。声音里带笑,脸上却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眼睛里甚至流出了眼泪。一通毫无破绽的电话结束,陈素商疲倦挂了电话。 第1755章 玉人小姨子 一转眼,就到了陈素商的三朝回门。 她的三朝回门办得很热闹。 陈定努力去忘记女婿差点逃婚的事,张罗着在家里大摆宴席。 颜恺来了之后,先给陈定和陈太太跪下赔罪,又找了借口:“正好突发生意上的事,我亲自去处理了,所以才回来晚了。对不起岳父岳母,对不起素商。” 陈定急忙要去搀扶他起来。 陈太太却开了口:“阿恺,以后你也就是我们的半个儿子了,丑话岳母要说在前头。素商虽然是养女,我却是当亲生女儿一样的。那件事是最后的底线了,你可明白?” 陈定很恼火看了眼陈太太,生怕陈太太惹恼了佳婿。 陈太太却好像看不懂他的脸色,只顾说自己的。 颜恺虚心听教。 直到陈素商笑着开口,打断了陈太太的话:“妈,以后您慢慢教导。让他先起来吧,腿都快要跪断了。” 九太太平乐在旁边笑道:“姑奶奶疼姑爷,太太也疼疼姑奶奶。” 陈太太就让颜恺起身。 她说完了那席话之后,接下来她没有再给颜恺冷脸。 巴掌是要打的,甜枣也是要给的。 陈太太若是不那么虚弱,持家应该更厉害。 前几天陈素商和颜恺的婚礼,陈家的四太太、陈胧、陈皓月和九太太,都不是陈太太承认的家人,就全部不准出席。 陈定还想带儿子去见见世面,但陈太太极力阻挠,陈定也不好和她闹翻。 陈素商嫁入颜家,这才是大事。 所以,陈家众人只听说颜恺差点逃婚,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现在,见陈太太大摆丈母娘的谱,而颜恺恭恭敬敬不敢露出半分不满,他们不知是颜恺心虚,只当颜家重视陈素商。 正在热闹的时候,外面的佣人急急忙忙跑进来,说有位先生来赴宴了。 “是长青道长。”佣人道。 陈素商站起身,对颜恺说了句:“是我师父。” 然后,她就迎了出去。 片刻之后,陈素商和一位西装男人走进来。 这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很是英俊挺拔,一双眼睛的颜色略微浅淡,然而这点浅色并不影响他的英俊。 他打扮得很时髦,西装长裤,皮鞋锃亮,头上还带着一顶帽子,手里拎着一个大皮箱。 他声音洪亮:“陈军长,我又来打搅了!” 这道士是很有能耐的,陈定不敢得罪他,上前很恭敬道:“道长哪怕入世了,也入得仙风道骨。” “哪里哪里!”长青道长言语谦虚,表情却是热络活泼。 他转头看到了颜恺。 他很突兀的哎哟了声,表情和言语都有点奇怪,而后才恢复正常。 陈素商心中不解,紧张看了眼她师父:“师父” 长青道长像朵交际花,并不理会自己的徒弟,上前和颜恺握手:“你就是颜少爷吧?” “道长,您好。”颜恺不知这人深浅,很客气称呼了他,心中觉得他太过于活泼,有点像司玉藻。 对于像司玉藻的人,颜恺都采取同一个办法:宁可低声下气,也千万别得罪,得罪了收拾不了。 “怎么叫道长?”长青道长握住颜恺的手,眼睛在他面上打转,想要把他的面相看个清楚,“你娶了我的阿梨,就要叫师父了。” 陈素商上前,把颜恺的手从她师父的手里摘出来。 她挤到了颜恺和师父中间,低声道:“师父,您别吓到了人家。” 长青道长不乐意了:“我既不面目狰狞,又不身藏恶臭,怎么会吓到人?” 陈素商:“” 颜恺还是觉得这位师父的性格,很像司玉藻,很不好惹。 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颜恺姿态谦卑,尽可能顺着长青道长的话。 长青道长——货真价实的麻衣道士,却入世极深,最爱臭美——看到颜恺如此恭敬,心中很舒坦,像盛夏喝了杯冰水。 “阿梨旁的本事没有,算命看卦是很准的。你娶了她,好福气!”长青道长对颜恺道。 颜恺:“” 后来,长青道长说有话跟陈定说,两个人去了书房,暂时放过了颜恺。 颜恺得以喘息,问陈素商:“你以前说不喜欢旁人叫你阿梨,你师父听着很好听,现在我们结婚了,我能叫这个小名吗?” “不是小名。”陈素商道,“我被亲生父母抛弃之前,他们叫我这个名字。” 颜恺知道她是被领养的,却不知她原来还记得亲生父母。 “他们是出了什么事吗?”颜恺问。 陈素商摇摇头:“不知道。女孩子被抛弃的原因太多了,我也懒得多想,我妈对我很好。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妈了。 师父养了我四年,我妈养了我十年,他们想怎么叫我都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叫我阿梨,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颜恺哦了声。 他对陈素商并不轻视,因为这姑娘挺厉害的。 新婚当晚,她进房之后对颜恺说:“多谢你能够回来,虽然你迟到了两个小时。这样吧,我打你一巴掌,咱们就算两清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过不下去再说离婚的话。” 颜恺还以为她在说笑。 她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转身自己去浴室梳洗了。 颜恺捂着半边发僵的脸,在原地愣了片刻。 新婚之夜,他们俩睡在一张床上,却是彼此无接触。 颜家准备的床极大,两个人各占一边,能相互不影响。 到了第二天夜里,颜恺问陈素商:“我们” “睡觉吧,我累了。”陈素商这样说。 颜恺也没心情,又想到新婚那天的事,心里很不舒服,自己躺下了。 到了今天,颜恺仍是有点怒意,不太愿意和陈素商亲近。 三朝回门的宴席,颜恺是听从了他母亲的话,给陈太太赔礼道歉。 毕竟这门婚事是他答应的,没人逼迫他。 后来,他喝了点酒,心情不是很好,就去后面散散酒。 他在后花园的小路上,迎面碰到了一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跟陈素商差不多的年纪,却比陈素商漂亮。 她生得雪白,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气质清冷,像个玉人似的。 “姑爷。”她叫了声颜恺。 颜恺就想,这是陈定的外室吗? 他疑惑看着这个玉人一样的姑娘,对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面上起了层薄红:“我叫皓月,是是陈皓月。” 颜恺就明白了,她是陈定外室生的女儿,如今接到了一起生活。 “陈小姐好。”他淡淡道。 陈皓月含羞带怯,和他错身而过。她身上有种淡淡香气,很好闻。 颜恺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想知道是什么香水,回头给他四个妹妹一人买一瓶。 然而他又想到,玉藻现在是张太太了,张辛眉未必高兴他这个舅哥给玉藻送香水;而除了妹妹,他还多了个少奶奶,买香水不能少了颜少奶奶。 他想到这里,觉得生活改变好大,让人无所适从,目光就怔怔的。陈皓月突然回头,正看到颜恺在痴痴迷迷看着她,心顿时跳漏了一拍。 第1756章 天下无知己 三朝回门的宴席结束,颜恺和陈素商住到了陈家。 是陈素商打算住一晚。 “我师父来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我妈很担心我们俩。过了三天,已经没什么忌讳了,住下好不好?”陈素商问他。 她哪怕是询问,也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跟着陈素商,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即可。而颜恺,对于这点小事并不计较,顺着陈素商,弥补大婚当天的过错。 “好,我让司机回去收拾几套换洗衣裳。”颜恺道。 陈太太则很担心:“阿恺,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颜恺的事业在菲律宾的马尼拉,他在新加坡就是颜家大少爷,无所事事。 “妈,陪少奶奶就是我此前最大的事。”颜恺笑道。 他这句话,哄得陈太太很高兴。 陈定让人收拾出客房,但陈素商执意要和颜恺住到后花园去。 后花园只有三间小房子,很是狭窄。 “别不懂事。”陈定低声说女儿,“你们住在那里,吵了太太休息。” “没关系,也让女婿照顾下我妈。”陈素商道。 他们父女俩轻声说话,不想让颜恺听到他们的剑拔弩张,颜恺还是听到了。 他听到了这里,就想:“陈素商蛮有主见。就好像结婚,她拿定主意要结,哪怕我不回来她也要等。” 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这点倒是很不错。 颜恺装作没听到,任由陈素商去调停。 陈素商只是陈素商的时候,陈定都做不了她的主;如今她是颜家的少奶奶,陈定更加要顾忌,只得任由她带着颜恺,住到了小院子里。 晚饭,只有陈家众人一起吃饭。 陈定把自己的儿子陈胧也叫了过来。 上午热闹的宴席,宾客太多,陈定还没单独介绍过陈胧。 此刻,他就一口一个“你大哥”,把陈胧介绍给颜恺。陈素商很不客气,假装和颜恺耳语,其实用一种大家都能听到的轻声对颜恺道:“我大哥五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我二哥是政府追封的烈士。除了那两位,我没有其他哥哥。 ” 陈胧脸色尴尬。 陈定差点气得吐血。 他和陈素商往日不亲近,可陈家到底养活了她。而且,她出嫁陈太太给了一笔很丰厚的陪嫁。 依照旧俗,女人的陪嫁可以自己拿着,并不必拿出来贴补婆家,将来可以给女儿做陪嫁。 陈定一直有钱,并不觊觎太太的陪嫁。可如果没有陈素商,陈太太一死,那笔钱就是他的。 陈素商拿走的丰厚陪嫁,等于是拿走了陈定的钱。 不管是按照新加坡的律法还是南京的,陈素商都没有资格继承陈定的东西。 她占了大便宜,还如此不知好歹。 陈定要发火,那边长青道长却开口了,对陈定道:“陈军长,我看您的面相,您最近有一笔巨财要发。假如是有赚钱的机会,你可以放开手脚去投资。” 他一向很准。 陈定最近是打算投资一家电影公司的,他还在犹豫。 长青道长的话,点中了他的心思,他转移注意力,和长青道长闲聊起来。 颜恺看了眼陈素商,心里还在想:“素商挺厉害的,有点像我姑姑。她既然是个如此好胜的性格,我去菲律宾的时候,可以带上她。” 不过他又想,“岳母还在世,身体又不好,素商应该是不会离开新加坡的。” 他胡思乱想,突然发现对面有视线躲躲闪闪落在他身上。 他一抬头,再次看到陈皓月。 夜晚的灯火笼罩在她身上,她那种如玉白净更突显出来。 和陈素商不同,陈皓月是长头发、大眼睛,瓜子脸,很精致漂亮,她又特别白,脸上一点瑕疵也没有,眼神也很冷静,更显得像玉。 总之,美得没什么活气。 玉人好像瞥了颜恺几次。 颜恺反思了下:“她是在看我,还是我多心了?” 他就看了回去。 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故而盯了陈皓月片刻,约莫有四五十秒了。 旁边的陈素商突然踢了他一脚。 颜恺扭头。 陈素商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有说话。颜恺什么也没看明白,反而被陈素商误会,心里更烦了。 他不再开口。 晚膳之后,他和陈定等人在客厅闲聊,陈定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儿子,而陈皓月居然也坐了下来,并不起身离开。 陈素商却不在。 她和师父去了外面,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聊。 “师父,你发现没有?”陈素商问他,“颜恺的面相很奇怪,我看不出来。你的道行比我高,他这是什么情况?你以前跟我说,还有一种情况,是什么情况?” 术士看不出一个人的面相,通常有两种情况,第一个很好解释,就是天选之人,将来要成大事的;第二个更好解释。 长青道长原本打算告诉陈素商的。 可他转念一想,就改变了主意:“我也忘记了,大概是他命格很贵。” “这是第一种情况。师父,你骗傻丫头呢?” 长青道长笑了笑:“素商,你突然决定结婚,师父挺意外的。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为了我妈。”陈素商坦坦荡荡。 颜家知道,颜恺也知道,她自己更是知道。这门婚事,陈素商是为了陈太太放心,颜恺是为了徐歧贞放心。 “陈太太想让你嫁人?”长青道长问,“为什么,怕等她死后,陈定剥夺你的继承权,把你赶出去,然后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陈太太想要留一笔合法财产给陈素商,只能作为陪嫁。 如果她去世了,哪怕她留下遗嘱,想要把钱留下陈素商,新加坡的律法也不认。 新加坡的律法不承认什么“过继”的女儿,没有血脉亲缘,就没有继承权。 陈太太担心自己一觉睡死,陈素商会一无所有。到时候,她也许会被赶出去,也许会被陈定的外室和孩子们欺负。 “这是主要的。”陈素商道,“她更担心我将来一个人,会重新跟你去漂泊流浪。” 长青道长:“” 道长很委屈,自由自在浪迹江湖到底哪里不好? 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会闷得慌吗? 如果让道长闲下来,和一群人成年累月一起过无聊的生活,他一定会发疯的。 他捂住胸口,很心痛的说:“哎,天下无知己啊!”陈素商:“” 第1757章 暗恋也是甜的 颜太太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素商的婚姻有了着落,她也拿到了一笔丰厚陪嫁,将来有人保护她,哪怕她和颜恺离婚,也有钱用。 心中最大的担忧去世,颜太太整夜的做梦。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年幼时,站在自家二楼的阳台上,高声喊:“徐培!” 徐培是个温柔又腼腆的男孩子,最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他站在树下,斑驳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头发和睫毛都被阳光渡上了金芒,呈现淡淡的金黄色。 他微笑起来,整个人都在闪光。 那是她一生魂牵梦萦的人。 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女孩子,也知道他的痛苦,可她就是爱上了他,一头扎了进去,死不肯回头。 后来她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嫁给了陈定。 梦里的陈定,像只黑影浓重的怪物,还带着血腥气,将她扑倒。 她那样绝望痛苦。 她怀了长子,以为都结束了,可凌迟从未消失过。 陈定在结婚之初的那几年,真是爱极了和她亲热。她拒绝,他还以为她是害羞,只会更坚决。 等到次子陈故月满了周岁,陈定再次到了她房间时,她用剪刀刺伤了他。 从那之后,陈定一看到她就憎恨,羞辱她,甚至打她。 她之所以身体不好,是因为挨了很多的打,有次陈定狠狠踢她,肋骨断了之后,刺伤了她的肺叶。 次子陈故月慢慢长大,既会讨好陈定,又懂得维护母亲,她的日子才恢复了平静。陈定不再对她拳脚相加了,也不怎么看她。 后来她的兄长升官了。 那年,陈故月八岁,陈太太有了底气,跟陈定闹了几次,再次捅了陈定一刀。陈定却不敢捅回来,陈太太知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 从那之后,她和陈定的关系更加糟糕,陈定却畏惧她了,也学会了对她忍让和尊敬,甚至不敢反驳她的决定。 因为她哥哥是陈定的顶头上司。 抗战时,她哥哥做了日本人的俘虏。在被俘的半个月后,他被残忍杀害了。陈故月也是为了给舅舅报仇,才拼死攻击日军,最后被大炮击中。 虽然没了儿子和兄长,可她十来年和陈定相互制衡起了作用,陈定不太敢轻易作贱她了,畏惧她成了种习惯。 她这一生很苦。 所幸后来有了素商。 素商是个小棉袄,自从到了她身边,就好像渴久的人看见了水。对于陈太太的疼爱,素商接受又感激,也让陈太太觉得自己的感情没有白白浪费。 特别是故月去世之后,素商成了她的唯一。 她的一生太苦了,熬到了如今,多次经历战乱逃亡,她的身体机能熬到了极致,已经熬不下去了。 安顿好了素商,她别无所求,精神一日日恍惚。 刚到六月,陈太太就不太认识人了。 这段时间,陈素商和颜恺一直住在陈家。有次颜恺回来,身上带着很浓重的香味,那是陈皓月惯用的。 陈素商闻到了,很麻木不仁。 徐歧贞也来看过陈太太数次。陈太太清醒着,不知徐歧贞是谁,也不知素商是谁,只是拉着陈素商的手,一遍遍问“歧贞,徐培什么时候放学?” 到了六月十五,陈太太突然回光返照,人也清醒过来。 那是傍晚,夕阳满天。 她对陈素商道:“外面挺暖和的,是不是?” “不止是暖和,热得很。”陈素商道。 “你扶我去院子里坐坐。” 陈素商喊了颜恺,让他拿一块垫子,她亲自搀扶着陈太太,将她扶到了院子里。 陈太太坐在树下,看着天际如烈火般的晚霞,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像闻到了花香。” 颜恺忙道:“妈,那是香灰莉。” “真好闻,南京没有这样的花。”陈太太道。 她已经没力气去交代什么,或者叮嘱什么。她也没看陈素商和颜恺,也没让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只是望着天边,痴痴迷迷了很久,突然对陈素商道:“我昨晚又梦到徐培了,还有你大哥和二哥。他们很多人在那边,假如我去了,他们会照顾我。” 陈素商嗯了声:“肯定会的。”“徐培是我遇到过最细心的人,他总是关怀别人。你想什么、怕什么、盼什么,他全知道。他天生比旁人敏锐,所以心里藏了很多的苦,是旁人都体会不到的。”陈太太又 道。 颜恺知道徐培就是他那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二舅舅,心中唏嘘。 阮燕峰半生独善其身,因为谁也取代不了徐培。没有了徐培,其他人再也走不进自己的心了。 陈太太也是如此。 她更惨,因为徐培不曾爱过她,不曾拥抱过她,也不曾亲吻过她。她的爱情,是一腔苦涩的单相思。 “素商,你不要难过。”陈太太回眸看了眼女儿,“你瞧,晚霞多美。妈什么都见过,无憾了。” “是。”陈素商道,“我不难过的,妈。你活得很苦,我知道。走了是好事,解脱了,也能和大哥、二哥团聚。我还有颜恺,还有师父呢,您别担心我。” 颜恺看了眼她。 他被她这句话说得心中一酸,莫名不是滋味起来。 她有点可怜。 陈太太则是欣慰点点头:“好。” 这天夜里,陈素商一直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 颜恺和她同床而卧,感觉到了,就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早上天刚刚亮,陈素商爬起来去了陈太太的房间。 陈太太双目紧阖,唇角带着淡笑,已经走了。 陈素商跌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好像憋了一口气,好半晌这口气才透出来,她嚎啕大哭。 那哭声凄厉。 颜恺被她哭得眼眶发热,怎么也扶不起她,只得将她抱起来。 陈太太去世到出殡,三天完成。 陈家将她埋在了新加坡郊外的一处公墓里。 陈素商当时哭得厉害,事后很快就恢复了她的镇定。 她默默收拾好了东西,把陈太太几样重要的都搬走了。 她跟着颜恺回到了颜家。 晚夕,她对颜恺道,“多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妈,让她走得那么安详。” “应该的,她是我岳母。”颜恺说。他还想要继续安慰她几句,却听到陈素商道:“颜恺,我也要走了。” 第1758章 闪婚闪离 “走”这个字,大概是很有歧义,因为颜恺听到之后,吓了一大跳。 他和陈素商结婚已经一个月了。 新婚当天,他差点跟苏曼洛私奔,导致后来陈素商成了个笑话。洞房花烛夜,她扇了他一巴掌。 三朝回门之后,他们就去了陈家。 从那天开始,他们俩就住到了陈家。 隔壁是陈太太,颜恺不敢轻举妄动,怕丈母娘听到了。 故而,他至今都没有和陈素商行夫妻大礼。 陈素商突然说要走,颜恺懵了下。他还以为她也重病,不久人世。 然后,他听到陈素商继续道:“我可能要跟我师父去其他地方,以后祭拜我妈的时候,才会回新加坡。很抱歉,颜恺,我利用了你。” 利用了他,利用这门婚事,让她母亲走得毫无遗憾,也毫无牵挂。 颜恺应该生气的。 他并不生气,因为对他而言,和陈素商结婚也是一时兴起,是稀里糊涂答应的,是想堵住家长唠叨的嘴。到了今天,他仍是对这门婚姻很迷茫。 再加上他没有和陈素商睡过,真要离婚,他也没什么压力。 “依照新加坡的律法,你有离婚的自由。”颜恺道,“说到底,我没有做好丈夫的责任。你放心吧,赡养费我会给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淡淡松了口气。 在陈素商之前,颜恺对结婚一直没什么概念;结婚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不想要这样的婚姻。 婚姻原本就是两个人的磨合,会有很多的问题和困难,没有感情的基础,两个人只会彼此仇恨,越来越糟糕。 陈素商主动提了,颜恺真是放下了重担,否则他只能将她扔在新加坡,自己去马尼拉了。 颜恺当天晚上睡在沙发里。 第二天,他们俩去见了祖父和父母。 颜恺开口,讲出了他们俩的决定。 颜子清的手背青筋暴突,恨不能一枪毙了这个混账儿子。结婚这才几天,他就要离婚,连他丈母娘的头七都没过。 “是我的主意。”陈素商站在颜家众人面前,抬眸静静看着他们,“我跟颜恺结婚,是为了讨我妈欢心。我从小跟着师父,既然没了我妈,我也要跟师父走了。” 颜老、颜子清和徐歧贞面面相觑。 小妹妹颜棹对嫂子有好感,虽然她都没见过陈素商几次。她跑过来抱住了陈素商的腰:“大嫂,你不要走!我们一起玩,我的饼干分给你一半!” 陈素商沉默着,伸手摸了摸颜棹的脑袋。 徐歧贞忍无可忍,站起身走了,把众人丢在了餐厅。 颜子清急忙追了出去。 他临走时,看了眼颜恺:“当初你们自己同意的,亲戚朋友都来参加了婚礼。如今说离婚就离婚,把你父母的面子往哪里搁?你妈白替你们操心了。” 他既是说给颜恺听,也是说给陈素商听。 颜老则给颜棋使了个眼色。 颜棋反应迟钝,没看懂,倒是十五岁的颜桐聪明机灵,站起身把懵懂的姐姐和眼泪涟涟的小妹一起拉走了。 餐厅只剩下颜老、颜恺和陈素商,颜老就对他们俩道:“都坐下吃饭,先吃饱了再说。” 陈素商莫名有点怕这位祖父。 祖父看上去很慈祥,不管是言语还是表情,都是很温柔的。可陈素商就是有点怕他,觉得他心思通透,什么都能明白。 陈素商夹了个汤包,味同嚼蜡吃了起来。 她勉强喝了半碗粥,看到祖父放下了筷子,她和颜恺似有心灵感应似的,一起放下了筷子。 他们都看向了颜老。 颜老就问他们俩:“当初说要结婚,谁逼迫你们俩了吗?” 小两口不言语。 “若我没有记错,你们俩是自己答应了的。婚姻都是这样,以媒妁之言为开端,自己答应了,就不算是包办婚姻。”颜老道。 颜恺点头:“是,祖父。” 陈素商心里沉甸甸的,没有接话。 “既然是你们自己承诺的婚姻,还没有相处过就要结束它,这样做正确吗?”颜老问。 两个人都不答话。 颜老任由他们沉默了两分钟,主动问颜恺:“恺恺先说。”颜恺清了清嗓子:“祖父,我很小的时候,非要让爹哋给我买一艘小船,将来想要去做水手。那时候非常想要,感情是真的;后来开了不到十分钟就晕船了,差点撞礁,不 敢再上船了,恐惧也是真的。我大了,比我小一岁的玉藻结婚了,加上父母又催促,我对婚姻没什么概念。决定和素商结婚,并非赌气或者被迫,那时候是真想试试的。可试过了之后,才知道不适合 。最负责的做法,就是不耽误素商。她今年不过十八岁,女孩子的好年华刚开始,只要离开了新加坡,没人知道她结过婚,将来她会有个很爱她的人,那才是她的幸福。祖 父,我犯了错,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说是不是?” 颜老耐心听完了,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又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也老老实实:“祖父,我决定和颜恺结婚,是知道我妈命不久矣,想要让她无憾。我至今没有和颜恺圆房。不管是他还是我,对这门婚姻都没什么兴趣。” 颜老听到了这里,叹了口气。 “好,你们俩思路清晰,不是什么赌气,是从一开始就犯了个错。”颜老道,“年轻时都会犯错,这没什么。” 颜恺和陈素商紧张看着他,等待下文,生怕他来个转折。 但颜老没有转折。他道:“既然要离婚,那就离婚。只不过,我们颜家在南洋并非无名小卒,婚姻是大事,不可如此儿戏。你们俩离婚的手续,两年之后再办,这样减少流言蜚语。我以长辈 的名义,替你们写个离婚书。素商,你可信得过我?” “当然信得过!”陈素商立马道。 颜老虽然一生做黑买卖,却有一手漂亮的字。 他给陈素商和颜恺写了离婚书,又盖上了他自己的印章,说这个英国总督府都认的,又写明时间,让他们俩两年之后回来换真正的离婚书。 两口子感情不合,两年之后离婚,这可以理解。 但若是刚新婚才一个月就离婚,那就是谈资了。 陈素商一无所有,颜家不贪图她什么,她更加不怕脱不了身。国内还在打仗,实在不行她仍逃回南京去,国内的法律不会承认她在新加坡的婚姻。颜老的处理办法,她很满意。 第1759章 当面不相识 徐歧贞好几天都不愿意说话。 颜老给两个孩子断了案,颜恺拿到了离婚书,浑身轻松,却不敢去见他妈,当天就飞往马尼拉了。 陈素商则还留在颜家。 她要等过了她母亲的头七,再跟着师父去香港。 徐歧贞不肯见她。 颜老宽慰徐歧贞:“孩子们这个年纪,你越是束缚他们,他们越是叛逆。以前子清都快三十了,我都不催他结婚。你别多心,咱们颜家的人,靠天命吃饭,没必要想着什么后继有人。” 徐歧贞叹了口气:“爸,我是自责。恺恺从小听我的话,只要我提出了,他肯定会照办。婚姻是大事,我又是做母亲的,我不替他操持怎么行?仔细想一想,还是我做错了。” “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颜恺那混账小子的错。”颜子清握住了她的手。 颜老同意儿子的话:“的确是他的错,跟你不相干的。婚礼当天,他是打算逃走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迟早得离婚。” 颜子清点头:“还是老爷子有办法。离婚就离婚,别再闹出丑闻即可。他这些年,大概是不会再回新加坡了,到时候就说素商跟着他去了马尼拉。” 徐歧贞又道:“我感觉对不起金姝。” “这个就更加不必。”颜老道,“素商比恺恺的主意更正,她更想离婚。和恺恺相比,那女孩子冷静又世故,你若是为了她内疚,完全没必要。” 徐歧贞叹了口气。 过完了陈太太的头七,陈素商跟着长青道长往香港去了。 她走的那天,一直在香港陪伴康晗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回了新加坡。 刚到新加坡,顾轻舟就带着重礼登门了。 “我哥哥是不会结婚的,所以恺恺是我唯一的侄儿。侄儿结婚,我这个姑姑居然缺席。”顾轻舟叹气。 徐歧贞安慰她:“齐太太那边是生死攸关,咱们两家这样的交情,难道我不能体谅吗?再说,你没来也好,这婚姻唉” 顾轻舟看她脸色不佳,是心情郁结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吗?”顾轻舟问。 颜家和司家是至交,颜家有什么事,徐歧贞也不瞒顾轻舟。 哪怕她不肯说,颜老也会告诉顾轻舟的,他跟顾轻舟很亲近。 于是,徐歧贞就把颜恺和陈素商结婚的事,一一告诉了顾轻舟。 从颜恺准备逃婚开始,这婚就不可能太长久。 “这也太儿戏了!”顾轻舟道,“不过,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插不上手。我还见过比这更短暂的婚姻。” 徐歧贞又叹了口气。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恺恺还年轻,你别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也许他的缘分还没到呢。” 徐歧贞点点头。 顾轻舟又有点遗憾:“我都没见过侄儿媳妇。” 徐歧贞道:“真是不凑巧,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家里,今天才走。对了,我还有他们结婚那天拍下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徐歧贞翻出照片,给顾轻舟瞧。 那天的陈素商画了浓妆,特别是眼睛和嘴巴,都仔细修饰了。 她的单眼皮是特色,嘴巴又有点小。这两样过度妆饰,照片上瞧着就完全不太像陈素商了。 “很漂亮!”顾轻舟赞道。 陈素商的五官比例很好,只眼睛稍微减分。浓妆之下,那双眼睛和五官更协调,的确是漂亮了数倍。 “其实没这么漂亮。”徐歧贞道,“这照片不太像她。不过本人更耐看,是越看越精致的那种脸。” 顾轻舟又夸了几句。 徐歧贞和她说了半晌的话,心情好了不少,顾轻舟又约她出去吃饭。 不仅仅去吃饭,她们俩还去喝酒了。 徐歧贞陪着顾轻舟痛痛快快说了话,又吃了不少的美味,喝了很多的酒,回家之后大睡了一场,第二天下午才醒。 宿醉的滋味虽然不好受,可心情没那么坏了。 她也彻底从这件事里走了出来,决心以后不再管孩子们的婚事,让他们自己去做主好了。 顾轻舟安慰了徐歧贞,翌日在家里接待了叶妩和叶姗姊妹俩。 叶姗参加了颜恺的婚礼。 顾轻舟因为送康晗去香港,错过了那场婚礼。 她们的话题,从颜家的婚礼上,转到了康晗身上。 太原府哪怕是康家的人,跟二宝都不算特别熟,因为二宝在太原府的日子不多。顾轻舟在的时候,他有一半的时间被司行霈弄到了军队里。 后来他和康晗结婚,没过多久,二宝又带着康晗走了。 “我现在都想不起二宝的样子,就连晗晗年轻时的模样,我都想不起来了。”叶姗道。 叶妩则道:“别说你,我是康家的人,我也没什么印象。晗晗还好,二宝真不太记得了。” 记忆会褪色的。 不是天天盯着人家看,又不是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十几年不见面还记得人家的五官?别说叶妩只是嫂子,不好总盯着姑爷瞧,哪怕是康昱,也没记住二宝的模样。 只笼统记得那个人。 十几年了,不记得才是正常的。 顾轻舟却记得。 可记得有什么用?二宝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当初他和康晗离开太原,带走了所有,包括他们俩的结婚照。后来,孩子丢了,二宝死了,康晗能留着一条命已然不容易,身外之物一点也没剩下。 “老师,您还在找阿璃吗?”叶妩问。 顾轻舟点点头:“我还抱着一份希望。” “可这个希望很渺茫。你既不知道她的模样,又没任何信物。”叶妩道。 顾轻舟也知道。 只是,她总不死心。 康晗还活着,她那么痛苦,也保留着一份希望。 “晗晗跟我说,她一定要等我找到阿璃。她如果没见到阿璃,将来下去了,她没面目去见二宝。”顾轻舟道。 叶妩和叶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海茫茫,找一个毫无踪迹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顾轻舟不想再伤感了,故而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其他趣闻,不再提二宝和康晗的孩子了。 晚夕司行霈回来,顾轻舟把颜恺和陈素商偷偷离婚的消息,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道:“我知道了,子清跟我说了。他气得不轻。将来我儿子要是这么混账,老子就要一枪毙了他!” 顾轻舟:“” 第1760章 香港新生活 时间转瞬到了八月。 颜恺接到了第一笔买卖,打算去趟香港。他先回了趟新加坡,让他姑父帮他拿到飞往香港的民用航线。 香港是英属殖民地,司行霈如今跟英国关系匪浅,飞机去香港的航线,只需要他一句话。 司行霈一边去安排,一边感叹:“当初整个亚洲都没什么飞机,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今大家都有了,反而退步了,去哪里都要有正规航道。” 颜恺说:“姑父,这不叫退步。有了规矩和规范,这是进步。” 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了个玉佩,给颜恺:“你既然去香港,就去见一趟霍爷,把这个玉佩给他。” “这是古董?” “你跟霍爷说,是以前平野夫人留给我的,他知道是什么。”顾轻舟道,“你见到他就拿给他。” 颜恺点点头。 他准备好了之后,又去问了众人都需要什么礼物,一一记下之后,他准备第二天去香港。 晚饭之后,他和父母坐在客厅闲聊。 颜子清对他这一趟很担心,不停叮嘱他。香港那边去了不少的政客,都是国内打仗时候转过去的,势力不容小觑,要处处当心。 徐歧贞则沉默。 颜恺问她:“妈,您想要什么?我也给您带。” 徐歧贞回神:“你平安回来,妈就很高兴了。” 顿了下,她又道,“素商好像是去了香港。” 颜恺立马不接话。 他和陈素商离婚之后,他逃到了马尼拉,而后就不接新加坡这边的电话。 长途电话信号不稳,他又刻意避开,果然是一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了。至于陈素商,他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回来之后,才听说她已经带着自己的陪嫁走了。 颜家给她的赡养费,她一分也没要。 “若是你见到了她,问问她好不好。”徐歧贞道,“她要是过得不好,你让她再回新加坡来。我答应了金姝,是会照顾她的。” 颜恺应了声。 他表面上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香港那么大,他怎么可能轻易遇到陈素商? 如此想着,翌日他乘坐飞机,准备飞往香港。 他刚坐下,让随从倒一杯酒给他。 随从的目光却很闪烁。 “怎么了?”颜恺举着空酒杯,疑惑看着这名随从。 随从艰难看了眼后面。 颜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飞机下面的储物舱的小门被掀上来,两个小脑袋跃跃欲试往外探。 他很糟心的沉默着。 然后,那两个小脑袋以为他没了动静,把整个脑袋伸出来。 是十五岁的颜桐,和十岁的颜棹。 颜恺走过去,一人头上打一下,把她们俩都打落到储物舱里。他自己也跳下去,然后就瞧见了颜棋和司宁安。 四双眼睛盯着他。 颜恺一脸黑线,冲上面喊:“谁他妈让他们上飞机的?” 随从们不敢言语。 若是颜家三位小姐,那阻拦也就罢了,可还跟了司少爷呢。 “返程!”颜恺怒喝。 随从趴在上面:“少爷,这次是单程线,返程没有报备,会被新加坡的巡防机击落。” 颜恺此次去新加坡,并不确定回航日期,想着等事情办妥了之后,再打电话给他姑父,让他姑父要一条航线。 没想到,被自家这几个小鬼钻了空子。 “恺哥哥,你别生气。我们是跟灵儿约好了,你到了香港之后,把我们放在霍家。霍伯伯会照顾我们的。”司宁安道。 灵儿是霍钺长女的小名,她今年十四岁了。逢年过节,霍钺和司行霈总会见面,且是拖家带口,故而两家的孩子都很熟悉。 霍家的孩子比较小,和玉藻、开阊他们年纪差距太大,只有司宁安跟他们亲近。灵儿没有兄长,又看司宁安特别斯文漂亮,格外喜欢他。 她常跟着父母来新加坡,又和颜桐是同龄,两个人很快混熟了。 跟司家、颜家的孩子不同,霍家的孩子个个温柔知礼,全有大户人家孩子的内秀。司宁安就没见过那么文静的妹妹,也很喜欢灵儿。 颜恺:“” 他把四个小鬼全部拎了上来,然后专门骂颜棋一个人,因为颜棋是姐姐,不靠谱,跟着弟弟妹妹们胡闹。 颜棋被他骂得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们兄妹平日里很亲近,可颜恺真发火起来,颜棋是挺怕他的。 —————— 陈素商在七月初就到了香港。 她师父长青道长在香港的富人区——港岛半山租了一栋房子。 他到处游历,认识不少达官贵人。那些人在国内战乱的时候,逃到了香港,又相互介绍,长青道长颇有人脉了。 人脉资源可以变现。 陈素商和师父十年不见,她师父从落魄小道士变成了大术士。其他不说,租得起半山豪宅,资产颇丰。 “师父,你有多少钱?”陈素商直接问他,“咱们不会坐吃山空吧?” 他师父就拿了张三十万英镑的银行汇票给她瞧。 “这只是一部分,你先拿着花。我也不是天天在香港。”师父道。 光这三十万英镑,只要不抽鸦片、不赌博,他们师徒是能吃很多年的。陈素商也有十九万美元,那是她母亲给她的陪嫁。 这些资产加在一起,吃喝玩乐十几年是够了的。 以后又不是不赚钱。 陈素商心中安定,踏踏实实在半山豪宅里住下了。 她师父入世很深,已经不穿道袍了,每天都是西装皮鞋,又摩登又英俊,还常有应酬,陈素商总是不太适应。 师父出去玩,时常三五天不回来。 家里有司机,也有佣人和保镖,但陈素商几乎闭门不出。 偶然师父回来,拉着她出去吃法国菜,又带着她去跳舞。 他们在舞场上,认识了一位很体面的人。 此人自称姓叶,名叫叶惟,看上去四十来岁。 他一开口,就有点湘地口音。 “你是湖南人吗?”长青道长立马问他。 陈素商也看过去。 她小时候好像在湘西的十万大山里呆过,后来被人带着走了很久的路,才被关到了地牢里,然后又被她师父救了。 师父的道观就在湖南的东边,他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 “你也是湖南人?”叶惟好像一瞬间很警惕。 长青道长看出了他的警惕,心中咯噔了下,总感觉此人身上萦绕着什么,是他看不清楚的,于是他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和叶惟告辞。 回去的时候,哪知道汽车在山路上抛锚了。 半山豪宅虽然昂贵,交通实在不便,附近又是杳无人烟。 他们大半夜回家,汽车不能动了,公共汽车要明早才来,师徒二人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正好有辆汽车路过。 陈素商急忙去拦车。 不成想,这一拦,居然拦到了叶惟。 “你们也住在这里吗?”叶惟问陈素商师徒。 “是。”陈素商道,“叶先生,可方便带我们一程?” 叶惟很大方说好,客气又礼貌。之前的疏离好像只是他一时间没准备好的反常,他本人是很绅士的。 从这天开始,陈素商师徒跟叶家就正式认识了。 叶惟不是一个人生活,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侄儿和一个侄女。 因他本人才四十岁出头,陈素商和长青道长都以为他的侄儿侄女是小孩子。不成想,后来去叶家做客,才知道叶惟的侄子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人,而他的侄女也二十多了,比陈素商还要大。 第1761章 小角色 陈素商和师父住的豪宅,以前的主人也姓陈,还爱好附庸风雅,在门口做了个牌匾,大书“陈宅”。 陈是大姓,天下姓陈的人多了去。 这家陈氏搬到美国去了,把宅子托付给了一个亲朋,令他要选了品格优秀的人住,否则宁愿不租。 宅子陈设奢华,一处也不能破坏。 那亲朋正好是长青道长的崇拜者,听闻道长要租房子,就发电报去了美国。 美国的陈先生也听说过长青道长术法高,这房子给他住,将来的风水肯定极好,能旺家族,就欣然同意了,还把房租降了一半。 要不然,这半山腰豪宅的房租是很可观,一般人住不起。 叶惟一开始对陈素商和长青师徒很戒备,后来见他们是自家近邻,心中稍安。长青道长这个人,对外自称是个道士,可衣着举止,都有点风流纨绔的做派。他又生得唇红齿白,连说带笑时模样乖俏,叶惟怀疑他根本没本事,就是靠交际混出的名声 。 而陈素商,年轻白皙,气色红润健康。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谈不上多美。 平凡的女人,很容易被人忽视。 越相处下来,越是觉得这对师徒无甚能耐,且长青道长离家多时,到处都见识过,说起天下局势夸夸而谈,一点也没有术士该有的沉稳。 叶惟彻底放了心,邀请陈素商和长青道长去家里做客。 陈素商就认识了叶雪尧和叶雪竺兄妹俩。 叶雪竺比陈素商大三岁,性格活泼,言语爽利,只是官话不太好,说着说着就成了湖南话,陈素商偶然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而叶雪尧,几乎是不开口的。 陈素商去叶家吃过两次饭,就没听过叶雪尧说话。 叶惟自称是他们的“六叔”。 和叶六叔一样,叶雪尧也是个高大个子的英俊男人。他很白,不是那种瓷白,而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他不与人说话,也不跟人目光对视。 长青道长性格洒脱,直接问叶惟:“你侄儿是不是哑巴?” 叶惟有点尴尬:“不,他不哑。他是结巴,天生的,所以外人在场的时候,他总不好意思说话。” 陈素商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叶雪尧是那种自负甚高不愿意搭理人的。不成想,他居然是因为结巴 结巴比清高的人讨喜,陈素商就多看了眼叶雪尧。 一来二去,叶家自以为摸透了长青道长师徒的底细,而他们师徒也自以为看透了叶家众人。 大家各怀心思地相处起来。 又过了几天,叶惟下午散步,正好遇到了同样散步的陈素商。 他唉声叹气。 “怎么了,叶先生?”陈素商关心问。 叶惟笑了笑:“素商,咱们说好了亲近一点,别这么客气。我不叫你陈小姐,你也不必叫我叶先生。你比我侄儿侄女还小,若是不嫌弃,你也叫声六叔吧。” 这种人情世故,陈素商是很懂得的。 称呼没有任何意义,旁人该害你的时候,也不会因为你叫得亲热就对你手软,所以叫什么不重要,该提防还是得提防。 “六叔,你在烦恼什么?”陈素商果然很痛快改了口。 叶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她不是顶漂亮,也不算顶聪明,但是言语利索,和她相处有种爽快劲。 “我想给雪尧请个先生,教他认识几个英文。如今我们是到了香港,不通英国的文化是不行的。”叶惟道。 香港是英属地,居民却绝大部分都是华民,不通英文也是可以的。 不过,人家自身要求高,这也无可厚非。 出门交际,不会说两句英文,实在显得格调不高,那些自负时髦的人会在背后嘀嘀咕咕。 “怎么了,不顺利吗?”陈素商问。 “不好请。”叶惟叹气,“主要是雪尧他他挑剔得很。” 陈素商表示同情,却没言语。 她做了陈家的养女,念过南京最好的女中,她的英文很流畅。 不过她没说出来。 母亲去世之后,陈素商跟着师父,整日闲在家里,其实是很空虚迷茫的。她不知前途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她最近和师父聊了此事,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建议她:“什么也别干,就闲着,吃喝玩乐多爽啊!师父养你,你那么点小娃娃的时候,就是师父养着的。” 忙里偷闲,是很愉快的。可天天闲着,那种无所事事的空虚,能把人挤垮。 陈素商也不过闲了这么点时间,已经受不了了。 假如能找点事做 不图钱,就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可叶家这些人 陈素商想了想,不太愿意和叶家深交。他们来自湘西,又对术士很提防,陈素商和她师父并不是很信任叶家人。 和叶惟聊过了之后,陈素商思考了很久。 晚夕,她那个出去游荡了好几天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他这次是回来整理行李。 “我要去趟缅甸。”师父道,“朋友约了我去,很重要的事,下个月回来。” 陈素商见他说走就走,不免心动:“我也去!”“不行,挺危险。”师父道,“这次可能要跟降术流派的打交道。你知道的,我最怕这些蛊术、降术的人。我自保容易,带着你拖后腿。你就在香港吃吃喝喝,师父养得起你 ,上次给你的钱还够用吗?” 陈素商:“” 师父又说:“你做了十年的陈小姐,术法就会点皮毛,老老实实呆在半山豪宅里,术士之间的牵扯,你没资格搀和。” 这话很扎心。 陈素商道:“我很无聊。”“你这是吃饱了撑的。”师父道,“有钱又悠闲,还不是好日子?你要是真闲出屁,去念个大学。我打电话让朋友帮你去要几份香港各个大学的章程,你准备准备。大学要念 好几年,几年的时间就混过去了,很划算。” 陈素商:“我就天天混日子?” “我不也是天天混日子吗?”师父道,“我混了三十几年了,你看我抱怨了吗?” 陈素商:“”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留在新加坡,做颜家的少奶奶,至少跟一群人打交道,每天都有点事情做。 和十年前相比,她师父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除了学会了臭美。 “对了,我不在家,托了叶惟照顾你一二。你可以跟叶家的小姐出去逛街看电影嘛。”师父又道。 “不用提防叶家吗?”陈素商问。 师父道:“你要提防什么?你是小角色,没人把你当回事,自然也不会有人害你。” 陈素商:“”好想叛逃出师门! 第1762章 遇到 师父收拾好了行李,下山之前去了趟叶家。 叶惟听说他要出去,就问他去哪里。 “我有个朋友,专门走缅甸线的运输,发了不少财。他想扩充运输队,邀请我入伙,我要去考察一番,才敢投钱。”长青道长道。 叶惟对投资没兴趣:“道长多久回来?” “可能要一两个月。”长青道长道,“对了,我听说你在给你侄儿找英文老师,是不是?” “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家素商念过最好的中学,她能跟英国人叽里呱啦聊天,你干嘛不找找她?”长青道长道,“她最近也空闲。离婚了之后,她无所事事。” 叶惟微讶。 他一直不太清楚陈素商的来历,却听说过长青道长。 因为长青道长的履历实在丰富,太过于灼目,反而叫人忽视了他身边的人。他说带着小徒弟,叶惟和其他人一样,都下意识把徒弟视为“下人”。 他都不知道陈素商很有学问。 长青道长走后,叶惟去了趟陈家,把长青道长嘱托他的话,告诉了陈素商:“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六叔。” 陈素商笑笑说好。 叶惟又看了眼她:“素商,你会英文?” “会。” 叶惟舒了口气,感情是真的,长青道长没有乱说。 “那你可愿意教教雪尧和雪竺?”叶惟问,“就算是帮帮忙。” 他原本只是想请人叫叶雪尧的,可想到陈素商是个年轻的女人,怕她有顾忌,所以加上了叶雪竺。 叶雪竺比较爱玩,一到香港就认识了几个朋友,成天不着家。 “六叔,我是怕耽误了您侄儿的学习。我只有中学文凭,没学过其他的。”陈素商道。 叶惟连忙说不妨事。 陈素商正在空闲,也想找点事,准备换换思路。 她答应了下来。 既然答应要教书,陈素商就下山去了趟书局,买了英文课本和其他初级学习资料。 第二天,她散步去叶家,给叶雪尧和叶雪竺上课,却只在书房里看到了叶雪尧。 叶雪尧站起身,恭恭敬敬叫了声“陈、陈、陈小姐。” 陈素商第一次听到他开口,想着他果然是结巴得厉害。 她点点头:“叶先生请坐,我不是老师,而是你家的雇员。你这样想我,就不用紧张。” 叶惟亲自端了茶进来。 他跟陈素商解释:“他不是紧张,就是天生的结巴,你别嫌弃他。慢慢教。” 然后他又说,“雪竺不爱念书,一听说要学英文,一大清早起来就跑了,不上进的东西,我回头要骂她。她明天再加入。” 陈素商说好,并不深究不放。 她摊开了课本。 第一次上课,学得很容易,因为叶雪尧的结巴有限,一个个字母他是会念的。 他说话不能超过三个字。 若是三个字、三个字慢慢说,他能说流畅,前提是不紧张。 学了一个星期之后,陈素商开始找叶惟谈:“他说话费劲,而且压力很大。我想问问您,能否扬长避短,只教他单词,让他会听、会写,不必会说?” “不会说,那能否听得懂?”叶惟问。“很难。但这样他心里负担小,至少能看得懂。虽然跟人说不了英文,也听不懂,若是有了文字,他能读通。非要逼着他说,我怕一样也做不成,白白浪费了时间。这次学 不会,下次再找老师,更难。”陈素商道。 叶惟深以为然。 他点点头。 陈素商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叶雪尧。 叶雪尧苍白脸上,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轻松。 他果然是大大松了口气。 陈素商想,这叫对症下药。这件事,也给了她信心:“我要不要去考个大学,以后当个教员?总不能跟着师父混几十年吧?” 她这么想着,就有点走神。 这天下午,她结束了课程,叶雪尧估计是受了他六叔的交代,站在陈素商面前,非常艰难告诉她:“陈小姐,我请、请你、你” 后面“你”了七八个,才“你”出下文,“吃饭。” 他似乎还想要解释请客的原因。 但他才开口,就结巴得厉害,导致更加紧张,后面的话越发难说出口。 陈素商则笑道:“你已经学会了二十个单词,算是小有成就,想请我吃饭感谢我,是不是?” 叶雪尧点头,很感激看了眼她。 “那明天吧?”陈素商道,“叫上雪竺和六叔,咱们下山去吃饭,顺便逛逛百货公司,看看电影。” 叶雪尧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送陈素商到了大门口。今天是阴天,天暗得厉害,他挽留陈素商:“吃、吃、吃了饭、再再再、回家。” “没事,不必客气。”陈素商道。 叶雪尧往下走了几步,打算陪着她走回去。 从叶家往陈家的山路是向上的,走起来比较费劲,而慢慢走回去,约莫要走十分钟。虽然看得见彼此的宅子,距离却不算太近。 半山上的豪宅之间宽阔,人烟稀少。 陈素商说不必送,但叶雪尧已经走到了她前面。 她没再费口舌。 他们俩一前一后往回走,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汽车车窗没有关,远远就听到了孩子们的喧嚣。 那汽车与陈素商和叶雪尧擦肩而过,却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车窗一侧挤出三个脑袋。 陈素商定睛一瞧,表情微怔,居然全是认识的。 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男人高高大大站在汽车前面,越过车顶看向了陈素商和叶雪尧,表情有点惊讶。 “大嫂!”女孩子高喊了声。 是颜桐。 叶雪尧诧异,回眸看了眼陈素商。 陈素商对颜家的人都很有好感,除了颜恺。当初是颜家接纳了她,让她母亲走得那么安详,临终时唇角有着笑。 是徐歧贞安排好了陈素商的婚姻,陈太太才没有后顾之忧。 不管颜恺如何,陈素商对他们家是很感激的。 “桐桐。”陈素商往前走了几步。 汽车里挤了满满当当。既有颜家的孩子,也有司家的,还有个陈素商不认识的漂亮小姑娘。 颜恺和她分别了两个多月,陡然再见到她,有点生疏,也有点尴尬。 他勉强笑了下:“好久不见。” 叶雪尧又看了眼陈素商,再看了眼颜恺,想起他六叔说陈素商是离过婚的,再想起方才那女孩子叫“大嫂”,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看了眼陈素商,默默点了下头,转身往回走了。 颜恺也瞥了他。 “她有新的男友了?”颜恺心想。叶雪尧是非常英俊挺拔的,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了点。 第1763章 显赫的朋友 “陈素商有了新的男友”,这个认知并不让颜恺难受。 他从未把陈素商当过自己的女人,哪怕和她办过婚礼。 他还记得他父亲说,他那样娶了素商,会耽误她,对她不负责。而她并非被父母捧着的千金大小姐,若她不幸福,颜恺会内疚。 她有了新的感情,这很好。 颜恺笑了笑:“真没想到香港这么小。” “是。”陈素商也没想到,“你们是来这边玩,还是走亲戚?” “走亲戚,霍伯伯住在这里。”颜恺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素商指了不远处的豪宅:“我在这边租房子住。” 颜棋道:“这房子很不错,请我们进去喝点东西好不好?你家里有冰镇的汽水没有?” “有。”陈素商道。 众人就簇拥着陈素商。 陈素商不好推脱,只得把这群女孩子们带回了自己家。 她家里很冷清,除了佣人就只剩下她自己。突然来了一大群人,顿时把屋子填充得满满当当,好像到处都是笑声。 陈素商让佣人拿了汽水和蛋糕出来。 颜恺坐下,也拿了瓶汽水喝。他带着一群猴儿下山去玩,累得不行。 他的正事刚刚忙完,打算明天把这些孩子送回新加坡,自己就回马尼拉。 有的人,分别之后就是永别,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陈素商。 “你不是跟你师父一起吗?”颜恺问她。 陈素商道:“是跟他一起的。他是不愿意沾家,最近又去了缅甸,估计要很久才会回来。” 颜恺哦了声,没有继续接下文。 女孩子们休息好了,也吃饱喝足了。 颜棋问陈素商:“陈小姐,方才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颜恺和陈素商离婚的事,颜家内部众人都知晓,只是颜桐和颜棹不好改口。她们是小姑娘,随便怎么叫都可以,颜棋却是不好再乱说话了,只得改了称呼。 “不是,他是邻居,从内地搬到香港不久。他叔叔想让他学点英文,我正好闲得无聊,所以就去教他了。”陈素商道。 颜桐问:“大嫂,你是没钱了吗?我让我妈咪寄点钱给你。” “不、不是。”陈素商笑了笑,“我有钱。” 颜恺恨不能把自己这些妹子一人打一顿。 她们问来问去,有的没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外面天色全黑了,颜恺对众人道:“该回去了,要不然伯母着急了。” 女孩子们都站起来。 灵儿最后一个走,对陈素商道:“姐姐,我们家往上面再开十几分钟就到了,你有空去我家玩。” 陈素商说好。 众人离开,她淡淡舒了口气。 晚饭之后,颜恺又打电话过来。 “我们后天回新加坡,你明天有空没?如果你有空,一块儿去玩玩。”颜恺道,“她们让我约你。” 他能弄到她这边的电话,陈素商就很惊讶。 至于出去玩 陈素商不想和颜家的人走得太近,毕竟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只有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我明天还要给叶先生上课,不好意思。”陈素商拒绝。 颜恺说了几句客气话,也挂了电话。 他挂完了电话,对颜棋等人道:“她没空。” 意料之中。 颜棋叹气:“她估计是想要避嫌。大哥,你干嘛非要和她离婚?她人不错的。” “她提出来的。”颜恺道,“你管这么宽!” 说罢,他起身回房去睡觉了。 霍钺和何微带着孩子们住在半山豪宅,家里房子很多,接待了颜家的孩子们,也听颜棋他们说过颜恺那短暂的婚姻。 颜老让他们不要说,但该知道的人全知道了,亲戚朋友之间都清楚,只是大家心知肚明不去捅破窗户纸。 此刻,何微端了宵夜进来,看到颜恺发火,她就把宵夜给了颜棋。 “伯母,您还不睡吗?”颜棋问。 何微笑了笑:“快要去睡了。怎么,跟你哥哥吵架?” 颜棋说:“不是。随便说了几句,他就说我多管闲事,真讨厌。” 翌日,颜棋领着弟弟妹妹下山去玩,路过陈家时,看到陈家大门紧闭。 她想陈素商是不太愿意再跟他们接触的,那段婚姻并不美好。 下午的时候,颜恺一个人开车下山,路过陈家门口时,却很意外又碰到了陈素商。 这次,她仍是跟叶雪尧一起,两个人慢慢往叶家走。 颜恺的汽车快速开过去,没跟她打招呼。 又过了一天,颜恺把他带过来的四个小鬼送回了新加坡,自己没有下飞机,转身就让人飞往菲律宾。 陈素商的事,他没有再过问了。 而陈素商知道他们离开之后,也松了口气。 反而是叶惟,因为叶雪尧回来说过颜家孩子们的事,他特意问了陈素商:“他们来找你了?” “都离婚了,有什么好找的?”陈素商笑道,“他们是到香港来玩,正好遇到了。上面住着一户姓霍的人家,是他们家亲戚。” 叶惟心中猛然一跳:“霍家?霍钺吗?” 陈素商:“您认识?” 叶惟:“” 在香港,谁不认识霍钺?别说他的生意极大,就是他太太,也是金融圈的大佬。他们夫妻俩的名声响亮,谁不知道? 能跟霍家关系很好的,那陈素商曾经的婆家,也是很显赫的吧? “素商,你是嫁给了谁?”叶惟问。 陈素商淡淡道:“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说的。我是离婚了的,是自由之身。其他的,我不想谈。” 叶惟也知道自己太过于唐突了,当即沉默闭嘴。 叶雪尧在陈素商和他叔叔聊天的时候,看了她好几眼。 他沉默听着,把陈素商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陈素商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他又急忙避开。 他很不习惯接触别人的眼神。 陈素商喝了口茶,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颜恺不要再到香港来。听说他的生意在菲律宾,但愿他生意兴隆,无暇分身。 她的祈祷很有效。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的生活很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打扰。 然而发生了一点事情,让陈素商很不安。 香港的报纸上,报道了几次车祸。车祸没什么蹊跷,只是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 陈素商以术士的敏锐来看,觉得不太简单,故而去看了一趟。 那个地方道路平坦,没有任何的残破,就是个拐弯处。拐弯却不是大弯,不至于发生这么大车祸,于是陈素商把她师父的罗盘带了过去。结果,那罗盘一靠近出事地点,指针就乱转,转得又快又急,差点成了风车。 第1764章 看上了陈小姐 陈素商拿着罗盘,站在路口一动不动。 有辆警车停靠过来。 英国的交警下车,看到了陈素商,就上前用英语问她做什么。 陈素商的英文流畅,虽然带着华夏特有的口音,但能表述清晰:“我路过。请问,这里已经不能路过了吗?” 英国警察道:“可以,不过最近这边常出交通事故,小姐你若是开车,要当心一点。” 陈素商随便指了指远处的宅子,信口道:“我不开车,我住在那边,是过来散步的,也是听说了车祸很好奇。” 她把罗盘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她拿的是个简易罗盘,只比巴掌大一点,且有个盖子,合起来像女孩子用的小镜子,只是特别沉,拿在手里才能察觉出不同。 英国警察留意到了,也当是她的化妆镜,没有多问。 “不要如此好奇。”警察道,“这里一周之内有八次车祸,重伤好几位,已经有两个人不治身亡,不是好玩的。” 陈素商微微变了脸色。 她又看了眼那个拐弯处。哪怕她不开车,也知道弯度适中,并非大拐弯。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都不至于在一周内频繁出事。 像这样的道路,不经过繁华街道,来往车辆不多,有时候两三个月才会有一次小车祸。 正是因为蹊跷,才见了报纸。 “你是不是记者?”警察又问她。 陈素商道:“不是。” 英国警察没有为难她,甚至和她攀谈了几句。在华人的审美里,陈素商绝不是什么美女,但英国人欣赏华人,角度完全不同。陈素商是单眼皮,眼睛斜长明亮,鼻子的山根平,脸小巧紧致,在英国警察眼里,是特别 美丽的东方面孔。 因为觉得她漂亮,警察愿意和她多谈几句。 正好巡逻也无聊。 他们交谈了二十多分钟,从这条路说到了香港战后的现状,以及如今的天下局势。 陈素商尽可能想要多套出点信息,所以很有耐心。 在他们说话的这二十分钟里,并没有汽车路过。 陈素商正默默估算着,远处终于来了一辆汽车。 汽车在拐弯处,轮胎好像打滑了,莫名往旁边拐,但是拐得幅度不大,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警察急忙拦住。 汽车停下来,摇下了车窗。 陈素商很诧异看到了叶雪尧。 “回去?”他问陈素商。 陈素商跟警察解释,说这位是她的朋友,过来接她的,没有其他目的。 警察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不要在这里逗留,也不要没事凑热闹。 陈素商跟警察道谢,上了叶雪尧的汽车。 “你怎么来了?”她问叶雪尧,“是路过还是找我?” “找你。”叶雪尧道。 他单独面对陈素商时,不会那么紧张,说三个字以内,也不会结巴。 “我没事,就是到处逛逛。你等会儿绕回去,我的司机还等在前面的路口。”陈素商道。 她是在路口下车,自己走了约莫一里路,走到了那个拐弯道,让司机等在原地。 叶雪尧道:“知道,我让、让他回、回、回去了。” 陈素商看了眼他:“那他就真回去了吗?” 叶雪尧道:“回去了。” 陈素商:“” 她微微蹙眉,心想这司机实在不靠谱。叶雪尧不是他的雇主,不给他发薪水,他却那么听话。 这要是在陈家,这种司机肯定会被辞退的。 “你、你、你不、不、不高兴?”叶雪尧问。 陈素商是不太高兴。 可她听到叶雪尧又结巴得厉害,知晓他紧张了。 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陈素商笑笑:“没有。” 叶雪尧不再说话了。 他把汽车开回了半山,先送陈素商回家。陈素商邀请他喝茶,他也摆手拒绝。 回到了自家,他看到六叔和雪竺都在,两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叶雪尧坐了过去。 叶雪竺对六叔说:“巨门星九月初一才会得令,催动咱们的阵法。现在就总是出事,会不会引起其他术士的好奇?香港不乏能人异士。” 六叔沉吟良久。 “阵法已经布下了,谁去撤?一个不慎,会反噬咱们。”六叔道,“进退维谷。” 他很烦躁点了根烟,抱怨雪竺,“我早就说过了,让雪尧去,你非要自作主张。若是雪尧,不会弄出这样糟糕的阵法来。” 叶雪竺咬唇沉默。 六叔又道:“咱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雪菱。” 雪菱是他们的小妹妹,比雪竺还要小三岁,却是真正的术法大家。 一提到雪菱,雪竺就要嫉妒得发疯。 她冷冷道:“六叔,你别灭了咱们的威风。出车祸是正常事,再说还有七天就到日子了,也不怕什么。” 叶雪尧一直坐着,此刻才开口:“怕。” 六叔转头问他:“怕什么?” 叶雪尧往陈宅的方向指了指,“道士、陈。” 他是说道士和陈小姐。 六叔还是拿不准长青道士的门路,更不知道陈素商的底细。他们师徒二人入世太深,一点都不像术士。 “道士去了缅甸。”六叔道,“陈小姐一个人,咱们三个人,制服她很容易。只要得手,咱们立刻离开香港。” 叶雪尧沉默着。 良久之后,他抬眸看了眼六叔:“我要。” “要什么?” “陈小姐。”叶雪尧道。 六叔看了眼他。 叶雪竺也瞧着他哥哥,有点担忧:“你想要陈小姐?不行啊,你不能弄死她,她那个师父有点邪门的,还是不要跟他们结仇比较好。” 六叔也道:“我帮你找个伎人,她消失了没人知晓,此前还是别惹麻烦。” 叶雪尧看着他叔叔,又看着他妹妹,重新道:“不是。” 他们俩也看向了他,很有耐心等他回答。 “要她,带回家,我的。”叶雪尧道。 叶雪竺心中咯噔了下,突然明白过来:“哥,你看中陈小姐了?想要带回家做妻子?” 六叔也诧异:“你” 叶雪尧坦坦荡荡回视他们:“是。” 六叔和叶雪竺哑口无言,都惊愕看着他,不知他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心思。他们家规矩虽然很多,但不禁止男婚女嫁,甚至不禁止和外人结婚。 他们要延续血脉,就绝不能近亲结婚,否则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怪物,会导致家族灭绝。 术士跟其他人不同,哪怕娶了其他女人回来,她们也学不会术法。 而叶雪尧从小跟他们不同。他一直是养在山洞里的,到了二十岁才出来。他接触的,都是家族的大术士,听得多、看得多,练习也很多,但是话说得少,导致他出来之后话说不利索,超过字数他就 要打结巴。六叔和雪竺把他当异类养着,没想到他居然动了心,像个正常的人了。 第1765章 求助 陈素商回到家中,司机早已到家。 她把佣人们都叫到了跟前,跟他们叮嘱:“以后不是我吩咐的话,你们谁也不要听。若是没规矩,就请你们离开!” 然后,她当众说出司机的问题,“这次先警告,若再随便听了旁人的话就离开,我就要开除你。你想过没有,假如你回来了,我又被人抛下了,我怎么回来?” 司机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件蠢事。 “对不起小姐。”司机擦了擦额角虚汗,“我记住了,以后不敢。谢谢小姐再给我机会。” 陈素商又想到了叶家。 叶雪尧为什么会去那里?他会开汽车,陈素商很意外,因为看着他像是很落后地方走出来的。 她想了半晌,去了她师父的房间,到处翻她师父的电话本。 她终于找到了一位胡先生的电话。 她打过去,问对方知道不知道她师父现在的位置。 “我知道。”胡先生道,“你要去找道长吗?往缅甸走,可不算特别顺利,国内还在打仗呢。” 陈素商又问:“我想尽快找回我师父,有没有其他办法?” 胡先生道:“没有。” 陈素商:“” 她挂了电话,不再犹豫了,直接让人开车,继续往山上去。 她在霍家门前停住了。 她敲门,霍家的大小姐灵儿认出了她,高高兴兴喊道:“陈小姐。” 陈素商微笑:“大小姐,夫人在家吗?” “在的。”灵儿道,然后冲里面喊,“姆妈,陈小姐来了。” 不仅何微在家,霍钺也在家。 他正在楼上陪他的小儿子玩玻璃球,父子俩不时大笑,孩子清爽的笑声,夹着男人浑厚低醇的声音,随着玻璃球滚来滚去,热闹又温馨。 陈素商看了眼楼上,没动声色。 何微请陈素商到客厅坐下:“陈小姐有事吗?” “霍夫人,我想请霍爷帮帮忙,把飞机借给我用一用,我要去趟缅甸。”陈素商道,“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多少钱我可以出,只求帮帮忙,是人命关天的急事。” 何微端正了神色:“陈小姐稍坐。” 她没有拿乔,也没有虚话敷衍,转身就上楼去了,去请了霍钺下来。 霍钺今年五十多了,仍是布鞋长衫,儒雅斯文。他没有发福,腰身依旧挺拔笔直,从气质上看,仍看得出当年清隽英俊的风姿。 他冲陈素商微笑:“陈小姐,你想何时用飞机?要去哪里?航线要申请的。” “去缅甸。”陈素商道。霍钺沉吟了下:“缅甸那边有美国援军,需得动用不少的关系,一时怕是走不了。要不这样,不耽误你的事,你走新加坡,从新加坡申请航线去缅甸,左不过晚几个小时。 ” 陈素商是心急如焚,必须尽快见到她师父,其他都不管了:“多谢霍爷。” “不必谢。你师父长青道长,我们也一块儿吃过饭,他是很有能耐的。你住在这里,咱们也算近邻,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只管来找我们。”霍钺礼貌又周到。 他喊了锡九。 锡九比霍钺大几岁,因为清瘦,同样不太显年纪。 他让陈素商跟着他来。 两个小时后,陈素商到了霍钺的私人飞机场,登上了飞往新加坡的飞机。 她心中突然感觉很奇怪。 上次从新加坡离开,是前不久的事,一转眼又要回去了。 她的母亲葬在新加坡,一想到要回新加坡,她愣是有种“回家”的错觉。 她在新加坡的机场降落,霍钺的机长对她说:“陈小姐,你先去城里吃点饭休整休整。这边要去跟司家要航线,等拿到了许可,才能出发,估计四五个小时。” 霍钺已经打电话给司家了。 司家想要跟缅甸沟通,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沟通到位的。 陈素商知道这事很麻烦了霍钺,又想到她跟人家毫无交情,要人家这样费财、费人脉帮她,真是厚脸皮。 “等师父回来,让师父送霍钺一点法器吧。”陈素商想。 她是真没什么大本事,可她师父有。 且这次香港是出了事,也许会牵扯到整个香港,霍钺全家生活在香港,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家也要遭殃。 陈素商抛开了这些,对机长道:“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她包里有饼干,只需要一杯水即可。 陈素商想起自己罗盘的指针转得像风车,一颗心都要焦了,哪里还顾得上疲倦和吃喝? 霍家的人见她不肯听劝,就说通了保卫室的人,让她进去休息。 司家这个机场是军用的,不对外开放,若不是霍钺的飞机,其他人没资格停靠。机场也有休息室,甚至有食堂。 霍家的随从跟机场这边沟通,然后替陈素商要到了一个休息间,一份晚饭。 晚饭三荤三素,分量还不小,主食是米饭,却没有汤,而是牛乳,另外还有份热可可。 陈素商很喜欢热可可,捧着杯子喝完了,问:“再给我送一份热可可,可以吗?” 勤务兵说可以,转身去拿了。 休息室很小,没有床,只有个沙发椅。 陈素商喝了两杯热可可,没有吃饭,因为实在吃不下,就躺在沙发椅上打盹。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男人交谈的声音时,她清醒过来。 听了几句,觉得这声音是带着闽南口音的官话。 她记得颜恺是这样的口音。 “是颜恺来了,还是新加坡的人多类似口音?”陈素商脑子里转着,身子已经快于脑子一步,走到了门边,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她果然瞧见了颜恺。 颜恺穿着件长款风氅,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双黑色皮鞋,闲闲依靠着墙壁,跟霍家的人聊天。 看到陈素商时,他站直了身子,朝她走了过来。 “你休息好了?”他毫不见外的问。 陈素商不解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回新加坡,听到霍爷打电话给姑父,说你要去缅甸。那边局势不是很稳,你怎么想起去缅甸?” “去找我师父。”陈素商如实道。 颜恺又问:“你师父没事吧?” “他没事,是香港有点事,我得赶紧叫他回去。”陈素商道,“是风水上的事情。” 颜恺了然。 “我这几天不忙,陪你过去。”颜恺道。 陈素商看着他,对他很是不解。 他这般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不用了,谢谢颜少。”陈素商道,“我去找我师父,找到了我们就回香港,不必如此麻烦你,跟着我这样奔波。” 第1766章 颜恺的热情 颜恺对陈素商的感情很复杂。 笼统归总一下,他是挺可怜她的,同时又忌惮她。 要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可怜之处,她自己平时活得端端正正,并不楚楚惹怜。且她有钱、有师父,在香港住半山的豪宅,出入有人伺候,比绝大多数人要好。 所以,“可怜她”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而忌惮她,也有点飘忽。陈素商极有主意,她说要结婚,就好好结婚;说要离婚,就立马离婚。除了这些,她似乎也没什么叫人忌惮的。 她留在颜恺心中的“可怜可怕”之处,大概还是陈太太去世时她痛哭的模样,以及她挥起巴掌扇他的时候。 陈素商不可能总是哭,或者总是打人,但那两件事令颜恺记忆深刻,就在心中给她贴了标签。 颜恺去了趟司家,正好看到霍家的人来禀告此事。 当时他表弟司宁安也在场,立马道:“是陈姐姐吗?她一个人去缅甸,太危险了。我也想去。” 司家的几个孩子,因为司宁安常去找颜棋,跟陈素商接触过。 他很喜欢陈素商,陈素商会算命,说得特别好玩。 司行霈就反对:“你不用上课?再不好好念书,就给老子滚蛋,老子不养废物。” 司宁安噤若寒蝉。 颜恺就道:“我去吧。我上一趟生意做完了,也没新的生意,晚几天回马尼拉也是一样的。” 陈素商是否平安,他并不关心的,只是看着表弟挨骂,想要解围。 这是他打算陪陈素商去缅甸的初衷。 他并无私心。 然而被拒绝了,他又有点不舒服。 “没事,我还挺空闲的。”颜恺笑了笑,“我可能也要接缅甸那边的生意,正好去探探路。以后专门开飞机过去,太不值得了。” 他这么一说,陈素商不再拒绝。 她按了按太阳穴:“我再睡一会儿,方才在飞机上我有点头晕。” 颜恺说好。 陈素商关了休息室的门,颜恺有点烦躁,心想:“我这不是犯贱吗?我干嘛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这么想着,悻悻然走开了。 陈素商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直到深夜。中途,勤务兵给她送了一次宵夜,是热可可和蛋糕。这四个小时里,她小睡了一次,脑海中全是香港那条不正常的马路。她把她师父教过的阵法,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又想起她前天观测天象,发现流年飞星巨门星即将得令 。 巨门与廉贞是两大凶星,一旦它们其一得令,必有横祸。 但是,她术法不精,不知道巨门星得令的具体日期。 “若是阵法被巨门星催动,会有什么样子的结果?香港会爆发瘟疫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灾祸?天灾还是人祸,亦或者其他?”陈素商想。 她不知道。 她做了十年的“陈小姐”,学国文、英语和算数,还学了其他科学,独独把当初混饭吃的本事丢下了。 她连术法入门的符咒都画不好。 她这边满心烦躁,偏偏又遇到了颜恺,而他还奉献他多余的热心肠,让陈素商烦上添烦,恨不能一巴掌将他拍到马尼拉去。 四个小时后,飞机起飞。 颜恺果然跟随着陈素商去,却不再言语,而是默默坐在后面。 陈素商更是没有交谈的欲望。 他们在缅甸终于找到了长青道长。 道长已经忙完了正事,也察觉到了天象有异,正在考虑如何回香港去。 没事还好,一旦有事就是大事了。 道长心急如焚。 陈素商开了飞机找过来,道长简直要高兴坏了。 “阿梨,你真是师父的好徒儿!”他使劲拍陈素商的肩膀,“飞机是好东西,真是很好的东西!” 他也看到了颜恺,还跟人家行了个拥抱礼:“前女婿,你怎么也来了?” 他捡到阿梨的时候才十七岁,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师徒即父女,他是把阿梨当闺女的,虽然他这个“岳父”看上去很年轻。 颜恺被他的称呼弄得有点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怕阿梨一个人出事。” “不要叫阿梨。”陈素商立马提醒他。 颜恺改口:“我忘记了,素商。” 道长不想听他们叙旧。 他上了飞机,让赶紧回香港。 陈素商就看向了颜恺:“你不是说要在缅甸看看局势吗?你是要回去,还是留下来?” “我回去吧。”颜恺道,“说什么看局势,那都是借口,就是陪你过来找人的。” 陈素商:“” 颜恺自家妹子多,油嘴滑舌哄人还是会的,只是很少对着陈素商如此,大概是他没把陈素商当过自己人。 如今见她这样,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成想,这么几句话,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陈素商没有发火,还压着笑意,让他也上飞机。 颜恺的情史不够丰富,年少时有个苏曼洛,后来战争一起,那场初恋也就断了。 他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女孩子都吃“甜言蜜语”这套,哪怕是陈素商这样持重的女孩子。 三个人上了飞机。 飞机还是之前的航线,先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回香港。 长青道长和陈素商并排坐,他也不避开颜恺,直接在飞机上和陈素商聊起了天象。 “巨门星得令,我知道,就是在九月初一。”长青道长道,“一旦它得令,又有人布下了什么阵法,怕是会出事。” “师父,已经出事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您。”陈素商道。 颜恺坐在他们俩的后排,听着他们说这些,心情很复杂。 他是念过书的,虽然成绩不太好。西方有星象学,跟华夏的术法一样,都属于玄幻类型的东西,他不相信。 没想到,陈素商和长青道长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陈素商又把车祸的事,告诉了她师父:“我等了很久,二十分钟才过一辆车子,而且是专门去找我。警察署的人说,以前好几个月都不会有车祸。” 颜恺忍不住插嘴:“可能是道路出了问题。有时候路体被破坏,车子开过去可能会不稳,又加上是拐弯。” 陈素商:“不是那么回事。”颜恺就不再插嘴了。 第1767章 送香水 长青道长没听颜恺的话,只接着陈素商的话头,说起巨门星得令的事。 “这样害人,到底图什么呢?”陈素商问师父,“您知道吗?” 长青道长突然就沉默了。 他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中间陈素商跟他说了三四次话,他都没接腔,只顾默然想着心事。 飞机到了新加坡,他突然对陈素商道:“阿梨,你去祭拜你母亲,过些日子再回香港。” 他这么一说,陈素商就明白了,香港可能会有危险。 “师父!” “听话!”长青慎重看着她,“你会多少术法?你也就是会算算命、看看风水罢了。真遇到了难事,你只会拖我的后腿。你留在新加坡,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颜恺看看长青道长,又看了看陈素商。 他虽然不知何事,却也想帮着道长劝劝陈素商。 不成想,陈素商只犹豫了几秒:“好。” 颜恺意外看了眼她。 老实说,她这一句“好”,简直是干脆利落,落入了他的心里。 很多时候,有的人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可从感情上不愿意退缩,非要凑上前,结果帮倒忙。 为了不过是自己心安。 像陈素商这样识时务,而且不考虑自己的良心,只考虑局势,颜恺觉得她极好。 他看了眼她。 长青道长也很欣慰看了眼她:“等我忙好了,给你打电话!” 机长拿到了航线,重新出发,陈素商站在远处,看着飞机起飞,久久没有挪脚。 颜恺道:“你住到陈家,还是住到我那边去?” “你那边?”陈素商对他这个表述有点不明白。 颜恺没有自己的宅子,一直是住在家里的。 他跟她解释:“咱们结婚的时候,我妈买了套房子,在玉藻家附近,那边比较繁华,还能看到海。后来,她还是把钥匙给了我。我现在每次到新加坡,都到那边落脚,只偶然回家吃饭。” 陈素商道:“没事,我住饭店。” “祖父说了,最近两年别让外人知晓咱们离婚的事。你既然回了新加坡,不住娘家也不住婆家,甚至不住咱们的宅子,却要去住饭店,传出去是闲话。”颜恺道。 他这是真心话,并非巧舌如簧想要占便宜。 陈素商犹豫:“你那边方便?” “很方便,楼上楼下有七个房间。”颜恺说。 陈素商认真看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颜恺还真明白。 他当初在婚礼上,差点丢下了她,是因为苏曼洛回来了。 如今他和陈素商离婚了,完全可以旧情复燃。 假如他有了新的女朋友,陈素商不想给他添堵。 “真的很方便。”颜恺道,“其实我最近都不在新加坡,也就是这几天回来的。” 陈素商点点头。 她果然住到了颜恺那边。 她住下之后,用颜恺书房的电话,给香港的陈宅打了个长途电话,告诉佣人她这边的电话号码。 “道长忙完了,就提醒他打电话给我,别让他玩疯了忘记此事。”陈素商道。 佣人道是。 长途电话还算稳定,陈素商又问了几句其他的。 佣人在电话里告诉她:“小姐,叶先生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叶惟先生?” “是叶雪尧先生。”佣人道,“他说您还在教他英文。” 陈素商想起他那天突然出现,还把他的司机遣走,就对佣人道:“就说我有要紧事,近期不打算回香港了。假如他等不及,可以另外请老师。” 佣人道是。 陈素商挂了电话。 颜恺问她:“什么老师?还是那个人,你教他英文?” “对,还是那个人。”陈素商道。 颜恺了然。 他有心多问一点,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吃醋,怕陈素商误会,就不再说什么了。 陈素商在颜恺这边的客房睡了一夜,翌日早起去给她母亲上坟。 母亲的墓地前有鲜花,尚未颓败,像是这几天放的。 颜恺跟在她身后,见她愣神,就主动道:“这是我妈放的。她每隔几天都要来探望你妈,说这里对于她是异国他乡,怕她不安心。” 陈素商眼眶有点热。 她给陈太太磕了三个头,又仔仔细细把墓碑上的照片擦干净,低声对她说:“妈,等国内的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回南京去。咱们还葬在老宅的祖坟里。” 这是她美好的愿望。 她是陈定名义上的女儿,政府在抓陈定,连带着她也跑不掉。她若是敢回南京,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她对颜恺道:“谢谢颜太太,她很有心,也很了解我妈妈。我妈在重庆的时候,总是不安,害怕客死异乡,可最终也没逃过这命运。” 颜恺想要安慰她。 她不等颜恺说什么,继续道:“这也算好的,安安静静走了,有个墓地容身。打仗的时候,遍地尸体,多少人连个墓碑都没有。” 颜恺不再多言。 陈素商祭拜完毕了,对颜恺道:“我想去趟你家。既然我到了新加坡,要给你父母和祖父打声招呼。” 颜恺道:“好。” 他先带着陈素商上街,准备去买点礼品。 在百货公司挑选礼品时,颜恺自己也到处看看,然后路过一处卖化妆品的店,那家的店员认识他,笑呵呵出来和他打招呼。 “上次您买的香水,都是正规法国货。我这次又进了新的,您要不要?上次你要的那种味道,这次又进了些。”小伙计说。 陈素商看着颜恺。 颜恺低声跟她解释:“以前闻到过一种很好的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所以特意让人家把香水都喷一喷,让我一个个闻,就算是麻烦了人家。既然来了,要照顾他的生意,你想要买点什么?这都是高档化妆品,哪怕自己不用,送人也合适。” 陈素商往店里瞧了眼,果然见琳琅满目,既好看又好闻。 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子,瞧见了这些就挪不动脚。 陈素商道:“我口红用完了,再买两根好了。” 她到处挑。 小伙计就拿出了香水,递给了颜恺:“这次进了三瓶,您先看看。” 颜恺就对着空中喷了点。 陈素商正好背对着他,闻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是陈定外室养的女儿陈皓月身上特有的香味,很好闻又很清淡,有点像少女淡淡体香。 她还记得,在陈家的时候,有次颜恺回来,满身都是这种味道,她只当他和陈皓月拥抱了。 “好不好闻?”颜恺问陈素商,“给你买一瓶好不好?” “陈定的那个野种,喜欢用这种香水。”陈素商转过脸,对颜恺道,“我闻着作呕。” 颜恺微愣。 他对陈皓月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单纯觉得她是个陌生人,却很喜欢这香味。 他已经给他亲妹、表妹、他姑姑、他母亲甚至其他亲戚家的女眷都送过了,单单是找到了好东西,想要分享。 却没想到,陈素商并不喜欢。 她很讨厌陈皓月和陈胧兄妹,也讨厌陈定。 陈家人用的东西,她不会欣赏到香水的美好,而是先想到了陈皓月,从感情上对这种味道作呕。 “那就不要了!”颜恺放下,拿起另外一瓶,“这种是玫瑰味的,我姑姑特别喜欢,你要不要试试?” 第1768章 素商的厨艺 陈素商挑了不少的化妆品,包括香水。 她没有跟颜恺抢着付账。 她对着颜恺,说起陈皓月和陈胧,一口一个“野种”,说完也挺后悔的,显得她很没素质。 而颜恺并未计较,这让她略有点不好意思。 颜恺想要付账,陈素商想着他不缺这些小钱,就没有驳他的面子。 后来买的东西,也都是颜恺付钱的。 他的心情不错。 陈素商想起那香水,主动跟他说:“当时在陈家,我还以为你是跟陈皓月很亲近,才沾了她的香水味道。” 颜恺一愣。 他下意识问:“你是因为这个,才要离婚的?” 问完了,他后知后觉想要扇自己一巴掌,这是问了什么蠢问题?陈素商却如实道:“离婚是早已打算好的。你把我丢在婚礼现场,让我成了整个新加坡的笑话,那时候我就没了耐性。当然,后来怀疑你和那个野那个陈皓月混在了一起 ,才一天也忍不下去。” 颜恺笑了笑。 他帮忙拿着东西,不想再追问什么。 他开车送陈素商回了颜家。 徐歧贞上次有点生气,两个月不见,气已经消了。看到陈素商回来,气色红润,徐歧贞心中稍安。 陈素商放下了礼物:“姨母,谢谢您去看望我妈。” 徐歧贞笑了笑:“应该的。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是最亲近不过的。” 那时候,徐培也对金姝很好。假如他喜欢女人的话,肯定会第一个喜欢金姝的。 金姝要是做了她嫂子,绝不会是如今这个下场。 徐歧贞有点唏嘘。正如金姝所言,徐家的孩子个个都敏感,很会替旁人着想。 “上次棋棋她们见到了你,回来跟我说了。你住在香港的半山豪宅,应该是很安全的吧?”徐歧贞问她。 陈素商点点头:“很安全,家里也有佣人。香港的局势很稳定,我过得挺好的。” 徐歧贞又问起了她师父。 闲聊了几句,徐歧贞听说陈素商住在颜恺那边,心中一喜。 然而,她又挽留陈素商吃饭。 “我亲自给你下厨。”徐歧贞道,“你喜欢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想吃糖芋苗,以前我妈常做。”陈素商道。 一旁沉默良久的颜恺立马接话:“你有口福了。我妈做的糖芋苗是一绝,加上她自己做的桂花酱,保证你吃了一次就忘不掉。” 陈素商问:“姨母,能偷师学艺吗?我想做给我师父尝尝。” 徐歧贞从不吝啬自己的厨艺,谁想学都可以来找她。以前玉藻很爱吃她做的东西,还让她的女佣渔歌来学了三个月。 哪怕是女佣来学,徐歧贞都是尽心尽力的教。 “好。你要是多住几天,我还能教你做烤鸭。”徐歧贞道。 陈素商道:“金陵烤鸭?” “是的。你离开了南京,再也吃不到那么地道的金陵烤鸭,还不如自己做。皮红肉嫩,酥脆而不焦,很难把握的。”徐歧贞道。 陈素商立马道:“那我要学。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多留几天。” 颜恺在旁边笑。 陈素商从颜恺那边,搬回了颜家;而颜恺自己,也跟着回来,住到了他以前的院子。 颜家的姑娘们是人来疯,陈素商再次回来,她们高兴坏了,围着她打转。 徐歧贞教陈素商做桂花酱、糖芋苗以及烤鸭,成天在厨房忙碌。 颜桐和颜棹要去学校念书了,颜棋就跟在旁边凑热闹。 徐歧贞说起自己那三个女儿:“都懒,就爱吃,没一个愿意做。玉藻更懒,更馋,所以让渔歌来学。” 颜棋失笑。 陈素商对玉藻很有兴趣。 她见过司玉藻,知晓她跟颜恺关系不错,又很喜欢她爽朗的性格。 “司小姐开朗热情。”陈素商道,“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忙,医院里一堆事。她才出了月子就去上班了,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徐歧贞道,“棋棋只比她小一岁,以前非要学钢琴,如今闲在家里。” 颜棋就在旁边,听闻这话仍是笑,并不羞耻,伸头等着吃桂花酱。 陈素商则诧异看了眼徐歧贞。她在南京的时候,也是生活在贵族圈子里的,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会工作的,全是学着吃喝玩乐。 不成想,南洋大军阀门第的司小姐,居然才出了月子就要去上班;更没想到,颜家这样豪阔,徐歧贞居然抱怨女儿闲在家里。 “他们把女儿当儿子一样重视。”陈素商突然想。 像男人一样,要有自己的工作,要懂得上进。 她想到了这里,心里一热,很后悔自己那么轻率和颜恺离婚了。 假如新加坡是这样的风气,不拘束女人的事业,甚至会鼓励,那她宁愿留在新加坡。 她在香港太无聊了。 她那师父从小就不靠谱,那时候他天天带着陈素商漫山遍野的傻淘气,一刻也坐不住,什么都好奇。陈素商凭什么觉得他过了十几年就学好了呢? 师父现在不满山跑了,他是满世界跑。 他还教陈素商混日子,说他三十多年都是那样混过去的。 “怎么了?”徐歧贞问她。 陈素商摇摇头:“想到了我师父。” 颜棋帮忙搅桂花酱,回头问陈素商:“你师父很年轻,又很英俊。” “是的,香港那些人也这样说,所以他玩得很好,时常不沾家,总有地方收留他。他们有时候打牌,有时候跳舞吃喝,整日整夜的玩乐。”陈素商道。 颜棋很羡慕:“那太好玩了吧?” 陈素商摇摇头:“不好玩,时间长了很寂寞。” 徐歧贞抬眸看了眼她。 陈素商在颜家住了五天,学会了做桂花糖芋苗,也学会了做烤鸭。 颜老和颜子清也见到了她,纷纷夸她做菜很有天赋。 “是姨母教得好。”陈素商很不好意思。 颜子清道:“要不你别回香港了,留下来跟你姨母学学做菜,她会得可多了。” 陈素商当即不言语。 徐歧贞又道:“也可以隔三差五回来一趟。” 陈素商这才道:“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颜恺不说话。 对于陈素商是否回来这件事,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有点漠然。 她后来又跟颜家的孩子们去马六甲玩了两天。 顾纭和白贤就在马六甲,他们去的时候,住在顾纭家里。 顾纭很温柔、很腼腆,但是做事仔细,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到了九月初三,师父的电话打到了颜恺家里,说事情结束了,让她回香港。 陈素商挂了电话,心中生出了不舍。 二哥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这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还是答应了师父:“我明天回去。” 第1769章 贤侄,你热吗 陈素商要回香港了,颜棋撺掇颜恺去挽留她。 “让她留下来吧,她这几天过得挺好的,她肯定愿意。”颜棋道,“妈咪和爹哋也很喜欢她,祖父也说她这个人很有主见,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颜恺蹙眉。 他推开颜棋:“你别捣乱!” “大哥!” “怎么留?我们又没什么关系。”颜恺道,“以后有空,你去香港看她不就好了吗?” 整个颜家,只有颜恺不想留下陈素商。 不是讨厌她,而是觉得没必要。 陈素商留在颜家,那他们算什么?准备复婚? 颜恺觉得陈素商不错,却还没有到再次和她走入婚姻的地步。 上次的婚姻,给了颜恺极大的教训——下次,他一定要爱那个女孩子爱得不能自拔,甚至想把命都给她,才会和她走进婚姻。 要不然,婚姻很恐怖。用张辛眉的话说,“站在悬崖边上,既害怕又心悸。” 陈素商要回去,颜恺积极去帮她要到了航线,并且亲自送她回香港。 “你不必送我。”陈素商说。 颜恺许是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一定要亲自将她送走,才能安心。他冲她微笑:“不妨事。我从小受我妈的教育,要做个绅士,让女孩子单独回家,这样不好。陈小姐,给我个机会。” 他上次体验到了甜言蜜语对陈素商有用,故而现在就毫不吝啬,尽可能说得动听,权当在哄司玉藻和颜棋了。 果然,他这话一说,陈素商那边哑然了片刻,真同意了。 颜恺没觉得她傻,而是想起了她的身世,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挺可怜的。 她在南京又不是顶漂亮的女孩子,估计从小到大没什么男人给她献过殷勤。稍微耐心对她好一点,她是领情的。 听她说,她有个二哥,但根据她的描述,她二哥应该是个极其稳重的人。对她好,却不会像颜恺讨好妹妹们这样说好听的话。 而她师父,多半也不会成天捧着她。 飞机很快就到了香港。 陈素商邀请他去家里小坐。 颜恺就去了。 他在路上的时候,临时想起一件事,要去问问霍钺。 到了陈家,看到长青道长正在沙发里坐着。他穿着丝绸睡袍,手里端着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吃蛋糕,非常悠闲。 看着他的做派,完全是个风流倜傥的阔少。 “师父,事情处理完了吗?”陈素商问。 长青道长点点头。 他看到了颜恺,当即不要钱似的送出他的微笑和热情:“颜少来了?坐坐坐,是喝咖啡还是茶?” 颜恺仍是不得罪这位道长,没有驳他的面子,说自己不需要咖啡,也不需要茶:“有冰镇的汽水吗?” 到了九月,家里的汽水都不用冰镇了。不过道长日子过得奢靡,未必就没有。 果然,道长招呼了佣人,让佣人拿些冰镇汽水来,又让端了各种点心。 颜恺一边喝汽水,一边和长青道长闲聊。 而道长,边说话边吃吃喝喝,大半块蛋糕很快就进了他的肚子。 道长爱说爱笑,热情得不行,又邀请颜恺和他们师徒下山去吃西餐,还极力推荐一家西餐馆,又说半岛酒店的早餐味道不错,今晚可以去那边的赌场玩一夜,然后开个房间休息片刻,等着吃早餐。 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完全觉得他就是花花世界里的纨绔,什么吃喝玩乐都精通。 “……你有喜欢的电影明星吗?”长青道长甚至问颜恺。 颜恺对这个问题有点懵:“我喜欢韦崇云韦小姐。” 道长站起身:“那好的,晚上约了她一起吃饭。” 颜恺:“……” 他偷偷给陈素商递了个眼色,想要求救。 陈素商低头喝茶,不看他,却从齿缝间道:“谁让你接话?” 她师父发疯的时候,她一直不搭理的。 颜恺不清楚套路。 道长平生最爱玩,玩伴越多越好。颜恺是个贵公子,肯定玩得开,是个理想的玩伴, 道长岂能放过他? 他不仅要带颜恺去吃好的,还要给他弄个美人作伴。 “救命,素商!”颜恺低声道,“我错了,你师父不止是像司玉藻,他比司玉藻还要难缠。” 陈素商用茶盏挡住了唇,躲在后面偷笑,眼睛弯弯的。 她自己偷乐了片刻,才说:“别担心,我晚上也去,咱们俩作伴,让韦小姐跟我师父闹去。” 颜恺稍微松了口气。 她又问颜恺,“你晚上住半岛酒店行不行?那边的早餐的确很好吃,还有醉虾。虽然我不能吃虾,却也听说半岛的醉虾一绝。” 颜恺点头。 只要不让他住在陈家,他住大马路都行。 长青道长太热情了,颜恺有点招架不住。他想要赶紧离开,别再跟长青和陈素商胡闹。 他们说完了话,道长的电话也打完了,果然请到了韦崇云小姐。 韦小姐一听是道长,推了一个很重要的宴席,专门要陪道长去赌场玩。 “道长,您跟韦小姐怎么认识的?”颜恺问。 陈素商道:“韦小姐有段时间很倒霉,请我师父给她家里补了个风水局,后来她一连爆红,甚至从前糊了的投资起死回生,就很感谢我师父。” 颜恺:“……” 他仍是觉得,这种事情不靠谱。 颜恺喝完了汽水,站起身,让陈素商准备汽车,送他往上,去趟霍钺家里。 陈素商喊了司机。 颜恺走后,陈素商自己上楼更衣梳洗,准备晚上去吃饭。 她忙了两个小时,才把自己打扮妥当,换了件长裙。她最近的头发长长了点,没打算剪,让佣人帮忙,用发胶盘起来,做了个小小发型。 她又想起上次在新加坡,颜恺带着她去买化妆品和香水,就拿出那瓶玫瑰味道的,给自己喷了点。 她下楼时,长青道长看到了,眼前一亮。 道长赞许说:“不错不错,女孩子就是要这样。吃好的、穿好的,这才是人生极致追求,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再让男人都围着你打转……” 陈素商:“师父,您是被香港的花花世界迷昏了头吧?” 道长敲了下她的脑袋,说她没大没小。 他们师徒正在说话,佣人说叶先生带着他侄儿侄女来了。 长青道长脸上的笑容不减:“快请进来。我这些日子都不沾家,好久没见到叶惟了。” 佣人去通禀。 叶雪尧第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陈素商。 他一向白,此刻那张白皙面孔上,一瞬间浮动了红潮,好像热浪猝不及防涌上来。 长青道长似笑非笑看着他:“贤侄,你是热吗?” 陈素商也看向了他。 他这么一脸红,显得有了点活气,有点可爱。 陈素商冲他点头。 叶雪竺就替他哥哥解围:“秋老虎还是真 热,一路走过来,我们都出汗了。我的妆花了吗?” 陈素商看了看:“唇膏有点褪了。对了,我从新加坡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还有好些唇膏,你跟我上来,挑两根送给你。” 叶雪竺笑着说好。 陈素商和叶雪竺起身上楼,叶雪尧的目光就落在陈素商的背影上,看了良久,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弯处。 长青道长就打趣他:“贤侄,你这是看上了我徒弟?” 叶惟想要遮掩着说点什么,不成想叶雪尧先回答了:“是。” 长青道长一愣。 第1770章 花言巧语 叶雪尧这一句“是”,回答得坦坦荡荡,让长青道长和叶惟都吃了一惊。 两人面面相觑。 叶雪尧说话费劲,叶惟愣了片刻之后,只得替侄儿说了。 他笑着问长青道长:“道长,您徒弟未婚的吧?” 长青道长也回神,笑道:“她是离过婚的,这你们也知道。假如雪尧想要做她的男朋友,不失一件美事。” 他这么一说,反而把叶惟的话堵住了,让叶惟满腹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叶雪尧则道:“好。” 长青道长端起茶,轻轻抿了口。 陈素商和叶雪竺下楼时,叶雪竺重新换了口红,颜色更加艳丽了,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 道长说晚上有约会,不能请叶家众人同行。 “阿梨,你送送你六叔他们。”长青道长笑道。 陈素商就把叶雪尧等人送出门。 出门之后,叶雪尧在大门口的台阶下面,停住了脚步。 半山豪宅都有很高的台阶。 叶惟和叶雪竺似乎心领神会,跟陈素商告辞,先走了。 陈素商问叶雪尧:“你有事吗?” “教书。”叶雪尧慢慢道,“还、还教吗?” 陈素商道:“这段时间,你们没有请到新的先生?” 当初答应了叶惟,陈素商并未和叶惟商量教书的程度,甚至没谈工钱。她也只当自己会常常空闲,打发时间。 “没。”叶雪尧道。 “老实说,叶先生,我现在不太清楚自己的前途,不稳定性太大。要不这样,我托我师父帮忙,替你请个大学生,如何?”陈素商问。 “不要。”叶雪尧说。 陈素商:“……” “随便,有空就、就学。”叶雪尧道,“我不、不急。” 陈素商看向了他,瞧见他眼中的诚挚。她一点也不了解叶雪尧,他为什么会来到香港,他的父母亲人呢,怎么就是他跟叔叔和妹妹,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陈素商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觉得,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在打发时间。 学英文也是一种方式,要不然长日漫漫,真的无聊透顶了。 “那好的,我回头做个教学计划,咱们尽可能把时间安排宽松一点。”陈素商道。 叶雪尧说好。 然后,他又指了指陈素商:“阿梨。”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 然后,他就回指了他自己:“雪尧。” 陈素商仍在看着他。 他逐渐不安,说话也更加吃力:“不、不、不是、叶先生。” 陈素商这回明白了。 他想和她用彼此的名字称呼,而不是姓氏。陈素商跟叶家叔侄介绍过自己,他们可能没记住,只记得道长天天“阿梨”长、“阿梨”短。 “哦。”陈素商一头雾水。 等他走了之后,陈素商回到家中,端起茶喝了几口,对她师父说:“叶雪尧今天很奇怪,说话也蛮怪的。” 道长道:“不怪,他只是喜欢你而已。” 陈素商差点被茶水呛死。 “师父,您老人家已经无聊到八卦我的地步吗?”陈素商很无奈看了眼师父。 道长就把方才叶雪尧的话,告诉了陈素商。 陈素商愣了愣。 “怪不得非要我去教书。”陈素商道。 道长问她:“你觉得如何?” 陈素商从来没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喜欢过的男孩子。 叶雪尧的模样是很好看的,五感英俊,身材挺拔。除了有点结巴之外,没什么毛病。 “……不知道。”陈素商为难。 长青道长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咱们麻衣一脉,一直就可以结婚、成家立业,没什么清规戒律。叶雪尧看着还不错,你先享用,不行再丢下。” 陈素商:“您这是个长辈该说的话吗?” “我这是实话!”道长丝毫不反省,“人生苦短啊阿梨,要及时享乐!” 陈素商:“……” 又过了半个小时,颜恺从霍家回来了。 他这次看向长青道长的眼神,就带着几分探究,因为霍钺说了道长很多的事迹,颜恺跟听传奇故事似的。 到了五点,道长带着陈素商和颜恺下山去逍遥快活。 路上,陈素商不知怎么的,提到了上次的巨门星得令。 长青道长说:“华夏的龙脉,有三条护脉,其中一条就在香港。不知是谁布下了阵法,想要利用巨门星得令,摧毁香港的护脉。” 颜恺听到了这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口袋里装了一块玉佩,是他姑姑顾轻舟让他带给霍钺的。 而霍钺,又让他给长青道长瞧瞧,但是不能送给道长,要归还给顾轻舟的。 颜恺一直没拿出来。 他放在口袋里,手指不停的摩挲。 就在此时,陈素商的手袋里有点动静。她拿出一个小罗盘,打开一瞧,发现罗盘指针一直指向了颜恺。 颜恺也看到了,诧异问:“这是什么?” 长青道长坐在前排,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反手过来夺走了陈素商的罗盘:“小玩意儿,估计是坏了,回头我给你修。” 他随手扔到了座椅下面,不准陈素商再摆弄它。 陈素商狐疑看了眼颜恺。 颜恺更是一头雾水。 她想要问什么,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长青道长突然道:“阿梨,等会儿我们去吃饭的餐厅,牛排非常不错,下次你可以让叶雪尧请你。” 颜恺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他竖起耳朵。 而陈素商,不太想当着她前夫的面聊这些,有点尴尬,虽然这个前夫名不副实。 “……叶惟可有钱了。我看着他那模样,他侄儿估计更有钱。”师父继续道,“记得师父的话,好吃好喝为主,不要亏待自己。只要有钱,就能陪你吃喝玩乐,结交并不算坏。当然没钱不行,没钱得要你贴钱养汉……” 陈素商踢了下前排座椅:“您正经一点。把罗盘还给我。” 长青道长不理踩,只顾教陈素商如何谈恋爱。 而颜恺,则问陈素商:“你在和那位先生约会?” “没有。”陈素商立马道。 道长则说:“总要约会的,叶雪尧在追求阿梨。颜少,你觉得叶雪尧如何?” 叶雪尧无疑很英俊。 颜恺跟陈素商也没任何感情,他听到这话,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因为陈素商上次去新加坡时,给了他家里人很多希望,颜恺怕他们乱拉姻缘。 “他瞧着很内秀。”颜恺道,“当然也很英俊,我觉得很配素商。” 长青道长笑道,“我也这么说。” 陈素商想起他之前说得很动听,说什么陪她去缅甸,送她回来,原来只是说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心里有点堵。 “……原来,‘花言巧语’是这个意思。”她突然明白过来。 她在这个瞬间,心情很低落。 第1771章 道长很厉害 颜恺在餐厅见到了韦崇云韦小姐。 他有点失望。 韦小姐的五官在电影里很好看,但到了现实生活中,颜恺觉得她皮肤并不细腻,毛孔粗大,哪怕是涂脂抹粉也无法遮掩她的坏皮肤。 韦小姐皮肤虽然不好,性格却很好,又健谈。 一顿饭下来,颜恺和她言谈投机,邀请她有空去新加坡玩。 长青道长也很健谈。 他们三个人能聊,陈素商就插不上嘴,整个晚上都很沉默。 颜恺早已留意到了,却没有多嘴去问。 饭后,他们又去了金鼎皇宫。 颜恺有锡九给的名片,出入金鼎皇宫是贵客;长青道长是霍钺的朋友,本身又爱玩,也是常客。 而且,道长的朋友多,他才进来不久,就遇到了三拨熟人。 他身边跟着的韦崇云小姐,也是香港名流圈子的交际花,两个人一唱一和,很是热络,跟谁都相谈甚欢。 陈素商和颜恺跟在身后。 他们去楼上打牌。 道长有个朋友,自称牌技高超,非要和道长切磋。 四个人的牌局,陈素商站起身,让出了位置,自己坐在旁边喝饮料看杂志。 到了后半夜,她这种不太流连风月场的人,已经困顿得不行了,而牌桌上的四个人,全是会玩的高手,通宵打牌实在常见,没人有睡意。 陈素商窝在包厢的沙发里睡着了。 颜恺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陈素商。他一抬头,见她手中杂志掉到了地上,他站起身,喊了侍者。 侍者进来,颜恺对他道:“你去拿个小毯子来。” 等小毯子拿了进来,颜恺给陈素商盖上,这才重新入了牌局。 陈素商一直睡得很沉,直到被人推醒。 她师父和颜恺都站在她面前。 “快醒醒,要回去了。”师父道,“去半岛酒店吃早饭。” 陈素商迷迷糊糊坐起来,眼睛却睁不开。 直到师父拉她。 师父低头替她穿好了鞋子。 她依偎在师父怀里,眼睛仍是不想睁开,半死不活往外走。 睡得正酣被人推醒,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她感觉下了电梯,又感受到了咸湿微凉的空气,知道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她稍微好受了点。 然后,她就听到了她师父的声音:“开车慢点。韦小姐,下次再约。” 那声音在稍远的地方。 陈素商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是被颜恺拥抱着,一路走出金鼎皇宫的。 瞧见她睁开了眼睛,颜恺笑问:“睡醒了吗?” 外面的天色尚未大亮,金鼎皇宫门口仍是灯火辉煌。不少人进进出出,依旧很热闹。 陈素商站直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低头看了眼手表:四点半。 看着这些衣香鬓影的男女,她还以为是晚上九点呢。 她不太好意思,对颜恺道:“刚刚是你帮我穿鞋的?” 颜恺点头:“是啊,你叫不醒。” 陈素商:“” 他们打了一夜的牌,混在一个包厢里,身上都带着烟酒的气息。颜恺跟她师父一样的身高,而陈素商也不会天天黏在她师父身上,对师父的味道没那么熟悉。 她转过脸,看着远处的师父,心想:“唉,他真的从来没靠谱过!” 送走了韦小姐,又和另一名牌友作辞,长青道长带着陈素商和颜恺去半岛酒店。 汽车缓缓驶入夜色里。 陈素商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精神不错,而她师父和颜恺打了一夜的牌,居然也毫不萎靡,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她就感叹:“能吃喝玩乐,也是本事。” 她就没这样的本事,她熬不了夜。 “习惯就好了。”师父道,“你真能睡,一点多的时候来了好几个朋友凑趣,我们说说笑笑,还以为会吵醒你,结果你跟死了一样。” 陈素商:“” 晚上一点多,是一个人睡眠最沉的时候,轻易不会被吵醒的。 “不错,睡眠好。”颜恺则笑道,“身体也好。” 陈素商不再和他们搭话了。 汽车到了半岛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他们先登记入住。 师父豪绰,一人一间房,洗了澡之后,侍者就把早餐送到了房间里。 “吃了早餐就睡觉,睡醒了咱们去吃晚饭。”师父说。 陈素商吃了顿早餐,却没有睡。 她出去逛了逛,买了不少的东西。中午回来时,她师父和颜恺还没有醒。 直到下午三点多,颜恺才醒过来。 他下楼去吃下午茶,等待的时候,他看到了旁边的报纸架子上有三天之内的报纸,就随便拿了浏览。 他看到了有则报道:“一直出车祸,最近不再出事。政府再三派人检查道路,勘测道路无异常。至于车祸原因,各界人士纷纷发表了见解。” 下面是各种见解,说什么的都有。 颜恺则想起了陈素商和长青道长的话,说什么“破坏护脉”、“巨门星得令”、“阵法”等等。 好像就是这条路。 颜恺沉吟了片刻,心中对这件事更加好奇,当即让酒店准备好汽车,他要出去一趟。 他去了那条路。 “先生,您是去探险吗?”司机问他,“那条路可邪门了。” 颜恺道:“对,我也是听说了,所以去看看。” 路上挺热闹,不时有人过来,甚至拍照。车辆来往,川流不息。 颜恺走过去,观测了地面。 地面没有重新整修过,路面也没有任何的凸起或者凹陷。 也就是说,这条路从出事到车祸平息,路本身无损害,车祸不是路况造成的。 那么 颜恺打了个激灵,想起霍钺很推崇长青道长,他急急忙忙让司机回去。 路过一家书局,颜恺要了最近二十天的报纸。 他发现,报纸上的确是一直在报道车祸,一开始是不起眼的版面,后来到了第二版,然后是头版。 他今天也去看了,那条路上“看热闹”的人增多了,可路本身不崎岖,绝不会那么频繁出事。 想到了这里,他顿时就全部都明白了。 他回到了半岛酒店。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长青道长已经醒了。 颜恺再次看他们师徒,心态完全变了。“道长,您的术法是不是很厉害?”颜恺问,“那这块玉佩,您能看出有什么蹊跷吗?这是我姑母的东西。” 第1772章 好心好意 长青道长接过了玉佩。 他仔细看了看,然后还给了颜恺:“不知道是什么。” 一旁的陈素商似乎想要插话,然后桌子底下被她师父踩住了脚,差点把她的脚趾踩断。 她沉默闭嘴,忍痛不再言语。 颜恺的余光瞥见了,心想这个怕是很难说,于是试探着问了句:“这个玉佩,我姑姑能随身携带吗?” “可以,玉是养人的。”道长说。 “姑姑还说要给表弟戴,我表弟年纪不大,他能承得住玉吗?”颜恺又问。 长青道长笑呵呵的:“玉就是玉,谁戴都行,越养越好。藏起来就太浪费了,应该戴着。” 颜恺心中了然。 长青道长爱好交际,得罪人的话他不说,害人的事他也不做。 所以,这块玉佩有点什么秘密,却对自身没什么坏处。 “这大概也是姑姑想知道的结果吧?”颜恺想着。 他得到了这个结果,准备回新加坡去了。 回家之前,他需得去逛街,买好家里人想要的礼物,要不然那些妹妹们闹起来,没完没了。 颜恺问陈素商:“你要不要逛街?” 陈素商道:“可以。” 她陪着颜恺去了百货公司,到处走一走,什么新鲜东西都买点。 战后的香港恢复得比新加坡还要快,已经看不出炮火痕迹,街上繁华热闹。 他们还路过了码头,正好看到一艘英国海军舰队停靠,那些海军们纷纷下船,把码头挤得满满当当。 陈素商道:“他们的军服很漂亮。” 颜恺也瞧见了。 “对,很漂亮。”他道。 两个人逛了圈,到了晚上才回到酒店。 颜恺有句话想跟陈素商说,又怕不适合,故而踌躇着没开口。 陈素商临走前就主动问他:“你想说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妨事的。” 颜恺清了清嗓子:“素商,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你别铺垫了,直接说。”陈素商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颜恺一狠心,决定直言不讳了:“假如有好的男人追求你,你应该接受。爱情是很美好的,就像吃了蜜一样。谈几场恋爱,是很好的事。咱们的婚姻,是一场权宜之计,我希望它不会成为你的束缚。” 他看得出,她的情史很单一。 他那些拙劣的甜言蜜语,都能哄得她开心,颜恺很过意不去。 陈素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承认,陈素商不算丑,五官组合在一起很耐看。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这个是刻在骨子里的。 颜恺喜欢长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子,陈素商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无论他多么心疼陈素商,他也没办法对着她产生爱情。 上次在汽车上,陈素商的师父说叶雪尧想要追求陈素商,颜恺觉得不错,陈素商当时好像不太高兴。 颜恺怕她会爱上自己。 他总有点可怜她,也畏惧她,希望她不要投入无望的感情。 “……我明白了。”陈素商沉默了几秒,这才慢慢道,“你的意思我懂了,谢谢你的好心。” 颜恺舒了口气,笑了起来:“老实说,你能体会到我的好心,而不是曲解我的意思去生气,我很高兴。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能明白。” 陈素商笑了笑。 她抬眸看了眼颜恺。 她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正如颜恺所言,她长这么大,没有爱过男生,也没有被人爱过。对于爱情,她很懵懂。 她突然踮起脚,在颜恺的脸上亲吻了下:“晚安。” 她的唇很柔,落在他的右边面颊。 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都喝了桔子汽水,故而她凑近时,她口中那香甜的桔子气息,被颜恺嗅到了。 气息很甜,又香又暖。 颜恺的心湖突然一动,好像石子投入了湖心。 这点涟漪来得突然,不知是因为那个吻,还是因为香甜的桔子味。 陈素商吻过之后,后退两步,微笑挥挥手:“下次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你自己回去当心。” 说罢,她转身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颜恺才慢慢关上了房间的门,心里发怔。 他说陈素商没有过爱情,而他自己,不也只有过苏曼洛吗?他和苏曼洛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小,他都没吻过她。 因为司玉藻和颜棋都不太好伺候,颜恺从小就有个认知:对待女孩子,要小心翼翼,否则很麻烦。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麻烦。 所以,他那时候问过苏曼洛:“我能不能吻你?” 苏曼洛脸通红跑开了,好几天不理他,他还以为她也恼了,头皮发麻的想,女孩子果然都不好打发。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人家姑娘在害羞。 颜恺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翌日上午,他乘坐飞机回新加坡,脑海中还在想着陈素商的事。 到了新加坡,他纷乱的思绪才停止,拿着玉佩去找了他姑姑,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了。 “……我怀疑是有什么忌讳。素商的师父是个很厉害的术士,真的特别厉害,那条路的风水局都是他修复的。”颜恺道,“霍伯伯也夸他有本事。 素商身上有个罗盘,也是她师父送给她的。靠近玉佩的时候,那个罗盘在响,但是被她师父拿走了。 我后来想了想,怕是不同流派的东西。素商的师父爱好吃喝玩乐,不愿意招惹无妄之灾,所以他不肯破了人家的规矩。但是他说,这个玉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玉佩。 当年平野夫人随身戴着的,后来送给了她。 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顾轻舟遇到了古董专家,就要拿给人家瞧瞧。 没人看得出端倪。 最近香港又新起了一位古董专家,是国内打仗时,从北平搬到香港去的。他家以前就是做玉器买卖,见过的古玉不胜其数。 不成想,这块玉佩拿到了那人手里,他只说是康熙年间的东西,说值钱也很值钱,但谈不上多么宝贵。 顾轻舟甚至想过,这可能只是个念想,毫无意义。 直到颜恺说术士的罗盘被玉佩影响着起了变化…… 她又拿起来:“难不成另有蹊跷?” 颜恺则点头:“我觉得是。” 他和顾轻舟说完了话,转身去找了他姑父司行霈。 他期期艾艾的,有句话想说又不太好意思说。 司行霈笑问:“想说什么?你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颜恺很不好意思:“姑父,您能不能给我一身海军的军服?要英式的那种……” “怎么,哪个姑娘迷上了海军?”司行霈问。 “……我自己迷上了。”颜恺有点心虚。 他想起上次陈素商说那种军服好看,很想弄一身穿给她瞧瞧。 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 颜恺是高大个子、长腿宽肩膀。他看过他表弟和姑父穿军装,统一的器宇轩昂。颜恺觉得,自己不会比他们差太多。 “放屁,说实话!”司行霈道。 颜恺:“……” 第1773章 看热闹不怕事大 香港的九月,天气不算特别好,偶然会下雨。 一到下雨天,山路难行,陈素商就不愿意出门。她很想念南京,往年这个时候,在南京该吃鸭子了。 陈家的厨子会做各种鸭子。 除了烤鸭,鸭子汤也很考验厨艺。 陈太太喜欢喝鸭子汤,陈家的其他婶母、伯母也知道陈家的厨子手艺精湛,在秋高气爽的时节总爱往陈太太这边跑。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热闹好日子。 陈素商一想到这里,心就狠狠抽痛了下,她很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她师父依旧漫天鬼混。陈素商偶然了解到,她师父不止是跟女人混,而是水旱齐行。这种事,古往今来的繁华都市都不新奇,何况战后的香港? 战后,所有人都在庆祝劫后余生,经历生死活了下来,剩下的时光肯定要把从前不敢做的都做一遍。 越是繁华,越是荒诞。 陈素商再也不肯跟着他出去玩。 师父最长五天日夜颠倒的玩,然后就要回家休息数日。 这次到了第六天的傍晚,师父才回来。 陈素商知道他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出门,就在翌日清早,把他叫起来。 “我自己做了桂花酱,涂在面包上吃,你尝尝。这是颜太太教我的。”陈素商道。 师父起了,先依靠着床头抽烟,丝绸的睡袍松松垮垮,几乎露出了他的小腹。可能是因为他捡到陈素商的时候,对方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导致长青道长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 在自家的孩子面前,他一点也不知顾忌。 陈素商则看了眼他,也毫不忌讳:“师父,您的身体还是蛮结实的。” 师父很得意:“那是。你以为光有钱,就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陪我玩?我是有真本事的……” “您闭嘴吧,我不想知道!”陈素商立马道。 长青道长很不解:“不是你自己问的吗?” 陈素商:“……” 她用力一拉她师父的睡袍,将它扣拢了,转身道:“我要下山一趟,亲自去菜市场挑选几只鸭子。你这几天别出门了,我做烤鸭还有鸭子汤给你吃。 鸭子汤我做得一般般,但烤鸭是颜太太教我的,她说我能出师了。你一定要尝尝,是正统的金陵烤鸭。” “好。”道长一边往面包上抹桂花酱,一边随口答应。 他就这样,一口烟一口面包,吃得欢快。 陈素商喊了司机,下山去了。 她这边才走,道长那边就给叶家叔侄打了电话。 “……来吃鸭子。阿梨会做很正统的金陵烤鸭,是大师父专门指点过的。”道长说。 叶家叔侄和陈素商一样,都闲在家里,偶然出门一趟。 他们是有任务在身,不能像道长那样把风月场所当家,故而也很无聊。 道长邀请他们,既能去散散心,还有美食,他们怎么会不来? “好,这就来。”叶惟在电话里道。 他放下了电话,对自己的侄女和侄儿说了此事。 叶雪竺问:“道长回家了?” “是啊。” 叶雪竺的脸略微有点烫。 她急忙转过脸,不肯叫她六叔和她哥哥看出她的异样,但是他们已经都瞧见了。 叶惟有点糟心。 到底是接触世界太少了,叶家这对兄妹俩,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一个看中了人家师父,一个看中了人家徒弟。 要说起来,道长是个风流人物,时髦又漂亮,被人爱慕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谁都知道爱慕他,只能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道长既不定居也不结婚。 旁人还不能说他,因为他是道长啊。 他既无道观,也不清修,但是他有道号,而且术法了得。 叶雪竺并不是那种交际花,她哪里能陪道长玩得起? 叶惟有心劝说几句,又担心捅破窗户纸,弄巧成拙。 他默默叹了口气。 叶雪尧看了眼他六叔:“六叔?” 叶惟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陈素商从山下的菜市场回来,发现家里客厅坐了叶家叔侄,她含笑和他们打招呼。 她不介意叶家叔侄来蹭饭,因为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更有趣味。否则就她和师父,再好吃的饭也冷了场面。 “……我不仅买了烤鸭,还买了三只大鹅。以前在南京的时候,我们家会做卤鹅,厨子的卤汁用了十三年。后来去了陪都,身外之物带不走,都丢下了。”陈素商道。 道长每隔三年就会见一次陈素商,也在陈家小住过。 陈家的厨子手艺,他都知道。 “不妨事,你可能一辈子都要住在香港。”长青道长说,“你再做一缸卤汁。” 他转头又对叶惟叔侄说,“卤汁这种东西,越陈越香,好滋味都要靠岁月沉淀。” “道长是个思想家。”叶雪竺笑道。 她结交了不少朋友,学会了很是时髦词。 道长对任何恭维都照单全收,不去计较好坏,故而哈哈笑起来:“雪竺说话有意思。” 叶雪竺顿时脸微微发红。 叶惟瞧在眼里,心中再次叹了口气,对自己侄女有点无奈了。 说到了吃,道长就夸夸而谈,全天下的美食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既结交达官贵人,也结交贩夫走卒,什么消息他都知道,简直是个万事通。 在叶雪竺这样见识浅薄的女孩子眼里,道长大概比任何的贵公子都要有魅力! 而叶雪尧,默默站起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叶惟想要喊住他,却又不好打断道长的谈兴。 道长正对着叶雪竺,大说特说香港各处法国菜的好与坏,说得叶雪竺几乎要邀请他去约会了。 叶惟及时打断,问道长:“道长,我有一个问题,关于素商的。” 长青回神,坐稳了,也端正了姿态:“素商怎么了?” “上次她那个前夫,是怎么回事?”叶惟问。 道长说:“哦,这个啊,说是前夫,其实不太恰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和人家离婚,只是人家祖父写了个离婚书,家族同意他们俩离婚。 她婆家在南洋颇有势力,素商又是在新婚的第二个月提出离婚,婆家不能闹大了,要不然颜面扫地,所以还没有去政府那边办手续。”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惟和叶雪竺全部错愕看向了他。 他这些话,刨去各种说辞,只有一个意思:陈素商并没有真的离婚! 第1774章 她好看 陈素商不算特别熟悉厨房。 陈家太太是名门淑媛,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人要会做饭,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好菜,但是不能天天在厨房,弄得自己满身油污。 陈素商也会做几个菜。 做菜,对于大户人家的女眷而言,就好像是针黹女红,要会做,算是徳言容工的一种,却不需要靠它生存。 她去挑选鸭子和鹅,其实都是她带过去厨子的主意,她只是在旁边看个眼熟。 厨子才清楚什么样子的鸭子肥美。 到了厨房,也是厨子烧水杀鸭,陈素商跟在旁边,和厨子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叶雪尧进来,陈素商有点意外。 “等会儿要褪鸭子毛,味道不好闻,咱们出去说话。”陈素商道。 他们俩站在厨房的屋檐下。 半山略微有风的时候,就很凉爽。 陈素商问叶雪尧:“怎么了,你有事吗?” 叶雪尧摇摇头:“没事。” “你是有什么忌口,还是有什么想吃的?”陈素商又问。 和叶雪尧说话,不能省事,要把自己想到的跟他讲清楚。当一个人说话费劲时,他是不太愿意多说的。 叶雪尧又摇摇头。 陈素商就猜不到他来厨房做什么了:“那你过来干嘛?” “看看你。”叶雪尧道。 陈素商:“……” 她突然想起她师父的一段话。前段时间,师父告诉她说,叶雪尧看上了她,还让她跟叶雪尧玩玩,打发无聊的光阴。 陈素商一想到那些话,再听到他说“看看你”,顿时就浑身不自在。 “厨房很忙的,等会儿全是油烟。”陈素商整了整心神,尽可能压着情绪,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异常,“你先去客厅坐。” 叶雪尧又摇摇头。 陈素商正不知如何是好,叶雪尧的六叔和妹妹都来了。 厨房怎么成了香饽饽? 陈素商有心把他们全部轰走,却又强忍着脾气。 好在叶惟是过来叫叶雪尧的。 他们叔侄三走到了陈家的后院,借口看看远处的风光,三个人嘀嘀咕咕说话。 叶惟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陈素商还没有真的离婚,就不能搀和进她和颜恺的婚姻里,否则叶雪尧很尴尬。 “……大哥,你再找一个。”叶雪竺道,“素商这个人脾气很大的,主意也正。万一她真不喜欢你,你撞死在她面前都不行。” 叶惟则道:“雪尧,你是长房长孙,以后很有可能是家主。颜家不是无名小卒,咱们别得罪这样的人家。” 叶雪尧听了半晌,脸色都未变一下。 他默然听着。 叶惟和叶雪竺还在劝说他。 说破了嘴皮,叶惟忍无可忍:“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没有。”叶雪尧言简意赅。 叶惟:“……” 叶雪竺很少见她六叔这么一败涂地,不忍目睹,微微转过脸去。 叶雪尧把六叔和妹妹都起了个倒仰,仍是不知收敛,继续道:“要她。” 就要她! 他这是铁了心的。 叶雪竺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她总感觉她哥哥对人对物都很疏离,没什么是非要不可的,除了陈素商。 “大哥,你喜欢她什么?”叶雪竺酸溜溜的问。 叶雪尧的回答很简单:“她好看。” 叶雪竺:“……” 真是无从反驳的理由。 陈素商看着他们走出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徐歧贞送她一味香料,她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转身去拿。 她师父在客厅里,却伸长了脖子,似乎想要看到后院叶家几个人的表情。 陈素商觉得她师父的表情很熟悉——完全是一种赶热闹的兴奋劲儿。 师父什么热闹都要赶,否则他几十年的混,太无聊了。 “您看什么?”陈素商问。 长青道长就把自己的话,都告诉了陈素商。 陈素商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没有真正离婚,听了就蹙眉:“您跟人家说这些干嘛?” “考验感情,顺便看看叶家能拿出什么本事。”长青道长说。 陈素商更加无语。 若他不是她师父,她真想要打人。 有这么坑自己徒弟的师父吗?您老还不如出去混,好过您在自家捡乐子。 “师父,我跟叶家那孩子,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不喜欢他。”陈素商如实道,“哪怕我离婚了,也不会跟他的。” 长青道长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无所谓笑道:“喜欢不喜欢,有什么打紧?你师父我那么多伴儿,要是都喜欢,我喜欢得过来吗?玩嘛,开心才是第一位。” 陈素商叹气:“师父,你是不会结婚,也不想在某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但是我想。我想将来成个家,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在一个地方终老。 若是我现在混情场,把我的桃花运都败光了,将来找不到两情相悦的人怎么办?我想要好好的,把人生都经历一遍。”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惜是对牛谈琴。 她师父听到她这席话,不以为意撇撇嘴,还点评道:“傻!” 陈素商:“……” 她以前很小,成天跟着她师父,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会觉得师父有什么不妥。到了如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师父志不同道不合,也许该分道扬镳了。 再这么下去,她要么被他同化,要么憎恨他。 他是素商如今唯一的亲人了,陈素商既不想学他,也不想恨他。 当初道观遭遇横祸,道观上百人全部死了,师父的人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这也可能是他现在及时行乐的原因。 那年陈素商还小,她对太师父和其他师叔、叔伯的印象都会很模糊,但是记得大家都特别宠爱师父。 师父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陈素商一想到这里,又觉得他现在再荒唐也是有情可原,毕竟家破人亡的惨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大家的排解方式不同。 她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她师父兴致勃勃打断了她:“他们回来了。” 他从后窗看到了叶惟和叶雪竺的表情,见他们俩垂头丧气,而叶雪尧表情不变,就对陈素商道:“他们谈崩了,叶家的小子是打定主意要追求你。” 陈素商道:“我不喜欢。若是我不喜欢,那就是纠缠,很讨厌的。” 长青道长还在观察叶家叔侄三,心不在焉道:“死脑筋!” 陈素商:“……” 再次想要叛逃出师门。 第1775章 认真追求你 陈素商这次的烤鸭,没有做出正统的味道,一来是她到底不太娴熟,二来是心情不佳。 她快要被师父气死了。 不过,鸭子汤却是难得的鲜美异常,毫无腥味,处理得很巧妙。 叶雪竺很爱喝,还问陈素商:“这个鸭子汤是放了什么?” 陈素商道:“我们家的秘方,我回头写个菜谱给你。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主要是用了酸萝卜,这个很关键。” “那太好了,我让厨子来学。”叶雪竺道。 至于烤鸭,叶雪尧则吃了三分之一。虽然不算特别正宗,但味道出来了,还是很好吃的。 饭后,叶家叔侄要告辞。 师父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陈素商道:“你送送叶先生他们。” 陈素商含笑忍怒,把叶家众人送到了台阶下面。 六叔和雪竺跟她作辞之后,转身就要走了,但叶雪尧没有动。 他站在她身后,定定看着她。 陈素商一转身,就瞧见了他。他今天穿了件浅色衬衫,脸更加白,却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惨白。 香港阳光充足,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肤色一正常,他身上没那种病态,人也更显英俊。 “散步?”他问陈素商。 这是邀请陈素商跟他散步。 陈素商点点头,两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避开远处的六叔和雪竺。 她师父跟叶家说了很多有的、没的,甚至说过叶雪尧想要追求她。 她慢慢走,想等叶雪尧先开口。 这个愿望,注定会落空,她不开口,叶雪尧就绝不说话。 至于叶雪尧邀请她散步的原因,可能更加简单,他就是想饭后消消食。 “我听说、你的事。”叶雪尧最近这段时间在练习慢慢说话。 他说得慢,尽可能连贯,虽然比普通人要费劲,但初见成效。 “是我跟颜恺结婚那件事?”陈素商问。 叶雪尧点点头。 “对,是有这么回事。”陈素商道,“因为当初结婚,也是我亲口答应的。结婚才一个月就要离婚,这很不好,外人会说三道四,祖父不想惹人口舌。” 叶雪尧嗯了声:“我明白。” “要说起来,真没有离婚。”陈素商又道。 叶雪尧侧眸看了眼她:“我、不在乎。” 陈素商愣住。 她站定了脚步,叶雪尧也站定了,低垂着眼帘看向了她。 这已经算是当面告白了。 陈素商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应答。沉默片刻,她才道:“我不是很了解你。” “你”叶雪尧顿时很紧张,他眼看着又要结巴了,就想起了医生的那句话,故而他深吸一口气,“嫌弃、不嫌弃、我?” 陈素商知他说“结巴”这件事。 她现在是不嫌弃的。 对于他这个人,陈素商没有什么认知,只笼统觉得他挺好看、说话不流畅。至于其他的,她没有想过。 “不嫌弃。”陈素商道,“我说不了解你,不是关于我知道的,而是关于我不知道的。我想,你们应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对吗?” 叶雪尧又点头,很诚恳:“是。” 他说罢,顿了片刻,又道,“以后、慢慢告、告诉你。” 陈素商听到了这里,终于笑了笑。 她对叶雪尧道:“叶先生,谈恋爱不是这样的。不是先在一起,再慢慢去了解,而是等了解了之后,再考虑是否在一起。” 叶雪尧好像不太懂这个逻辑,怔怔看着她。 陈素商摇头笑了笑:“你回去吧。很抱歉。” 叶雪尧不知人情世故,他也不明白一句“很抱歉”就是拒绝的意思,他还追问:“为何、很抱歉?” 陈素商:“” 语言是很有魔力的,有时候约定俗成的言语,往往比解释更叫人清楚。 比如说她这句抱歉,应该比我们不合适、我不接受你,更能让人明白她的拒绝,心里会稍微舒服一点。 “我们南京的女孩子,当有人跟她们表白,她们说我很抱歉,就是说对不起我要辜负了你的爱慕,我不能回应你。”陈素商道。 叶雪尧这下明白了。 他又问:“为何?” 他每次简单的话,陈素商都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这让她也有点苦恼,好像她和他心灵相通似的。 “你是湖南人,我是南京人。我吃不惯湖南菜,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它不是我的口味。这样说,你明白吗?”陈素商问。 叶雪尧沉默不语。 他明白了。 他转身往上走,想要快速消失。越走越急,后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陈素商也登上了台阶。 她一推门,看到她师父还在沙发里坐着,闭目养神。 陈素商坐到了他身边,对她师父道:“叶雪尧跟我表白了,我拒绝了他。” 她师父睁开了眼睛。 他兴致乏乏:“唉,傻丫头!” 送上门的消遣,居然不要,他觉得挺傻的。 长青道长疼徒弟,但是他可能总忘记了,他徒弟不是男的,甚至不是道士,而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他那些生活的经验,传授给陈素商,完全是用错了地方。 陈素商以为,这件事会彻底过去了。 不成想,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叶雪尧又来了。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对陈素商道:“带、带上你、你的罗、罗盘,跟我走。” 陈素商听得云里雾里。 她看着叶雪尧,叶雪尧也在很认真回视她的眼睛,极其专注,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陈素商转身上楼:“你稍等。” 她果然拿出了自己的罗盘。 从陈宅往下,约莫走二十分钟,就有个平坦处,那是公共汽车停靠的地方。 黄昏时,落日逐渐沉到了地平线的下面,余晖璀璨,半边天空都是金黄色的,就连公共汽车也被染上了暖色。 司机已经下班了。 叶雪尧把陈素商带到了平地,对她说:“你拿出、罗盘。” 陈素商果然把罗盘拿了出来。 叶雪尧从口袋里拿出了朱砂和符纸。 陈素商震惊。 她一动不动看着叶雪尧,就见叶雪尧用手指沾了朱砂,左手掌心摊开了符纸,他在符纸上快速画着。 画符咒一笔也不能断,需得一气而下。 陈素商自己学了个半调子,每次好几天都画不了一张符纸,甚至几十张符纸里,只有一张有效果。 叶雪尧画的极快,然后将符纸挥出,符纸瞬间自燃。 陈素商掌心的罗盘,发出了响动。 四周的磁场被牵动,叶雪尧用手指随便画出来的符咒,是个小小阵法。陈素商看着他,半晌合不上下巴。 第1776章 吻手礼 叶雪尧这一手,让陈素商心神具震。 “你……你……”她突然结巴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雪尧居然也是术士。 “叶先生……” “不!”叶雪尧却道,“不是叶,是袁。袁雪尧。” 暝色渐深,远处的晚霞慢慢褪尽,天际拉下了黑幕,半山的别墅群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而山下的港城,霓虹灼目,处处辉煌。 陈素商不是术士。 老实说,她那点算命、看风水的本事,只能勉强算个入门。 她刚入门,也知道湘西袁家。 袁家自称是唐朝大术士袁天罡的传人,具体到底是真是假,外人也说不清楚。但当今的天下,术法最强的人,肯定是袁家的。 陈素商一直觉得叶家叔侄三不简单。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是袁家的人。而叶雪尧——应该是袁雪尧,鬼迷心窍看上了她。为了让她“了解他”,他主动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她又想到上次那条路上的诡异情况。 她默默后退了一步。 假如那件事是袁雪尧他们做的,陈素商的师父破坏了人家的阵法,在术士的圈子里,这等于是结仇了。 她师父一向主张和气生财,不愿意犯忌讳,就连其他流派的圣物,他看到了也不会点破,这是江湖规矩。 陈素商默默再后退一步。 “别!”袁雪尧瞧见了,“别怕。” 陈素商想要喊她师父,甚至想要求救。可她最终克服了这种恐惧,站着没有再动了,任由袁雪尧立在她跟前。 他问她:“这样,算了解?” 陈素商想了想,这样大的秘密被他说了出来,的确算是很有诚意了。 她提出了问题,人家解决了问题,若是她不拿诚意出来,真怕袁雪尧当场灭了她。 “算。”她道,“可是,了解不等于接受,这个你明白吧?了解你,是决定要不要接受你。” “明白。”袁雪尧道。 陈素商点头,转身就要往回走。 她似乎很急,走得也比较快。回去的路稍微斜着向上,陈素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累的,等她到了家里时,已经是满头的汗。 长青道长正在餐厅,准备吃晚饭。 瞧见陈素商和袁雪尧回来,他笑了笑:“哎哟,阿梨怎么一身汗?你们吃晚饭了吗?” 陈素商却不接话,而是转身对袁雪尧道:“你先回去吧。” 长青道长却很热情:“都饭点了,还回去做什么?来来来,一起吃饭。” 陈素商:“……” 师父啊,您老人家就别嘴贱了。 他这样邀请了,袁雪尧很果断答应了:“好。” 陈素商:“……” 她上楼简单洗了脸,换了套干爽衣裳,就下楼去了。 她怕她师父胡说八道。 到了餐厅,才发现她师父谈笑风生。师父是高鼻梁,眼睛瞳仁的颜色略浅,在灯下,头发随着灯火泛出淡黄色光泽,他有点像个混血儿。 陈素商坐到了师父旁边。 餐桌上正在摆菜。 只要师父在家,每顿的饭菜都极其丰盛,吃不完赏给佣人们吃。她师父奢靡惯了,从不亏待自己和阿梨。 今天也是照样的菜色繁多。 袁雪尧不知内幕,还以为道长是特意款待他。 陈素商端起水杯喝了几口,然后就听到她师父问袁雪尧:“你们袁家这次派人来香港,是想要破坏龙脉辰位的护脉,是不是?” 袁雪尧吃惊看着长青道长。 而陈素商,被一口水呛得死去活来,在餐桌上不合时宜的大声咳嗽。 她咳得面红耳赤,因为气管呛水的滋味太难受了。 袁雪尧和长青道长都看着她,特别是道长,还很关切替她拍了拍后背。 陈素商这一咳嗽,咳了一分钟才停下来,一张脸咳得通红。 “慢点喝水,还跟小时候似的。”长青道长慈祥的说。 陈素商则看向了袁雪尧。 她很想解释说,不是自己告密的。可她和袁雪尧一起进门,袁雪尧是很清楚的,她没有告密的时机。 袁雪尧冲她颔首,对她道:“道长,是高人。”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长青道长撺掇袁雪尧跟陈素商告白,也是为了逼迫他自认身份。他相信这种没谈过恋爱的小傻子,会什么都交代的。 “不高,不高。”长青道长笑道,“若是高,还是你们袁家更高。袁天罡的传人,我们比不了。” 他能言善道。 若说道长的术法厉害,那他妖言惑众的本事,比他的术法更高一成。 别说袁雪尧这种结巴,就是同样言语爽利的袁雪竺,怕也不是道长的对手。 道长自己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还能匀出舌头笑呵呵恭维袁家。 他又说了上次护脉的事。 “……咱们两家,不会因此结仇吧?”长青道长笑嘻嘻问。 袁雪尧:“……” 他光听道长说,都替他累得慌,觉得他那舌头像是铁打的,能把嘴皮都磨下一层。 “不、不会。”袁雪尧道。 他还想要解释,而道长压根儿不稀罕他的解释,接上了他的话:“那就好,咱们是近邻,还是别你死我活。” 话到了这里,别说袁雪尧,就是陈素商都听懂了。 她师父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一旦惹了事,他也不怕。 他只会尽可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袁家的人布阵,想要破坏护脉,道长想要保护香港的气运,就义不容辞。 毁了就毁了,他也不怕袁家报复。 他不过是先礼后兵,跟袁家人通通气。 他们非要生气,道长也不会放在眼里。灭了他们,道长照样花天酒地;被他们灭了,道长前半生已经享受够本了,死就死了,反正遗产阿梨会继承。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道长,非常豁达开朗。 袁雪尧和陈素商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神,默然无语。 晚饭结束,袁雪尧起身告辞,陈素商送他到大门口。 “晚安。”他低声道。 陈素商也说了句晚安。 他却突然凑近,拉起了她的手,给她行了个吻手礼。 陈素商愣了下,然后直接告诉他:“吻手礼是见面的时候行的,不是告辞的时候。” 袁雪尧笑了笑:“我知道。” 陈素商:“……” 看到她无语的样子,他又笑了,转身走下了台阶。 陈素商看着他走远,一个人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 长青道长走到了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愣神做什么?” 第1777章 不孝逆徒 长青道长觉得自家徒儿没什么成算。 袁雪尧的坦白,让她忧心忡忡。 道长就告诉她:“术士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术士若是残害了普通人,就遭受反噬,自身也要受到影响。 你这种半调子,是最安全的,完全不用担心袁家使坏。袁家那对兄妹俩,有他们的目的, 而不是对付你。” 陈素商转头。 夜风吹起了她的短发,她面颊上发凉,静静看着她师父:“袁家兄妹俩?不是袁家叔侄三吗?” 道长就叹了口气。 她这份机灵劲儿,要是用在术法上该有多好? 可见,没有天赋,就是拼死拼活也只能是个普通人了。“叶惟就是叫叶惟,他原本就姓叶。他不是袁家的叔父,而是姑父。”长青道长说,“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什么都能知道,什么都能防患于未然。你啊,太过于死板,不爱 交际。 现在是什么世道?哪一样发财或者升迁的路,不需要交际?你不会玩,一辈子就只能是个无名小卒了。” 陈素商:“” 师父又在兜售他那套及时享乐的观念了。 陈素商转身回了屋子。 她睡着了之后,满脑子都是袁雪尧随手画符咒的情景,又心惊又敬佩,后半夜就惊醒了。 她急急忙忙披衣下床,去找她师父。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夜猫子师父还没有睡,正在打电话。 他说得浓情蜜意,甚至有点不堪入耳,陈素商重重咳嗽,电话里突然传出来声音:“谁啊?” 是个娇滴滴的女人。 师父笑笑:“没有谁,送宵夜的女佣。” 女人的声音仍是很高,隐约是在质问。 师父就说:“那你以后住到我家里来,天天看着我,看看是不是女佣?” 那边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应该是位年轻又富有活力的小姐。 师父又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无力躺在床上,大概打了一夜电话,很疲倦了。 他拿过床头的金表瞧了瞧:“这么晚,你失眠?我可不带你睡,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小时候,陈素商夜里会做噩梦。她一直是睡在师父厢房的暖阁里,一做噩梦就要钻到师父床上去。 她师父虽然顽皮,人却是挺爱干净,被褥松松软软的很舒服,能让她安心。 “不是的,师父,我想好好学符咒!”陈素商道,“我的符咒一直没学好,画出来的一百张里,只有几张有用。” 长青道长眯了眯眼睛:“你大半夜发哪门子疯?” “我是认真想要学。”陈素商摇晃着他的胳膊,“师父,你不要再玩了,你每天抽空教教我!” 教徒弟符咒,是做师父的本分,可他这个徒弟实在很笨。想当初,长青自己学术法的时候,都是他自己看书摸索,没人领进门,只可惜那些事随着道观被烧都毁了。过去的十年,他每次去陈家小住,都要仔仔细细教陈素商,然 后等他下次再去的时候,发现她基本上毫无进步。 她那十年,只学会了看相,以及借助罗盘看风水。 “好吧。”长青道长不情不愿,“万一你再学不会,我就要打人了。” 陈素商翻了个白眼:“您学术法的时候,太师父打您了吗?” 长青道长没骨头似的靠在枕头上:“哟,你还会顶嘴?要是你太师父,早就大巴掌扇过来了,哪里容得徒弟如此不孝顺? 师兄弟十几人,就我最聪明,你太师父宝贝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我?要是你四师伯还活着,我就可以把他拉出来教育你,让你看看顶撞师父又愚蠢不堪的下场。”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时隔十年,想起往事,仍有锥心之痛,哪怕老练到了他这个程度,都遮掩不住。 他不能闲下来,不能离开灯红酒绿,不能离开术法,否则他满脑子都是道观里的种种。 他和陈素商的出身相似,从小被师父捡回去养。在那个年代,战事频发,遍地饿殍,他师父十几个弟子,全是这样的苦出身。 有的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把孩子送给道观,求道爷赏口饭吃;有的是捡的,有的是自己上门乞讨,然后就不肯走的。 他师父常说他:“长青啊,你那时候才两岁,咬着我的裤腿不撒口。我想着这小狗儿挺机灵,就带回来养着玩吧,谁知道养出个猴脾气!” 他们道观富足,在那样战乱的年代里,道士们仍是过得不错。 他们自称是麻衣一脉的传人,其实术法太过于难学,师父和师兄弟们,连陈素商那种程度的都没学会。 而长青道士,则是靠着自己阅读他师父的珍藏古籍,自学成才了。 若他们个个都有长青道长的本事,也不会被那伙强盗给灭了。 强盗们是二十里外的土匪,早就打听到了道观富足,一直谋算着来抢夺。他们有七八百人,又有两个从道观被赶出去的逆徒领路,轻车熟路摸了上来。 长青道长很长时间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术法大成,却没有提前预知到危险,后来他遇到了宁先生。 宁先生也是位术士,且自称活了千百年。他告诉长青道长:“术士偷窥天机,若是自己不知节制,就会犯五弊三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可能遭殃。别说预知危险,整个道观都可能是天道对你的惩罚,他们是被强 盗所杀,机缘却是因你。” 这席话,若是其他人説,他一定要揍人,可他知道宁先生的厉害,他说得绝不是调侃之言。 从那之后,长青道长就不肯在某个地方久留,甚至身边的朋友都是一茬接一茬的换。 他也把阿梨送给了陈太太抚养,自己孤身一人。 现在,他只是在陈太太去世之后,暂时填充阿梨的生活,让她缓过来这口气。再过一年半载,他会重新离开的。 教阿梨一点术法也好,她现在只有零星半点,假如她能学过两成,再加上她对人情世故通透,相信她可以自保,甚至借助这些术法活得有滋有味。 “我真不忍心教你。”长青道长又笑道,“你现在挺好的,你光算命这一项就颇有资历,可以去摆摊,将来饿不死。” 陈素商:“” 长青道长说完,又笑了笑:“你想学符咒,那也好吧,随便学学,让你切身体会‘朽木不可雕’是什么意思。” 陈素商:“师父,我想要离开你!”道长捂住了胸口,忸怩作态:“不孝逆徒!” 第1778章 霍钺的养生之道 陈素商说要学符咒,果然就开始学符咒了。 她师父的箱子里,有最上等的朱砂。 师父让她先学调息。 画符咒的时候,一笔都不能错,一笔都不能断,要一连到底。可只有画过的人才知道,有用的符咒会牵动四周的气场,改变一个人身边的阴阳二气。 气场一变,人自身可能就承受不住,笔画变形或者干脆断开。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素商以前画了上百张,也只能有一两张勉强能用了。 她刻苦学习。 她也去了趟叶家,跟叶惟聊了很多,说起袁雪尧把秘密告诉了她的事。 叶惟震惊。 “您不要太过于担心,我师父早就知道了,他不也什么都没说吗?你放心吧,我们师徒还是很有分寸的。”陈素商道。 然后,她又把她师父的话,告诉了叶惟。 叶惟的妻子是袁氏女。 袁家是术士大家族,却因为靠近苗寨,后来与苗女通婚。 苗家是女子继承蛊术,苗家的女人很不简单。袁家和苗女结婚之后,出了不少优秀的后代,子女体内天生带蛊,学习术法比男人厉害。 就像袁雪尧的小妹妹袁雪菱,是袁氏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她很可能取代袁雪尧这个长房长孙的地位,成为下一任家主。 叶惟的妻子,也是苗女生的后代,会术法也会养蛊。只可惜,她早年就去世了。 叶惟是入赘到袁家的,又会做人,深得岳父器重。他也学了点术法,比陈素商强一点,却比不上袁雪尧他们。 他俨然是袁家的一个长辈。 老太爷甚至不让小辈们叫他六姑父,而是直接叫六叔。 此次香港之行,袁家对袁雪尧和袁雪竺兄妹俩委以重任,同时又担心两个孩子 不通人情世故,在繁华的香港吃亏。 叶惟虽然也不太懂,但是他很通透。 袁家给了他们很多金条,他一到香港就很高调买了豪宅,又刻意流连销金窟,结识了不少人,打下了根基。 他也是因此认识了长青道长。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摸透道长的底细,道长却把他们三个人看了个底朝天。 “六叔,我师父说了,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陈素商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你们要做什么,那也是你们的事,与我不相干。既然如此,你还要不要我给雪尧教英文?” 六叔沉默着点了根烟。 烟雾升腾,他的视线藏在烟雾后面,叫人看不清楚。 他沉默了片刻:“素商,雪尧把身份告诉了你,那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替他瞒着。雪尧从小刻苦,几乎不与外界接触,要不然他也不会连话都说不好。 他第一次中意女孩子,对你也是一片赤诚。若是你没有什么想法,请你不要伤害他。” 陈素商道:“谈恋爱就是这样,需要彼此了解。我只有了解了他,才能肯定是否接受他。这话,我也跟雪尧说了。 六叔,我现在什么也保证不了,但雪尧希望我能给他个彼此熟悉的机会。假如你觉得这样不妥,我可以离开香港。” 叶惟就站了起来。 他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所言我明白,我唐突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继续道,“雪尧的英文,还是要麻烦你。这样挺好的,你们一边教学,一边了解彼此。” 陈素商点点头。 她和叶惟聊了片刻,外出跑步的袁雪尧满头大汗回来了。 袁雪尧以前在湘西,每天都躲在屋子里,与世隔绝。 到了香港之后,他偶然早起时,看到有个男人沿着山路小跑。 他有次正好迎面遇到了,就对他笑了下。 对方停下脚步。 袁雪尧看他,觉得他像是四十出头的人,可瞧着他的面相推演他的年纪,他肯定过了五十了。 “小兄弟,你看着很惨白,是不是常在屋子里?”男人笑道,“要多运动。你年纪小不知苦,将来上了年纪身体虚弱,很遭罪。” 袁雪尧哦了声。 对方又自我介绍:“我姓霍,霍钺。前面是我家,你是叶先生的侄儿吧?有空和你叔叔去我家喝茶。” 说罢,他又跑远了。 袁雪尧看着他这么大年纪,仍是腰身挺拔结实,腿脚极其灵便,中气很足,就觉得沿着山路跑一跑真的很不错。 于是他也开始学霍钺了。 他每天起床之后,先跑两个小时才回来。一开始他不太适应,几天过去,他就接受如此长时间的小跑了。 他到底是很年轻,又常年学习术法,身体比普通人要强健。 他也没想到陈素商会到他家里。 “素商。”他和她打招呼,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陈素商回以微笑:“我过来和六叔商量下,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英文教学。你还想学吗?” “想。”袁雪尧道。 陈素商道:“那以后把时间安排在晚饭之后,如何?一周四次,一次两个小时。” 袁雪尧算了算,以前是一天六个小时的。 他微微蹙眉,对此不太满意。他还想和陈素商有更长时间的接触。 陈素商解释道:“我白天要学习画符咒。” 袁雪尧立马道:“我、可以教、教你。” “我、可、以、教、你。”陈素商重复他的话,“你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没必要打磕巴。” 袁雪尧果然鹦鹉学舌似的,重复念了一遍。 他念完了之后,陈素商才说:“术法要讲究流派,而且你们袁家的术法,不会传给外人的。我未必会做你们袁家的人,所以还是学习我师父的。” 袁雪尧定定看着她。 他满头大汗,双颊泛红,只那双眼睛,格外的灼热。 陈素商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问他:“我的安排,你接受吗?” 袁雪尧觉得,她不是来商量的,而是来通知的。 “好。”他道。 陈素商从叶家离开,心想袁雪尧性格其实挺好的,很随和,并不古板固执,甚至对她千依百顺。 她慢慢往回走,正好迎面来了辆汽车。 陈素商和这辆汽车错身而过,她没有多瞧。 汽车里的人,却好像扭头看了眼她。 陈素商的余光,瞥见了一头长发,和一个略微精致的侧颜,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四邻众多,她只认识霍家和叶家的人,其他都不太熟,故而只当是陌生人好奇,她往自家走去了。 而那辆汽车,直接上了坡,往霍钺家去了。 第1779章 显赫 一辆汽车在霍府门前停住。 长发女子慢慢下了汽车,抬眸看着这栋庭院。 霍家有很高大的铁门,门口站着两名随从,腰间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带枪了的。 大铁门上,却缠绕着藤蔓,在九月末的天气里也是郁郁葱葱。 冰冷的守卫,茂密的植物,好像是两种生活方式的融合。 汽车是租赁的,车夫拿到了钱,就把女子的大行李箱搬了下来。 女子自己则拎着手袋,穿着鹅黄色的长裙,孤零零的高跟鞋,静静打量着霍家的大门。 随从注意到了,当即很警惕。 “请问找谁?”随从的手伸进了口袋里。口袋的底是打穿的,隔着口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配枪。 女子温婉微笑:“我姓苏,找何主席的。这是司太太的手谕。” 她把一封信递了出去。 随从接了过来,仍是很警惕:“小姐稍等。” 女子点点头。 随从把信送给了何微,因为女子说的“何主席”,就是他家太太。 战后的香港成立了新的金融协会,抱团应对战后的经济复苏。这个金融协会,聘请了香港德高望重的金融界人士担任主席。 最后,何微以最高票数,当选了主席。 她意料之外。 前些年,何微是依靠着莱顿尔老先生和霍钺的帮衬,一步步在香港的金融圈打出自己的名声,站稳了脚跟。 这几年,她很想把重心转移到家庭上,陪着霍钺跑步、游泳和打球。 她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可能要去英国念书,若是不多陪伴她,将来她学成归来直接结婚,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就再也没机会。 可谁能知道后来发生了战事,而战后又需要一个中流砥柱的人能撑起局面呢? 何微义不容辞,却也时常烦恼。 好在霍钺并不介意,甚至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社会地位,同时他自己赋闲比较多,成天跟孩子们在一起。 他家的三个孩子,性格都有点像他,全是一派温柔。 在自己家里,没人会把何微叫“主席”的,突然听到随从说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何微很诧异。 她打开了手谕,果然是她姐姐顾轻舟写的。 何微和顾轻舟时常通信,哪怕是后来的长途电话可以直接打到新加坡,她们也会偶然书面联系。 顾轻舟的字,何微再熟悉不过。 她写了一封短信给何微,在信里说,苏鹏的女儿苏曼洛,学过一年多的经济,想要到香港找份差事。 苏鹏托了司行霈。 司行霈当时正在和下属们喝酒,随口就答应了。 他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帮他处理一下。司行霈至今都很器重苏鹏,虽然暂时把苏鹏借给了颜恺。 而苏鹏对这个女儿是疼得入骨。 当初苏鹏和他婶母私奔,后来他婶母生的那个孩子夭折了。 这是苏鹏的第二个孩子。 他妻子比他大,战时查出了重病,可医疗物资极其缺乏,交通又不便,苏太太就病逝了。 苏鹏跟妻子感情极好,苏太太去世之后,苏鹏和苏曼洛父女俩相依为命,更疼这个女儿了。 苏曼洛毫无经验,却很有主见。她不想留在新加坡,具体原因她没说,只想来香港发展。 苏鹏不太忍心,却也不会阻止女儿的选择,而苏鹏最近要去马尼拉,也不在新加坡。 “……原来是她。”何微看完了短信,想起上次颜恺和颜棋兄妹到家里小住。 颜棋很喜欢和年长的人亲近,可能是受了她母亲徐歧贞的影响,她特别黏何微。 又因为她们遇到了陈素商,颜棋就滔滔不绝跟何微讲起了颜恺、陈素商和苏曼洛的种种。 颜棋当时还说:“要不是我哥哥差点逃婚,素商也未必就非要离婚。唉,很可惜的,我们都很喜欢素商。” 然后,她又说了她哥哥差点逃婚的原因。 何微想着这些,仍是站起身,把苏曼洛当顾轻舟推荐过来的人,亲自出门迎接了她。 一瞧见苏曼洛,何微眼前一亮。 苏曼洛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高挑个子,大眼睛长头发,身材曼妙,五官精致,第一眼就很惹人注目。 “何主席,您好。”苏曼洛和她打招呼,声音也婉转动听。 何微笑道:“苏小姐,我在家里不太习惯主席这种称呼。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伯母好了。” 苏曼洛很机灵,立马亲热叫了“伯母。” 随从拎了苏曼洛的箱子,跟着何微一起上去了。 港岛半山的豪宅,其实也分等级。 霍家无疑是豪宅中的豪宅。 一栋三层楼。 一楼陈设全部是古朴的花梨木家处雅致。客厅的摆设,也全部都是中式的,各种古董花瓶。 楼梯蜿蜒而上,在拐弯处挂了名画,都是大家真迹。 一楼是中式的,上了二楼却又是西式的。 二楼以乳白色的色调为主,沙发茶几、床和柜子,也全部都是西式的。 就连挂着的画,也是西式的。 何微将苏曼洛领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客房也是白色调。 雪白墙壁,挂两幅颜色浅淡的油画,房间很大,有床也有沙发。真皮沙发上,扑了素白色的蕾丝花边罩子,同色窗帘和床单。 这些素色里,只有一个浅绿色的柜子,点缀着这些素净。 “霍太太好有品位。”苏曼洛不禁在心中赞叹。 客房还有个小阳台。 从阳台上看过去,远处就是整个港岛。而近处,是霍家宽阔的后院,有个网球场,还有个泳池。 能在半山修建泳池的,只有霍钺才能有这样的资格。 不是说泳池贵,而是泳池占用的地很贵。 苏曼洛瞠目结舌的想:“颜家都没这样奢华。” 颜家一直都是老宅子,陈设简单大方。 当然,跟司家没得比,毕竟这是半山上,跟司家那样的庭院相比不了。 “苏小姐,你先住下,工作的事我来安排。”何微笑道,“你一路奔波累了吧?先休息,等会儿下来吃饭。” “谢谢伯母。”苏曼洛道。 “不客气。”何微笑道。 她转身下楼,吩咐厨房准备午膳,然后又问佣人:“老爷还在跑步吗?” “是。”佣人道。 何微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给她的秘书打个电话,让她问一问最近哪家银行还有空缺。 第1780章 娇生惯养 何微坐在书房里,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她为了争取银行的工作,在老师面前任劳任怨,拼命巴结。 她得到了莱顿尔银行的工作机会。 到了香港,她一个人租房子住,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一丝不乱。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远在英国的总行以及她丈夫帮了她很多,却也跟她自身的努力有关。 她这样拼搏,才站稳了脚跟。 何微更小的时候,一边念书一边做家教,补贴家用,于是她很讨厌那种不劳而获的人。 苏小姐一个人到香港,一点计划也不做,直接住到了霍家,等着何微给她安排工作和生活。 何微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小姐太过于漂亮。太漂亮的女人,同性人缘都不太好。 何微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女人再怎么天生丽质,也逃不过岁月。 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有着轻盈的体态,丰盈饱满的肌肤,是中年女人怎么也比不了的。 何微不是担心她丈夫。 霍爷年轻时,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经历过。如今对于他而言,家庭、何微和孩子们就是他的全部。 任何美色,都不会打动他的心。 女人的嫉妒心,则是没有道理的,并不是因为什么,有时候就是很单纯的嫉妒。 她这边想着心事,外面传来了她小儿子的声音:“阿爸!” 何微从书房走出来。 她和霍钺一人有一间书房,平时相互不打搅。 霍钺跑得满头是汗,对何微道:“我冲个澡,等会儿去游泳,午饭晚一点开。” 何微笑道:“今天不行,家里来了客人。” “是吗?” 何微就把苏曼洛的事,告诉了霍钺。 霍钺一听是顾轻舟介绍过来的人,就道:“那你安排安排,轻舟托付的事,不能马虎。” “我知道。”何微笑道。 他们两口子一来一往说着话,霍钺的小儿子已经围着他父亲的腿打转,不停想要往他阿爸背上爬。 霍钺反手扶住儿子,怕他掉下来,略微弯了腰。 苏曼洛正好这个时候下楼了。 霍钺一抬眸看到了她,礼貌笑了笑:“这位就是苏小姐?” “是的。”何微道。 苏曼洛愣了下,不知该如何称呼霍钺,因为霍钺的状态极好,又刚刚跑步回来,瞧着比苏曼洛的父亲还要年轻。 她已经叫了何微为“伯母”,不好再叫霍钺为叔父,可叫伯父她又感觉不恰当,也许人家并不喜欢她叫得那么老。 于是她自作主张:“叔父,您好。” 霍钺点头,歉疚一笑:“我刚刚跑步回来,一身的汗。苏小姐请便,我先失陪。” 他反手把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举过头顶,然后顶着孩子上三楼去了。 他们全家都住在三楼。 一楼是客厅、会客室以及书房;二楼全部做了客房;三楼登高望远,空气新鲜,霍钺何微都很喜欢。 他这一上去,直到午膳的时候,换了套长衫布鞋下楼了。 他脱了运动服,换上了长衫,气质上就大变了样子,现在叫他一声伯父,是应当应分的。 “……大小姐和二少爷呢?”苏曼洛正在问何微。 她知道霍家有三个孩子。 “他们俩去上学了。”何微笑道。 等到了午饭的时候,霍家的司机并未接小姐和少爷回家吃饭。 苏曼洛就问:“不等大小姐和二少爷?” “他们在学校吃午饭。”何微笑道。 苏曼洛则说:“以前我们念书的时候,都是中午回家吃。” 何微和霍钺都笑了笑。 过了两天,何微的秘书帮苏曼洛找到了一个职位,也是银行的差事。 苏曼洛去看了之后,回来支支吾吾,对何微道:“婶婶,那边有点远,回来要开两个小时的车。而且,银行位置比较偏。” 她已经把霍钺叫了“叔父”,只得对何微改口了。 何微这些年在金融圈摸爬滚打,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 一听这话,她就知道苏曼洛要把这里当家了。 出来工作,不是出来做大小姐的。况且,客人就是客人,不能久住的。 何微把事情理得清清楚楚,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绝不会姑息任何不合理的要求。 她当即笑了笑:“这个不妨事,在银行附近租个公寓住,也是一样的。这家是英国银行,将来的机会比较好。” 苏曼洛不敢言语了。 何微又跟她聊起职业前景,又说像她这么年轻没工作经历的人,能进这种银行多么不容易等等。 她做惯了上司,开会说教条理更清晰,能连说两个小时不带重复的。 苏曼洛一句话也插不上,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何微与各种人打交道,早已习惯了说话如何叫人挑不出错。 苏曼洛从小被父母捧着长大,享受惯了的。霍家房子多,庭院宽阔,还有个泳池,是香港半山难得一见的豪阔地方。 她真想住下来。 她还以为,这对霍家来说,不算什么难事,毕竟她是司太太介绍过来的。 可没想到,何微清清楚楚让她出去租公寓。 她虽然爱享受,却也不算厚脸皮,不会明知人家赶她还要硬留下来。 她不好意思对何微道:“婶婶,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我们是做长辈的,你们小孩子不给我们添麻烦,去给谁添麻烦?”何微笑道。 这话,既亲热又让苏曼洛找不到接下去的言语。 苏曼洛心想,不亏是金融协会的主席,真是很厉害。 接下来几天,苏曼洛果然出去找公寓。 她下班已经很晚了,又跟同事出去吃了饭,然后去看了一处房子,直到九点多才往回赶。 车子上山,开到了一半时,突然窜出来一条大狗,司机心里发慌,把车子往旁边一拐,车头一下子就撞到了路旁的护栏上,车子半个车头荡了出去。 苏曼洛吓得大叫。 司机对她道:“小姐,你先下车。” 苏曼洛却只是尖叫,简直是吓疯了。 远处有了车灯,一辆汽车驶近,瞧见了这一幕,对方停了下来。 苏曼洛的后座车门被拉开,男人见她不停尖叫,就把她拉下了车。 司机也慢慢从前排爬到了后座,从后面出门缓缓出了车子。 而苏曼洛,被拉下车之后,仍是魂飞魄散,扑到了男人怀里。 男人的汽车里,下来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 她问司机:“你们没受伤吧?” 司机摇摇头。 苏曼洛也看向了她。 是陈素商。 第1781章 为什么要挑衅她? 苏曼洛整个人挂到了袁雪尧身上。 袁雪尧愣住,然后用力推开了她,把她推了个踉跄。 陈素商好死不死,正好站在了她身后的地方。袁雪尧这么一推,苏曼洛往后倒去,跌入了陈素商怀里。 叶家汽车的灯拢罩着,苏曼洛借助陈素商的肩膀站稳,对视了一眼。 陈素商不认识苏曼洛,但苏曼洛很明显认识她。 “我们见过吗?”陈素商问。 苏曼洛惊魂甫定,看着她不说话。 陈素商有点好奇。 司机则对袁雪尧和陈素商道:“谢谢先生、小姐帮忙。你们能否送我们先回去?我是霍家做工的。” “霍爷家的?”陈素商问。 司机道是。 陈素商又看了眼苏曼洛,心想霍家的孩子我都见过的,这位是谁? 她这么想着,还是很客气,请苏曼洛上车。 苏曼洛低声道谢,自己坐到了后座。 袁雪尧开车,司机坐在副驾驶,陈素商和苏曼洛并排坐在后面。 陈素商又问:“我见过您吗?” 上次有辆汽车路过,好像也是这个女孩子,特意回头看她。 苏曼洛这个时候,心情稍定,也能应付几句了,故而沉吟片刻:“我见过你的照片。你和颜恺结婚的时候,有照片登报。” “哦,你是从新加坡来的。”陈素商了然。 苏曼洛见她并不上心,想着新婚当天的事,她心情莫名觉得痒痒,就好像有个秘密应该说出来震惊别人一下,却被藏住。 于是她沉默了两秒之后,直接道:“我是苏曼洛。” 她这句话说完,自己也感觉自己太过于轻浮。但若是不炫耀这一下,她心里像有只猫爪子挠一样。 苏曼洛喜欢旁人的关注。 果然,陈素商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僵了下,后背和脖子绷紧成了一条线。 袁雪尧从后视镜看了眼她。 陈素商不再言语。 汽车到了她家门口时,她对袁雪尧道:“我先回家了,你送苏小姐上去吧。晚安。” 袁雪尧也说:“晚安。” 汽车继续往上,陈素商却站在门口,半晌没有挪脚。 她对那件事,并不心痛,而是觉得耻辱。全新加坡的人,该知道都知道,颜恺在新婚当天差点跟苏曼洛私奔。 而苏曼洛呢,毫不愧疚,甚至对陈素商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份而不快,主动点出来。 陈素商想到这里,就想自己此生不愿意再见到颜恺和苏曼洛了。 袁雪尧把苏曼洛送到了霍家门口。 她坐在汽车里,好像是不能动弹了。 司机见她软软依靠着椅座,就对她道:“苏小姐,您稍等,我搀扶您上去,还是让佣人来搀扶您上去?” “佣人吧。”苏曼洛有气无力。 等司机一走,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漆黑的车厢里看向了前面的司机袁雪尧。 她问:“方才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袁雪尧回答。 苏曼洛笑了下,不再言语。等女佣人来搀扶她下车时,她突然挪到了另一边,从那边下来,然后绕过了车头。她走得比较慢,但腰背笔挺,在车前灯的照耀下,走过了袁雪尧的视线,然后停在灯火 还能照见她的地方,冲他微笑挥手:“谢谢你。” 然后,她才半死不活的,任由女佣人搀扶她上了台阶。 何微和霍钺还没有睡,因为灵儿明天有演出,她还在排练,何微和霍钺是观众。 灵儿自己要求高,一点也不能错。她的舞蹈学了好几年,除了战时那段时间,一直就没有放弃过。 听到佣人说苏曼洛回来了,何微看了眼手表,没言语。 到了十一点,灵儿的动作都规范了,她自己也满意了,霍钺和何微这才准备回房。 路过客厅时,霍钺听到小会客室还有说话的声音,就对何微道:“你先去睡。” “是九爷。”何微道,“怕是什么事吧?” 她要跟着去瞧瞧。 进了小会客室,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事,而是司机在跟锡九汇报今晚的种种。 何微听了几句,突然对司机道:“苏小姐对陈小姐说了什么?” “她说,‘我是苏曼洛’。”司机重复道。 何微顿时就有点恼火。 霍钺问:“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何微道:“上次棋棋跟我说,颜恺新婚当天差点逃婚,女方是苏曼洛。所以,陈太太一去世,陈素商就要立马离婚,也是因为当初那件事了。” 霍钺不知道这个内幕。 他是司家的朋友,不是颜家的。颜恺结婚的时候,正好是康晗发病的时候,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她来香港,霍钺和何微接待他们。 他没去婚礼现场,也对小辈们的婚礼没兴趣,更不会去打听什么八卦,不知晓此事。 “那她做得挺过分。”霍钺道。 何微点头:“哪怕她没错,是颜恺非要跟着她走,她也不应该去挑衅陈小姐。我去找她说说。” 霍钺拉住了她:“这么晚了,先睡觉吧。” 苏曼洛那边,估计也睡了。 何微只得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翌日清早,苏曼洛很早就起床了,说要帮佣人做早餐。 她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摆了几双筷子。 吃饭之后,她对何微道:“婶婶,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昨天我吓坏了,有点发烧。” 何微:“” 她伸手,摸了下苏曼洛的额头。 她的额头比何微的掌心凉,何微就直接道:“没有发烧,我送你去吧。” 苏曼洛:“” 她很想说,她去银行上班,不是像留学那样镀一层金粉吗? 干嘛要这样拼命? 如此辛劳,好像那些需要赚钱养家的低等人一样,是很丢面子的。她父亲是司家的高级军官,苏曼洛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 不成想 她只得上楼重新更衣。 何微带着她出门,上了汽车就跟她道:“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了陈小姐?” 苏曼洛诧异。 她不知何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苏曼洛道,“婶婶,你也知道陈小姐?” “我们认识。”何微道,表情却很严肃,“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 “你为何要挑衅人家?”何微问。苏曼洛的小心机被这样直接戳穿,整个人又是羞又是恼,一张脸通红,半晌才问何微:“婶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第1782章 窝囊死了 何微是个体面的长者。 长者对孩子,教导要大过于责备,否则就失了长辈该有的威严。 “曼洛,你到了我这边,我就应该教导你。我把你当自己人,才不跟你客气。同为女性,你明知陈小姐的苦处,却还想要捅一刀,非常不厚道。”何微严肃道。 苏曼洛的故作可怜,甚至反将一军,并未难住何微。 何微这些年的历练,已经让她能自如应对各种问题、各种人。 “……你做错了,我说了是疼你,不说才是害了你,才是对你有意见、真正不喜欢你。你可明白?”何微又问。 苏曼洛不敢和她犟嘴了。 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不是何微的对手。 苏曼洛不惊惶,她还年轻。等她到了何微这个年纪,估计比她还要厉害。 她还查过何微的过往,不过是个小中药铺子老板的女儿,苏曼洛的出身比她高多了,将来自然能超过她。 “我明白了。”苏曼洛能屈能伸,“对不起婶婶,我不该顶撞您。” 何微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有了这件事,何微就不再任由苏曼洛慢慢找房子,而是派了自家的佣人,下山去办理此事。 不过半天的功夫,佣人就找到了一处公寓。 何微自己去看了,把公寓里的家具和窗帘全部换成了粉色和白色,正好是苏小姐中意的类型,然后就对她说:“你天天这样早起晚归,我实在心疼。还是住在银行附近的公寓吧,省了你奔波劳累之苦。” 苏曼洛还在拖,到了此时就拖不下去了。 她若是不挑衅陈素商,惹恼了何微,何微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第二天,苏曼洛就搬走了。 她走后,何微叫人把住过的客房重新收拾和打扫。 她找人要到了苏曼洛父亲的电话,亲自打了一个给他。 长途电话打到马尼拉,不是很稳,何微言简意赅:“孩子既然是工作,态度就要端正,迟到、早退是不行的。我家离她的银行太远,听说她已经迟到了三次,我考虑还是就近找个公寓比较稳妥。” 她字字句句,都是考虑苏曼洛的前途。 苏鹏接到了电话,除了感激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很担心女儿,却又想到自家闺女的大小姐脾气,不能任由她贪图享乐:“多谢霍太太。” “我的用心,您能明白就好,我跟司太太那边也有交代了。”何微道。 苏鹏一连说感谢,又说苏曼洛这段时间麻烦了霍钺和何微,改日登门道谢等语。 信号到了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不稳定,声音断断续续的。 何微挂断了电话。 她也去找了趟陈素商。 陈素商正在书房里,等她出来的时候,满脸憔悴,好像是疲倦至极。 长青道长也在家。 道长比何微要小很多,他面对何微时,不敢满嘴跑火车,而是温柔谦逊跟何微闲聊。 “……她这几天忙着学习,觉也不好好睡。”长青道长笑道,对自家徒儿的狼狈视若不见。 陈素商勉强笑了笑:“霍夫人稍坐,我去洗个脸。” 等她出来时,她脸上略微扑了粉,又涂抹了胭脂和口红。化妆品堆出来的好气色,足以以假乱真了。 她坐到了何微对面的沙发上。 何微开门见山,跟陈素商道歉:“苏小姐有口无心,陈小姐莫要介怀。” 陈素商有点尴尬。 “不不,她什么也没说。”陈素商解释,“她只是自我介绍了一番,这没什么的。霍夫人,您太客气了。” 她心中暖融融的。 何微在这方面,是个礼貌又周到的,比一般的人还要客气,且是真细心。 陈素商每每接收到这样的呵护,就会想到她母亲陈太太,很是感动。 何微也没有其他事,见事情说清楚了,她也就起身告辞了。 陈素商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女孩子要多休息,什么也不值得把身体弄垮。”何微转身,对陈素商道,“学习也要劳逸结合。” “是,我知道了。”陈素商笑道。 待何微走后,陈素商又无端想起了苏曼洛,摇摇头。 她师父则问她:“那个苏曼洛,可要师父帮你对付她?” 陈素商诧异:“你不是说,术士害人会造天谴吗?” 道长就站了起来。 他在家里总是衣着随便。因为何微来了,道长才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可他仍是拖鞋和睡裤。 他闲闲站着,就有公子哥的吊儿郎当:“你师父除了是个术士,也是个美男子。对付少女,像我这种年长、多金又英俊的男人,是利器,杀人不见血。” 陈素商:“……” 她师父的脸皮赛过城墙,一刀扎下去,那才是真正的不见血。 她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认识什么苏曼洛,今后也不会认识她。” 长青道长就叹气,说自家徒弟没血性:“将来你若是死了,那定是窝囊死的。” 陈素商始终觉得,当初颜恺没有真的逃婚,就不算辜负她。他迟到了两个小时,她打了他一巴掌,二人之间两清了。 她不记恨颜恺。 爱与恨往往相伴而行。她没爱过颜恺,甚至对他不抱希望,就谈不上多失望,也不会对他有恨。 至于苏曼洛,她是出于女人对另外一个漂亮女人的嫉妒心,才那么讨厌她,也才会因为她的话而不高兴。 这嫉妒心毫无缘故,因此去作贱人家,陈素商过意不去。 苏曼洛搬走了,陈素商等闲也不会去银行,甚至不怎么下山,她想着自己与苏曼洛,即将是很难相见。 不成想,才过了两天,她吃了晚饭去叶家,打算给袁雪尧上课的时候,叶家客厅坐着一位时髦女郎。 已经到了十月份,香港仍是不算冷,但时髦女郎穿着白狐裘的短身皮草,银白色旗袍配短靴,异常的美丽妖娆,像是二十年前大上海走出来的贵女。 这种过时的装扮,对于普通人而言,会老土,但穿在漂亮女人身上,就是既怀旧又美丽。 女人正是苏曼洛。 陈素商猝不及防和她碰到了,愣了愣。 苏曼洛却是先微微一笑,并不介意遇到了陈素商,表情都没变一下。 叶惟和袁雪竺则是很高兴的样子,笑着拉了陈素商:“素商,你认识苏小姐吗?苏小姐说她在新加坡见过你。” 陈素商和颜恺结婚的时候,报纸上照片刊登了,苏曼洛没说她见过陈素商,只说她看过她的照片。 第1783章 苏小姐的挑拨 苏曼洛是真漂亮。 她常年生活在南洋,却保养得很好,肌肤雪白,头发乌黑。她有双特别水灵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似含情脉脉。 她登门,对叶惟和袁雪竺说:“上次叶少救了我一命,想要感谢他,邀请他去看场电影、吃个饭。” 她还记挂着袁雪尧。 叶惟听了这话,心中竟是暗暗高兴。 这位苏小姐,应该是没有结婚的。假如袁雪尧能移情到她身上,不失为一件好事。 叶惟很喜欢陈素商,可她到底没真的离婚。袁雪尧喜欢她,就牵涉太多,甚至可能会受到伤害。 就凭这一点,陈素商不如苏曼洛了。 叶惟不知苏曼洛和陈素商的种种,因为苏曼洛是今天第一次登门,叶惟还没来得及去查。 他问陈素商,可认识苏小姐,陈素商淡淡回答:“不认识,我在新加坡的时间不长,也没交际过。” 苏曼洛却笑道:“我倒是知道陈小姐的。您父亲是陈定吧?” 袁雪竺好奇:“谁是陈定?很有名气吗?” “陈定是南京政府的军官,却在紧要关头弃城而去,丢下了数十万百姓,以及三万多守军。”苏曼洛道,“若说有名气,大概是有的吧,新加坡的人都知道。” 袁雪竺和叶惟顿时就不接话了。 他们俩不傻,都听得出苏曼洛这话是在刻意揭陈素商的老底。 陈素商跟他们很亲近,从不说这些事,心里是知道羞耻的。 一个陌生女人,一见面就把人家的丑事抖出来,素质可见一斑。 叶惟和袁雪竺都是术士,从小受过的教育,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否则要遭受天谴。真正的术士,是不能做违逆天道的事。 苏曼洛说完这么一席话,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略微诧异。 “他们怎么没反应?”苏曼洛心中嘀咕。 不应该啊。 陈素商那样的出身,叶惟和袁雪竺无论如何也该有点表现吧? 她耍了个小心机,还打算等袁雪竺错愕反问她的时候,她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反问陈素商:“对不起陈小姐,我还以为他们都知道,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你没说过?” 这样,她哪怕说了秘密,也是很无辜的。 不成想,袁雪竺和叶惟听完了她的话,只是默默喝茶。 袁雪竺甚至问陈素商:“那你应该吃不惯新加坡的菜吧?我找到了一家新加坡的馆子,还想着咱们俩去吃。” 她就这样,很突兀转移了话题,把苏曼洛晾在了那里。 苏曼洛一时间尴尬得无以复加。 她觉得自己难堪极了,偏偏话题已经过去了,叶惟和袁雪竺跟陈素商聊起了美食,从新加坡菜说到了金陵菜肴。 正好这个时候,袁雪尧出来了。 苏曼洛立马站起身,冲袁雪尧微笑。 袁雪尧不明所以。 “大哥,苏小姐说要感谢你,请你去吃饭。”袁雪竺道。 袁雪尧不太想跟陌生人说话。 他说不利索,还费劲,故而看向了袁雪竺:“送客。” 然后,他看了眼陈素商,对她点头示意,自己又上楼去了。 苏曼洛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非常难堪,心想她要给这个姓叶的一点教训,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她不等袁雪竺送,自己转身往外走。 六叔以前担心袁雪尧将来找不到媳妇,他长得不错,可那性格叫人难以亲近。不成想,现在有个大美人为他争风吃醋。 真是造化弄人。 陈素商跟袁雪尧去了书房,心中有点后悔。 她应该劝袁雪尧几句,让他去跟苏曼洛约会的。 然而她又想,她真不喜欢苏曼洛,那女人也未必真心对袁雪尧。袁雪尧不是花花世界的纨绔子,他经不起玩弄。 苏曼洛那女人婊里婊气的,她不是袁雪尧的良缘。 想到了这里,陈素商心中安定,用英文对袁雪尧说:“晚上别出去吃饭了,不消化。等有空了,我们和六叔、雪竺还有我师父,一起去吃大餐。” 她说得比较慢。 这些词,分开一个个来说,袁雪尧能认识六成,在组合在一起,袁雪尧就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很无奈的笑。 “我说,下次我们一起去吃饭,弥补你今天没吃上的那顿。”陈素商道。 袁雪尧笑了笑:“不算、弥补。今天,不想吃。” 陈素商笑。 她坐下来,开始教袁雪尧认识单词。 这次的课结束,她和袁雪尧往前面的斜坡上走,站在那边吹了半晌的夜风,看着远处的霓虹灯。 陈素商和袁雪尧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 接下来的几天,陈素商更加用心学符咒。 袁雪尧每个月都要下山几次,除了买点东西,也是看看街景。 这是六叔要求的。 十月初,下雨的时候,逐渐感受到了寒意。 袁雪尧路过一家珠宝行,瞧见了钻石。他听六叔说,战后的香港钻石大降价,比以前要便宜不少。 他们袁家世代为术士,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这次六叔带到香港的金条,换成了数百万的英镑。袁雪尧和袁雪竺兄妹俩一人拿一部分,他算是颇有资产的。 他想给陈素商买个钻石项链。 这么想着,他把汽车靠边停了。 到了珠宝行,他到处看看。他没有相中项链,觉得都不太好看,配不上陈素商,倒是有一枚戒指,让他眼前一亮。 陈素商的手指纤细白皙,这枚戒指小小的,钻石也很小,镶嵌其中既不突兀也不小气。 他觉得,如果买特别贵重的钻石项链,陈素商肯定不要,还不如买个精致但不贵的小戒指,她收起来毫无负担。 送人家礼物,就是要人家喜欢,而不是让人家觉得受不起。 袁雪尧不世故,他也不去想素商收到这么小的钻戒会不会觉得他小气,他就是觉得,在他们此前的关系里,这样的戒指,素商不会介意的。 就这么想着,突然街上来了一对英国巡警。 袁雪尧没把他们当回事。 他们却围住了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什么,然后就把他反铐了起来。 袁雪尧一头雾水。 他被送到了警察局。 消息传递回来的时候,叶惟和袁雪竺惊呆了,急忙去找道长。 道长不在家,陈素商接待了他们。“走,咱们赶紧去趟警察局。”陈素商道。 第1784章 天大的误会 叶惟开车,带着陈素商和袁雪竺两个人下山。 陈素商就问他们:“你们不是术士吗,怎么不能预测到雪尧今天会有危险?” 袁雪竺扭头看了眼她,就连叶惟,也从后视镜瞥了眼她。 车厢里一时沉默。 陈素商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看看袁雪竺,又看了看叶惟。 最终,是袁雪竺打破了沉默,对陈素商道:“素商,你一开口,就暴露你的底细。你师父没教过你真正的术法吧?甚至连术法的基本,也没有跟你讲述过,是不是?” 陈素商点头。 叶惟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接话:“术法跟医术一样,‘善医者不自医、善易者不自卜’。越是术法高深的人,越是看不透自己身边人的命运。 这个‘身边人’,一是长年累月的相处在一起,术士自身的生吉之气和晦气与相处久了的人逐渐相同,看到他们,就好像看自己一样,什么都看不明白;二是血脉亲近或者注定姻缘的人,也看不准。” 陈素商心中一动。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遇到颜恺的时候,就觉得他的面相很奇怪。 她算卦还是很厉害的,是真正的术法,不是坑蒙拐骗。 她后来特意问了她师父,因为她师父教她算卦的时候,只说过天定之人术士看不准,却没说第二个。 如今叶惟这席话,好像解答了她的问题。 “注定姻缘?”陈素商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袁雪竺忍不住:“素商,我跟你说个秘密。所谓注定姻缘,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你是看不清楚他的凶吉。 普通人不会算数,所以他们时常找不到自己的天定姻缘。有的是靠婚后彼此缘分的积累,白头到老;有的是靠彼此忍受。当然也有的离婚或者其他。 若你术法精通,当你瞧见一个人却看不透她的凶吉或者前途,那个人又不是你的亲属,且又和你婚配的年纪相仿,那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良缘。 我哥哥前些日子老实交代,他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的命格他看不见,误以为你是他的天定姻缘,这才想要追求你的。” 陈素商愣了愣。 她抓住了一点破绽,问袁雪竺:“误以为?为何是误以为?” 袁雪竺错愕,后悔失言。 陈素商真的很机敏。 叶惟还是记挂着陈素商尚未真正离婚,所以对她很坦白,并不担心她的介意。 她若是真能什么都不介意,还跟袁雪尧好,那是他们俩的缘分;她介意也无所谓,正好她和袁雪尧闹僵。 “你还没有离婚,所以我跟雪尧谈了谈你的事,我不主张他继续追求你。他这才主动说出,他看不出你的命格,以为你是他的天定之人。我和雪竺都在场,我们就说,我们也看不出你的。 彼此一对照,才知道你们师徒的命格,是任何术士都看不到的,肯定是你师父在你们俩的八字上做了手脚。也由此可见,你师父的术法远在我们叔侄三之上。”叶惟道。 袁雪尧一直单方面误以为,陈素商是他的姻缘。 后来跟六叔和雪竺对峙,才知道是他误会了。 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判断陈素商能否和袁雪尧结成良缘。 只有陈素商自己能。 而叶家众人是术士,他们的命格道长看得见,陈素商却肯定看不见。不是他们跟她有缘,而是她术法低微。 如此一来,陈素商看不见袁雪尧的,袁雪尧也看不见陈素商的,什么天定命运都不能作数了。 袁雪尧想了想,还是想和陈素商结婚。 因为不是天定之人,也可以有婚姻的,甚至也能到老。 一个误会的开端,是一个媒介。他通过这个媒介,真正爱上了陈素商。 “那这个误会,真是闹大发了!”陈素商道,“我就说他很奇怪,怎么会一见面就说喜欢我。” 袁雪竺拉了她的手:“素商,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漂亮啊。” 陈素商没有自卑。 她不丑,这点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上的人,有特别醒目的美人,也有像她这样耐看的。 所以,如果相处久了爱上她,她不意外。但她不是那种一见面就让人堕入情海的女孩子,这点她也有自知之明。 袁雪尧不像是那么轻薄肤浅的人,偏偏一见面他就情根深种。 现在,陈素商终于弄懂了。 她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我师父肯定知道,他一直在旁边看热闹。我就说嘛,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的。”陈素商又道。 叶惟:“……” 长青道长这个人,在术法上很有鬼才,为人的靠谱程度却是要分亲疏。 对外人,他是个术法高深的道长,是个魅力无穷的男人,是个很浪漫的情人。 对于陈素商,他就是个坑货,坑徒弟从来不带手软的。他顽劣、爱闹,成天不着调,还试图把他徒弟也带成他自己那样的。 “道长最近在忙什么?”袁雪竺问。 陈素商也回握了袁雪竺的手:“雪竺,你千万别爱上我师父。他只会伤透你的心,你要是和他相处久了,真是连脚指头都看不上他。” 袁雪竺脸一红。 叶惟在前面笑了:“雪竺,你听听陈小姐的金玉良言。” 袁雪竺抽回了手:“什么情情爱爱的,我不懂!” 她这是铁了心的。 陈素商都能预见一颗少女心破碎的未来,替袁雪竺可惜。 更可惜的是,陷入单恋的女孩子,心思特别盲目,怎么说她也不会听,根本回不过神来。 他们说着话,汽车就到了警察局门口。 陈素商一下车,口音流利跟人家说了他们的来意,又说了什么事。 她和英国警察交涉了半晌,叶惟和袁雪竺在旁边,半个字也听不懂,很焦虑。 半个小时后,陈素商出来了,对叶惟和袁雪竺道:“走吧,先去找我师父,再慢慢商量如何处理。警察署暂时不会放人。” 袁雪竺看了眼这警察署,默默将手放到了口袋里。 叶惟留意到了,按住她的手:“到了人家的地方,就要照人家的规矩办事。” 袁雪竺不甘心:“我们为何要受困于这些白皮人?弄死他们,还不是小事?” 叶惟瞪了她一眼:“你哥哥术法比你厉害,若是能出来,他自己早出来了。你别惹事。” 然后,他又问陈素商,“素商,警察怎么说?雪尧到底犯了什么事?” 第1785章 尊贵的男人 袁雪尧到底犯了什么事,陈素商一路上也有猜测。 然而等她亲口听到了警察的讲述,仍是不可置信。 警察告诉陈素商:“有位里维斯太太报警,她丢了钱包。钱包里有一只金表,她指出是这位年轻人一路上跟着她。” 陈素商跟警察解释:“叶先生的资产,警察署可以派人去跟银行查实,他是非常有钱的,绝不会偷一只金表。先生,请问在他身上搜到了金表吗?” 警察态度傲慢:“还没有,但是英国侨民丢了东西,是要查的。” 陈素商就懂了。 在这些警察眼里,港岛的中国人都是二等人,英国侨民才是上等人。哪怕是没有任何实证的案子,袁雪尧栽了进去,也要吃苦头的。 她不再过问案情,而是看到警察桌子上的一封信,瞧见了伦敦的邮戳,问他是不是英国那边老家写来的。 警察说是他的女儿,他女儿已经六岁多了,学会了拼写。 “六岁多的孩子,还没有学习呢,她已经会写信了,非常聪明。”警察骄傲极了。 陈素商很讶异反问:“您女儿出生在伦敦大轰炸时期?那真是不容易,战争的一代人,活下来的都是英雄。” 警察被她这句话感动。 他大聊特聊。 战前,他和当时的女朋友相恋,女朋友有很多的小毛病,甚至因为她的陪嫁问题要分手,后来就发生了战争。 伦敦大轰炸让他们天天躲在地铁道里,那时候两家人反而相依为命,在炮火连天里结了婚。 “小姐,你经过战争吗?”警察甚至问陈素商。 “经过的,我是南京人,南京城破的时候,我……”陈素商说道这里,突然哽咽了。 警察知道南京城破时候中国的惨状,又想起当初的伦敦大轰炸,跟陈素商很有共鸣,很同情陈素商。 他低声告诉陈素商:“小姐,警长这边有命令,我们要偏袒英国华民。你们多费点钱,等两天过来,我找个机会释放你的男朋友。” 陈素商大喜,偷偷塞了一大把钱给这位警察,说给他女儿买漂亮的信纸。 她把这些话,也如此告诉了叶惟和袁雪竺。 叶惟听了之后,又震惊又感动:“素商,还是你机灵。若是我们去问,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你塞了多少钱?我回头补给你。” “我来的时候,准备了一千英镑。那些警察的薪水,一年也不过两千多英镑。他和我聊得来,又拿了那么多钱,再加上雪尧这个案子不明不白的,估计很快就会有个结果。”陈素商道。 袁雪竺也拍着胸口:“谢天谢地。我大哥真是倒了血霉!他平时看到人就绕道走的,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 说起这个,袁雪竺又说陈素商,“素商,你真是太细心了。假如是我,想要去贿赂警察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若不是聊得来,而且对方承诺帮忙,平白给钱,可能会被没收,起不到任何效果。 比如说袁雪竺,她对英国的历史就一点也不了解。 她看到了信,也不会认识那是英国来;哪怕知道警察女儿的年纪,也说不出她出生时候的大事件。 “我大哥要对你以身相许!”袁雪竺突然又笑道。 陈素商无奈:“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沉默了片刻。 她沉默的时候,叶惟也在沉默。 良久,叶惟才对陈素商道:“素商,这件事你怎么看?” “跟六叔你的看法一样,有人故意陷害雪尧的。至于是谁,我暂时还不知道。”陈素商道,“你们在香港得罪过人吗?” 袁雪竺插话:“没有。” 陈素商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她又觉得不至于。 “六叔,你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我要打电话,问问上次那位胡先生,他知道不知道我师父的去向。”陈素商道,“我们今天就把雪尧弄出来。” 他们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就近停了车。 陈素商给了一笔小费,让侍者领她到吧台打个电话。 胡先生可能是道长交际圈子里关系最密切的,他果然知道道长的具体地位。 他报了一个地址,香港城中的另一个繁华地方的住宅。 宅子是英式的别墅,有点像个城堡的外形,高大的铁门紧闭。 陈素商和叶惟、袁雪竺都下了车,抬眸仰视这宅子,心里都在想:“道长真有能耐,什么人都能勾搭上。” 他们敲开了门。 佣人请他们进去,转身上楼。 片刻之后,道长下楼了,浑身香喷喷的,睡袍也松松垮垮,头发凌乱不堪,像是刚睡醒不久。 看到了陈素商,他叹气:“老胡那老东西,真是没轻没重,怎么让你找到了这里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楼上下来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叶惟和袁雪竺震惊得合不拢嘴。 陈素商知道她师父的不靠谱,这只是其一,略微点头问好。 师父坦坦荡荡,指了指陈素商:“我徒弟,阿梨。” “是陈小姐吧?幸会。”中年男人有点混血儿的模样,眼睛的颜色偏蓝,配上他黑发黄皮肤的中国相貌,其实有点奇怪。 奇怪而已,并不丑陋。 他身材修长,头发服帖,衣着考究奢华。 “幸会。”陈素商道,然后转移了目光,“师父,您可有门路走通警察署的关系?雪尧被关起来了。” 长青道长还在犯困,闻言打了个哈欠。 反而是中年男人很礼貌,耐心听着陈素商和道长的谈话:“是你的朋友被关了起来?因为什么事?” 陈素商就仔细把事情讲了一遍。 叶惟和袁雪尧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男人身上有种气场,看上去很不好惹。用术士的话说,煞气很重,怕是手上有无数人命的。 不太像是将军,更像是个杀手。 “这没什么。既然没有证据,可以放人。”男人道。 他站起身,拨通了电话。 对着电话筒,他换用了一种很标准地道的伦敦腔,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挂了电话。 他转身对陈素商等人道:“你们去接人吧。” 陈素商道是。 她又看了眼她师父。 长青道长打着哈欠:“我玩了两天的牌,刚刚睡下。行了你自己玩,不要再随便找我,有事等一等。” 陈素商道是。 她和叶惟、袁雪竺出了宅子,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 袁雪竺则是惨白着一张脸。 她眼神有点空洞:“素商,道长不跟女人玩,只跟男人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尴尬。 饶是尴尬,陈素商还是回答了:“不,他只跟漂亮的人玩。” 袁雪竺:“……” 第1786章 烂桃花 陈素商反应极快,道长的朋友手段麻利。 等他们再次回到警察局门口的时候,那位拿了陈素商贿赂的英国警察,已经把袁雪尧送了出来。 警察跟陈素商表功:“我替你男朋友说了很多好话,以后要好好相处,早点结婚。” 陈素商道谢。 师父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此前也没空去深究。 汽车开动,离开了警察局。 袁雪尧一直沉默。 走到了半路上,他突然对六叔道:“停下。” 前面正好是一家珠宝行,门口停靠着一辆小汽车,是袁雪尧平常用的那辆。 他自己下了车。 然后,他打开了陈素商这边的车门,对她道:“素商,你也、下车。” 陈素商点点头,对六叔和雪竺道:“那你们先回去。我跟着雪尧,他总不会一天进两次警察署。” 六叔不太放心。 可那边,陈素商已经关上了车门,自己和袁雪尧走了。 袁雪尧被抓走之前,正好把自己买的东西放到了汽车里。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锁好车门就被带走了,不知道他买的戒指还在不在。 等他回来,发现这家珠宝行应该是颇有势力的。 他的车子停在这里,居然是稳稳当当的,半开的车门还被人关上了,估计是珠宝行的伙计代劳的。 什么也没丢。 袁雪尧舒了口气。 这么一折腾,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也饿得饥肠辘辘,上车之后对陈素商道:“去吃饭?” “好。”陈素商道,“你往左边拐,过了两个路口再往右,有家湖南菜的馆子。” “你吃得惯湖南菜?”袁雪尧问。 “还行,等会儿可以喝汽水。”陈素商笑道。 她这么一笑,感染了袁雪尧。 汽车很快在湘菜馆子门口停了下来,应门的伙计也是湖南口音,袁雪尧一听就觉得特别熟悉,心中的不愉快全部扫空。 坐下之后,伙计先给他们上茶。 他一连喝了两杯。 茶壶放在桌子上的,陈素商又替他添了半杯:“少喝点茶,要不然吃不下饭了。” 袁雪尧点头说好。 他这个时候,才有心情和力气问陈素商:“我、听不懂、英国话。” 他学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英国人说什么。 所以,从被抓到被释放,他还是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直很迷茫,却不肯表露,在警察们眼里,他特别坦荡。 陈素商肯定知道,她英文那么好。 “到底、为什么?”他问。 陈素商就从头说起。 她把自己了解到的案子,一点点告诉了袁雪尧,然后又说自己得到了英国警察的好感之后,就去找了她师父。 最后,她说道:“此事不简单,不能留你在警察署过夜。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谨慎要紧。” 袁雪尧的拳头略微收紧。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陈素商劝他:“既然出来了,先吃饭,再回家睡一觉,就当压压惊。至于后续,我让人去看看,也会打电话给那个警察,看看有什么发展。” 袁雪尧颔首。 点菜的时候,陈素商要了几个不太辣的菜。 她其实也能吃辣的,只是不常吃。 后来才知道,湘菜的不太辣,已经是很辣了,她不停的喝汽水,还是辣得满脸通红。 袁雪尧笑:“慢点吃。” 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饭后, 他陪着陈素商去吃甜点。 陈素商一连吃了两块蛋糕、一杯加了双倍糖的咖啡,才把这股子辣咽下去,终于不用嘬着嘴吸气了。 “南京菜、不辣?”袁雪尧问陈素商。 “金陵菜算是苏菜的一种吧,很少有辣。”陈素商笑道,“以前我们在南京的时候,也吃过湘菜的。如今看来,是店家为了在南京站稳脚跟,特意减轻了辣的分量。” 袁雪尧点点头。 他想了想,突然拿出个小盒子递给了陈素商:“给你。” 陈素商接过来打开。 “做什么?”她笑问,“这个钻戒倒是挺别致的。” “很小,不、不要、嫌弃。”袁雪尧道。 陈素商知道,在华夏的很多地方,西式的观念还是不能渗透。送女孩子戒指,跟其他小首饰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素商笑了笑,又关上了,还给了袁雪尧:“你先收着。这戒指我很喜欢,等我们俩确定了彼此的时候,你再送给我。就当是定情的。” 袁雪尧的耳朵尖突然泛红。 他有很多想问的,可此刻心情起伏太大,说话就要结巴,他索性沉默了,只是将戒指往口袋里一收,简简单单说了个:“好。” 然后他又想,假如是定情之物,应该大一点的戒面才合适,自己买的这个太寒酸了。 可素商又说很喜欢,换掉了未必如人家的意。陈素商也很有钱,她若是喜欢钻戒,她也买得起。 也许,素商就是喜欢这种简单小巧的东西吧? 等结婚的时候,再买个更大的。 袁雪尧想着,就笑笑不言语。 他们俩吃了饭之后,袁雪尧开车回家,心情已经是完全转好了,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抛到了脑后。 陈素商则派人盯着警察局,顺便给那位受了她贿赂的警察打电话。 她知道了那名警察的名字,直接让他过来接听:“我们这个案子很冤枉的,假如有什么线索,您告诉我一声。我不寻仇,就是想知道得罪了谁,上门去陪个不是。” 警察说好。 又过了一天,这件事果然有了眉目。 一位很漂亮的华人小姐,陪同着一位英国人,上门说要探望袁雪尧。 警察告诉他们说:“袁先生无罪释放了,里维斯太太是诬陷,她根本没有金表,也警告了她。” 华人小姐特别诧异。 她的诧异,那位警察看在眼里,然后去对街的咖啡馆,打了个电话给陈素商。 他回来之后,没有让他们离去,而是和那位小姐、以及英国人闲聊。 英国人是银行家,四十来岁,跟总督府的特使关系匪浅。被抓的是个中国人,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且没有证据,随便有点钱的英国人就能处理。 他们闲聊了很久。 警察特意东拉西扯。 约莫谈了一个多小时,这才让他们离开。 于是,陈素商和袁雪尧、袁雪竺以及六叔,坐在对面的汽车里,都看到了苏曼洛和一名英国人从警察局走出来。 事情一目了然。 袁雪竺失笑:“大哥,原来是你招惹回来的烂桃花。” 她说得是家乡话,乡音很浓重,陈素商没听懂。 袁雪尧紧紧抿唇。他突然推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第1787章 术士的诅咒 袁雪尧下了汽车,速度甚快。 陈素商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苏曼洛跟前。 他是穿着风氅的,一边走一边脱了风氅,靠近苏曼洛的时候,他突然一扬风氅,把自己和苏曼洛都包裹在一起了。 站在苏曼洛身边的男士,只看到冲出来一个男的,罩住了苏曼洛和他自己,两个人贴得很近,像是躲在衣裳下面亲热。 而汽车里的袁雪竺和六叔两个人,却感受到了浓烈的煞气,都脸色微白。 陈素商包里的罗盘,就在袁雪尧衣裳落下的一瞬间,起了剧烈的反应。 她立马冲了下去。 袁雪竺刚想要说什么,陈素商冲到了袁雪尧身边,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吼道:“雪尧,你做什么?” 袁雪尧退后两步,退出了风氅。 他的衣裳还盖在苏曼洛头上,将她全身笼罩了,她一动不动。 陈素商急忙去拽那衣裳。 苏曼洛愣愣,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不会动了。 陈素商拿起了衣裳,拽住了袁雪尧的手,快步往汽车上走去。 六叔也看到了苏曼洛的样子,知道她是被袁雪尧诅咒了,急忙开车。 苏曼洛的老板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 他去推苏曼洛,苏曼洛却不应声,直挺挺的往他身上倒,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六叔快步踩了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雪尧,你居然想要当街杀人?”六叔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你……” 袁雪尧表情阴冷:“她,羞辱我。” 陈素商就特别后悔。 老实说,袁雪尧素来寡言少语,总让陈素商觉得他稳重,性格缓慢。却不成想,他脾气这样暴躁。 他言语少,真的只是因为结巴,说话费劲而已。 早知道他能做出当街用术法杀人的举动,陈素商应该让他们留下,自己带着下人过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是估算着,这件事可能跟苏曼洛有关,而苏曼洛实在很漂亮,她担心袁雪尧不知实情,反而让陈素商的好心成了驴肝肺。 “你对她做了什么?”陈素商的术法实在一般般,故而直接问袁雪尧,“我看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 旁边的袁雪竺帮她哥哥解释:“那是诅咒。施咒很简单,利用符咒即可牵动,被施了诅咒的人,就被魇住了魂魄,自己慢慢耗尽自己,成了一具人干。 诅咒是蒙古的术法,借助山势完成。山的本体是不能动的,所以中了诅咒的人也不能动。” 陈素商叹气:“可现在跟以前不同了,现在医院可以输液,哪怕是不能动,也能续命。” 前面的袁雪尧终于开口:“我没想、杀人,就吓唬、她。” 这是假话。 他的诅咒比一般术士的厉害,他是想要让苏曼洛今晚就悄悄死去,却被陈素商突然冲过来打搅了。 他一时冲动,现在又挺后悔,不想让陈素商看不起他了,故而他说了句谎话。 陈素商默默看了眼前面,也没有言语。 苏曼洛的老板将她送到了医院,又请警察局的人作证,说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有袁雪尧当时罩住了苏曼洛。 英国人又打电话给何微的秘书。 秘书把此事转告了何微。 何微不知内情,只当苏曼洛工作没几天又闹幺蛾子。 她对管事的人说:“派个人去探望下苏小姐,就说我比较忙,等我空闲了再去看她。” 她不想助长苏曼洛的气焰。 不成想,家里的管事很快就回来了,把医生的话转告了何微。 “……警察署的人也在,医生说做了全部的检查,还是找不到昏迷的原因,要住院再观察。”管事满头是汗。 霍钺也听到了,觉得此事蹊跷。 何微拿了件外套,对霍钺道:“阿钺,我去瞧一瞧,万一有个好歹,我要先给姐姐打电话。” 霍钺点头:“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何微道。 她到了此时,仍不是很同情苏曼洛,只是在心中烦躁,觉得她真是麻烦不断。 她的汽车出发,拐弯下山路的时候,突然有个人站在路边,使劲的挥手。 司机减了车速,对何微道:“夫人,是陈小姐。” 何微跟陈素商接触过,知道她这个人性格稳重,不会乱拦车,当即对司机道:“停下。” 车子停在了陈素商面前。 何微推开了车门下车,陈素商开门见山:“霍夫人,您是要去医院看望苏小姐吗?” “对。”何微如实道,“你也听说了?” 陈素商犹豫着看了眼左右:“霍夫人,不着急这一时,您到我家里喝杯茶如何?我家里有新茶。” 这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何微了。 何微想着苏曼洛那边,是出现了奇怪的昏迷,而不是急症,等一会儿也不妨事。况且她现在满心烦躁,还是歇一歇,把情绪整理好。 她这么想着,就点头:“好,尝尝你们家的新茶。” 陈素商亲自沏茶,然后遣了佣人出去。 她先说了苏曼洛的情况,是被袁雪尧下了诅咒。 “……苏小姐被叶先生救了一次,就很想和叶先生做朋友。叶先生这个人,是从湘西过来的,从小生活的圈子比较封闭,对苏小姐的好意误解了。 苏小姐又当着叶家众人的面,说起我的短处,没有得到回应,好像是受辱了。若是我所料不错,她应该是故意找人诬陷叶先生的。 她知道英国警察署比较偏袒英国侨民,只要英国的太太去报案,哪怕没证据也要先被抓起来。等抓起来之后,又因为没有实证,苏小姐带着她的英国老板去疏通,可以把叶先生救出来。 救命之恩,叶先生自然要感激她,和她约会。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的好,愿意和她做朋友了,也会疏远我。”陈素商道,“这是我的猜测,所以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叶先生救了出来。” 袁雪尧对外,仍是自称“叶雪尧”。 何微听了这一席话,捧着茶盏的手略微发抖。 真是气得不轻。 她又看了眼陈素商,突然之间,好像在她脸上,看到了熟悉影子。 她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霍夫人?”陈素商被她的笑容弄得莫名其妙。 何微端正了神色:“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姐姐。你说话办事,真有点像她。” 陈素商不知她姐姐是谁,也没想深入打听人家的隐私,只当是恭维,笑了笑。 “霍夫人,我就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苏小姐的事。”陈素商道,“您说,应该怎么处理?” 第1788章 何微的办法 何微看着陈素商,心想:“她做人做事,真像我姐姐,就连这脾气都像。” 陈素商是很有担当的。 她没有躲起来,任由其他人去猜测苏曼洛的生死,而是主动告诉了何微,这件事的头尾,她都能仔细讲出来。 她怎么做、为何这么做,全部都是思量过的,并非胡来。 因像顾轻舟,何微对这个女孩子,就有种很天然的好感。 “陈小姐,此事你莫要声张,我来处理。”何微道,“你放心,警察署的人不会再找上门来。” 陈素商不解看着何微。 何微则不解释,喝了茶起身告辞,去了医院。 苏曼洛昏迷不醒。 医生说做了检查,她的身体各项都正常,而银行的那位先生,早已觉得此事蹊跷,一溜烟走了。 有两位警察,还在例行询问。 何微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说自己是苏曼洛的长辈:“她父亲不在香港,暂时由我照顾。” 警察就问了很多事。 何微说苏曼洛身体不太好,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医生也说了不是中毒或者受伤。 警察署的人的确无法立案,当事人昏迷着,她的老板不愿意惹麻烦,已经告辞。如今家长来了,警察这边可以结案,就请何微签字。 何微签了字,把警察打发走了。 她进了病房。 苏曼洛换了病号服,可脸上的妆容并未卸去,哪怕睡着,也是一张白皙小脸。 何微就自作主张,用帕子沾了温水,仔仔细细替她卸了妆。 再看她的脸,发现她嘴唇惨白,脸色白中带青。 主治医生听说“家长”来了,立马进来。 医生是一位华人,一看到何微,就跟她讲述了病人的种种情况:“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就连颅内检测我也做过了。找不到她昏迷的原因,需得观察一天。” 何微点头,她看了眼苏曼洛。 她想,如果像陈素商所言,那些术法都是真的,那么苏曼洛此刻是不是脑子里清醒着?她只是不能动而已? 只要她没有性命问题,让她多躺几天,接受点教训,也是好事。 她这么想着,出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霍钺的。 “阿钺,你再帮我打个电话去新加坡,跟姐姐说一声。让苏鹏赶紧来,万一苏曼洛有个好歹,我们交代不了。”何微道。 霍钺道:“你不要急。” “我不急。” “我等会儿去看你。”霍钺又道。 何微说好。 一个小时后,霍钺到了医院,看了看病床上的苏曼洛:“她脸色很难看。” “医生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检查都做过了,包括颅内检测。”何微道。 霍钺叹了口气。 他们俩在病房里坐着,霍钺想说点什么,何微却冲他摇摇头。她拉了霍钺的手,夫妻俩走到门口去说话。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苏鹏终于赶到了香港。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穿着一件很脏的旧军装,可能是刚刚在集训,接到了消息就立马赶过来。 “霍爷!霍夫人!”他重重跟霍钺夫妻握手,“曼洛怎样了?” 何微道:“别急,我让人去叫医生,医生更加清楚,他跟你说。” 一转身,何微瞧见了颜恺。 颜恺落后苏鹏几步,稍后才上楼来。 苏鹏被司行霈借给了颜恺,正在马尼拉帮颜恺训练手下那群人。他们昨天有个实战演习,一群人忙碌了一天一夜,都累得浑身臭汗。 那个时候,颜恺接到了电话,说让苏鹏赶紧回新加坡。 从马尼拉去香港的航线,估计要好几天才能申请到,但是从马尼拉回新加坡,可以走司行霈的特殊航道,他跟马尼拉政府有项目合作。 再从新加坡飞往香港的航线,司行霈已经申请好了。 如此一折腾,他们直到半夜才到。 苏鹏如今帮颜恺做事,颜恺又是苏曼洛的前男友,他一路上跟着苏鹏的,没道理见苏鹏心急如焚往香港赶,他却不跟着。 于是他也来了。 何微看到他,表情顿了下。 医生很快就来了。 病人至今未醒,找不到原因,且脸色越来越难看,医生很急。他一急,话就变成了广东话夹英文,苏鹏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懂了几个字。 颜恺听得懂,在旁边帮忙解释。 苏鹏听了医生的话,还是一头雾水。 “就是说,我女儿什么问题也没有?”苏鹏越听越气,“她好好的人,就这样昏迷了,你是这样看病的吗?” 医生也挺生气:“那你们可以转院。” 颜恺连忙在中间调停。这边僵持不下,何微走了过来,对苏鹏和颜恺道:“医生说,排除了已知的可能性。医学上,总有未知的问题会出现,你们不要着急,慢慢来,医生会对曼洛的生命负责的 。” 然后,她看向了苏鹏,“这种突发昏迷,怎么有点像咱们老家的癔症?你要不要请个术法高深的人瞧瞧?” 颜恺一时错愕。 然后他又想到了陈素商的师父,顿时就把满心的惊愕咽了下去。 颜恺还记得,上次去霍家,霍伯伯提起了长青道长,很是推崇,还告诉颜恺说,术士从未断层,一直都存在,只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接触过。 就像中医,骗子太多,神医反而类似骗子了;神棍太多,真正的术士也像骗子。 真假无法区分,只能统一认为都是骗人的,来防止上当,这也是一种正确的自保。 何微对苏鹏说,她认识一个术士,可以请他给苏曼洛瞧瞧。 苏鹏不知原委。 他离开了众人,一个人走到了医院花坛旁边,坐下来开始抽烟。 医生的话实在骇人,说找不到原因,让他等。而何微的建议更加不靠谱。如此说来,还是应该信医生的比较好。 可是 苏鹏不知道,他这一刻,特别的迷茫。女儿的性命在那里,万一他选错了,他就要失去她。 对于一个父亲,这不是简单的二选一,而是生与死的抉择。 他默默抽掉了两根烟。 何微跟霍钺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和颜恺闲聊。 说起苏曼洛的病情,何微跟颜恺说了警察和目击者的话,说她当时被一个人用衣裳裹住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裹住的那个瞬间,可能有问题。 “谁裹住了她?”颜恺问。 何微道:“叶雪尧,是我们那边的邻居,你也知道他的吧?” 颜恺眉头微蹙。 他当然知道,叶雪尧还要追求陈素商的,而他也建议陈素商接受。他见过叶雪尧,除了挺苍白之外,没什么缺点,是个体面又英俊的年轻人。“他跟曼洛也认识?”颜恺问,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生硬。 第1789章 棘手 何微看了眼颜恺。 颜恺很介意苏曼洛和袁雪尧认识。 小孩子之间的爱恨情仇,是轰轰烈烈的,何微懒得多管,她淡淡道:“认识的吧。” 颜恺不再说什么。 苏鹏一个人独坐良久,终于带了满身烟味回来。 医生又来了,给苏曼洛量体温。 “苏先生,我身为主治医生,有句话不该说,但我也是父亲。令嫒目前的情况,找不到原因,反而比有问题更好,您说是不是?我们都要乐观。” 他这么一番话,让苏鹏清醒过来。 苏鹏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他微微阖眼,想要把情绪都压下,勉强对医生道:“你说得对,多谢医生。” 医生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苏鹏进了女儿的病房,看着躺在病榻上的苏曼洛。 她更加的苍白了,白中带青,好像可以用肉眼看到她的生命在缓缓流逝。 这很可怕。 明明只是突然昏迷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苏鹏看着女儿,几乎要落泪。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现在的问题很棘手。他女儿昏迷不醒,却不是任何身体上的疾病,也不是颅内问题,单单是昏迷。 这可怎么办? 时间到了后半夜,何微提不起精神,不停的犯困,她依靠着霍钺,眼睛半闭着养神。霍钺搂住了妻子的肩膀,让她贴在他怀里。 颜恺见状,就对霍钺道:“霍伯伯,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一旦有什么事,我再给你们打电话。” 霍钺见何微实在困得厉害,就抱起了她,低声对颜恺道:“那好,你找个地方休息,多劝劝苏将军。” 颜恺说好。 霍钺夫妻俩走后,颜恺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想着自己和苏曼洛的初恋,想起从前的种种,情绪很复杂。 后半夜的时候,苏鹏走出来,对颜恺道:“颜少,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颜恺道:“不妨事,我也看着她。” 苏鹏叹了口气。 他们俩闲聊,苏鹏对颜恺说他特别愧疚,不应该让她来香港的。 要是留在新加坡,也许不会有这些问题。 “她妈妈去世之后,她非要去念书,我也就同意了。那时候,她是很任性,也伤害了你。”苏鹏叹息。 颜恺道:“我们缘分没那么深。” “她如果不走,也许你们就结婚了,她也不必来香港,也不会变成这样了。”苏鹏道。 颜恺沉默。 他很想抽根烟。当初他和苏曼洛谈恋爱的时候,感情是真的。他自家妹子们都不太娇气,而苏曼洛很娇气,颜恺可能有点受虐症,只要跟他自家那些倒霉妹子们不一样的女孩子,他就会 觉得还不错。 他那时候,喜欢苏曼洛的娇气。 至今也很喜欢。 若说漂亮,颜棋和司玉藻都特别漂亮,颜恺倒也不是相中了苏曼洛的美丽。 后来她越来越过分,正好又是新加坡的围困战,颜恺心情很糟糕,有一次吼了她。 她就非要分手。 那件事过去没有一周,她母亲病逝,苏曼洛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她母亲的葬礼结束了两个月多,她还是提不起精神,甚至不肯见颜恺。 颜恺自己也很糟心,且要上前线。 苏曼洛再次提出分手时,他同意了。后来,他一直很后悔,他总感觉那时候他的同意太过于轻率。 她母亲去世了,她心情不好是应该的,他要让着她,而不是真跟她分手了。 他对苏曼洛的感情,从未消失过,随着那些愧疚也愈演愈烈。 “苏将军,你别难过。”颜恺用毫无力度的话,安慰苏鹏,“曼洛会醒过来的,我们明天给她转院,回新加坡去看看。” 既然做了检查,不是颅内问题,这家医院已经没什么可住的,还不如索性回新加坡。 苏鹏点点头:“也好,问问医生,她现在这样,适不适合乘坐飞机。” 他们在新加坡生活久了,总感觉自家的医生和医院比香港的优秀。 不是说没问题吗? 也许,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回去了就能很快好转呢。 颜恺一直开导苏鹏,苏鹏自己也逐渐乐观起来。 翌日,何微早早来看苏曼洛,见颜恺和苏鹏都在半坐着睡,就喊醒了他们。 “阿恺,你带着苏将军去附近的饭店,稍微休息,我在这里守着曼洛。”何微道,“你们俩也别把自己累垮了。” 颜恺揉了揉太阳穴。 他缺少睡眠的时候,头疼得厉害。 苏鹏也醒了,对何微道:“多谢霍夫人关心,我们等上午医生上班,就去办理转院,将曼洛带回新加坡。” 何微知晓苏曼洛的情况,现在带她回新加坡,对她的病情大概没什么好处。 她再次道:“苏将军,你们真的不请术士瞧瞧吗?” 苏鹏诧异看着她:“霍夫人,恕我冒昧,您怎么会相信术士?”“我见过很厉害的术士,不是欺世盗名的。像这样的术士,一般很难见到,出手一次要几十万的英镑。你如果想要花个三五十算命,还指望人家有真本事,岂不是自欺欺人 ?”何微说。 苏鹏:“”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该接什么。 何微顿了顿,又道:“苏将军,你回去问问司家太太。她以前也见过很厉害的术士,她心中清楚的,这个世上有能人异士的存在。” 苏鹏怔了下。 何微的话,点到即止。 苏曼洛是苏鹏的女儿,苏鹏非要将她带回新加坡,何微没有阻拦,只说:“万一你改变了主意,给我打电话,我引荐术士给你。” 苏鹏识好歹:“谢谢霍夫人。” 他和颜恺当天就把苏曼洛带回了新加坡。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颜恺给何微打电话,报个平安,顺便也说了新加坡裴氏医院的诊断结果。 “做了全身的检查,跟香港那边的医生说法一样,找不到问题。”颜恺道,“伯母,实在不行的话,我劝劝苏将军,什么办法都试一试。” 何微说好。 挂了电话之后,何微又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秘书,让人保留苏曼洛的职位。 至于其他的,她没说。 不说真假,单说叶雪尧用诅咒害了苏曼洛,苏鹏就能相信? 他肯定还是要去医院检查的。既然如此,何微索性什么也不说,她不主动去得罪这些术士。 第1790章 请高人 袁雪尧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忐忑。 他几次想跟陈素商解释什么。 陈素商则是闭门学符咒,不理会他,甚至请了几天的假,在家里专心用功。 叶惟很担心得罪人,天天出去看形势,打听消息,甚至去了医院看望苏曼洛。 不成想,苏曼洛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 而雪竺,陷入还没有开始就结束的痛苦失恋里。 大家各有难处,好几天没见到。 苏曼洛回到了新加坡之后,顾轻舟去医院看了她一次。 “你不要太难过,她会好起来的。”顾轻舟对苏鹏道,“你如果想把她转到英国的医院去,我可以帮你。” 苏鹏摇摇头。 从香港回到了新加坡,两家都是亚洲知名医院,诊断结果一模一样,说明苏曼洛的昏迷另有原因。 苏鹏再次想起了何微的话。 何微是霍钺的夫人,又是香港金融圈的主席,她不会说一些胡话。 也许,她的话可以听一听。 苏鹏立马问顾轻舟:“太太,您相信术士吗?” 顾轻舟一下子就想到了郭七老先生,想起他当年对司慕的批语,心中咯噔了下。 “你怎么问这个?”顾轻舟很警惕。 苏鹏就把何微的话,转述了一遍:“霍夫人极力劝我,既然医学上查不出来,找个术士瞧瞧。” 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比较谨慎:“真正厉害的术士是有的,但我不会判断。并不是越贵的术士就越真,有的只是高级骗子。” “对,我也是担心这个。”苏鹏道。 “霍爷在香港多年,他遍结朋友,依照他的人脉和眼光,不会替你找个骗子的。你若是想要试试,我去给霍爷打个电话,让他引荐一个人来。”顾轻舟说。 苏鹏沉吟了片刻。 苏曼洛的气色越来越差,脸上的水分好像在流逝,嘴巴干得起皮,双颊凹陷了下去。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开始瘦得脱相了。 “我想试试。”苏鹏诚恳道,“麻烦太太了。” 顾轻舟果然打了个电话去香港。 何微接了电话,笑道:“姐,我让长青道长去。你知道长青道长是谁吗?” 这个名字顾轻舟听过的。 一般她听过或者见过的人,她都记得,故而笑道:“是素商的师父吧?” “姐,你见过素商吗?我觉得她的性格有点像你。”何微笑道。 提到陈素商,顾轻舟倒是也有点好奇。 她真没见过陈素商。 陈素商在颜家的时候,顾轻舟正好有事耽误了。甚至她和颜恺大婚的时候,顾轻舟也因为康晗的病去了香港,错过了机会。 “说起来,她是侄儿的前妻,我还没真见过她。”顾轻舟道,“这次她也会来吗?” “可能啊。”何微道,“苏曼洛处处挑衅,既然有个机会可以救她,让人都瞧着陈素商是她的救命恩人,苏曼洛以后还敢搞鬼吗?姐,这件事全是苏曼洛自作自受。” “为何?”顾轻舟不知原委。 何微笑道:“下次见面说。” 现如今有了很高超的窃听技术,长途电话的信号,很容易被捕捉了去。 何微不想说叶雪尧的诅咒,要不然陈素商就卖不到人情。 让颜恺和其他人都瞧瞧,陈素商是如何有能耐的,也让他们知道,今后苏曼洛再使绊子,是多么坏心眼的恩将仇报。 苏曼洛再讨厌陈素商,从此之后也要对她感恩戴德,至少表面上如此。 想到这里,再想到苏曼洛那小心眼的脾气,何微就觉得好笑。 她挂了电话之后,打了个电话去陈宅。 陈素商当即让司机开车上去了。 到了霍家,何微把新加坡那边的形势,都跟陈素商讲述了一遍。“你可要去?”何微问,“你去救她的命,她今后敢对你有半分不敬,都会授人以柄。再加上,之前你们大婚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现在去了,将来事情说开了,人家 只说你以德报怨,也会说她品德败坏。” 陈素商:“” 何微端起茶,抿了一口:“觉得我心眼坏?” “不是,觉得您看得长远。”陈素商笑道,“我也想这样。” 何微笑了笑。 陈素商回家之后,打电话去找他师父,结果没找到。再次打电话给胡先生,胡先生那边也没了道长的消息。 因为陈素商总是通过胡先生去找他,现在道长烦死了,不愿意把自己的行踪告诉胡先生了。 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素商又去见了袁雪尧。 她道:“你给我几道符纸,你自己的诅咒,我解不了。但是要解了,出了人命很麻烦的。” 袁雪尧看着她。 下午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她短短头发泛出青墨色的光泽。 她眼神明亮,直直看着袁雪尧。 袁雪尧被她看着,心里虚虚不安,问她:“你、怪不怪、我?” 陈素商道:“不怪。但是我要说一句,你太冲动了,这样不好。做事情授人以柄,很难处理的。你想要出气,要用对自己损害最小的办法。” 袁雪尧急忙点头:“我、听你的。” 说罢,他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了陈素商:“我的,烧水给、给她服。” “好。”陈素商道。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要乘坐霍家的飞机去新加坡。 袁雪尧追上来:“我、我也去。” “你别去了,苏曼洛认识你的,甚至知道你家里住在哪里,你还怕事情不够乱?”陈素商无奈摇摇头。 “我可以、解释。”袁雪尧道,“她、先害我!” 陈素商道:“这件事先放一放,我把她救回来再说。她如果死了,这件事就很麻烦了。” 袁雪尧拉住了她的手:“为什么、麻烦?你怕、颜恺、误会你?” 陈素商叹了口气。 “苏曼洛的父亲,是司家的高级将领,有个闪失,咱们跟司家结仇了。司家是南洋最大的势力,你想要得罪司家吗?”陈素商问。 袁雪尧:“我不怕。” “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们袁家的术法厉害?司家未必就不认识术士,到时候反过来对付你们,你有几成胜算?”陈素商问。 到了这里,袁雪尧听出来了,陈素商是担心他。他心中一暖,松开了陈素商的手。 第1791章 救命术法 陈素商到了新加坡时,正好下雨。 宽大的树叶被风雨催得东倒西歪。 她只穿了件长裙,外面一件白色毛线罩衣,一下飞机打了个激灵。 居然有点冷。 远处,有个人撑伞,快步往这边走过来,是颜恺。 陈素商好些日子没见到颜恺了,却认得他的身形。他走路很快,双腿很有力道,像是能卷起一阵风似的。 她不免莞尔。 颜恺的风氅被雨打湿了,走到了陈素商跟前,他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她:“你冷不冷?你穿得挺少。” 陈素商真有点冷。 颜恺把伞给她,然后脱了自己的风氅。 陈素商还以为他要把风氅脱给她的时候,他把脱下来的风氅交给身后跟着的随从,然后脱下了西装外套。 西装外套被他的体温烘得暖和极了,又没有被雨水浇到。他亲自给陈素商披上:“还冷不冷?” 陈素商摇头:“不冷了。” 颜恺接过了随从手里的风氅,重新穿上,请陈素商跟着他过来。 汽车开出了飞机场时,颜恺才问陈素商:“还住在我那边,行不行?” 陈素商则摇摇头:“先去医院,回头再说住宿的问题。” 颜恺也说好。 他顿了下,又问陈素商:“这件事,会不会令你为难?我也没想到,霍伯母会推荐你过来。” “怎么,觉得我术法不行?”陈素商笑问。 颜恺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素商当然懂。 那可是苏曼洛。单单那三个字,就能让陈素商心生不快。让她去救人,也许真是折腾她呢。 颜恺不想这么自私。 陈素商则道:“我知道的。我既然肯来新加坡,就是不介意。再说了,咱们俩的关系一直都是很正面的,我希望还能和你保持友好。” 颜恺就笑了下。 汽车到了医院,陈素商迎面碰到了司玉藻。 司玉藻以前挺着个大肚子,专门去看过陈素商,陈素商对她印象深刻,和她打招呼:“张太太,你瘦了好多!” 司玉藻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是的,我自从出了月子,也没有特意减少饭量,就这样瘦下来了。我们仙女都是天生丽质,美得很容易。” 颜恺:“……” 这么丢脸的话,不要当着陌生人讲啊,很尴尬的! 颜恺很想假装不认识司玉藻。 司玉藻丝毫体会不到她哥哥的难堪,依旧对着陈素商大吹大擂。 陈素商含笑听着。 司玉藻说痛快了,才想起正事:“我听我姆妈说,你是我姨母从香港介绍过来的术士?” “不,我师父才是,我是帮师父跑腿的。”陈素商道。 司玉藻道:“别管这档子事,那个狐狸精,让她死在医院好了。” “玉藻!”颜恺沉了脸。 司玉藻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做得混账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要是有点人性,稍微有一分善良,能把素商从香港叫过来,给那骚狐狸治病?” 颜恺的脸顿时铁青。 他咬着牙:“你别找打!” 陈素商真怕他们俩打起来,拦在中间,对司玉藻道:“张太太,你别动怒,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我跟颜恺是好朋友,他关心的人,我也尽可能盼着她好。” 司玉藻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好她师兄卢闻礼过来了,说有个医案要跟她讨论,把她拉走了。 颜恺的气色很不善。 他是既生气又丢脸,简直没面目见陈素商了。 陈素商坦坦荡荡:“玉藻不知道我们离婚的消息?” “她知道,她就这个脾气,被我姑父宠坏了。如今她那丈夫也不靠谱,当仙女一样供着她,你看她那德行!”颜恺气道。 陈素商则是失笑。 她让颜恺带着她去看苏曼洛,暂时别管司玉藻的事了。 等以后,再慢慢跟司玉藻解释。 两个人上了楼,陈素商在病房里见到了苏鹏,以及躺在床上的苏曼洛。 苏曼洛脸上呈现灰白色,双颊凹陷得越发明显了,嘴唇也发灰,透出了点死气。 陈素商吓了一跳,心想:“袁雪尧还真是动了杀机,不是简单的吓唬她。” 她看了眼苏鹏,又对身后的颜恺耳语几句。 颜恺走到了苏鹏身边:“苏将军,您跟我出来吧,病房里暂时不能留人。” 苏鹏莫名其妙。 不是说来了术士吗? “她是谁啊?”苏鹏问颜恺。 颜恺道:“是我的妻子陈素商。” 苏鹏:“……”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苏鹏察觉出了尴尬。 “她……” “她就是香港过来的术士。”颜恺道,“咱们先出去吧。” 苏鹏满怀忐忑,总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太靠谱。那是陈素商,颜恺的妻子,如果她还记得当初大婚时曼洛让她出的丑,她会真心救曼洛吗? 哪怕陈素商真心,她有这个本事和能耐吗? 她看上去很年轻。 苏鹏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陈素商在病房里不过逗留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其实,烧符化水给苏曼洛服下,不过一分钟的事。 事情太过于简单,反而会让家属担忧。陈素商想到苏曼洛如今这模样,她父亲肯定愁死了,为了不给苏鹏添堵,她多留了十几分钟。 等她出来时,苏鹏客套了几句,急急忙忙去看女儿。 他又问陈素商:“颜太太,曼洛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陈素商被颜太太这几个字震了下。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非常不适合。 她把自己的不适忍了下去:“她只是被魇住了,没什么大事。估计今晚就能醒过来。” 苏鹏点头道谢。 他心里仍是不安,怕陈素商不行,怕苏曼洛有性命之忧。 而陈素商见这边无事,又想着苏曼洛快醒了,不是很想和她打交道,故而对颜恺道:“我先走了。” 颜恺问:“去我家?” “不了,我回香港。”陈素商道。 她还在学符咒。 袁雪尧的术法,刺激了陈素商。她不能总是这样混日子,面对真正的术士束手无策。她想把自己的本事学好。 这次走一趟新加坡,主要是替袁雪尧处理此事,也是还霍夫人一个人情。 人情卖给了颜恺和苏家,剩下的事,等他们自己处理。 “这么急?”颜恺道,“留下来吃个饭,休息一晚。” 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下,“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陈素商看着他的笑容,想起了袁雪竺说得那席话,她心中顿了下。 她看不清楚颜恺的面相,到底是因为他是她的注定之人,还是像袁雪尧那样,因为术法不行而错误判断了呢? “什么好东西?”陈素商犹豫的时候,错过了拒绝的时机,而且她真有点累,休息一晚吃点东西,没什么不好。 “你跟我来,去我家。”颜恺道。 第1792章 军装 颜恺新宅的客房,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被单。 被单柔软。 陈素商过来之后,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滚到了床上,就不太想起来了。 她在香港,心里压力太大,吃不好也睡不好;到了新加坡,那些术士、那些符咒离她很远,她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颜恺敲门:“素商,你好了没有?” 陈素商道:“好了。你进来吧。” 她没有锁门。 对于颜恺,陈素商是不设防的,觉得他不会乱闯进她的房间,故而门都没有反锁。 门被打开,她却是微愣。 继而她忍不住笑起来。 颜恺换了套英式的海军军服,挺括的军装,衬托得他身材笔挺,气质硬朗。 他原本就是个宽肩长腿的男人,合身的军装,把他的俊朗勾勒得越发明显。 陈素商瞧着他这样挺拔英俊,心中突然想到:“他和苏曼洛很般配,都是漂亮人。” 他们的这种漂亮,是灼目的,有种张扬跋扈的嚣张。 袁雪尧也挺好看,却更偏向于陈素商那种,内敛而低调。 “……怎样?”颜恺问陈素商,表情是得意洋洋的。 他脸上阳光,是家庭温暖孕养的,从骨子里露出来。 不止是他,颜家的女孩子,以及司玉藻,都有这种开朗和阳光,能照耀别人,带来乐观和上进。 陈素商却没有。 她有点看痴了。 以前她妈对她说,最好的婚姻,是对方身上有你最想要的,这点比爱情更加靠谱。 颜恺身上,就有陈素商很想要的,只可惜,他跟她缘分这样浅薄,没有相爱的机会。 “好看!”陈素商笑道,“像个海军了!” 颜恺有点不好意思:“跟我姑父要的,特意去军需处量了尺寸订做的。你以前说,海军制服好看。” “特意穿给我看?”陈素商问。 颜恺笑道:“是的。你一路辛苦到新加坡来,总要感谢你。” 陈素商又笑起来:“你这感谢,挺别致。” “博人一笑。你高兴了,就算我的感谢到达了。”颜恺道。 陈素商收敛了笑容,很认真道:“我很高兴,谢谢你这样用心。” 颜恺脱下了军帽。 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问陈素商最近在香港忙什么。 陈素商说天天学习。 颜恺则说他在马尼拉的生意。最近有不少的特务机关找他,他都没接,想把自己手下那批人再训练半年。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姑姑说的。”颜恺道。 陈素商听他总是提起他姑姑、他姑父,又想到司玉藻那样明媚又自信的性格,就对他姑姑和姑父有点好奇。 “是司家,对吗?”陈素商问,“我都没见过司元帅和司夫人。” 颜恺失笑。 “其他人不这样称呼我姑姑和姑父。军中的人叫我姑父师座,以前就是这样称呼,元帅是他家老爷子;叫我姑姑则是司太太,并非司夫人。”颜恺道。 陈素商问他,这有什么典故。 颜恺就说起了顾轻舟他们以前的事。 两个人聊了很久。 楼下电话响了好几次,佣人接了,一直没敢上楼通禀。 到了第四次的时候,佣人终于小心翼翼走过来,隔着房门对颜恺道:“少爷,医院打过来的电话,苏小姐醒了。” 颜恺的表情一缓。 陈素商道:“我想睡一会儿。你去看看她。等我睡醒了,你看完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颜恺站起身:“那行,你休息一会儿。” 陈素商真有点累了。 颜恺出去了之后,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过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她无端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结婚那天,她母亲在哭,不停流出了血泪。她又心痛又无助,抱着她母亲也在哭。 醒过来之后,她茫然坐在床上,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她之所以想留在新加坡,无非是逃避学符咒的枯燥与痛苦。 可新加坡不是她的家,她和颜恺的之间,除了那点看不清楚的面相,也没什么牵扯。 她立马起床穿衣。 佣人问她要去哪里。 陈素商道:“我要去给我妈上坟。” 佣人替她喊了司机。 汽车开到了墓地,陈素商给陈太太上了香。寒雨未歇,陈素商撑伞,细细擦掉了墓碑伤那帧照片脸上的水珠。 她低低叫了声“妈”。 她半蹲在目前,跟陈太太闲聊了几句,说她在香港一切都好,师父很照顾她,让陈太太别担心她。 她站起身,出了墓地。 她对司机道:“送我去机场。” 司机微讶:“现在?” “对,现在。”陈素商道。 她原本的计划,也是今天来、今天回,霍夫人替她申请好了航线。 只不过颜恺挽留,她才多逗留了片刻,错过了也没关系,反正颜恺随时也能替她弄到返程的航线。 那个梦,毫无缘由,却也把她的好心情破坏殆尽,她只想赶紧回家。 符咒还是要学的,逃避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告诉少爷?”司机问。 “你回头再告诉他,就说……”陈素商想给自己的离开找个更合理的借口,“就说我接到了道长的电话,香港有急事。” 司机道是。 陈素商上了飞机。 飞机启程,离开了新加坡。 颜恺在医院里,见到了苏醒过来的苏曼洛。 她好像不太会说话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就连人也不认识了。 苏鹏急坏了。 医生再次给苏曼洛做了个检查。她没有缘故的昏迷,又没有缘故的清醒,这中间透着现在医学无法解释的神奇,主治医生的心情一直很复杂。 一圈检查下来,仍是没什么大碍。 “再修养些日子。她昏迷这么多天,出现了认知障碍,也是很正常的。多跟她说话,情况若是再无好转,可以转院去欧洲的大医院瞧瞧。”医生道。 医生走后,苏鹏和颜恺都围着苏曼洛。 她呆呆的,神色木讷,面颊枯瘦,有点不太像她了。 直到晚上九点多,颜恺一看手表,发现错过了晚饭时间。 他留陈素商吃饭的,谁知道…… 他心下一惊,想起陈素商生气打人的事,觉得她此刻肯定不高兴。 是他挽留她的,却又缺席。 “苏将军,我得走了。”颜恺道,“我还有点事。” 苏曼洛却突然惊叫了声。 颜恺忙问她怎么了,她趁机死死抓住了颜恺的手。 “曼洛,你想要什么?”苏鹏也走过来问。 苏曼洛不回答,只是死死攥紧了颜恺。 第1793章 不告而别 颜恺脱不了身,心中万分焦虑。 苏鹏看得出颜恺还有事,上前掰开了苏曼洛的手。 苏曼洛大叫出声,激动异常。 医生过来了。 颜恺对医生道:“看看能不能给她打一针镇定?” 医生道:“无关人员请先出去。” 苏鹏和颜恺退出了病房,医生和护士围住了苏曼洛。 苏鹏想到他说那句打镇定,心里很不舒服,知道颜恺这是着急想要走。可他又没理由不高兴,毕竟苏曼洛能醒过来,也是多亏了颜恺。 “颜少,你有事先去忙吧。”苏鹏道,“这边有医生,也有我。曼洛已经醒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颜恺看了眼手表,九点半了。 他自己都饿得胃疼了。 陈素商千里迢迢从香港赶过来,自己好心好意挽留她吃饭,结果到了九点半他还不见人影,想想陈素商的心情,颜恺都觉得自己太过于失礼。 “那我就先走了。”他也顾不上客套。 他在离开医院之前,借用楼下的公共电话,给家里打了过去。 他忐忑不安,想着到底应该怎么解释。 不成想,家里佣人却告诉颜恺:“少爷,陈小姐回香港了,五点多的时候就走了。” 颜恺没说话。 他握住电话筒,沉默良久之后,默默挂上了。 这一刻,他心中竟有点难过。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难过,反正是空落落的。想着外面下了雨,湿寒阴冷,素商一个人来,再一个人走…… 好像永远都是她自己。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瞧着外面灯火映照的地方,细雨如芒,脚下似有千斤重。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瞧见了张辛眉。 “……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张辛眉看了眼手表,“这个点钟了,你是过来探望谁?” 张辛眉是来接妻子下夜班的。 他在新加坡的时候不多,一个月只有三天假,其余时间都在军舰上。 只要上岸,他就一心扑在妻女身上。 “曼洛醒了。”颜恺回神。 张辛眉见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透出他的伤感和冷漠:“她出了什么问题?” 颜恺动了下,甩掉了身上的沉重:“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脑子不太清楚了,估计要休养几天。” 张辛眉觉得他另有隐情。 好在张九爷不喜欢打听旁人的八卦,只想接了娇妻下班,两个人去吃顿热气腾腾的宵夜。 司玉藻正好下楼了。 她先看到了张辛眉,甜甜笑了;旋即看到了颜恺,立马垮了脸。 张辛眉看了看她,又看看颜恺,心想颜恺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又惹仙女不高兴了,作什么孽! “去吃宵夜。”张辛眉道,“颜恺,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这几年,张辛眉逐渐记起了以前的事,他连叫岳父岳母都费劲,更别提让他叫“哥哥”。 对于玉藻的亲戚朋友,比他大的他尊称一声,比他年纪小的,一概叫名字,甭管什么辈分。 他不过是这么客气一句,谁知道颜恺处于心情极度抑郁的情况下,很不想回到苏曼洛的病房,而是想找几个人喝点酒,随便热闹热闹。 “好。”颜恺道。 张辛眉愣了下。 司玉藻生气归生气,对于自家的表兄,还是挺维护的,故而那温柔也是恶狠狠的:“走啊,还要人牵着你吗?” 颜恺不跟她计较,跟着上了张辛眉的车。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去一家小馆子,要了米粥、包子、馄饨等,热气腾腾摆满了一桌子。 颜恺的母亲是个大厨,他什么美食都吃过,此刻却也觉得这家的皮蛋瘦肉粥滋味不错。 半碗热粥下肚,他轻轻舒了口气,像是吧满心的郁结都叹了出去。 张辛眉问他:“你没事吧?” 颜恺自己也说不明白。 感情是个复杂的东西,它时常有自己的小情绪,不受理智的控制。 颜恺不晓得为什么难过,大概是他脑补了陈素商可怜兮兮的模样。 “……没事。原本留素商吃晚饭的,错过了时间。”颜恺道,“她自己回香港去了。她从香港到新加坡,一口热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张辛眉不是很理解颜恺的这个思维。 对于自家亲戚,张辛眉有一说一:“既如此,你去香港不行吗?航线容易,飞机也容易,现在出发,明天还能请她吃个早点。” 颜恺:“……” 一旁的司玉藻笑出声。 张辛眉看颜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知道他从未往这方面想,又道:“看你这样子,也不是真心非要请她吃饭,那又何必因此郁郁寡欢?” 颜恺瞥了眼张辛眉:“辛眉,你越来越会聊天了!” 司玉藻很护短:“你说啥呢?找打吗?” 张辛眉塞了个小包子到司玉藻嘴里,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颜恺默默把一碗粥喝完。 他决定要去趟香港的,但不是今晚。 他跟张辛眉两口子吃了宵夜,一起回了张家,住到了玉藻家的客房。 翌日早起,他再次去医院看苏曼洛。 苏曼洛瞧见了他,立马捂住了脸,尖叫起来:“出去,出去!” 颜恺退了出来。 护士小姐随后也跟了出来。 颜恺问护士小姐:“她怎么比昨晚严重了?” “她好了。”护士小姐却道,“昨晚后半夜的时候,她就清醒了,能说话了,也记得她父亲。只是……” “什么?” “方才她非要镜子,我拿了个小镜子给她,她看完之后摔了镜子,说自己太难看了不能见人。”护士小姐很不高兴。 颜恺:“……” 护士小姐离开了,他进了苏曼洛的病房。 苏曼洛再次捂住脸,大声又焦虑:“你出去,你不要进来。” 颜恺坐到了旁边:“曼洛,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医院,跟苏将军一起陪着你。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了。比起昨天,你今天好了不少。” 苏曼洛气得双手发抖:“我好丑,你不要看我!” 颜恺想要靠近,她就大叫。 苏鹏买了早点上来,被这个情况吓到了,询问了之后,既无语也愧疚,对颜恺道:“颜少,麻烦你了,你过几天再来吧。” 颜恺则道:“苏将军,咱们借一步说话,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第1794章 前夫的关心 颜恺把苏鹏请到了医院楼下的走廊上。 “素商这次来新加坡,是奉了她师父的命令。她师父是个大术士,江湖规矩,咱们得有所表示。”颜恺道。 苏鹏忙说:“当然,当然!” 这件事,苏鹏至今都是难以置信。 陈素商来的时候,苏鹏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对她抱以任何希望,毕竟她那么年轻,看上去又很平凡。 曼洛的情况很糟糕,苏鹏觉得应该是某个未曾发现的新疾病。 他也在考虑,要赶紧给女儿转院,将她送到美国去。 不成想,陈素商离开不过一个多小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苏曼洛突然剧烈挣扎了下,好像人从噩梦里惊醒。 苏鹏现在回想起来,发现何微的话,非常有道理。 曼洛真像是被魇住了,就连醒过来的方式也像。 术士的本事,不是靠年纪来判断的。 苏鹏明白,陈素商不管代表了谁,都是带着真才实学过来的。 他很敬佩,也愿意付出。 人家救了曼洛一命,让苏鹏倾家荡产他都愿意。 况且,这样的人,苏鹏也很想结交,且万万不敢得罪。 “我准备好了十万英镑,你替我走一趟吧。”苏鹏道。 十万英镑,算是很大一笔钱了。 这是苏鹏的诚意。 颜恺道:“不需要这么多,苏将军。您如今在我那边做事,这个人情我来替您还。您安心陪着曼洛,我去趟香港。曼洛不肯见我,我暂时就不来了,您替我解释。” 苏鹏点点头:“辛苦颜少。” 这是最好不过的。 颜恺和陈素商离婚的事,苏鹏还不知道。他女儿性格刁蛮,若是跟颜恺再不清不楚的,苏鹏会觉得颜面扫地。 陈素商的师父那么厉害,曼洛最好别招惹她。 这个世上,有的人就是惹不起。 既然惹不得,要懂得避嫌,硬撞上去是死路一条。 颜恺少来一点,苏鹏也放心。 从医院回来,颜恺自己去取了十万英镑的现金,然后又去买了几样昂贵的礼品,跟他姑父要到了航线,往香港去了。 他登门时,正好长青道长结束了几天的鬼混,回家休养。 一瞧见他,道长热情洋溢:“颜少又来了?瞧你这风尘仆仆,是有什么急事?” “没事,我是来给素商道谢的。”颜恺道。 道长听说了这件事。 陈素商从新加坡回来之后,今天一早就和袁雪尧下山去了。 “那你坐坐,她估计要晚些时候回来,你吃饭了吗?”道长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他热情得很诡异。 颜恺道:“我吃过了。素商出门了,是吗?” “对,跟雪尧下山去约会了。”道长说。 颜恺:“” 他有点坐不住了,真想立刻回新加坡。 他这叫什么事? 他和素商,不过是一场短暂又荒唐的形势婚姻。他上次还建议她和叶雪尧相处,如今人家关系正处于稳定,他来不合适。 他不是自作多情,觉得素商会拿他和叶雪尧比较,而是觉得合格的“前夫”,应该跟死了一样,永远不要出现。 他想走,可来都来了 颜恺坐立难安,不想给素商添麻烦,她已经够不容易了。 有个男人爱她、疼她,颜恺也会松一口气,至少不用她在寒冷的冬天,一个人冒雨独来独往。 他喝了一杯茶,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陈素商回来了。 她是高高兴兴的回来,脸上还带着笑。 颜恺那颗心,终于落地。 看到颜恺,她小小吃了一惊,继而笑问:“你怎么来了?” “曼洛已经醒了,我特意来说一声。苏将军要照顾她,不能过来,让我送谢礼。”颜恺解释道。 合情合理的说辞。 陈素商道:“举手之劳,没什么的。” 身后的袁雪尧停好了汽车,稍后才进来。他原本也很高兴的,可瞧见了颜恺时,他脸色不是很好。 陈素商对他道:“苏小姐已经醒了,颜少特意来谢谢我。雪尧,你先回去吧?” 袁雪尧却站着不动。 颜恺把装钱的箱子放到了茶几上:“素商,我还有事情,要回新加坡了。我先告辞。” 道长慢慢啜茶,一双眼睛精亮精亮的,一眨不眨看热闹。 陈素商只得送颜恺出门。 她不知道颜恺那箱子里是钱,故而也没让他拿回去。 “真没必要亲自过来,打个电话就好了。”陈素商道。 颜恺不好意思说,他其实是想看看她。 确定了她没事,他终于安心了,这一趟跑得也很值:“生死乃大事嘛,曼洛的性命是你救的,我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陈素商很想说点什么。 然而颜恺这席话,让她舌根发沉。 她只是淡淡微笑,不再提其他事:“一路平安,回到了新加坡给我电话。” 颜恺说好。 他来的时候是雇的汽车,这会儿不知要怎么下山,站在门口踌躇了下,随机应变:“我还要去趟霍家,也跟霍伯母道谢。” 陈素商说好。 颜恺冲她挥挥手,转身往上坡走去了。 他的背影消失,陈素商才折身回家。 袁雪尧坐在了沙发里,自己给自己倒茶,道长则在看颜恺送过来的礼物。 “这箱子里是什么?”陈素商问。 道长已经看过了箱子,当即拿过来,往沙发底下一丢:“一点补品,孝敬我的。” 袁雪尧沉默喝茶。 时间不早了,陈素商让他回去休息,他站起身:“说说话?” 陈素商跟着他往后门走去。 两个人站在屋后的走廊上闲聊,袁雪尧问起新加坡苏曼洛的情况。 “大概是好了,要不然颜恺哪有心思跑到香港来送礼?”陈素商道。 袁雪尧看着陈素商:“你、跟他” 颜恺不喜欢陈素商,他非常明确表示过这一点。 他这个人很善良,又因为自家妹子多,懂得女孩子的心思,故而他性格里有很细腻的一面。 那天陈素商不告而别,依照颜恺的性格,担心才是正常的,所以他要亲自见见她。 见到她没事了,还跟袁雪尧去吃饭约会,颜恺的心也就放下了。 他们俩之间,没有暧昧。 “再过一年,就去拿了真正的离婚证。我跟他的关系,已经是定下来的,没有其他可能。他喜欢苏曼洛,大概会和她结婚。”陈素商道。 袁雪尧非常厌恶苏曼洛,然而听到这句话,他突然觉得苏曼洛真是个好姑娘。她那么好,但愿老天爷给她个好姻缘,让她和颜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当初没立马杀掉苏曼洛,实在很明智。 袁雪尧忍不住笑了笑。看到他笑,陈素商觉得他有点痴性,不免也笑了。 第1795章 苛责甚少 颜恺没有打招呼,直接到了霍家。 他自觉失礼。 不过,霍家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又周末在家,看到了他全部围上来,热情得不行。 霍钺也挺高兴。 “恺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新加坡?我也要去。”灵儿拉着颜恺的袖子。 颜恺笑道:“你不念书了?” “你不用上学,你多住几天!”灵儿立马道,“我们明天去野炊。” 香港这几天也在下雨。 外面湿寒,最不适合野炊了。 灵儿鬼精鬼精的,想要留颜恺住到天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爱热闹,又喜欢比她大而且英俊的大哥哥。 她没有亲哥哥,特别爱颜家和司家的男孩子们。 “明天野炊不了。”何微在旁边提醒灵儿,又对她说,“你恺哥哥不跑,姆妈有话跟他说,你先去玩。” 灵儿再三叮嘱颜恺不要走。 颜恺见她一步三回头,只得答应:“怎么也要野炊完了再回去。” 灵儿这才高高兴兴离开了。 霍钺一直含笑。 对于孩子,霍钺是非常纵容的。他们家,是慈父严母。 “……阿恺,曼洛的病,我要跟你说一说。”何微道。 霍钺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打岔。 颜恺见素来温柔的霍伯母突然严肃了表情,心里一突:“您说。” “曼洛原本就不是治病,我在医院告诉你们的,都不是胡话。她是中了诅咒。”何微道。 然后,她就把苏曼洛的种种,都告诉了颜恺。 颜恺听罢,一时间脸上空白,脑子里也空白。 他在这个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接了何微的话:“伯母,曼洛心地不坏,她是小孩子的脾气。小孩子做坏事,是为了引起旁人的注意力,并无坏心。” 苏曼洛也是。 她以前念书的时候,班上的男同学都给她献殷勤。 她那时候说,有个男生对她略有敌意,于是她就时常带零食给他吃,最后那男生对她很好,鞍前马后。 颜棋把这件事告诉了司玉藻,司玉藻就骂苏曼洛有病。 倒是颜恺能理解,她性格至纯罢了。 对于叶雪尧,苏曼洛也是这么想的,她希望他也能喜欢她。 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所有的人都应该捧着她。 “……人性本就贪婪,只是成年人懂得克制。曼洛她不太懂,她被她父母惯坏了。”颜恺又道。 何微无语看着他。 除了愚蠢,她想不到另外的词来形容颜恺。 “都这样了,你还替她说话?”何微也沉默片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 “我不是替她说话,我是能明白她这种人的性格。”颜恺道。 每个人都有缺点。 这个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颜恺觉得,只要能理解造成她缺点的原因,就可以原谅。 苏曼洛对男人的爱慕很贪婪,就好像电影明星,需要很多人爱她,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但她绝不会为了这点爱慕,去跟别人行为不轨,勾勾搭搭。 这点,苏曼洛还是有分寸的,她从小养成的脾气,让她高高在上。 她不会低头去看平凡人一眼。 何微还想要说点什么,霍钺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阿恺,你如果不忙就多住几天。最近总是下雨,快要放晴了。灵儿他们都憋坏了,总想要晴天去郊外玩。”霍钺道。 颜恺笑了笑:“不了伯父,我要赶回去。马尼拉那边还有事,我已经耽误好些日子了。” 霍钺就不再挽留他。 他在霍家吃了晚饭,乘坐飞机离开了香港。 等他走后,何微才对霍钺道:“颜恺这脾气,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苏曼洛半点不好!” 霍钺则道:“我瞧着他不是要面子。对苏曼洛,他是真心要求甚少,包容多于苛责。这样的人挺好,大度有气量,能成大事。况且,你没听出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当一个人属于陌生人的时候,对她要求那么高做什么?颜恺那样替苏曼洛辩解,无非是他早已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了。”霍钺道。 何微对小孩子们的爱情没兴趣。 她只是不太想再接待苏曼洛了。对于苏曼洛,何微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到了何微如今的年纪和地位,她已经不需要去违心讨好谁了。 谁不投缘,她就可以讨厌谁。 相对而言,何微蛮喜欢陈素商。她和陈素商接触不多,却莫名很有好感。 大概是素商身上,有她姐姐的影子。 顾轻舟一直都是何微人生的灯塔,这么多年了,她有什么事总是下意识想问问她姐姐。 颜恺走后,灵儿非常失望。 她听广播,说过几天就要晴了,这个周末肯定能去野炊。 何微对爱女道:“你可以去约陈小姐。” 灵儿五岁的时候,差点被人绑架,后来何微和霍钺都教她,对人一定要设防,出门在外处处小心。 陈素商等人不是世交,灵儿就不太敢和她来往。 听到母亲这么说,灵儿下意识问:“陈姐姐可靠吗?” 霍钺看了眼灵儿,没说话。 何微则道:“你可以自己去了解,然后自己做出判断。” 小孩子都不傻,况且灵儿十四五岁了,母亲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她陈小姐很可靠,根本不需要她再去判断。 “姆妈,你去不去?”灵儿又问,“咱们周末一块儿去野炊。” 何微周末还有慈善晚宴,怕是下午就要准备头发和妆容。 “我去不了。”何微如实道。 灵儿略感失望,又问霍钺:“阿爸,您去不去?” “阿爸要陪你姆妈去参加晚宴,邀请函上说‘携伴出席’。”霍钺道。 何微忍不住笑了。 霍钺在妻子面前,从不会拔高自己。他愿意做她身后的那个人,不图名利。她需要财力,他可以倾囊相助;她需要人脉,他可以四下游走;当她需要一个出席舞会的伴儿,他就只是个普通男人,成为妻子的点缀。 灵儿觉得自己在阿爸心中永远没办法超过她姆妈,转身下饭桌去了:“我要去找陈姐姐!” 她去约陈素商的时候,正好袁雪竺和袁雪尧都在。 听着是去野炊,袁雪竺先高兴起来:“正好正好,我很想去野外呼吸点新鲜空气,我最近憋屈死了。” “叶姐姐,你为什么憋屈?”灵儿好奇。 第1796章 是术法 为什么憋屈? 那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雪竺不好对着小孩子发牢骚,找了个托词:“我长胖了。” 灵儿:“” 大人的烦恼,比小孩子的还要滑稽、无理。 袁雪尧也挺好奇。 “去吧?”他眼睛里全是光,期盼看着陈素商。 陈素商失笑:“你们俩都这样了,我再说不去,岂不是扫兴?当然去,就这个周六,我听广播说周六有好天气。” 灵儿高兴起来。 她在家中是长姐,平时很羡慕人家有哥哥、姐姐可以撒娇,故而她格外喜欢跟比她年长的人玩。 新加坡亲戚家的小孩子都比她大,每次要去新加坡,灵儿都开心得不行。 如今,不用去新加坡了,她在香港也找到了可靠的玩伴。 知根知底,又时髦有趣,陈素商等人最符合灵儿的要求了。 “陈姐姐,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我让家里人准备好吃的。你们吃三明治里面,要加芥末吗?”灵儿问。 陈素商失笑:“我的加花生酱就可以了。” 野炊好像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事。 袁雪竺到了香港多时,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却从未做过这么童趣的事情。 她不太清楚野炊的规矩,还以为就是烤点东西吃。 可听霍大小姐那意思,竟是带着三明治到野地里去吃吃? “那样,就是野炊吗?”袁雪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素商,“那有什么意思?” “你都不问清楚,就瞎激动。”陈素商大笑起来,“不止三明治,还有其他的点心,挺多的。” 袁雪竺还是觉得自己上当了。 她想吃三明治,干嘛要跑到野外去吃,在家里吃不行吗? 陈素商被她逗乐。 袁雪尧听不惯她的抱怨,沉声道:“你,不要去。” 雪竺立马噤声。 她想出去散散心。 最近道长跟一位很漂亮的时髦女郎出双入对,雪竺还看到了一次。那女郎有点印度混血,小麦色肌肤,但是很明艳、很张扬,英文极其流利,在香港的交际圈备受追捧。 道长是交际圈中比较顶级的人物,这样的美人,跟他交往只会增加名气。 雪竺看到之后,想起陈素商说她师父素来不讲究,只要对方漂亮就行,心里一阵阵难过。 她也挺漂亮的,可惜玩不开。 她要是敢像交际花那样,别说家族饶不了她,就是六叔也要打断她的腿。 为了道长,她闷闷不乐许久。 陈素商劝她,不要在道长身上花心思。 她的原话是:“是个男的都比我师父靠谱,喜欢他?你脑子坏了吗?” 饶是如此,也没有骂醒雪竺。 感情自己控制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香港的天气都不错,碧穹如洗,万里无云。 经过几天的照晒,到了周末时候,草地的表层应该干爽了。 灵儿让佣人准备了两个大食盒。 食盒足有半人高。 旁人去野炊,无非是拿个小提篮,灵儿几乎是弄了个“餐车”。 他们选了近郊的一处海滨公园。 香港寸土寸金,这样的公园不常见,今天又是周末,公园里全是人。 既有人,也有宠物狗。 幸而灵儿早早想到了,让佣人提前过来,替他们占了个靠近大树的位置。 随从拿了防水的雨布先铺了一层,再铺上很漂亮精致的软毯。 地毯是提花的,颜色艳丽。 “好多人!”袁雪尧很不自在。 陈素商道:“不妨事,人家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小孩子们有的放风筝,有的玩风车,还有骑自行车的。 “终于不用带弟弟们来野炊了。”灵儿笑道,“他们俩可烦人了。” 众人都笑起来。 食盒也拎了下来。 灵儿准备了各种点心、面包、蛋糕和三明治等,还有各色饮料,甚至有冰块和酒。 雪竺立马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我酒量好,不妨事。”见陈素商看着她,她笑着解释。 旁边有一对英国夫妻经过,身后跟着个英俊的男生。 那男生一看到灵儿,主动和她打招呼。 灵儿低声对陈素商道:“是认识的人,我先过去了,陈姐姐,你们自己吃吧。” 她站起身,用流利英文和对方寒暄。 那男生的父亲,也是银行老总,跟何微认识,灵儿在酒宴上见过他。 她那边说着话,慢慢就和那男生、以及男生父母走远了。 雪竺瞧着很羡慕:“年轻真好。我要是小时候在外面念书,现在肯定也很多人追。” 袁雪尧不搭理她,拿出块小蛋糕,递给了陈素商。 陈素商摆摆手:“我现在不饿,拿瓶汽水给我好了。” 他们三个人坐着晒晒太阳,偶然各自找个话题,一上午温暖惬意。 雪竺结识了一个年轻人,对方邀请她过去加入他们,一起打网球。 她走后,草地上就只剩下了陈素商和袁雪尧。 袁雪尧问她:“晒不晒?” 深秋下了很久的雨,难得晴朗,陈素商觉得阳光很珍贵,眯起眼睛:“不晒,我很喜欢。” 说罢, 她躺了下来。 袁雪尧看到不远处也有人并排躺着,犹豫了下,躺到了陈素商身边。 他微微侧脸,就能闻到陈素商清甜的呼吸。 袁雪尧心田微动。 他无师自通的,想要亲吻下素商。 不成想,有人快步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嚷。 陈素商坐起来,看到是那个白人男生,把灵儿叫走的那位。 他大声冲陈素商道:“霍小姐出事了,她出事了!” 陈素商立马站起身。 她也不问是怎么回事,只对那男生道:“她在哪里?” “那边,那边!”男生手足无措。 袁雪尧听不懂英文,却也知道出事了,也不多嘴,只快步跟上了陈素商和白人男生。 他们在公园另一头找到了灵儿和男生的父母。 男生的父亲死死把灵儿按住,他母亲不停的哭。 看这个架势,倒好像是那位父亲行为不端,但是陈素商和袁雪尧都是术士,他们俩一靠近,陈素商就感觉不太对。 袁雪尧则用力拉住了她的胳膊:“阿梨,是术法!” 陈素商脚步一顿。 她再定睛一瞧,发现灵儿双目赤红,正在拼命的咬那位英国人的手。而英国人为了制住她,却又不太敢弄伤她,只得按紧了她,任由她咬住了手侧。 灵儿咬破了男人的手,血沿着她的唇角滑落,她像个食人的妖怪。“你去按住她,咱们先把她接回家。”陈素商对袁雪尧道。 第1797章 靠人不如靠己 袁雪尧上前,在英国男人的配合下,把灵儿抓了起来,然后他一掌敲晕了她。 英国男人很紧张:“她是霍先生的女儿……” 袁雪尧听不懂。 陈素商上前,跟英国夫妻解释:“我们是霍家的朋友,特意带着霍小姐出来玩。” 身后跑过来的男生,对他父母道:“我找他们来的。” 英国男人用力按住自己流血不止的手。 陈素商问他们:“怎么突然这样了,是有什么人靠近你们了吗?” 英国女人吓得一直哭,不停的摇头:“没有谁,我们好好说话,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通红……她被恶魔附身了……” “被恶魔俯身,应该是眼睛发黑,你不看书的吗?”男人驳斥妻子。 陈素商:“……” 她不想跟这对夫妻讨论英国的神话传说,确定他们俩是什么也没瞧见,她转而去问那个男生:“你看到什么了吗?” 陈素商一开始还以为,男生很惊慌无助,可见识了他父母,发现他算是比较镇定的,至少他不相信恶魔的存在。 他母亲信教,觉得恶魔找上了他们,他们会有更大的厄运。 “……有个人,男人,中国人,看着不算老,他偷偷瞧霍小姐,后来不见了。”男生四下张望。 陈素商也看过去。 公园里全是人,有遛狗的,有散步的,有带着孩子玩游戏的,热闹极了。 不管是谁躲在身后,此刻都可以偷偷看着他们。 陈素商对袁雪尧道:“走,快回家。” 野炊的东西全部没捡,他们俩直接找到了汽车。 霍家的车夫看到大小姐昏倒,吓得不轻:“小姐怎么了?” “没事,不要大惊小怪。”陈素商道,“快开车。” “去医院?”司机比陈素商更焦虑。 他是负责保护大小姐的,给大小姐开车。大小姐有个闪失,就是他工作的失误。万一丢了差事,他真要崩溃了。 霍家的差事薪水高,事情简单,在当前的香港很难找到相似的了。 “回家。”陈素商看出了司机的担忧,“不妨事,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会替你解释。” 司机稍微松了口气。 车子回到了车顶霍家豪宅,却不见霍钺和何微夫妻。 佣人说夫人晚上有个宴席,老爷陪同夫人去参加,小少爷想吃冰淇淋,故而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出去吃饭了。 “怎么回事?”锡九看到了袁雪尧怀抱中的灵儿,也是大吃一惊。 陈素商来霍家的次数不多,不知道锡九是谁,只见他衣着考究,言语带威,还以为他只是霍钺的朋友。 “……我是锡九,是霍爷的管家。”锡九好像看出了陈素商的心思,上前去接灵儿。 袁雪尧把灵儿给了他。 陈素商这才想起锡九是谁,立马更加端正了态度。 “先把灵儿小姐绑起来。等她醒过来,我怕她伤了自己。”陈素商道。 锡九看了眼她。 他虽然满眼不解,仍是听从了她的意见,叫人去找绳子。 他亲自动手,把灵儿结结实实绑在一把餐椅上。 霍家的餐椅都是实木的,很结实,故而很重。 刚刚绑好,灵儿就醒了。 她一睁开眼,满眸赤红,把锡九也吓了一跳。 灵儿不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低哮,不停冲锡九龇牙。 锡九沉默了一下,转身去打电话,他知道霍钺和何微在哪个餐厅。 电话接通了,锡九对霍钺道:“您和夫人赶紧回家一趟,别带两位少爷,他们年纪小,吓到了他们。” 霍钺心猛然一沉。 锡九说话素来有分寸,若不是灵儿真有什么危急,他不会说“吓到孩子”这样的话。 “马上回来。”霍钺道。 袁雪尧和陈素商站在灵儿面前。 陈素商的术法普通,她只能感受到压迫感。假如她的罗盘还在身上,那此刻罗盘肯定会转得很快。 袁雪尧则蹙眉。 “是诅咒吗?”陈素商问他。 袁雪尧摇摇头。 “那是降术?”陈素商又问。 袁雪尧不是很了解降术。 降术是蛊术的一个分支,后来自行发展壮大,脱离了苗家。 袁雪尧从小学过的术法和蛊术,都是以救人为主。 他学的风水堪舆是帮人家看阳宅和阴宅风水,庇佑世人;符咒是治病的,有些煞气入体导致的疾病,普通药物无法起效;诅咒是术法的一种,它最开始是用来镇尸的,能延缓尸体腐烂,防止尸变。 而蛊术,更是用来治病的,比如说体内的疾病,在没有西医的情况下,不能解剖来处理,中药起效又很难,蛊虫能达到治愈的作用。 所以中医也有“祝由科”,就是术法符咒;蛊虫最开始被培育出来,也是为了治病,曾经苗医风行一时。 后来,不管是术法还是蛊术,用于害人仿佛更有威慑力,而人心难测,掌握这些本事的人,越发贪婪,术法和蛊术逐渐变了模样。 降术,则跟术法和蛊术完全不同,它从出土那一刻,就是为了害人而存在的。 长青道长术法高深,却非常忌惮降术一派的人;袁雪尧家里的长辈,也是反复叮嘱他们,降术流派早些年前往南洋发展了,到了香港,若是偶遇了他们,千万要退后几步,吃点亏也没关系,不可硬碰。 灵儿若是中了降术,这件事就很棘手了。 “我不知。”袁雪尧老实道。 陈素商走过去,也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她师父。 她师父上周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陈素商记得他昨晚就没回来。 果然,佣人说:“小姐,道长不在家。” 上次那位胡先生跟道长很熟悉,可陈素商总是通过他去找道长,道长就烦了,从此之后,胡先生再也不知晓道长的动向。 而道长前段时间天天陪着的时髦女郎,好像也丢开了。 他性格如此,跟谁都不可能长久。 陈素商想着这个节骨眼上,真是谁都靠不住。 人生就是如此,总想着依靠谁,总有靠不住的那天。 陈素商应该更花点心思,把自己的符咒学好。 她悻悻挂了电话,问袁雪尧道:“要不,让你六叔来瞧瞧?” 袁雪尧摇摇头:“我不行,他也,不行。” 六叔不是真正的袁家人,他的术法连雪竺都不如,他厉害的是应酬,帮袁雪尧兄妹俩打点好一切。 第1798章 道长的勇敢 陈素商和袁雪尧焦头烂额,霍家的佣人却大叫了起来。 她指了灵儿。 陈素商发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灵儿使劲咬自己的嘴唇,已经把唇咬破了。 鲜血从她的唇角淌下来。 灵儿意识不清醒,她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的嘴唇甚至舌头咬得稀烂。 陈素商看着袁雪尧。 这个时候,霍钺和何微回来了。 袁雪尧正在用力捏住灵儿的下颌,不让灵儿牙关用力。 陈素商快速跟何微和霍钺解释。 何微听了,心一个劲往下沉。 她快速把自己的情绪整理了一遍。 肇事者是谁,不知道;冲谁来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更加不知道。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首先要稳定人心。 任何的焦虑,都不能解决问题。 何微拍了拍陈素商的肩膀:“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看着灵儿。” 锡九在旁边,问霍钺和何微:“要送医院吗?” “她眼睛通红,不是正常的情况,去医院也只能是检查。去把陆医生叫过来,先给小姐打镇定,让她安静下来。”霍钺道。 他很疼女儿。 这个世上,没人比他们夫妻更爱灵儿 但问题来了,先要解决能处理的事,再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所以霍钺冷静吩咐时,不太了解他的袁雪尧看了眼他。 在袁雪尧等外人看来,霍氏夫妻的反应,完全不像是父母该有的态度,他们不哭不闹不追问。 而在公园里的那对英国夫妻,才像是正常父母的样子。 “是。”锡九转身去打电话。 陆医生是霍钺的私人医生,自己开一家奢华医疗诊所,专门给那些需要私人空间的富人治病,以及各种医疗保养。 它的科室和医疗设备,没有大医院那么齐全。不过,陆医生本人的医术很好,他在美国学了八年医科。 霍钺轻轻抚摸了下女儿的头发。 灵儿不停呲牙,赤红的双目好像随时能滴下血泪。她已经看不清楚人了,下巴还在用力。 袁雪尧稍微走神,被灵儿摆开了。 灵儿咬住了他的手,牙关紧阖,袁雪尧一阵剧痛,虎口的肉被灵儿咬了下来一块。 霍钺见状,上前对袁雪尧道:“这样不行。叶先生,先辛苦你不要动。” 说罢,霍钺的眼神一定,然后他一只手绕过袁雪尧,捏住了灵儿的下巴,将其一扯。 灵儿的下颌顿时脱臼。 她终于松开了口,然后发出一阵凄厉惨嚎。她出事这么久,第一次发出巨大的声音,不再是喉咙里的呜咽。 她的瞳仁,也好像褪去了几分血色。 然而下一瞬,她又恢复了狂躁嗜血的模样。 何微捂住了口,转过身去。 陈素商觉得,何微和霍钺两口子的情绪,像两座冰山,全部压在水下,露出一点头,那已经是崩溃边缘了。 她轻轻搂住了何微的肩膀:“夫人……” 何微眨了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她不停吸气:“我没事。这样好,对灵儿和其他人都好,她不会再伤人伤己。” 陈素商不知该说什么。 陆医生很快来了。 他给灵儿做了检查,然后对霍钺道:“大小姐这个情况,目前任何医学都解释不了。是不是有其他问题?之前宋家的三老爷,您还记得吗?” 霍钺点点头:“记得。” “……要不要送到大医院去瞧瞧?”陆医生又问,“这样保险一点。” “没用。让你来,只是确认一下,我心中已经有数了。”霍钺道。 他转身,看向了陈素商:“陈小姐,道长去了哪里?” 陈素商忙道:“他不在家。” 霍钺转而对锡九道:“九爷,麻烦您,派人去找找长青道长,他应该还在香港。” 锡九道是。 只要还在香港,就没有锡九找不到的人。 他急忙去了。 陈素商自己本事不济,她想起师父给她的罗盘,忍不住想要去把它拿过来。 她见众人都围着灵儿,自己退了出去。 回到家中,陈素商进了房间去找罗盘,突然身后有人说话。 “阿梨……” 陈素商吓得魂飞魄散。 半晌回头,看到是她师父,他衣着整齐,坐在陈素商房间的沙发上。 他在家里,总是穿得很随便,像这么一本正经是不常见的。 她捂住了胸口:“你在家?” 继而她大喜:“快,去看看灵儿。” 道长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认真看着陈素商:“阿梨,咱们遇到了麻烦,我暂时不能去。” 陈素商的心先凉了半截。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子往前倾,凑近了她师父:“什么麻烦?” “有人想要对付我们,是我以前招惹的仇人。”长青道长说。 陈素商坐正了身子。 她从师父的话里,明白了两个意思:第一,师父知道对方是谁;第二,师父觉得他对付不了。 她的心也在发紧。 灵儿是无辜的,她如果不跟陈素商和袁雪尧出去玩,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是什么仇人?”陈素商问。 道长突然站起身。 陈素商拉住他:“师父。” “我去找雪尧,让他帮个忙,先把这件事解决。”长青道长说。 陈素商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师父,我也可以帮你。让我帮你吧,我才是你徒弟。今后,就是咱们师徒相依为命,我们才是彼此的依靠。” 道长叹气:“唉,傻孩子,师父不是区分亲疏,也不是可怜你,不想你牺牲,而是因为你没啥本事啊。” 陈素商:“……” 她在很担忧的情绪里,生出一股想要欺师灭祖的杀心。 “我学了很久。”陈素商不死心,“让我一起试试,多个人,多个帮手。” 道长犹豫了下。 最终,他点点头。 他先给叶家打了个电话,让雪竺和叶惟回来之后,一起去霍家。 然后,他又打电话给霍钺,说他在家。 “霍爷别担心,令嫒的情况,我能处理,只不过有点麻烦,我这就过来。”道长说。 挂了电话,他带着陈素商上坡,往霍家去了。 看了眼灵儿,他对霍钺和何微夫妻俩说:“小事,不是降术,只是诅咒,只不过下诅咒的人手法更高明。” “道长,要怎么解?”何微问。 长青道长笑了笑:“夫人不要慌,小姐不会有性命危险。上次那个苏小姐,中了诅咒好些日子,如今不也是活蹦乱跳吗?” 陈素商:“……” 她觉得她师父不是来救命的,而是来添堵的。 瞧他举的这个例子! 何微听了,却是表情微松——苏曼洛的确是活下来了。 只要灵儿能活下来,何微别无所求。 第1799章 割飞咒 灵儿被打了镇定,下颌又被她亲爹捏脱臼了,人愣愣的,只有那双眼睛不停的转。 她眼珠子上都似乎覆盖了层血红。 不能动、不能叫,浑身无力,唯有眼珠子还能动弹。 何微和霍钺都不在看她。 再如何的强悍,都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何况那是他们的千金 “下诅咒的人,应该是我认识的,姓胡。”道长对霍钺道。 霍钺没听说过。 一旁的袁雪尧和陈素商都是表情一顿。 袁雪尧知晓广西那边的山里,有个术士世家,就是姓胡的,跟袁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两族并非一直相安无事,在康熙初年,胡、袁两家发生过恶斗,死伤惨烈,两败俱伤,胡家甚至差点出现了继承人断层。 后来,两家的家主坐下来和谈。 从此之后,两族相安无事。 袁家的长辈,不时教导自家的孩子,出门在外,遇到了胡家的人要退避三舍。 估计胡家的人也是那么交代自家小辈的。 陡然听说姓胡,袁雪尧就精神紧张;而陈素商却记得,他师父最亲近的人,也是一位胡先生。 “广西的胡家。”道长继续道,“霍爷听说过没有?” 霍钺摇摇头:“我以前在江苏,后来在香港,广西的事情不甚了解。” 道长道:“胡家是个术士世家,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像这种世代隐居的门第,会有各种匪夷所思的规矩。” 他好像起了谈兴,跟霍钺聊个不休,“比如说生了双胞胎,不仅仅要把两个孩子都杀了,就连孩子的父母也不例外。 再比如说,一户长子出生在某个至阴或者至阳的日子,初生的婴儿就要被放干血,制成人干作为祭品。” 陈素商听到这里,有点想吐。 霍钺和何微的表情也变了变。 “不仅仅是对自家的孩子,他们还会找一些特殊八字的小孩,具体做什么,比较机密,我还不知道。”道长说。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我这个人,比较爱管闲事,所以在他们掳走小孩子的时候,曾经追踪了他们两个多月,摸到了他们老巢。” 陈素商的心,突然发紧。 她好像明白她师父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有个好朋友,他就是胡家的,我说那个八字纯阳的孩子被制成祭品,是他的儿子。如果是弄死,倒也罢了,祭品的人干,天天都能瞧见,他妻子疯了,他也发疯了。 我把他偷出来,他后来一直在香港,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瞧着给灵儿下诅咒的,应该是胡家术士的手笔。 我比较担心,第一是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第二是敌暗我明,如何能斗赢他们,不给你们添麻烦。胡家跟湘西袁氏不同。湘西袁氏一直对外通婚,甚至跟苗女结合,观念上能以常理去理解,也通人情世故,甚至遵从天道,但是广西胡氏封闭太久,他们是不会珍惜任何 无辜人命。”道长道。 袁雪尧看了眼他。 他突然明白,道长跟他们和平相处,是因为心里对袁家有点好感。 袁家有很多做法,道长不太满意,可总体上对他们家没有恶意。 “道长,我们要怎么办?”霍钺沉默了片刻,“若是你们有危险,那我断乎不敢强求了。人各有命。” 袁雪尧听到了这话,心中不免想霍钺很仗义。 他这么仗义,算是以退为进了,道长反而不太好意思拒绝。 果然,袁雪尧听到长青道长说:“我既然来了,怎么会让大小姐受苦?我再等叶惟和雪竺,要他们一起帮忙。” 半个小时后,叶惟过来了。 雪竺去公园玩,一转眼却发现她大哥和陈素商等人全不见了,她也是心宽,直到佣人去找到了她,说六叔让她回去。 还说家里出事了。 雪竺是一个小时之后才回来的。 她到了之后,道长让霍钺等人出去,只留了他们五个人,以及灵儿。 道长问叶惟:“你知道她是中了什么诅咒吗?” 叶惟术法不行,但颇有见识,所以道长先问他。 “我不知道,我一进来就感觉透不过来气。”叶惟如实道。 袁雪竺和袁雪尧暗暗松了口气。 六叔都不知道,他们俩就没啥压力了,不知道也不丢人。 长青道长准备解答,陈素商却突然开口了:“师父,这个是不是‘割飞咒’?” 众人一愣。 长青道长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素商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什么是割飞咒?”雪竺有点冒汗。难道她这段时间疏于练习,连还没有入门的陈素商都不如了吗? “割飞煞。”一旁的袁雪尧言简意赅。 雪竺和叶惟茅塞顿开。 风水阵中,有个风水煞,用在建筑物或者地形上,影响居住在那个范围内的气数,就是割飞煞。 最常见的割飞煞,是某屋对面有个反光的建筑物,晴天的时候反射阳光进屋子;下雨的时候,雨滴往屋子的方向反溅,不需要溅到家里,溅到方位就行。 久而久之,就会形成风水煞,影响这个屋子居住人的气运。 像一把刀刺入,风水上叫“穿射割飞”。 再对应五行八卦,假如割飞煞正对着屋子的正东向,那么这个家里的长子定有血光之灾;假如是西南,就影响这个家中的母亲。 具体的情况,则需要术士具体勘察,再想出破解之法。 这种风水煞,极大可能是自然无意形成的,当然也可能是有人蓄意报复。 但是用在人身上,就不太常见了。“当时你们在公园,那人并没有出现,而是利用其他人折射了霍小姐。我们想要解除诅咒,只可能找到折射那个人的诅咒,却找不到真正的施咒。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棘 手。”道长说。 他肯定了徒弟的判断。 灵儿中的,正是“割飞咒”。一旦他们想要解掉诅咒,他们会惊动折射的人,从而惊动折射人背后真正施咒的人,可能会反过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中这个诅咒。 “还真的是割飞咒?”雪竺仍不太相信,“素商,你是怎么知道的?”陈素商无奈看了眼他们:“我说过我有在用功,难道你们觉得我说着玩的吗?” 第1800章 术法小成 袁雪尧用热切的眸光看着陈素商。 陈素商不是那种极其艳丽的女孩子,可此刻的她,说出那句话的她,那样光彩夺目。 她多聪明,学什么都会! “阿梨!”他突然伸出手,握紧了陈素商的。 陈素商微愣,继而有点不好意思。 长青道长似乎略有所思。瞧着他那模样,他徒弟很有出息,他并不是很高兴。 众人谁也说不准对方的心思,叶惟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 “道长,这件事如此棘手,您打算怎么办?”叶惟问。 一旦解诅咒,结果可能是他们所有人都中咒,防不胜防。 “我需要帮手。”道长说,“你们四个人都下山,分别占着离位、震位、坎位、兑位。我会给你们罗盘和符纸,一旦我这边动手,你们手里的罗盘会起反应,我想让你们根据自身罗盘的反应,找到真正的施咒人。” 众人惊愕看着他。 道长这是想以自身为诱饵,引出真正的施咒人。 雪竺立马道:“不行,道长!你的术法是最高的,你若是有个万一,我们救不回你,更加救不回霍小姐。” “没有万一,我心中有数。”道长轻描淡写。 陈素商则看着他。 她知道师父的心思。 她师父是个不怕死的人。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是光怪陆离的,他有阿梨,不可能轻易自杀,甚至说,“自杀”这个本身,就让他觉得窝囊。 能轰轰烈烈牺牲,师父求仁得仁。 “师父,你要是真有万一,我也不想活了。”陈素商淡淡说。 道长很糟心。 这倒霉孩子! “我死了,就要你这臭孩子殉葬吗?”道长很不悦,“你说什么不想活的屁话,你才多大年纪?” 陈素商:“……” 道长说一不二,旋即拿出了几个小罗盘,又拿出几张符纸,交给了陈素商等四人,让他们现在就下山。 “都看好手表,我们一个小时之后正式开始。”道长说,“我是靶子,你们是黄雀在后,如果捕捉不到那只螳螂,咱们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安生。” 众人脸色凝重。 “……除了罗盘,你们全部带上趁手的兵器,或枪或刀,陆医生还有镇定剂,你们也可以带上。等你们找到了施咒的人,回来的时候可能我也中咒,这是符纸,到时候分别给我和霍小姐用。”道长又说。 他把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袁雪尧道:“我要刀。” 他不会开枪。 雪竺和叶惟时常出去玩,偶然去过射击场,可惜枪法不行,打不准。 “我要枪,枪更加能吓唬人。”雪竺说。 陈素商既没有要枪,也没有要刀,她只要了一个装着镇定剂的针管。 解除诅咒的符纸,道长交给了霍钺,让他先保存。 众人各自领命。 陈素商离开之前,还拥抱了一下道长。 道长说了句“肉麻”。 陈素商下山之后,占据了离位,也就是正南方向。 那边是一条繁华街道,街上人来人往。 她选了一家咖啡店,坐下守株待兔。她不停看手表,神色焦虑。 店员看到了她,特意问她要不要吃点蛋糕,陈素商随意说要。 咖啡和蛋糕端上来,她不停的喝咖啡,一连喝了两杯,终于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了。 还有二十分钟,才到约定的时候。 陈素商放在包里的罗盘,也稳定不定。她心中沉甸甸的,像那罗盘一样沉。 她想起师父躲避霍家,藏在她房间里,那阴沉的脸色…… 这件事,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 陈素商默默等待着。 好像只有那么片刻的功夫,一个小时就到了,她走出咖啡店,藏到街角一处拐弯里,点燃了符纸。 符纸改变了四周的磁场,罗盘立马发生了变化,指针指向了山顶的豪宅。 她看着罗盘,又看了眼远处的山顶,心里就像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沉。 她记得师父说过,术士也有自己的使命;顺应天道,也许可以长生不死,也许会很快堕入地狱。 善易者不自卜。 她正在胡思乱想,手中的罗盘突然起了变化。 那指向山顶的指针,开始乱动。 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又指向陈素商。 陈素商后背立马紧绷,脑子里也有一根弦,拉得笔直。 她死死看着那罗盘。 看了不到一分钟,她突然把罗盘放在了原地,转身就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她在一处教堂门口停了下来。 教堂离她的罗盘不远,不过隔了一条街。 此刻,正有信仰的人在教堂里祈祷。 陈素商走进来,触目是一群外国人,其中也有几个华人面孔。 有个年轻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咖啡色西裤,衬衫袖子半折,露出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他正在阖眼祈祷。 陈素商靠近时,他略微笑了笑,冲她点点头。 他静静看了眼她,然后手指微动。 陈素商的手比他更快,突然将一针镇定剂,刺入了他的脖子。 他手中的纸符尚未发挥作用,人就倒了下去。 陈素商将他放倒之后,立马站起身,往教堂后面走去。 她躲在旁边看了片刻,发现年轻男人没有同伴,故而陈素商借用牧师的电话,给山顶霍家打去。 她说了地址。 片刻之后,霍钺亲自带着随从过来了。那被镇定剂放倒的男人,软软看着霍钺等人,想要说点什么。 霍钺突然挥拳,击向了他的面门。 年轻男人彻底昏死过去。 教堂里有人看到了,却又因为他们都是华人,故而没有出声。 陈素商一直觉得霍钺温柔、斯文,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总是忘记他曾经是青帮龙头。 他有脾气,也有本事。 他最宝贝的女儿出事,他心急如焚,却需要他稳定局面,否则家里其他人会乱套,他妻子可能也会崩溃。 何微的镇定,是霍钺的冷静给了她榜样。 随从们把年轻男人扛上了山。 道长果然被反噬了割飞咒,也被打了镇定,昏迷不醒。 年轻人被抓到,霍家的人分别去通知了叶惟、袁雪尧和袁雪竺。 找到了真正施咒的人,那么割飞咒就只是个小诅咒。 陈素商给她师父服下了符水,也给灵儿服下了。 师父先醒过来。 叶惟等人也回来了。 “素商,你如何找到了施咒的人?”叶惟忍不住问她。 大家的罗盘一样,他们叔侄三回来的时候对过,罗盘一直乱动,没有准确的方向。 既然如此,陈素商是怎么做到的? 第1801章 偏心 陈素商没有回答叶惟的问题。 她一直握着她师父的手。 长青道长虽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却还是有点模糊,只说了句:“我睡一会儿。” 就好像昏死了过去,进入了深睡里。 灵儿一直未醒。 到了晚上八点多,灵儿先醒过来。 她想要说话,可一动下巴就剧痛,重重吸了口气。 低头时,她的余光发现脸上缠了很厚的绷带,托住了她的下颌。 她疼得不行,茫然看着父母。 “灵儿?”何微小心翼翼叫她。 灵儿从喉咙间嗯了声,有很多想问的,可嘴巴张不了,只能从齿缝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姆妈……” 何微的眼泪不受控制滚了下来。 她亲吻了先女儿的手:“没事,好孩子,都过去了!” 霍钺也轻轻抚摸着灵儿的头发。 “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疼。”霍钺道,“灵儿乖……” 灵儿的精神很疲倦。 父母都在身边,她心中安定,果然再次阖眼。 长青道长这一觉,却是睡到了晚上一点多。 陈素商让叶惟叔侄先回去,她自己守着她师父。 道长醒过来,看到她趴着也睡着了,身上盖了件薄毯,而袁雪尧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道长。”袁雪尧站起身。 这点轻微的响动,惊醒了陈素商。 她慌里慌张坐正,脑子慢了一步,还在魂游天外。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问袁雪尧:“你怎么没回去?” 她记得自己让袁雪尧跟着叶惟和雪竺先回家的。 袁雪尧指了指手表:“我,又来了。” 陈素商这个时候就醒透了,见她师父正躺着端详她,她紧张兮兮问:“师父,你感觉如何?” “聒噪,这屋子里人太多了。”长青道长说。 陈素商:“……” 道长也不起身,就那么平躺着,又轻轻阖眼。 他不是睡着,只是很懒。 “那个人,抓到了吗?”他问陈素商,“关在哪里了?” “霍爷的人把他关了起来。”陈素商道。 长青道长点点头,停顿了良久,坐起身:“我去审审他。” 陈素商也说要去。 道长无所谓:“来吧。” 霍爷家里有个地下密室。 山顶的豪宅,挖密室特别不容易,可霍家的密室不仅大,还深,装饰谈得上奢华的。 霍钺和何微的财力,外面也只是冰山一角。 “……道长,陈小姐,这边请。”随从在前面领路,对陈素商和长青道长恭恭敬敬。 身后跟着的袁雪尧,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们见到了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被霍钺揍了一圈,眼睛和鼻子处一片淤青。 他的鼻梁骨好像断了。 “你是胡家的人?”道长问。 年轻人冷哼一声。 道长看他这个样子,是不打算交代的。然而,道长又很想知道胡家那边是怎样的安排,故而他要用点手段。 他对陈素商和袁雪尧道:“你们俩先出去。” 陈素商哦了声。 道长又改口了:“你还是先回家吧,我这边估计一时三刻也处理不了。你回去睡一觉,等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吃好的。” 陈素商:“……” 师父总是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口吻。 陈素商不满白了他一眼,还是转身走了。 夜很深了。 何微道:“你先睡一会儿,明早再回家?” 陈素商笑了笑:“霍夫人,咱们是近邻啊,我下去就是我家了。我回家睡,不劳烦了。有什么事,您打电话给我。” 霍钺又说要亲自送她。 陈素商指了指袁雪尧:“叶先生送我,不必麻烦霍爷。” 何微就不再勉强。 路上的路灯明亮。 山上的夜里风寒,陈素商裹紧了大衣,被寒风一吹,人是彻底精神了。 她和袁雪尧越走越快,抵御寒冷。 到家了之后,她让佣人去端热茶来。 “吃点宵夜,你再回家去睡觉。”陈素商道。 袁雪尧点点头。 佣人去准备宵夜,袁雪尧和陈素商坐在餐桌旁。 袁雪尧问陈素商:“你是怎、怎么、发现……” “我怎么发现施咒者?”陈素商接话。 袁雪尧点头。 陈素商笑了笑:“很简单,他离我最近,我的罗盘靠近西南方位的时候,一定会急速转开,这是很不自然的。反常则妖,我亲自去看看,然后就瞧见了他。教堂里那么多人,没几个华人,而且他的面相看着就不太正常。” 袁雪尧微笑起来。 他的眼神,明亮而深邃,好像能把陈素商淹没。 陈素商被他这样深情又专注看着,很不好意思,低声同他说笑:“袁先生,别这样看着我,你瞧着好傻。” 袁雪尧笑出声。 他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下:“阿梨,你真好。” 陈素商莫名有点脸红。 她掌心发烫,收回了手:“你的术法比我更好,别这样夸我,我怪不好意思。” “不,不止、术法好。”袁雪尧说。 陈素商:“……” 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笑了。 袁雪尧又问她:“戴戒指,好不好?” 他上次给她买了个戒指,她说等他们彼此心意相通的时候,她会愿意戴上。 袁雪尧一直贴身保管着。 陈素商却是表情一怔。 她定定看着袁雪尧,心中并不是十分的肯定。 爱情是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她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 在袁雪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颜恺。 那天他穿上了海军制服,站在她面前,冲他微笑。 他为人没什么稚气,可他的笑容却温暖而干净,像个大男孩子。 陈素商又想到他的世界里,在她之前,有了苏曼洛,心就狠狠抽痛了下。 她脸上的颜色淡去:“雪尧,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你如果不想等,那我现在告诉你结果……” 袁雪尧立马打断她的话:“我懂!没关系,我继续,等你。” 陈素商心里很不是滋味。 袁雪尧觉得自己把好气氛全部弄没了,有点懊恼。 他们俩默默吃了宵夜,袁雪尧回家去睡觉了。 陈素商躺下却睡不着。 她脑海中全是自责:“我一定是在犯贱。为什么要在雪尧说那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颜恺?有什么可想的?” 颜恺自己也说,他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素商并不是他心中的漂亮人。 哪怕将来真在一起了,想起苏曼洛,仍是会意不平的。 既然是条死胡同,为什么要往里面钻? 她和颜恺,原本也不是一路人啊。 她一夜没怎么睡,以至于第二天她师父回家时,她听到了动静。 “师父,审出什么了?”陈素商连忙问,“那个人,他是谁?” 第1802章 亲生父母 长青道长累了一夜,精神倦怠。 “你有点眼色,先去给你师父弄一份早餐,等我洗个澡,再来问。就急死了你?”道长不满意。 陈素商:“……” 她忍气吞声,给师父道歉,又急忙去了厨房。 厨子准备了鸡汤,陈素商亲自做了一碗鸡丝面。 道长用凉水洗澡。 深秋的早晨,山上很冷,一浴缸凉水,洗得道长神清气爽。 他慢慢抽了根烟。 一根烟抽完,他也洗好了,出来正好赶上陈素商端鸡汤面出来。 他一边吃面,毫不讲究的吸溜面条,一边问陈素商:“你想知道什么?” “咱们还有危险吗?”陈素商目前比较关心这个。 胡家来了多少人,打算做什么。 “没有。”道长说。 道长扒拉着碗,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一碗面吃进了肚子。 他吃完了,又点了一根烟,抽烟比他吃饭都重要。 他胃里有食,口中有烟,情绪就很稳定,心情也不错:“你抓回来的那个人,他是单独到香港的。 他犯了事,被胡家赶了出来。他想不开,还想要回胡家去。他在香港遇到了老胡和我,起了歪心思。 他跟踪了我一段时间,也到咱们家门口去踩点,知道你是我徒弟。他那天是想对你下手,然后让我和老胡解咒的时候,被他的割飞咒反噬。 他抓了我和老胡,回去之后能立一大功,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怕别人分走这个奖赏,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胡家有好几个人在新加坡定居,只要他传出消息,胡家就会派人过来。不过,目前消息尚未走漏。”道长说。 陈素商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终于解决了。 道长又深吸一口烟:“我也担心胡家派了大队人马找过来。还好,他们还没空管我。” 说罢,他又说起昨晚抓到的那个人,“幸好他不太会降术,否则我真没办法对付他。” 陈素商想起了师父昨天的种种。 那是真正的担忧。 她师父天不怕、地不怕,很少见他露出那样的情绪,甚至不太想管霍家的事。 后来,他还是出面了。 陈素商想到这里,师父再不靠谱,也原谅了他。 她还记得师父在霍家说过的一句话…… 他当时说,广西胡家除了作贱自家孩子,还拐带八字上特殊的孩子…… 他以前跟陈素商说,阿梨是他捡回来的。 可陈素商记得,她当初是被关起来的。 至于后来怎么跟了她师父,她没什么印象了。 那段记忆失去了。 假如是术士,牵动四周的磁场,让煞气入脑,的确会让人失去短暂的意识。 她师父擅长此道,也给过素商这样的纸符。 “师父,你当年跟踪胡家两个月,救下来的孩童,是不是我?”陈素商突然问,“雪尧说,他们术士看不清楚我的面相,是我天生八字奇特,还是你做了手脚?” 长青道长瞥了眼她。 他最后深吸一口,把香烟吸完了,按灭了烟蒂,站起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只回答一个问题,剩下的你自己去弄清楚。你脑子这么笨,还不多练习练习,真成朽木了。”道长说。 他弄乱了素商的头发,“你猜得没错,我当初跟踪了胡家两个月,救下来的孩子就是你。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救你不容易,养你也不容易,你师父我花了多少心思?我一辈子没对旁人花过这么多心思,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胜似亲生啊。” 说罢,他转身上楼。 他从不屑于对素商表达他的温情脉脉。 他一直不靠谱,偶然说几句真心话,那也是掏心掏肺的。 陈素商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想起自己对他说,他要是出事,她就自杀。 那该多伤师父的心? 师父辛辛苦苦,养大了她,把她的命看得比他还要重要。 陈素商的眼角发涩。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也上楼去睡觉了。 陈素商昨天劳心劳力一整天,又一夜未睡,她躺下之后,心里还在想着她师父。 师父那席话,像给她裹了层外衣,让她在最寒冷的冬天也感受到了温暖。 那是父亲一样的柔情。 只可惜,她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做了个梦,梦到女人温柔的笑,以及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高高举过头顶。 “阿梨……”男人这样呼唤她。 声音逐渐远了。 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每次都看不清楚梦中那对夫妻的脸。 他们无疑是她的亲生父母。 他们那时候很爱她的,后来呢?她以前一直想,后来为什么不爱她了,要丢弃她? 可师父告诉她,胡家的人拐带女童,她是被人绑架的,也许她的父母不是抛弃了她,而是丢失了她?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找她吗? 素商睡得并不沉,故而楼下有人说话,她听到了。 她隐约听到了颜恺的声音。 她一下子就醒透了,急忙披了睡衣下楼。 她果然看到颜恺站在她家客厅,正在问佣人陈素商什么时候起床。 陈素商愣了片刻。 颜恺一抬眼看到了她,冲她笑了笑:“我又来了。” 陈素商忍不住也笑了下。 “来得是挺勤快。”陈素商道,“是来看灵儿的吗?” “是的。”颜恺道。 陈素商请他坐下,让佣人上茶。 颜恺又说:“我原本也是要来的,陪我姑姑。我姑姑有个弟媳妇,在香港住院,这次又发病了,姑姑要来看她。姑父的飞机全部被占用了,我还在新加坡,姑姑就让我顺道送她一程。” 陈素商点点头。 颜恺这些日子,应该是在新加坡照顾苏曼洛的。 想到了这里,陈素商急忙转移了心思。她端起茶抿了口,问他:“你去看过灵儿了吗?” “看过了。灵儿的下巴,要好些时候才能愈合,其他也没什么大问题。霍伯伯说,是你们救了她。”颜恺道。 说到“你们”,他不知为何,语气突然顿了下。 继而他装作若无其事,“你真的很厉害!” 陈素商笑了笑:“我师父厉害。这次,我师父是拼了性命不顾的。不过,事情是因我们而起,怎么为灵儿付出都是应该的。” “因你们而起?”颜恺立马抓到了这句话,“怎么,你有麻烦了?” 第1803章 咱们的女儿 颜恺比较细心,也很会讨好女孩子。 陈素商听到他这句关切的话,只当平常之语,笑了笑:“已经没事,我师父解决了。” 他们俩闲聊。 陈素商还没有吃午饭,就问颜恺:“你吃了没有?” “没有,等会儿去霍家吃。”颜恺道。 “要不,咱们下山去吃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广东菜馆子。”陈素商道。 颜恺说好。 他开了陈素商这边的汽车,带着陈素商下山去了。 两个人一路上都在说话。 陈素商把昨天的惊心动魄,全部告诉颜恺。 颜恺笑了起来:“没想到,你术法进步得这么快” “积少成多。”陈素商道,“用心了,总会有点收获。” “你将来要做术士吗?”颜恺问她。 这个问题,陈素商一时间搭不上来。 未来要做什么,她还没有想过。她母亲去世之后,她很迷茫。在她迷茫的时候,她那不靠谱的师父拼命把她往歪路上拉。 她光抵抗自己跟随师父往下坡路走,都用尽了力气。 至于其他的,她还没有考虑。 “我的术法,还是皮毛,充其量算是我记性比较好,师父给的书都看过,而且记得。”陈素商道,“等我学成了,再去考虑做什么。” 颜恺点头,她所言不差。 陈素商也问起了颜家众人。 颜恺一一告诉了她。他说颜棋谈了个男朋友,性格比较开朗,他母亲不太高兴;说颜桐不爱念书了,成天看电影、小说,到了叛逆期,他父亲很为难;说颜棹想要去当兵,跟他父母闹,被祖 父骂了一顿。 颜家的事,温馨又琐碎,是陈素商从未经历过的。 以前在陈家的时候,家庭气氛并不和睦,陈定跟陈太太感情就像炮仗,一点就燃,没有不吵架的。 她如痴如醉听着。 颜恺也发现了,心里有点难过,也尽可能把事情说得详细,哄她高兴。 他们俩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广东菜。 陈素商很喜欢叉烧。 颜恺就趁机道:“我妈会做,虽然不是很正宗,却比这家好吃。你要不要这次跟我一起回新加坡?小住几天,也给你母亲上坟。” 陈素商表情微动。 这一刻,她是挺想去的。 然而,她强自压下了渴望,笑笑道:“不去了,我还要学习术法呢。” 颜恺还想要说什么,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她问:“苏曼洛出院了吗?” 这个话题,让美味的午餐都失去了几分滋味。 颜恺沉默了一瞬,才道:“出了吧。我回去之后,就没有再去看她了。她上次说自己太瘦了,不好看,不欢迎我去看望她。” 陈素商默然。 他们的午饭吃完,餐厅送了水果和蛋糕。 陈素商捻起一片橙子吃了。 颜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陈素商注意到了,把橙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你想吃?” 颜恺:“” 他并不是很想吃,而是觉得吃橙子的陈素商,气息应该很香甜。 他还记得,上次他从香港回新加坡,她踮起脚亲吻了下他的脸,带着很浓郁的橙子香,导致颜恺这段时间一看到橙子就想起她。 他拿起一块。 橙子有点酸。 “不好吃。”颜恺道,“马尼拉有很好吃的橙子,我下次带点给你。我的糖果工厂里,也做橙子味的糖果,我下次也带些给你。” 陈素商无语看着他。 她并未说过她喜欢橙子,只是随手拿了吃。 其实,她既不喜欢橘子味的汽水,也不是很喜欢橙子,只不过凑合,这两样很常见罢了。 气氛好不容易稍微缓和了点,她没有找茬,故而点点头:“好,我先谢过。” 饭后,时间到了下午。 颜恺开车回去,快到了陈宅的时候,他突然又问陈素商:“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姑姑?” “司太太?” “是的。” 陈素商对司家的女主人很好奇。她是后生,顾轻舟的名气,到了后一辈这里,就不是那么响亮了。 新加坡司氏,更加闻名。 陈素商对顾轻舟的好奇,一是因为司家,二是因为颜恺。 颜恺时常提起他姑姑。 “我仰慕已久了。”陈素商笑道,“我这样贸然去,会不会打搅?” “不打搅。”颜恺道。 车子在陈宅没有停下来,直接上去,到了霍家门口。 陈素商突然有点紧张。 她不知道为什么。 颜恺停好了车子,率先开了门,高声喊:“霍伯母,我姑姑呢?” 何微在楼上陪着灵儿,闻言下楼了。 “你怎么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我们还说要等你吃饭。”何微笑道,“你姑姑去医院了。” 颜恺有点失望。 陈素商也很失落,好像一个期待落空了。 何微对陈素商道:“素商,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姐姐也很想见见你。” 陈素商说好。 她跟何微、颜恺去看了灵儿。 霍钺陪在灵儿身边,正在给她念一段小说,打发无聊的光阴。 众人进来,灵儿很高兴,只是下巴疼。 后来颜恺跟陈素商说:“霍伯伯是真狠,下得去手。” 陈素商道:“灵儿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也差点咬下别人的手指。对她好,才会那么狠。” 颜恺笑道:“我要是有了女儿,估计会宠溺她。” 陈素商想起了司玉藻,问:“像司先生疼玉藻小姐那样?”颜恺则道:“我姑父那样?不是的,我姑父狠起来的时候也挺厉害。你知道玉藻会背多少医典吗?哪个小孩子愿意背那些枯燥的东西?你别看玉藻那样的性格,她小时候很 能吃苦。” 陈素商颔首。 颜恺又道:“女儿很难养,我们是普通人,轻了、重了都不好把握,没这个本事。咱们以后生个儿子好了。儿子怎么摔打,都不心疼,看我几个表弟就知道。” 陈素商:“” 颜恺说完了这句,自悔失言。他完全是无心之过,若是他心中真有这个念头,大概不会说得这么轻率。 陈素商的心情,全部被破坏了。 此刻,她想要离颜恺远远的,不要给自己添无端的妄想。 “我想起来了,我师父让我叫他起床。他昨天吃了不少苦头,我要去看看他,免得他有事。”陈素商道。 颜恺说好。 陈素商没有等顾轻舟,自己回家了。而顾轻舟那个晚上,并未从医院回到霍家,她一直陪同康晗。 第1804章 你在追求谁? 道长没什么要紧事。 他身体很好。 陈素商听说被抓到的那个人,后来霍爷亲自处理了,没有人再见过他。 她心中有事,不肯再见颜恺,故而闭门学术法。 何微好像打电话给她了,佣人说小姐很忙,最近几天都没有出房间。 颜恺也来了一次。 陈素商闭门谢客,新加坡有点急事,颜恺需得送顾轻舟先回去。 他一直过意不去。 他应该解释的,跟素商说,他说“咱们”,并不是指他和陈素商。 毕竟他根本没想过这件事,只是信口之言。 后来他又一想,幸好没这样解释,否则真是越描越黑,素商怕是更加生气了。 他回到了新加坡,送顾轻舟回家之后,他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佣人告诉他:“少爷,有位苏小姐打电话给您了。” 颜恺如今对苏曼洛,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以前觉得,分开了再相遇,感情还在的。对她,始终存着几分内疚。 香港一行,苏曼洛让颜恺彻底失望了。她的所作所为,触犯了颜恺的底线。 颜恺知道苏曼洛的差事还在香港,不愿意霍家夫妻对她有芥蒂,故而那天,何微说起苏曼洛的种种,颜恺替苏曼洛辩解了几句。 毁了人家的事业不好。 颜恺见过他母亲徐歧贞经营餐厅,见过他姑姑在护卫司署做事,也见过司家的姑姑司琼枝在医院上班,甚至司玉藻那样骄纵的女孩子,也从不荒废学业和事业。 他就觉得,此前的世道,女人的事业不容易,不能轻易毁了苏曼洛的前途。 “……跟她说,我没有回来。她如果问起,就说不知道我的归程。”颜恺兴致乏乏。 佣人道是。 不成想,半个小时后,电话响了。 颜恺接了起来。 电话是苏曼洛打过来的。 “你回新加坡了?”苏曼洛在电话里,语带质问,“怎么不来看我?你是觉得我一辈子都那么丑,不能见人吗?” “曼洛……” “别这样叫我,请叫我苏小姐。你是我的谁啊,叫得那么亲热?”苏曼洛又是怒又是激将。 颜恺很头疼。 他想给陈素商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了新加坡。 “苏小姐。”颜恺果然改了口,“很抱歉,我改日再去探望苏小姐?” 苏曼洛沉默了几秒之后,重重挂上了电话,颜恺都听得砰的一声响,旋即才是忙音,可见她气炸了。 她的脾气并不好,需要人时时刻刻捧着,娇气得过分。 颜恺以前喜欢她的娇气。 就好像,小时候喜欢糖果,偷偷摸摸的吃,长大了吃几颗就受不了,觉得腻得慌。 最近两次的香港之行,颜恺好像收到了什么蛊惑,突然对苏曼洛的这种娇气,感到厌烦。 “也许我长大了。”他想。 他转而拨通了香港陈宅的。 电话是陈家佣人接的。 佣人说,陈小姐还在房间里,不需要人打扰,但是道长在家。 颜恺有点怵那位道长。 他还在考虑怎么说的时候,电话被长青道长接了过去。 道长的声音带着兴致勃勃,永远都是那么热情洋溢:“颜少啊?素商她在用功,她最近画了四十张符纸,一张也不能用,把她气坏了。她跟自己生气,你不要多心。” 颜恺苦笑。 他一句无心之言,把素商气坏了。 颜恺从小被自家妹妹们折磨出了心病,素商一句话生气,在他看来实在常见了,他家那些倒霉妹子,比这个更喜怒无常的时候都有。 况且,苏曼洛的大小姐脾气,十个陈素商也比不了。 “道长,您劝劝她多休息,不值得为了学术法这样拼命。”颜恺道。 道长笑道:“我早就劝过了。素商就这脾气,气性大。” 颜恺:“……” 他在新加坡也待不下去了。 苏曼洛没事,他打电话给苏鹏,约好了再回马尼拉。 苏鹏答应了。 颜恺去接苏鹏的时候,苏曼洛避而不见,颜恺也没有特意去找她,带着苏鹏走了。 回到了马尼拉,他又给陈素商打个电话,想知道她气消了没有。 结果,电话仍是道长接的。 道长又在电话里阴阳怪气,说了好些话。弦外之音,是颜恺捅了篓子,要把他徒弟逼到绝食了。 正好随从端了一碟子切好的橙子进来。 颜恺想起自己答应了素商,要送她一点马尼拉的橙子和糖果。 他喊过自己的随从:“去糖果厂,把橘子味的糖果,每一样都挑选半斤;这种橙子,去买二十斤。” 糖果厂里的橘子味糖果,一共有几十种。 颜恺就带着三十多斤糖果,二十斤橙子,乘坐飞机又回了新加坡,然后转而要去香港。 他这么来回折腾,司行霈问他:“你追求谁?” “没有!”颜恺立马否定。 “不是女孩子,你不会跑这么勤快。”司行霈道,“还有上次那海军服,你最近闹恋爱了?” 颜恺:“……”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沉默认下了。 这次,他终于见到了陈素商。 陈素商很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颜恺:“……” 他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瞧我这犯得什么贱! 说好了前夫跟死了一样呢? 他心里沉甸甸的,格外不舒服。不知因为他姑父的话,还是因为陈素商的态度。 他勉强笑了下,放下了橙子和糖果:“我有笔买卖,正好就在香港。上次说给你送橙子和糖果的,顺道送过来。” 他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大口袋,“那就是了。我先走了,好吃你跟我讲,下次有空我再来。” 说罢,他就要走。 结果被道长堵了个正着。 “吃饭了吗?”道长问他,“一起去吃个饭,人总要吃饭的。” 颜恺道:“我还有急事,道长。” “越是急事,越是要慢慢办,越急越容易出错。”道长说,“吃饭的工夫都没有,那什么事都做不成。” 陈素商听着她师父聒噪,烦得不行:“人家很忙的。” 颜恺对女孩子,总是很好的脾气。 可此刻,他不由火冒三丈。 “我不忙,我是专门来香港找你的。”颜恺转身,表情严肃对陈素商道,“上次我说错了话,你心里明白,我只是一句无心错话。我想跟你道歉,你一直不肯接电话。 这件事让我很烦,我特意从马尼拉买了东西,又从新加坡换航线,不远千里过来,你明知道我是来道歉的。都这样了,还不算我有诚意吗?” 第1805章 少女心 陈素商被颜恺说得哑口无言。 她站在那里,心里很荒凉。 “……很抱歉。”她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颜恺道,“我承认,我在耍性子。” 颜恺发完火,心里也过意不去。 女孩子是要哄的,他哄过无事生非的司玉藻,也哄过处处矫情的苏曼洛。 怎么陈素商很正常不过的一点小脾气,他就不肯哄了? 他好像头一回需要重视,需要另一个人体谅他,而不是他单方面的付出。 他想要回应。 “谢谢你的糖果,还有水果。”陈素商又道,“上次的事情,正式揭过去了。辛苦你跑这一趟,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颜恺心中一酸。 “好。”他道,“对不起,素商,我也不该发火。” 他正在说着,袁雪尧走了进来。 袁雪尧喊了声:“阿梨。” 陈素商冲他笑了下,只略微点头。 颜恺立马改了口:“素商,我先回去了,等我下次来了,你再请我吃饭吧。咱们之前的误会解除了,我就放心了。” “一起吃饭吧?”陈素商道,“我师父说的,一顿饭的工夫肯定是有的,对吧?” 颜恺很坚决要回去。 他明明松口了的,此刻却无论如何都要走,哪怕是外面狂风骤雨他也要离开。 他就不该来。 他最近像个糊涂虫,做得每件事都极其无趣,让别人生气,自己也难堪。 颜恺决定最近都不来香港了。 陈素商那边,看着佣人把糖果口袋解开,有点吃惊。 道长和袁雪尧也凑过来瞧。 袁雪尧不爱吃糖,当即说:“这么多,哪一年、能吃完?” 道长喜欢,就道:“这种糖果很贵的,也很好吃。阿梨你是女孩子,吃糖容易长胖,都给我吧。” 陈素商有点提不起精神:“好的。” 道长弯腰捡起一颗,剥了糖纸,趁陈素商有点走神的时候,塞到了她嘴巴里。 橘子味的糖,很甜也很香,果然很好吃,是那种比较高级的糖果,以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买。 “……滋味如何?”道长问她。 “甜。”陈素商道。 “你看,你还想把它送给别人,现在知道自己傻了吧?没吃过,就不知道它这么好吃,这么甜。”道长说。 他这话,分明是略有所指。 陈素商和袁雪尧格外敏感,一起看向了他。 道长负责点火,不负责善后,徒手拎着三十多斤糖果,回房去了,果然不给陈素商留。 他脚步稳健,丝毫不吃力。 陈素商:“……” 她把口中的糖果嚼嚼吃了,对站在她身边略有所思的袁雪尧说:“我们去吃饭。” 师父的话,她也听明白了。 但是师父说错了一句,她并不很后悔。颜恺无疑很好,可他已经有了苏曼洛。 一个男人的心里,有两个女人就太拥挤了,陈素商受不了那种委屈。 她不能容许自己这样作贱自己。 “去我家、自家吃。”袁雪尧道,“新厨子。” 袁家新请了个厨子,会做特别好的湘菜,当然陈素商去了,可以替她做两个不辣的。 厨子手艺很好,比外面做的都好。 “我想吃水煮鱼。”陈素商道。 袁雪尧笑起来:“厨子,会做。” 他们俩去了叶家。 叶惟和雪竺正在说话,看到陈素商过来了,雪竺问:“道长怎么不来?” “忘了叫他。”陈素商道。 雪竺:“……” 她从沙发这头爬到了那头,去摸旁边的电话机:“我给道长打个电话,让他也来吃饭。他要是不来,我就站在门口喊,让附近四邻都知道我要请客。” 雪竺的担心是多余的。 道长听说叶家有很好的湘菜吃,兴冲冲来了。 叶家的厨子手艺的确不错,做了十二个菜一个汤。 陈素商有几样不怎么辣的菜,而道长辣得满头是汗,大呼过瘾。 “好些年没吃到这么正宗的湘菜了。”道长说。 雪竺在旁边道:“那你天天过来吃饭吧?” 道长笑道:“我倒是想,可惜女朋友太多了,总是要陪的,不可能天天在家。” 雪竺的脸顿时就垮了。 她微微咬唇。 片刻之后,她突然开口:“道长,你们麻衣一脉可以结婚生子的,你就没想过结婚安定下来?” 陈素商看向了雪竺。 叶惟知晓雪竺要说什么,大声呵斥她:“雪竺,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们方才都喝了点米酒。 米酒那点度数,喝醉是不可能的,但装个酒疯绰绰有余。 “没有。”雪竺不理会叶惟,“我只想问道长,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 道长依旧是笑嘻嘻的,好像看不见雪竺的怒气。 他道:“机会嘛,肯定是有的。我早年就没了道观,如今还叫道号,无非是混口饭吃,可以结婚生子的……只不过,我养不起三妻四妾啊。” 雪竺:“……” 这大概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整个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妾,我还有其他的姘头,太多了,都娶回来?别说养不起,住都住不下,我现在还是租房子呢。再说了,我那点钱,还要留给阿梨,徒弟也是要养的。”道长说。 雪竺脸色很不好看,几乎要发疯了。 陈素商强行搀扶了她:“雪竺, 你真的醉了,我扶你回房去躺一会儿。” 她手上用了力气,雪竺只得随着她站起身。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雪竺就哭了。 “我是真心的,他把我和那些交际花相提并论。”雪竺哭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一直这样。”陈素商道,“你早就知道了,何苦还要如此痴心?” “我不服气。”雪竺道。 陈素商说:“缘分是很诡异的,它既不讲究先来后到,也不讲究情谊深浅。要正好的时间,正好的人,才能配成一对。” 雪竺越听越绝望,索性趴在枕头上放声大哭,把楼下的人都惊动了。 道长恍若不闻,慢条斯理站起身,跟叶惟和袁雪尧告辞,自己信步回家了。 叶惟和袁雪尧送走了道长,也进了雪竺的房间。 长辈需要教导孩子。 叶惟是“六叔”,雪竺在走歪路,叶惟就需要指引她。 “……强扭的瓜不甜,你明白吗?”叶惟道。 雪竺哭得更加厉害了,这安慰一点用也没有。 袁雪尧被她哭得头疼,悄悄拉陈素商的袖子:“我送你,回家。” 第1806章 这女的有毛病? 陈素商和袁雪尧慢慢往下走。 她心事重重。 不知是被雪竺的哭牵动了,还是因为颜恺。 万个念头中,她也抓到了心里的那根弦。 “雪尧,我想……”陈素商低头看着地面,“想跟你谈一谈。” 袁雪尧最近通了很多人情世故。 什么话的弦外之音,他也能听明白。他突然觉得很冷,是心中的惧意往外冒。 于是他一把抱住了陈素商。 他是高大个子,抱着的时候略微弯了腰,暖烘烘的气息,从领口散发出来。 “再等等。”袁雪尧低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哀求。 陈素商心中大痛。 袁雪尧是没必要低声下气的,偏偏他这样对她了。 她难说不感动。 可她不敢和他谈恋爱。 以前见识过陈太太的婚姻,陈素商知晓无爱的两个人,天长日久就发生怎样的彼此憎恶,婚姻会那样糟糕。 那太惨了。 她和颜恺的婚姻,是颜恺不中意她;而和袁雪尧的感情,是她付出比较少。 两方面都不如意。 那些彼此情谊笃深的夫妻,看似不过平常,真到了自己头上,才晓得是怎样的难得。 美满的婚姻,你爱上的男人正好也爱你,这是多么难能可贵,需要修出多大的缘分? “雪尧……”陈素商的声音很伤感,“以前我们就说过了,给彼此了解的机会。我怕是……” “再等等。”袁雪尧的嗓子有点暗哑。 陈素商道:“过了年,我们就把结果讲出来。” “好,等过年。”袁雪尧道。 袁雪尧自己,并非无知无觉。 感情像土壤,需要汲取养分,才能茁壮成长。他在陈素商的世界里,作用和长青道长有点重复。 于是,他这份感情,对于陈素商是很多余的养料,滋养不出爱情的花。 他也会无能为力。 他很喜欢陈素商。 陈素商聪明、果断,勤奋又很得法,最重要的是,她这个人爽快,不遮遮掩掩的。 她能给他很多。 袁雪尧决定缓一缓,过几天下山去,找点新鲜的东西,讨好陈素商。 一转眼到了冬月。 他去逛百货公司,却意外看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瞧见了他,表情一怔,旋即朝他走了过来。 她扬起脸,很高傲问他:“你上次对我做了什么?” 袁雪尧蹙眉。 苏曼洛却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我做错了一次,你也做错了一次,咱们算是扯平了。既然遇到了,我请你喝咖啡,好不好?” 袁雪尧:“……” 他心底起了无边的反感。 他这个人,爱恨都很简单。讨厌就是讨厌,苏曼洛从头到脚都让他感觉厌烦。 “不。”他冷冷道。 苏曼洛突然湿了眼眶,哽咽着说:“你这样不给我面子?我不难堪吗?” 旁边有个时髦英俊的男人经过,惊呼了声:“苏小姐,你怎么了?” 居然是熟人。 这熟人见苏曼洛哭了,主动走过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苏曼洛梨花带雨,指了指袁雪尧,说不出话来,无比可怜。 袁雪尧的脸黑如锅底。 他想起了陈素商的话,让他不要因为私仇而大开杀戒,故而他忍住了想要把苏曼洛一巴掌拍死的冲动,转身就走了。 苏曼洛眼泪更甚,冲他的背影喊:“你站住!” 袁雪尧不理会她。 这件事,他回去之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经过灵儿的事情之后,陈素商和雪竺时常去霍家。 在霍家的时候,她们俩碰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像个没事人似的,来跟何微道谢:“婶母,多谢你保留的职位,我已经上班了。” 她什么时候回的香港,何微不知道。 “你都好了吧?”何微端详着她的面色,笑着问她。 苏曼洛说已经没事,又说多谢何微,却一句话也不提袁雪尧。 她对陈素商和袁雪竺也点头微笑,很是礼貌的样子。 雪竺很不自在。 回去之后,雪竺跟陈素商说:“那女的是怎么回事?她明知道我哥哥害了她,她又回来做什么?” 陈素商也不是很清楚。 苏曼洛跟她不是同一类人。 人类的思想和感情都很复杂,有时候沟通都有鸿沟,更别说去猜测了。 陈素商猜不到苏曼洛的心思。 “她许是不怕你哥哥。”陈素商道。 又过了几天,陈素商、袁雪尧和雪竺下山去吃饭的时候,在餐厅遇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身边有位西装笔挺的男士,正是那天在百货公司帮她的人。 他们俩举止很亲昵。 苏曼洛不时浅笑,笑靥温柔,真是个绝色佳丽。 对面的男士看得有点痴了。 陈素商突然有点替颜恺难过。他心里还念着苏曼洛,若是知晓苏曼洛这样对其他男人暧昧不清,他作何感想? 也许颜恺不在乎。 陈素商挪开了目光。 到了冬月底,灵儿的下巴彻底恢复,能自如说话和吃饭。 她邀请陈素商去霍家。 陈素商去了,在饭桌上和何微随意聊天。 电话响了,灵儿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对何微道:“姆妈,找您的,是苏小姐。” 何微喜怒不形于色,她面色如常,站起身去接了电话。 灵儿偷偷跟陈素商说:“是苏曼洛。” 陈素商笑:“我知道。” 何微说了几分钟电话,她声音很轻,陈素商和灵儿都听不到她说什么。 故而等她一回来,灵儿立马问:“姆妈,苏小姐打电话来做什么?” “她腊月初十,要在半岛酒店办订婚宴,说要给我们发请柬。”何微道。 这个消息,不仅灵儿惊呆了,陈素商亦然。 陈素商极力遮掩,可表情仍是很不自然。 “……怎么跑到香港的半岛酒店订婚?不在新加坡订吗?”陈素商问。 何微笑道:“男方叫杜利,是香港最大电影公司的少东家。她估计是便于男方,所以同意在香港吧。依照规矩,应该回新加坡办的。” 陈素商愣了愣。 不是跟颜恺吗? 旋即她又想到,颜恺跟她还没有拿政府的离婚证,他真想跟苏曼洛旧情复燃,也不会不通知陈素商一声。 颜老在世,颜家的面子是需要的,颜恺做不出这等事。 “那挺好的,要恭喜她。”陈素商淡淡说。 她回到家,佣人跟她说,有封请柬送到了家中。 打开一瞧,果然是杜利先生跟苏曼洛小姐的订婚宴。 她居然请陈素商。 “这女的有毛病吧?”陈素商拿着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喃喃自语。 第1807章 这不是得到爱情的方法 陈素商没有腹诽苏曼洛的决定轻率。 毕竟,再轻率也超不过她和颜恺的婚姻。 她只是觉得,给陈素商发请柬,这件事很不过脑子。 苏曼洛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没脑子的婊气。 陈素商让佣人把请柬丢了:“就说没收到,不必理会。” 她不会去参加苏曼洛的订婚宴,不管苏曼洛是跟谁订婚。 她不是苏曼洛的朋友,甚至谈不上是友好的路人。 陈素商正打算上楼睡个午觉,雪竺来了。 雪竺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素商,素商!” 陈素商停下了脚步。 她隐约猜到了雪竺的来意。 果然,下一秒,陈素商的猜测成了真。 雪竺嗓门极大,很显然是非常的意外:“素商,你知道苏曼洛那女人要订婚了吗?她派人给我们家送了三张请柬,她是不是有病?” 陈素商噗嗤笑出声。 看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苏曼洛脑子不正常。 “她想什么呢,给我们寄请柬?她明知道我哥哥害了她,假如她不介意,不是应该先冰释前嫌吗?她什么也没说,就当没事人一样。她当所有人都没心没肺吗?”雪竺震惊不已。 她总以为,自己长在湘西,人情世故上很薄弱,有点不靠谱。 可见识到了苏曼洛之后,雪竺觉得自己人情还算通达了。 苏曼洛做得是什么事? “你想听更奇葩的吗?”陈素商笑道,“她也给我寄了请柬。我们别说熟悉了,就是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当初我结婚的时候,她拐走我的新郎官。” 那么大的事,苏曼洛都能一被子盖过,好像没发生似的。 陈素商心中有个不恰当的比喻——苏曼洛为人处事,像过家家。 她把所有事都当儿戏,包括爱恨情仇。 可成年人的世界,不像孩子们那样,为了一颗糖好了,又为了一颗糖恼了。 正常的大人,把交际当孩子玩游戏似的,就会让人觉得她有病。 苏曼洛便是如此。 “……她父母一定很疼她,她永远像是长不大。”陈素商说。 而颜恺,当初肯定也很疼她。 颜恺那性格,天生就细腻温柔,苏曼洛又那么漂亮。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颜恺定是把苏曼洛捧上天的。 “这不是长不大,这是愚蠢!不仅愚蠢,还自负,又自私。”雪竺说。 陈素商摇头笑了。 雪竺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有了个鬼主意。 可以等苏曼洛订婚的时候,在她订婚宴上弄出点小事故,让她丢一辈子的脸。 “素商,咱们去吗?她既然引狼入室,咱们干吗不去凑凑热闹?”雪竺不怀好意。 她的术法也是很厉害的。 当初巨门星得令时,她还试图破坏香港的护脉。 陈素商最近跟袁家兄妹混得很熟,感情也很好,几乎忘了这件事。 “袁小姐,‘引狼入室’不是这么用的。”陈素商失笑,“去参加她的订婚宴,不是自找不痛快吗?我不想去。” 雪竺索然无味。 她往沙发上一靠,说最近有点无聊。 “我还想着找个乐子。”雪竺道。 说罢,她看了眼楼上。 陈素商会意:“我师父不在家。有个新起来的歌星,叫什么竹白的,我师父最近和她玩得比较近。” 雪竺脸色顿时就有点僵。 她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万一你改变了主意,想去苏曼洛的订婚宴,记得通知我。” “我不会改主意的。”陈素商道,“不过事情无绝对,万一我真改变了主意,我第一个通知你。” 雪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窝囊。 上次为了道长哭了一回,没有任何作用。道长死性不改,除了袁雪竺,他荤素不忌。 “歌星!”雪竺蒙在被子里,露出了她的狰狞,“风尘女,有什么好的?我哪里不如她了?” 她猛然爬起来。 寒冬的半山腰很冷,雪竺却脱了自己的衣裳。 她赤条条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 她有成熟女人的身段,也有一张端正清秀的面孔,她并不比谁差。 既然爱情自己不来,那她干嘛不去找? 想到了这里,雪竺换了件长裙,外面披了皮草,让司机开车下山去了。 陈素商和雪竺聊过之后,午睡的睡意没有了。 她想了很多,脑子不经意就想到了颜恺,这让她的心情略微糟糕。 于是她决定下山去找她师父,顺便看场电影,调解下情绪,否则她会难过好几天。 不成想,她刚走到窗口,就看到雪竺乘坐汽车下山去了。 雪竺之前混了几个朋友,后来觉得人家轻浮无脑,就不太爱跟她们玩了。她若是下山,一定要约陈素商的。 明明两个人才见了面,雪竺哪怕一时兴起,也会喊陈素商。 陈素商想到这里,就想起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我不会给师父添麻烦吧?”她有点担心。 于是她不化妆了,拿了外套就喊司机准备好汽车。 下山的路上,陈素商不停催促司机快点,终于在岔路口的时候,远远追上了雪竺的汽车。 陈素商对司机道:“前面是叶小姐的汽车,你跟着她,别让她的司机发现。” 司机道是。 雪竺去了一家歌舞厅。 陈素商的车子停在对面,看到歌舞厅的门口挂着招牌,上面有个特别明艳的女人,旁边写着:“宋竹白小姐。” 她重重一拍脑门。 真是多嘴办坏事了。 陈素商等了不过几分钟,雪竺出来了,然后让司机继续开车。 雪竺的汽车,最终在一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 雪竺对着那公寓楼,拿出罗盘不停确定方位。 陈素商见状,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雪竺没堤防,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你做什么?”陈素商表情阴冷,“雪竺,你这是第几次用术法害人?” 雪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你六叔没教过你,怎样会遭反噬吗?”陈素商声音发沉,“雪竺,你不要任性。” 雪竺很看重陈素商,回过神来,替自己辩解,“我没有要害人。” “你在布阵。你根本不知道宋竹白小姐住在哪一间,却要对着这楼布阵,你想要害死这楼里所有人?”陈素商疾言厉色。 雪竺立马道:“我没有,我知道她住在四楼……” 说罢,她立马自悔失言。 陈素商一下子就套出了她的话,既有点心酸,也有点无奈。 “雪竺,这不是得到爱情的方法,我们回家!”陈素商道。 第1808章 我想要报复 陈素商把雪竺带回了家。 佣人送了一杯加了很多蜂蜜的热可可。 雪竺喝到了又暖又甜的热饮,心中的怨气散了大半。 她也清醒过来。 假如她真对那个叫宋竹白的歌星动手,道长绝不会原谅她,六叔和她大哥也要骂死她。 她当时很冲动。 人在受挫的时候,会有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清醒了,要善后的时候,又会后悔。 “素商,谢谢你拦住了我。”雪竺道,“真是差点酿成了大祸。” 陈素商把一块奶油蛋糕推给了她。 她自己也端起热可可:“我还是那句话,爱情不是践踏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尊严获得的。它应该是美好的、纯净的,就好像万里雪域中开的一朵雪莲花。” 那样的珍贵、难得。 她这席话,略过于矫情,因为很多人的爱情,都是普通而平凡,谈不上那么稀罕。 可用来说服此前的雪竺,却是刚刚好。 “你说得对。”袁雪竺喟然,“我鬼迷心窍了。” 陈素商笑道:“若说冲动这一点,你和雪尧真是亲兄妹。” 雪竺也忍不住笑了笑。 “我们在家里住久了,与人接触得少。”雪竺道,“有些时候,随性而为,的确很冲动。” 陈素商同意这话。 她又跟雪竺说起了她师父。“我师父那一年,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原本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你知道,西方的文化里说,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很容易成形,一旦塑造好了,以后就难改。”陈素 商道。 雪竺双目灼灼看着她,很想她再多说一点道长。 “我隐约记得,当初在道观的时候,我太师父、所有的师伯都疼小师弟,他们是我师父的家人。 一夜之间,师父失去了他们。你知道意外的可怕在哪里吗?”陈素商问。 雪竺摇摇头。 “意外的可怕,在于它的突如其来。父母老去,每个人心里都有准备,等父母去世的时候,悲伤是有限的。 可意外,是你心里毫无准备。你尚未设防,一场风暴雨就降临了,把什么都冲地一干二净。 道观的惨案,给我师父留下了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些阴影,已经浸透了他的骨头和血液,你想轻易让他改变,让他定居下来结婚,不可能的。”陈素商缓缓道。 雪竺脸色有点白。 陈素商继续道:“我不是吓唬你,而是事实。你跟我差不多的年纪,经历太少了,很多时候不相信‘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可生活里,就是会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雪竺轻轻咬着蛋糕的小勺子。 她心口被堵得满满的,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茫然放下了小勺子,她看着陈素商,眼泪就滚了下来。 陈素商拿出帕子给她。 雪竺轻轻拭泪,哑着嗓子道:“我明白了,我随缘,不再强求什么。” 陈素商这才慢慢舒了口气。 她们俩闲聊的时候,佣人进来对陈素商道:“小姐,胡先生来了。” 陈素商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最近对姓胡的人敏感。 上次那个姓胡的,被她抓到了之后,霍钺处理完了。听师父说,霍钺已经在留心其他的胡氏。 “请进来。”陈素商道。 这次进来的,不是其他人,而是道长的好朋友,那位从胡家逃离的人。 胡先生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咖啡色西装,黑色大衣,身材挺拔,只是头发几乎全白了。 他的脸,瞧着还算中年,头发又是雪白,这样就让他有点像洋人了。 “长青呢?”胡先生好像挺着急,一进门就直接问陈素商。 陈素商时常和他通话,却只见过他一次。当面说话,她感觉很陌生。 “师父出去玩了。”陈素商道。 胡先生道:“我找了他一圈,没找到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阿梨你能不能寻到他?” 他时常听道长说起他徒弟阿梨,对于陈素商,他比较熟稔,口吻也很随意。 陈素商苦笑了下:“胡先生,我每次找不到他,都是打电话给您。您都寻不到他,我更加不知道了。” 胡先生露出个苦恼的表情。 “我这件事很重要,暂时就不走了,等他回来。阿梨,我叨扰了。”胡先生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素商忙道:“您请便。” 胡先生点点头,自己上楼去了。 雪竺一愣一愣的。 见这位胡先生也是个五官俊朗的男人,雪竺想起陈素商说,道长喜欢跟漂亮的人玩,故而试探着问:“他是谁啊?也是道长的玩伴吗?” “不是,他姓胡。”陈素商道,“上次那个人,就是他的族人。” 雪竺变了脸。 “没事,他是我师父的朋友。上次我师父说,他救过一位姓胡的,你忘记了?”陈素商笑着安抚她。 雪竺轻轻捂住了心口。 她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她最近的心思,都在道长这些风流债上。万一有个人找上门,雪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要起波澜了。 陈素商则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她师父的去向。 没找到师父。 到了晚上九点多,师父却自己回来了。 他这次是玩腻了。 陈素商立马把胡先生的事,告诉了师父。 长青道长略微蹙眉:“他又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嫌弃,一边上楼去了。 片刻之后,他和胡先生同下楼,让佣人准备宵夜。 陈素商坐在旁边,也要了一份馄饨。 胡先生跟道长说:“他们让我出任易经协会的主席。” 长青道长猛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来,然后将一个汤包塞进了嘴巴里:“怎么会找上你?”“还不是你?上次那位罗先生,他的秘书家里风水局出了问题,你让我去处理。谁知道,那秘书在易经协会政府备案的时候,直接推荐了我。”胡先生在陈素商面前还好, 可到了道长跟前,他说起这件事,手有点发抖。 陈素商担忧看了眼他。 道长像饿死鬼投胎,一连吃了四个汤包,再慢慢停下来吸烟。 他慢条斯理:“你这是暴露了。要不,我安排一下,你换个地方躲躲?”胡先生的表情,突然有点狰狞:“这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要出任主席,站到前面去。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有解脱,我想要报复!” 第1809章 颜恺得寸进尺 胡先生本名叫胡凌生,胡氏第四十七任嫡长子,将来要担任族长。 他被众星捧月的养大,术法大成,前途无量。 他娶了附近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夫妻俩感情和睦,结婚之后很快有了个儿子。 儿子出生,就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曾经他无比敬仰的人,为了什么狗屁家规,需要把他八字纯阳的儿子制成祭品。 胡家上一个祭品是二十年前的,至今摆在祭坛上,胡凌生每次去祭祀都看到。 他从来没想到,那也是活生生的孩子,也有血脉连心的亲生父母。 他只是和其他族人一样,把那祭品当一个虚脱的信仰,朝它祭拜,冲它祈祷,年复一年。 那个祭品的父母,从来没人提起过。 胡凌生后来去打听,才知道他们早就死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他的儿子,成了新的祭品。 那是摆在眼前的折磨,一天天、一时一刻,从不停歇的活剐。 他妻子疯了,在某个夜晚趁着他不备,跑到了祭坛旁边,剖开了自己的肚子,要把那已经成了人干的孩子再塞回去。 她说:“你换个时辰出生吧。” 她死了之后,胡凌生有好几个月的意识是模糊的。 根据族人和家人的态度,他知道他也疯了很久。 长青道长将他偷了出来。 而后的几年,他一直浑浑噩噩。胡家没有找过他,因为开始打仗了。 炮火连天,胡家需要自保,不会再去寻找一个发疯的嫡长子。 他好一阵、歹一阵。 明明还是冬天,可等他有了意识的时候,突然就到了夏天。他根据气候,判断自己到底疯了多久。 他彻底清醒过来,算一算时间,已经是七八年后了。 道长将他送到了西医院,他打针吃药,后来到了香港,情绪逐渐稳定。 最近几年,他一直没有再犯病。 长青以为他彻底好了。 不成想,他说犯病又要犯病了。 “报复谁,报复什么?”道长对胡凌生的激动不以为意,“你知道战争死了多少人?若是死在抗战里了,要跟谁去报复?活下来不容易,好好生活才是正经道理。”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当初我们道观几十口人,难道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哪一个比你儿子的命轻?”道长表情一敛。 陈素商应该劝架的。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她也经历过亲人横死。她母亲陈太太不算,毕竟病了那么久,她早已有了心里准备;而她二哥…… “不要作死。”道长发完了脾气,又好声好气对胡凌生说,“香港这边的形势有点复杂。我最近天天外出,摸透了不少,总之你不要轻易涉足其中,否则我又要花心思去捞你。” 胡凌生站起身。 他气冲冲下山,也不叫道长派汽车送他,就这样徒步冲了出去。 陈素商没办法,放下了碗筷,急急忙忙喊了司机备车。 她在半路上追上了胡凌生。 胡凌生脚步很快,头发略微凌乱。吹了寒风,他脑子里那股邪火也散了七八成。 陈素商请他上车。 “胡先生,你跟我师父是至交,他非常看重你的。他没什么亲人,你对他的意义,比朋友重要,更像是家人。 他虽然不说,我却是看得出来。他害怕你出事,只是言语不当,你不要冲动,也不要和他生气。”陈素商道。 胡凌生轻轻叹气。 “阿梨,我并非不知好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活明白,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了。”胡凌生道。 陈素商听他这个意思,是下定了决心。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他内心的想法,有时候言语只能表达万一。 胡凌生想要去做这件事,他就有必做的原因。 陈素商不会强迫任何人,故而她点点头:“我会劝劝师父。师父说危险,胡先生,若是真有危险……” “我不怕!”胡凌生道,“哪怕真有危险,我就是那引雷的线。把危险炸出来,长青也就知道谁在暗处了。为了我自己,为了长青,这次我不能退缩。” 陈素商沉默点了点头。 “那您千万小心。”陈素商说。 胡凌生颔首。 将胡凌生送回家,陈素商回到了陈宅,长青道长居然还没有睡。 道长坐在客厅沙发里,身上盖了件薄毯,手里捧着一杯茶。 他不知捧了多久,那茶已经没了热气。 “我送他回去了,他这次很坚决。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对外人道的心思,他不想对我讲,我也就没有追问。”陈素商坐到了师父身边。 道长一动不动,半晌才把已经凉了的茶放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把别人当小狗一样栓起来。对你如此,对胡凌生也是如此。随便他吧。” 说罢,他站起身,上楼去睡觉了。 陈素商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她跟胡凌生不算特别熟。 一转眼到了腊月初十,是苏曼洛订婚的日子。 陈素商想:“她连我都请了,会不会也请了颜恺?”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画符咒的时候,一连错了很多笔,根本不能成形。 她正在想着,佣人说颜先生来了。 她手中的笔端,一团朱砂滴到了黄纸上,把一张符纸给染透了。 她茫然放下了笔。 她的腿,迫不及待想要迈出去,下楼去;但是,她的心却再拖后腿,让她停下来缓一缓。 十分钟后,她才慢慢下楼。 颜恺正在喝茶,看到她就露出了笑容:“上次送给你的糖果好不好吃?我又来了,害给你带了点。” 他想要把上次的不愉快都揭过去。 颜恺虽然是公子哥,却没有那种矜贵的少爷脾气,能主动认错,能拉得下脸。 这都得益于他家里那些妹妹们。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知给她们赔过多少的小心。 颜恺从小就知道,跟女孩子硬抗,两败俱伤,还不如嘴甜一点,心软一点。 陈素商忍不住也笑了:“很好吃。我师父特别喜欢,到处送人,我没吃几颗。你又送来了,正好解了我的馋。” 她也是很愿意给别人台阶下的女孩子,这点跟得理不饶人的苏曼洛不同。 哄她,很容易,故而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能让颜恺获得满足。 颜恺带着几分忐忑来的,此刻收获了喜悦。 “那你得帮我一个忙。”颜恺得寸进尺。 第1810章 苏曼洛的订婚宴 颜恺邀请陈素商,去参加苏曼洛的订婚宴。 他拿出请柬:“看,‘颜先生携伴出席’。我没有伴,很尴尬的。再说了,在外人眼里,你还是颜太太,我去请其他女伴的话,传出去有点难听,怕你委屈。” 陈素商忍不住笑。 她一笑,颜恺就更加有信心了:“所以我来你这里碰碰运气。你去不去?” 陈素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你都这么说了……我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去吧。” 她让颜恺稍等,自己上楼去更衣。 她头发长了点,在女佣用发油的帮衬下,能在后脑勺绾出个低髻,然后带一朵珠花。 珠花是用小南珠攥成的,她师父花了大价钱买回来,每颗珠子都温润莹白。 她又穿了件白色带纱边的长裙,外面是粉色大衣。 装扮妥当,陈素商下楼。 颜恺定定看着她,然后莫名移开了目光。 他眼神有点飘忽,对陈素商道:“很好看。” 她平时不怎么化妆。 一旦化了妆,稍微修饰一番,是光彩照人的。 她的体态很好,皮肤也很好,乍一看有点平凡,细看却很顺眼。 “谢谢,我上次买了件裙子,还打算过年的时候穿。”陈素商道。 颜恺的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 “这种裙子,玉藻肯定很喜欢。”他道。 陈素商诧异看了眼他,因为发现他在没话找话。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素商问他:“你很焦虑吗?” 颜恺回神,急忙定了定心神:“有点,怕等会儿出状况。” 他这样坦然,反而把他的失态盖了过去。 陈素商笑道:“苏小姐的前男友携他的前妻参加订婚宴,这前妻还曾经在婚礼上被她弄得出过丑,状况怎么可能少得了?” “你这是火上添油。”颜恺也笑起来。 之前的凝滞一扫而空。 他们俩,高高兴兴出门,往半岛酒店去了。 苏曼洛的未婚夫是香港富豪之子,而那位富豪听说她是新加坡军阀麾下大将军的女儿,格外巴结她。 在南边,没人不知道司家。 富豪的儿子,能娶苏曼洛这样身份背景的女人,简直是占了大便宜。 订婚宴办得极其热闹。 整个大堂都被包了下来,一进门就是长长红毯。 新郎家的人在门口迎客。 没人认识颜恺和陈素商,故而他们俩也没受到什么特殊关照,就进了大堂。 大堂里有个签名簿,除了写上自己的礼金,还能查看自己的桌号。 颜恺是携伴出席的,故而他有两个位置,都在靠前的地方,跟新郎的兄弟们在同一桌。 “……苏将军在那里,要不要去打声招呼?”坐下之后,颜恺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同人说话的男人。 陈素商看了过去。 果然瞧见了苏鹏。 苏鹏在与人谈着什么,表情并不是很愉快。 “好。” 他们俩走到了苏鹏跟前。 苏鹏跟新郎的父亲在说话,表情有点沉重,应答得也很敷衍。 颜恺和陈素商过来,他立马丢下亲家,单独和陈素商寒暄。 “颜太太,好些时候不见您了,近来还好?”苏鹏对陈素商,是满心感激的。 当初若不是陈素商,苏曼洛怕是连命也没有。况且陈素商是术士,玄而又玄,叫人不敢不敬重。 “我挺好。”陈素商对颜太太这个称呼,仍是很不适应,“您也好?” “好,劳您挂念。”苏鹏道。 他又说起,想要拜访陈素商的师父等。 寒暄片刻,新郎的父亲又领了人过来,和苏鹏打招呼。 陈素商和颜恺重新入席。 她低声跟颜恺说:“我看苏将军不太高兴。” “依照华夏旧时规矩,订婚宴一定是要在女方家里办。苏小姐很任性,非要到香港,说新加坡没有这么好的酒店,苏将军是很生气的。”颜恺道。 “那他没反对?” “他一直很溺爱女儿,苏小姐又哭又闹的,反对哪里有用?”颜恺说。 陈素商就看着他。 她表情有点奇怪。 颜恺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 “你一口一个苏小姐,好奇怪的感觉。”陈素商笑道。 她这是说笑。 颜恺很细心,假如他口口声声曼洛,陈素商听着肯定刺耳。 他邀请陈素商来的,总不好故意给陈素商添堵。 “她要结婚了,等以后叫她杜太太,你就不会觉得奇怪。”颜恺说。 陈素商忍不住又笑了。 颜恺是很会说话的。 “你哄人很厉害。”陈素商笑道。 颜恺叹气:“你是没见过我家那些妹妹。不会哄人,我早就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陈素商经不住,大笑了起来。 大堂里很热闹,不少人谈笑,她这样的笑声不突兀,反而平添了喜气。 颜恺从认识她到现在,头一回看到她这样放纵快乐的大笑,心中莫名一暖。 “油嘴滑舌。”她给颜恺做了总结批语。 然后,她在心中想:不让人讨厌的油嘴滑舌,还真是难得。 颜恺笑笑,不反驳这句。 他的目光随意一瞥,突然看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披散着头发,穿了件普通长裙,应该是在准备上妆。 她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定定看着颜恺的方向。 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颜恺也看到了她。 他装作没瞧见,转移了目光,继续和陈素商说笑。 他们坐了一会儿, 去隔壁舞池跳舞。 到了中午十二点,订婚宴正式开始。 苏曼洛换了件银红色的礼服。 礼服上,用金线绣了一大朵牡丹花。酒店大堂的灯明亮,映照在她的礼服上,金线泛出灼灼光芒。 那衣裳紧贴着身,勾勒着她纤瘦又曼妙的身材。 她生得美丽,又是精心装修的妆容,整个人都艳丽无比。 宾客们发出赞叹声。 颜恺看了过去,仍是觉得她不及司玉藻好看,也不及颜棋漂亮。 他心情是很好的,好像苏曼洛结婚了,他与她的过去,就彻底结束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更因为他今天逗得陈素商大笑不止,让他很有愉悦感。 新式的订婚宴,新郎单膝跪下,问新娘子愿意不愿意嫁给他。 苏曼洛响亮答了声“愿意”。 掌声顿时响彻整个大堂。 颜恺也跟着鼓掌。 苏曼洛的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在了他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傲慢,好像在说:“看,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的人。” 第1811章 虾泥 颜恺只跟苏曼洛谈过恋爱。 他十几岁的时光,家园历经战火,把少年人的叛逆与无聊都淹没。 故而他没有机会,像纨绔子弟一样拿女孩子当消遣。 等战争结束,他也长大了,要做自己的事业。 和苏曼洛分手,对他而言是伤痛,也限制了他的脚步。 再后来,他和陈素商结婚,又快速离婚。 种种经历,让颜恺的感情始终像儿戏。他不知道正常人对前女友订婚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苏曼洛的那个眼神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之前想过,也许他会重新和苏曼洛在一起。 可当事情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心里一点伤感也没有,就好像一个熟悉的老朋友要订婚了。 他想:“我那时候年纪小。” 小孩子谈恋爱,只是谈恋爱,不会像成年男人那样,对前女友有“占有欲”,觉得那是“我的女人”。 然而,苏曼洛好像不这么想。 她那个眼神,颜恺很熟悉,是一种挑衅与傲慢,需要旁人的回应。 他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仪式结束,宴席正式开始。 准新郎满堂敬酒,准新娘则坐在主位不动。 苏曼洛坐下之后,不停往颜恺这边瞧。 颜恺的席位,就在她身后那桌。 看到她未婚夫端酒走到了颜恺身边,她立马站起身,跟了过来。 她挽住了杜利的胳膊,介绍颜恺:“他是我儿时好友,像亲哥哥一样照顾我。我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时常在他家。” 杜利混香港的富豪圈,对新加坡不太熟悉,可南洋的大势力,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颜家是鼎鼎大名。 杜利想要娶苏曼洛,除了觉得她漂亮,也是看重她的背景和人脉。 颜家专门派了大少爷过来参加订婚宴,这是很看重苏曼洛了。 杜利笑容很满,非常的客气:“辛苦兄长了,以后我会照顾好曼洛。” 颜恺微笑:“那就好,你们俩和和美美。” 苏曼洛瞥了眼陈素商,立马笑起来:“你又换女朋友了?这位是哪里的歌女?” 众人全部看了过来。 陈素商抬眸,淡淡看了眼苏曼洛,表情温柔。 颜恺立马道:“这位是我太太。” 众人的表情顿时各异。 “她如今常在香港。这次若不是来看她,我怕是赶不上你们的订婚宴。”颜恺又补充道。 陈素商则问:“原来苏小姐跟你很亲近啊?我竟然不知道,都没见过她” 颜恺就笑笑。 宾客们都看向了苏曼洛。 杜利脸上的笑挂不住。 他突然怀疑,苏曼洛夸大了自己的身世。假如她真的跟颜家很熟悉,怎么不认识颜恺的太太? 而颜恺的太太,好像也不认识她。 苏曼洛说,颜恺是特意过来参加她的订婚宴,可听颜恺那口气,他是过来陪太太,顺带着出席的。 众人七嘴八舌。 不远处的苏鹏,心里很烦躁。 他不怪颜恺和陈素商,因为他也看到是苏曼洛挑衅的。 可他女儿受到这样的待遇,他很痛心,觉得自己没有教她。 “她小时候,我就处处顺着她,如今这性格成形了,再也扭转不了。”苏鹏叹息。 他挪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苏曼洛的脸色很不好。 等宴席结束,颜恺送陈素商回家。路过一处花店,他还给陈素商买了束鲜花。 “今天的事,若说不好,我错处更多。”颜恺跟陈素商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挑衅,你却说是你的错?”陈素商拿着那束鲜花嗅了嗅,口吻不咸不淡,“你这样对她好,人家未必领情。” 颜恺一愣。 陈素商这话,好像有点吃醋的意思 他不敢肯定,他印象中的素商总是很冷静、很理智。 “我是不想让你生气。”颜恺如实道,“我给你买了花,原谅我比较容易,所以我把事情拖到自己身上。” 陈素商既无奈又好笑。 “颜少爷,你体贴过头了。”她道,然后拿着那束花,上楼去了。 颜恺体会她这话,终于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陈素商把那束花装在花瓶里,装好了新鲜的水,又拿下来摆在客厅。 她让佣人再煮点鸡丝面。 “我宴席上没吃饱,你呢?”陈素商问他。 “我也没吃饱。”颜恺笑道。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边闲聊一边等饭吃。 鸡丝面很快上来了。 颜恺看到厨子把一碗面放在陈素商跟前,他心中略微一动。 陈素商正要动筷子,颜恺突然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头发上有脏东西,是什么?” 陈素商莫名其妙:“什么?” 待厨子消失在门后,颜恺端起她那碗,闻了闻又尝了口。 陈素商:“” 颜恺尝完了,脸色凝重对她道:“这碗里面有虾泥。” 陈素商眉眼一凛。 在陈宅做事的厨子,都知道陈素商对鲜虾过敏。 过敏严重的话,是会要命的。现在不比前几年,可药物仍是很紧缺。万一医院恰好没有药,陈素商就是个死了。 她立马站起身。 颜恺跟着她,两个人去了后厨。 厨子们不知缘故。 “方才是谁给我做的面?”陈素商问。 一位女厨子道:“是孙厨子。” “他人呢?” “给您送面去了。” 陈素商看了眼颜恺,颜恺冲她颔首,示意自己给她做后援。 “去找孙厨子,立马去,找到了我有赏。”陈素商大声道。 众人纷纷去找。 而陈素商,又拉住另一位厨子:“今天厨房有鲜虾?” “要给道长做虾饼。您的吃食,没有沾到虾肉,我们都很小心的。”厨子急忙道,也隐约明白陈素商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急忙去打开了旁边的橱柜。 橱柜里做好的虾肉馅儿,果然少了很多。 厨子脸色很难看:“小姐,孙厨子他他是上个月才来的,估计是忘记了您的忌口” 上个月有位厨娘生病,总是不见好。 厨房是不能进病患的,那厨娘就请辞了,管事的又招了另一个。 听说这厨子以前给很多富户做过饭,还在半岛酒店做过半年,后来受人排挤才离开的。 “他是故意的,快去找,一定要找到他!”陈素商道。 厨子道是。 找了半晌,始终不见那位孙厨子,他已经悄悄藏起来了。陈素商还打算让佣人去半路上设伏,等孙厨子半夜下山再去捉他,谁知道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第1812章 意外的刺杀 电话铃声很刺耳。 陈素商预感不祥。 她去接了电话,然后用英文与对方交流。 颜恺听到她说了几句,好像是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等。 他见她脸色不好看,还想要安慰几句,然后就听到陈素商问:“有目击者看到凶手的脸了吗?” 颜恺微愣。 那边又说了足足一分钟。 陈素商耐心听完,说:“我一个小时后到。” 她挂了电话,虚扶了下旁边的沙发椅扶手。 颜恺见她似站不稳,急忙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问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怕惊吓了她。 陈素商抬眸,脸已经惨白,连唇色都褪去了。 颜恺心中咯噔了下,怀疑是道长出事。 可道长是高人。 这猜测又不太靠谱。 “胡先生……我师父的好朋友,前段时间他说要出任易经协会主席,在家被人刺杀了。他藏了很多年,都没出过事……”陈素商说话有点接不上气。 她虚虚推了下颜恺,想要坐下。 颜恺就把她扶到了沙发。 她定定坐下来,不停的吸气、呼气,好半晌才把这口气缓过来。 师父不知去向。 “不等我师父了,我要去胡先生那边瞧瞧,还要给他安排葬礼。”陈素商站起身。 颜恺一把拉住她。 她师父不在,他们的朋友被杀,而陈素商在家里吃碗面,也被人放入虾泥,这是打算谋害她。 种种情况,都意味着她现在去胡先生家很不安全。 “素商,你不要着急,再等等。”颜恺道,“等你师父回来。你若是有个万一,更加帮不到胡先生了。” 陈素商把这话听了进去:“你说得对。” 她上楼去翻师父的电话簿。 找了很久,把电话打给罗先生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的踪迹。 罗先生的声音从电话筒里传过来,醇厚儒雅:“长青刚出去,胡凌生出事了,他要去善后。假如你找他,直接去胡凌生家。” 陈素商道谢。 挂了电话,她让颜恺开车。 因为她已经不太相信家里的佣人了。她要空闲下来仔细排查他们,此刻时间不够。 颜恺乐意替她做点事。 陈素商很急,他却是不急,车子开得很稳。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才到了胡凌生的家门口。 胡凌生住一套独栋洋房。 此刻,大门紧闭,几名佣人守住大门。外面有不少记者,举着相机拍照,不停想要往里挤。 佣人左支右绌。 陈素商上前,说自己是道长的徒弟。 佣人不管是谁的徒弟,只说:“警察署的长官说了,这里是现场,不能进人。先生的遗体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了,他是横死,还需要解剖检查。” 陈素商和颜恺转而去了警察署。 长青果然也在。 他坐在休息长椅上,轻阖双眼,表情安宁,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师父?”陈素商唤了声。 道长睁开眼。 他扫视了陈素商和颜恺,又阖眼,声音漠然:“坐。” “警察怎么说?”陈素商问。 “只脖子上一刀。”道长比划了下。 一把短刀,横穿了胡凌生的脖子。诡异的是,那刀,像是他自己戳进去的。 最疯的那几年,胡凌生从未有过轻生念头。 他一直念叨着复仇。 他要对抗庞然大物——整个胡氏。 长青道长劝他:“胡家想要你死,你活着,就是对付了他们。现在的飞机大炮厉害,还有原子弹。你只要活得够长久,总有机会一举歼灭胡家。” 反复几年的说教,胡凌生听进去了。 他断乎不会自杀。 能让一个术士自杀的,定然是另一个术法更高深的术士。 “外伤只有这个。至于内伤,还要等解剖结果。”道长又道。 “师父……”陈素商握住了他的手,坐在他身边,“咱们……危机是不是从未消除?” “不。”道长摇摇头,“有所不同。”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陈素商发问之前道:“让我静静。” 陈素商不再说什么。 颜恺站在她左边,轻轻扶了下她的肩膀:“我去看看情况。” 陈素商点点头。 颜恺说他是胡凌生的侄儿,想要仔细了解下案情。 陈素商一直和她师父枯坐,直到两个小时后,先出来一部分尸检报告。 胡凌生没有内脏破裂。 脖子上的刀子,是死之前捅进去的,是致命伤。 其他的,需要再慢慢化验。 “有了结果,我们会通知家属。”警察署的人说。 陈素商等人就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长青道长问她:“家里还好?” “没什么大事,就是新来的厨子要对我下毒,却又不想吃牢饭。”陈素商道。 可能顾念她是颜家的媳妇,不愿意招惹祸端,要不然何必那样麻烦? 直接给她下毒不就可以了吗? 只是,下毒的话,尸检能知道,后面事情会很复杂,虾泥就不同了。 道长叹了口气:“我常不沾家,疏忽了。” 他瞥向坐在副驾驶的颜恺。 “你去新加坡玩几天,等过了正月再回来。”长青道长又说。 有了危险,先支走她。 陈素商又被师父当傻瓜了。 “师父,胡先生被杀,您需要帮手。上次灵儿的割飞咒,我帮上了忙,是不是?”陈素商不想和他争吵,只软语恳求。 他已经很难受了。 “你安全了,师父才放心。”道长说。 “你有危险,难道我就放心?”陈素商的好脾气快要耗尽。 长青道长忍不住笑了笑。 他又摸了下素商的头发。 他每次看到素商,总会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么个小不点,见到了他,第一句话就说:“哥哥,我饿了。” 道长那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这话,愣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父爱。 一转眼,他的小闺女都长成大姑娘了。 不仅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 有了胆子,也有了担当,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要吃要喝、会哭会闹的小孩子了。 “那就留下吧。”道长说,“你以前没本事的时候,不会这样的。如今术法学了个半调子,自负却涨了十成十,越发看得起自己了。你留下来,感受下什么是蚍蜉撼树。” 陈素商:“……” 道长说完了陈素商,又说颜恺:“颜少今天就回去吧,别在我家碍手碍脚。” 颜恺:“……” 他突然理解了陈素商的心情。 他也想起,上次陈素商还什么都不太会的时候,她师父让她留在新加坡,她乖乖留了。 她不给任何人拖后腿,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良心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点是颜恺需要学习的。 他点点头:“好,把您和素商送到家,我就走了。你们平安无事了,定要打个电话给我。” 第1813章 家庭的小矛盾 颜恺回到了新加坡。 他心中很沉重。 他突然意识到,上次素商不跟她师父回香港,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因为,光对抗内心的自责,就非常艰难。 他不会术法,留下来没用,这点他知道;他也知道,万一他被人抓到了,反而会成为道长和素商的掣肘。 他离开是对的。 知道归知道,心里却烦躁得厉害,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 怪不得素商回去之后,就要苦练术法了。 比“苦练”更苦的,大概是“无能为力”。 他一进门,往沙发里一躺。 不成想,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家里佣人不敢如此大胆。 颜恺侧过头,瞧见了颜棋,正穿着睡衣,端一杯热咖啡,好奇打量着他。 “大哥,你是不是瞎了?”颜棋问,“你进门就没看到我?” “走开,别烦人!”颜恺道。 然后又问,“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爹哋和妈咪吵架了,家里不得安生,我出来躲清净。”颜棋道。 颜恺坐了起来。 他听到这句话,脑壳更疼了,耳边像有只蜜蜂。 “为什么吵架?” “还能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呗,他们俩上次大吵架是八个月的时候,距今四个月了。依照正常情况参照,四个月的小矛盾,足以积累一次大争吵。”颜棋说。 颜恺:“……” 牙齿和舌头还有不小心磕碰的时候,夫妻俩不可能没矛盾。 很多时候,争吵不过是火山爆发,酝酿多时。 “那你住下,我明天要回马尼拉了。他们吵架,我就不回去了,免得火上浇油。”颜恺道。 颜棋笑道:“正确做法!” 颜恺虽然这么说着,第二天早起时候,心情好了不少,还是决定回趟家。 回家之后,他才知道父母吵什么。 颜棋跟男朋友分手,男方不依不饶,颜子清派人把那孩子揍了一顿。 徐歧贞觉得,这不是帮颜棋,而是在害她。 一个人,不论男女,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颜棋既然惹了这件事,她就应该去自己处理。 颜子清则觉得,女孩子比较柔弱,没有强悍的父亲撑腰,将来会受婆家欺负。 “哦,我父亲打了你几回?”徐歧贞这样问。 颜子清则说:“我做丈夫这么合格,做女婿也无可挑剔,岳父为什么要打我?” 这一句话,让徐歧贞翻起了旧账。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旧账翻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于是两个人越吵越恼火。 颜恺听完了,才知道自己被颜棋骗了。 那个死丫头! “妈,这么多年了,您总是让着那老头,这次是他的错,我站您这边。”颜恺道。 颜子清正好听到了这句。 他气得嘴角抽搐。 这儿子当年就该扔臭水沟里去! 徐歧贞也笑出声。 吵架,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徐歧贞和颜子清怄气了三天,到了这会儿,气已经撒得差不多,而且她余光瞥见进门的颜子清买了一束白玫瑰。 她一笑,家里顿时雨过天晴。 颜子清把玫瑰递给她:“终于笑了。要知道这混小子回来,能哄你高兴,我也不用跑那么远去买花。” 徐歧贞接过花,嗅了嗅:“我多大年纪了,还要人哄?我不跟你个老头子一般见识罢了。” “我是老头子?”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不是老头子吗?” “我生他的时候年轻啊。” “油嘴滑舌。”徐歧贞笑了起来,转身要去厨房,给颜恺弄点好吃的。 吃饭的时候,颜恺打电话把出去躲难的颜棋也叫了回来。 徐歧贞做了满桌子好菜。 颜恺看到了一道油焖虾,突然想到,陈素商不能吃虾。 颜棋很没有眼色,刚惹恼了父母,又来招惹颜恺。 她知道颜恺这次去香港,是因为苏曼洛订婚,故而她问:“苏曼洛的订婚宴如何?” 苏曼洛也邀请了颜棋等人。 司玉藻说不去,不给那狐狸精面子。 颜棋很听姐姐的话,她不去,颜棋也不想去。 “很热闹。”颜恺表情淡淡,“我跟素商一起去参加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着他。 徐歧贞问:“素商最近还好?” 颜恺很想说,她不太好,她可能会遇到很大的危险。 假如是普通的危险,他可以保护她的,可…… 这话,说出来平添担忧,家里人都没办法。 “挺好的,她师父对她不错。”颜恺道。 颜棋又问:“她交男朋友了吗?上次我们去,她身边有个很英俊的男人,他们俩在一起了吗?” 那是叶雪尧。 叶雪尧的确很不错,颜恺也觉得适合陈素商,他甚至亲口劝过陈素商接纳他。 可如今颜棋提起来,颜恺觉得很刺心。 他从未这样烦过自己的亲妹子。 “不知道。”他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 徐歧贞看了眼他。 颜恺整了整心绪,想要为刚才的话描补一番,却听到他父亲道:“你姑父跟我说,你在追求某个女孩子,是不太顺利吗?” 颜恺:“……” 他姑父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颜恺像根炮仗,眼瞧着就要炸了。他站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 他一走,颜棋立马对父母说:“哥哥肯定是在追求素商……” “素商本就是他的妻子,他追求也无可厚非。”颜子清道。 徐歧贞不同意这话。 当初是答应了陈素商,让她离婚的,只是碍于颜家的面子没有公开。 怎么好出尔反尔,用这件事来限制素商? 她能跟颜恺好,那是他们的缘分,却不应该成为受辖制的人。 “他做了很多糊涂事,应该承担后果。”徐歧贞道,然后她话锋一转,又说颜棋,“还有你……” “妈咪,我说了很多遍,我真没有跟周劲谈恋爱,他也没有亲吻我。他自己故意放出风声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颜棋很无辜。 徐歧贞不为所动:“你再说一遍?” 颜棋泄气。 “我要不要我去问安妮?”徐歧贞斜睨她。 颜棋见逃不掉,只好如实说:“我们……玩游戏,让我去亲吻了下周劲。哪里知道,他就上心了。后来他纠缠我,也是真的。” 颜子清脸色不太好看。 他骂女儿:“你还是小姑娘吗,做这样的糊涂事?你是不是闲出屁?你看看玉藻,她如今是个出色的外科医生,你会什么?等过了年,你去学校教音乐课,不做出成绩别想要陪嫁!” 第1814章 他们回内地过年去了 颜恺在家里留了一晚。 第二天,他就飞往马尼拉。他接了一单生意,是英国政府要找一名贪污犯,有传言说那人跑到了新加坡。 这次的赏金极高。 颜恺一直忙这件事,腊月底的时候,就在菲律宾找到了那名通缉犯。 那人并未躲到新加坡,从头到尾都躲在菲律宾。 “少爷,五十万英镑的尾款已经付清了。”乔四对颜恺说。 他们之前花了好几年,在马尼拉办糖果厂,作为遮掩,在糖果厂的后面修地堡,又训练自己的人。 不到半年,差不多就回本了。 正如司行霈所言,颜家在南洋一代的势力实在强大,耳目众多。比如说这次的英国政治犯,就是菲律宾当地帮派帮颜恺找到的人。 “明天就是华人的旧历年。”颜恺对乔四道,“把这次拿回来的钱,作为奖金发下去。乔四你拿十万,给苏鹏那边十万,剩下的平分。” 乔四道是:“多谢少爷。” 颜恺站在门口,闻到了远处糖果厂里的香甜气息,不免又想到了陈素商。 大半个月过去了,素商那边事情办得如何了? 她有没有打电话给他? 想到了这些,颜恺就迫不及待想要回新加坡。 他想到苏鹏也要回去的,就派人去告诉他,让他也准备准备。 不成想,苏鹏却过来找他了。 “颜少,这段时间的训练,您手下有天赋的人,差不多都练出来了。剩下的,也不是这块料,我明年不来了。”苏鹏道。 颜恺微愣。 因为他们冬月中旬的时候,还做过明年的扩张规划。 颜恺跟司行霈借了苏鹏,自然要把事情办妥,总不能去借两次。 苏鹏现在却说,想要回新加坡了。 颜恺想了想,大概是在苏曼洛的订婚宴上,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苏鹏伤心了。 对苏曼洛,他当时少了点宽容和呵护。哪怕是前女友,也不应该那样对待她。 苏鹏不怪他,却也不想再替他做事。 “苏将军,您是长辈,既然您做了决定,我也不好勉强。”颜恺有点惋惜。 苏鹏态度却很坚决:“我是下定了决心。” 颜恺不再说什么,再去拿出十万英镑,送给苏鹏,作为这段时间的谢礼。 苏鹏拒绝了。 就连乔四方才给他的奖金,他也没有要。“颜少,你还年轻,又在事业上升期,需要花钱的地方多。我这些年在司家,师座处处优待我,旁的且不论,钱财上是豪阔的,我有钱花,白放在我身上很浪费。”苏鹏道 。 司家的产业庞大。 整个新加坡的经济,五成都是司家的。 司行霈有一条秘密的石油航道,光这一点,他就能赚到数不尽的钱财,故而经济上他从不吝啬自己的手下,尤其是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人。 苏鹏帮司行霈带过兵,又训练过一批又一批的射击高手,司行霈给他的产业,的确是非常丰厚的。 所以,苏曼洛从小不知人间艰苦,司玉藻能有的,苏曼洛的父亲也买得起。 “苏将军,您收下吧,否则我过意不去。”颜恺道。 苏鹏极力拒绝。 颜恺没办法,只得把钱都拿了回来。 他们俩乘坐飞机赶回新加坡。 颜恺到家的时候,颜家正在准备年夜饭。徐歧贞打电话给他,他的佣人说他已经动身了,故而家里都在等着他。 等他回来祭祖。 祭祖完毕,才正式开饭。 “恺哥哥,你等会儿帮我放烟花。”最小的颜棹抱着颜恺的腰。 颜棋在旁边道:“上次怎么教你的?你又傻了。这不是恺哥哥,是大哥。” 颜棹冲姐姐做了个鬼脸,依旧是恺哥哥长、恺哥哥短。她跟司家的孩子叫惯了,改不了这个口。 颜恺心中却有事。 祭祖之后,他借口要去洗手间,急急忙忙上楼去了。 他犹豫了下,先打电话去自己的公寓:“最近有位陈小姐打电话给我吗?从香港打过来的。” 佣人翻了自己记录下来的电话。 她翻了半晌,摇摇头:“有位陈小姐,却是新加坡的,不是香港的。” 颜恺觉得很扫兴。 他挂了电话。 犹豫了半分钟,他决定给陈素商打过去。 当时他们让他走,他也是考虑到自己可能会添乱才走的。 他们,不至于出事吧? 他拨通电话的时候,心里是很忐忑的。然而,电话头一遍没有通。 长途电话常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今天又是除夕夜,也许打长途的人很多。 颜恺拨了三次才拨通。 拨通之后,那边一直响,却没人接听。颜恺很清楚记得,这部电话是他们楼下客厅的,哪怕是在吃年夜饭,也不可能没听到。 颜恺又拨了一遍。 他这边忙个不休,那边颜棋过来喊他:“大哥,等你开饭呢,你不上洗手间却在这里打电话?” 颜恺只得放下。 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 颜老年纪大了,胃口不太好,不敢多吃,只是和颜恺说话,问起他在马尼拉那边的情况。 颜恺的注意力被转移,和祖父聊了起来。 饭后,家里的门铃响了,有人过来辞岁。 颜恺抓住机会,又溜回了自己房间。 颜老还在让他过来陪陪叔伯,一转眼找不见他的人,就问颜子清:“这孩子是有什么事?他今天慌慌张张的。” 颜子清也不清楚:“我回头问问歧贞。” 徐歧贞那边,颜棋早已在偷偷告密。 “大哥在打电话,没人接。我猜测他是打给素商。”颜棋道。 “他和素商,这算是怎么回事?”徐歧贞问。 颜棋也不知道。 她不是那种特别敏感的少女,否则能猜到二一。 司家的孩子们在顾轻舟夫妻的陪同下,过来给舅舅、舅母和外祖父辞岁。 司雀舫一进门就嚷嚷:“恺哥哥没回来过除夕啊?” 他们说话的时候,颜恺已经在拨第四遍电话了。 还是没有打通。 他心里很不安。 他这次没有再犹豫,直接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霍家的电话占线,他打了很久,才打进去。 “陈小姐和道长?他们不在香港。陈小姐说,叶先生邀请他们回内地过年。内地虽然在打仗,他们弄到了安全路线,要回趟湘西老家,半个月前就走了。”霍钺道。 颜恺的情绪,一瞬间落了千丈。 他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这边心急如焚,原来他们只是一起出去玩了。可是,素商为什么走之前不给他打个电话?他们说好了的。 第1815章 乞丐陈素商 房间门被敲响。 颜恺从发愣中清醒过来,站起身去开门。 是徐歧贞。 “你姑姑和姑父带着孩子们,来给你祖父辞岁。”徐歧贞道,“你要不要出来说说话?” 依照老家的规矩,女婿在年三十的夜里,需要给老丈人辞岁。 是从前很古老的规矩。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女儿不会远嫁,都是嫁在附近的村镇。 后来,有的女儿嫁到天南海北,这规矩慢慢就没人记得了。 顾轻舟还记得。 她很在乎亲情。除了颜老,她等会儿还要去给她另一个义父颜新侬辞岁。 岳城的颜家,搬到新加坡也有段日子了。 颜恺使劲揉了揉脸:“好,我这就来。” 徐歧贞见他这状态,有点担心他:“你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若是有事,你要跟我们讲,我们帮你一起解决。” 颜恺这才意识到,他让父母担心了。 “没有,是素商。”颜恺道。 徐歧贞忍不住笑了。 颜恺有点尴尬:“我去参加曼洛的订婚宴,素商陪我去的。等我们回到她家时,她的厨子给她的面条里放了虾泥……” 徐歧贞也记得陈素商对鲜虾过敏。 “……我们还想去追那厨子,却又接到电话,她师父有个老朋友被人刺杀了。”颜恺道。 徐歧贞脸色有点白。 “他们会点术法,这个您也听说了吧?霍家大小姐就是他们救的。长青道长说很危险,让我先走。我怕拖后腿。一旦我被抓了,我又不会术法,他们还得救我,所以我就走了。”颜恺继续道。 他说到这里,满心内疚。 徐歧贞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这种时候,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可事情不对劲。”颜恺叹气,“霍伯伯说,他们离开了香港,要去内地过年。可素商知道我会担心的,我走的时候也告诉她了。她要是没事,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他这么一说,徐歧贞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素商的确是个懂事的姑娘。 她以前在陈家生活,陈太太身体很不好,陈家又是大家族,养成了她的练达。 依照她的性格,她是会给颜恺报个信的。 “这样吧,等明天早上,你给祖父拜了年,就去趟香港。自己去看看,再和你霍伯伯谈谈,也许会有新的线索。”徐歧贞道。 颜恺笑起来:“谢谢妈。” “我也觉得奇怪。除夕都要扫墓的,陈定不可能还记得金姝,素商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去内地?”徐歧贞又道。 颜恺点头。 陈素商那边,怕是凶多吉少。 心中有了这样的准备,反而稍安。 颜恺和徐歧贞下楼时,司行霈等人正在说话。 只有司宁安和颜棋不见了。 等他们告辞的时候,颜恺和颜子清、徐歧贞一起送他们。 颜恺趁机对司行霈道:“姑父,我要条去香港的航线。” “你这是在追求谁?”司行霈好奇。 想当初,那时候的油更贵、更稀缺,他为了去看顾轻舟,总是从平城飞往太原府。 如今轮到后辈们了。 一代代人,都是这么传承下去的。 颜恺这次没有遮掩:“是素商。她好像出事了,我有点担心。” 颜子清不知内幕:“素商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看看。”颜恺道。 颜恺又想起了他姑母的那块玉佩。 上次,那玉佩就有点不同寻常。 “姑姑,您能不能把玉佩再借给我用用?”颜恺问顾轻舟。 顾轻舟诧异:“它有什么用?” 颜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您先给我。” “好,你明天过来拿。”顾轻舟说。 翌日清早,颜恺先去给祖父拜年,然后又去给顾轻舟和司行霈拜年,拿到了航线和玉佩,早饭也不吃,就飞往香港了。 香港的新年,年味比新加坡还要重,处处热闹繁华,舞龙舞狮。 颜恺的汽车在闹市区被堵了两个小时,才上山去了。 到了陈宅门口,果然见大门紧闭。 颜恺心里发紧。 他让司机开车往上,直接去了霍家。 霍钺家中有几位客人,正在谈笑风生,突然见颜恺来,霍钺心中明白,丢下客人,自己带着颜恺去了书房。 他把陈素商那边的事情,跟颜恺又说了一遍。 “是腊月十二,也就是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霍钺道,“当时她没说什么,只说要回内地去。” 颜恺说不出是什么样子的心情。 他既有点失望,又略微释怀。 “那她就是没出事?”颜恺问。 霍钺却不好下这个结论。 “阿恺,他们走得很匆忙,是在躲避什么人。万一路上短兵相接,他们可能没胜算,要不然也不至于离开。”霍钺道,“你只能等。” 颜恺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难道他此生,再想知道素商的消息,就只能靠等吗? 他茫然看了眼霍钺。 霍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多住几天?”霍钺问。 颜恺心里很乱:“霍伯伯,我想去住酒店,心里静一静。” “好。”霍钺道,“我如果有了他们的消息,就尽快通知你。” 颜恺道谢。 他下山之后,在半岛酒店开了房间。 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满脑子都是那天的情景。早知道这样,他当时就不该走,留下来至少能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了。 颜恺心情很烦躁,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见人。 他一个人躲在酒店的房间里。 到了第四天,酒店又有新人结婚,热闹不已,他被吵得无法安生,只得起床出门。 他到处走走,甚至去了码头。 码头那边有家很不错的海鲜餐厅,以前听灵儿说过。 他很想带陈素商去吃,可惜她虾过敏,其他的海鲜也不是很敢碰,就一直没去。 已经是正月初四了,海鲜餐厅却还没有开门。 颜恺这几天心情糟糕,家里过年应酬又多,他是怕自己甩脸子,让客人误会。他如今想通,也该回家了。 他兴致乏乏,转身就要走。 然而,他看到几名乞丐,其中有个人,有点像陈素商,不免一惊。 他急忙追上去。 他不顾那乞丐满身泥污,拉住了她。 定睛一瞧,居然真的是陈素商。她那双单眼皮的眼睛,很明亮很有特色,在人群里识别度很高。 颜恺整个人都惊呆了。 “素……” “嘘!”陈素商急忙捂住了他的口。 她把颜恺往暗处拖,又问他:“你开汽车过来了吗?” “没有,我步行过来的,我住在那边半岛酒店。”颜恺道。 说罢,他脱下了自己的风氅,又摘下了围巾,把陈素商从头到脚裹了起来:“跟我来!” 他有一肚子话要问。 第1816章 我需要自保 颜恺把陈素商带回了酒店。 他一进门,就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暖手。” 陈素商道:“我想洗个澡。你出去帮我买套睡衣。” 颜恺说好。 他先去放了热水,转身下楼,去了最近的一家女装店铺。 店铺里没有睡衣,却有比较舒适的连衣裙。 颜恺估量着陈素商的尺寸,应该跟颜棋差不多,故而他买了件连衣裙,又买了件毛衣和外套。 等他回来的时候,陈素商尚未洗好澡。 颜恺隔着浴室的门对她说:“衣裳买好了,不过贴身的要洗一洗。你如果不介意,我现在把连衣裙送下去洗,叫一份饭菜。你可以先穿我的衬衫。” 陈素商道:“好。” 颜恺翻出自己的衬衫、毛衣和睡裤,放在床上。 他自己拿着连衣裙先下去,让酒店的人赶紧洗好、烘干,然后又要了份丰盛的客饭,让直接送到房间里。 忙好了,他再次上楼。 陈素商已经穿戴好了。 颜恺的毛衣和衬衫,她能当裙子穿了,只把袖子高高折起;至于睡裤,太大了,腰部怎么寄都松。 她索性坐在床上不起来了。 “谢谢。”陈素商一边擦头发一边笑了笑,“洗个澡好舒服,我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了。” 颜恺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他们怎么弄成了这样? “……你是没钱了吗?”颜恺问。 陈素商摇摇头。 侍者敲门,送了客饭上来。 颜恺去开了门,接过侍者手里的托盘,端到了陈素商跟前。 这份客饭里,有碗海带排骨汤,散发出肉汁的香气。 陈素商端起来,不换气先猛喝了一通,直到见了底。 颜恺从小没挨过饿,故而挨饿在他眼里,就是大折磨了。 他真快看不下去了。 陈素商一碗汤下肚,身上暖,胃里也暖,脸上就露出了点笑容:“你方才问什么?” “你是没钱了吗?”颜恺重复了一遍。 陈素商摇摇头:“不是。等我吃完饭,跟你仔细讲。” 她的确是很饿。 颜恺在她吃饭的时候,又打电话,让酒店送一份甜点上来。 陈素商一个人吃完了两人份的客饭,又把后送上来的甜点吃了,整个人撑得不太想动了。 她依靠着枕头,把颜恺衬衫的袖子放下来盖住手,和颜恺细说这段时间的事。 “……你离开之后,我师父发现不对劲,好像有人专门对付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全部离开家,隐没在香港的各处。谁找到了什么,再彼此通消息。”陈素商说。 “一开始是姓胡的,后来又是胡凌生被杀,你确定这件事不是胡家人做的吗?”颜恺问。 陈素商道:“还不知道,敌暗我明。师父让我装成乞丐,守住这个方位。” “你又不是真乞丐……” “装乞丐,就要装得像一点。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就不要互通信。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师父和叶惟他们叔侄三在哪里。”陈素商道。 颜恺:“……” 他对此不是很理解。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说出来:“你们不可以干脆离开香港吗?” “敌人是影子,不是你躲开就能躲得掉的。”陈素商笑笑,“况且,我师父又不止招惹了一个仇人,谁杀过来我们就换地方,我们不用过日子了。还有一点……” “什么?” “我师父这个人,没什么道德。他一直让我跟袁雪尧玩,又让我跟雪竺做朋友,我还以为他心中没什么芥蒂了。 上次分开的时候,他才跟我说,袁家想要破坏香港的护脉,袁雪尧和雪竺是主力军,我们要牢牢看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我们的视线。”陈素商道。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有点尴尬。 她那不靠谱的师父,摆明了让她利用袁雪尧和雪竺的感情。 而且,这在师父看来,是很伟大的牺牲,不是什么诡计。 陈素商就觉得他成天看戏、不安好心,果然没有误会他。 “袁雪尧?”颜恺微愣,“不是叶雪尧?” 陈素商:“……” “什么护脉?跟上次那条公路有关吗?”颜恺又问。 他突然意识到,他也劝陈素商跟袁雪尧靠近过。 难道,他无形中也陷素商于不义吗? 长青道长的确不靠谱,他到底是把自己和素商置于怎样的水深火热里? “这个……”陈素商有点语塞。她挣扎了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这件事里,有太多她不好对颜恺说的秘密。 “等以后。以后事情都处理完毕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陈素商笑了笑,“颜恺,你不是很懂这些事,我也不希望你懂。” 颜恺的唇线抿成了一条。 他看着陈素商,却不再言语。 这一刻,他的心情很不好。陈素商的话,刺痛了他。 如果他不懂,他希望陈素商也不要懂,这样他们就像是一类人。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陈家的小姐。”颜恺好半晌才开口。 陈素商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不免笑了笑:“若只是陈家的小姐,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我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颜恺坐正了身子:“要。” “我们刚到新加坡的时候,陈定的那个私生子陈胧,他想要轻薄我。他力气比我大多了,陈定又偏袒他,我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他敢那样造次。”陈素商说。 颜恺脸上露出了惊愕。 他从不知晓此事,心里顿时起了层薄怒。 他也想起,当初他在陈家的时候,陈素商说过陈胧和陈皓月,口口声声野种。 果然是野种! “……后来,我用符咒迷惑了他,他被陈定打了一枪。”陈素商道。 颜恺慢慢舒了口气。 他看着陈素商,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安慰什么。 陈素商继续道:“我和你不同,关于术法,我还是希望我懂。这个世上,别人总有不到的时候,我需要自保。” 颜恺点点头。 “对不起,素商,我说错了话。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颜恺低声道,“我主要是……因为我不懂,总帮不上忙,才说那样怄气的话。” 陈素商说没事。 她转移话题,又问颜恺:“你怎么又到香港来了?” “我特意来找你的。”颜恺脱口道,“我打电话给你,一直没人接,我放心不了。霍伯伯说你们回内地了,我不相信。所以逗留了几天。” 陈素商:“……” 她突然有点不自在。 第1817章 阳宅风水 陈素商明知颜恺的脾气,是最温柔不过的。 他对女孩子很关心。 这种多余的关心,有时候没有界限,并不能说明什么。 上次分别,自己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依照他的性格,他会对此事很挂怀。 “谢谢。”陈素商道。 颜恺说不用谢,又问她还想吃什么。 “现在是过年,不知街上还有没有小贩。以前在南京的时候,过年我跟我二哥出去玩,总在街上买糖炒栗子吃。”陈素商说。 颜恺笑道:“我出去看看。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我去找,你小睡一会儿,等醒过来就可以吃了。” 陈素商说好。 颜恺离开之后,她钻进了被窝里。 酒店的被子,有一股子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也有点男人的气息。 这个念头,让陈素商更加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这段时间,她很累,装乞丐又冷又饿。她特别想念她母亲陈太太,也很想念她师父。若不是他们,也许她现在就是个真乞丐了。 她肚子里有很多的食物,房间里的被褥又很暖,陈素商片刻之后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到一个高大祭坛,装饰得极其奢华,她一步步往上走,然后看到祭坛上摆放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她再凑近,看到了婴儿的脸。 那张脸,皱巴巴的,皮肤被风干成了焦炭色,嘴巴几乎成了一条线。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陈素商猛然惊醒。 她这么一醒过来,才发现她脏衣服堆下面的小罗盘在不停的响。 急忙拿起罗盘,它的指针在正南和西南方向不停摆动。 她觉得时机应该是到了。 陈素商打算穿上脏兮兮的旧衣裳时,颜恺回来了。 他不仅买了糖炒栗子,还把酒店烘干的连衣裙给陈素商带了上来。 同时,他还给陈素商带了双靴子,怕她要出门。 陈素商大喜:“颜恺,你真是雪中送炭!” 那些旧衣裳很潮,陈素商是真不想穿。二十多天了,罗盘终于有了反应,也许她不需要再装乞丐了。 “怎么,你要走?” “对,要出去一趟。”陈素商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颜恺立马道好。 他方才略微沉下去的脸,顿时转霁。 陈素商穿好了新衣,像个时髦的女郎,挽住颜恺的胳膊走下电梯时,非常登对。 颜恺让酒店帮忙叫了汽车,他自己开车。 陈素商一边吃糖炒栗子,一边拿着罗盘定方向。 她吃了好几个,想起颜恺说他也喜欢,故而剥了一个,递到了他唇边。 颜恺的唇就从她指腹边擦过,叼走了那颗栗子。 他想:“很甜。” 陈素商的手指则有点麻。她甚至有点怀疑,颜恺是不是故意的。 她瞥了眼他。 他耐心把那颗板栗嚼了,目视前方,并没有任何异常。 往往心里有鬼,才会怀疑旁人动机不纯。陈素商有点惭愧,又剥了颗板栗塞到嘴巴里,专注盯着罗盘。 这次罗盘所指,是坤位,也就是香港的西南方位。 此处是一座办公楼,一共六层。新年还没有过完,办公楼里疏疏郎朗,只有非华人才会上班。 而香港,非华人并不多。 陈素商和颜恺坐在汽车里,伸头探脑。 颜恺甚至问她:“确定是这里吗?” “我不知道……”陈素商道,“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罗盘的指向。我在酒店的时候,它指向很明确,就是离位和坤位,后来定格坤位。可是我越靠近坤位,指向反而越薄弱。”陈素商道。 颜恺听得云里雾里。 陈素商犹豫了下,拿稳了罗盘准备下车:“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颜恺道。 陈素商点点头。 他跟着陈素商,进了办公楼的大门。 “是哪一层?”颜恺问。 “一二三层,都有可能。”陈素商道。 “为何四五六不可能?” “阳宅风水需要讲究靠山,就是说,房子超过了一定的高度,就没有靠山可言。这处办公楼,每层约莫五米高,三层十五米,已然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天然靠山。” 陈素商道,“越高的房子,越是没办法藏风聚气。既然罗盘指向了此处,此处的风水局,只有可能在一楼,当然二楼和三楼也不能忽略。” 颜恺这次是听明白了。 他低声对陈素商道:“看阳宅风水,很有趣,能关乎一个人的命运。” “有趣而已。”陈素商道,“放在普通人堆里,自然是赚得名利双收;可遇到了真正的大术士,毫无还手之力。” 她以前在陈家,也只想做个普通风水师。 那时候学符咒,学不会就算了,常常是好几个月画了上百张符咒,结果一张也没用。 再后来,她遇到了袁雪尧和雪竺。 他们和她年纪相仿,术法却比她强太多,让她有了危机感。 “……素商,你有没有想过,远离这些?毕竟真正的大术士是很不常见的。”颜恺问。 陈素商看了他一眼:“远离这些?远离我师父吗?” 她师父一生都在跟术士打交道,陈素商的生命里怎么可能少得了这些? 师父救回她不容易、养大她也不容易,她是师父的至亲。 颜恺不说话了。 他们俩在一楼到处逛逛。 陈素商的罗盘进了楼道之后,彻底没反应了。 她满腹狐疑。 颜恺见她眉头蹙得很紧,有点担心:“怎么了?” “我不知道。”陈素商道。 她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有点超过她的认知了。 她的术法不至于退步这么快,而她师父的罗盘,也不会突然就不管用了。 这说明,这栋楼里,根本没有任何风水局。 可罗盘一开始就指向了这里。 陈素商根据她看过的书,只能想到割飞煞,远处反射。 哪怕是反射,此处也有痕迹。 她和颜恺到处看,罗盘静静不动。陈素商甚至烧了张师父留下了的符纸,仍是无效。 她不死心,带着颜恺上了二楼、三楼,甚至希望渺茫的四楼。 一无所获。 颜恺见她情绪不太好,劝她说:“要不先回去,再慢慢考虑这件事?” 陈素商点点头。 回到了酒店,陈素商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晚上,咱们怎么住?你要不要再帮我开间房?” 颜恺:“……” 第1818章 再次同床而眠 颜恺不是很放心陈素商一个人。 今天的情况,虽然陈素商没怎么表现出来,颜恺也看得出她非常沮丧。 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很反常。 危险也许正在靠近。 颜恺希望陈素商和自己住在一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彼此照应。 他没什么本事,可他身手不错,而且手里有枪。 只要不是特别厉害的术士,他也许会有机会帮帮陈素商。 “你睡床上,我睡沙发,行不行?”颜恺斟词酌句,慢慢跟她解释。 他说完了,陈素商也听明白了。 “可以。”陈素商笑道,“不过,我要睡沙发。我个子小,睡沙发正合适。你睡就太拥挤了。” 颜恺道:“这个不行,绅士不能让女孩子睡沙发。” 陈素商想了想,其实还有个办法。 酒店奢华,故而是一张特别大的床,别说两个人,四个人都能睡下。 只要女孩子不介意,再要一床被子,他们俩完全可以当拼床睡了。 房间里的确有个沙发,也很柔软,只是不够长。 陈素商不知哪一天能回家。睡一晚还凑合,要是睡两三晚,肯定会浑身不舒服。 “我说个办法,你不要笑话我。”陈素商道。 颜恺隐约明白她要说什么。 “都睡床上,再让侍者送一床被子过来。”陈素商说,“既然是相互照顾,越靠近越好。” 颜恺莫名有点紧张了。 他道:“柜子里有备用被子。” 他转身去拿了出来,放在旁边。 陈素商把这床被子拖过来,腾出位置给颜恺。 颜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 “笑什么?” “万一有人闯进来,咱们也不算犯法,我们还有结婚书呢。”颜恺道。 陈素商也失笑:“对,合法同床。” 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之前那点暧昧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哪怕不能做妻子,陈素商也是个令人舒服的朋友。 她心思通透,又大方体贴。 颜恺以前觉得,苏曼洛跟自家妹子们不同。她有她们没有的那种娇气。 可仔细想想,陈素商才有更多的不同。 她的性格,跟颜家、司家的孩子们完全相左。 颜恺在她面前,不是大哥哥,而是个普通男人——偶然会马虎,偶然会说错话。 他们俩,从根本上比较平等,至少颜恺不用刻意让着她。 “让着”,就意味着自觉对方不如己。 陈素商没有不如他的地方,她不需要他的谦让。 回来之后,罗盘没有再响。 等夜幕降临时,颜恺带着陈素商出去吃饭,又买了几件换洗衣裳。 她家明明很近的,却有家不能回。 颜恺还给她买了点小零食,补偿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 除此之外,陈素商还去买了点护肤品。 “我前段时间,天天在外面,肌肤既没有晒黑,也没有变坏,是因为我常把这种泥涂在脸上。”陈素商拿出一盒,“很好用,你可以买点回去给你母亲和你家妹妹们。” 颜恺问:“是什么?” “不知道,颜色像泥土,反正很好用,夜里擦在脸上,早上起来洗掉。是以前雪竺的朋友推荐的。”陈素商说。 颜恺笑起来。 他果然买了很多。 这种东西,拿出去讨好自家那些妹妹们,最合适不过了。 “你跟我一块儿回去,还能赶上元宵节。我们家比较传统,元宵节也过。”颜恺道,“这样,你可以送给她们。” 陈素商有点松动。 不为其他,她想去给母亲上坟。除夕当天扫墓,这是从前的规矩,她今年除夕却困在了香港。 “我要等我师父的安排。”陈素商道。 母亲已经去世了,师父还在。不管亲疏如何,活着的人总是最重要的。 颜恺心中掠过一阵失望。 他好像很想把陈素商拐到新加坡去。在他看来,新加坡比香港安全。 两个人吃饱了,肚子里的食物也消化得差不多,他们回到了酒店。 陈素商说:“你去洗澡吧,我上午洗过了,懒得再洗。” 颜恺说好。 陈素商为了避免看到他从浴室出来的样子,躺倒了被窝里装睡。 她没有刷牙洗脸,然而也懒得多管了。 原本只是打算装一下的,不成想挨着枕头,她脑子里就一阵阵的发沉,困顿得不行。不过几分钟,她就睡熟了。 颜恺洗了澡,怕陈素商尴尬,在浴室里穿戴整齐才出来。 结果一出来,陈素商那边已然是睡熟,连呼吸都均匀了。 颜恺:“” 他站在床边,看了片刻陈素商的睡颜,心中的情绪起起伏伏:“这么信任我吗?” 他关了电灯,轻手轻脚上床,躺在了陈素商旁边。 其实,这也不是他们头一回同床而睡。 结婚的时候,陈太太生病,陈素商在陈家照顾她,他们俩住在陈太太那边,就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当时,颜恺的心情格外平静。 而今晚,他却有点忐忑。他似乎总想要翻身,却又怕吵了陈素商,强忍着。 这么一强忍,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住的房间很宽敞,外面还有个隔间。颜恺这么躺着也难受,索性起来,去了外面隔间看书。 他手头正好有一本他姑父借给他的书。 看到一半的时候,隔间门被打开。 陈素商看到了他,很明显舒了口气:“我还以为” 颜恺没明白这话:“以为什么?” 陈素商笑笑:“两点多了,你不睡?” 颜恺放下书:“我白天睡太多了,睡不着,又怕翻身吵醒你。” “睡吧,很晚了。” 这熟稔的口吻,真像是妻子了。 颜恺带着这个心情,重新回到了床上。 陈素商去了洗手间,出来又要喝水,片刻之后,她跑回了被窝,对颜恺笑道:“好冷。” 颜恺很大方掀开了被子:“你到我怀里来,我抱着你!” “我这么冷,还要给你当暖炉?”陈素商失笑,“你想得美!睡觉!” 她关了灯。 颜恺本以为她要睡了,她却和他聊起了明早去哪里吃饭。 略微闲聊了几句,他们都有点困了。颜恺躺下之后,突然明白陈素商方才说“我还以为”,是以为什么了。 第1819章 挨一巴掌 陈素商方才很紧张。 她以为颜恺失踪了。 “她担心我……”这个念头在他心湖滑过,掀起一阵阵的涟漪。 他久久不能平静。 颜恺长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他经历过战火,让他快速成长,知晓生命的可贵,也知道前途的艰难。 可并不意味着他处处成熟。 感情,就是他稚嫩的地方。 这一夜,颜恺没怎么睡。 接下来几天,陈素商的罗盘又动了两次,可等她追过去时,仍是一无所获。 也是这个时候,师父给她递了信。 他们有自己约定好的传消息方法。 接到了信之后,陈素商用酒店的电话,打回半山陈宅。 颜恺见她打电话,怕自己在场让她不太舒服,主动避开了,去走廊上抽烟。 这次电话通了。 道长自己接的。 “……你先回来吧,事情我摸清楚了七八成,回来慢慢商量。”长青道长说。 “您那边也有异常吗?”陈素商问。 “有,不止是我,都有。” 陈素商心中稍安,看来不是她一个人这边有问题。 “我这段时间一直和颜恺在一起,我回去,他如果想要一起,要带着他吗?”陈素商又问。 “随你。” 这就意味着,师父的确觉得问题暂时被压制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轻轻松了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陈素商打开了门。 颜恺站在走廊上,无所事事。 陈素商把电话内容简单跟他说了:“师父让我先回去,再慢慢商量。这几天多谢你收留我。” “那你也收留我几天?”颜恺笑道,“让我住到你家客房。” “你不怕我师父了?” 颜恺:“……” 陈素商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俩收拾了一番,颜恺去退房,陈素商在大门口等他。 她手里拿着颜恺的行李箱,看着远处的街景,心里想着事情。 就在这时,苏曼洛与他的未婚夫杜利挽着胳膊走过来,估计是到这边吃饭的。 瞧见了陈素商,苏曼洛冷淡又高傲点点头。 杜利在订婚宴上见过陈素商,故而很客气:“颜少奶奶,新年好。” 陈素商:“……” 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还是觉得接受不了。 可她又没办法反驳。 毕竟,她仍是颜恺名义上的妻子。 她笑了笑:“杜少,苏小姐,新年好。” 杜利有心多聊几句,跟陈素商说:“我们去新加坡过年了,昨天才回来。可惜一直没遇到您和颜少。” “是,我们……”陈素商一边想着说辞,一边去看颜恺,“我们过年的时候,到处走了走。” “这个好,过年也过出新派。”杜利笑道。 颜恺终于出来了。 他也是有点吃惊。 苏曼洛立马撇开目光,像赌气似的。 杜利很尴尬。 他用尽全力,和颜恺、陈素商各自寒暄着。 因为他跟颜恺夫妻俩不熟,不知该说些什么,苏曼洛木头一样杵在旁边不接话,让杜利很不自在。 颜恺说要先走了。 苏曼洛突然开口:“我听颜棋说了你们的事。” 颜恺表情不变:“我们什么事?” 陈素商也好奇看向了苏曼洛。 苏曼洛一时语塞。 她前几天去见了老同学,包括颜棋,故意聊起了颜恺。 颜棋说到了她哥哥和嫂子,说了句:“他们其实……” 然后她醒悟过来,自己差点失言,打住了话头。苏曼洛再怎么套话,也没问出来。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新加坡也算有地位的,故而苏曼洛听人说,颜恺和陈素商是偷偷离婚了的。 要不然,陈素商干嘛一个人跑到香港? 苏曼洛结合前后种种,觉得这个猜测很靠谱。 她想试探下,问清楚颜恺,不成想一直找不到颜恺的人。 如今偶遇到了,颜恺装模作样,苏曼洛既拿不准谣言的真假,又气他这幅态度,顿时语塞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自己清楚。”她憋了半晌。 陈素商道:“苏小姐,您既然也觉得是我们自己的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太明白怎么好好的寒暄变成了剑拔弩张。 陈素商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 “颜少奶奶,如果曼洛哪里不对,您教教她,何必说话这样难听?”杜利很维护未婚妻。 “我太太哪一句话难听?”颜恺也问,“苏小姐自己说的,是我们的事。既然是我们的事,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苏曼洛脸色涨得通红。 她实在气不过,抬起手就扇了颜恺一巴掌! 这个混蛋! 哪怕他结婚了、哪怕自己有了未婚夫,她也应该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以前说过,一辈子都爱她的,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如今,他口口声声“苏小姐”,说话还这么夹枪带棒。 颜恺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苏曼洛这一巴掌清脆,所有人都愣住。酒店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此刻就有不少停下来看热闹。 杜利算是香港的名人。 此刻,最尴尬的就是他了。怕被人认出来,也怕解释不清。 苏曼洛这脾气……怎么都觉得颜恺才是她的未婚夫。 “走吧。”颜恺不顾面颊疼痛,转身对陈素商道。 陈素商看了眼他。 颜恺说:“素商,咱们走吧?” “好。”陈素商道。 他们俩刚下台阶,后面就传来苏曼洛带着哭腔的声音:“颜恺,你给我站住!你要是敢走,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颜恺头也不回。 他想,缘分到此,就算结束了。 不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是因为态度。无可挽回的过去,真的只是过去了。 故而他回苏曼洛:“那你去死吧!” 说罢,他带着陈素商,上了酒店替他们租好的汽车,往半山豪宅去了。 陈素商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面颊:“疼不疼?” “还好,不重。”颜恺道。 其实挺疼的,他牙齿都有点发酸。 陈素商却笑道:“你说说你这是什么运道?以前为了她,我打过你的;如今为了我,她也打了你。” 颜恺被她逗笑。 “我很惨了,你还取笑我?”他很无奈。 陈素商还是忍不住笑了。 颜恺原本心情不太好,此刻也被陈素商逗乐。 他也愿意说话了:“两巴掌,有不同的……” “哪里不同?” 第1820章 袁家的阴谋 哪里不同? “一个算是开始,一个是真正的结束。”颜恺笑道。 陈素商:“……” 她很想无动于衷,可心头照进来些许阳光,在冬日的香港那样温暖。 颜恺的话,她是相信的,他不屑于玩暧昧、说谎言。 他想要得到女人,实在太容易,故而在这方面,他很坦诚。 “你和她,就算是结束了?”陈素商问,“假如她不幸福……” “不是算,是真正结束了。”颜恺道,“她订婚的时候,我都感觉亏欠了她的。当初谈恋爱,是我没好好对待她。此刻,终于没了亏欠感。” 陈素商道:“你本就不欠她的,是你自己多心了。” “以前没人教我,现在我懂了。” 陈素商唇角微动,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汽车一路往上,回到了半山的陈宅。 客厅里坐了四个人,是叶惟叔侄三和长青道长,他们个个面色凝重。 袁雪尧看到了颜恺,他脸色一沉。 陈素商上前几步,走到了她师父跟前:“师父……” 长青道长摆摆手,让她坐下。 他抬眸看了眼颜恺,努力挤出一个和煦的微笑:“颜少,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阿梨。你先上楼休息,我们有点事要谈。” 颜恺点头。 他没觉得被冷落,毕竟术士之间的事情,他搞不懂。 颜恺路过他们,往二楼的楼梯走去,道长却突然又喊住了他:“等一下,你不知道楼上哪个是客房,而且也没打扫。你先到我的书房,我回头叫人收拾。” 说罢,他亲自带着颜恺上去了。 他这种不正常的热情,让众人一头雾水,包括颜恺自己。 颜恺既然来了,也不好挑三拣四,只得随了道长去书房。 道长书房里有张很贵的真皮沙发,沙发里还有毯子,可以坐也可以躺。 “道长,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颜恺开门见山。 道长态度仍是很诡异的温柔:“颜少,上次那块玉佩,你是不是又带了过来?” “对,它有用吗?”颜恺从贴身口袋里掏了出来。 玉佩被他的体温烘得暖暖的,触手温润。 他初一从新加坡离开,特意去找他姑姑拿的,也是以防万一。 他只是记得,上次道长对这块玉佩的态度不同寻常。 “我也不知道,你先给我。”道长摊开了手。 颜恺恭恭敬敬放到了他掌心。 道长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也是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此刻他有种老谋深算。 颜恺没打扰他。 道长默默看了半晌,把玉佩随意往裤子口袋里一塞,指了指沙发:“你先休息一会儿。” 他下楼时,正好听到雪竺在跟陈素商诉苦。 雪竺这段日子隐身在一家西餐厅的后厨,做整理杂货的事情,既累又苦,还要受人欺负。 “普通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雪竺感叹,“任由旁人欺负吗?” 袁家深居湘西,可雪竺是嫡出的小姐,从小培养的术士。 她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至少物质上是。 对于生活的艰苦,她反而不如陈素商看得通透。 “习惯了,麻木了。”陈素商道,“人是最有韧性的。” 道长走下来,雪竺的诉苦就被打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陈素商不知道。 “师父,事情到底如何了,找到杀胡先生的凶手了吗?”陈素商问。 道长看了眼叶惟。 陈素商心中咯噔了下。 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叶惟表情扭曲了下,清了清嗓子:“是袁家的人,杀了胡凌生。不是因为胡凌生的家族,而是因为胡凌生发现了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最近,是不是也发现了罗盘不对劲?”叶惟问。 陈素商连忙点头。 她有满腹的问题,都不知哪个更重要。 “胡凌生发现的秘密,应该跟这个有关,只是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叶惟道。 陈素商有点糊涂了。 她师父一直把袁家这几个人放在眼皮底下。对雪竺,他若即若离,既不肯狠心拒绝她,又不接受她;另一方面,他极力撺掇袁雪尧爱上陈素商。 他一边和他们做朋友,一边又利用感情拴住他们。 陈素商觉得他这样很缺德。 既然这么缺德的事都做了,怎么事情还在失控? “你们袁家,也分派别吗?”陈素商问。 袁雪尧抢着回答:“是。” “既然你们三个人在香港了,怎么还派了其他人来?”陈素商又问。 雪竺很信任陈素商和长青道长,当即道:“不知道。素商,我们家时常会接一点生意,有时候的生意大到你不敢想象。 这次,我们到香港来,就是为了破坏香港的护脉。这条护脉一破,很多人的气数就会改变,也可以重组华夏的龙脉。” “破是为了立。”叶惟也道,“先打破现在的,再去重新寻找新的。” 陈素商急忙去看她师父。 这件事的严重性,比她想象中更甚。 长青道长却在发呆,手里的烟烧了很长一截烟灰,他半晌没动了。 “袁家不放心你们?”陈素商问。 雪竺快人快语,把他们的猜测说了出来:“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骗局?” “对,针对我、大哥和六叔的。”雪竺道,“我很不安。” 陈素商这次是听懂了。 他们猜测,袁家把他们派出来,并不是为了什么护脉,而是想要把他们三个人排挤出袁家。 袁家的权力,可能正在更替。 “……爷爷最器重的人,不是我那些叔叔们,而是六叔。”雪竺又道。 六叔叶惟,其实是六姑爷,但是老爷子说他有经营的头脑。 袁家的家主,不单单是需要术法,还需要会钻营,会权术。 他比较看重叶惟。 “我大哥是嫡长子,我们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爷爷若是有个万一,家主自然是大哥的;大哥不成,也是六叔的。 我从小是六姑姑和六叔养大,我自然站在六叔这边;而我大哥要做家主,我也会站在他那边。除此之外,我是谁也不服。”雪竺又道。 所以,想要事情顺利,六叔得走、雪尧也得走,甚至雪竺也要走。“所以,你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诡计?”陈素商问。 第1821章 颜少奶奶 陈素商听了他们各自的说辞,也有点糊涂了。 假如真是袁家内斗,那就跟她和师父没什么关系的;可他们走得这么近,必定脱不了干系。 不管是六叔、袁雪尧还是雪竺,恳求陈素商帮忙,陈素商都会帮的。 他们,是她的朋友。 不管做朋友的初衷是什么。 “你们先回家。”沉默很久的长青道长,把烟蒂按灭,“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叶惟站起来走了。 雪竺和袁雪尧都太不想走。 他们一个想跟陈素商说说话,大半个月不见面了;一个想和道长说说自己的担忧。 而道长,用眼睛一个个看过去。 袁家兄妹识趣,只得跟着六叔离开了。 走下了台阶,雪竺就对袁雪尧说:“不好,素商怕是会跟那个颜少好。她这段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袁雪尧眉头紧蹙。 他狠狠剐了眼雪竺。 他不能冲动。上次冲动,被陈素商冷落了很久。 想要得到陈素商,就要用公平的方式。 袁雪尧深吸一口气,回家去了。 他们一走,道长拿出玉佩,仔细把玩。 陈素商瞧见这玉佩:“这是颜恺那块吗?” “对。” “他送给您了?”陈素商又问。 “没有,借用几天。” 陈素商挪到了她师父身边,用很轻的声音,和师父耳语。 “方才雪竺他们说了那么多,他们说得对吗?” 道长反应淡淡:“有可能啊。想要破坏华夏的龙脉,强行改变即将到来的天道,直接对龙脉下手即可。 以袁家的术法,没必要这么迂回。可他们是老爷子亲自派到香港来的,若说让他们来香港是害了他们,也不太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离开之后,袁家内部发生了极大的变故,甚至可能老太爷去世了,导致新一轮家主的争夺。” 陈素商:“” 她师父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消息。 她打了个寒战。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袁雪尧他们到了香港,要等天象。上次巨门星得令,他们是可以得手的,只是太过于轻率,雪竺又爱表现。 那个阵法没有成功,他们也不恼火,只是蛰伏下来,等第二次的飞星得令。 他们求稳。 不成想,还没有半年,事情变化如此之快。 “师父,咱们跟他们走得近,袁家会把我们视为障碍吗?”陈素商又问。 “傻孩子,不是我们跟他们走得近就是障碍。在袁家人眼里,非我族人,都有可能是威胁。”道长说。 陈素商一想这话,深以为然。 她舒了口气,站起身对师父道:“家里没佣人?” “下午再去雇。”道长说。 陈素商道:“那叫上颜恺,我们先去雇人,再去吃饭。等我们吃完饭回来,家里估计打扫干净了。” 道长点点头。 陈素商上楼去叫颜恺。 颜恺一个人在道长的书房里,正在翻看一本兵器图谱,看得津津有味。 这边的藏书,都是道长收集的。除了晦涩难懂的术法手抄,其他都是趣味性很大的。 “你们聊好了?”颜恺问。 “聊好了。走,我们去吃饭。” 颜恺把书放回了原位。 他们三个人出门去,到了牙行,先交了钱,把钥匙给了他们,然后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 晚上回家时,家里果然干干净净了。 还有两个厨子。 陈素商想起上次那个厨子打算害她,心有余悸,对师父说:“咱们不要厨子了,干脆去叶家蹭饭,或者出去吃。” 颜恺听到了这话,心里有点堵。 道长很疼徒弟,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能让则让:“行,明天先把厨子们辞了,多招几个佣人。也可以招个司机,不想出去吃饭,或者不想蹭饭,就让司机开车下山去买。” “这个主意不错。”陈素商笑道。 他们俩议论起生计。 颜恺旁听了片刻,觉得他们俩都不像是认真过日子的。 简直像两个没老婆管的光棍汉。 闲聊了片刻,陈素商带着颜恺上楼,把他安排到了她的隔壁房间。 房间里有一部电话。 颜恺想了想,给新加坡打了个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颜恺都在陈宅,跟着道长和陈素商或到处走走、或找好的餐厅。 他也去霍家小坐。 灵儿问他:“宁安最近好不好?我上次给他写信,他还没有回我。” “挺好的,可能是没看到。他家信多,副官拿混淆了吧。”颜恺道。 灵儿点点头。 她对颜恺道:“恺哥哥,我过了年要去新加坡念书。” 颜恺微讶:“怎么去新加坡?” 何微正好进来,解释道:“她想要学独立。女孩子独立,肯定要离开父母一段时间。去英国,我们不甚放心” “所以我要去新加坡,念完两年的中学,再考英国的大学。”灵儿道。 颜恺笑道:“那还不错。我姑姑对孩子的教育很重视,而且得法。灵儿去了,你们不用担心她娇惯孩子。” “我也是这么想。”何微道。 颜恺跟灵儿聊得起劲,霍家的电话响了。 何微去接,继而笑着喊颜恺:“陈小姐的电话。” 灵儿抿唇笑。 颜恺被她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甜蜜,起身去接了电话。 “来了个人,说是你让他来的。”陈素商声音有点低,“你回来瞧瞧。” “我是叫人来了,你让他接电话。” 陈素商看了眼眼前的中年男人,把电话递给了他。 中年男人叫了声少爷,然后就恭恭敬敬回答问题。 片刻之后,他挂了电话,对陈素商道:“少爷马上就回来。” 颜恺十分钟后到了陈宅。 长青道长和陈素商都看着他。 他就跟他们介绍:“这位是老钟,我母亲的徒弟之一,他会做很好吃的南京菜。素商,你不是担心厨子下毒吗?用咱们自家的人,比较放心。” 陈素商:“” 颜恺又对老钟道:“以后你在这边照顾少奶奶,多尽心。” “少爷放心。”老钟道。 颜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厨房看看,等会儿有人安顿你。” 老钟道是。 佣人把他往后厨领。 陈素商脸上不怎么表露,心中是很高兴的。 颜恺处处仔细。 “你费心了。”长青道长怕徒弟说话不中听,抢先开口,“我们正缺个手艺好的厨子。” “是的。”陈素商也道,“那就不用再出去吃饭了,少爷真周到,谢谢少爷。” “不用客气,少奶奶。”颜恺听出了她的调侃,也回应了句。陈素商忍不住笑起来。 第1822章 亲口表白 颜恺在香港呆了十几天,想着也该回趟马尼拉了。 过完年,今年新的计划要做安排。他在马尼拉不仅有雇佣兵团,还有糖果厂。 糖果厂是遮掩,这块遮羞布无论如何不能丢,故而也需要经营。 糖果厂有经理,雇佣兵团有乔四,他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也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可新年的安排总要做。 他一想到离开,竟是格外舍不得。 就好像要离开温暖的屋子,去冰天雪地里,这种滋味是很痛苦的。 颜恺想着再拖拖,乔四的电话打到了陈宅。 “少爷,今年的总教头定了谁?没定下来,我这边不好做事。”乔四说。 苏鹏辞去了教头,回到了司家的陆军里,颜恺那边就需要从自己人里选出一名得力干将。 “我过几天回去。”颜恺道。 挂了电话,他问陈素商,“快到元宵节了,你要不要回去祭拜你母亲?” 陈素商正要答应说好,道长立马说:“要去。百善孝为先嘛。我也要去,给陈太太上柱香。” 他不信鬼神。 他总说,所谓鬼神,无非是天地间一团煞气,什么也做不了,跟普通的气体一样。 他如此积极,不同寻常。 陈素商看了眼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走吧,今天就动身,我也要去新加坡吃喝玩乐。”道长说。 陈素商:“……” 她仍觉得师父不安好心。 然而他想要做什么,陈素商总是猜不到。 “我去跟雪尧和六叔说一声。”陈素商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正月十七。” 陈素商点点头,往坡上的叶宅去了。 袁雪尧和雪竺都不在家,他们俩出去办事了。 叶惟接待了陈素商。 “你们一路平安。”叶惟道。 袁雪尧这几天都没有去看陈素商,因为颜恺在。他不想重复上次苏曼洛的事,惹得陈素商生气。 可一见面,他忍不住想要杀人。 故而他下山去做什么了,他也没跟陈素商说一声。 陈素商简单收拾行李,也替她师父收拾了几天的换洗衣裳,跟着颜恺回新加坡了。 出发之前,她看了看镜子,觉得头发好像长了点。 “我要不要剪剪头发?”她问师父。 她师父说:“留长点,也挺好看的,你现在又不是女学生了,总留个学生头做什么?” 颜恺则道:“我觉得你的短发,比较有气质。” “什么是气质?” “就是觉得你稳重。”颜恺笑道。 陈素商听出来了,忍不住想要揍他:“你说我老?” 颜恺哈哈大笑:“我真没这个意思,你自己瞎琢磨的,我是真觉得你短头发很好看。” 后来,陈素商就不再念叨着剪头发。 她念书的时候,学校有统一的规定,头发的长度,裙子的长度,都有个标准。 如今她毕业了,根本不需要再照那个标准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长头发是什么样子。 应该不会很惊艳,却也可能会多点淑女气。 飞机到了香港,接上了他们。 陈素商一上飞机就打盹。 颜恺则和道长并排坐,两个人不时闲聊。 他有个问题,总想问。 扭头看到后排的陈素商已经睡着了,颜恺低声问道长:“素商跟叶先生……就是那位袁先生,他们进展如何?” 道长看了眼他:“你知道他不姓叶?” “素商告诉我的,我不会告诉其他人。”颜恺忙道。 道长颔首:“不要多说,袁家的事很复杂。素商没有和他确定关系。男人和女人,相处久了,若是有感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他们相处这么久,素商还是不肯接受他,你不用多猜,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颜恺表情微松。 道长凑近了点。 要不是飞机上的安全带勒住他,他能把脖子伸到颜恺跟前:“你问这些,是爱上了我家阿梨?” 颜恺脸上闪过一抹赧色。 他想要遮掩,道长立马道:“你想好了再说。你说‘不是’,我会如实转告阿梨。” 颜恺:“……” 他听说道长坑,没想到他逮住谁都坑。 “我……”颜恺沉吟良久,“我爱上了她。” 坐在后面的陈素商,手指缓缓收紧。 她的眼角用力阖着,呼吸刻意轻了不少,一大口气闷在心里。 道长笑了起来:“好,果然很诚实。既然你这么说了,欢迎你来追求我的阿梨。袁雪尧一个符咒就能拍死你,你知道吗?” 颜恺:“……” “你觉得你很厉害。南洋你们家的势力庞大,你自己又有个雇佣团。可是在术士面前,你就是蝼蚁。”道长又说,“要是害怕,趁早改了心意,别表露出来,让阿梨受伤。” 颜恺明白道长的心思。 “我不会伤害她。”颜恺道。 他说完这句,想起大婚当天,他差点丢下陈素商,略有点汗颜,“以后,不会。” 陈素商换了个姿势,把头偏向另一边,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再后来,道长又跟颜恺聊了几句,就各自打盹去了。 飞机很快就到了新加坡。 陈素商用帕子擦了擦脸,若无其事跟着颜恺和师父下了飞机。 他们住到了颜恺的公寓里。 “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出去吃饭。”颜恺道。 陈素商说好。 她到了客房,耳边响起颜恺在飞机上说得话,似有海啸,翻腾而过。 洗脸的时候、化妆的时候,心里都是热烘烘的,就连掌心也是热的。 她有点像在发烧。 后来她只涂抹了个口红,懒得仔细化妆,下楼去了。 道长则说很累了,不想跟他们去吃饭。 颜恺和陈素商单独去了。 “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先去看看我妈,再回家。到了十五当天,我们再买了祭品去。”陈素商道。 颜恺说好:“今天带束花。这附近就有很好的花店,等会儿我带你去看。” 陈素商点点头。 这家餐厅,是徐歧贞的产业,主营金陵菜,也做了很多的改良,毕竟要适应新加坡的环境。 陈素商打算问颜恺,什么菜比较好吃,突然有人走到了他们这桌,笑着对颜恺道:“姐夫,好久不见你了。” 她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花香,是最昂贵的香水营造出来的,类似天然体香。 陈素商不用看到她的脸,也知道是陈皓月。 陈皓月像个玉人一样,白皙剔透,眉目如画,比苏曼洛还要漂亮。 颜恺看着她,想起陈素商说过的种种,心里起了点厌烦:“你是谁?” 第1823章 故人相遇 陈皓月有点尴尬。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她几乎在新加坡遇不到颜恺的,偶然看到了,她表面上很平静,内心深处却按捺不住激动。 她和几个朋友出来吃饭,一抬眸正好看到了颜恺。 她跟朋友说:“那位是我姐夫。” 所有人都知道,她姐姐嫁给了颜家的少爷。 新加坡颜家,是仅次于司家的大豪门,女伴们都露出了艳羡神色,想要和颜恺搭话。 故而陈皓月先过来。 不成想,吃了这样的闭门羹。 她旋即又想到,颜恺对面还坐着一位女郎,看衣着打扮,既时髦又漂亮,估计是他的新欢。 他不愿意在新欢面前见到妻妹,这也是很正常的。 陈皓月低声道:“抱歉,我……” 她转头,想跟颜恺的女伴说句打扰了,自己认错了人。 不成想,她一回头,看到陈素商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看着她。 陈素商是很讨厌陈定的,包括他在外面生的那些孩子。 她一想到这些,就替她母亲不值得。 陈皓月整个人僵住。 陈素商冷冷瞥向她:“谁是你姐夫?那是我的丈夫,你难道认为我是你姐姐吗?对不起陈大小姐,我高攀不上。” 陈皓月脸色发白。 陈素商又低声警告她:“赶紧滚,否则我就大声嚷嚷。你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陈皓月在气恼之余,眼底也有了恐惧。 陈素商什么都不怕,陈皓月可不想被当众打脸。她父亲逃到了新加坡,是个政治犯,她什么资本也没有,除了颜家的姻亲关系。 她还想靠着这层关系,给自己涂抹金粉,将来能嫁入豪门。 因此,她在陈素商面前,只能低声下气:“对不起,打扰了。” 她退回来,同桌的女伴们早已察觉不对劲,纷纷询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陈皓月眼底有泪,又怒又惊,这件事必须遮掩过去,否则她今后要被这些女伴们嘲笑。 她们都是很刻薄的。 “没什么,是我姐姐和姐夫,他们俩正在吵架,被我打扰了,姐姐冲我撒气。”陈皓月道。 她把自己塑造成无辜的小妹妹。 大概只有亲近的小妹妹,才能做姐姐的出气筒。 女伴们没看到陈素商发火,却也纷纷瞎了似的,安慰陈皓月几句。 大家都是人精,暗中察觉出了陈氏姊妹不和睦,却也没点破——谁家非同胞的姊妹真正和睦,无非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颜恺则问陈素商:“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免得破坏了你的心情。” “我没有。”陈素商笑了笑,一改之前的冰冷,“就是看不惯她。” “看不惯就不看。”颜恺笑道,“陈大术士,凡人都是蝼蚁,你可以碾死她。” 陈素商禁不住笑出声。 颜恺看到她笑,也跟着笑了。 陈皓月那桌,只能看到陈素商耸动的肩膀,以及颜恺满面的笑容,心想人家夫妻根本没吵架,就是不喜欢陈皓月而已。 看来,陈皓月一直在拔高自己。 陈素商和颜恺的好心情,并未因此而受到打扰。 等他们吃完的时候,陈皓月那桌已经结账走人了。 陈素商待人,时刻自省,不会太过于刻薄。唯独对陈皓月兄妹,她总要露出她的獠牙。 他们的存在,羞辱了她母亲。 任何私生子女,都是正妻的屈辱。 吃了饭,陈素商买了一束白菊,去给她母亲上坟。 母亲的墓碑,总是干干净净,常有祭品和鲜花。 徐歧贞时常来看望陈太太。 “……国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和平。”陈素商叹息,“等仗打完,我想把母亲带回南京的老宅去安葬。” “快了。”颜恺拍了下她的肩膀,“我听人说,国内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也许很快就会结束战争。” “袁家还在捣乱。”陈素商道,“他们想要改变天道,估计是收了很多的钱。” 颜恺不知该接什么。 每次她说术法,他都感觉自己与她的距离很远,有点追不上她的脚步了。 “他们不会得逞的。”好半晌,他才如此安慰她。 “但愿。”陈素商道。 他们俩在墓地里没有多待。 陈素商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这是一件很私密的事,颜恺在场,她有点不好开口。 回到颜恺的公寓,佣人说道长出去了。 陈素商嘀咕:“他干嘛去了?” 颜恺失笑:“道长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怕他走丢?” “不是怕他走丢,是怕他闯祸。”陈素商道。 颜恺:“……” 还真是把道长当小孩子了。 颜恺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笑着对她说:“你总是很想见见我姑姑,每次都错过了。这次直接去她家,好不好?” “不好吧,多不礼貌?”陈素商笑道。 颜恺说无妨。 他立马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佣人则说太太跟先生出海去了,估计要很晚才到家。 “……我姑姑要晚上才回来,要不我们明天去。”颜恺问。 陈素商摇摇头:“我有点紧张,还是算了,下次有空,遇到了就见见。再说,你姑姑知道我和你的事,贸然去见了,人家不知拿什么态度对我,也挺尴尬。” 颜恺心中闪过几分暗淡。 黄昏的时候,司行霈跟顾轻舟下了船,身后跟着他们的三个儿子。 顾轻舟看到远处有家餐厅:“吃点饭在回家。” “我要吃龙虾。”老二雀舫道。 司行霈瞥了眼他:“家里短了你的龙虾?” “外面的比较好吃,俗话说……”司雀舫咬了下舌头,把后面的话打住了。 司行霈问:“俗话怎么说?” 雀舫很想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但这话不是形容吃饭的,说出来要挨打,所以临时打住。 “不怎么说,我不卖弄。”司雀舫做了个鬼脸,率先进了餐厅。 这是一家很不错的海鲜餐厅。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司行霈负责点餐,顾轻舟和孩子们等着吃。 司雀舫突然对他母亲说:“姆妈,你看后面那个男的,头发老长了,居然不丑。” 顾轻舟失笑:“你偷看别人,很不礼貌。” “真的嘛。”司雀舫好奇极了。 司行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也好奇。 顾轻舟被这些人弄得很无语,真是一点也不优雅。 司行霈看完了,表情微怔,然后推了推顾轻舟:“轻舟……” “什么?” “是宁先生。”司行霈的脸色有点奇怪。 “谁是宁先生?”孩子们都看过去。 顾轻舟也瞧了过去。 然后,她也愣住。 第1824章 二十年前吗? 顾轻舟的脸色,和司行霈一样,有点凝重,也有点难以置信。 她回头又看了两眼。 长子开阊细心:“姆妈,怎么了?那位宁先生,是您和父亲的仇人吗?” “不是。”顾轻舟道,“不是仇人,也不算是朋友,勉强认识。” 几个孩子都不解。 他们的母亲很少在孩子们面前露出这样有点惊悚的表情。 “那为什么……” “我和你阿爸,以前在太原府的时候见过他。”顾轻舟道。 “以前?多久之前?” “快二十年了。”顾轻舟叹道。 几个孩子齐刷刷抬头,再次看向了宁先生。 宁先生有一头乌黑长发,很自然披散着,穿着一件花哨的衬衫和短裤,像个普通的新加坡纨绔。 男人留长头发,是不常见的。 大多数留长头发的男人,都不算好看,甚至会很油腻。 但宁先生不同。 他的头发,给他添了点飘逸,却又不会让他男女莫辩。 正面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个有点英俊的年轻男人,不会产生性别困扰。 “他看上去只比我们大几岁,估计是宁先生的儿子。”最小的司宁安说。 顾轻舟不是很确定。 一个人,不可能二十年如一日。她自己很注重保养,可做了外婆,眼角也有了抹不去的细纹。 但那个人,不管是外貌还是举止、神态,都像极了宁先生。 “许是个老妖怪。”司行霈无所谓说。 顾轻舟看了眼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怎么就不能有妖怪?你以为妖怪都想要吃了你?也许,在妖怪看来,人类的肉根本不好吃,你们人类自作多情罢了。”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 三个儿子忍不住偷笑。 他们想看到阿爸孩子气的一面,只需要姆妈在场即可。 他真是毫不顾忌形象。 司行霈不是爱琢磨的人,故而他站起身:“我去问问。” 顾轻舟还没有来得及阻拦,那边宁先生也站了起来,率先朝他们走过来了。 司行霈就停住了脚步。 宁先生走到了司行霈跟前,打量了他几眼:“司先生,几年不见,你见老了。” 司行霈笑道:“不是几年,是快二十年了。宁先生倒是一点也不老。” “有那么多年了吗?”宁先生态度随意而慵懒,“我都过糊涂了。” 顾轻舟这时候就确定,真是当年那位宁先生。 他那时候想要带走二宝。 顾轻舟没同意。 人要是能预知后事,要是知道二宝后来那么惨,她就应该把二宝交给这位宁先生了。 顾轻舟眼睛有点发涩。 “司太太,您倒是美貌不减当年。”宁先生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好些年不见了。你是怎么保养的?” “我是神仙。”宁先生说。 顾轻舟:“……” 她一直以为,司行霈那样的算臭不要脸,不成想一山更有一山高。 宁先生又夸顾轻舟的孩子们个个玉树临风,将来都是栋梁之才。 寒暄了片刻,顾轻舟邀请宁先生一起坐。 “不了,我还有朋友,改日再约。”宁先生道。 顾轻舟点点头。 宁先生寒暄了几句,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看到长青道长还在吃个不停。 他就说道长:“长青啊,术士要戒口腹之欲。” “我又不想像你一样。”长青道长丝毫不肯亏待自己,“您考虑得如何?” “不考虑。”宁先生道,“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想搀和。我最近有了点眉目,要在马来半岛逗留一段时间。” 长青道长恳求道:“您帮帮忙,这次真的很棘手,给我几样法器也行。” 宁先生很无语看向了他:“你真是不思进取!有什么可棘手的?你们遭遇的,是洛书大阵。” “洛书大阵?”长青道长一愣。 “对,就是我发明的那个洛书大阵。”宁先生道,“这次,你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吧?自己去处理,我还要找人。” 宁先生对外说,他要找一个开了天眼的女人的转世,他也自称活了千百年,找了千百年,一无所获。 也许,那个人魂飞魄散,再也进入不了轮回了。 “好了,不要再来烦我, 也不要总是找我。”宁先生说。 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给了长青道长几样法器。 道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又解决了香港的困境,心情大好。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蛋糕店,特意给他的小徒弟带了点甜点做宵夜。 陈素商担心了他大半天,见他精神饱满的回来了,有点生气:“您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你们去约会了,还抽空来管我?怎么,约会不顺利?”道长问。 陈素商顿时哑口无言。 道长最有办法对付陈素商了。 他把蛋糕拿出来,让佣人煮些奶茶来配:“我去见了个朋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宁先生。” “宁先生?”一旁的颜恺为了缓解道长和陈素商之间的气氛,刻意把话题往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引,“谁是宁先生?” “我的一位老朋友。”长青道长说,“我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见过他一次。他对我说,我们道观珍藏的术法古籍,都是很珍贵的,不是胡说八道。 于是,我开始潜心研读,后来果然术法有了点成就。要说起来,他指点了我,算是开蒙之师吧。” “他也是术士?” “不,他是神仙。”道长说。 颜恺:“……” 他终于体会到了素商长年累月想要欺师灭祖的心情了。 陈素商把蛋糕递给了同病相怜的颜恺,默默吃了起来。 道长又说:“宁先生指点了我,我知道香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陈素商有点惊喜:“真的?” “真的。”道长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陈素商点点头,现在又不想叛出师门了。 她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到了正月十五,她特意带着祭品,跟颜恺和道长一起,去给她母亲扫墓。 他们摆上了鲜花、果品,烧了纸钱。 陈素商默默给陈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妈,等和平了,我就接您回家。” 她要站起身时,颜恺扶了她一把。 远处有几个人,也拎了东西,过来祭拜陈太太。 为首的,是两个穿着风氅的女人。 陈素商认识其中一个,是颜太太徐歧贞。另一位,温柔娴静,看不大出年纪,说三十岁有可能,说四十岁也有可能,总之是保养得极好。 她没见过,就多看了几眼。 颜恺笑起来,低声对陈素商道:“素商,我姑姑来了……” 第1825章 相认 陈素商莫名有点紧张。 她一直听颜恺说他姑姑,自己也打听过司太太的丰功伟绩,对她很是仰慕。 怕自己不能入眼,受人轻视。 她想往后站,徐歧贞已经瞧见了她,并且冲她微笑。 “大哥。”跟在徐歧贞身后的颜棋,远远打了招呼,“陈……” 她话说到了一半,想起苏曼洛打听她哥哥的婚姻,当即改了口:“大嫂。” 陈素商无处可躲,含笑上前几步。 她的目光,没落在司太太身上,只是含笑对徐歧贞道:“辛苦您来看我妈。” “应该的,我们以前是好姊妹,如今也是亲家。”徐歧贞笑道。 她说着,把身边的顾轻舟介绍给陈素商,“素商,这位是姑母。” 她和颜棋都知道颜恺的心思,也盼望陈素商能回心转意,故而话里话外,还当她是颜家的媳妇。 毕竟那离婚书只是颜老手写的,虽然颜家没打算赖账,却也不算是真正的。 陈素商这才转眸去看司太太。 顾轻舟一错不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静止。 她有点错愕,也有点震惊。 陈素商对她这表情很惶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轻舟握住徐歧贞的手有点紧,徐歧贞察觉到了:“怎么了?” “你……”顾轻舟素来伶俐,此刻却不知该说哪句话合适,故而顿了下,笑着对陈素商道,“你就是素商?我初次见你。” “是。”陈素商心中狐惑。 司太太不是讨厌她,而是很意外的样子。 陈素商不知缘故,余光却瞥见顾轻舟在瞧她,故而她转过脸去,对着她笑了笑。 顾轻舟也微笑。 徐歧贞等人祭拜了陈太太,一起离开了墓地。 难得约好了,众人就说一块儿去咖啡厅坐坐,然后等着吃午饭。 颜恺积极张罗。 顾轻舟却突然对颜恺道:“阿恺,我坐你们的汽车。我跟素商还不认识,正好彼此了解。” 颜恺有点糊涂。 他姑母为人虽然很好,却持重端庄,不是这种热情过度的。 徐歧贞和颜棋也是一头雾水。 顾轻舟方才脸色就不太对。 陈素商没察觉到顾轻舟的敌意,反而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和好奇,心里也是奇怪,没反对和她同坐。 她们俩坐在后座。 顾轻舟言谈娴雅,不会咄咄逼人,陈素商和她聊了起来。 提到南京,她也说了仰慕之情,还说当初也在南京玩过些日子。 “素商,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是什么含义?”顾轻舟问。 陈素商如实告诉了她。 就是仲秋之令的意思。 “那你有小名吗?”顾轻舟又问。 陈素商还没有回答,颜恺笑着替她说了:“有一个,叫阿梨。是不是阿梨?” 顾轻舟的拳头轻轻握了起来。 她虽然极力压抑着,可陈素商感受到了她一瞬间的颤栗。 陈素商有点紧张了。 但很快,顾轻舟又恢复了平静,笑道:“阿梨,也是个好名字,陈太太很有诗意。” 颜恺又抢答:“阿梨不是岳母取的,是师父长青道长取的。阿梨小时候跟家里人走散了,师父捡到了她,她从小就叫这个名字。” 颜恺的嘴太快了。 他很想让他姑母喜欢陈素商,又知晓他姑母聪慧异常,没必要对着她撒谎。 “跟家里人走散了?”顾轻舟的声音轻了很多,“可怜的孩子……你这样漂亮优秀,陈太太对你一定很好吧?”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上蒙了层薄雾。 陈素商笑了笑:“是,我妈特别疼我,对我非常好!” 顾轻舟眨了下眼睛,把眼中的水光敛去。 她笑着又问陈素商:“我听你婆婆说,你还会相术,是不是?” 陈素商道是。 她仍是觉得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顾轻舟道:“我弟妹——我师弟的妻子,一直久病不愈,什么药都用过了,也检查不出原因。你能不能帮她瞧瞧,看看她是不是有这方面的问题?以前曼洛不太好,也是你看好的。” 陈素商有点高兴:“您相信这个?” “我信。”顾轻舟道,“我以前遇到两位很厉害的术士。” 陈素商大大松了口气。 “那好,我明天或者后天才回香港,您把您亲戚请过来吧。”陈素商道。 顾轻舟摇摇头:“很巧的是,她不在新加坡,而是在香港。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派人送你,顺便请你去看看她。” 陈素商听了她这一席话,觉得合情合理,故而点点头:“好的,我会尽力。” 顾轻舟笑了下。 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家咖啡厅。 彼此坐下,顾轻舟的话题一直都在陈素商身上,对于她的一切,顾轻舟都非常好奇。 被人关注,内心是喜悦的。 陈素商对顾轻舟充满了好感,也愿意聊一聊自己。 颜恺还不时在旁边帮腔搭台。 徐歧贞和颜棋也会时不时夸陈素商一句。 陈素商很少受到这么多的目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番谈话下来,顾轻舟差不多了解了陈素商。 后来,他们去了徐歧贞的餐厅。 颜棋和陈素商去洗手间的时候,顾轻舟问颜恺:“阿梨小时候是走丢的,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印象吗?” “姑姑你别这么叫她,她不高兴。”颜恺笑道,“只有很亲近的人,才可以叫她阿梨。阿梨是她亲生父母给她取的,后来他们抛弃了她。” 顾轻舟没听出侄儿的炫耀之意。 颜恺如今也可以叫阿梨了,她把他也当亲近之人了。 “怎么会不要她?”顾轻舟叹息,“哪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她说完这句话,想到康晗这些年的病情,眼泪差点失控。 颜恺一直觉得不太对:“姑姑,你没事吧?” “是啊,轻舟,你今天怎么了?”徐歧贞也察觉到了。 顾轻舟摇摇头:“没事,我是高兴。” 她不知不觉中蹉跎了这么久。 陈素商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她明明有机会去见到她的。 只要她看到了陈素商,就会认识那双像极了二宝的眼睛。 陈素商的眼睛往下,很像二宝;而鼻子和嘴巴,又有点像康晗。 她无疑是他们俩的孩子。 陈素商无数次来往新加坡,而近在咫尺的人,她却错过了这么久。 顾轻舟对不起康晗。 她答应帮她找到阿璃的。 “姑姑,你真要请素商去给人治病吗?”颜恺又问。 “对。”顾轻舟道,“请素商去看一看,也许她的病就好了。从此之后,长命百岁。” 等上菜的时候,有徐歧贞餐厅的特色烤鸭。 颜恺很殷勤,先给他母亲夹了,又给顾轻舟夹。 顾轻舟却拒绝:“我吃素。” 徐歧贞意外:“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 “从今天开始。”顾轻舟笑道,“这是我许下的愿望,它实现了,我就要吃素了。” 众人不解看着她。 顾轻舟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第1826章 到我身边来 陈素商觉得顾轻舟的态度有点奇怪。 她不是个敏感的人,当她都觉得有事的时候,肯定是有点什么的。 然而她又不好失礼询问。 午饭之后,顾轻舟邀请陈素商等人去她家坐坐。 颜恺说好。 陈素商头一回去司家,也有点期待。 毕竟是南洋最大的军阀门第。 司家还是以前的老宅子,不过战后扩建了,也重修修葺了庭院。 大门口有一排站岗卫兵,个个手里扛枪。 “见谅。”顾轻舟对陈素商道,“这些年,总有人来骚扰。为了清净,只得加强防卫。” 不管是国内的,还是马来的,都会有人看司家不顺眼。 刺杀常有。 司行霈上了年纪,也不像从前那样机敏,毕竟体质不是小年轻了。 “这没什么。”陈素商道。 司家这样的门第,有守卫才是正常的,现在还不算是真正的和平年代。 进了大门,迎面有一整排的高楼,每个楼都有枪口对外。 战后的新加坡很繁华热闹,只有到了司家,才能看到战火的余烬。 “不要害怕,我姑姑家的副官都是枪法精准的,随便进出没事,他们的枪不会走火。”颜恺道。 再进了第二道门,就正常了不少,再也没有随处可见的枪管了。 陈素商不觉得害怕,有点新奇,也有点向往。 顾轻舟把他们带到了正院的客厅。 孩子们都出去了,或念书、或工作;司行霈也有事情忙碌,家里比较空。 佣人端了茶点。 顾轻舟为了挽留素商,想和她多呆一会儿,顺便打探她从前的生活,特意提出要打麻将。 颜恺很少见他姑姑打麻将:“您会吗?” “牌技比你好。”顾轻舟笑道。 颜棋说:“一般人的牌技,都比我大哥好。大哥你不要来了,你坐在大嫂旁边,你们俩一起,免得说姑姑欺负你们。” 陈素商的脸微红。 当着司太太,她也不好说什么不恰当的话。 颜恺见她仍是没有反驳什么,心头发暖,同时也觉得自己从小没白疼颜棋,果然是个得力的。 打牌的时候,闲聊几句,顾轻舟就要问一问陈素商:“你还有个哥哥吗?” “是的,我二哥,他抗战的时候牺牲了。”陈素商道。 说起她二哥,她语气里的骄傲比伤感多。 顾轻舟道:“都是英雄。我师弟也是牺牲在抗战里。以前督军说,我们这一代人扛起了战争,愿我们的儿孙能享受和平。” 陈素商心绪被触动。 “您说的师弟,就是我要去看的那位太太的丈夫吗?”陈素商问。 顾轻舟点头:“就是她丈夫。” 陈素商道:“我会尽力,假如她的身体真能用术法看好的话。” 顾轻舟说好。 又打了一圈,聊了几句新加坡保卫战,顾轻舟再次问陈素商:“你养父陈定,他对你好不好?” “不好。”陈素商如实道。 顾轻舟眼眸里有什么情绪闪过。 “我妈跟他感情不和睦,他又有外室子女不能接回来。每次看到我,他心里不平衡,对我多有苛责。 不过,我舅舅很厉害,我二哥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看着这些,不敢对我和我妈如何。比仇人稍微好一点。”陈素商道。 徐歧贞和颜棋都安慰她,以后不必再回陈家去。 “我还有师父,他对我很好。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像我父亲一样疼我。”陈素商又道。 顾轻舟顺势问:“那你亲生父亲,你还记得吗?” 陈素商想了想:“记得一点。”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徐歧贞接话:“你从来没说过,你记得他们?” “不全部记得,只记得他们叫我的名字——阿梨,还有我父亲把我举过头顶,我们笑得很开心。”陈素商道。 顾轻舟眼睛有点涩:“他一定很疼爱你。” 陈素商知晓顾轻舟有意问她,而她也反过来试探。 她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司太太可能认识她的亲生父母。 于是她又说了句:“应该是疼的,我可能跟他们长得比较像。” 顾轻舟笑了下,没接这句。 陈素商的试探失败。 颜棋则说:“可能更像你父亲,我就比较像我爹哋。” “可是,你跟母亲更像。”陈素商道。 颜棋失笑:“你见过我母亲?” 陈素商是觉得,颜棋不管是言行举止,甚至细微的表情,都挺像徐歧贞的。 认识徐歧贞的人,见到颜棋,都能肯定这是她的女儿。 “我没见过。不过没关系,我有我妈咪。”颜棋道。 徐歧贞笑起来。 陈素商后悔失言。 几个人打完了几圈牌,一下午就过去了。 陈素商赢了不少钱,颜棋输得最多。 晚夕,司行霈回来了。 他瞧见了陈素商:“这位就是让颜恺成天往香港跑的姑娘?” 陈素商愣了下。 她突然意识到,颜恺真的去过很多次,而且每次都是找她。 她忽略了这些…… “姑父。”颜恺有点尴尬,“这是素商。” “我知道。”司行霈笑了笑,“是个好姑娘,配你绰绰有余。” 陈素商:“……” 她越发不自在起来了,并且脸上发烫。 他们在司家吃了晚饭。 饭后,陈素商和颜恺又去了颜家,见过了颜子清和颜老。 颜老很高兴:“素商气色不错。” 陈素商今天的脸上一直在发烧,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很显气色。 她笑了笑,脸更红了点:“您老身体还健朗吗?” “好得很,能吃能睡。”颜老笑道,“你多住几天?” “祖父,素商住不了。姑姑请她回香港,去给齐太太看病,我也要回趟马尼拉。等过段日子。”颜恺道。 颜老很理解:“你们年轻人要忙事业。将来这个世道,就靠你们。有事业心是好事。都别太累。” 陈素商道是。 她想,这才是家。 她从小到大,一直盼望有个真正的家。陈家很好,可惜有陈定,总让她觉得多了点什么,不太像家。 “是,祖父。”陈素商道。 颜恺看了眼她,眼底闪过几分惊喜。 她叫祖父呢…… 不管是不是客套话,他听了心里都很舒服。 这是他的妻子。 他们俩又跟颜子清闲聊了片刻。 颜子清略微叮嘱几句,就说太晚了,该去休息了。 陈素商和颜恺仍回颜恺的公寓。 进了家门,颜恺坐到了沙发里,对陈素商道:“素商,坐一会儿,我们聊聊?” 陈素商说好。 颜恺先说,他明天就要启程去马尼拉了,可能没办法送她回香港,不过他姑姑的飞机会更安全,不用担心。 “……我真想你能到新加坡来。”颜恺说,“香港的环境,对你而言是很复杂的。新加坡相对就简单不少。” 陈素商笑了下:“等手头的事结束了,我也许会考虑。” “真的?”颜恺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你会来?” “也许。”陈素商笑。 第1827章 我们俩 也许 颜恺从未体会到这样的煎熬。 也许,既有希望,也无可能。他后悔自己从前待素商刻薄了点,否则现在死皮赖脸要求,也能开得了口。 他是没资格对着她说什么的。 她有选择的权力。 “新加坡的局势,要比香港稳。”颜恺又道,“你在香港没什么朋友,到了新加坡,可以找棋棋玩。” 陈素商道:“我会考虑。” 她今天是很不理智的,再说下去,她怕是会冲动。 她站起身:“很晚了,我去洗漱。” 颜恺伸手,拉住了她。 陈素商微愣。 颜恺只是下意识的突然之举,可拉住了她之后,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自私也好,无礼也罢,他需要把心里话告诉她:“素商,你真的很好,和你相处久了,就会知道这一点。我以前是个傻子,你能不能原谅我?” 陈素商的心跳得厉害,她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露出情绪。 好半晌,她稳定了点:“我没有怪过你,我能理解。” 颜恺一直拉着她的手。 他的掌心炙热:“我希望你能到新加坡来,我们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素商明白。 她的面颊似着了火。 她努力对着他微笑:“等香港的事结束了,你把马尼拉的事忙好,我们见个面,再说后话。” 颜恺也觉得不能操之过急。 对待素商,耐心是种尊重。 “那就说好了。”颜恺笑道。 陈素商颔首:“说好了。” 颜恺心情极好,拥抱了她。 她肩膀单薄,轻轻搂着,似乎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 理智是很脆弱的,随时会被感情冲淡。颜恺松开陈素商的时候,看着她发烫的脸,心中很甜蜜。 他俯身,想要亲吻她。 然而这个动作,把陈素商吓住了,她偏开了脸。 颜恺的吻,就落在她的面颊上。 “晚安。”她几乎落荒而逃。 第二天,颜恺早起时,把陈素商和长青道长送到了司家的飞机场。 顾轻舟也到了。 这次去香港,司行霈亲自陪同,飞机早已准备妥当。 “素商,我忙不过三五天,到时候直接去香港找你。”颜恺依依不舍。 陈素商道:“不用这么着急,你慢慢来。” “我应该没什么大事。假如有突发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颜恺道。 陈素商道好。 他送完了陈素商,转身上了另一架飞机,还是觉得很遗憾。 没有亲吻素商。 任何的感情,没有亲吻,就好像结婚书没有盖章一样,总缺点什么意义。 颜恺越想越懊恼,最后忍无可忍,起身下飞机,打算再去找陈素商。 离别亲吻,有什么不对? 等他走出机舱时, 远远看到司家的飞机已经起航,离开了机场。 颜恺立在原地,失魂落魄。 飞机上,司行霈一直在和道长聊天。他对道术兴趣不大,却对那位宁先生很好奇。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他的确是几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长青道长笑道,“他算是我的指点启蒙之师,后来又数次开导过我。” 司行霈诧异:“这算是术法的一种?” “算。” 司行霈更好奇了:“怎么做的?” “您也想驻颜有术?”长青笑问。 司行霈摇头:“我一糟老头子,要什么驻颜?没见过谁能永葆青春,好奇而已。”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的人与事,能让他无法理解的,宁先生算是唯一一人了。 “要说起来,就要从术法的根源谈起。”道长笑道,“这个问题,能聊很久,也有点枯燥。” “没事,你说说。反正在飞机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司行霈道。 顾轻舟在旁边温柔笑着。 一个人能永远有颗好奇心,是很不容易的,意味着心态不会苍老。 他们闲聊的时候,顾轻舟喊了陈素商,两个人挪到了后面,也说话去了。 陈素商也有些话想问顾轻舟。 她们俩说了片刻的闲话,陈素商突然问她:“您是不是知晓我的身世?” 顾轻舟沉默了下。 她犹豫片刻:“素商,你对过去,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态度?” 陈素商道:“我很少怀念过去。” “为什么?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过去、现在和将来组成的,怎么能缺少过去?” 陈素商:“” 她好像一时间被问住了。司太太智谋过人,在她面前,没必要遮掩,陈素商决定实话实说:“我以前在道观,跟着师父、师祖下山去做法事,听到人家背后说,这小孩子不知是哪家扔掉的,怪可惜 。 后来,道观没有了,我跟着师父走江湖,也听人问起师父,‘谁家把不要的孩子扔给你养’。 那时候年纪小, 也见过扔在路上的孩子,女孩子居多。我就想,他们为什么要扔掉我?很长的时间,我都对此很有怨言,不愿意多提,不愿意多说。” 顾轻舟轻轻捂了下心口。 她的表情,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心:“现在呢,你现在改变了心态吗?” “前段时间,我师父跟我说了实情,说我是被人绑架的。我想,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许是弄丢了我,也许一直都在找我。”陈素商道。 顾轻舟颔首:“我也是做母亲的,假如我的孩子丢了,我会终其一生寻找她的。不可能忘记她,去过另一种生活。” 陈素商点点头,认同她这话。 “那您是知晓我的身世,还是其他?”陈素商又问。 顾轻舟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 她努力镇定了心绪:“不如等到了香港,我领你去看一个人,再告诉你。” 陈素商就不再追问了。 只是,她也没心情再聊天了。 前面的司行霈和道长,两个人还是聊得畅快。 道长告诉司行霈,真正的大术士,可以蒙蔽天机,获得无尽的寿命,甚至可以永生不死。 司行霈则说:“我以前不太相信,也没见过。不过,那位宁先生,倒好像做到了。存在,就意味着是真实的。我想你这话不错。” 长青道长笑起来:“您很开明。” “我们老了。这个世上万事万物,千变万化,没有一颗开明的心,真成了老古董,孩子们会嫌弃我。就像我家督军,他至今不太敢坐飞机,怕出事。”司行霈哈哈笑起来。他们俩一路欢声笑语,飞机不知不觉到了香港。 第1828章 亲生母亲 飞机在香港落地,顾轻舟询问陈素商:“你改变主意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医院?” 陈素商是个聪慧的,听顾轻舟的弦外之音,已然知晓医院会有什么。 她心里发怯。 她斟酌了下:“司太太,我先休息一天,您在哪里下榻?我打电话给您。” “在霍家。”顾轻舟道。 陈素商道:“那就很近了。我们明天再去,如何?” 顾轻舟说好。 霍家派了人来接他们。 车子到了半山豪宅,先放下了陈素商和道长,再往上开去。 陈素商回到了陈宅,先瘫在沙发里,不肯起来。 道长问她:“司太太跟你说了些什么?” 陈素商沉默。 道长推了她一下。 “师父,我觉得司太太认识我的亲生父母”陈素商转头看向了道长,突然又想起,司太太让她去看那位太太,丈夫牺牲在了抗战里。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她的亲生父亲。 他们弄丢了她,那她还有机会见见亲生的母亲吗? 这不是对陈太太的背叛。 陈太太在世的时候,也希望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未必会相认,见一见又有何妨? “是吗?”道长有点意外。 他很少意外的。 术士可以用梅花术数,找到丢失的人或者物。但是,前提是需要知道那个走丢人的生辰八字。 长青道长没有见过陈素商的亲生父母,不知晓他们的八字,无法推算他们的位置。 过去的那些年,他屡次去广西,想要找一找关于素商的过去,都没有成功。 不成想,事情解决居然这样顺利。 “找到了,不是好事?你让司太太带着你去见见他们。”道长说。 陈素商却躺着没动。 道长看了眼她:“不想见?” “不、不是。”陈素商道,“不知道见了有什么意义。”道长戳了戳她的脑门:“你是不是糊涂了?见到了,你又有亲生父母了,又有家了。陈太太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要是陈太太还在世,你这样犹豫倒也情有可原,现在 纯属犯傻。” 陈素商:“” 她师父这么一嚷嚷,她所有的心思,都好像变了味道。 她很烦躁看了眼师父。 道长又催她:“快去吧。” 陈素商说:“和司太太说好了,明天再去。” “干嘛等明天?”道长却比她更心急,“今天就去,快点!” 陈素商没办法,给霍家打了个电话。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休息,接到了电话之后,立马出发了,片刻就到了陈宅门口。 道长出来,和顾轻舟道歉:“她是脑子犯糊涂了,这件事您应该先跟我说,我会劝她的。找到了是好事,我的阿梨从小就以为自己没爹没娘。” 道长不抵触,这件事少了很多压力。 顾轻舟也邀请道长:“您跟我们一起吧?” 道长不虚伪推辞。 他们也开了辆汽车,跟随着霍家的汽车,去了一处私人医院。 医院是美国人投资建的,多半是疗养为主,环境优雅清净。 顾轻舟是常客,护士小姐登记了之后,将他们领到了四楼。 四楼是贵宾区,房间不多,陈设讲究,空气也挺清新,没有医院特有的药味。 顾轻舟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护士小姐正在给病人喂饭,态度殷勤。 躺在床上的病人,病容憔悴,插着氧气管,呼吸已然很艰难了。 陈素商的心口一滞。 她母亲陈太太也总是一副病容,让她对病骨支离的人有种天然的同情。 “姐姐。”病榻上的女人,虚弱叫了声。 她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去,看到陈素商的时候,她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她的额角青筋都出来了,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声音尖锐又虚弱:“阿璃,阿璃!” 和小时候相比,陈素商只是长大了,五官的轮廓还是清晰的。 她的小女儿,那样的眉眼,日日夜夜都在她的梦里,无数次的描摹,随便落笔就能勾勒出来。 她一激动,猛烈咳嗽。 护士小姐急忙搀扶住她,她却仍是伸手,不停想要抓牢。 当年她没有抓牢阿璃,弄丢了她。 顾轻舟也扶住了她。 她咳得快要断了气,视线却不肯离开陈素商半寸。 陈素商心尖酸得厉害,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 女人终于咳出了一口痰,情绪稍缓。 她瘦骨嶙峋的手,也像极了陈太太,紧紧握住了陈素商的。 “晗晗,你不要着急。”顾轻舟轻声安抚她,“阿璃回来了,她不会走的。” “我不是做梦,你的手是热的。”康晗眼泪不停的涌出来,“我的阿璃,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陈素商被她死死攥住手,满心的话堵在嗓子里。 她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她记得这个声音。 女人的声音苍老了,也虚弱了,可说话的调子,以及嗓音的底子,还是听得出来的。 陈素商梦里无数次,她和父母欢愉的场景,女人都是这样温柔喊她。 原来这就是她的母亲。 母亲一直都在香港。 而她也在香港多时,为什么会错过,从未遇到过? “晗晗,你松开手,阿璃不会再走的。”顾轻舟柔声安慰她,“你不要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的。” 康晗犹豫了下,缓缓放开了手。 她看向陈素商:“阿璃,你不要哭。你爸爸走了,但是妈妈会照顾你。我明天我明天就能好起来,真的!” 陈素商想要转身出去。 太多的感情冲刷着她,她茫然失措。可是她不敢走。 万一出去了,这又是一场梦呢? 她做过很多的梦,有些真实得像真的。 她的嗓子被哽住,她仍是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时候,医生来了。 康晗很听医生的话。 “不要太激动,要休息的。”医生对康晗道,“家属先出去。” “不,不能走,阿璃你不要走!”康晗又尖叫了起来。 顾轻舟跟她保证:“我们不走,我们只是站在门口。” 其他人退了出去,顾轻舟牵过了陈素商,让她站在门口。 陈素商果然站定了。 她的眼泪还在流。 顾轻舟拿了帕子给她。她捂住了眼睛,好半晌才问:“她她是生了什么病?” 第1829章 道长的感情 陈素商回眸,泪眼模糊里,看到医生在给康晗做检查。 康晗实在太瘦了,简直是一副骨头架子,脸上也没什么肉。 她怎么病成了这样? “你走丢了,她身体就不太好,整日以泪洗面,到处找你;后来,你爸爸又牺牲了,她没办法了。”顾轻舟道。 康晗全身都是病,却又没什么致命的大病,她只是苦熬成了这幅样子。 现在的医疗发达,西药见效快,要不然她也熬不到现在。 她是心力憔悴。 长青道长也很有感触。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沉默陪在陈素商身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还能好起来吗?”陈素商问。 顾轻舟看了眼康晗。 “枯树没有彻底枯死,就有发新芽的机会。阿璃,她能好起来的,只要你好好的。”顾轻舟道。 陈素商忍不住别过脸去,眼泪又涌了出来。 医生给康晗打了一针,让她逐渐进入了睡眠。 贵宾区的病房,外面还有个大的休息室。 顾轻舟把众人领了进去。 休息室很大,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沙发靠椅,像个小客厅;一边是餐桌餐椅,像个餐厅。 陈素商和师父坐到了餐厅那边。 顾轻舟和司行霈则坐到了沙发里。 司行霈轻轻拥抱了她。 顾轻舟依偎在丈夫怀里。 她没有哭,因为场面还需要她控制,她不能跟康晗和素商一起,哭成一团。 可她也疲倦极了。 “素商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会认晗晗的。”顾轻舟低声说。 司行霈点头:“看她的样子,倒也像是很动情,应该不会抵触。” “司行霈,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放下了一块心病,我对得起二宝了。”顾轻舟的声音更轻了。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流泪的冲动。 “我以前许愿,要做一百件善事,要吃素十年。”顾轻舟又道,“现在,我要还愿了。” 司行霈失笑:“做两百件善事好了,吃素算什么还愿?” “吃素就不杀生。”顾轻舟道,“佛渡众生,也是一种还愿。” 司行霈亲了下她的头发:“我替你吃吧。我可受不了你这样辛苦。” “不辛苦。到了我这个年纪,吃素也是养生。你上次说,我们还要一起过多少年?”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五十年。” “对,五十年。”顾轻舟道,“才一半呢,养生很重要。” 司行霈笑了笑:“回头我要去问问闺女,你这说法到底可靠不可靠。” 他们俩闲聊的时候,陈素商和道长也在说话。 “你感觉如何?”道长问徒弟。 陈素商的情绪,像海啸一样,此刻都没退潮。 她被淹没其中,只能随着浪潮起起伏伏,根本无法思考。 哪怕到了此刻,她也理不清楚思绪。 “你和那位太太,倒是真有点像。”道长又说,“人家是司家的亲戚,犯不着贪图你什么。若不是真的,也没必要诓骗你。” “我知道。”陈素商哽咽着嗓子。 她使劲清了清喉咙,“她应该就是我的母亲。我记得她说话的声音,跟这个差不了太多。” 道长舒了口气。 “那太好了。”道长笑道,“我在香港困了这么久,烦死我了。既然你找到了亲人,又要跟颜恺好了,我有了个交代,终于可以到处走走。” 陈素商:“” 怪不得他以前还让他们慢慢相处,这次却在飞机上逼迫颜恺承认。 原来是想要离开了。 陈素商转念又一想,她师父是有心疾的。最近香港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师父以为,又跟他有关吗? 和他相处久了,就要倒霉,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离陈素商远远的? 陈素商想到了这里,心里更酸。 她握住了道长的手:“你不许走!” 道长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孩子话!你又不是三岁。我现在抛下你,都不用承担道德谴责,你知道吗?” “反正你不许走!”陈素商握得更紧,“从此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真是糊涂。”道长情绪微动,却又急忙掐断,“你怎么这样烦人?小时候反而懂事,现在越来越孩子气了。” “师父,不要离开我。”陈素商道,“万一哪天,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你师父会梅花术数,又知道你的八字,找你很容易。”道长打断她的含情脉脉,“行了别矫情。” 说罢, 他自己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 他默默下了楼。 一个人站在楼下的花坛边上,长青道长一边抽烟一边想:“我就这么个徒弟了,将来她要继承我的衣钵。不能心软。” 留在她身边,能有什么好处? 术士犯五弊三缺的,教会了她更多的术法,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也要她像他一样,终身孤独漂泊吗? 她现在的术法,已经很不错的,遇到了普通术士都能自保。在普通人堆里,更是佼佼者。 将来,她可以看看风水、相面,也能取得成就,没必要一辈子和术法打交道。 他应该走的。 万一他这一走,终身再也见不到阿梨,那也就是他的命数了。 道长轻轻吐出了一口烟圈。 他没有再犹豫。 楼上的陈素商,看到顾轻舟和司行霈依偎着,不好意思走过去打搅他们。 她走了出来。 康晗还在睡,睡梦里却不太安稳,阖眼之下的眼珠子,隐约在动,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似的。 她端详着她的面容。 嘴巴、鼻子,真的有点像,又不算是特别像,很奇怪的感觉。 这就是她的母亲了。 她是什么人,什么样子的性格?她和父亲怎么在一起的,为什么会有司太太这样显赫的亲戚? 种种疑问,都在陈素商的脑子里。 她坐在了旁边,轻轻握住康晗的手。 康晗下意识用力,回握了陈素商的。她接下来的睡眠,安稳了不少。 一觉醒过来,康晗猛然一个挣扎。 她脱离了睡梦。 她睁开了眼睛,瞧见年轻的姑娘坐在她床边,还握着她的手。 “阿璃?” 陈素商正在发呆,闻言回神。 “您醒了?” “几点了?”康晗问。 陈素商看了看手表:“快晚上七点多了,您饿了吗?” 康晗摇摇头,又问陈素商:“你饿不饿?” “我还好。”陈素商道,“司先生和司太太下去买饭菜了,一会儿再上来。” 康晗点点头。她端详着陈素商,问她:“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妈很想知道,你跟我说说。你结婚了吗?” 第1830章 自欺 康晗想知道的太多了。 十几年过去了,她总在脑海中不停的幻想,阿璃长大以后的模样。 现在见到了,她发现阿璃比想象中更加的好看。 “我是师父养大的。”陈素商如实道。 她跟康晗说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 提到了她师父、提到了她的养母陈太太,也提到了她二哥。 那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 “我妈她”陈素商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下,因为康晗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着她。 她叫“妈妈”的声音,激起了康晗心底的柔情。 可陈素商没办法对着她开口。 她心疼康晗,也相信她是自己的生母。可自从有了记忆,她心里唯一的母亲就是陈太太。 她踏不过心里这道坎。 她停顿了片刻,才接上了自己的声音:“她临终时,希望我能有个归宿,所以我和颜恺结婚了。” 康晗记得颜恺的。 顾轻舟好几次到香港来,都是颜恺送的,颜恺也过来瞧过康晗。 “你真的结婚了?”康晗很高兴,“颜恺不错,我认识他,他是个好孩子。” 陈素商见她的确挺开心的,身体又不是很好,没必要让她担心,故而后面那句“但是”,她就没说。 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康晗,陈素商也觉得,自己和颜恺也许还有机会。 她是喜欢颜恺的,而颜恺也说过爱她。 “你有了归宿,又出落得这么好,妈妈将来去地下见到了你爸爸,也能跟他交代了。”康晗含泪微笑。 陈素商心里抽痛了下。 她柔声安慰:“您不要说丧气话,会好起来的。” 康晗点点头。 陈素商在医院陪了康晗四天。 四天之后,康晗的情绪逐渐稳定,也确定自己真的找回了女儿,不是做梦。 顾轻舟劝说她:“阿璃还有事,让她先去忙,她抽空再来看你。你想她了,就打电话给她。” 陈素商需要回去一趟。 上次那个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她师父已经回家了。 她还担心师父偷偷溜走。 “我每天下午五点左右,都会来看您的。如果我要出远门,也会跟您说。”陈素商保证。 康晗又点点头:“你去忙吧,你姑姑陪着我,我很好的。” 陈素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送她出门。 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说了几句话,顾轻舟让她别担心。 “谢谢您。”陈素商道。 顾轻舟笑道:“你爸爸是我的师弟,我认识你妈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照顾她,都是应该的。” 陈素商心口微热。 从医院回到家,陈素商一进门,佣人就告诉她说,昨天和今天,颜少爷给她打了四个电话。 陈素商回了电话。 “我估计这半个月去不了香港。”颜恺声音有点伤感,“事情太棘手了,我需要亲自坐镇。” 马尼拉这边,出现了暴动,颜恺所在的区域,正好是被困的中心之一。 他不能带着人突围,只得慢慢等政府出面处理,否则他自己的身份都说不清楚了。 电话线被剪断了数次,颜恺叫人去修好,只为了给陈素商打这个电话。 “没关系。”陈素商道,“你要当心。” “你放心,我不会出事。”颜恺笑道,“我是正经的商人,没什么问题的。再说了,哪怕有问题,我也可以让我姑父来救我。” 陈素商也笑了笑。 她没提康晗的事,不知如何启齿。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颜恺又问她,“假如你忙完了,先去新加坡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我还没有忙好。”陈素商道,“你别急。” 颜恺又和她说了几句,电话里的声音很不稳,只得挂断了。 放下了电话,陈素商去找师父,看到他坐在书房里,手边摆放着一大堆纸,好像在演算着什么,陈素商大大舒了口气。 他还在家! 真怕回家之后发现他不见了。上次他说的那些话,让陈素商难受至今。 “师父。”陈素商叫了声。 道长百忙之中抬头:“回来了?” “是。” “你先去趟叶家,把叶惟叔侄都叫过来。”道长说罢,继续俯首演算。 陈素商不好打扰,只得去了。 她到了叶家,发现叶惟和雪竺都不在家,只有袁雪尧在。 “阿梨。”他招呼了她,“你回来了?” 他说话很慢,但是流畅了不少。 “是,我回来了。”陈素商笑了笑,“六叔和雪竺呢?” “出去了。”袁雪尧言简意赅。 他顿了下,又问陈素商,“去、给你母亲、扫墓了吗?” 他的表达,和从前相比,进步不少。 “主要是去扫墓,其次也是想去新加坡走一走。”陈素商道,“雪尧,我想跟你聊一聊” 袁雪尧立马打断她:“不!” 陈素商错愕看向了他。 袁雪尧微微阖眼,把自己的情绪遮掩掉,再次睁开眼时,表情很平静:“暂时不聊。” 他什么都明白了。 “雪尧” “阿梨,再等等。”袁雪尧声音很轻,“你再考虑。” “我已经考虑好了。”陈素商很歉意,“我当时是拒绝你的,后来你愿意坦诚相待,愿意给彼此认识的时间,我才说我们要一个相识的过程。” “我知道。” “这个过程,已经很长了。”陈素商叹气,“雪尧,我还是” “不,不要说。”袁雪尧打断了她。 他看向了她,表情是那样的哀伤,“再给我、一点时间。” “要多久的时间?”陈素商问。 “半个月?”袁雪尧不是很确定。 陈素商道:“好,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香港的一切都会结束了,到时候她想回到新加坡去。 也许,司太太会把康晗也接到新加坡去。 陈素商又有一个家了。 “雪尧,我师父他”陈素商又想要说点什么。 袁雪尧立马道:“我知道。” 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几天,他肯定也想了很多,甚至做了最坏的准备。 就在此时,客厅的电话响起了。 袁雪尧去接了电话。 “六叔。”他叫了声。 叶惟在电话里,声音又快又急,不停说了几句什么。 袁雪尧的脸色变了。 放下电话,他神色凝重。 “怎么了?”陈素商很担心,生怕再出变故。“我要出去,你跟我、一起吗?”袁雪尧不解释。 第1831章 淡漠的亲情 陈素商很担心。 她师父让她来找叶家叔侄,没想到叶惟那边先有变故。 “到底怎么了?”她追问。 袁雪尧深吸一口气,先喊了车夫,让把汽车准备好。 他打算自己开车。 然后,他才对陈素商道,“六叔说得、不太清楚,我要去见他。” “有危险?” “也许。”袁雪尧沉着脸。 袁雪尧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袁家的术法给了他这种自信。 这次,他脸上却有种慌乱,是他无法遮掩的。 他这样乱,陈素商很担心。 他们都是术士,叶家叔侄出事,陈素商和师父不能全身而退。 陈素商还想过点正常人的日子,不能任由术法毁了她的全部,故而她道:“我跟你去。” 汽车停在了门口。 袁雪尧开车,路过陈宅时,看到长青道长站在了门口。 道长拦下了汽车,也是一脸阴霾:“阿梨,你下车。我要跟雪尧出去,你留在家里。” “我可以帮忙!”陈素商坚持。 她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嗅到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师父想要保护她,可她已经成长了很多,不再是个无知的小丫头了。 “下车!”道长陡然拔高了声量。 袁雪尧看道长这态度,也觉得问题可能比想象中更加棘手:“阿梨,听话。” 陈素商还想要说什么,道长已经亲自动手,把她扯了下来。 他在拉动陈素商的时候,将一个玉佩塞到了她手里。 不是颜恺那块,而是在新加坡的时候,宁先生给道长的。 陈素商心下骇然。 道长上了汽车,催促袁雪尧:“快点开车。” 车子风驰电掣下山去了。 陈素商留在家里,一直提着心。 她坐不住,又不知道师父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只得苦熬时间。 直到深夜,汽车才在门口停下。 袁雪尧把道长、雪竺和叶惟全部接了回来。 陈素商忙道:“家里有宵夜,你们都下来,吃点东西再回家。” 叶惟说好。 袁雪尧把车子挺好,最后进了餐厅。 陈宅的宵夜是颜家的厨子做的,鲜美可口,养胃养身。 “出了什么事情吗?”陈素商问。 几个人正在吃饭,闻言筷子顿了下。 旋即,雪竺眼眶有点红了。 她努力忍住,清了清嗓子:“找到了施咒的人,果然是我们家的旁枝。” 陈素商:“” 上次他们就有这样的猜测,只是确定不了,找不到人家。 现在,终于有了结论吗? 陈素商也想起了雪竺之前的话,再看她这幅忍泪的样子,陈素商心里咯噔了下。 难道,袁家的老太爷 雪竺继续道:“没有什么大的生意,把我们派到香港,就是一场夺权,制造各种事件,让我们困在这里。祖父已经去世了,雪菱接任了家主。” 叶惟也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只有袁雪尧,面无表情喝粥,想把胃里先填满。 “你不要伤心。”陈素商劝,又觉得自己这些话,听起来是隔靴挠痒。 怎么可能不伤心? 他们原本都是袁家的核心人物,可老祖父去世之后,他们以后连在家族生存的地位都没有了。 他们的小妹妹为了接任家主合情合理,是不会容许有真正大本事的长兄和姐姐存在的。 袁家与苗家通婚的时间太长,导致他们家的思想里,不排除女人当家做主。 不仅仅袁雪尧是对手,雪竺也是。 “素商,我们再也没家了。”一向开朗的雪竺,声音哀切又无助,像只落网的小兽,睁大了含泪的眼睛。 陈素商被她的话和眼神,深深刺痛。 她最清楚无家可归的心情。 曾经她失去了道观,后来又失去了养母陈太太。道长慢慢点了一根烟:“别说丧气话!你们袁家的规矩,家主是长子女,依照序齿来继承。你和雪尧还活着,怎么也轮不到那个小姑娘。应该去争取,而不是坐在这里伤心 抹泪。” 旁边的袁雪尧,喝完了一碗米粥,吃完了一笼屉小汤包,腹中被食物填满,终于开口:“她要来了。” 众人看向他。 雪竺好像被什么刺了下,声音都尖锐了起来:“谁要来?” 袁雪尧没回答。 但是,他的意思,已然明确。 袁雪菱已经得到了家主,不管她用什么手段。 可只要袁雪尧和雪竺不死,她的家主之位就永远会受到质疑。夺权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亲手处决后患。 袁雪菱到香港来,是迟早的事。 陈素商听到这里,问雪竺:“你们,是亲姊妹吗?一母同胞?” 雪竺的脸色暗淡:“是。” 陈素商就不太能理解了。 同父同母的兄妹,为了权力可以相互厮杀吗? 她和她二哥不是血脉至亲,可二哥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她也愿意为了二哥牺牲。 跟陈皓月、陈胧感情不和,也是因为陈定的缘故。 六叔就在旁边解释:“袁家为了家族的繁荣,会把孩子们从小分开抚养,就像雪尧,他以前一直在山上,甚至没怎么见过他两位妹妹。” 先分开抚养,让他们在感情上没有任何的牵绊,又给他们彼此灌输对方很厉害的印象,让他们产生危机感。 不了解,就会彼此忌惮和仇视,不敢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怕自己成为养蛊里面的牺牲品。 陈素商听了,觉得毛骨悚然。 这天晚上,她很晚才睡。 翌日上午,她起床之后直接去了医院。 康晗今天的气色很好,吃了早饭又睡下了。 “我可能会有几天比较忙。”陈素商对顾轻舟说,“万一不能来” “不妨事,她能明白。”顾轻舟道,“你在忙什么?” 陈素商对顾轻舟,有种异常的信任和崇拜。 她把袁家的事情,都告诉了顾轻舟。 “我和师父原本是要看住袁家兄妹的,不成想现在成了他们一伙的。袁家若是派人过来,我们也免不了灾祸,所以要早做准备。”陈素商说。 顾轻舟听了她的描述,有点走神。 她想起了很遥远的往事。 程渝的丈夫卓孝云,家里就是如此教育孩子,让他们相互残杀,以保证家族有继承人,最后导致卓家的男孩子们,个个都有心疾。 “悲剧总是一代代的重复。”顾轻舟喟然。 陈素商没听懂这话。 顾轻舟也没多解释,只是道:“你自己要当心。” 陈素商道是。 他们俩正在说话,医院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阵喧哗。 顾轻舟脸色略微一变。“怎么了?”陈素商也看了过去。 第1832章 胆大 医院门口一阵喧闹,远远就听到了病人家属喊医生。 陈素商觉得这很常见,可足智多谋的司太太,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陈素商又问了句。 顾轻舟收回了视线:“这里是私人医院,出入都是有身份的人,况且多以疗养为主。这样喧闹,怕是有什么大事情。” 陈素商的精神也是一凛。 她立马问:“要不要给……她转院?”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康晗才恰当。 叫齐太太?这不太像话,哪有女儿如此称呼自己母亲的? 可叫妈,她又开不了这个口——至少暂时开不了。 “我会处理。”顾轻舟又道,“若是有什么不妥,我安排她转院。” 陈素商道是。 远处的动静,也让她略感奇怪。 “姑姑,我去看看。”陈素商道。 顾轻舟脸上的沉重一扫而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好,你去吧。” 她笑起来温柔极了。 陈素商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叫了句什么。 颜恺时常在她耳边说“姑姑”,她下意识觉得,顾轻舟就是个“姑姑”。 后来,发现顾轻舟不止是颜恺的姑姑,认真算起来,也是她的姑姑。 陈素商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转身去了。 顾轻舟让自己的副官也跟过去,探明情况告诉她。 陈素商和副官两个人往急诊室那边走过去,远远看到了一张黑脸。 病人的脸发黑,脖子处有个溃烂口,不停的渗出黑色脓水,非常骇人且怪异。 年轻的太太没见过这种情况,嚎哭不止。 护士小姐简单做了个记录,就让把病人往病房里送。 “都散开,要隔离!可能会传染。”护士小姐高声道。 一旁围观的人,立马尖叫着远远避开,差点撞到了陈素商。 顾轻舟的副官扶了陈素商一把。 陈素商站定了之后,对副官道:“咱们快走,万一真是恶性传染病呢?” 副官道是。 他们俩没有立刻去见顾轻舟,而是在阳光下站了三十分钟。 阳光会把身上的病毒稍微晒去一些,这是以前学校教的。 “你觉得是什么病?”陈素商和副官闲聊。 副官道:“没见过,总不会是鼠疫?” 陈素商打了个寒颤。 若是鼠疫,会造成更大的灾祸,香港众人都要遭殃了。 她生母身体那么弱…… “鼠疫还有吗?不是都消失了?”陈素商很紧张。 副官让她别着急:“小姐,我是乱猜的。” 他让陈素商等等,自己去了前面,要了一瓶稀释过的消毒水。 他和陈素商用它撒在衣服上和手上,又略微站了站,才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这次要镇定很多:“先别慌。你母亲暂时不适合转移,上次她去新加坡,因为不适应,病情加重。我会派人留意,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会安排转院。” 陈素商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她对顾轻舟道:“我先回趟家。” “路上慢点。”顾轻舟道,“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姑姑。” 陈素商又道是。 她下了楼,却没有离开,而是一个闪身,进了急诊区。 她装作家属,询问那个病人的去向。 “已经安排进病房了。”护士小姐道,然后毫无戒备,告诉了陈素商一个病房号。 病房在二楼,比起四楼的环境,要稍微嘈杂一点。但和普通医院相比,仍是宽敞干净。 陈素商走到了门口,听到医生还在。 “要等结果,来确定是不是传染病。”医生对家属这样说,“不过,他正在发烧,情况还是很危急。” 家属失声痛哭。 医生又说:“要有心理准备。” “请您救救我先生。”年轻的太太泣不成声。 医生再三保证会尽力的,只是先给家属说明情况。 陈素商听到了这里,确定不是鼠疫。 医院是能判断鼠疫的。 医生和护士也惜命,不会任由鼠疫的病人这样躺着,应该会隔离处理的。 陈素商稍微舒了口气。 她看了几眼,心底闪过一些知识片段。 她之前苦学术法的时候,看过的书太多,有些没记住。 她想到了这里,就走了进去。 医生只当她是亲戚,略微点头之后,转身离开了。 他这个态度,让陈素商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故而医生走后,家属的太太很诧异问她:“请问您是?” “太太,您好,我是医院祝由科的医生。”陈素商道,“我能否看看您先生?” 年轻的女人没什么经验,被陈素商说得一头雾水:“什么科?” 陈素商落落大方,含笑解释:“医院会遇到这种情况:病人遭遇无法治疗的难题,会用祝由科试试。也许,病人会起死回生。” 女人还是没明白,不过她听懂了陈素商的言外之意——她是过来救命的。 “那您看看我先生。”女人立马道。 陈素商坐下来,观察病人。病人脸上发黑,像被炭火烤过了似的,伤口处包扎了,却还在不停渗出黑色血水,把纱布都染透了。 她又扒开病人的眼睛。 病人的眼珠子略微动了下。 陈素商顿时就想起:“这可能是诅咒吗?” 去年腊月,他们分开的时候,袁雪尧给了陈素商几张解除诅咒的符纸,专门针对袁家的诅咒。 陈素商死马当活马医:“太太,您先出去,我要给您先生看看。病房里不能有太多的人,否则会细菌感染。” 年轻的太太已然失去了主见,又错把陈素商当医生,虽然陈素商没有穿医生的白大褂,她很顺从的走了出去。 陈素商把符纸点燃,化水之后,小心翼翼给病人灌了下去。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非常紧张。 假如病人不是诅咒,而是另一种传染病,她这样接触病人,已经感染上了。 她冒险做这件事,无非是想要确定一点什么。 做完了,陈素商走出了病房,跟病人的太太又叮嘱几句。 直到陈素商走后,病人的太太才觉得不太对劲。 陈素商的出现,从头到尾都有点不靠谱。 “她会不会害死了我先生?”年轻的女人突然觉得很惊悚,立马通知了护士台。 医生和护士都来了,她胡乱讲述了陈素商的话,医生和护士都一头雾水。 “什么科?我们不会派两个医生过来的。”主治医生说。 年轻女人僵了片刻。 “快,快去找她,将她抓起来!”女人站立不稳,“她要害人!” 第1833章 大术士来了 陈素商回到了陈宅,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师父还在楼上。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想了很久。 那个病人,情况会如何? 陈素商决定明天再去医院瞧瞧。 病人的家属是吓坏了,医生和护士再三安慰,让她别紧张。 “她给您先生喝了什么吗?”医生问,“还是打了什么针?” 这位太太并不知道,她当时很听话的出去了。 “我”她张口结舌。 医生再三道:“也许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猎奇。您先安心,我们会尽可能救治好您先生。” 年轻的太太精神过敏,也不过是那么一时片刻。 待她安静下来之后,她不再神经质的追问了。 护士给病人的伤口换了纱布。 第一块纱布已经被黑色血水浸透了。 护士很小心,生怕自己沾染上了。 她出去之前,再三叮嘱年轻的女人别担心。 年轻女人看着床上的丈夫,心里是很绝望的。他们才结婚不到半年,她是从国内逃离战争到了香港的,认识了她先生。 为了寻找依靠,她很快和先生结婚了。只是,他们俩目前还没有孩子,而先生的父母对这门婚姻很不满意。 等她丈夫一死,她无所仪仗,怕是要被婆家扫地出门,所以她很紧张,很不安。 她时不时去看她先生。 看得次数太多了,她先生的变化,在她眼里就没什么变化了。 她一个人想着心事,默默抹泪。 直到护士小姐进来,想要重新给病人换一块纱布,然后看到病人时,发出一声惊叫。 年轻的太太被惊醒:“怎么了?” 护士指了指病床上的人:“他已经好了很多。” 男人脸上莫名其妙的黑色褪去了大半,露出了原本的肤色;他的伤口溃烂处,没有再渗出血液,纱布干干净净的。 护士很惊讶,毕竟病人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医院甚至没怎么给他用药。 他看上去很危急的,怎么就突然好了? 年轻女人细看,也发现了自己丈夫的确有恢复的迹象。 她喜极而泣:“感谢圣母玛利亚!” 护士道:“您别动病人,我去通知医生。” 女人根本没听到,把她认识的诸位灵神都感谢了一遍,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淌。 她一紧张就犯糊涂,此刻难得的清醒,想起了陈素商:“那个女孩子,她” 她先生是昨晚发病的,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伤口一夜之间变化骇人,同时开始昏迷不醒。 他这个病很急,女人自己也觉得可能是鼠疫。 没想到,那个年轻女孩子,居然治好了她先生。 她到底是谁? “是天使吗?”女人念叨着。 医生急匆匆跑了进来。 病人的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 医生测了体温,发现他的发烧已经减退了。 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多,病人清醒了过来。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身体一直很好的。”男人对医生说,“下班开车回家,看到有人卖花,我就打算给我太太买一束。从那之后,我就没什么记忆了。” 太太在旁边说:“你回家之后,没有带花,回来好像喝醉了似的,说话也不太对,说要躺一会儿,我就扶你回房去躺下了。” 医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头雾水。 病人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眼瞧着要结痂了;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发烧已经全退了。 医生说不出原因,病人的检查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世上万事万物,稀奇的有不少。”医生道,“痊愈是好事,以后要注意身体。” 病人和家属欢喜极了。 他们留下来,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到了上午,陈素商再次到医院。 她这次没有先去看康晗和顾轻舟,而是先去了二楼的病房。 她没有进去,装作不经意路过,匆忙中看了眼病人。 病人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太太大笑,笑声很爽朗。 陈素商确定了,这个病人就是中了袁家的诅咒。 她也没空去看康晗了,急急忙忙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师父。 道长听了之后,给叶惟打了个电话:“你问问雪尧和雪竺,是不是他们俩?” 叶惟喊了他们下楼。 询问之后,叶惟的声音有点沉重:“不是。” “那很简单,你们袁家来了厉害人物。”道长漫不经心说。 叶惟打了个寒颤。 他挂断了电话,叔侄三去了趟陈宅。 叶惟还是没明白前因后果,一一询问。 陈素商就把自己遇到的那个病人,以及他的病状特征,仔细说了一遍。 “我不是医生,还要常去医院看望看望病人,不好露面。”陈素商道,“所以,我后来没有再进去。他们估计还要在医院住几天,六叔如果想知道,可以去瞧瞧。” 叶惟颓废往沙发里一靠。 沉默良久,他才说:“我不用去瞧,是雪菱来了。” 袁雪尧和雪竺都苍白了脸。 陈素商看着他们,心想他们的小妹妹真的如此厉害吗? 厉害到他们三个人联手都没有胜算? 她还想着,道长就解释了他们变脸的原因:“她打算把你们杀死在城里?” “对。” “用最古老的方法?”道长又问。 陈素商哪怕刻苦,跟真正的大术士相比,还是有点差距,她问:“什么方法?” 道长语气轻慢:“就是在城外设一个大阵法,用诅咒把城里的人全部咒死,寸草不生。以前孔雀河道数城,就是这样灭绝的。” 陈素商:“” 她身体里每滴血液都在发寒,故而她有点哆嗦:“天道天道不容” “能屠城的大术士,都自负能蒙蔽天机,能与天斗。”道长说。 陈素商再次哆嗦了下。 她的母亲还在城里,她的姑姑也在城里。 陈素商脑子里乱了:“现在能赶紧撤离吗?” “不行。”道长说,“有人中咒,已经开始了,接下来半个月,尸横遍野。外界只当是发生了严重的瘟疫,最后给这瘟疫安个名字。” 陈素商死死拽住了她师父的手:“怎么解,怎么解?” 道长想要回答她时,佣人进来,笑着对众人道:“颜少爷来了。” 陈素商猛然站起身。颜恺穿着一身漂亮的西装,风度翩翩站在了陈宅的客厅门口,冲陈素商笑得一脸温柔。 第1834章 抱抱我 陈素商看着颜恺,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 她茫然又惊悚。 颜恺的笑容略微淡去,不知陈素商怎么突然不欢迎他了。 他千辛万苦才到香港的。 “我来的不是时候?”颜恺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真绝望了。 她自己陷入其中,她的师父、她的生母、她的姑姑,以及她的朋友,全部都在这里。 这已然是她无法承受的。 颜恺又来了。 他被困在马尼拉,可以逃过一劫的,老天爷却不放过他。 陈素商怕自己失态,转身上楼去了。 她跑得快且急。 颜恺心头的热,一点点退下去,他血液里灌满了冰水,让他呼吸都觉得寒冷。 道长叹了口气,对佣人道:“先带颜少去楼上客房休息。” 颜恺这才回神般:“不用了,道长,我去住酒店。” 道长知他误会了,挽留他:“住下吧,我还有事跟你说。” 说罢,道长又看了眼叶惟叔侄,“你们先回去,回头我们再商量一个办法。” 道长亲自把颜恺带上了楼。 颜恺冷静了片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陈素商并不是这种性格。 “道长,素商她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颜恺问。 长青道长拍了拍颜恺的肩膀,没有把实情告诉他,怕他惊惶,声音轻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阿梨。” 颜恺没办法了。 道长进了陈素商的房间。 陈素商没有反锁房门,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愣神,目光游离看了眼进来的师父。 道长坐到了她身边,问她:“抽烟吗?” 陈素商在这种情况下, 最想要一根烟了,可惜她不能这样放纵自己。 她摇摇头。 道长自己点了一根。 “我们要出手。”道长漫不经心的说,“我们是术士,要保护这些无辜的人,否则用什么良心立世?没有任何的好处,只有会惨死的下场,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陈素商道。 别说无辜百姓,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全部都在香港。 陈素商不能失去他们。 “那就打起精神。”道长笑道,“颜恺一番真心,不要让他难过。” 陈素商叹气。 她没办法若无其事。 颜恺的出现,对她打击很大。她和他还没有真正开始,却要面临失去他的危险。 她真想抱着他哭一场。 可又有什么用? 此前最不需要的,就是懦弱。 “我缓一缓。”陈素商道。 道长不勉强她,也没有离开。 陈素商就很自然把头靠在师父的肩膀上。 她脑海中掠过很多的画面、很多的人,心绪起起伏伏的,没个停歇,也没个依靠。 良久之后,陈素商站起身:“我去看看颜恺。” 等她再见到颜恺的时候,她情绪稳定了很多,也对着颜恺露出了微笑。 颜恺请她进来。 “遇到什么难题了吗?”颜恺问她。 他的心态,总是积极而阳光的,不会自怜自艾。 他想了很久,仍是觉得陈素商这边出了问题。 “很大的难题。”陈素商苦笑,“你一来,我还要分神担忧你,所以我刚刚失态了。” 颜恺笑道:“真担心我?那我现在离开,等你忙完了我再来接你。” 陈素商拉住了他的手。 颜恺一愣,继而紧紧回握了她的。 陈素商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问:“你相信我吗?” “信。” “那你不能走,也不能出门,就在家里。等事情解决了,我们一起去新加坡。”陈素商道。 这是她说过最明确的话了。这么久以来,颜恺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心中大喜。 “好,我等你一起。”颜恺道,“你会有危险吗?” “师父会保护我。假如师父也保护不了我,我们就是真正的大难临头。”陈素商道。 颜恺了然。 她和颜恺说了很久的话。 师父敲了敲客房的房门,陈素商才和颜恺松开彼此紧握的手。 “你先休息。”陈素商叮嘱他。 她走了出去。 师父带着她,去了叶家。 叶惟和袁雪尧、雪竺都在客厅坐着,每个人脸上愁云笼罩。 长青道长让他们都到餐厅,然后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图纸。 图纸是道长自己画的。 “这是改良的洛书大阵,宁先生教给我的。”道长对众人道,“洛书大阵,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合九宫、先天八卦、后天八卦、四十五数演算星斗之术。与五为阵眼,三数通十五,能对付所有的阵法和诅咒。” 叶惟听了,沉吟了片刻:“道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在一千多年前,孔雀河道的大术士,的确是姓宁。您说的宁先生,就是他的后人吗?” “不,是他本人。”道长说。 叶惟:“……” 道长靠谱的时候不多,所以这话,叶惟听听就算了,并未真的走心。 袁雪尧则问:“阵法,可靠吗?已经失传多时了。” 陈素商看了眼他。 他这次说话,比上次还要流畅一点。只要他不紧张或者激动的时候,他就能跟正常人一样表达。 他不是天生的结巴,而是从小生活的封闭环境造成的。 “可靠,这是宁先生亲自交给我的。”道长说,“目前只有一个问题……” 他这句话说完,停顿了很久。 大家都看着他,他仍是不接下文,眉头微锁,似乎在考虑措辞。 “师父,您说吧。”陈素商催促他,“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道长扫视了一眼众人,笑了下:“问题就是,洛书大阵至少需要六个人守阵,而我们只有五个人。这就意味着,有个人需要承担双重的风险。不管选谁,都很不公平。” 一旁的雪竺,默默变了脸。 她看着道长,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手,才把满心的话都咽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关心阵法,没人看到她表情的变化。 “这的确很不公平。我年纪最大,我来守两个方位。”叶惟道。 “不。”袁雪尧道,“我来吧,我体力和术法都好。” 陈素商没有开口。 她既不是最有资历的,也不是术法最好的。 在这五个人当中,她是最弱的。 “师父,是每个人都能守住两个方位吗?”陈素商问,“我也可以吗?” 道长点头:“每个人的危险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抽签吧!”陈素商道,“抽中了谁,就是谁。” 几个人沉默了下。 道长替他们回答:“抽签是最好的办法,让剩下的人没有负罪感。” 叶惟和袁雪尧对视了一眼。 雪竺有点出神。 陈素商喊了声她:“雪竺?” 雪竺有点茫然,随意道:“我无所谓。” 她根本没听到众人说了什么。 于是大家抽签。 最后,是袁雪尧抽中了,他需要一个人守两个方位。 他原本也是最合适的人,因为他的术法和体力的确是最好的,也意味着,他的危险是最小的。 道长把事情说完,打算和陈素商回家时,雪竺追了出来。 她突然扑倒了道长怀里:“长青,抱抱我!” 第1835章 等待的时间 陈素商有点尴尬。 晚辈看到自己长辈的爱恨情仇,都会觉得尴尬。 可她又不能转身离去,万一雪竺闹起来,她师父招架不住。 不成想,她师父稳稳当当,像个慈祥的长辈,拍了拍雪竺的后背:“哎哟,怎么还撒娇了?” 雪竺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道长又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你很乖!天这样冷,咱们回屋子里去说话。去我那边坐坐?” 雪竺摇头。 她只是抱着,用力箍紧了他,感受他身上的气息。 松开时,她眼角盈着水光:“没事了,我要回家了。长青,素商,你们回去吧。” 她不等道长和陈素商回答,转身跑上了台阶。 陈素商一头雾水。 她问道长:“她干嘛呢?” “你师父魅力无穷,让少女无法自持,能干嘛?”道长闲闲的说,然后举步往家走。 陈素商:“” 接下来两天,香港的医院病患增多。 全部都是相似的症状。 康晗住的那家私人医院,到处找陈素商,因为她出手救治好了那位先生,可惜年轻的太太和医生对陈素商的容貌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陈素商亲自去了趟医院,避开了医护人员,直接上了四楼:“姑姑,您叫人把四楼封起来,你们不要进出。” 顾轻舟:“是瘟疫?我可以让新加坡的人过来” 他们在新加坡有庞大又先进的医疗设备,还有医术高超的医生。 陈素商急忙阻止:“别,不是瘟疫,是诅咒!” 说罢,她把袁雪尧的符纸拿了出来,让他们先服下。 这些符纸无法解除诅咒,却可以阻挡一时片刻,让他们能拖延几天。 几天之后,也许阵法就成功了。 顾轻舟沉默了下。 陈素商怕她不相信,还要解释,顾轻舟就开口了:“好,我知道了,我给他们都服下,也不出门。上次那位宁先生,他还在新加坡,我让你姑父去找找他。” 见识过了宁先生永保青春、郭七老先生的神算过人,顾轻舟对自己不了解的术法并不抵触。 就像司行霈说的,再稀奇古怪,存在就意味着真实。 又过了两天,医院爆满,报纸开始报道瘟疫,一时间人心惶惶。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陈素商再次问。 她这几天,不停问这个问题。 道长却一直在说,时机不够,要等飞星得令,才有机会。 “会死人的。”陈素商焦急道。 “不会。”道长语气凝滞,“中了诅咒的人,需得全身溃烂才会死。一般有十五天的时间。” 上次陈素商看到的那个病人,脖子处刚刚开始溃烂,是诅咒刚开始发作。 陈素商一想到浑身溃烂,忍不住犯恶心。 “那都是什么人中诅咒?”陈素商又问,“怎么挑人?” “按照时辰。”道长说,“每个人出身的时辰,一个个轮流,很快谁也无法避免了。” 陈素商骨头缝里都在发寒。 她不敢打电话去医院了。 齐太太康晗会如何?她身体最弱,治标不治本的符纸,能让她熬过去吗? 袁雪尧又送来了几张符纸。 抵抗诅咒的符纸特别难画,袁雪尧拿出了全部的存货,这几天熬夜用苦工,又赶制了十几张。 “你们自己、和佣人都服下,这两天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袁雪尧道。 陈素商知道这样不行。 诅咒不解,化解的符纸是扬汤止沸。 “师父说,要等飞星得令。”陈素商嘴巴里起了个大水泡,已然是急得快要发狂了。 报纸每天都有新消息。 身体弱的,已经出现了死亡。 上次那位先生,被袁雪尧的符纸解了诅咒之后,又中了。 符纸不是下咒人的,效果没那么明显。而袁雪尧画一张需得耗费时间和精力,根本来不及。 “阿梨,不要着急!”袁雪尧握住了她的手。 陈素商抽回手。 楼上的颜恺,从早上起来就没什么动静。 陈素商想到了这里,突然一个激灵:“雪尧,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她急忙上楼。 袁雪尧明白了她的担忧,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她上去了。 她敲了敲颜恺的房间门,没人应答。 陈素商让女佣拿备用钥匙过来。 打开了房门,颜恺躺在地上,脸色像笼罩了层黑雾,脖子处出现了很明显的小伤口,像是要溃烂。 陈素商脑子里嗡了下。 袁雪尧上前,帮陈素商抱起了颜恺,放到了床上。 他试了试他的体温,转脸对陈素商道:“先用符咒,给他解了,再慢慢来。” 陈素商急忙去化水。 颜恺喝下之后,过了大半个小时,脸色稍微好转,伤口处也没有继续恶化,可他也没醒过来。 陈素商一连深吸好几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只是不能接受厄运的到来。 颜恺中咒,让她意识到,厄运是逃避不了的,它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陈素商沉默坐在旁边。 袁雪尧怕她想不开,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没事,阿梨。” “我知道。”陈素商的声音很轻,“他只是中了诅咒。” 他是为了她,才急急忙忙到香港来的。 马尼拉出现了暴动,他在那边出来不容易,但是他还是为了陈素商,做了最大的努力,到了她身边。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的。 颜恺这一倒下,就没有再醒过来。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脸色又开始不太对劲了。 陈素商给他喝下了符水,把自己那张省了下来,然后打电话去医院。 这次是副官接的。 “太太在病房里,不方便接电话。”副官告诉陈素商,“齐太太脸色不太好。” 陈素商像是一脚踩空,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立。 她耳边也嗡嗡的,没听到副官的声音。 良久,她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心想:“假如我们能死里逃生,我要去见她,叫她一声‘妈妈’。她是我亲妈。” 万一 那她这一生,都会留下遗憾。 她心力憔悴的时候,道长终于说了句让陈素商舒心的话。 他说:“飞星明早两点十二分得令,我们可以布阵了。” 陈素商大喜。 她太过于欢喜,像个小傻子似的,抱住了她师父。“师父,终于要开始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第1836章 我未雨绸缪 布阵的地方,就在山顶,开车上去不过半个小时。 道长把叶家叔侄三都叫了过来。 大家先演算了一遍,确定方位无错,又彼此对照方位。 “我守中宫。”长青道长说,“阿梨守艮位,雪竺守震位,雪尧离位和坤位,叶惟守乾位。” 陈素商有点疑惑。 师父说,守两个方位的人很危险,可他自己守中宫,每个方位相和,都要经过中宫,中宫才是最重要的位置吧? 她对阵法不算特别熟悉,这点疑惑,她也不敢表露出来。 怕自己班门弄斧。 况且,这么简单的道理,叶惟和袁雪尧、雪竺能不知道吗? 陈素商沉默不做声了。 他们一直在忙碌,直到深夜。 凌晨刚过,袁雪尧开车,把众人带到了山顶。 选好了地方,正好应对飞星得令的具体位置,叶惟、袁雪尧和道长开始在地上画阵法图。 图画好了,就只需要对阵。 雪竺站在旁边,拿着一个手电筒,视线一直落在道长身上。 她看着他,生怕错过了点点滴滴,视线里已经模糊了。 不知不觉,她流了满面的泪。 待阵法快要画好了,雪竺突然靠近了陈素商:“素商,我房间桌子上有封信,是给道长的。等你回去了,记得告诉他,让他去拿。” 陈素商诧异:“你别说丧气话,师父说危险不大。” 雪竺苦笑了下:“我未雨绸缪。” 陈素商觉得,这是个阵法,布完了他们就可以回家。 但雪竺的话,突然打开了她心里另一个口子:万一,他们都回不去呢? 她还没有跟她的生母和颜恺告别!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最近的种种,都在挤压着她的神经,她反应都不够敏锐了,陈素商到底不太适合做个大术士。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想回新加坡去,跟颜恺过点小日子。 到时候,母亲和姑姑都在她身边,远离术士的硝烟,平平静静的。也许会跟她婆婆学做菜,将来继承她的餐厅。 她这么想着,那边的阵法已经画好了。 陈素商站到了艮位。 道长走到了她身边,把一个玉佩递给了她:“你拿好。” 陈素商没接:“我有一块,上次您给我的。” “这是颜恺的那块,你拿着,回头还给他。”道长说。 陈素商:“……” 听师父的意思,他也是不打算能活着回去吗? 她又想起袁雪尧说过,他们半个月之后再谈…… 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是回不去的,所以瞒着她吗? 陈素商急忙去拉师父的手,但是道长快步避开了,往中宫走了过去。 时间到了凌晨两点十分,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了。 众人的方位相隔,约莫都有一两分钟的路程。 陈素商只能远远看到师父和雪竺的影子,已然是瞧不见袁雪尧和叶惟了。 她打起了精神,却突然看到雪竺离开了震位。 陈素商不知缘故,就见雪竺快步冲向了中宫,道长的方位。 道长背对着陈素商和雪竺,正在跟袁雪尧喊着什么,没有防备,被雪竺突如其来的冲击,一下子就离开了中宫。 两点十二分,四下里漆黑,碧穹似墨绸,缀满了繁星,而手电筒的光芒,那样微弱且细微。 “雪竺!”道长发出一声凄厉呼喊。 陈素商从未听到过她师父用这种声音说话。 而雪竺立定中宫,回身时,泪水沾了满脸。 她的声音,冷漠而决然:“飞星得令,请道长守震位。” 陈素商感受到了变化,身后似有疾风,将她推了个踉跄。 她急忙盘膝坐下。 雪竺也坐下了。 阵法一动,再去换人已经来不及了,会让其他三个都陷入危险里。 叶惟和袁雪尧全部瞧见了。 “道长,快守住震位!”叶惟高声喊,“改不了了,道长!” 袁雪尧也在疾声:“道长!” 长青道长学来的阵法,他最清楚不过了。已经催动了,飞星已经得令,再耽误下去,整个香港的诅咒都解不了,而剩下的袁雪尧、叶惟和陈素商,甚至道长和雪竺,都会被反噬,牺牲在这里。 道长冷漠寡情,此刻心却软成了一团,眼泪浮上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急忙奔回了震位。 这些,陈素商都不知道了,她一入阵就和外界失去了感知。 她的四周很冷,却不像是早春山顶那种清苦的冷,而是像雪域里冻藏了千年的冷。 这种冷,直直钻入肺腑。 陈素商的身子和四肢很快就僵硬了。她不停念着咒语,手里的符咒和法器不肯脱离,全部跟着她苦守艮位。 外界的声音和人,她一概听不进。 她的手指和面颊很疼,寒风像刀子似的,要切开她的皮肉。 她甚至感受到了热血从她的额头落到了唇边。 她的四肢麻木、脏腑冰冷,肌肤被割,每一样都是酷刑,但她不敢松懈半分。 她的母亲、姑姑和颜恺,都在香港。 哪怕她死了,只要能催动阵法,她也死而无憾。 陈素商不知自己坚持了多久。 一开始很难熬,后来逐渐麻木,她的身体是一根木桩,稳稳戳在了艮位。 阳光暖暖照在她身上,她的眼睫略微动了动。 眼皮有千斤重,她艰难睁开。 视线里一片朦胧的白。她用力眨了眨,终于看清楚了。 师父已经离开了他的震位,走向了中宫的雪竺。 而雪竺,直直倒在长青道长怀里,似乎比陈素商还要僵硬。 “成功了吗?”陈素商问。 她一开口,才意识到嘴唇和舌头都没怎么动。 袁雪尧也离开了位置。 他朝陈素商走过来,扶住了她,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了她。 一杯冰凉的水,缓缓从口中流入,陈素商打了个激灵,人终于活泛了一点。 她艰难问袁雪尧:“成、功?” “成功了。”袁雪尧道,声音里却无半分喜悦。 叶惟一直没有动,还坐在他的位置上,远远看着中宫位置的雪竺。 陈素商这时候觉得不对劲,搀扶着袁雪尧的手要站起来。 她的腿脚僵硬,浑身酸痛,好半晌才爬起来。 她站不稳,仍需要袁雪尧搀扶着,慢慢走向了雪竺和道长。 道长轻轻搂着雪竺。 而雪竺的四肢和身体,仍是之前的僵硬。 陈素商俯身,摸了摸雪竺的颈侧。 她明明是有心理准备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去摸雪竺的脖子。可她真的摸到了,猛然抽回手,被吓到了,难以置信看着道长,又看向了袁雪尧。 雪竺死了。 第1837章 自愿奉献 陈素商回来之后,一直在雪竺的房间里。 道长和叶惟、袁雪尧在叶家的客厅坐下,三个人沉默抽烟。 雪竺在偏厅的沙发里。 佣人在打电话,请人过来装殓雪竺。 陈素商看到了雪竺写给道长的信。 “……关于洛书大阵,我很小的时候听爷爷说过。”雪竺在信里,开头这样写道。 她那时候不过五六岁,家族有次遇到了大的危机,爷爷让几个有能力的晚辈去处理此事。 当时,雪竺的父母也在。 雪竺那段时间发疹子刚好,她父亲最疼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又因为她生病初愈,对她有求必应,把她带了过来。 她还小,没人把她当回事。 爷爷也没让她出去,就只是吩咐她在旁边玩,不许乱跑。 她听到了爷爷的话,只是记得而已,没想过是什么意思。 提到洛书大阵的时候,她的记忆也是模糊的,爷爷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 直到道长欲言又止,让她想起了爷爷当时的表情。 她突然记起了爷爷的话。 爷爷说:“守中宫的人,若没有孔雀河道老祖的本事,怕是难活下来。” 雪竺的父亲自愿守中宫,母亲不同意,因为上次很危险的阵法,也是父亲去做的。 她觉得应该公平。 父亲是长子,将来是族长,他有这个义务承担最大的风险。 “我来吧。”爷爷这样说,“你们太年轻了,进去就是个死。我这一把年纪,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 爷爷打断了他们。 他很坚决,而且他术法极高。等这次危机之后,爷爷休养了整整七年,直到雪竺的父亲去世,爷爷才重新接管了袁家。 道长的术法,和雪竺的父亲相比,可能不相上下。 这就意味着,他比雪竺的祖父差太远了。 道长当时顿了下。 他撒了个慌,说需要有个人守两个方位,还说最少需要六个人。 其实,洛书大阵根本没有人数的限制,而危险在中宫。 道长没有明确说出来,意味着他不想其他人有负担,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雪竺从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然而,那一刻她醍醐灌顶。 她想:“我可以为了他去死,我爱他,不是少女的小心思。” 她没有点出来。 她回来之后,写好了一封信,告诉道长前因后果,以及她身为袁家的女儿,对抗袁家的诅咒,是她的责任。 她妹妹想要屠城,身为姐姐,她才是应该去牺牲的那个人。 她让道长和众人放松了警惕。 当阵法被催动的时候,她抓住时机,让自己到了中宫的位置。 阵法催动四个多小时,等结束的时候,她已然成了这次阵法的祭品,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壳了。 陈素商看着这封信,眼泪一直在流。 她一直看轻了雪竺。 良久,她才有力气站起身。 她要去看看雪竺,给她整理遗容,让她漂漂亮亮的下葬。 她的葬礼,注定不能轰轰烈烈。没人知晓她的牺牲。 只有陈素商他们了。 她刚下楼,却见道长和袁雪尧、叶惟急急忙忙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陈素商跟了出去,喊住了道长:“师父,你们做什么去?” “阵法可能会松动,我们要去加固,你留在家里。”道长说。 陈素商不想留在家里。 她会承受不住。 “六叔,您是主事的人,雪竺的后事您先操办,我跟着师父去。”陈素商道。 家里是需要留一个人的。 叶惟想了下,点点头。 袁雪尧开车,几个人到了山顶,发现阵法的中宫位置在发黑。 “这是反噬吗?”陈素商问道长。 回答她的,却是袁雪尧:“是。” 他们几个人的术法,都不是最厉害的,故而洛书大阵没有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 要破掉的诅咒,在死灰复燃,甚至会吞噬这个阵法。 再想要弄一个相似的,就不可能了,因为他们已经折了一个人,功力会大打折扣。 “只有一个办法!”道长的表情很紧绷。 他看向了袁雪尧。 袁雪尧也想到了:“我来!” “你一个人不行,我帮你。”道长说。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利落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袁雪尧不再犹豫,也划开了掌心,让鲜血一点点滴入洛书大阵的中宫。 道长在旁边辅佐,袁雪尧不停的念咒。 陈素商看着他们俩,又看着中宫处。黑色一层层被压下去,又一点点翻上来。 她看到了这里,上前握住了袁雪尧手中刀刃,也划破了掌心,鲜血滴入。 袁雪尧表情变了下。 陈素商则很淡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前你跟我说过袁家的天咒,我懂!继续!” 不知是她血液的特殊,还是增加了一个人的生命力,中宫处的黑色褪得快且急,剩下的红,逐渐发亮。 不过三分钟,阵法牢不可破。 几个人收回了手,分别跌坐在旁边。明明没费什么力气,他们却都像虚脱了似的。 道长拿出一条巾帕,给了陈素商:“先包一下。” 他自己,则是胡乱按住伤口。 袁雪尧坐在陈素商旁边:“阿梨,你既然记得、天咒……” 陈素商心中凉飕飕的。 她应该很想哭的,然而这个瞬间,她一点流泪的冲动也没有。 她知道阵法稳定住了,也知道诅咒被解除了。 “我不能让雪竺白白牺牲,也不能让诅咒害死所有人,包括我的亲人和朋友,甚至……”她说到了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尾音断在了嗓子里。 她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什么是天咒,她心甘情愿。 他们再次回去的时候,是步行。下山的路,稍微轻松一点,三个人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叶家。 棺木已经运到了,灵堂也租好了。 佣人在给雪竺整理遗容,换上她最喜欢的衣裳。 陈素商没有去看她,她怕自己失控。 袁雪尧则拿了药粉和纱布,要大家都处理下伤口。 道长草草撒了药粉,裹上了纱布。 他先出去了。 袁雪尧和陈素商坐在小餐厅里,他用酒精替她擦了伤口,小心翼翼的撒药粉、包扎。 “你额头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袁雪尧问。 陈素商的额头,在阵法里破了个小口子,已然结痂了。 她摇摇头:“我要去打个电话。” 第1838章 母女情深 陈素商的电话,打到了医院里。 顾轻舟亲自接的。 “你妈妈的情况稳定了点,两处伤口在收敛了。”顾轻舟道。 陈素商欣慰:“您告诉我妈,我有个朋友去世了,等我忙完了葬礼,就去看她。” 顾轻舟在电话里愣了愣。 康晗要是听到这句话,该多高兴! “好。”顾轻舟哽咽了嗓子,“阿璃,愿你朋友安息。” 陈素商说了句谢谢。 雪竺已经收拾好了,等着装殓,道长却让众人都出来,他想和雪竺单独说几句话。 叶惟和袁雪尧沉默坐在客厅里。 “……你们用了天咒?”良久,叶惟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似的,问袁雪尧。 袁雪尧点头。 “还有谁?” “道长和阿梨。”袁雪尧道。 叶惟无力阖眼,把自己深深陷入沙发里。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老了,也累了。袁家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了。等雪竺的葬礼结束,我要去美国,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了。” 袁雪尧听了,很是伤感:“雪竺离开了,您、也要走吗?” “我受够了。”叶惟轻叹,“我原本就不是你们袁家的人,是老太爷让我替你们操持几年,看着你们兄妹长大成人。可雪菱心狠手辣,袁家注定要腥风血雨,我不想搀和了。” 袁雪尧不说话了。 别说他,就是陈素商听了,也觉得难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说起来简单,遇上了伤感。 “六叔,你不帮雪尧了吗?”陈素商问。 叶惟摇摇头:“人本就自私,我回归本性。不求谁的原谅。” “我不怪您。假如可以安生的话,我也想找个地方过点小日子。”袁雪尧道。 只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 雪竺已死,剩下的他成了唯一的拦路石。 他的小妹妹,只要把家族的事物都理顺了,让所有人按部就班,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对付他。 顺流而下,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命,唯有逆流而上。 道长陪坐在雪竺身边。 她的遗容被整理得很安详,静静躺着,似熟睡了。 这姑娘没什么特点,既不是美艳异常,又不是聪明绝顶。有点小机灵,五官也齐整,在道长眼里,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道长的一生,总在和很多人重逢、告别,却从来没有谁为了他而死。 也从来没有哪一次的告别这样艰难。 “雪竺,我会替你念四十九天往生咒,你下辈子投个好胎。”道长轻声说,“有个和睦的家庭,无需大富大贵,平平安安,简单是福。” 他轻轻阖眼,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 雪竺没有其他亲人了,除了袁雪尧和叶惟,以及道长师徒。 道长帮她选了一块很昂贵的墓地,可以远眺大海。 她下葬当天,香港下了一场迷蒙的春雨。 湿漉漉的雨丝打在脸上,每个人都无需掩饰自己的情绪。 “雪竺,谢谢你。”陈素商将小白菊放在墓前。 雪竺救了长青道长,救了陈素商最亲近的人。 葬礼之后,众人回到了半山豪宅。 叶惟开始收拾东西。 他把房契给了雪尧,又把身边一半的财产分了。 他一个大皮箱,里面装着他的衣裳鞋袜,以及几张照片。 “等我到了美国,会发电报给你。”叶惟道。 他一刻也不停留。 雪竺没了,这房间让叶惟一刻也呆不住。他不仅仅失去了一个侄女,而是失去了对生活和家庭的信任。 袁雪尧拦也拦不住,索性不阻碍,只是祝福他:“六叔,您一路顺风。到了美国之后,有了好机会的话,您再成个家,别自己一个人。” 叶惟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也想让袁雪尧成个家,可想起他们身上背负着天咒,这句话就没必要说了。 道长亲自去送叶惟。 袁雪尧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宛如堕入了冰天雪地。 他曾经十年如一日在山洞里生活,习惯了独来独往,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不适应空空荡荡的房子了? 陈素商也在收拾东西。 颜恺已经醒了。 他昏迷了几天,身上也有几处溃烂,如今都结痂了,不影响他正常的生活。 他站在陈素商身后,看着她忙进忙出,心里隐隐不安。 “……素商,你是要出门吗?”颜恺问。 陈素商点点头:“是要出门。” “跟我去新加坡?”颜恺又问。 陈素商却沉默了。 她把自己的几本书也放到了箱子里:“我要去问问姑姑,看看我妈妈会不会转到新加坡去。” 颜恺明知她的情绪不对劲,却愣是不敢问。 他不是个很敏感的人,可男孩子对心爱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是特别留心的。 之前还好好的。 颜恺也听说,袁雪竺去世了。她算是陈素商唯一的女性朋友了。 素商心情不好,会是因为她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陈素商挤出了一个微笑:“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颜恺连忙说好。 医院门口有很多的人和车子。 诅咒解除,香港的报纸只说瘟疫得到了控制,至于怎么控制的,暂时还不是很清楚。 不少的病人的情况好转,医院建议先出院,回家休养。 车子开不进去,颜恺在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停了车子。 两人步行上了四楼。 诅咒发作的时候,四楼是封闭的,顾轻舟连医生和护士都不准他们上来,怕加重康晗的感染,今天才重新开了。 四楼其他的病人和家属巴不得封闭起来,又有司家副官提供的饮用水和干粮,情绪很稳定。 “我看到了报纸,‘瘟疫’已经在全面好转。”顾轻舟笑道,“阿璃,你们是成功了吗?” “是,只可惜……”陈素商轻咳了下,“牺牲了雪竺。” 顾轻舟叹了口气。 陈素商自己平复了情绪,和顾轻舟寒暄了几句,进去看康晗了。 康晗的伤口恢复得比较慢,她情绪却很不错,精神也稍微饱满了点。 “妈妈,您觉得如何了?”陈素商拉住她的手问。 康晗哆嗦了下。 她泣不成声:“我很好,我已经要好了。” 这么久了,阿璃从未叫过她,她心里是清楚的。 只是,她很懂得道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如今,她死而无憾了。 “姑姑怎么说?”陈素商又问,“她建议您去新加坡,还是留在香港?” “妈妈想和你在一起。”康晗道,“你在哪里,妈妈就在哪里。” 陈素商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见。 第1839章 万幸,还有你 陈素商陪着康晗说了片刻的话,走出了病房。 她在休息室看到了顾轻舟。 前些时候,司行霈回新加坡去了,顾轻舟一个人支撑局面。 她游刃有余,丝毫不见慌乱。 “……姑姑,妈妈她能去新加坡吗?”陈素商问。 顾轻舟道:“她之前去了新加坡,情况不是很稳定。如今找到了你,她的心情很好,我给她把脉,她的确一天天好转。” “那您把她带到新加坡去吧?”陈素商道。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她:“阿璃,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里?” “湘西。”陈素商道,“我要跟袁雪尧回去一趟。” 顾轻舟表情没动,神色如常问她:“我还以为,你会和阿恺在一起呢。” 陈素商低垂了头。 颜恺不在休息室,他下去帮顾轻舟买点水果去了。 良久,陈素商才对顾轻舟道:“姑姑,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慎重考虑的。我问心无愧。” 顾轻舟听出了问题的严重。 她素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故而轻轻握住了陈素商的手:“姑姑会照顾你妈妈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担心家里。” “可是……” “她知道你还活着,也找到了你,她就安心了。”顾轻舟笑道,“她的情况不会恶化的,我能照顾好她。” 她再三跟陈素商保证。 陈素商知晓她智谋过人,既然她有办法,就真应该没事。 “姑姑,多谢您。”陈素商道,“这些年,你们一直在找我,也一直在照顾我妈妈,让我还有机会见到亲生的母亲。” 顾轻舟眼眶有点热,笑道:“你这丫头,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客气?我女儿要是这么煽情,必有所求。” 陈素商失笑。 顾轻舟就说起了司玉藻。 司小姐从小各种手段对付她父母,撒泼打滚是家常便饭,偶然深情款款,不是闯了大祸,就是要个大件。 “……等你妈好一点了,你们都去新加坡,你肯定能跟玉藻处得来。玉藻虽然性格跳脱了一点,做事是很认真负责的,和你一样。她喜欢你这样的性情。”顾轻舟又道。 陈素商被她说得很是向往。 新加坡的颜家、司家,都是她想要的家庭模样。 而他们,原本就是她的婆家和“娘家”。 她想到了这里,心就抽痛了下。 她借口去洗手间,避开了。 他们没有立刻去新加坡,而是在香港逗留了数日。 这次的“瘟疫”,香港有十五人去世,数万人发病,但病后的恢复速度惊人,很多人很快就伤疤都淡了。 霍钺和何微也来医院看了康晗。 他们也说起了“瘟疫”。 “我们家还好,我和微微没有发病,孩子们也只是昏迷不醒。”霍钺道,“叶先生给了我们符咒。” 叶惟特意给霍家送了些符咒去,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何微又跟顾轻舟说:“医院九成恢复了秩序,病人都出院回家了。警察局也撤销了瘟疫的通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挺恐怖,好在伤亡不大。” 顾轻舟道:“这不是不大,而是几乎略等于零了。” 数万人发病,十五人去世,从冰凉的数据统计而言,是个奇迹。 “阿璃说,是诅咒。”顾轻舟又道。 霍钺和何微也觉得,应该是诅咒了,不可能是正常的瘟疫。 几个人都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就跟他们说了袁家兄妹之间的恩怨,以及雪竺的牺牲。 霍钺道:“回头我要去祭拜叶小姐,她救了我们一命。” 陈素商说好,又说:“她不是姓叶,而是姓袁,她是袁家长房的次女。” 霍钺认真记住了。 他是听说过袁家的,只是此刻气氛不好,他也不好对着陈素商仔细打听袁家。 他们果然去祭拜了雪竺。 陈素商再次去给雪竺扫墓。 这几天,颜恺一直都在她身边,她却好像看不见他似的,既不忽略他,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时间一转眼到了二月中旬,香港的天气回暖,可以换上薄薄春衫了。 康晗的情况好转了很多。 医生同意让她转院到新加坡去。 确定好了转院的日子,陈素商回了趟陈宅。 她这些日子都不回家,怕自己难受。 师父还在家里。 “师父,我要跟姑姑他们去趟新加坡,送我妈妈过去,您要不要去?”陈素商问他。 自从天咒之后,他们三个人没有再聊过此事。 道长摇摇头:“我没心思,你自己去吧。” 陈素商说好。 她要走出去的时候,道长又喊住她:“阿梨,天咒也不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去趟湘西,能找到办法的。你暂时不要和颜家说什么……” 陈素商想了片刻:“师父,我一点也不后悔。假如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加入你们的。我救了很多人,包括我妈妈和颜恺、姑姑。” 道长听了她的话,有点心酸。 “我爱的人,大部分都活着,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旁人不明白,师父您肯定懂。”陈素商又道。 道长的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回道观的众人,他愿意受千刀万剐之苦。 “你说得对。”道长说,“且术士犯五弊三缺,你跟普通人在一起,对他们未必有好处。” 陈素商点头:“师父,您知道万幸的是什么吗?” 道长不解看向她。 “万幸的是,我还有您。至少我们俩,会总在一起。”陈素商道,“就当回到了十几年前吧。” 道长心疼摸了摸她的头。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最害怕的,是他的小徒弟跟他一起孤苦飘零,可命运把他们推到了这一步,谁也没办法后悔。 这次,道长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没想到,替他牺牲的是雪竺。 后来山顶的补救,道长和袁雪尧也打算献祭自己,可阿梨加了进来,三个人都捡回来一条命。 他们是术士,很多时候可以超脱凡世,自由自在。 但他们担起了责任。没有人知道他们,甚至知道了也不会相信。 他们所作的一切,唯求心安。 “我们还有师徒二人。”道长笑了笑,“路上有个伴,也挺好。” 陈素商也笑了笑,走了出去。 她跟着顾轻舟和康晗,去了新加坡。 一下飞机,他们先把康晗送到了司家。 而陈素商,有话要单独跟颜恺说。 第1840章 酒是愁的眼泪 颜恺和陈素商在咖啡厅坐定。 和一个月前相比,颜恺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没了那种从容镇定。 他往咖啡里加了三勺糖,仍是觉得苦,嘴里和心里全不是滋味。 陈素商也默默捧着她的咖啡杯。 是颜恺先打破了沉默。 “素商,你要说什么,只管告诉我,别让自己太为难。”颜恺道。 陈素商喝一口咖啡润润喉咙。 可嗓子还是很干,她又喝了两口。 一大杯咖啡被她灌了下去,她说话都带着咖啡的香醇。 “上次我们说,我可能会到新加坡来。”陈素商看着颜恺的眼睛,“很抱歉,我当时做了错误的估算。颜恺,我来不了了。” 颜恺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打了下——脑浆混成了一团,耳边嗡嗡不止。 他死死握住了咖啡杯,手指都发白了。 “为什么?”颜恺道,“如果你很喜欢香港,我可以去香港……” 他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然带着几分祈求了。 陈素商的心抽痛了下,有一条很清晰的血痕。 她的手在发抖,可能是因为空腹喝了咖啡的缘故,血液走得有点快;也可能是因为心情。 “不是这个原因,你知道的。”陈素商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只能再说清楚一点。颜恺,我想清楚了,打算和袁雪尧在一起。” 颜恺听明白了她的话。 她的声音不重,可每一个字都往他心里钻,像一只只小而狠戾的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他是个绅士,此刻应该站起身,祝福她,跟从前一样。 他和苏曼洛也有过分手,当时没觉得什么痛苦滋味,只当是两个人闹脾气。她闹了无数次,他终于疲倦了。 分手之后的好几个月,苏曼洛都离开了新加坡,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她,心狠狠疼了起来,那时候才意识他失去了她。 那时候的感受,是迟钝的、缓慢的。 不像这次。 这次明明都没有开始,他尚未亲口追求过她,也没有亲吻过她。 他们俩的关系,说牢固也很薄弱。一张结婚证,可以是天长地久,也可能只是一张薄纸。 陈素商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认真说起来,在这段感情里,他的过失更多。 他还建议陈素商接受袁雪尧,怕她黏上自己。 然而,报应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颜恺死死劝说自己离开,可他不甘心。 他做了无谓的挣扎。 他问出这句话,已然不识好歹,而且有点死缠烂打讨人嫌了。 “他很好。”陈素商道,“他和我一样,都是术士;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很喜欢我,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人。这两样,对我都很重要。” 这话,是针对颜恺说的。 颜恺无需怎么牵强,就能对号入座:他不是术士,他曾经有过苏曼洛。 于是,他失去了资格。 “抱歉,颜恺。”陈素商道,“我这次回来,是想请求你祖父,给我们正式办理离婚。我希望,不要给你造成困扰。” 颜恺无措抬眸,看着她。 一瓢冷水,淋在了他满目疮痍的心上,他疼得一个激灵。 他甚至可能会对着她流泪。 他收回了视线,仓促又狼狈起身:“好。” 说罢,他快步离开。 他一个大男人,站起来快赶上房子高了,总不能在咖啡馆里痛哭流涕。 可感情和身体是不分家的,痛的时候,眼泪自己有了主见,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把汽车开了出去。 颜恺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只知道汽车跑得很快,而他的眼前的视线是模糊的。 后来,他在一处酒馆门口停了汽车。 他喝了很多的酒。 他昏昏沉沉的,一点思想也没有,脑子像是被人挖空了。 有人扇了他两巴掌。 “他怎么跟死猪一样?”他隐约听到了司玉藻的声音,“九哥,你扛住他啊!” “哪里是死猪?死猪很容易扛的,他像烂泥。”他也听到了自己亲妹子颜棋的声音。 然后,张辛眉的声音更近一点:“行了行了,你们等他醒了再来批判他。” 说罢,他的身子凌空,而他也吐了。 后面传来司玉藻说“好恶心”的声音。 颜恺再次醒过来时,是被阳光晒到了眼睛。 他一睁开眼,眼睛疼,脑壳里像针扎,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 “恺哥哥,你醒了?”有人在房间里。 他努力看过去,瞧见了司玉藻和司雀舫,姐弟俩各端一杯咖啡,一边闲聊一边看着他。 颜恺很努力爬起来坐定。 司雀舫把他姐夫的烟盒扔给了颜恺。 颜恺抽出一根点上,好半晌才缓和了一点头疼。 身体上的疼痛稍微好一点,他立马就想起了陈素商,心里顿时万念俱灰,有点想再次醉死过去。 “恺哥哥,我跟阿姐打赌,你肯定是被女孩子甩了,才借酒浇愁。”司雀舫笑嘻嘻的,“是不是啊恺哥哥?你快承认,要不然你就要赔我一千英镑。” 颜恺:“……” 司家姐弟把他的痛苦当消遣,简直是最无良的表弟、表妹了,一群混账玩意儿。 “肯定不是。”司玉藻则说,“恺哥哥能没出息到被女孩子欺负?他那么威风,连苏曼洛都能勾搭上呢。” 说罢,她眼风勾了勾。 她是故意恶心人,然后借机输点钱给她弟弟。 颜恺不太想和他们混了。 他按灭了烟蒂,打算起床回家,反正司玉藻家和他的公寓,只有几步路。 “恺哥哥,你干嘛去?”司玉藻问。 “回家!”颜恺很头疼。 “你是不是傻了?这就是你的房间。”司玉藻失笑。 颜恺:“……” 他盛怒之下,先把司玉藻和司雀舫都赶了出去。 颜恺洗了个冷水澡,人才清醒一点。 他没有满足司家姐弟的好奇心,告诉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反正大家都要知道了。 左不过是这几天。 颜恺胃里难受,喊佣人给他煮点米粥,米粥就端了上来。 司玉藻虽然不靠谱,还是把该吩咐的都吩咐到了。 颜恺喝粥的时候,又想起了陈素商,胃口好像被堵住了,怎么也不能把米粥塞进去。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颜恺让佣人去接,结果佣人回来,脸色有点惊慌:“少爷,是老太爷的电话。” 顿了下,佣人补充道,“老太爷很生气的样子。” 颜恺就明白,陈素商去了家里。 她一刻也不等了。 颜恺的筷子落在碗里,半晌才吩咐道:“去备车吧,叫人替我开车。” 第1841章 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颜恺回家,身上的酒味已经散去了大半,还是能闻到一些的。 颜棋远远来接他。 “大嫂来了,祖父很生气。”颜棋跟他打小报告,然后又往他身上嗅了嗅,很嫌弃,“你身上还有酒味。要不,先去我那里喷一点香水?” 颜恺推开了她。 他直接去了主客厅。 不止是祖父,父母也在。 而陈素商默默坐在下首,低垂着头,也是万分歉意的样子。 颜恺看到她,心再次狠狠疼了下。 他没有叫人,直接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里。 徐歧贞笑着打圆场:“恺恺来了。好了,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素商,你先说吧。” 陈素商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 她到了颜家,告诉祖父说,她想要和颜恺领真正的离婚证。 她只说:“还没有满两年,是我对不起颜家。祖父,您有什么吩咐,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会竭尽所能。” 颜老一头雾水。 他询问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颜恺又犯浑,陈素商只说不跟颜恺相关,是她的错。 “恺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徐歧贞又问。 上个月,他们俩一起来给陈太太祭祀,看得出是颇有情谊的样子,徐歧贞还以为他们俩会真正在一起。 不成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可说。”颜恺的嗓子被酒精弄得哑了,一说话仍是满口的酒气,“当时就答应了素商,你们不要为难她。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吧。” 颜老气坏了:“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欺负了素商?” 他的目光很锐。 两个孩子上次来看他,不是这样的光景。 “没有,祖父。”陈素商替颜恺解释,“是我的错,我爱上了另一个人,想和他结婚。” 颜家众人一起哑口。 颜恺低垂着头,手指死死握紧。 气氛一时间凝滞。 约莫过了五分钟,颜老打破了沉寂,对颜恺道:“你先带着素商出去,我们要商量商量。” 颜恺站起身。 他先走了出去,陈素商跟着他。 两个人走出了客厅,往旁边的小花厅去。 陈素商问他:“喝酒了?” “喝了一点。”颜恺道,“昨晚喝的,跟朋友聚聚,没什么大事。” 陈素商脸色有点白。 颜恺在花厅的沙发里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她眼底淤积很重,也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素商,我们真的要这样吗?”颜恺的声音是嘶哑的,说出来的话,格外伤感,“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陈素商几乎要崩溃。 她强忍着情绪,话说得很慢:“我心意已决。” 颜恺挺恨自己的。 要是以前对她再好一点,此刻可以咆哮几句,可以呐喊,甚至可以死皮赖脸求她。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 在香港的时候,他昏迷了几天,听说那几天出现了大“瘟疫”,他姑姑也说是诅咒。 陈素商遇到了危险的时候,在她身边,能够帮助她的,是袁雪尧,而不是颜恺。 她和袁雪尧经历了风险,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感情,这是应该的。 颜恺仍是很迷茫。 他默默点了一根烟。 他和陈素商不再交谈,静静等待着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 颜恺一根烟抽完了,佣人过来请他们。 颜老做好了决定。 颜家答应过陈素商,会给她离婚的自由,只要她愿意。 她又是顾轻舟新找回来的侄女。 不管是承诺还是和司家的交情,为难陈素商都是不应该的。 “那你们俩去办吧。”颜老道,“素商,你还要什么吗?” 陈素商心里已然血流成河。 她这样给颜家抹黑,他们问的,却是她还想要什么。 她想要所有人都活着。 “没有了。”陈素商道。 她和颜恺去了英国人的总督府。 新加坡的总督府算是司家的傀儡,司行霈早已打过了招呼,事情办得很顺利。 陈素商拿到了真正的离婚书。 走出来的时候,颜恺脚步很快。他走向了汽车,突然却又折回来。 他用力抱紧了陈素商。 这是他们最后的告别,从此之后,陈素商就要和袁雪尧在一起了,他再也没资格拥抱她。 他的胳膊,一寸寸收紧,几乎要将她勒入自己怀里。 “素商,对不起,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颜恺突然就哽咽了,“和从前一样,祝你幸福!” 他松开了她,回到了汽车里。 车子扬长而去。 陈素商身体很空,心里也空,无处着落的伤感,一点点淹没她,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她的掌心,已经被她的指甲掐破了,她才没有痛哭出声。 颜恺是个多好的人,他将来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他既温柔,又英俊,同时还有个显赫的家世,比陈素商优秀一万倍的女孩子都随便他挑选。 “我不后悔。”她想。 她当时参加天咒,救活了香港数万人,也救活了颜恺和她的亲人,所以才有今天这个局面。 她一点也不后悔。 哪怕孤独终老,也是她应得的。 就像师父说的,术士犯五弊三缺,真在颜家众人身边,对他们而言是种伤害,还不如离得远远的。 她转身,也上了司家的汽车。 汽车回到司家时,她对司机说她疲倦了,先要去休息。 直到晚饭的时候,她才出来。 她哭的时候不揉眼睛,这样哭得再厉害,眼睛也只是有点红,不会肿起来。 晚饭的时候,她眼睛是挺红的,但众人不好意思盯着她很瞧。 “阿璃,过几天我们办个宴席,欢迎你到新加坡。”顾轻舟笑道,“你觉得呢?” “我可能过几日就要回去了。”陈素商道。 司家的孩子们都知道,她今天和颜恺离婚了,听闻这话,心知肚明。 司玉藻挺难过的。 “要不下次吧。”司玉藻接她母亲的话,“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更好,可以穿很薄的裙子跳舞。再说了,那时候宣娇也大了一点,可以玩得更开心。” 顾轻舟笑笑:“这倒是不错。” 陈素商附和着笑了笑。 她和颜恺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新加坡,甚至也传到了香港。 苏曼洛听到这个消息,打电话回新加坡,再三确认。 她也有几个朋友,都告诉她说:“是真的。颜少跟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终于离了。我就说嘛,她根本不适合颜少。” 苏曼洛挂了电话,摘了手里的订婚戒指。 她给她未婚夫留下一封信,说她要退婚。戒指先退回去,若是需要退还订婚宴的钱,给个账目给她父亲。 她当即打电话给她父亲,让父亲接她回新加坡。“我们会走错路,但最终,我们都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在留给未婚夫信上的最后一句,如此写道。 第1842章 术士的厉害 陈素商离婚之后,打算立马回香港的。 她留在新加坡,对颜家并无好处,她自己也尴尬。 可是她母亲康晗换到了新加坡之后,有点不适应,出现了腹泻等小问题。 医生很担心。 顾轻舟也请求陈素商:“阿璃,姑姑不是为难你,你多留几天吧。等她稳定一点。” 哪怕顾轻舟不这么说,陈素商也不会一走了之的。 “我暂时不会走的,姑姑放心。”陈素商道。 陈素商懂事得叫人心疼。 她这几天的情绪很不好。 顾轻舟单独带着她出去吃饭,然后又去柔佛长堤散步。 “阿璃,姑姑看得出来,你和阿恺离婚,对你打击很大。你有什么苦衷?”顾轻舟问她,“你可以告诉姑姑,我不会说给阿恺听,我只是想听你倾诉。你不要闷在心里。” 海风咸湿微凉,风中不知是否裹挟了砂砾,陈素商的眼睛一瞬间刺痛。 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转过脸,她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轻轻抹了眼泪:“我没事,姑姑。” 她并不孤独,这个世上还有师父懂得她。 实情,只会加重顾轻舟等人的内疚,会一辈子不心安。 陈素商不会这样自私。 “……我只是很贪婪,既想和袁雪尧在一起,又舍不得颜恺。但这是不对的。”陈素商道。 顾轻舟见她着实有难言之隐,宁愿编个借口,也不肯说出实情,只得作罢。 她们俩沿着海堤走了片刻。 顾轻舟跟陈素商说起了她的父亲二宝。 “……他力气很大,人有点傻,其他都还好。”顾轻舟笑道,“他小时候跟玉藻的丈夫还认识。” 陈素商的心情好转。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故事这么长。 顾轻舟又说起了康家:“如今就康昱一家在新加坡了,也就是你的堂伯,你可要去见见他们?” 陈素商想了想:“暂时别告诉亲戚朋友,等我忙好了,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办个宴席,到时候再认识他们。” 顾轻舟不勉强她,点头同意了。 陈素商这次一回来,先和颜恺离婚了,康晗的病情又有反复,她的心情很不好。 顾轻舟很想及早公布她是自己的侄女,可她情绪这样糟糕,对她是种负担,顾轻舟只得先忍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素商天天都在医院,陪着她母亲。 她和康晗聊了很多,甚至也聊起了她的养母陈太太。 “等我好一点了,我要去祭拜她。”康晗拉着陈素商的手,“阿璃,你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她,她也是你的妈妈。” 陈素商含泪点头:“妈,您跟她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康晗慢慢恢复了正常,不再腹泻了。 她的脸色也稍微好转了点。 午饭的时候,康晗胃口不佳。 她在香港还是能吃一点的,现在却不太想吃。 “妈,您有什么想吃的吗?”陈素商问她,“我去给您买。” 康晗想了想:“想吃凉粉,不知道新加坡有没有。以前我跟你爸爸,两个人出去玩,就会买一碗凉粉吃。” 陈素商立马道:“我出去找一找!” 哪怕找不到,也可以找一家面食馆子的大厨,请人家单独做一份。 她这么想着,就出了医院。 陈素商找了好几家馆子,最后在一处面馆问到了。 她很高兴,点了凉粉,坐在前面餐厅的桌子上,等着后厨做好。 她赶路太急,没注意到这处面馆在新加坡的中心地带,离颜恺曾经的公寓很近。 司玉藻和张辛眉正好在这里吃饭。 他们两口子看到了陈素商。 “我去打声招呼。”司玉藻道。 张辛眉拉住了她:“你先把饭吃完。吃完了我要先走了,你再去慢慢叙旧。” 司玉藻说好。 张辛眉吃完饭要回舰队去了,他是忙里偷闲带娇妻出来约会。 他太忙了,为此司玉藻数次给父亲抗议:“您给九哥换个轻松的差事。” 司行霈不屑一顾:“我和你姆妈年轻的时候,时常三五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年轻人,不要贪图享乐。” 司玉藻:“……” 她这只小狐狸,在大是大非上面,斗不过老狐狸。 想着张辛眉这一走,下次回来又是一个月之后,司玉藻心中不舍,就没有丢下他,单独去和陈素商闲聊了。 她和张辛眉说起了小女儿宣娇。 两个人正在说话,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对漂亮的年轻人,女孩子穿着淡绿色裙子,男的一身裁剪合度的西装。 他们俩一眼就看到了陈素商。 “是那个贱种!”男的低声咒骂了句,同时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男的是陈胧,陈定的私生子。 他们也听到陈素商离婚的消息了,背后既快意又担心。 没了陈素商和颜家的关系,他们在新加坡立足更加艰难;但是,看到陈素商被抛弃,他们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他和妹妹陈皓月出来吃饭,不成想居然碰到了陈素商。 “走,去会会她。”陈胧狞笑。 陈皓月也想起上次被陈素商羞辱,如玉的面庞有点扭曲了。 她冷冷看向了陈素商,然后又露出一个笑容。 陈胧走向了陈素商,高声喊道:“颜少奶奶?” 他的声音极大。 不仅附近的桌子上的人听到了,就是远处的张辛眉和司玉藻也听到了,一起抬头。 司玉藻不知缘故,看了眼张辛眉。 张辛眉按住她的手:“等下,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司玉藻:“……” 那边,陈胧的声音里带着得意:“不能这样叫你,你现在被颜家扫地出门了,不再是少奶奶。那我们,应该如何称呼你啊?” 陈素商回神,淡淡扫了眼陈胧:“滚开。” 陈胧和陈皓月一起怒极。 她都落魄成了这幅样子,没了母亲,父亲不认她,又被颜家退亲,还敢嚣张? “滚开?”陈胧声音尖锐了起来,“这餐馆是你的吗?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嚣张?” 说罢,他抬起手,就想要抽陈素商一个嘴巴。 四周的食客,都在看热闹。 他们听到了颜恺的话,又想起了报纸的报道。 原来,这位就是颜家离婚的少奶奶。 颜家那样的门第,颜恺又是一表人才,众人不相信是陈素商自己提出来的,只当是颜家将她扫地出门。 这个热闹,挺有意思。 陈胧抬起手,怒气冲冲想要扇陈素商的,突然间陈素商手指间有什么一闪,是一簇细微的小火苗,很快就被她拢去。 她动作极快,没人瞧见。 陈胧的手顿了下,然后重重回手,扇了他自己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沉重。 围观的食客们震惊了。 第1843章 你会妖法吗? 陈胧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况且,他也不太相信术法。 上次陈素商那样对他,他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只当是自己被什么迷了心窍。 他是轻瞧陈素商的,不肯承认是她的本事。所以,当他想打陈素商的时候,他的巴掌变成了自扇。 一巴掌之后,陈胧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食客们窃窃私语,甚至在偷笑。 陈皓月察觉不对劲,可她不懂这是怎么了,目瞪口呆看着她哥哥自扇了四个大嘴巴之后,急忙去拉他:“哥哥?” 陈胧伸手,重重扇了陈皓月一下。 陈皓月细皮嫩肉,被她哥哥这一巴掌扇过来,顿时五指红痕,半边面颊都肿了。 她被打懵了,忘记了后退,然后右边面颊也挨了一下。 陈胧的手劲,比陈皓月想象中更重。 她牙齿发酸,血水流在口中。 她难得机灵了点,急急忙忙后退,陈胧的巴掌就继续扇他自己。 食客里有人笑出声。 陈素商看着这一闹剧,慢慢站起身。 陈皓月见她要走,想要阻拦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不能走,你害我哥哥!” 陈素商冷冷瞥了眼她:“你也想自己扇嘴巴?” 陈皓月急忙后退两步,不敢挡住她的路。她不知陈素商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确很邪门。 “来人啊,帮帮我哥哥!”陈皓月见陈素商往后厨去了,这才敢高声喊道。 她虽然狼狈,到底是个美人。 有两个男人上前,按住了陈胧。 司玉藻和张辛眉看了场热闹,两个人都很吃惊,完全忘记了言辞。 回去的时候,司玉藻忍不住感叹:“她会妖法吗?” 张辛眉想了想:“不知道,你自己回去问问她吧。” 司玉藻隐约透出几分兴奋:“我要去趟医院。”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张辛眉拉住了她:“急什么?” 他等会儿就要出海了。 十几分钟前,玉藻还黏黏糊糊的说舍不得他,一转眼就想把他甩下,自己去赶热闹了。 这倒霉媳妇! “不送我去海边?”张辛眉问,自己语气里带上了点委屈。 他和玉藻、宣娇一起过日子久了,他都变幼稚了。 “不了不了,老夫老妻的,送来送去,被雀舫看到了又要笑话。”司玉藻欢快的说。 张辛眉:“……” 张九爷很想正夫纲。 他揽过了司玉藻的腰,气得在她腰上重重掐了一把:“没良心!” 司玉藻痒,笑嘻嘻躲开了。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了张辛眉独自站在街头,恨不能再请一天假,好好收拾收拾她。 司玉藻兴致勃勃去了医院。 见到康晗的时候,她表情收敛,叫了声“舅妈”,又看到康晗在吃东西,问:“吃的什么?” “凉粉,阿璃买的。”康晗心情好,胃口也好。 她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陈素商陪坐在旁边,表情极力温柔,却也在不经意间有点走神。 司玉藻听母亲说过陈素商的身世,却没听母亲提过陈素商的术法,故而她的目光总在陈素商身上。 等陈素商看过来,她立马给陈素商使眼色。 陈素商会意,低声对康晗说:“妈,我出去倒杯水给您。” 康晗说好。 她也需要一点单独的时间,一边吃女儿买回来的凉粉,一边回忆她的少女时光。 陈素商和司玉藻走出病房,去了司玉藻的办公室。 她办公室很宽大明亮。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两个人吵架了。”司玉藻眼睛里放光,“你是如何做到的?” 陈素商有点意外。 她的警惕性这么差吗?熟人在场,她应该扫一眼,然后记住的。 可能是与颜恺的离婚,对她的打击太大,她还没有回神。 “我是术士。”陈素商道,“那只是一点术法的小玩意儿,障眼法罢了。” “很厉害了!”司玉藻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我那闺女,有时候闹起来很烦人,给她用用,让她自己跟自己玩。” 陈素商:“……” 司玉藻见她表情愣了下,很显然她还不了解司小姐满嘴跑火车,故而笑着解释:“我开玩笑的。” 陈素商勉强笑了下。 两个人聊了很久,司玉藻什么也没问道,更觉得陈素商神秘有趣。 她今天休息,没有病人,下午也没什么大事,她又回娘家去了。 她刚回来,家里客厅的电话响起,是有个在华民护卫司署的人打过来的。 司开阊去接了。 他今天没出门,在家里处理一点文件。 “不要轻举妄动。”司开阊道,“让他们等一等。” 说罢,他挂了电话,面无表情整理自己的衣襟:“阿姐,我要去趟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司玉藻一头雾水。 司开阊就解释给她听:“有人去报案,说阿璃姐打伤了他们。我要去见见阿璃姐,问一问缘故。要不然,警察署的人会请她去配合询问。” “是什么人报案?” “不知道。” 司玉藻拉住了弟弟:“你再去打个电话,问是不是姓陈的兄妹俩。” 司开阊对阿姐言听计从,当即打了。 果然是陈胧和陈皓月去报案的。 “还敢去报警,这两个人太混账。”司玉藻怒不可遏,“你别管了,也别去问阿璃,我清楚前因后果,我们去趟华民护卫司署。” 从去年开始,司家在新加坡的不少事务,都是司开阊负责。 华民护卫司署依托于司家,而机灵的警长,已经知晓陈素商时常出入司家。当有人来报案的时候,自然要先问过司开阊,才好去请陈素商来。 司开阊开车,姐弟俩去了护卫司署。 路上,司玉藻把陈胧一进门就骂陈素商的事,说给了司开阊听。 “……怎么打的?”年少老成的司开阊,难得对他阿姐的话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特意去问了阿璃,她说是术士的障眼法。”司玉藻道。 司开阊没见过这种:“下次让她给我们也看看。” “用在谁身上?”司玉藻问,“要不用在老二身上。” 司开阊:“……” 他是想说自己来,不成想他无良的阿姐,想要坑一坑老二司雀舫。 “行。”司开阊很干脆答应了。 他们姐弟无形中定下了司雀舫的命运,远在军舰上的司雀舫,打了个大喷嚏。 第1844章 撑腰 司玉藻和司开阊一进门,就瞧见了陈胧兄妹。 当时在餐厅,陈素商离开之后的五分钟,陈胧就清醒了。 他醒过来,对自己做的事毫无印象。 陈胧原本是不想报警的,谁知道他们才走出餐厅,就遇到了一位姓洪的年轻人。 此洪先生的父亲,也是国内军中出身,后来到了新加坡。 陈定弃城的事情,令军方齿寒,洪少爷时常听父亲说,对陈定非常不屑,看到陈定的儿子陈胧时,总要冷嘲热讽。 陈家有颜家的姻亲关系,洪少爷倒也不敢如何。 现在听说陈家的姑娘被颜家赶了出来,离婚了,洪少又见陈胧兄妹俩狼狈,少不得说几句风凉话。 他是有点喜欢陈皓月的,所以稍微收敛了点。 “……既然是被人害了,怎么不去报警?”洪少笑着问。 陈胧和陈皓月脸上都下不来。 旁边还有其他人围观。 陈胧咽不下这口气,拉了陈皓月去护卫司署,想要讨个公道。 陈素商已经和颜家离婚了,她在新加坡毫无背景,陈胧兄妹都不知道她还留在新加坡是做什么。 毕竟陈素商照顾司家的亲戚,甚至住在司家,只有该知道的人才会知道。 “……她是个巫医,会拿人来杀着取乐!”陈胧告诉警察,“她对我也用了巫术,她之前一直也对太太用巫术,太太才那么疼爱她。可惜她的巫术迷惑人,也害人,太太才走得那么早。” 警察认真做了记录,就让他们先在旁边等。 陈皓月有点不安。 她和陈胧不同,她还想要面子,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哥哥,这样行不行?”陈皓月低声问他,“难道等陈素商到警察局来,咱们三个人吵一架吗?” “他们会关她的,可能还会把她赶出新加坡!”陈胧得意道,“她这种人,搁在以前,是要杀头的!” 哪个当官的能容许巫术的存在? 司家是新加坡最大的军阀,他们也会害怕的。 陈素商以后再也没机会过来,而她母亲还埋在新加坡。 陈胧决定了,等陈素商一入狱,就先去挖了陈太太的坟,把棺材抬出来,给陈素商看看。 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陈定不会管这些事的,他也恨陈太太和陈素商。 陈胧的双颊肿得像猪头,疼得眼睛眯了起来,可一想到要把陈素商往死里折磨,他快意笑出声,感觉双颊的疼痛都轻了不少。 陈皓月被哥哥说得安心了。 上次,陈皓月在餐厅遇到了颜恺和陈素商,陈素商也叫陈皓月下不来台,陈皓月和陈胧一样恨她。 他们俩约莫等了一个多钟头,突然看到一个颀长英俊的年轻人走进来。 年轻人的面容略带几分稚嫩,可身材高大、神色冷峻,又像个上位者般干练。 陈皓月和陈定不认识他,都看向了他。 特别是陈皓月,心跳得有点快,伸手想要捂住自己指痕犹在的脸。 年轻人身后,则是跟着司家的大小姐司玉藻。 新加坡的人,几乎都认识司玉藻小姐。 她本身是个名医,时常在报纸上露面,也爱吃喝玩乐。 陈皓月和陈胧都在各种场合见过她,她快乐又恣意,且没什么架子。 “司大小姐怎么来了?”陈皓月压低了声音。 陈胧不知道,心里暗暗打鼓。 司玉藻直接去找了警察局的局长,两个人往局长办公室去了。 年轻男人一直跟在司玉藻身后。 陈皓月想:“他是司家的随从吧?” 这么想着,顿时兴趣大减。能让陈小姐动情的,漂亮的外貌只是其次,权势才是重要的。 司玉藻进去不过片刻,警察过来请陈胧和陈皓月。 陈皓月看到,年轻人坐在了最中间,警察局局长和司玉藻小姐都坐在旁边。 像个小法庭。 陈皓月和陈胧被人领着,坐在了那三个人对面稍矮的椅子上。 “请原告再次陈述案情。”警察提醒他们。 陈胧和陈皓月面面相觑。 还真是个临时小法庭。 那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是谁? 陈皓月觉得他有点眼熟了,就是想不起来。 “不、不请陈素商?”陈胧很意外,结结巴巴的问。 “不必请,你们先陈述。”司玉藻说。 陈胧就开始讲述陈素商如何用巫术害他。 “不对吧?”司玉藻打断了他,“当时我就在那个餐厅,瞧见你一进门就高声嚷嚷。陈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 陈胧:“……” 他心里着急,觉得事情不太对,努力去指自己的脸:“您看看我……” “我看到了。当时,我也瞧见了,是你自己打自己的。你不仅打了自己,还打了你妹妹。”司玉藻又道。 陈皓月这时候就明白,司大小姐是过来给陈素商撑腰的。 但,这怎么可能? 司家和颜家私交甚笃,司大小姐又跟颜恺情同亲兄妹,是从小一起玩大的交情。颜家不要陈素商了,司小姐为什么要替陈素商做主? 难道不应该落井下石吗? “不,不是这样的!”陈胧猛然站起身,很是激动,“她用了巫术,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能打自己吗?” “可是你记得门清。”司玉藻继续冷笑,“什么巫术,我看你是得了精神病,一时间无法自控吧?” 说罢,司玉藻站了起来,“你还来诬陷陈小姐?局长,请您派人做个调查。在查清楚之前,先给他们兄妹收监二十四个小时。” 陈皓月大惊失色。 哪怕只是收监,在陈皓月看来,也是坐过牢的。 她父亲地位急遽下降,陈素商那个贱种又被颜家赶出门,陈家失去了和颜家的姻亲,陈皓月前途艰难。 若是再添一个坐过牢,她以后怎么办? “是我哥哥,他自己想要害陈素商的,跟我无关,我可以作证。”陈皓月高声道。 司玉藻唇角微弯:“陈小姐深明大义,不肯与贼人同流合污,很好。请她作证人吧。” 陈胧震惊看着他妹妹。 他反应过来,想要打陈皓月:“你敢胡说八道!” 司玉藻立马大声喊:“按住他,他的狂躁症又要发作。等会儿他打完了妹妹再打自己,还要告我们在场的人全部都是巫师。” 两个警察进来,反剪住了陈胧的双手,将他按在了地上。 陈皓月惊慌失措。 “阿姐,咱们走吧。”她终于听到了年轻人的声音。 阿姐…… 他居然是司家的少爷! 陈皓月终于想了起来,她是偶然远远看过一次司行霈的。 年轻人的容貌,就好像是司行霈的模子,怪不得如此眼熟了。 第1845章 训斥苏曼洛 陈胧被关了三天。 警察局的人去询问了餐厅的侍者,以及当时用餐的几个人。 众人的说辞都跟司玉藻一致。 陈胧的确是自己先挑衅,然后又自己扇自己的,还打了陈皓月。 陈皓月也是这么说的。 待陈胧回家,他和陈皓月又被陈定狠狠骂了一顿:“你们没事找死,去惹司家?” “爸爸,是陈素商她……”陈胧想要狡辩。 然后,他就被陈定狠狠抽了一鞭子。 陈定自己也没搞清楚陈素商和司家的关系,但非常意外,司家在庇护陈素商。 陈素商这个人,运气比一般人都要好。 陈定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善待她了。 “她人在哪里,我要去见见她。”陈定骂完了陈皓月和陈胧,转而派人去打听。 管事的去问了,不知道陈素商的去向。 她回新加坡,也从不到陈家去。 陈定只当她又走了。 陈胧和陈皓月的消息,还见了报纸。之前跟陈皓月关系不错的几个女伴,这几天都躲着不见陈皓月,怕引火烧身。 陈皓月知道,她在新加坡完了。外人不会没轻没重往司家这个枪口上撞。 别说娶她,就是和她做朋友,都可能会引火烧身,故而敬而远之。 陈皓月气得大哭,转而去骂她哥哥:“都是你害了我!” 陈胧也生气:“你还有脸说,还不是你反水?要不然,我能被关三天吗?” 兄妹俩到此反目成仇。 颜恺不知道这件事,他离婚之后,第二天回马尼拉了。 马尼拉的动乱已经结束,他的糖果厂损失不少,遭到了抢砸。 好在他资本雄厚,又不靠糖果厂赚钱,损失不算什么。 远远没有离婚对他的打击大。 颜恺一想到往事,明明他和陈素商快要成功了的,心里就疼得厉害。 到底还是输给了另一个人。 “少爷,今晚出去玩?”乔四问他,“你心情不太好,出去散散心吧。” 颜恺摇头。 他对散心没什么兴趣。 电话响起,颜恺接了起来,是颜棋打给他的。 “哥哥,你知道素商出事了吗?”颜棋在电话里低声告诉他。 颜恺心猛然一沉:“她怎么了?” “……被人诬告。”颜棋道。 她把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 颜恺听到,陈素商没有吃亏,他忍不住笑了下。 想起那时候他跟她说,术士可以碾压任何的凡人,根本没必要怕他们。 “那个陈胧,怎么又去招惹素商?”颜恺问,“新加坡有什么消息?” “消息是有的,他们都在说,陈小姐是被我们家扫地出门了。还有人来问我,陈小姐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说是她自己要离婚的,别人都不相信。”颜棋叹了口气。 世人实在势利眼。 在他们看来,颜家这等门第的婚姻,是一辈子奋斗不来的,根本不需要什么爱情。 陈素商那种身份,怎么会自己要求离婚?肯定是她被颜家赶走的。 颜恺心中又苦又涩。 他没有达到她的预期,辜负了她的爱情,最终还因为他,她要承受世人的猜疑。 他和她在一起,真的什么好处也没有给过她。 颜恺想到了这里,心一阵阵的抽痛。 “姑姑还没有公开她的身份吗?”颜恺问。 颜棋很八卦,什么都打听到了:“陈小姐的意思,好像是要去趟内地,等她回来再说。” 颜恺又被什么刺了下。 去内地? 和袁雪尧正式结婚吗? 他轻轻叹出一口浊气:“她如果还在新加坡,你要帮帮她。是我们家辜负了她。” “这个当然,你放心吧。别说为了你,就算是为了姑姑,我也不会任由其他人说三道四的。”颜棋道。 颜恺挂断了电话。 他默默坐在沙发里,思绪放空,迷茫望着前方的屋顶。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装不进去了。 心好像被一把手捏住,他总感觉很疼,很沉重;呼吸的空气,像变得黏浊了,每一口都很费劲。 爱情是这个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你有感觉,她没有,强求不了。 就像握沙,越是用力,越是一败涂地。 颜恺突然也很想去内地走一走。 仗快要打完了,华夏正在复苏经济。颜恺从小在新加坡长大,又只有一半华夏血统,他原本没什么感情的,可一想到那也是素商的老家,他心中顿时变得柔软。 “我可以去南京开几个工厂。”他想。 离开菲律宾,离开南边,换个全新的气候和环境,也许他的心情能慢慢平复。 他已经很多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了。 他正在想着,思绪突然被打断。 乔四欢欢喜喜站在他身边,对他道:“少爷,您看谁来了?” 颜恺猛然坐起来。 他的眼睛,一瞬间发亮。 继而他看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穿着一件繁复刺绣的长裙,裙摆长及脚踝,她亭亭站立,美丽又高雅。 可颜恺的眼神,还是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你怎么瘦了?”苏曼洛走近,低头端详着他,“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你忙得没工夫睡觉吗?” 颜恺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大概就是苏曼洛了。 他很敷衍:“你怎么来了?” 苏曼洛笑:“来找你负责了。” 颜恺不解看着她。 苏曼洛的脸,略微有点红:“我订婚之后,心情一直很不好,总是想着你。我忘不了你,没办法幸福,所以退婚了。” 颜恺:“……” 这一席话,苏曼洛的目的,大概是想让他高兴,毕竟他这么有魅力。 颜恺听到之后,却只觉得烦,甚至有点恶心。 他想起了那个倒霉的杜利——苏曼洛的未婚夫。他和颜恺一样,都是爱情里的失败者。 颜恺猛然站起身:“你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苏曼洛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得无以复加。 “颜恺!”她厉声喊他,“你站住!” 颜恺站定了,回眸看着她,眼神冷而决然:“请你回去!否则,不要怪我说难听的话。” 他这样狠心而绝情。 苏曼洛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是不是发疯了?” “我离婚了,曼洛!我爱的姑娘,她离开了我,我心情很差。现在,任何人来对我示好,我都觉得烦躁。”颜恺冷漠看着她,“不要让我更烦你,你已经很惹人讨厌了。” 第1846章 寻爱之路 苏曼洛难以置信。 这是颜恺吗? 他是极有耐心的。因为自家姊妹多,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跟女孩子说任何的重话,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更加难缠。 哪怕他们分手了,他结婚、她订婚,她打了颜恺一巴掌,颜恺也只是反唇相讥,从未像今天这样! 苏曼洛回想他的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重拳,击在她的心上。 她脸和唇白成了一色,忍不住哭了起来。 而颜恺,转身就往外走。 乔四急忙去追他:“少爷!” 颜恺对着他发火:“谁让你领她来的?” 乔四在他身边多年,是他的挚友,也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更像是他的兄长。他数百万的英镑,直接交给乔四打理,从不疑心,对他从未说过重话。 除了这次。 “我看少爷这几天闷闷不乐。”乔四叹气,“少爷,您别这么上火。既然舍不得少奶奶,去追她回来吧?” 颜恺摆摆手,快步走了。 苏曼洛兴致勃勃到了马尼拉,还以为颜恺看到她会高兴,他们俩终于没了其他阻碍,可以旧情复燃。 可结果是这样的出人意料,又让人灰心。 苏曼洛不走,她在乔四的安排下,住到了酒店里。 颜恺却走了。 当天晚上,颜棋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陈小姐已经离开了新加坡,她说要去趟内地,可能要过很久才回来。” 颜恺听到了之后,怎么也坐不住了。 他不是期待着去内地偶遇陈素商,而是这块地方真正没有了她,怎么都空旷,如颜恺的心。 他找到了乔四:“我要去南京了,可能要走一段时间,马尼拉的事由你负责。” 乔四问:“去找少奶奶吗?” “她已经不是我的少奶奶了。”颜恺情绪低落,“我不是去找她,就是去散散心,我一直很想去。” 乔四一直替颜恺管生意,忠心耿耿,叮嘱他路上当心。 颜恺也没跟家里说,自己乘坐飞机去了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到了广州。 他没有逗留,直接买了车票,目的地是南京。 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战后余生的人们,在享受和平的同时,也在收拾自己残破的家园。 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颜恺终于到了南京。 南京比他想象中更破,城墙正在修缮,处处都是灰蒙蒙的。 他打听陈定家的老宅。 陈家的老宅已经在重建了,临近秦淮河,外墙崭新。 颜恺一表人才,在陈家大门口遇到了一位姓陈的,闲聊了几句,就被对方请到了家里。 说起陈素商,这位自称是“堂兄”的男人,对陈素商赞不绝口,说她小小年纪,为人练达。 颜恺则说,他是陈素商在新加坡的朋友,陈素商多次帮过他,对方露出暧昧的微笑。 “她以前是哪个学校的?”颜恺问。 “那学校早就被炸平了,现在还是废墟。” 对方虽然这么说,还是把地址告诉了颜恺。 颜恺站在废墟上,想象着陈素商上学、放学的情景,心里一阵阵的柔软。 他以前还说,想跟她一起到南京她的家乡看一看的。 颜恺无所事事,在南京逛了大半个月。 他以前也想过,在南京投资几家工厂,后来去打听,才知道不给私人办厂。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乔四给他的。 乔四祖籍是广西,军阀混战的时候跑出来的,听说家里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个同胞的妹子,后来嫁到了很偏远的地方。 他在电报里告诉颜恺,他妹妹去世了,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事情有点蹊跷,他要去趟靖良。 靖良是广西最南边的一个县,越过崇山峻岭就是越南,地形非常复杂,人口也稀少。 颜恺看了电报,心想乔四不会一个人去的吧? 他发了个电报回去。 一问,果然,乔四没有动用颜恺的人力去办私事,真是一个人走的。 “一旦他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颜恺又发电回马尼拉。 接下来的一个月,颜恺又往岳城、苏州和上海走了走。 出行很不方便,需要各种证明,防止是特务行走。 颜恺有钱,好歹靠着这些,疏通了关系。 他玩够了,再次回到南京的旅店时,店家告诉他,这一个月有他三封电报。 电报都是马尼拉发的,告诉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 他的手下还告诉他:苏曼洛在马尼拉住了一个月,实在等不到颜恺,这才离开了。 颜恺立马回电,问他们,乔四回来没有,有电报没有。 回答是没有。 乔四一去一个月,毫无音讯。 颜恺觉得不太对劲,依照乔四的性格,他一定会到了地方就发电报的。 在南京办不了工厂,颜恺又不想回南洋,考虑下,他决定去趟广西,也许能帮一帮乔四。 他一边南下,一边和马尼拉保持电报通讯。 直到他六月份到了广西,马尼拉那边仍是没有乔四的消息。 这意味着,乔四消失了整整三个月。 颜恺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好。 乔四绝不是这种人的,除非他遭遇横祸。 到了南宁,颜恺打听去靖良的路线,当地人告诉他:“千万别去,那边匪患未除,越南又在打仗,很危险。” 颜恺想到了这里,越发觉得乔四是遭遇了什么危机。 他更加要去了。 可往靖良是不通火车的,多山路,汽车根本开不了,唯一的交通是牛车。 颜恺到了这一步,千辛万苦的也不好回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他租了牛车。 他这一生,大概是头一回吃这种旅途颠簸的苦头。 牛车走不动的时候,他还要下来帮车夫一起推。 多山路,蹊跷又陡峭。 正逢盛夏,路上蚊子又多,颜恺被咬得遍身的包。幸而他身体很好,要不然得死在路上。 又经过了半个月的牛车,他终于到了靖良。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也理解乔四为什么不给马尼拉通信。 靖良说是一个县城,可还不如一个小镇子繁华,人烟是真稀少。城墙残破,街道破旧,疏疏郎朗走下来,就一条街,七八户商家。 整个县城,只有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的大门脱漆,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店堂里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霉味。 他刚进门,还没有走到柜台前,就被一个人撞了下。 颜恺余光一瞥,是个女人。他呼吸突然一滞。 第1847章 是缘分的奇遇 一个女人往里走,和颜恺擦身而过,颜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女人浑身紧绷,精神极其戒备,警惕回头盯着颜恺,手指尖隐约有什么东西闪动。 颜恺眼中的光,慢慢淡了下去,很是尴尬跟对方解释:“对不起,小姐,我认错了人。” 女人的侧颜,很像陈素商。 正面一瞧,就不太像了。 也许侧颜也不像,只是颜恺自己疑神疑鬼,特别是到了广西之后,他更加怀疑陈素商也在此处。 毫无道理。 女人很年轻,五官端庄,眉目清秀,算是个美人儿。只是她的眼睛,眼珠子特别黑,故而看上去阴沉沉的。 她端详着颜恺,似乎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然后她唇轻启,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她的话极快。 颜恺没听懂:“什么?” 女人却好像受到了更大的惊吓,急忙后退数步,呼吸都乱了。 她的身子略微发抖,死死盯着颜恺,像只落网的小兽。 颜恺一头雾水。 他稀里糊涂的表情,让女人的精神稍微松懈了几分,转身快步上了客栈的二楼。 客栈是逼仄又陈旧的木质楼梯,被她踩得一阵吱呀乱响。 颜恺隐约觉得自己闯祸了。 他走到了柜台,跟半死不活的掌柜交谈几句,要了一间后院的下等客房。 不是他不想上楼,而是方才那女人快速说话的样子,有点像道长他们念咒,颜恺觉得自己还是避开为妥。 下等客房很小,霉味扑鼻,床上的席子又脏又乱,窗户是一层薄薄的纱窗纸,破了好几处,蚊子、苍蝇乱飞;床底的老鼠,光明正大探头出来查看。 颜恺:“……” 他也吃过苦的,却是头一回住这种房子,一时间恨不能自己到野外去凑合一晚。 房间里有个破盆,他自己去打水,打算动手把残破的席子擦一擦。 既然他来了,肯定要找到乔四再回去,还不知要住多久。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在院子里打水的时候,感受到了楼上有目光偷窥他。 这点敏锐,他还是有的。 他不动声色,继续打水,然后回房把床和桌椅全部擦干净灰,又把地给扫了,甚至把窗纱也擦了。 客栈里也没有伙计,不提供热饭热水,全部都需要自己去后厨烧。 颜恺忙好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他早上就没吃饭,决定出去看看,再去打听乔四妹妹在哪个村子,明天好动身去找人。 街上的饭馆子也稀少,一共两家。一家面食小吃,另一家稍微好一点,能做几个热菜。 颜恺坐下,点了热饭热菜。 店家听他是外地口音,就过来用蹩脚的官话对他说:“我们不收纸币,要银角子。” 银角子最先起源于江浙,就是银子的另一种流通行事,比银元的面值小。 颜恺这些年不敢说走南闯北,但普通常识还是有的。 他拿出了一把银角子:“放心,有钱给你。” 店家看他拿出来的钱,足够吃顿好的,这才高高兴兴去后厨吩咐了。 颜恺还以为,这家饭店的食物会和客栈的环境一样糟糕,可很意外的是,饭菜做得非常美味可口。 也可能是颜恺这几天赶路,没吃一顿热汤热饭,故而吃什么都好吃的缘故。 他吃饭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目光跟随他。 他没有回头。 他在客栈门口拉那个女人,犯了人家的忌讳。 看那女的紧张兮兮,可能在躲避什么,而颜恺正好凑到了枪眼上。 至于那女人念咒对他不管用,要么是她的术法不行,要么是颜恺身上带着的玉佩起了作用。 顾轻舟有块玉佩,颜恺给了道长,道长又给了陈素商,后来陈素商再次给了颜恺。 颜恺想还给姑姑,一直忘记了,又怕弄丢,只得随身携带,妥当保管。 他吃了饭,故意到处走一走,把县城的环境摸透。 县城入了夜就一片漆黑,四下门窗紧闭。 面积不小,可住户不超过两千,还不如江浙一个大村庄。 颜恺身上带着手枪,又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他是不害怕的,借着月色到处看看,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客栈已经关门了。 颜恺从后院翻墙进门。 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出来吧。” 角落处走出一个身影。 是白天遇到了的那个女人。 女人看向了颜恺:“你是谁?我从前没见过你。” 颜恺无奈:“我跟你,应该没有仇怨。我和我妻子分开了,到处找她。你走过去的时候,有点像她。” 说到这里,颜恺又想起这女人的口音,是很标准的官话,不带广西口音,心里微凛。 “是吗?”女人好像在思考他话的真假。她站在暗处,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颜恺有种感觉,她随时可能下杀手。 他的枪放到了手边。 女人盯着颜恺,手指间有小火苗一闪。 火苗是淡蓝色的,很是好看,在颜恺的眼前炸开。 颜恺想躲,可距离太近,那火苗一燃,四周的空气都变了。 他急忙拔枪。 然而,下一瞬有什么打了过来,将那女人推了个趔趄,火苗灭去,四周恢复了宁静。 女人惊悚回眸。 月色很淡,淡到只能给来人镶嵌一个惨白的边,颜恺却觉得眼前这样明亮,亮得他能看清楚所有。 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 “花鸢,别伤及无辜。” 脚步走近,声音不疾不徐,带着陈素商特有的沉稳。 颜恺莫名眼眶发热。 女人后退一步,更加惊悚:“你是谁?” 陈素商走到了她面前:“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然后,她回眸冲颜恺笑了笑,“还真是你!我在街上看到了你,一路跟了过来,有点不太相信。” 颜恺没有说话。 他心口的浪潮在澎湃,一潮起又一朝落,他已然忘记了言语。 他上前,用力拥抱了陈素商。 他们分开,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他愣是有种天长日久的错觉。 他也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陈素商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没事,你先放开我。” 颜恺依依不舍松开了手臂:“我没想到会遇到你。” 陈素商笑了笑。 她冲颜恺做了个表情,暗示他先回房。 她自己则看向了花鸢:“你哪里说话比较方便?” 花鸢打量着她,半晌才道:“你跟我来。” 陈素商和她上楼去了。 颜恺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看着楼上客房亮起了灯火。他站在院子里,点燃了香烟,一根接一根。 抽到了第八根,陈素商下楼来了。 颜恺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却又不知从何启齿了。 第1848章 肯定要去追求你 颜恺想请陈素商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坐,可客栈的下等客房,既不通电灯,也没有电扇。 屋子里有点闷,味道还难闻。 他想了想,还是提议和她出去走走。 “……你怎么到靖良来了?”陈素商先问他。 这个问题,颜恺也想问。 “乔四的妹妹嫁到了这边,他说妹妹去世了,但是死得蹊跷,要过来瞧瞧。可他一走好几个月,毫无音讯。我没什么事做,索性过来找他。” 顺便期待着,也许能在广西遇到你…… 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他咽了下去。 然后他很理智的问:“你呢?你怎么一个人,道长呢?” 他只问道长,不问袁雪尧。 不提他,就当他不存在。 “师父去了越南。”陈素商如实道,“我之所以到靖良,是去找他。顺便也有点事情要办。” “法国军队还没有撤,越南很危险。”颜恺立马道,“你一个人怎么去?真要去的话,我陪你去吧。” 陈素商笑笑:“我顺便有点事要办。师父走的时候,跟我约好了,假如找不到他,就在靖良汇合。我未必就会过去的。” 颜恺慢慢舒了口气。 一番对话结束,下一个话题应该说什么两人都有点犹豫,故而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你晚上住在哪里?”颜恺又问她,“这客栈很脏。” “我有地方住。”陈素商笑道。 颜恺得寸进尺:“能不能带着我?这客栈太糟糕了,我实在一刻也住不下去。” 陈素商就沉默了。 颜恺的试探失败了。 他们俩,是离婚了的。离婚的时候,陈素商明确告诉过他,她要和袁雪尧在一起,也许她需要避嫌吧。 “……你先凑合一晚上,我对这里还算熟,明天去问问熟人,帮你借个房子住。”陈素商慢半拍才接话。 颜恺起了这个头,也不好自打脸,只得苦笑着应下了。 他又说起了新加坡:“你多久没回新加坡了?你母亲会想念你吗?” “出来就没有再回去。我出来的时候,跟她说好了,要走十六个月,她同意的。”陈素商道,“姑姑和玉藻都说,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不妨事。” 十六个月…… 为什么是十六个月? 她像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颜恺很想问个究竟,却又不知她到底怎么了,连问都找不到开口的地方。 他又想抽烟了,可惜口袋里的一包烟已经见底。 路边的小石子被他一脚踢开了,滚得老远,在寂静又温暖的夜里发出清脆响动。 “你最近还好?” “我去了南京。” 他们俩,经过暂短的沉默之后,突然同时开口。 陈素商微愣:“你去了南京?” 颜恺笑了笑:“对,我去了南京。我在马尼拉的时候,心里很不痛快,想出去走走。我还认识了你家亲戚,是你的堂兄。” “哪个堂兄?” “他们叫他平岗还是什么……” 陈素商微笑:“那是四堂兄,他以前跟我二哥感情很好,也很照顾我。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你很好,能帮你母亲持家。”颜恺道,“我还去看了你的学校,可惜被炮火毁了,打仗的时候有颗炸弹正好落在你们学校,现在还没有重修。再过几年,经济缓和了点,那地方怕是会用起来的。” 陈素商默默捏紧了手指。 她的心上,像是被人开了个血口子,汩汩的血往外涌,她疼得有点踹不过气。 离婚这件事,她辜负了他,而他…… 他明明可以留在新加坡,或者马尼拉,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要是我也出身在南京就好了,念书的时候,我肯定会去追求你。”颜恺又道。 陈素商很用力,才能忍住自己的眼泪,她装作若无其事:“那时候有我二哥,你敢献殷勤,我二哥要揍你的。” 颜恺笑起来。 陈素商撩了头发:“再说了,金陵名媛多风姿,万花入眼,你哪里看得上我?” “看得上!”颜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伤感,“我又不是傻子,知道好歹。阿梨,你如果……” “很晚了。”陈素商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 “不用了,这边有匪患,回头你在街上遇到了什么,我会担心的。”陈素商说,“你回去吧。” 颜恺:“……” 她会担心他! 他不由有点高兴,露出了笑容;同时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很有意思,她居然抢了他要说的话。 “可是我也会担心你。”颜恺说,“要不你先送我,我再送你,然后你再送我。” 陈素商也察觉到了当下情景的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随意拨到了而后:“我看客栈还有房间,我也住下吧,等明早再说。” 颜恺大喜。 他忙前忙后的,替陈素商打水,擦拭整个房间里能擦的东西,又把自己皮箱里带着的两间衬衫都拿出来,要给她垫上。 他极尽殷勤,陈素商自己反而插不上手,默默站在旁边。 忙好了,颜恺道:“你早点睡。” 陈素商道好。 两个人说了晚安。 颜恺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脚步:“阿梨,如果你想要走,跟我说一声,别偷偷走掉。” 陈素商微笑:“好。” 颜恺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他了。 这个晚上,颜恺没睡着,因为一只老鼠从他脚面上爬过去,把他的睡意都带走了。 他应该问一问袁雪尧的。 也许,明天问问她。这不是强迫,他同意离婚了,给了她选择的权力。 他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翌日,天刚亮颜恺就醒了,起来在后院打水。 陈素商也起来了。 楼上的女人下来,走到了陈素商的房门口,低声用土语和陈素商说了句什么。 陈素商让她进来。 她们俩在房间里聊了片刻。 颜恺一句也没听到,对着年轻女人的身份有点好奇,也担心她会害陈素商。 昨天只顾他们自己了,颜恺都忘记了问这女人是谁。 约莫二十分钟,陈素商出来了。 她简单梳洗,跟颜恺道:“等会儿我要和花鸢出去一趟。” “我也去。”颜恺立马道。 花鸢打量着颜恺,换了官话:“带着他。他一个大男人,带着比较安全。” 陈素商估量了下今天的事,怕是没什么危险,就同意让颜恺跟着她们。 而具体要去做什么,颜恺并不知道。 第1849章 找人 走出了客栈,他们在街头买了份面,匆匆吃完就出城去了。 颜恺穿着短靴,走路便捷。 他们三个人一路出了城墙,颜恺问:“我们要去哪里?” “进山。”陈素商道。 靖良有数不尽的高山峻岭,绵延不绝。想要通过此地去越南,也要跨过层层叠叠的山峦。 从城里走到山脚下,约莫要走几十分钟,颜恺特意放缓脚步。 陈素商为了等他,也慢了下来。 “她是谁?”颜恺问。 陈素商看了眼花鸢单薄的背影,眼底有几分不明所以的敬佩:“她叫花鸢,是花家的女儿。” 颜恺失笑:“你觉得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但在我听来,你只是用一堆我听不懂的词,来解释我不明白的词。” 陈素商也笑。 “你知道胡家吗?以前在香港,我师父有个好朋友胡先生,他被人杀了。”陈素商问。 颜恺当然记得。 还是他陪着陈素商去的警察局。 “胡家怎么了?” “胡家是广西的术士大族,常年不与外界来往,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族规。长久以来,胡家都有仆人,住在胡家的外围,环绕着胡家。 世世代代下来,仆人们成了庞大的村落,都赐花姓,与外界通婚。花鸢就是胡家的仆从之女,她早年跑出来的时候,认识了宁先生。 我离开新加坡的时候,见过一次宁先生,他给了很多建议,甚至给了我一些法器。他让我有机会到广西,要帮帮花鸢。”陈素商道。 颜恺听到这里,差不多就明白了。 花鸢的警惕和敌意,都是来源于恐惧。 “她不是跑出去了吗?”颜恺问, “怎么又回了靖良?” 走在前面的花鸢,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是第二次跑出来。”花鸢回答颜恺,“上次我是四年前跑走的,三个月前他们抓到了我。这次我又跑了出来。” 颜恺:“” 这女人是很勇敢的,同时性格也泼辣。 “那你为什么还在广西?”颜恺又问,“这地方对你而言,应该不安全的,怎么不走远一点?” 花鸢不回答他。 陈素商就替花鸢解释:“她不是一个人。” 颜恺好像明白了点。 陈素商继续道:“她是打算跑到越南去的,但是在这里和她的未婚夫走散了,为了寻找他才停下来的。” 颜恺:“” 他听到这里,突然握紧了陈素商的手。 宁先生也是术士,推演到了花鸢出事,所以让陈素商来帮忙? 怎么帮? 去对抗胡家吗? 可听道长和陈素商说,胡家的术法极其厉害,规矩又很可怕,这不是让陈素商为了不相干的人去送死? “阿梨!”颜恺停下了脚步,眼底的担忧很浓郁,“我们要不要直接去越南,别在这里逗留?” 他自己可以冒险,但是不想她过得如此艰难。 她可以像玉藻或者颜棋,找一份很简单清闲的工作。 她有司家的靠山,整个南洋对于她而言,都是很安全的,甚至术士们也不太涉足,除非是丧心病狂的。 “我没事。”陈素商道。 前面走着的花鸢,停下了脚步:“你们都可以走,我原本也没求你帮助!” 她语气很不好。 她很戒备外人,尤其是素未蒙面却认出了她的陈素商。 她并不是很信任陈素商。可陈素商拿出了宁先生的信物。 宁先生是大术士,他的信物不会弄丢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给了陈素商,也就意味着,花鸢必须相信陈素商。 理智上“必须”,心里却不当一回事。 “你这话说得既过分又不识好歹。”颜恺道,“谁人不惜命?明知跟着你有危险,却还要帮忙,这已然是极大的诚意,你心里不感激也可以,嘴上何必不饶人?” 花鸢被他说得更气愤了。 陈素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调和这种矛盾,当即笑了笑:“不要生气,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吗?” 这话提醒了花鸢。 花鸢气哼哼往前走。 颜恺自省,觉得不够宽容,他从前对女孩子们都很好的。而花鸢是个漂亮姑娘,依照他的性格,定会多加忍让。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不绅士了? 他上次还骂苏曼洛了,上上次也对陈皓月冷眼相对。 唯一的原因,就是当陈素商受到一点委屈的时候,他就接受不了。 哪怕苏曼洛那次,陈素商不在身边。一想到苏曼洛要取代陈素商,到他身边来,他就烦躁得想要打人。 “她的未婚夫跟着她一起跑到了靖良,出去查看地形时不见了。已经两天了。”陈素商继续告诉颜恺。 花鸢的未婚夫是她逃到天津之后认识的。 她当时在一家工厂做女工,原本不可能认识教育局的年轻干事的。 是缘分。 他们俩相识了之后,年轻人追求花鸢。他聪明又活泼,热情又时髦,深深击中了花鸢的心。 花鸢与他订婚。 到了去年,天津被解放的时候,花鸢才知道,她的未婚夫并非国民党的官员,而是个卧底。 他的上线去世了,他要么去台湾,要么留在天津下大牢。 没人能证明他的身份,他只能带着花鸢往南边跑,试图去香港。 就是因为他们南下,偶然遇到了胡家的人。 胡家这几年早已不同往昔,他们家有不少人外出。 而花鸢,是胡家重点寻找的人。“他是延安的人,一直做地下工作,对地形很熟悉。”花鸢道,“我们到靖良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一波土匪走私。为了避开他们,我们才决定先躲一下。他出去观察那些土 匪走远没有,就没有再回来。” 这几天,花鸢到处找人。 她不敢自己先跑,万一她的未婚夫夏南麟回头过来找她,两个人错过了。 但是留在靖良,她日夜不安,胡家的人会追过来的,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甚至也担心,未婚夫已经被胡家重新抓了回去。 但这一切都是猜测。 这些煎熬着她,她脾气暴躁,性格古怪,惶惶不可终日。 颜恺觉得自己失恋挺苦的,但听到了花鸢的遭遇,心顿时宽了不少。 和他们相比,他和陈素商至少还有自由,能时常见面。 “你不是胡家的下人吗?”颜恺想到了一点,突然问花鸢,“胡家花这么多心思,找个下人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陈素商也有点好奇了,看向花鸢。花鸢脸上,顿时覆盖了一层阴霾。 第1850章 离我远一点 颜恺自小身份尊贵。 甭管颜家靠什么发家的,到了颜恺这一辈,颜家的确是南洋的大势力之一。 最近几年,颜家被司家超过了风头,但司家与颜家是亲密至交,司家的兴盛并没有打压颜家,反而让颜家蒸蒸日上。 因此,养尊处优的颜恺,看问题的角度,有时候比较敏锐。 颜家也有很多下属,以及佣人。逃离出去的,除非是掌握了家族大秘密,非要他保密不可,否则谁有功夫去追? 甚至,主人家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小下人。 花鸢年纪轻轻,逃离胡家,在天津躲了四年,说明胡家找她并不是那么急切;然而一旦有了她的踪迹,又不肯放过,显然她还有用处。 颜恺不太懂,不想自己和陈素商被花鸢带入深渊。 “……你是偷了胡家的什么吗?”颜恺问。 花鸢不回答。 他们说着话,就到了山脚下。 花鸢把夏南麟的生辰八字给了陈素商,陈素商用梅花术数演算,夏南麟的方位应该在这里。 “再往南走,就是深山了。”花鸢道,“南麟小时候在山里长大的,他对山地很熟悉,不至于困这么久。他真的还在山里吗?” 陈素商拿出了罗盘:“梅花术数是这样说的,我也不清楚。你可要继续?” 花鸢咬了咬唇。 夏南麟消失了两天,加上之前那一天,她已经在靖良逗留三天了,再耽误下去,胡家真的要来人了。 她一定要找到夏南麟。 山里既然有帮会的走私密道,肯定也有他们设下的机关埋伏。 花鸢的相术稀松,蛊术和降术略微精通,她找不到夏南麟的具体方位,又不敢贸然走远。 如今陈素商确定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救人的。 “走!”花鸢道。 三个人就此进山了。 陈素商和颜恺,都是皮制的短靴,走路很稳,可花鸢是一双布鞋,遇到了山地泥泞处,她得小心翼翼。 他们跟着陈素商的罗盘,一直往南走。 山路越走越深,树丛和植被也越发茂密,蚊子和飞虫成群结队。 颜恺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住了陈素商的头脸。 “我没事!”陈素商舍不得他只穿短袖衬衣。 这样的山林,他露出来的胳膊,很快就要被蚊子咬一身包。 除了蚊子,山林里还有毒蛇和旱蚂蟥,这才是最要命的。 陈素商身上带着些驱虫驱蛇的药粉,她根本不用担心。 “你裹着吧。”颜恺很坚持,“山里的蚊子毒,你细皮嫩肉的,咬一口就受不了。我糙得狠,蚊子咬不动。” 陈素商:“……” 走在他们俩身后的花鸢,突然鼻子一酸。 她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夏南麟。 夏南麟没有颜恺这么英俊贵气,却也跟他一样,体贴入微,处处替花鸢考虑到。 陈素商把剩下的药粉,全部洒在颜恺短袖衬衫的口袋里。 颜恺看了好几次手表,约莫走了三四个小时,他们都有点精疲力竭,而罗盘还是没停。 “这路,早已偏离了走私的密道。”颜恺停下来,“他是躲避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才入得这么深吧?” 花鸢更加担心了。 陈素商轻轻撞了下颜恺的胳膊,示意他别多说。 颜恺闭上了嘴巴。 靖良的山,是延绵不绝的,山路只有盘桓,没有尽头。 他们三个人当中,最累的是花鸢。她穿的布鞋,根本不适合走山路,还不如草鞋方便。而颜恺和陈素商的靴子,不怕泥泞和崎岖,反而有了优势。 “休息一会儿。”陈素商道。 花鸢同意。 陈素商没有带干粮,随身只有一个水壶和一个小细布口袋。 细布口袋也不大,里面装满了盐。 走山路,人的精力最重要,需得保存体力,过多的辎重会拖垮自身。 陈素商会挖简单的陷阱,也会做弓箭,打一些野鸡和小兔子。哪怕没有动物,她也能找到无毒的野果。 这些,全部都是她师父教的。 “你们先休息,我去挖个陷阱、踩点野果。”陈素商道。 颜恺也要去。 “我们一起,最好不要分开。”花鸢立马道。 她不敢一个人在山里。 陈素商:“……” 最终,是颜恺用他的手枪,打到了一只很肥的野兔。 他身上带着子弹,枪法又很准,足以在山林过十天半个月。 陈素商的短靴筒子里,有一把小短匕首。 她利落剥了野兔,又让颜恺去找些柴禾,把野兔给烤了。 她随身携带的水壶不大,是铜制的,外面看上去漆黑,其实是烧出来的黑灰。 陈素商又让颜恺去打一壶水。 她在水里放一点盐,也把水壶扔进火堆里。 花鸢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你时常在山里过夜吗?”花鸢问她,“你什么都懂。” 陈素商身上,可谓是精简到了极致,多一样的东西不带,却是正好有生存必备的几样。 “也是最近。我师父比较擅长,都是他叮嘱的。”陈素商道。 颜恺看了眼她。 他心中生出了不舍。假如她跟袁雪尧是过这样的日子,那他宁愿惹人讨厌,也想把她争取回去。 他知道陈素商喜欢安逸,喜欢家庭。 她并不愿意风餐露宿。 “你还有个师父?”花鸢问。 陈素商点头,跟她说起了自己的师父长青道长。 简单吃了东西,三个人继续上路。 陈素商让颜恺走在前面,她和花鸢落后几步。 她低声跟花鸢说话。 “假如我们要在山里耽误很久,明天开始,你能不能帮帮我?”陈素商问。 花鸢不解:“帮什么?” “我如果让你和颜恺去做点什么,你就带着他走远一点,离我远一点。”陈素商道。 比如说让颜恺去弄点柴禾、打点水。 花鸢蹙眉。 她不是很懂,她的术法简直是过家家,只会看点风水和算命。 她看不出陈素商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花鸢好奇。 “你照做就是了。”陈素商道,“你也知道,术士的秘密打探太多,没有好处的。” 花鸢打了个寒战,对这话感触极深。 她果然不再刨根问底,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你也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未婚夫的。”陈素商又道,“宁先生让我过来帮你,是给了我好处的,我不能白拿好处。” 花鸢眼睛略微发涩。 这么多年了,她遇到过最好的术士,是只有几面之缘的宁先生。而本应该是她亲近的术士,都是用心险恶。 第1851章 透不过来气 天色眼瞧着就很晚了。 山林里,树木遮住了阳光,更显得阴暗。 七月的天气,山里有点凉,冷倒也有限。因为早起时气温偏低,陈素商带了件薄外套,一直系在腰间,此刻就能穿上御寒。 她提议停下来。 “不要赶夜路了,容易出事。”陈素商道,“ 我们先休息。” 花鸢心急如焚。 一整天了,路走了这么远,她越走越心慌,总感觉她未婚夫是凶多吉少。 她甚至想继续前进。 然而,夜里的山林的确很危险,要是没找到夏南麟,先把自己搭进去,还把唯一能帮她的陈素商也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好。”花鸢点头。 陈素商又道:“我来找柴禾点火,花鸢你跟颜恺一起,去打点野味。最好多打一点,明早还要吃。” 花鸢想起陈素商之前的话。 她会意,冲陈素商略微颔首,然后对颜恺道:“走吧?” 颜恺看了眼陈素商。 他不是个敏感的人,可陈素商想要支开他,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心中略感颓败,没有点破,跟着花鸢走了。 颜恺身上有个小电筒,他省着用,和花鸢慢慢往旁边走。 花鸢一直沉默,心事重重,颜恺也无心搭腔。 他们俩走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只野兔。 “……你有没有觉得很闷?”颜恺问。 花鸢无语:“你想让我给你解闷?” “不,是空气里很闷,我有点透不过气。”颜恺说,“你感觉如何 ?” 他这么一说,花鸢也有同感。 花鸢只当是自己走不动的缘故,也不好意思说。 “是我们太累了吗?”颜恺又问,“还是其他的原因?之前空气还挺清新的。” “我不知道。” “你不是术士吗?”颜恺回头看她。 花鸢无奈:“你一个普通人,我的术法连你都对付不了。我要是有本事,早跟胡家拼命了。他们杀了我父母。” 颜恺:“……” 他不了解内情,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干巴巴说了句:“节哀。” 他们俩都感觉不对劲,再往前走,只怕会有凶险。 “我们回去!”花鸢当即道,“跟她在一起,三个人更安全,她的术法更厉害。” 颜恺赞同这话。 若有个万一,他希望自己能陪在陈素商身边。 两人快步往回去的方向走。 颜恺一路上做了记号,回去很容易,二十分钟就到了。 陈素商点起了一堆火。 见他们俩神色慌张,陈素商也戒备起来:“怎么了?” 颜恺舒了口气:“没事,我只打到了一只野兔,没有其他的了。” 陈素商接了过来:“没关系,明早再说。” 说罢,她又开始剥野兔。 她动作娴熟,下刀得法,不过片刻就处理好了,还能留下一张比较完整的皮。 把野兔烤了,三个人简单吃了。 晚饭之后,颜恺问陈素商:“我们晚上要找个山洞过夜?” 花鸢回头接话:“哪里能容易找到山洞?以前我们进山,夜里是有人专门值夜的。” 陈素商则道:“值夜怕是不行,我们只有三个人。那边有很多的藤,等会儿我割一些,我们都睡在树上,把藤绑在树杈之间,防止半夜掉下去。” 花鸢和颜恺都说,这个主意很不错。 “你什么都懂!”花鸢很羡慕。 陈素商笑笑:“我师父教的,是他什么都懂。” 她果然弄了很多的藤。 夜里不算特别冷,这个办法尚可,要是再冷一点就行不通了。 颜恺帮陈素商弄树藤。 他选了陈素商同一棵树,绑藤的时候,他凑近她,跟她说起之前的不对劲:“好像有又什么问题。” 陈素商手里的动作略微一顿。 颜恺低声问:“你没察觉吗?” 陈素商摇摇头:“没有。” 她又问不远处树上的花鸢,“你当时也感觉呼吸困难吗?” “是的。”花鸢的声音从树叶深处传来,“很憋闷。山里常有这种事的,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那块地方比较高。” 她也问陈素商,“你也去捡柴禾了,你有感觉吗?” “我没有。”陈素商道,“不过……” 她的话说到了这里,突然就打住了。 花鸢和颜恺都等她的后文,她却没声了,于是花鸢追问,“不过什么?” “山地的气候,几步一个样子。”陈素商找到了解释之词,“我们先别担心,明早再说。” 花鸢累极了。她把藤蔓绑好,又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依靠着最大的树干,迷迷糊糊睡着了。 颜恺在陈素商稍微高一点的树枝上。 约莫到了晚上两点,颜恺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动静。 银色白月色照耀下,他看到陈素商悄悄下了树。 她往之前颜恺和花鸢去过的方向而走。 颜恺心下骇然,急忙也下了树。 他一下树,就打开了手电,喊了声阿梨。 陈素商停下了脚步:“你怎么也醒了?” 颜恺不回答,只是问:“你做什么去?” “你们之前说的,我不太放心,想去看看。”陈素商道。 颜恺拉住了她的手:“上次你答应了我,如果要走,会跟我说一声的,不会偷偷溜走。” 陈素商失笑。 她不着痕迹抽回了手:“我没有溜走,就是去看看。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 颜恺哪里还睡得着? “我陪你过去。”颜恺说,“你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陈素商没有再拒绝他。 两人往前走,夜里的山林时不时有猛兽咆哮之声,还有萤火虫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颜恺和陈素商并肩而行,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很快就到了地方。 一进入那个附近,颜恺的呼吸就有点不自然,他觉得憋闷。 “到了。”颜恺道。 陈素商四下看看。 颜恺关心问:“透不过气吗?” 陈素商支吾了下:“有一点。” 她的态度,让颜恺明白,她没有感觉到。 不过,她是术士,而且术法比较高明,颜恺也没多想。 她拿出了罗盘,在手电的光下看了片刻。颜恺也伸过头,发现罗盘的指针几乎静止不动。 陈素商又拿出张纸符。 纸符快速燃尽,消失于夜空,但罗盘仍是稳如磐石。 颜恺不懂这是怎么了。 “罗盘坏了吗?” “不,这里有个阵法。也许,我们快要找到花鸢的未婚夫了。”陈素商道。 第1852章 夜难 一提到阵法,颜恺头皮就发麻。 他不是术士,有了危险,他不能帮陈素商,甚至可能会拖她的后腿,他心里格外紧张。 他不想成为累赘。 “什么阵法?”颜恺问。 陈素商的神色,在光线暗淡的夜里,有点晦涩不明:“我不知道。” 她看过很多的术法典籍。 道长人生第一大爱好,就是八卦。不光是普通人的八卦,术法里的亦然。哪怕他不懂的术法,他也听说过,并且会记载下来。 他的记载,都是陈素商的功课,陈素商认真研读过。 普通的阵法,陈素商能一眼分辨,但是……这次的术法,她却没有在师父的记载里见过。 人感到憋闷,很有可能是生门被关。 术法上讲,地上有七关,对应天上七星。以前道士作法驱鬼的时候,就是在地上画好七关,用鸡喉压阵,然后封死生门。 生门被封死,对普通人的影响不大。可能身体差的人,会觉得闷气,就好像盛夏暴雨来临时的憋闷一样。 动物的感觉会更加灵敏。 陈素商自身,已经感受不到这种生吉之气的变化了,所以她要借助罗盘。 她的罗盘进了这里,就不动了;她用师父的符纸催动,仍是无济于事。 颜恺和花鸢进入此地,都喘不过来气;此处连一声虫鸣也没有,格外的安静。不用猜测,这里的生气全部被锁死了。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术士的。 传说中的恶鬼,只是传说。长青道长常说,天地之间,有些煞气很厉害,被术士加以利用,入侵大脑,大脑就会自己制造恐怖,成了传说中的“鬼”。 什么对付“鬼”的办法,自古都是术士内斗发明的。 陈素商一路走过来,没有留意到,她身负天咒,已经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她没见过这种阵法,更加没办法破除了。 “我们得撤!”陈素商沉吟片刻,“既然有术士插手,说明花鸢的未婚夫是被胡家人绑架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颜恺立马拉住了她的手:“走吧,快点!” 他一点也不在乎花鸢和她未婚夫,那些跟他没关系,他只在乎陈素商。 他不能保护她,唯有带着她远离危险。 陈素商这次没有抽回,跟着他阔步往回走。 他们赶到树下时,花鸢还在睡觉。 陈素商使劲踢那棵树,惊醒了花鸢。 “下来,我们要撤,有危险。”陈素商道。 花鸢睡得迷迷糊糊,脑子有点慢,果然从树上下来。 落地之后,她稍微清醒了点:“什么危险?我们还没有找到夏南麟。” “来不及了。”陈素商道,“这是专门等你的陷阱。你不死,胡家的人需要留住夏南麟的命来威胁你;一旦你落网,夏南麟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话虽如此,可让花鸢抛下夏南麟不救,自己逃生,她做不出来。 她摇摇头:“不,我不走!我不怕他们,死我也要和夏南麟死在一起!你们先走。” “不要固执。”陈素商道。 花鸢再次摇头。 她没有固执,若不是因为她,夏南麟为什么会被胡家的人抓? 胡家又不认识他。 “陈小姐,多谢你这几天帮忙,你们快走吧。”花鸢道。 陈素商伸手去拉她:“别逼我用符咒对付你。花鸢,人挪一步活。你现在留下来,只有困死的可能。我们先回去,我要去找些法器,以及翻一翻我师父的书。” 颜恺见状,也劝花鸢:“我要是夏先生,最想要的不是自己逃脱,而是你安全。能为你吃点苦头,他心甘情愿的,那是他的荣耀。你的目的,是救出他,为了这个目的,现在需得先撤退。” 花鸢心头一震。 颜恺的话,击中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那……那就走吧。” 陈素商拿出罗盘,发现罗盘在这里也不动了。 那个阵法,居然在扩大。 她又想起了之前袁家的诅咒,也是一步步的吞噬。 “得快点!”陈素商收起了罗盘,拿出航海用的指南针,顺着方向往前走。 前面有什么,已经顾不得了。 他们三个人,颜恺领头,花鸢走在中间,陈素商殿后。这样,她的视线能瞧见他们俩,可以保护他们。 夜越发寂静了。 三点多的山林,所有的野兽咆哮声,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万籁无声。 这是最恐怖的。 生门被锁死,人在其中不至于三五天丧命,可不会再有动物了,他们会饿死;而且,符咒完全不能用,陈素商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原本,他们三个人,颜恺手里有枪,而且枪法很好;花鸢会一点蛊术和降术,陈素商的术法了得,不管是什么人来了,他们都占优势。 不成想,现在只有颜恺的枪可以作为依靠了。 “阿梨!”陈素商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颜恺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开了手电,指向了高高的树。 陈素商和花鸢一起抬头,瞧见了树上的藤蔓。 她们俩打了个冷战。 只有术士才知道,遇到“鬼打墙”是怎样的糟糕。她们应该很敏锐的,却在阵法里失去了方向。 等他们再转一天,累得精疲力竭,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能再跑了,要保存体力。”陈素商道,“我们先凑在一起,慢慢等天亮。天亮之后,我们再商量。” 花鸢点点头。 三人就地坐下。 颜恺点燃了旁边的柴禾,让彼此更加温暖一点。 他甚至伸手,将陈素商揽住了:“你靠在我怀里睡一会儿。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要靠你了。” 陈素商:“……” 她哪里还能有半分睡意? 她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不敢和颜恺靠得太近,怕自己会影响到他。 然而,颜恺很坚决,手臂格外用力。 “阿梨,你不要动。”颜恺低声道,“歇歇吧,我守着你。” 陈素商的眼眶一热。 理智逐渐被感情取代了,她果然没有再动,任由自己放纵,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真的很累,又很踏实,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颜恺怀里,而花鸢依靠着她的肩膀,两个女人的重量,都压着颜恺。 她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细微脚步声。 陈素商立马推醒花鸢,又推醒了颜恺。 她两手分别捂住了他们的口,用气声道:“嘘,不要出声,有人来了。” 第1853章 俘虏 远处的脚步声很轻。 仔细听去,不超过三个人,每个人都刻意放缓了步子。 陈素商早已听到了。 颜恺和花鸢被她捂住了口,一瞬间醒透。他们俩的听觉,都没有陈素商那么灵敏,慢半拍才察觉。 花鸢颔首,悄悄站了起来。 她动作极轻。 她站起来之后,陈素商身上的重压减轻,她和颜恺搀扶着,也慢慢站起身,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响动。 颜恺冲陈素商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和花鸢绕到树后面去。 陈素商却摇头,用口型告诉他:“你隐藏,用枪。” 此刻是黎明,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困顿疲乏的时候。 四下漆黑,来人和陈素商他们,各占一半的优势。 颜恺想了想陈素商的话,觉得此刻埋伏起来,对他们更加有利,当即颔首。他脱了鞋子,轻轻捏在手里,赤足绕到了树后面。 脚步声逐渐靠近了,花鸢和陈素商看着来人的方向。 快要靠近的时候,脚步声停止。 不远处,响起了年轻的男声。 “花鸢,是不是你?”男人问,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 他说得是土话。 陈素商到了广西之后,才发现自己听得懂当地土话,这是她儿时记住的声音,不需要特意去理解。 她母亲告诉她,当初他们在胡家住了好几年,直到她被毒苗的人抢走。 陈素商没忍心告诉母亲真相。 抢走她的,并不是毒苗的人,而是胡家人假扮的。 一旁的花鸢,脸色变得极其扭曲,她的声音一时间又尖又锐:“胡君元!” “很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对面的男人冷笑了下,然后拨开了乱草,出现在陈素商和花鸢面前。 树林里很暗淡,陈素商只能看到一个颀长身材的男人,却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花鸢死死咬住了牙关:“你抓了夏南麟,是不是?” 被花鸢称为胡君元的男人,又冷笑了声:“那个外地人吗?我没有抓他,他已经死了。” 花鸢一时间竟然发抖。 陈素商握紧了她的手,捏得她手指有点疼,让花鸢回神。 “不要受他的影响。”陈素商低声道,“夏南麟还没有死,我的罗盘不会撒谎。” 花鸢回神,啐骂胡君元:“卑鄙小人!” “跟我回去。”胡君元冷冷道。 “你去死!”花鸢心里充满了恶毒,“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会回你们那个肮脏的地方!” 就在此时,陈素商抓住了机会,朝那人打过去一张符纸。 符纸轻飘飘落在胡君元的脚边,没有任何的作用。 胡君元看着这一幕,表情不动,连一个讥讽的冷笑都欠奉。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别搞花样。”胡君元又开口。 与此同时,他朝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端着长枪的随从,一左一右立在胡君元身边,枪口对准了陈素商和花鸢。 陈素商很识时务,立马举起:“别开枪!枪可不像刀子,子弹不长眼睛的,万一误伤了,大家都后悔。” 她这态度,让对方的枪手放松了警惕。 胡君元则很欣赏她的服软,继续用土话告诉花鸢:“告诉你朋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和气。” 陈素商接话:“不用她转告,我听得懂,只是不会说而已。” 胡君元露出了一点诧异。 他诧异的时候,略微有点走神。 就在此时,陈素商和花鸢身旁的树后,突然想起了枪声。 两声枪响,分别击中了胡君元随从的两边肩膀,让他们的长枪脱手。 胡君元大骇。 他还没反应过来,陈素商和花鸢快步跑向了两名随从,捡起了他们的枪,枪口调转,对准了他们。 而颜恺,上前用枪指着胡君元的面门,顺便打开了手电。 他和陈素商终于看清楚了胡君元的面容。 胡君元是个眉目端正的男人,因为他说话老气横秋的,让人觉得他年纪不小了,其实他面容尚且有几分稚嫩,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胡君元就这样成了俘虏。 他一动不动,并不挣扎,只是淡淡看着颜恺等人:“你们做无用功,你们是走不出这片山林的。哪怕走出了山林,你们也离不开靖良,甚至广西。” 颜恺上前,把手枪递给了陈素商,让陈素商看住胡君元,他自己则把受伤的两个随从全部打晕,用藤蔓将他们死死捆住。 这个时候,男人的力气就显露了出来。 颜恺割藤蔓、捆人,既麻利又得法,身手了得。 绑好了之后,他才对陈素商和花鸢道:“如果同伴不找来,他们失血过多,或者伤口败血,只有死路一条了。” “让他们死。”花鸢咬牙,“他们都该死!” 然后,花鸢又对颜恺道:“颜先生,你帮我也捆住他。” 颜恺将胡君元的双手反过来绑住。 刚刚绑好,花鸢上前,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并且朝他的门面狠狠啐了一口:“你早该去死!” 陈素商拉住了她:“我们得走。” “不行,我要找到夏南麟。既然他在山里,夏南麟肯定也在。”花鸢道。 颜恺和陈素商:“……” 花鸢也许是碰到了夏南麟的事,一根筋,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跑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被抓住? 听胡君元的口风,胡家的人抓到了夏南麟,早已送回胡家了。剩下的人,留下来抓花鸢。哪怕花鸢这次逃脱了,为了夏南麟,她会自己摸回胡家的。 陈素商也把这个猜测,告诉了花鸢。 花鸢听了之后,略有点脸红。她可能是太生气,也可能是没睡好,总之想法的确很愚蠢。 “你说得对。”她道。 陈素商点头:“我们得赶紧从这个阵法里出去。胡家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三位,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怎么出去?”花鸢问,然后看向了胡君元,“不如用点手段,逼迫他说出来。” “术法不能用,手段只能是暴力。”颜恺为难,“你觉得他挨了打能说吗?要是能,我现在就动手。要是不能,我就省点力气,好把他压回去做人质。” 花鸢:“……” 胡君元那脾气,的确是打不动的。 “不用费力气了。”花鸢泄气,“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陈素商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还好,快要天亮了。白天总要比夜晚容易些。” 半个小时后,太阳出来了。 树林里的视线变得明亮。 陈素商他们走了片刻之后,又开始“鬼打墙”,回到了胡家随从被捆绑的树旁边。 第1854章 血符 颜恺把胡君元绑在旁边的树上。 三个人席地而坐。 他们已经没有了食物,经过了一晚上的折腾,全部饿得前胸贴后背。再耽误下去,不需要胡家来人,他们自己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陈素商瞧见了远处有些野果,她去摘了一点,又把昨晚扔在旁边的兔骨和兔头捡起来,清洗干净。 颜恺用树枝架起了一个支架,陈素商把水壶放上去,又把兔骨扔到里面,放入不少的盐。 三个人吃了野果,每个人都喝了几口骨头汤,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 旁边的胡君元默默阖眼,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正好有了三支枪,我们分开。颜恺,你守在这里,看住胡君元;我和花鸢分南北,去查找阵法的痕迹。”陈素商道。 颜恺不通术法,他也不明白什么是阵法,看不出个究竟。 花鸢的术法普通,但聊胜于无。 “好。”颜恺和花鸢都点头。 准备分开的时候,颜恺又喊陈素商,“阿梨,你要当心。” 陈素商微笑:“我会的。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把咱们都救出去的。” 颜恺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陈素商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离开的时候,脚上特别有力气,脚步也变得轻盈,隐约是有了双翅膀,快要飞起来了。 她是异常的快乐。 在这荒郊野外,受困于阵法中,她却难得有极好的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做事更加有效率。 陈素商手里拿着罗盘,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毫无起色。 太阳逐渐升高,笼罩了山林,金芒透过树叶筛进来。 陈素商看着阳光,突然想到了一点:假如有阵法,那么压阵的地方,一定会有煞气萦绕,生气避退。 只需要看看那个地方,在太阳底下很明显的发暗即可。 她心中大喜,果然顺着阳光的纹路,慢慢去看地下。 很快,陈素商发现了一棵树,她靠近的时候,感受到了异样的舒适。她身负天咒,只要靠近重煞的地方,身体就会很舒泰。 而树下的确阴得过分,阳光好像被茂密的树枝全部遮住了。 可再仔细瞧,大树并非特别的茂盛。 她急忙蹲下来。 大树根部,的确有些新土,是被挖掘过的。 陈素商用手,小心翼翼将新土拨开,发现树根底部被人刻上了符咒。 这个符咒,陈素商是认识的。 她脸色微变。 她急忙把新土埋好,在大树二十米附近,寻找痕迹。 她在大树的乾位,找到了一处新土的痕迹,再次拨开,下面是一根人为钉下去的木桩。 木桩的周身,都被黄符包裹着。 陈素商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了。 知道了之后,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回走。 她赶到了颜恺身边的时候,花鸢还没有回来。 “如何?”颜恺急忙问。 “我找到了法阵。”陈素商道,“接下来就是破阵了。” 一旁被捆绑着的胡君元,睁开眼睛看了眼陈素商。 他的眼底,有几分不信。 他看完了,又阖眼,修闭目禅去了。 “怎么破?”颜恺又问。 陈素商露出了为难:“比较复杂。你就在这里,我要上树。” 说罢,她就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 她越爬越高,几乎爬上了树顶。视线一下子开阔了,陈素商没看到花鸢,却瞧见了另外两处的异常。 她心中有了主见。 待她下来的时候,花鸢回来了。 她果然是一无所获。 “没事,我知道是什么了。”陈素商道,“是三煞阵。” 一旁的胡君元,猛然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陈素商。 花鸢瞧见了,就知道陈素商猜对了,大喜:“什么是三煞阵?”“三煞阵是三煞局的一种演变,在三角距离相等的点上,各自布下一个小法阵。小法阵又由两个阵法组成,一个是天阵,一个是坐阵。三个天阵、三个坐阵彼此呼应,封死 了三角内的生气,人在其中会逐渐失去方向。”陈素商道。 胡君元的眼睛,变得阴寒恶毒,不再是淡然冷漠。 他的表情也略带扭曲。 花鸢更是欢喜:“既然你认识,那要怎么破阵?” “破阵既很简单,也很复杂。”陈素商道,“只需立杆旗,在旗上用布阵人的血画上符咒,分别取出所有的‘坐阵’符咒,即可破了三煞阵。” 花鸢回头去看胡君元。 “是他布下的阵?”她问陈素商。 陈素商有点糟心:“我觉得不是。” 一旁的胡君元,露出了冷笑。 花鸢和颜恺的心,各自一沉。 好不容易山回路转,结果又变成了死局。 花鸢一咬牙:“就用他的血试一下。万一不行,我们再想办法。我来给他放血。” 胡君元静静瞥向了她:“蠢货!一旦用错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花鸢打了个寒颤。 陈素商点点头:“他说得不错,这就是我说的复杂之处了。” 颜恺在旁边,一直不说话。 他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上忙,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陈素商沉吟了良久:“不如这样,用我的血试一试。” 花鸢和颜恺一起看向了她。 胡君元也好奇。 这女人见多识广,连胡家的三煞阵都能看出来,且说得出它的由来,知道它的各种忌讳。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说得出用她的血来破阵这种蠢话? 又不是她布阵的。 “不要问,这是天机,不能泄露。”陈素商打断了颜恺和花鸢,让他们的问题都堵在喉咙里。 颜恺整了下心绪:“你会有危险吗?” “有。” “那不要做!”颜恺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但是,我想试一下。”陈素商说,“我不甘心。我们经过了这么多事,却要死在这种微不足道的阵法里吗?” 颜恺张口欲言。 陈素商又道:“假如失败了,我们就会死在一起。对不起颜恺,会耽误你。” “我愿意和你死在一起。”颜恺道,“我也愿意跟你承担风险。既然你想试,那就试试吧。大不了是一死。” 陈素商微笑起来。 花鸢仍是觉得刺心。 这两个人,无时无刻不让花鸢想起夏南麟。 她也焦虑万分。若是真死了,就当她命该如此吧。于是,花鸢也道:“陈小姐,你试试吧。需要我做什么吗?” 第1855章 陈素商的天赋 “需要!”陈素商回答花鸢。 等会儿她立好了旗子,需要花鸢帮她守旗,决不能让旗子中途坠落。 花鸢说好。 陈素商借用了颜恺的白衬衫。 她用短匕首把衬衫撕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涌出来,她在衬衫上画符咒。 颜恺站在旁边,替她害疼。 陈素商的符咒大有进步,手指一气而下,很快就画好了。 颜恺帮她削好了树枝。 陈素商对照着自己之前看到的三个方位,一个个去查看,然后用步子测量出简单的距离。 她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确定了三煞阵的中宫位置。 她将旗子竖起! 一瞬间,花鸢和颜恺感觉有什么从耳边擦过,有点冷。 “花鸢,守旗!”陈素商道。 然后,她又让颜恺去一个方位,把坐阵的木桩拔出来。 颜恺依言去了。 陈素商自己,则去另一处。 胡君元仍是觉得此事荒唐。他是胡家的长房次子,从小研习胡家术数,知晓三煞阵的厉害,从来没听说过三煞阵还有这种解法。 除了施术人的血符,谁的都不行。 “花鸢,我有办法离开。”胡君元突然开口。 他也担心。 这个世上,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万一那女人真成功了,胡君元接下来的处境会艰难很多。 他需要利用花鸢。 花鸢回头看了眼他。 “如果你乖乖跟我回去,我会放了那个男的。我不为难他,只要你不再跑。”胡君元继续道。 花鸢冷哼了声。 胡君元又道:“那个女人,万一她的破解之法失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我不想死,而她的破解之法,完全是错误的。” 花鸢的表情微敛。 “你呢?”胡君元又问她,“花鸢,你想死吗?不如跟我做交易,你过来松开我,我们离开这里。” 花鸢咬了咬牙:“想让我背叛朋友?做个像你一样的卑鄙小人?呸!” 胡君元的表情阴鸷:“我卑鄙?” “难道不是吗?”花鸢恶狠狠道,“你当初做的那些事,你都忘记了吗?你会不得好死!” 胡君元突然笑了下。 他的笑容,是皮笑肉不笑,很是阴森渗人。在他这样的笑容之下,他站了起来,手里的藤蔓已经松开了。 他默默转动手腕,终于成功。 他走向了花鸢。 花鸢手里拿着长枪,此刻高高举起,对准了胡君元:“站住!你若是敢动一步,我就打死你!” “打死了我,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情郎,你自己也要给我陪葬。我倒是觉得很好,你以为呢?”胡君元拍了拍身上的土。 花鸢气得手略微发抖。 胡君元又靠近一步:“至于当初……当初你父母伏诛之后,可是我一直照顾你的。要说我卑鄙,你自己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花鸢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失控,想冲上去撕烂胡君元的嘴。 他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他们胡家,个个都没有人性。 就在她颤抖的时候,胡君元快步上前。 颜恺和陈素商到了位置,各自拔出了坐镇的木桩,突然就听到山林里凭空一声枪响。 枪声不停的回荡,传得很远。 陈素商心下骇然,不知是谁开的枪。 她还剩下一处的坐阵要破,此刻也没空回去查看;可万一是胡君元杀了花鸢,他也会顺势推倒旗子。他敢走近阵法,肯定也有办法出去,到时候困死其中的,就只剩下陈素商和颜恺了。 陈素商急忙往回跑。 颜恺也是同样的心思,故而等陈素商回来的时候,颜恺也到了。 花鸢手里还端着长枪,对准了胡君元。 胡君元躺在地上,一条腿已经血迹斑斑了。 他的两名随从,被颜恺打伤了胳膊又捆绑起来,已然失血过多,没气息了。 颜恺将旁边被陈素商划破的衬衫捡起来,用力扎住胡君元的伤处,又问花鸢:“怎么开枪?” “他挣开了绳子,想要杀我。”花鸢手里的枪没有半刻松弛,“所以我先下手了。怎么样,坐阵都破了吗?” “还有一处。”陈素商道,“我这就去。” 一旁的胡君元,疼得几乎昏厥。 他的筹算失败了,只得对陈素商妥协:“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你再弄下去,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陈素商看了眼自己的旗子。 旗子上的血符,已经在发暗了。 “怎么出去?”陈素商问。 “不要相信他!”花鸢大声叫嚷,“陈小姐,你不要相信他说的半个字,他就是个阴险小人!假如真要死,我宁愿死在你的破阵里。” 颜恺绑好了胡君元的腿伤,站起身:“阿梨,相信你自己。我们都信任你,你去吧。” 陈素商点点头。 胡君元的冷面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大声咆哮:“愚蠢,你这半吊子的术士,你想要自杀别带上我!” 陈素商迟疑了几秒。 “陈小姐,不要听他妖言惑众。”花鸢继续道,“你快去!” “阿梨,你去吧,我帮花鸢守旗,绝不会让旗子倒下的。”颜恺道。 陈素商立马往最后一个方向跑去。 胡君元疼得满头大汗,无力阖眼。他这么辛苦走到今天,不成想却稀里糊涂死在了这里。 他的腿受伤,哪怕他现在想跑,也跑不出去了;况且,花鸢还端着枪,只要他敢动,他就是个死。 花鸢这个疯女人,丝毫不讲道理! 胡君元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索性平躺在地上,回想自己的前半生。 越想越不甘心。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旁边突然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颜恺四下里一瞧,找到了陈素商放在水壶旁边的小罗盘。 罗盘进入了三煞阵之后,一直不动,此刻却轻微转动了起来,只是换了个方向。 这个罗盘,陈素商是用来找夏南麟的,由此可见,夏南麟的确是离开了山林。 这也意味着,三煞阵破了。 阵刚一破,花鸢立马上前,用枪管指着胡君元的鼻子:“你敢搞鬼,我现在就毙了你,就看看是你的符纸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她术法不精通,却了解术士。 陈素商不在场,胡君元有机会对付她和颜恺。 胡君元没有搞小动作,因为他已经惊呆了。 第1856章 谎话连篇 胡君元的瞳仁急遽收缩。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女人,她的血可以破三煞阵! 胡君元以前听长辈说过,世上的确有这种人的,不过是上千年前的记载里才有,最近是没见过了。 那么…… 胡君元震惊到近乎失态。 此时,树林里发生了一声巨响,像一株参天大树倒下了。 巨响一声之后,接二连三,林中的飞禽走兽似被惊动了,应和着鸣叫、咆哮,整个山林顿时热闹又危险。 “是‘天阵’倒下了。”花鸢道,声音里不自觉带了欢喜。 天阵刻在大树上,阵法一破,煞气冲击树干,合抱粗的老树也应声而倒。 颜恺心里也是一松。 他很想去迎接陈素商,但是他不敢动。花鸢情绪很容易激动,而没了阵法阻挡的胡君元,可以用术法,对付花鸢很容易得手。 他必须看守着,不能让陈素商的辛苦功亏一篑。 他焦急等陈素商回来,眼睛盯在胡君元身上,不时快速瞄一下手表。 明明只有十几分钟,他却是每一秒都在煎熬。 当陈素商出现的时候,颜恺的眼前,像是突然推开门,瞧见了一片花海,隐约还能闻到芬芳。 他还想上前拥抱陈素商,然而他又想起之前陈素商特意支开他,想来她也有难言之隐,只得忍住了。 “处理好了。”陈素商对他们说。 一件伟业,她说起来轻描淡写。术士做的功业太多了,他们自己早已不当一回事。 “太好了。”花鸢情绪仍是有点激动,“我们现在要下山了吗?” “对,要下山了。”陈素商道。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的水壶。 水壶昨晚熬煮了骨头汤,冷却之后,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味。 陈素商随便用了点冷水,点燃了符纸,将它送到了胡君元唇边。 胡君元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陈素商手掌略微用力,掰开了胡君元的下颌,把符纸给他灌了下去。 滋味实在很糟糕,胡君元想要吐出去,却又被陈素商扼住了嘴巴,只得咽了下去。 “……这是袁雪尧给我的,诅咒用的,能让他安静几天。”陈素商道。 花鸢松了口气。 假如不是夏南麟还没找到,她真想一枪毙了胡君元。 她对胡君元的恨,是非常强烈的,强烈到不同寻常。 陈素商没有多问。 回去的时候,胡君元果然浑浑噩噩,需要颜恺架住他。 胡君元的随从,已经没了气息。 陈素商让颜恺架着胡君元领头,花鸢走在中间,她殿后。 下山的路稍微好走。 他们没有耽误,从早上一直往前,中途只停下来吃了顿野味,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终于下了山。 下山之后,胡君元彻底昏死了过去。 颜恺在山里奔波了两天,快要脱力了,还得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也差不多重的男人,几欲崩溃。 “颜先生,辛苦你了,我会感激你的。”花鸢难得有了点眼色,也会说和软的话。 陈素商也问颜恺:“要不要帮忙?” 颜恺一咬牙,就当负重训练了:“不用,我能行。” 等把胡君元背到客栈的时候,颜恺全身上下都汗透了,双腿也在隐隐发颤。 他们又要了间下房,把胡君元放了进去,陈素商在门口加了个小阵法,胡君元一旦想跑,她会先知道。 颜恺用冷水冲澡,陈素商和花鸢则去街上买饭菜。 陈素商跟饭店老板买了个食盒,装了几样菜回来。 她还特意要了一大砂锅米饭,让花鸢在身后端着。 颜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差点饿晕过去:“快快快,摆上!” 陈素商从未见过颜少爷这么馋,不免失笑。 颜恺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才把自己的胃填饱。别说他,花鸢和陈素商的吃相也不好看,几个人都饿坏了。 饭后,他们简单闲聊了几句,陈素商说:“今晚我会留心胡君元,你们好好睡,明晚轮到了颜恺,后天是花鸢。” 颜恺和花鸢都点头。 特别是颜恺,一挨到床,简直要感动了。他之前还嫌弃这、嫌弃那,现在才知道能有个安全的屋子、一张踏实的床多么不容易! 哪怕汗味、霉味,都透着安心。 他在这样的安心里,沉沉睡去了。 花鸢虽然满腹心事,却也熬不过两天的辛劳,洗漱之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陈素商没有睡。 她爬起来,到胡君元的房门口看了两次。 胡君元安安静静躺着,没什么动静。可是等陈素商去看第三次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 陈素商诧异看了眼他:“诅咒对你无用?” “假如是画符咒的人亲自对我施咒,自然有用。”胡君元道。 然后,他隔着窗户,上下打量陈素商,“你的八字有点奇怪,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人为遮掩的?” 陈素商笑了下。 以前,她也以为是她师父做了手脚,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以猜一下。”陈素商笑笑,“我不会告诉你的,这个是秘密。” 然后,她又问,“你是胡家哪一房的孩子?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也许我小时候见过你。我以前在胡家住过。” 胡君元狐疑看了眼她。 他不是很相信她的话。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胡家从未接待过外人,哪怕是亲戚来了,也只是住在山下的庄子里。 他半真半假笑了下:“我是长房的。你的确跟我差不多大,你叫什么名字?” “素商,陈素商。”她道。 胡君元觉得这名字不错,又想起她的血,对她既提防又好奇。 “你的血,能破我的三煞阵,这很厉害。”胡君元依旧带着试探的问。 “雕虫小技。”陈素商道,“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你睡觉吧,也许我们明天就要上路去胡家。” 胡君元脸上露出一点讥讽的微笑:“去胡家,送死吗?” “去救花鸢的未婚夫。”陈素商说,“你抓走了他,所以要用你去换回来。” 胡君元往后退了几步,脸隐没在阴影里,不让陈素商看到他的表情。 他的手死死捏紧。 陈素商又问:“花鸢是偷了你们胡家的什么东西吗?她一个下人之女,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偷了东西?”胡君元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他本身则再也没走到窗边和陈素商对视,“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她果然谎话连篇。” 第1857章 恩怨的前因后果 陈素商对于谁撒谎这件事,兴趣不大。 她受宁先生之托,到广西帮花鸢的。花鸢跟胡家有什么恩怨,那是他们的事了,陈素商也没立场去插手。 她笑了笑,准备离开。 房间里的胡君元突然又开口了:“她不是什么下人之女,她是族里替我挑选的未婚之妻。胡家把她当未来儿媳养育的。” 陈素商:“……” 她脚步差点踉跄了下。 她怎么猜测,也没想到花鸢跟胡家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她觉得花鸢对胡君元的恨特别强烈。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概是亲近过,才会真正有刻骨之恨。 “你没必要搀和她跟胡家的事。”胡君元又道,“陈小姐,可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听到花鸢叫过“陈小姐”的,鹦鹉学舌。 陈素商没有反驳他,只是道:“假如真是家务事,那我的确要避嫌。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听听花鸢的解释,而不是你。” 说罢,她转身走开了。 胡君元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楼上,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 他绝不能被人押着回胡家,得想办法逃脱。只可惜,他被陈素商所困,目前仍是受诅咒的影响,术法全部失效。 他一点术法也用不出来。 这个夜里,他注定无法入睡。 他躺在床上,能瞧见窗外的半轮月亮。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花鸢,也是这样的月夜。当时他跟着叔伯和兄长回家,不小心天色太晚,人又很累,就在山下庄子里歇脚。 胡家山下的庄子足有好几千人,虽然叫庄子,其实形成了小小集镇,还有一条街。 街上的买卖,都是胡家的,经营的人能从胡家拿到本钱,收入也能拿微薄的一部分。 花鸢的父母经营着唯一的面点铺子,夜里要做到十一二点,有各色小吃。 胡君元跟着众人进了铺子,花鸢在灯下擦桌子。她那时候才八岁,已经很懂事了,见人就会笑。 烛火落在她脸上,给她镶了层淡黄色的边,她的眼珠子很圆也很亮,笑得真诚又澄澈:“三老爷,诸位老爷少爷。” 当时,是胡君元的三叔领路。 胡君元莫名避开了她的眼睛,那时候他才十岁,情窦初开,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有了羞涩与局促。 这本应该是个好开端的故事,却生生被胡君元自己给毁了。 他从小自视甚高,也很有野心,而他大哥是个温吞的软性格,这也让胡君元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那时候才十来岁,已经比普通大人的心思还要多。 他暗中喜欢花鸢,可胡家是术士大族,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察觉了出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们,拿着他的秘密起哄。他尴尬难堪,甚至恼羞成怒。 而心怀恶意的堂兄弟,说花鸢是奴仆之女,话里话外说胡君元自甘堕落。 胡君元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些?他为了面子,否定了他对花鸢的爱慕,只说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他为了撇清,对花鸢格外刻薄,甚至在奴仆们上山去给主人拜年的时候,主动带头欺负过她。 花鸢那时候真的很懂事,知晓自己是下人,不敢反抗,也不敢有怨言。 胡君元十四岁的时候,苗寨有个长老的女儿叫如淮,跟他同年,对他表示好感,又是胡家婶母的外甥女,时常到胡家做客。 他为了拔高自己,为了从花鸢的流言里彻底解脱出来,他跟如淮走得特别近,两个人几乎要凑成一对了。 他也放不下花鸢,毕竟是他人生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结果,那一年,族里有位叔叔说,花鸢的八字奇特,如果四年后成亲,也许可以生下八字纯阳或者纯阴的孩子,成为胡家下一个天祭者。 胡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天祭了,上苍开始怪罪他们了。 花鸢的命运,从那时候就注定了。 胡家为了自己,是不惜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小小奴仆? 当时族里决定,让花鸢嫁给和她同年的四堂弟。 对于胡君元而言,真是个极好的解脱机会,以后再也没人敢说他自甘堕落去喜欢奴仆了。 可他日夜煎熬。 他年少冲动,跑去跟祖父说:“我愿意娶花鸢。四堂弟性格懦弱,假如他真和花鸢成亲了,生了孩子,也许他会是第二个胡凌生。” 胡凌生是胡家的一块心病,谁也不敢提。胡家上一个天祭的孩子,就是胡凌生的儿子,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祖父看着他年纪小,没有打他,只是很生气让他滚出去。 后来,族里合计,跟花鸢年纪相仿的孩子里,胡君元性格强势,而且清楚厉害,他也许可以避免悲剧。 很快,花鸢的父母就死了。 主人想要奴仆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胡家为了照顾花鸢的感情,隐瞒了真相,做得天衣无缝。 花鸢被接到了山上。 她被族里指定给了胡君元。 她当时的样子,简直有种五雷轰顶的惊讶。 她还记得胡君元欺负过她,过年她来拜年的时候,把她手里的玩具打到了地上,一脚踩得稀烂,还跟其他人一起哄笑。 她也记得,山下的人都在说,胡君元跟苗女如淮如胶似漆,两个人可能会结婚。 为什么她父母遭遇横祸之后,她的命运会雪上加霜? 可接下来的日子,胡君元并没有欺负她,反而对她很关照。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了,他对她好,再也不会惹来笑话,他自己也不会丢脸了。 而且,族里人都知道,他即将要做出大的牺牲,所以格外器重他,他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他心情好,对花鸢也就更好了。 花鸢无依无靠,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靠山,逐渐忘记了旧事,跟他亲近了起来。 他每次跟如淮见面,都会告诉她一声。她如果生闷气,他也会哄哄她。 一转眼过了三年多,他们再有半年就要成亲了。 不成想,花鸢突然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机会替父母报仇,胡家全部都是术士,而她只学了这么几年,学了点皮毛。 她杀不了他们,但是她可以逃走。 谁知道将来命运会把她带向何方?所以,她利用了苗女如淮,不动声色跑了。 她这么一跑,胡君元再次成了族里的大笑话。 第1858章 师父来了 陈素商一夜未睡。 早晨五点多,颜恺终于醒了过来。他累到了极致,饱睡一场,精神还不错。 他醒了之后立马起床,去看陈素商。 陈素商坐在客栈的院子里,好像在默默背诵着什么。 “你去睡吧,我来替换你。”颜恺道,“他晚上闹幺蛾子了吗?” “没有,我们还聊了一会儿天。”陈素商笑道。 她的确有点疲乏了,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颜恺又催她:“你去睡吧。” 陈素商颔首,起身回房去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又瞧见了祭台,以及祭台上那个干瘪漆黑的祭品。 和上次一样,它仍是睁开了眼睛,血红眼珠子看着陈素商。而陈素商,竟没觉得害怕了,而是和它对视。 看了几眼之后,那鲜红眼珠子里,突然流下了血泪。 陈素商看不清楚它的表情,它也没什么表情,可它的眼泪,是悲伤难过的。它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陈素商。 她想要凑到更近。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重重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她。 陈素商从睡梦里挣脱,听到了敲门声:“阿梨,阿梨你醒了没有?” 是颜恺。 陈素商立马下床,还以为他如此焦急是出事了。 不成想,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很意外看到了她师父长青道长。 师父很长时间没有理头发了。 他打算怀念雪竺,三年内不剪头发,因为古时候服丧是不能理发的。可雪竺不是长青道长的妻子,他连服丧的权力都没有,只得改了个说法,称作:“纪念”。 小半年过去了,道长的短头发已经长长了。 越南天气炎热,他又到处走,半长的头发很不方便,他全部扎起来,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他原本就是个英俊又有魅力的男人,现在又扎这么个小辫子,更显得不同寻常,更加好看了。 “……你怎么住到了客栈?”道长一见面就数落徒弟,“你这不靠谱的孩子,我还以为你没到,打算走了。 要不是你师父聪明,临走的时候推演了你的宿相,发现你还在这里,现在咱们就要错过了。” 陈素商:“……” 被最不靠谱的人倒打一耙,陈素商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终于和师父团聚了,陈素商的心情大好:“越南的事情忙完了?” “还没有,我跟丢了。”道长有点懊恼。 同时,他又指了颜恺,“你怎么回事?离婚了,怎么还跟前夫不清不楚的瞎闹腾?这能闹出什么结果吗?” 颜恺:“……” 他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要挨道长的炮火? 陈素商看了眼颜恺:“你去饭店,再叫一桌席面过来,我要跟师父说说话。”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现在吃午饭也不算特别早,颜恺点头,转身去了。 陈素商一边漱口、梳头,一边把花鸢的事,告诉了道长。 道长知晓陈素商受宁先生所托,到了靖良要帮衬花鸢,对花鸢的事兴趣不大;但是对三煞阵,道长很好奇,问了又问。 “……阿梨,你还有一点不知道,三煞阵其实脱胎于降术,用来镇压墓葬里的人,防止出现尸变。”长青道长说,“它的厉害之处,非要布阵之人亲自来解。你居然能破了这个,了不得。” “我的血符,以前能催动天咒。当时被困其中,我心里实在太着急。”陈素商道,“所以就冒险做了个尝试。还好,成功了。” 道长欣慰点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倒是有一股子懵懂劲。” 说完了阵法,道长又问起了颜恺,“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了?时间太长,对他没好处的。” “我知道。”陈素商梳头的手略微一顿,“我明白的。已经抓到了胡君元,我打算亲自带着他去趟胡家,换回夏南麟。我会留下颜恺和花鸢,趁此机会跟他分开。” 道长说:“我陪你去吧。我去越南,也是找一样东西,可惜失败了。反正迟早要去胡家的,我这次先跟你去探探路。” 陈素商说好。 他们师徒说了片刻的话,颜恺回来了。 “饭店给我们做,一个小时后送过来。”颜恺道,“道长,您饿不饿?外面还有点心,我去买一点,我看到炒米了。” 道长摆手:“不饿。” 花鸢在楼上看到了道长,不知道他是谁,又见他英俊得过分,有点怀疑他只是个花花公子。 她慢半拍下楼。 陈素商就把道长介绍给她:“这位就是我师父。” 花鸢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还以为,陈素商说的师父,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可眼前的男人,顶多三十出头,衣裳普通,有点破旧了,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度,是个天生的风流少爷。 “真的?”她难以置信,反过来问陈素商。 总不至于是个玩笑话? 陈素商道:“是真的,这位就是长青道长,他捡到我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 花鸢这才敢相信。 饭店的席面很快送了过来,客栈的老板借了他们一张大圆桌,摆在院子里。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陈素商先打了一碗饭,又添了小半碗菜,放到了胡君元的窗口,敲了敲窗户。 窗户被推开。 胡君元看到了饭菜,腹中饥肠辘辘,接过来就吃,随手又关好了窗户。 陈素商入席,道长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和颜恺一样,道长对这家菜没报什么希望,结果却是异常的好吃。 “很地道的广西菜。”道长说,“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居然还有手艺过人的厨子,咱们有口福了。” 颜恺道:“听掌柜的说,那厨子以前是在大城市做大厨的,后来打仗才回了老家。” 他们聊了聊菜,话题慢慢的,转到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陈素商问颜恺:“你到靖良来,是为了找乔四的,对吧?” 颜恺心头一紧,他能猜到陈素商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非是“就此别过”。 他不想跟陈素商就此道别。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乔四的妹妹到底在哪里,来这边是大海捞针。估计是找不到了,我不找了,让马尼拉的人等消息吧。”颜恺道。 他表明了他的态度。 陈素商笑道:“既然你不走的话,那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什么?”颜恺的心情一下子好转,充满了希望看着陈素商。 他的眼神,太过于热烈专注,让陈素商心底莫名发软,后面的话,差点接不下去了。 第1859章 我不怕死 陈素商一时默然。 她不能把实情告诉颜恺。 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做出了牺牲,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不想把这“牺牲”,变成别人的负担。 颜恺又没有求她去牺牲,凭什么要为了她的现状不安心? 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把秘密保护好,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陈素商心里软得厉害,也会舍不得,却仍是说了计划好的话:“你帮我照顾花鸢。我要带着胡君元去胡家,换回夏南麟。我不能带花鸢,万一有变故,我保护不了两个人。” 颜恺:“……” 他脸上的神色,被惨白逐渐覆盖。 他沉默着,没回答陈素商。 长青道长替颜恺开口:“就这样安排吧。我跟你去胡家,颜少留下来照顾花鸢。你们俩,老老实实待在靖良,我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颜恺仍是不说话。 一旁的花鸢,看了看陈素商,又看了眼道长,想要反对,却愣是没敢。 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陈素商是为了她去涉险。 她跟着一起去,的确帮不了什么忙。她在胡家山上那三年多,几乎天天在屋子里,除了胡君元也跟其他人不熟,她连路都带不好。 “陈小姐,这个给你。”花鸢从脖子上取出一个小金铃,“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是个法器,是降术一脉的。 你拿着,万一真遇到了降术,也许有点用。而且,夏南麟认识这个,他看到了,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陈素商接了过来。 小金铃被花鸢的体温烘得暖暖的,颜色略有点暗淡了,看上去的确年代久远。它中间是空的,不会响,仅仅是个金铃外形的配饰。 “好,我会把夏南麟给你带回来。”陈素商保证,然后学着花鸢的样子,把小金铃戴在脖子上,贴身藏好。 颜恺仍是不说话。 他沉默坐在那里,脸色发僵,唇也发僵,心里堵得满满的。 陈素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与隐忍,陈素商于心不忍,可她不能和颜恺凑得太近。 中了天咒的人,会有一个特点:周身的生吉之气会散去,只余下煞气。 当初在山林里,生门被封死,生吉之气停止流转,颜恺和花鸢都很不舒服,甚至憋闷,陈素商却没察觉到。 她这样的,正常人在一起,会搅乱他周身气场。 用医学的话说,时间长了,自身磁场失衡,就会出现各种生理上的毛病。到时候去医院,医生就说什么内分泌失调、身体抵抗力低下等等。 这是比较轻微的,重则煞气入脑,精神紊乱,那才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陈素商不太敢和正常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少则三五日,多不能超过半个月。 她埋头吃饭。 饭后,阳光太过于强烈,外面炎热,屋子里也烦闷。 颜恺却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去了很久,回来给陈素商带了一把枪。 “……这边有跟土匪做交易的当铺,有一把还不错的手枪,也有三十发子弹。”颜恺把枪塞到了陈素商手里,“我知道术士厉害,但术士也不是神仙,也是肉体凡胎,手枪一样能打死他们。” 陈素商接过来,心里更沉了,眼睛涩得厉害。 “我不太会开枪。”陈素商道,“以前只跟二哥开过两次。” “没事,吓唬人也行。”颜恺道,“你拿好了。” 陈素商点头。 颜恺想了想,又道:“阿梨,虽然你不肯说,我看得出来你有难言之隐。如果你真跟袁雪尧感情很好,他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这样涉险的。你不能告诉我,我明白的。我在这里等你,你忙好了再过来。假如可以,我还是想带你回新加坡去。” 陈素商再次点头。 她反复摩挲着手枪的枪柄,开不了口。 她沉默的时间太多了,颜恺忍无可忍,上前再次拥抱了她。 陈素商和他在一起已经好几天了,她很担心自己会影响到他,故而他拥抱了不过三秒钟,她立马推开他。 她低垂了眼帘,转过身:“我先去收拾收拾,你也是。等会儿师父要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你把行李整理好。” 说罢,她回屋去了。 颜恺站在大太阳底下,有点头晕目眩。 他深吸一口气,回去把自己的箱子收拾妥当。 下午三点的时候,长青道长在前面领路,把他们带到了城北的一处院子。 靖良县城内,有两三座小山,城北的房子都在山脚下。 道长的院子,跟其他人家一样,也是背靠着山脉。 “……家里有密道。”道长告诉颜恺和花鸢, “遇事先躲,不要鲁莽。” 颜恺点头。 花鸢还以为,颜恺会反驳,毕竟他一个大男人,让他躲起来,听上去挺没骨气的。 可观察下来,花鸢发现颜恺并没有这种毛病,他对术士很敬畏,也很清楚自己的普通,故而他尽可能不给人惹麻烦。 他这种怂怂的性格,花鸢以前觉得挺窝囊,可放在颜恺身上,竟有点可爱,配得上陈小姐。 她又有点羡慕他们俩。 “要当心。”陈素商也道。 颜恺点头:“你也是。” 道长的屋子不大,是租赁的,除了有个很深的密道,也没啥可取之处。 陈素商先把胡君元关进了密道,颜恺拿着手电,陪同她进去。 “陈小姐,这位先生知道你的秘密吗?”被陈素商押着的胡君元,突然问。 颜恺一愣,转头过来瞧陈素商。 陈素商心里咯噔了下。她心里越慌,表面上就要越做镇定,故而她淡淡说:“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离你远远的?”胡君元又问,“他不怕死?” 颜恺心中,倏然有一道门被推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陈素商好好的想要离婚了。 怕死? 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可很显然,她不想说,也不想其他人点破,她那紧绷的下颌,露出了她的紧张。 颜恺于心不忍。 等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他的。 “我不怕死。”颜恺接了胡君元的话,“越是怕死的人,死得越快。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胡君元:“……” 他的挑拨离间,到此失败。 第1860章 阿梨,我等你回来 胡君元不知道陈素商到底是怎么了。 以他的术法和能耐,他看不出来。虽然看不出来,可术士大族出身的他,还是能敏锐察觉到点异常。 安顿好了颜恺和花鸢,长青道长和陈素商就在准备上路。 颜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翌日早上六点多,天已经大亮了,太阳还不够炽热,陈素商和道长就要带着胡君元出发。 颜恺和花鸢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道长雇了牛车,车子刚一动,颜恺就往前跑了几步。 他脸色还是发白,直直看着陈素商。车子动一步,他往前走一步。 他的绝望,全部都在脸上。 只不过是分别,他却隐约意识到,也许陈素商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点敏锐,一直萦绕着他。 他几乎要哭出来,忍得额头都见了青筋,眼睛死死落在陈素商身上,要牢记她的模样。 陈素商到此,已经无法再狠心了。 她跳下了车。 她奔向了颜恺。 颜恺大喜,上前拥抱了她,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陈素商几乎落泪。 她之前所有的坚持,都崩塌了。她实在受不了他那样悲切的眼神,受不了他难过。 “颜恺……”她搂紧了他,低低喊了他的名字。 颜恺嗯了声。 “颜恺,我知道你的心事,我跟你……一样。”陈素商道,“我心里也有你。” 颜恺整个人一颤。 他抬起头,眼睛下面一片湿濡,他也顾不上擦拭,紧紧看着她,怀疑自己是做梦了。 “我有苦衷……”陈素商咬了下唇,“你等我从胡家回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好,我等你。”颜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脸上所有的哀切一扫而空,他不需要现在的解释,他只需要她这句话,“阿梨,我等你回来!” 山回路转的感觉,实在胜过人世间所有的惊喜。 他很激动,捧起她的脸,唇落了下来。 陈素商一惊。 他的气息,带着男子特有的清冽,铺天盖地笼罩了她。 她第一次与男人亲吻,瞬间脑子里炸开了烟花,绚丽得令人晕眩。她用力扶住了颜恺,双腿隐约没了力气。 这个吻并不长久,颜恺和陈素商却各自像在心中安了一根天柱,能撑起他们的天空。 “阿梨,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颜恺低声对她说,又在她面颊上琢了下。 陈素商说不出话来,红着脸点点头。 “等你忙完了,我带你回新加坡。然后,我们去很多的地方,你想要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颜恺又道,“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好。”陈素商终于能开口了。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四周还有人,她师父、花鸢和胡君元都看着他们。她脸上再次一红,推开了颜恺。 颜恺含笑,之前的惨白全部不见了,笼罩了一层温柔又喜悦的光。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容光焕发的时候,都这样好看! “我得走了。”陈素商道。 颜恺有点舍不得。 道长在那边不悦:“行了行了,要出发了。亲也亲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陈素商面颊一层薄红:“师父!” 道长也笑了下。 虽然很担心,可道长看到陈素商和颜恺如此亲昵,心里竟是十分的欣慰。他一方面觉得,术士与普通人太亲近了不好,也担心陈素商的天咒会影响到她爱的人,让她后悔终身;另一方面,他却也高兴,因为陈素商的感情有了着落。 道长最欣赏颜恺的,是他识时务。 颜恺在术士面前,从来不强出头。 这话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就很难了,除非是内心极度强大自信的人。只有自信的人,才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不足。 颜恺跟阿梨在一起,遇到术法的时候,他就像个没用的人,需要阿梨处处帮衬。假如他不够自信,内心留下隐约的不满,迟早是要爆发的。 就这一点而言,他很适合阿梨。 再说了,天无绝人之路,以前宁先生就说,从前有很多的大术士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臣服于天道,都犯五弊三缺。 这就要凭本事了。 阿梨也许就有这个本事呢。 颜恺和花鸢站在县城的城门口,看着牛车远去,逐渐消失。 “恭喜你。”花鸢由衷替颜恺开心。 她一直看得出来,颜恺跟陈素商是相互爱慕的,却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不点破。 别人的事,花鸢不好说什么。 “多谢。”颜恺笑道。 他的确是很高兴,喜悦由内至外,从他的每个表情里散发出来。 花鸢很羡慕,同时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夏南麟。 他当初跟她求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高兴的。 她活了二十几年,一直在胡家的阴霾之下,从来不知道开心为何物。特别是父母死后,她整个人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为什么他们会死,自己的前途又在哪里? 甚至恐惧。 她要和胡家那个高傲又恶毒的少爷结婚了。那个人,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实则虚荣又霸道。 她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然后,她遇到了夏南麟。 夏南麟逗她笑,为她做很多事,送她礼物,和她一起筹划未来。 她终于体会到了温暖。 只可惜,那温暖那么短暂。他们还没有享受多久,天津被解放,夏南麟的身份成了迷,再也没机会证明自己是做地下工作的,并不是逆贼。 “你要相信阿梨,他们会找到夏先生的。”颜恺也安慰花鸢。 花鸢点头:“我知道。宁先生让陈小姐来的,那么她一定会有办法。宁先生是神仙,他什么都知道。” 颜恺:“……”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宁先生是神仙”这种说法了。 他突然有点好奇,也想见见那位神通广大的宁先生了。 陈素商那边,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道长见她回头了五六次之后,忍不住提醒她:“别看了,看不见了。” 陈素商低头忍笑。 道长感叹:“很多年没有见你这样高兴了。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离婚。应该把事情都跟颜恺说清楚的。” “每件事都有难以预测的变化。”陈素商道,“我们只能选择此前最有利的。至于将来,又不是不能复婚。” “你倒是想得开。”道长笑道,“果然,人高兴的时候,心思格外开阔。” 第1861章 小计谋 牛车缓慢而行。 陈素商的心情,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她心中有一块冰,镇压了所有的烦热,她在盛夏的烈日里,身心舒泰。 关于未来,她也有了很多的设想。 宁先生告诉她,天咒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任何与术法有关的,都可以解,诅咒亦然。 但是什么办法,宁先生没说。 他当时只是看了眼,拿出法器给陈素商,让她到靖良帮助花鸢。 陈素商义无反顾的来了。 等她救回了花鸢和夏南麟,应该可以给宁先生一个交代,宁先生也许会告诉她下文。 解了天咒,她就要留在新加坡。 她没有其他本事,开个风水公司未必不可,如今香港就很流行这种公司了,专门看阳宅风水。 战后的重建,都需要风水先生。 当然,她也可以继承颜家的生意,帮着颜恺出海。带着她,绝不会迷路,也不会遇到大的海难。 她甚至可以去学习,就像她师父说的,去念个大学,毕业了到学校教书,一辈子安安稳稳。 颜恺很可靠,他的感情路也是试试探探的,但他有了结果,就不会三心二意。 陈素商想着,忍不住会心一笑,前途如此的明媚。 “还在高兴?”胡君元开口。 他服用了袁雪尧的符咒水之后,勉强能走路、能说话,可一旦画符咒就使不上力气。 胡君元知晓他们要去胡家。 进了自己家门,还没有机会吗?他犯不上现在作死,把自己陪在路上。 反正他的体面已经找不回来了。 “是的。”陈素商大大方方承认。 胡君元冷笑了下:“男人的心会变的。也许,等你再回去的时候,他心中就钟情于他人了,你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都会死,难道因为知晓要死,现在就不努力生活吗?人都会变的,那变了再说。”陈素商道。 胡君元:“……” 他认真审视陈素商,好像第一次从这女孩子脸上,看到了不同寻常。 他不禁多看了陈素商几眼。 “你小时候真在胡家住过?”胡君元问。 陈素商道:“可能不是在你们家,而是在你们家山下吧……毕竟,客人是上不了山的。” 胡君元没听长辈说起过。 他又跟陈素商聊了聊术法。 关于术法,陈素商知道的,比会的多,因为长青道长平生第一大爱好,就是收集“八卦”。 他们俩闲聊的时候,道长也加入其中。 长青道长面容上看,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跟胡君元也没有隔阂。 关于孔雀河道的术士流派,胡君元知道很多,说起来滔滔不绝。 “……你小小年纪,颇有见识。胡家应该是把你当未来家主培养的,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个出逃的仆人,自毁前途?”长青道长可能看不惯这小子能得瑟,直接戳他的心窝。 果然,胡君元微微抿唇,脸上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怒气,不再开口了。 道长奸计得逞,冲陈素商眨了下眼睛。 陈素商失笑,觉得她师父越活越像个顽童了。 牛车走了三天之后,到了一处大的县城。县城比靖良要繁华数十倍,陈素商和道长换了马车。 马车是两匹马的四轮马车,比牛车快很多,又很舒服。 再走了四天,终于到了距离胡家三十里的镇子上。 此处离南宁很近,到城里也不过三十多公里,故而小镇子格外繁华。 镇子上有很多的铺子,也有很多算命的摊子。铺子里卖各种“法器”,符咒,都是假的。 但是,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很多人都到此处祈求,导致此地极其热闹。 陈素商到了广西之后,还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了,死死拉住了胡君元的手,生怕他跑了。 “难得到了热闹地方,先找个好的客栈,我要好好睡一觉。”长青道长伸了个懒腰。 陈素商则拉住了他:“师父,万一镇子上有人看到了胡君元,去跟胡家通风报信,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都到了这里,该怎样就怎样。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来……”道长说着,脱下了自己的短袖衬衫,“罩住他的头脸。” 陈素商:“……” 胡君元:“……” 犹豫了几秒之后,陈素商将衬衫还给了她师父。 一来是师父虽然一身结实精壮的肌肉,哪怕打赤膊也不丑,可他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卖苦力的,模样英俊体面,光着膀子会招来更多的目光。 二则,非要盖住胡君元,反而引人注目,胡家的人未必就需要通过看脸来确认胡君元的身份,这是多此一举。 “你穿好,别显摆!”陈素商道。 道长觉得徒弟不识好歹,懒得理她了,径直寻了家客栈。 这家客栈从外面瞧,是最体面豪华。 道长要了两间上房。 然后,他又让小伙计赶紧给他送浴桶和热水上去。 陈素商见他要洗澡,就问:“他怎么办?” 道长戳了下呆头鹅一样的徒弟:“你带着他!” 陈素商脸抽搐了下。 什么狗屁不靠谱的师父,把一个大年轻小伙子丢给自己年轻的徒弟? “你不能再要一间房?”陈素商咬牙。 “你放心他一个人住?我可不带他住,我夜里要一个人清净清净,很久没好好睡觉了。”道长理所当然。 陈素商再次无言以对。 她只得默默把胡君元带回了自己的上房,并且没脸见人了。 她一进门,就先把胡君元绑在床柱子上,然后才让小伙计打水过来。 她简单洗了脸,躺在旁边的小榻上打盹。 胡君元却开口:“饿了。陈小姐,去弄点吃的。” 陈素商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只得又爬起来:“想吃什么?” “随便吧,反正你弄点吃的来。”胡君元道。 也是个不省心的。 陈素商又喊了店小二。 这次,来的却不是方才招待她的那个人,于是陈素商留了心,让他进来,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要求。 店小二的目光,偷偷瞥向了胡君元两次之后,陈素商就拿出了手枪,对准了他。 “看来,你是胡家的人?”陈素商问。 店小二恭敬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了种狠戾。他既想攻击陈素商,又忌惮她手里的枪。 颜恺说得对,大家都是术士的时候,术士手里再拿一把枪,的确有震慑力。 胡君元则在旁边笑。 “果然很厉害。”胡君元道,“被你识破了,我认输。” 第1862章 英雄还是路人? 陈素商责令“店小二”抱头蹲下。 店小二去看胡君元。 胡君元道:“听她的,别白丢了性命。” 店小二果然转身,预备蹲下的时候,陈素商突然出击,用椅子砸晕了他。 趁着他昏迷,陈素商也给他灌下一杯袁雪尧给她的符水。 将店小二同样捆绑起来,陈素商出手,也把胡君元打晕,免得他再闹幺蛾子。 她去了隔壁房间找她师父。 敲了两遍门,师父没回答她,陈素商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好在她师父没有反锁门。 道长坐在浴桶里,正泡的心旷神怡,把连日的疲倦都洗去了。 陈素商闯进来,道长哀怨看了眼她:“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师父,出事了。”陈素商把店小二的情况,说给了道长听。 道长听罢,无所谓:“多大的事。胡家的人不可能都那么闲,全部在这里等人。估计那个人就他自己,没有帮手。行了行了,你让我睡一夜。今晚哪怕是天塌了,我也要好好睡一觉。接下来还不知道哪一天能睡呢。” “可是……” “没有可是,出去。”道长指了指门。 陈素商要走时,又被他叫了回来。 “你既然来了,给我擦个背。”道长把徒弟物尽其用。 陈素商:“……” 她半蹲下来,一边担心着,一边还要伺候她这不靠谱的师父,怨气有点大,故而擦背的时候很用力,差点搓下道长一层皮。 又被道长骂了一通,说她不中用。 客栈下面的大堂,传来了闹哄的声音。原来是有个小伙计在后院被人打晕了,衣裳被人剥了,正在说客栈进了贼人,要让掌柜的搜查。 掌柜的骂他不懂事。 客人们纷纷询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贼人。 陈素商趴在栏杆上听了一会儿的热闹,确定掌柜的不敢搜查房间,也不想报告附近的公安局,平添事端,心中松了口气。 她也下楼,去赶了热闹,与客人们一起闲聊几句,然后要了份饭菜,亲自端上楼。 她要的是三荤三素,还有一大碗米饭,一碗骨头汤。 饭菜全部冒着热气,香味在房间里游荡着,胡君元饿得快要背过去了,闻到了这滋味,胃里简直要翻天。 “想吃吗?”陈素商问他。 胡君元用力点头,并且咽了口口水。 陈素商冷哼:“你使坏还想吃东西?你忍着吧!” 她当着胡君元的面,大吃大喝。 胡君元被她气得无可奈何:“你这女人,也是挺狠的。” “你先招惹的。活该,让你贱。”陈素商道。 她很惬意吃完了一碗饭,剩下还有不少的菜,她又端出去放在门口了。 胡君元再次咽了口吐沫:“我快要饿死了,明天走不动道!” “走不动让我师父背你。”陈素商不为所动,“你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胡君元一开始的策略是对的,不应该闹这种幺蛾子。 挨饿的滋味,对任何人而言都不好受,哪怕是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的术士。 陈素商吃饱了之后,见那假装小伙计的人醒不过来,胡君元的绳子绑得很紧,就躺在小榻上打盹。 这一路车马劳顿,跟她师父一样,她也是累坏了。 明天就要去胡家,后面会遇到什么危险,她也不知道,只能保存体力。 她睡着了,神魂却好像在飘荡,慢慢的到了一处很隐蔽的山洞里。 穿过黑漆漆的山洞,她瞧见了一扇门。 门正好没有上锁,陈素商穿过去,眼前就是一堵极高的建筑物。 那建筑物几乎能顶天了,她有点害怕,急忙往前跑。 跑到了前面,视线逐渐开阔。原来,之前的高建筑物,是一个高台,有台阶能一步步上去。 台阶每一个都极高,陈素商爬得艰难。 她还是往上爬。 爬到了上面,她这次略感眼熟,因为以前梦到过。 这是祭坛。 祭坛的正中央,有黑黢黢的祭品,模样还是小孩子的轮廓。 陈素商知道,它会睁开眼睛,眼珠子是血红的,故而也不觉得害怕。 可这次,那个祭品没有睁开眼,只是从紧阖的双目中,流出了眼泪。 陈素商费解,突然就醒了过来。 胡君元饿得难受,也睡着了。 陈素商看到他这样,又于心不忍,推门出去。 时间刚到晚上七点,客栈的餐厅正是人多的时候,陈素商只要了一碗面,特意多加了几块大肉和荷包蛋。 她一端进门,胡君元就醒了。 陈素商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吃一点吧,别真饿死了你。” 她不肯给他松开,怕他捣乱,只得一口口喂他吃。 胡君元也不客气,吃得狼吞虎咽,略微狼狈。 最后,他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吃饱喝足了,也有闲心了,就说陈素商:“你这个人,心地太软了,做不了大事。” “我又不需要做大事。” “对,你是女人。”胡君元道。 陈素商笑了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哪怕我不是女人,也未必需要做大事。英雄归来的时候,需要有一条宽阔的路走,需要有路人欢呼高歌。站在人群里,铺好路,欢迎英雄有什么不好?” “妇人之见。”胡君元道,“每个人都想做英雄,这是男人的心思。你们女人,成不了大事。” “是是是,你很有出息,还不是快要饿晕了?”陈素商反唇相讥。 胡君元看在那碗面的份上,没有继续和她吵。 “那位颜先生呢?”胡君元突然又开口,“如果他只是路边欢迎英雄的路人,你还会爱他吗?” “在我们术士眼里,他就是夹道欢迎的路人。我爱他,跟他的本事无关,只在乎他的人品。”陈素商说。 胡君元再次冷笑。 他面上冷笑,心里却有点伤感,很突然想起了花鸢。 花鸢给他的侮辱太多了,可他在这个时候,心中第一个浮现的人,仍然是她。 他小时候想要更多的关注,也想过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做祭品,可他没有想过要害死花鸢。 他们将来可以有更多的孩子,没必要像胡凌生夫妻那样,为了一个孩子发疯。 如果,他只想做个路人,那么……也许他十岁之后的那些年,就不会特意去羞辱花鸢了。 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当初种下的恶果。 “我想看一眼祭品是什么样子。”胡君元突然道。 陈素商诧异:“你没见过胡家的祭品?” 胡君元摇摇头:“我们是没资格的,只有长子、长孙,才可以上祭台。” 陈素商心中一动。 第1863章 宁先生的玉佩 陈素商数次梦到胡家的祭品。 她从前以为,是她小时候见过。如今看来,也许都是她的幻想? 她幻想中的祭品,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呢? 她和胡君元聊了片刻,又有点疲乏了,想再睡一觉。 刚打算放下碗去睡时,房门被敲响,她师父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梨,开门。” 陈素商开了门。 道长换了件颇为奇怪的长袍。陈素商再仔细一瞧,居然是件道袍。他的头发也留长了点,扎成个小冠,用木钗别住,真像个道士了。 虽说全国解放了,很反对封建迷信,可广西这一代地处偏远,目前政府还是很尊重当地文化,不禁止此类和尚、道士。 “你把头发蓄起来,是打算重新做道士?”陈素商问。 长青道长随手关了门,白了她一眼:“做什么道士?” 他大大咧咧在陈素商的房间里坐下。 陈素商的上等客房,是有个梢间的,虽然只是屏风遮掩,好歹可以遮蔽一二。 道长和徒弟在梢间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 “宁先生给你的法器,拿出来我瞧一瞧。”道长说。 陈素商拿了出来。 宁先生一共给了三样:一个玉佩、两枚铜钱。 玉佩触手温润,是最上等的暖玉,非常珍贵;两枚铜钱有点上锈了,并不值钱。 道长拿起玉佩,在窗台上一磕,那玉佩顿时碎成两半。 陈素商忍不住“啊”了声。 “秘密在玉佩里,这是宁先生的技巧。”道长道。 玉佩掰开,里面果然有个图案。 图案极小,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瞧个真切。道长有备而来,拿出放大镜,对着它使劲瞧,然后对陈素商道:“去,弄点屋檐下的土给我。” 术士画符咒的时候,需要用专门的朱砂、黄纸,当没有这些的时候,是不能乱画的。一旦没有承载的,很可能会破坏当地的地脉。 这个时候,黄土也能临时充当黄纸,借来一用。 陈素商急忙出去了。 她用小帕子包回来一包,不用道长再吩咐,仔仔细细铺陈在桌面上。 道长一边看玉佩,一边画,终于把玉佩里面的图完完整整画了出来。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跟陈素商说:“这才是宁先生要给你的。我们这次去胡家,要找胡家的山脉……” 陈素商:“找它做什么?” “胡家为了维持家族的稳定,在山脉旁边,做了个山脉阵。压在阵眼里的法器,维持了千百年,吸取了山峦精华。有了它,用它山脉的力量,反过来再施咒,就可以破天咒。”道长说。 陈素商整个人都端正了身姿。 她凑得更近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真的,你没有骗我?” 道长在她脑门上敲了下。 “……这个,是找寻山脉的阵法图。你记住图,到时候你上胡家的祭坛。你把祭品放在阵法中间,利用它牵动阵法,然后用你的血……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的血有什么邪门,不过肯定有用。”道长继续说。 陈素商不反对,只是…… “师父,咱们俩闯胡家,去做这么大的事?这可不是救夏南麟那么简单。”她有点担心,“胡家可是术士窝,我们不是去送死吗?” “要有策略。”道长说,“所以,明天不是我们俩上胡家,而是你自己去胡家。” 陈素商:“……” 就知道师父从来都不靠谱。 “等你找到了山脉的阵眼,我再去挖出法器,胡家彻底乱套,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到时候,我们再趁乱救出夏南麟。”道长说。 道长轻描淡写,每个字都说得很简单:我们这样、我们那样,可每一步都是很艰难的。 比如说,陈素商怎么去胡家,又怎么找到祭坛?找到了,再怎么上去?哪怕能上去了,可有时间画符咒? 假如这些她都成功了,那么还有更难的:找到了山脉的位置,师父怎么过去,怎么能赶在胡家人之前,挖出法器? 陈素商总感觉她师父别有所图。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袁雪尧怎么不来?天咒除了让他们周身没有生吉之气,也在慢慢吞噬他们的脑子。 长久下去,陈素商他们可能会没有记忆,到时候什么符咒也记不住了,像个普通人似的。 袁雪尧应该很急的,毕竟天咒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 他怎么不来?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让袁雪尧同行?”陈素商问。 道长又鄙视她:“我不是刚从玉佩里面知道吗?宁先生总故作高深,又不会把这些事情直接告诉我。” “那我们要不要等袁雪尧?” “你傻了?宁先生让你来,就是算准了时机。事情越难,时机越重要。这次是咱们的机会,也许千难万难的事情,咱们就能做成呢?”道长说。 陈素商柳眉微蹙:“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相信你。” 道长顿时不悦:“我看你是讨打!来,给你,你自己瞧。” 陈素商没有自己瞧。 嘴上说不相信道长,可到底没有当面让师父不快。 道长把事情说完,甩甩手回房补觉去了,丝毫没觉得他的女徒弟房间里关押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妥。 陈素商叹了口气,自己把黄土扫去,也准备睡觉了。 她仍睡在小榻上。 睡觉之前,她又给胡君元和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灌了点符纸水,这才踏踏实实的,任由自己进入梦乡。 她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心中终于有了点光明,知晓前途在哪里了。 翌日天还未亮,道长就过来了。 胡君元和另一个人还是未醒,这次的符纸水能让他们昏迷好几天。 陈素商跟着道长出门。 他们乘坐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地方。 盛夏的时节里,此处居然起了薄雾。远处有一片树林,有树的地方起雾,没什么异常的。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重。 陈素商看了眼,觉得此地不太对劲,打算拿出罗盘。 道长鄙视她:“不用拿罗盘,这里有一个阵法,让进去的人会‘鬼打墙’,自己再转出来。普通人根本进不了这片树林。这片树林的后面,就是胡家聚集的地方。” 终于找到了这里! 陈素商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我们要过去吗?”陈素商问。 道长说:“你先过去。我暂时不去,留在这里等着。” 陈素商到了这会儿,又开始觉得她师父是拿她逗趣了。 但是,她知道师父不会害她的,故而点点头:“那行,我先过去。” 第1864章 旧时记忆 要穿过阵法,过程很难。 陈素商有点打怵。 道长在旁边告诉她:“你闭上眼睛,用手感受煞气的流动,然后顺着气流往前走。眼睛会让你受阵法蒙蔽。只要你一次顺利通过了阵法,胡家那边就当你是自家人,不会特意留心你,这是你的优势。” 陈素商点点头。 她果然闭紧了双目。 她伸出手,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约莫等了快十分钟,的确有气流从手底穿梭。 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开口和师父再说什么,怕错过了这点感觉。 她顺着气流往前走。 当前面有树的时候,气流就会略缓慢,陈素商顺着避开,一路上畅通无阻。 待她一脚踩到了水时,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条河,河面也被白雾笼罩,好像没有对岸似的。 身后,是那片树林。 陈素商回眸时,忍不住笑了笑,既有点得意,也略感欣慰。 “河又要怎么过?”她喃喃自问。 河水好像特别深,站在岸边,都能看的底下水流滔滔。 她犹豫了片刻,心想:“这会不会也是障眼法?” 毕竟,此处没有船舶,也没有任何人烟,难道让她游过去吗? 她想了想,往四下里走动查看。 看了很久,仍是没有任何的破绽。她忍不住再次伸脚,踏入河中,并且闭上了眼睛。 她走了几步,脚步好像一直在平地上,没有踩入河中的泥泞,也没有往下掉。 陈素商心中了然,更放大了胆子往前走,手底有风,脚下有水,但是水始终不深,好像只是没过了脚踝的浅浅一层。 待水声消失,陈素商睁开了眼睛,人已经到了对岸。 对岸再看时,只不过是一条小小水沟,而树林更是疏疏郎朗几颗普通树木,她甚至能看到她师父,站在树林前面,没有离开。 从这个角度去看她师父,觉得师父脸上充满了担忧,没有他言语中的那么洒脱。 陈素商没有出声,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水沟的前面,就是人家,这个时辰已经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空气里都有早点铺子散发出来的香味。 村子后面,是巍峨大山,一眼看不见顶,只能瞧见宏伟山门。 陈素商往前走,迎面遇到了几个人。 她心猛然提起,万一这些人盘问她,她要怎么回答?她可是连土话都说不好的。 可那几个人看也不看她,直接绕过她。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师父说得很对,她顺利穿过了树林和河,在胡家这边看来,警报未响,她就是自己人。 胡家山下的村子极大,村民们相互不可能都认识。 陈素商神态自若,直接往前走。 胡家的山脚下,是一处小镇,聚集了胡家的仆从,这是花鸢告诉过陈素商的。 陈素商在街上停留了片刻,观察这些人。她发现不管是年轻女孩子,还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都比较古朴,仍是旧式的衣裳。 也有苗人服饰的,不过不多。 她想要买一件,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什么货币流通,万一露馅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是她从一条小胡同里钻进去,瞧见了一家门口晾了衣裳,只有一位老妇人带着三岁孩童玩耍。 陈素商手很快,偷了一件外衣,赶紧披上就走。 她绕到了后山,发现有不少人挑着担子上山,应该是给胡家送补给的,也可以看得出,这的确是仆从们上山之路。 她跟着这些人,一起往山上走。 路上无人与她搭腔,因为不认识她,也不好意思胡乱攀扯。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陈素商终于到了胡家的最外围后门。 此处后门也有人把守,需要一一确认上山的牌子。 陈素商已经偷了身衣裳,故而再次偷一块牌子,没什么压力。她往前挤,瞧见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手里也什么都没拿,就挤了过来,路过她时撞了她一下,拿到了牌子。 她递牌子的时候,后门的人略有略无扫了眼她的胸前。 她心中差不多就明白自己是做什么的。 她往前走,遇到了一个拐弯处,当即毫不犹豫往那边拐。 她在拐弯的山石后面站了站,果然听到那妇人高声说:“我是七房十四少爷的乳娘,我天天早上来,你不认得我?” 她是拿了乳娘的牌子。 陈素商快步往前跑,几个拐弯之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但是,祭台是在最高的山峰,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大方向没有错。 后来她寻到了一个山洞,此处比较隐秘,她坐下来,想等天黑了再上祭台。 她依靠着石壁休息,隐约就觉得此处的味道有点熟悉。 她睡不着,伸手无意识在石壁上到处摸,然后突然摸到了一处松动的墙壁。 陈素商用力一推,墙壁的石板翘起,她跌到了后面。 对面漆黑,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像个荒废多时的密道。 密道很小,只能容得下她这么瘦小的女孩子爬过去。 陈素商想过自己会不会被卡在密道里,进出不得。但是,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地方是可以通向前面的。 她继续往前爬。 密道越来越窄,好几次卡住她的肩膀动不了,也很憋闷,她的呼吸也越发困难。然而,退也退不了,只得继续往前。 陈素商在这样的环境里,爬了足足两个钟头,自己满身的汗,也沾满了泥土。 最终,密道尽头没有憋死她,而是有扇小门。 看到这个小门的时候,陈素商整个人愣了愣。她记得自己梦里,就是这样的门,只不过比这门高大很多。 她推开了门,触目是高大的建筑,也像她梦里的,只是没梦中那么高。 从左边拐过去,就是祭台。 祭台的台阶很高,却远远没有高到需要攀爬的地步。 “我小时候,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些,和她梦中一模一样,只是梦里的一切都异常高大,像孩子的视角。 胡君元说,一般人见不到胡家的祭品,陈素商却数次梦到。 祭台旁边有六个男人当值。 陈素商只犹豫了一秒,当即按照原路,默默退回之前的小门前,重新趴回了狭窄的密道里。 第1865章 想要个弟弟 陈素商与道长离开之后的第二天,花鸢就坐立不安。 颜恺自己不太会弄吃的,此处又没有铺子,连一口吃的也买不到,他还指望花鸢能做几顿饭。 他也担心乔四。 颜恺去县城唯一的一家邮局,给马尼拉发了电报,询问乔四是否回去了。 三天之后,才有回电。 乔四已经有了消息,他早已离开了靖良,打算从广州回马尼拉,却因为在广州有点误会,被关进了公安局。 他虽然是中国人的容貌,也能讲中国话,但他没有户籍,开不了证明。全国刚解放不久,处处小心,提防间谍进入。 他被当成了特务分子,关了一个多月。 后来,审查了很久,确定乔四只是路过,没有大的问题,这才放了他。 他正在回新加坡的船上。 “怪不得一直没有他的消息。”颜恺舒了口气。 乔四是他的心腹大将,更是他多年老友,他很担心他出事。 只要没事,其他都好说。也正是因为乔四,颜恺千里迢迢到了靖良,遇到了陈素商。 真是一件阴差阳错的好事。 颜恺的心情很稳定,花鸢却不。她没办法静下来,这几天坐立难安。 “颜先生,我们一起去!”花鸢焦虑,“我天天夜里梦到夏南麟,我怕他已经出事了。不管他怎样,我都要亲眼看看他。” 颜恺比她镇定:“我不会术法,你术法也很普通,我们去了,真的会给阿梨和道长拖后腿。当初他们让我们留下来,你也是同意的,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没办法,我宁愿死在胡家,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花鸢使劲咬手指。 她太过于焦躁,手指都快被她咬秃了。 “你不担心陈小姐吗?”花鸢又蛊惑他,“胡家是术士窝,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万一她身陷险境,你可以牺牲自己救她,难道你不愿意吗?” 颜恺很关心陈素商,也对此事心有不安。 花鸢像个幽灵似的,不停在耳边嘟囔,就想和颜恺一起去追上陈素商。 颜恺的意志力,逐渐被瓦解。 在陈素商和道长到达小镇的当天,颜恺和花鸢就出发了。 “别担心,颜先生,我们没有做错。”花鸢见他蹙眉,不停安慰他。 颜恺最终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们俩不需要押解人质,故而一人弄了一匹马,不分昼夜的赶路,往胡家而去。 陈素商一个人趴在窄小的地洞里,心想这个地方有门、地洞又这么小,当初是做什么用的? 她保存体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着。 洞里的温度还好,陈素商连日赶路又很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最近特别容易嗜睡,也容易忘记事情。天咒会慢慢吸干她的,也让她四周寸草不生。 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外面漆黑了。 陈素商吓一跳,都如此晚了。 她小心翼翼往外爬,看到祭台上点燃了火把,当值的人好像在换班了。 她默默等待着,并且脱了鞋子。 胡家的祭台,上次被人闯入,还是胡凌生的妻子,而今过去十几年了。 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可年轻人已经不太当回事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谁硬闯祭坛,故而值守得也稀松平常。 他们点燃了火把之后,吆喝着要先去吃饭,然后一起走了。 第二班当值的人还没有来。 这比陈素商预想的还要松懈。 趁着他们转身走远,陈素商立马蹑手蹑脚往祭台上跑。 祭台的台阶,远远没有她梦里的高。 她小心翼翼爬上了高台时,那批当值的人还没有走远,她居然能站在上面瞧见他们,打打闹闹的往下去。 一群粗心大意的年轻人。 祭台很高,下面的人已经看不见她了。陈素商走近了那个祭品。 她借着烛光,看到了他。 他浑身是焦黑的,皮肤的纹路很奇怪,像纹了一层蛇皮,这跟她梦里的不太一样。只是那紧闭的眼睛、嘴巴,仍是像她想象中的。 陈素商身不由己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面颊。 她没有感觉到害怕。 抚摸上去的一瞬间,陈素商有点想哭,悲伤突如其来,好像就藏在她记忆深处似的。 她不敢耽误,急忙收敛了心神,依照她师父的吩咐,在祭台上画了个阵法图。 阵法图是宁先生给的,画起来很复杂,好在陈素商画图娴熟,而且把整个阵法图熟记于心。 约莫半个小时,她终于全画好了。 另一班当时的人,已经顺着山路,有说有笑的上来了。 陈素商跟祭品说了句:“抱歉,借用你一下,等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念往生咒的,虽然可能没用。” 然后,她依照师父的吩咐,把祭品放在阵法图的中宫。 她将手掌划破,鲜血大量涌出。 她将它们仔仔细细滴入了祭品身上,然后又滴入了阵法中。 血流不止,陈素商开始头晕。 中宫被她的鲜血填满时,她利用符纸,催动了阵法。 阵法一动,整个祭台上的火把,突然窜得老高,火势把台阶都包裹了。 陈素商错愕睁大了眼睛。 “这还怎么走,怎么找夏南麟啊?”陈素商惊愕。 她师父也没告诉她会这样。 果然师父不可靠。 她急忙坐下,快速念咒加固阵法,不再理会有没有人过来。 她听到了几个当值男人惊呼的声音,也听到了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但是很快,她的意识就进入了另一个虚空。 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暗淡。 明明四周都被火把围绕着,陈素商却觉得很冷。 “弟弟,我抱你一下。”她听到了小女童稚嫩的声音。 一个男孩子,被女人小心翼翼放到了她的臂弯里。 男孩子可能是刚刚哭过了,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好奇看着她。 “妈妈,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弟弟。”她一转脸,瞧见了康晗。 那时候的康晗很年轻,温柔又美丽,端庄坐在旁边。 另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也陪坐在旁边。 “你可以把弟弟当你亲弟弟。”康晗笑着告诉她。 陈素商的视线转回了孩子身上,低低笑了:“弟弟。” 小孩子一把含住了她的手指。 陈素商感觉到了一个力道,将她猛然推了一下。 她清醒了过来。 祭台上所有的火把都熄灭了,只有阵法中间的那个孩子,肌肤恢复了苍白的颜色,褪去了满身漆黑和蛇皮一样的纹路,像个正常的、去世多时的孩童了。 他的眼睛下面,露出了漆黑的痕迹,像他的眼泪。 第1866章 鹤发童颜的道长 长青道长坐在客栈的房间里打坐。 他穿着道袍,四周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凝神静气。 小伙计受了他的打赏,很乐意给他献殷勤,打算送一壶水或者一些点心给他。 敲了敲门,没有应答。 “奇怪了,人怎么没动静?”小伙计嘀咕,“昨天的午饭没吃、晚饭没吃,今天的早饭也没吃,不会出事了吧?” 小伙计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了眼。 道长的房间黑漆漆的,窗户上蒙了层白雾,像结霜了似的。 小伙计实在不放心,去告诉了掌柜的。 掌柜的最近正在心烦,政府的人告诉他,他的饭店可能要关门休整,因为伙计也要解放,去领工人证,将来吃国家的饭,不再是掌柜私下里雇的。 “你自己去看。”掌柜的没好气。 小伙计犹豫了下,还是不太放心。他记得那位道长,要好吃好喝,人也豪气,不可能在房间里扛饿,怕是出事了。 他上楼去再次敲门:“道爷,道爷您要热水吗?给您添壶茶。” 道爷不回答。 敲了两次之后,小伙计不再等了,直接拿钥匙开了房间的门。 长青道长坐在床上,他的眉毛和头发上,凝结了白霜,像是要成仙了。 小伙计吓得大叫。 他这一叫,惊醒了长青道长。道长睁开眼,眼睛倒是平常的颜色,只是虚弱的厉害,冲那小伙计伸手。 小伙计大着胆子,上前搀扶他。 “给……给我一杯热水。”道长打着哆嗦。 小伙计急忙倒了给他。 一连喝下去两杯,他才慢慢好转了点。 他无力依靠着床头:“再去给我弄一碗热汤面。切一斤牛肉,要一瓶酒。”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小伙计,“多了赏你的。” 小伙计虽然图钱,却也很关心这位客人。他指了道长:“道爷,您那眉毛……” 道长自己伸手一摸。 他没有抹掉什么,笑道:“时髦的玩意儿,能把头发和眉毛都染白。道爷我太年轻了,赚不到钱,弄个鹤发童颜,好骗吃骗喝。” 小伙计那颗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同时哭笑不得。 “道爷,您这法子挺巧的。”小伙计道,“别说,看着的确道法高深。” “拿个镜子给我。”道长说,“混口饭吃容易,想要吃得好,就得花点心思。” 小伙计摇摇头,心想这位歪门心思真是不少,只怕本事不济。有真本事的人,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他拿了镜子给道长,转身下楼去给道长置办吃的去了。 长青道长拿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和眉毛。 的确是白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已然老了很多,仔细瞧着肌肤也在发暗。 “阿梨成功了。”道长满意的想,“她终于能回去和颜恺过点小日子了。我要是能保住这条命,我这鹤发童颜的样子,肯定更招大姑娘小伙子喜欢。” 他美滋滋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小伙计端了面和酒肉上来,长青道长放开了肚子,一会儿就吃饱喝足了。 吃饱喝足了之后,想到他那徒弟可能被胡家抓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再睡一觉,保存好体力再去救她。 道长睡得迷迷糊糊,外面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众人七嘴八舌,好像在说着什么。 醒过来之后,他懒得再睡了,索性穿戴整齐,去楼下赶个热闹。 “……很大的树林,以前都没有人能穿过去的,哪怕穿过去的,也说尽头是一条河,特别宽,深不见底,远不见岸。 不成想,今天去看,就几棵树,一条小水沟,对面就是庄子,跟我们一样的人家和田地,还有个小镇子。 后面是山,很高的山门,能瞧见‘胡氏’两个大字。都说胡家神秘莫测,原来就在这里啊。” 道长听到这里,略感惊讶,没想到胡家外围的障眼法破了。 难道阿梨的阵法,伤了胡家的山脉根本?还是说,他胡诌的话,真被阿梨做到了吗? 道长立马上楼。 关押着胡君元的房间紧闭,道长收买小伙计,让他别进这个房间,故而胡君元饿了一整天了。 道长拔了他口中布塞:“我得走了,先把你换个地方,免得你乱跑。” 胡君元诧异看向了他:“你……你的头发……” 长青道长笑道:“自己染的,好看吗?” 胡君元:“……” “不知道头发可以染?”道长鄙视他没见识,“布能染,头发怎么就不能染?这是时髦,你天天住在山里,哪里懂?” 胡君元再次无言以对,觉得道长胡说八道的能耐,天下一绝。 他也没有再关心道长的头发和眉毛了。 道长给胡君元灌了点符水,又把另一个胡家人扛了出来,同样灌了。 半天之后,道长买回来两个很大的行李箱,足足有半人高。他把昏昏沉沉的胡君元锁到了行李箱里,搬回了自己房间。 他告诉小伙计:“我那两个箱子里有很贵重的东西,千万别弄丢了,否则你赔不起。” 然后,他又给了很多的赏钱。 小伙计有钱拿,自然乐意替他看守宝贝,再三让他放心。 道长安顿好了,跟着看热闹的人,往胡家去了。 胡家的外围临时设了个屏障,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道长远远观察,胡家背靠着的大山,延绵不绝,十万八千里,想从后山翻过来,难于登天。 而其他地方,怕是都有人防守。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阿梨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 可今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简单了,胡家如今会加强防备。 道长默默站在人群里,观察良久。 然后,他回客栈去了。 他已经有了个主意。 不成想,他却在客栈门口,遇到了颜恺和花鸢。 花鸢知道一条近路,带着颜恺连夜走了山路,赶到了这镇子上。 “不是让你们等着吗?”道长蹙眉。 花鸢和颜恺则一起愣住,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长,您这是怎么了?”花鸢先出声。 长青道长翻了个白眼:“少见多怪,我自己染的。” “染……”花鸢差点跌了个跟头,“怎、怎么染啊?头发又不是布。” “我自己调的方子。”道长说。 颜恺问得更加实际:“您把头发染成这样干嘛?” “好看。”道长说。 颜恺:“……” 第1867章 交换人质 道长把花鸢和颜恺领到了客房。 他也简单说了下陈素商的事。 “您让她一个人去的?”颜恺听罢,猛然站了起来。 道长瞥了他一眼:“坐下。” 颜恺内心有一把愤怒的火,快要燃烧了他。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 道长慢条斯理说给他听:“想要上胡家的祭台,需得万分之一的机遇,以及小心。两个人去,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阿梨小时候在胡家住过,她甚至说过,她梦到过胡家的很多东西,那是她儿时记忆。她一个人,更加紧张,也许记忆会出来。” 颜恺还是坐不住。 他和陈素商的感情,刚刚开始。他一直都在筹划着,将来如何跟她一起过日子,岂能尚未开始就搁浅? “道长,我们现在怎么办?”颜恺问,“我能有什么办法救阿梨?” “你们没来,我倒是有点为难,你们来了就好了。”长青道长笑道,“谁能想到,还真需要你们帮忙呢。” 花鸢和颜恺:“” 道长的话没有歧义,他就是瞧不起人。 花鸢则是暗暗高兴,心想这回她没有闯祸,做了件正确的事。 “怎么帮忙?”花鸢问道长。 道长指了指两个大箱子。 花鸢和颜恺分别打开,然后瞧见了胡君元和另一个人。 “他叫胡正,是胡家的旁枝,地位比主子低、比仆人高。”花鸢认识另一个人。 “那很好。”道长说,“有点身份,就不错,比无名小卒要好。等会儿,我们直接去胡家,花鸢你押着胡正,颜恺押着胡君元。我们用手里的人质,去交换阿梨和夏先生。” 颜恺和花鸢一愣。 能交换吗? 既然能,为什么道长早不说、晚不说,还让陈素商去冒险? 这个人到底靠谱不靠谱? “道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长打断了他,“要是从前,胡家绝不会换的,他们心高气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不会把自家子侄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他们家外围的屏障被打破,世俗正在冲击着胡家。术士再有能耐,能打得过飞机大炮吗?他们如果能重建那屏障,早就建了,不会容许外人围观这么久。 所以,他们目前处于惊惶中,人心不稳。家族再不庇护自家的人,会让更多人不安。而且,现在是多一个帮手,对胡家多一份好处。” 花鸢和颜恺都明白了。 时机! 他们找到了做这件事的好时机,现在很有可能会成功。 “而且,他们更想把外人全部踢出来。”道长说,“现在是好的机会。当然也不能随便就换,需得有本事的人去。 我有术法,但是我没有枪,而且一个人控制不了两个人。你们俩,一个人拿刀、一个人拿枪,要牢牢控制好手中人质。” 他们手中的人质,能换回他们的爱人。 颜恺和花鸢都重重点头。 道长欣慰,带着他们俩,出了客栈,往胡家那边去了。 胡家的外围,还是挤满了人。 不少人特别好奇,想要往前冲,挤过去看看。 而胡家,似乎很不想在没有术法屏障的情况下,与外人起冲突,真怕激怒了当地人,他们冲上胡家。 胡家真正会术法的,只有嫡系,人太少了,应付不了庞大的外人,更加应付不了手中有枪的军队。 “喂,小子,你认识他吗?”道长挤到了最前面,指了指颜恺手里的胡君元。 胡君元醒了过来,脸色雪白,既是受了符咒的影响,也是因为难堪。 他成了俘虏,丢尽了胡家的颜面。 “二少爷”对面的人果然认得胡君元,又见他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又怒又惊。 胡君元声音很虚弱:“去告诉族长,我回来了。我不想死,照他们说的做。” 那人急忙往山上跑。 半个小时之后,山上有人下来了。为首的,是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怒气冲冲看着胡君元,一开口就是一顿臭骂。 说他没用,私自离家,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跟你说过无数次,跑掉的人,胡家绝不会再要,你偏偏要去找。”那中年男人愤怒无比。 “我错了,父亲。”胡君元低声道。 那男人又看了眼花鸢,眼底的怨毒更深:“你没抓到这个小贱人,反而成了她的俘虏?你还有脸回来?” 旁边的人劝说他:“大伯别生气,先救二哥。” 道长含笑不语,等着胡家先把大戏演完了。 直到胡君元的父亲看向了道长,道长才开口:“要你们前天抓到的女孩子,要夏南麟。” 对面的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中年男人时不时瞥一眼这边。 围观的人都挤过来,却又不太敢靠近,因为道长身边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且颜恺手中有枪。 “用夏南麟换胡君元,另一个我们不换。”最终,胡家那边给了结果。 然后,中年男人看向了花鸢,“花鸢,你同意吗?” 花鸢的眼睛一瞬间通红。 当初杀她父母,就是大老爷亲自下手的。他为了什么狗屁胡家的祭品,牺牲了花鸢的家人。 “把夏南麟和陈小姐一起交出来。否则我先杀了你儿子。”花鸢恶狠狠道。 中年男人轻蔑看着她:“我儿子多的是。你们考虑吧,考虑好了直接说,条件没得再谈。” “我们不考虑!”花鸢大声道,“颜先生,你先把胡君元的腿打断一条。” 颜恺的枪口,略微往下。 围观的人更是后退数步。 胡家的子弟也很紧张。 目前胡家内忧外患,扣住一个陈素商,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女人的阵法,毁了胡家的祭品。胡家炼祭品,除了要合适的孩子,还需要添加各种东西进去。 现在那孩子,变成了一个死了多时的死婴,对胡家而言就没了意义。 且那女人画阵法图的地方,正好就是胡家山脉阵法的地方。 她阴差阳错把胡家的山脉给毁了。 要不是胡家的人上去及时,护阵法器都差点被那女人抢走。 他们抓住了她,却不可能用她去炼祭品,也不可能用她去重新找山脉,所以留着她,除了杀了她,也没什么用。 可这个当口,自家的孩子,绝不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等一下!”胡家那边,一个留长胡子的男人,“花鸢,你不要激动。我们再去请示族长,你们再等两个钟头。” 第1868章 受骗的陈素商 颜恺死死扼住胡君元,不让他有小动作。 花鸢也不敢大意,生怕胡正跑了,少了一个筹码。 和他们相比,道长轻松自在,与四周围观的人闲聊,说说胡家的八卦。 大家虽然不靠近他,但远远说话还是可以的,又因为他眉目和头发怪异,引得更多人好奇。 “我徒弟被他们抓了。她不过是误闯了胡家,就要被抓起来,这上哪里说理去?”道长叹气。 村民气愤填膺:“去公安局。老公安会帮你的,这是欺压百姓,政府是不会容许的,现在都解放了。” “是啊,胡家装神弄鬼,应该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群情激愤。 围观人的情绪,都被道长调了起来,好像胡家杀了他们的妻儿,夺了他们的田地似的。 胡家那边拿着兵器防卫的人,听得心惊,万一这么多人一起冲过来,真见了血,肯定会惊动政府的。 胡家没想过自家的山脉会被破,自视甚高,无人能进入胡家的地盘,也没想过与新的政府打好交道。 政府是不会偏袒他们的。 “等两个小时,他们要是还不放人,就要仪仗诸位帮个忙,替我们报案去。”道长笑道。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道长把局面弄得对自身更有利了。 颜恺和花鸢同时想到了“卑鄙”二字,但道长是自己人,故而换了个说法——睿智。 两个小时之后,胡家那边,果然来了人。 花鸢远远看到了陈素商,也瞧见了夏南麟,几乎要落泪,手里却勒得更紧了,生怕出差错。 换人的过程,在颜恺的手枪保护下,挺顺利的。 陈素商被推了过来。 道长一把接住了她。 “哎哟,你怎么成了叫花子?这一身馊味!”道长嫌东嫌西的。 陈素商全身都是土,在祭台上的时候又弄得满身汗,再后来被关起来,饿了两天,手上的伤口隐约要化脓,人也有点发烧。 她没力气说话,看着师父的眉毛和头发,想要问一点什么却没了力气,昏倒在师父怀里。 颜恺立马放了胡君元,跑过来接住了陈素商:“阿梨?” 道长搭了搭陈素商的手脉:“没事,她是昏了。被抓住之后,她肯定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没合过眼,又没吃过东西。” 颜恺心急如焚:“您还会诊脉?再看看,有其他问题没有?” “我不会,随便搭搭,让你放心罢了。”道长说。 颜恺:“” 那边,夏南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瘦得特别厉害,双颊都凹了下去,肯定不是之前就这幅样子。 他在胡家,吃了不少的苦头,也是站都站不稳。 道长帮忙扶住了他。 几个人很快套好了马车,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往外走,打算先去南宁休整。胡家这会儿焦头烂额的,肯定也顾不上找寻他们了。 道长亲自赶车。 马车上有点吃的,夏南麟正在狼吞虎咽,都没空和花鸢说话。 花鸢心疼得落泪。 而颜恺,一直抱着陈素商,把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几乎要哭。 “她会没事的。”花鸢安慰他。 颜恺只是点点头。 夏南麟吃饱了点,终于能说话了。他问了花鸢这些人是谁,花鸢一一告诉了他。 得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夏南麟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亭亭,他们家实在太诡异了,你别想着去报仇,知道吗?你斗不过他们的。”夏南麟搂着花鸢。 他原本不好意思的,可是看颜恺抱着陈素商不撒手,他也稍微大了点胆子。 亭亭是花鸢在天津的化名。 后来,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她和胡君元的关系。可夏南麟改不了口,仍是叫她亭亭。 “我知道,我知道。”花鸢有点心不在焉。 她觉得这次的机会不错。 假如 她真的很想回去报仇的,至少杀了大老爷。可她已经让陈素商冒险了,断乎不能再求人家去冒险杀人。 花鸢依偎着夏南麟,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胡家乱了套,明明可以浑水摸鱼的。 要是她本事再大一点就好了。 道长把车子赶得飞快,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城里。 马车直接到了医院门口。 下了车,颜恺把陈素商抱了进去,对他们道:“你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回来接我们。” 道长不放心徒弟,花鸢也不放心陈素商,只得跟着一起进去。 医生初步诊断,陈素商可能是饿晕的,需要先输水。 输水还没有半个小时,陈素商醒了。 她说话还是有点费劲,只是使劲去拉她师父的手:“你骗我你骗我” 颜恺等人不明所以。 道长笑嘻嘻的:“我骗你还少吗?傻徒弟,每次都上当,活该你被骗。” 颜恺不满看了眼道长,道长立马瞪回来。颜恺不敢以下犯上,怕他在自己和阿梨的婚事里再横添一脚,只得忍气吞声挪开了目光,败下阵来。 可陈素商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她哭得呛声:“你” 道长立马拥抱了她:“好阿梨,你师父会长命百岁的,你看我现在多好看啊!不哭不哭,你要不要吃奶啊?我用手指点些牛奶给你好吗?你小时候都是我这么哄好的。” 陈素商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气死我了!你算计我,你骗我!” 夏南麟拉了下花鸢。 他比较练达,看得出陈素商不是在责怪道长,而是在自责。 也许他们有什么要说的,花鸢和夏南麟在场不适合。 故而,他们俩先出去了。 他们一走,颜恺才问陈素商:“阿梨,道长怎么了?” “他骗我说,宁先生的阵法是破坏山脉的,让他找到护山脉的法器,用它来解了天咒。 可是,那个阵法需要胡家的祭品催动是真的,破坏山脉也是真的,却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解了催动阵法人的天咒。”陈素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 颜恺心中猛然一喜,却又觉得陈素商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伤心。 再看道长,他的头发和眉毛,是突然之间变白的。 “把我身上的天咒,施加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去。”陈素商哽咽着说,“你不仅仅算计了我,还算计了袁雪尧。” 道长啧了声:“我要是真算计他,我们俩一起布阵,到时候天咒转到他一个人身上,这会儿他都死了。他要是不感激我,还敢叽叽歪歪,我当面揍他!” 颜恺:“”道长实实在在诠释了什么叫泼皮不讲理。 第1869章 交易 陈素商自身没什么大问题。 挂完了一瓶水,她觉得自己很好,立马要求出院。 道长选了一家很昂贵的饭店,住了进去。 颜恺陪着陈素商。 “……那条通道,应该很久之前就存在的,后来是什么人掩饰成了那样,就不太清楚了。我小时候,偷偷爬过一次的。”陈素商道。 “后来呢?” “我记得胡凌生的妻子和儿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她的。”陈素商道,“我爬到祭台上,就是去看他,然后被抓了。 我那时候很小,他们估计是看得出我八字不同寻常,正好抓到我的时候,我又是一个人,就借机想要用我也做祭品。” 当初帮助二宝的,是胡家一位很有权势的长老,所以二宝一家人可以在胡家山上。 他们在的日子不多,又因为胡家气氛总是很紧张,大家对无关紧要的小事,记得不牢。 “我师父知道,那个阵法可以转移天咒。我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很凑巧碰到了宁先生。宁先生送东西,特意让我到靖良来帮助花鸢。 我仔细想了想,肯定是我师父先求到了宁先生跟前,让宁先生想个办法。宁先生待我师父一直很好,像师徒,他必然不会看着我们一日日被天咒熬死。 办法虽然有,但是风险很大,我师父就想先让我解脱。”陈素商说到这里,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颜恺握住了她的手。 他很清楚,一旦道长有事,陈素商此生都不会安定下来结婚生子。 她不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所以,颜恺没有窃喜,而是像她一样心情沉重。 “……他们合谋,故意误导我。阵法需要胡家的祭品来催动,这点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陈素商又叹气。 她师父不管其他的,先保住了她。 在危险面前,师父顾及世人;当危险消除,师父先顾虑她。 陈素商一直觉得她师父混世,如今想来,他的爱很博大。 至于那个阵法,她最后看到那个孩子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略感欣慰,虽然她不知道有什么用。 “已经这样了,不要难过。”颜恺道,“道长还说了胡家护山脉的法器,也许真的有用?” “要说诅咒最厉害的,一定是利用山灵施加的诅咒,能咒死一位术法高深的术士。胡家山脉的护阵法器,千百年汲取山峦的力量,假如这个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解了天咒,那就一定是它。”陈素商道。 颜恺觉得此事还是很难。 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来山脉的护阵法器,肯定看守得比什么都要严格了。 再想要偷到,难于登天。 但是,他没有说这样丧气的话:“你看,这不是山回路转了吗?道长这个人,运道好得很。” 陈素商看问题的思路,跟颜恺不同。 对她而言,最难的是这个世上没有能解天咒的东西,而不是这东西能否拿到。 只要有,总有机会的。 她也开心了一点:“对,这个的确是好消息。” 颜恺轻轻拥抱着她。 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虽然此举很亲密,可他们俩各有心思,谁也没往男女情事上想,反而很自然。 陈素商说完了,眼皮开始打架,实在太累了。 “我这几天,一下也不敢阖眼,生怕睡着了被胡家的人杀了。又担心师父和袁雪尧,更加睡不着。我先睡一会儿,你等到了晚饭时候叫我……” 陈素商说着说着,声音就消失了,她进入了梦乡。 她没睡多久,又开始做梦了。 她再次梦到了那个祭台,自己又上去了,仍是觉得那祭台无比的高。 她自己是小时候的模样,站在祭台上。这次,祭台上没有了那个孩子。 在不远处,缓缓升起了一缕白芒。一个虚幻的身影,还是襁褓中婴儿的模样,飘到了她跟前,小嘴含住了她的手指。 她轻轻抱住了他。 四目对视,那孩子突然弯了弯眼睛,笑了。 陈素商梦里被白芒充盈着,觉得很幸福、很安逸。 她这一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道长过来喊她和颜恺去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陈素商把昨晚的梦,告诉了师父:“你说,那祭品被阵法毁了之后,孩子恢复成了人类原本的模样,他是不是可以去投胎转世了?师父,您相信投胎转世吗?” “相信啊,不相信我留头发做什么?还不是盼雪竺能投生到一个好人家?”道长说。 他仔细想了想陈素商的描述:“也许,他真的是被困在祭品里了,才一次次在梦里对着你哭。你让他解脱,他投胎去了,将来能有个好的家庭。” 陈素商的眼眶莫名发热。 她想到了胡凌生,想到了那个梦里的白芒,眼泪有点控制不住。 道长拍了拍她的肩膀。 花鸢和夏南麟也过来吃早饭了。 “……颜先生,你等会儿能不能陪他出去,买几件衣裳?他什么也没带。”花鸢对颜恺道。 她的未婚夫没有行李,东西都留在了靖良。 “我们也要添置行头。”陈素商说,“一起去吧。” “他们男的,店铺又不与我们一起。”花鸢道,“陈小姐,我陪你去买。” 陈素商听到这里,看了眼花鸢,觉得花鸢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她说。 她道好,又问颜恺:“你陪夏先生去,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颜恺道。 夏南麟道谢。 道长则说要回去补觉,这几天挺累的。 吃了饭,颜恺和夏南麟先走了,道长没有立马回房,而是在饭店附近逛了逛,看看自己有没有被胡家的人跟踪。 陈素商和花鸢落后一步出门。 陈素商很直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 花鸢将她拉到了僻静的地方。 “我知道胡家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也知道谁可能会有钥匙。”花鸢低声说,“你想要那个护阵法器吗?” 陈素商心中一喜,面上却很平静:“你知道?” “对。”花鸢道,“但是,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能不能想办法,在胡家大乱的时候,帮我杀了大老爷?你杀了他,我偷到护阵法器给你。”花鸢说。 第1870章 寻仇 陈素商能理解花鸢的心情。 为人子女,不报父母之仇,此生如何心安? 以前想着逃出去、活下去,一辈子膈应他们,那是能力不足,不敢奢望蚍蜉撼树。 可现在,渺茫的机会摆在眼前,再不抓住,岂不是后悔终生? 然而,她实在高估了陈素商。 “花鸢,我老实跟你说,我的术法只是半桶水。别说杀胡家的大老爷了,哪怕是胡君元没有被我们先算计,我连他都对付不来。”陈素商如实道。 花鸢眼底,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看着陈素商,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那样渺茫。 “你以前是怎么想的?”陈素商问她。 “以前就是想,让他们的计划落空,我要好好活着,他们找不到我。”花鸢道。 “那就还照以前的计划。”陈素商说,“至少,那是你能做到的。等会儿我问过我师父,安排你和夏南麟先走。趁着胡家大乱的时候,你们俩先藏起来。” 花鸢仍是不甘心。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陈素商握紧了她的手:“你父母肯定希望你活着。” “我知道……” “那就好好活着。”陈素商道,“将来机会还有的,你怎么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世道?” 花鸢艰难点点头。 她们俩也去添置了些换洗衣裳,然后回到了饭店。 夏南麟和颜恺也回来了。 陈素商把他们都带到了师父的房间里,让她师父想办法安排一个去处。 师父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很多,朋友遍布天下。 “国内已经不打仗了,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留下来,很容易被胡家找到,还不如去南洋。”道长说。 颜恺道:“对,我也要回家了,你们跟我一起走。假如你们不放心,可以跟我去马尼拉,我那边有工厂和房子,能安顿你们俩。” 夏南麟看向花鸢。 “亭亭,你觉得呢?”他问花鸢。 他想要的,是胜利之后过上一种简单的生活。 如今胜利了,他的大业完成,虽然他只是个无名的英雄。可多少战友死在了抗战里,他十三岁参军,投身革命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能活到胜利。 现在,他已经赚了。 他想和他心爱的姑娘,找个偏僻的地方,让仇人找不到他们,过一点清贫的生活,安逸简单,就可以了。 “马尼拉虽说政治恶劣,环境也不是很好,但是我的工厂有政治保护,绝对安全。”颜恺又说,“那边的工人,很多都是我家的。 房子不说多好,至少能住下你们。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就去新加坡。到了新加坡,那真是很好的日子。” 夏南麟再次去看花鸢。 花鸢咬了咬唇,此刻再也说不出什么丧气的话:“那就去南洋吧。颜先生,我们就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颜恺道。 后来吃午饭的时候,花鸢去了趟洗手间,陈素商趁机对夏南麟说:“夏先生,你再开导开导她,她还有点其他的想法,要让她打消念头。” 夏南麟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我知道了,多谢陈小姐提醒。” 他也看得出来,花鸢是不甘心的。 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太甘心,毕竟那是杀父杀母的大仇。 吃完饭回房,道长把颜恺和陈素商也叫了过来。 他对颜恺道:“你们四个人,明天就走。宁先生说过了,花鸢与他有点渊源,你们保护好她,宁先生会感激的。” 陈素商沉默不语。 颜恺看了眼道长,又看了眼陈素商:“道长,您不去吗?” “我还有点事。”道长说,“我要去找袁雪尧,怎么处理天咒,我们俩要商量商量。你们都是正常人了,别天天和我在一起,对你们不好。” 陈素商用力咬了下唇。 颜恺见状,就知晓了她的心思,替她说了:“道长,我们不可能走的,除非您安全了。你这样,阿梨不会安心的。” “不要撒娇闹脾气,多大的人了。”道长说。 陈素商站起身,逼问他:“这是闹脾气吗?我不会走的。” 长青道长扬起脸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觉得这孩子要翻天了。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让你走,也是有其他的考虑。袁雪尧快要来了,他看到你和颜恺,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你知道,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道长说。 陈素商隐约要发脾气:“我不会走。” 他们这边争执的时候,饭店大堂,来了个女子。 女子穿着漂亮的苗族服装,头上戴着苗家的发饰。 看她的衣裳和佩戴,是苗家长老级别的。 饭店的人待她很客气:“您要住下吗?” 女子想了想:“要一间房。” “您没有行李?” “就是歇歇脚。”女子道。 饭店的人开了房间,将她领上了二楼。 女子进入房间之后,紧闭了房门。小伙计离开时,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器皿响动的声音,然而那女人根本没带什么。 她在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走出了房间。 她沿着每个房间的门口,不着痕迹洒下细微的粉末。 她脚步很轻,动作也很快,身上那些苗家的银饰,应该是叮叮当当的,此刻却全部都安静了一样。 一层楼走完,她又上了三楼。 她走到了三楼的第二间,略微停下了脚步,脸上浮动了几分喜色。 突然有个人,从身后袭击了她。 女子回头,瞧见了来人,脸上有了几分愠色,却被那人死死箍住,带下了二楼。 “松手。”她的声音不高。 胡君元松开了手,目光似利箭:“如淮,你做什么?” “做什么?”如淮冷笑,“当初那女人利用我,才从胡家逃脱。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用这个借口,说什么我犯了胡家的大忌,拒绝和我结婚。” 胡君元的后背略微紧绷,脸色更沉:“所以?” “当然是要杀了她,给我自己报仇。”如淮一脸狠戾,“你要是敢挡我的路,我也要杀了你。” 胡君元看着她:“那你就试试。” 他们俩似乎要在走廊上打起来。 正好有个小伙计走过来,瞧见了如淮:“贵客,您没事吧?是有人打扰了您吗?” 这个小伙计,是方才送如淮上来的,他认识她。 如淮不想打草惊蛇,微笑了下:“没事,是我的未婚夫。” 说罢,她挽住了胡君元的胳膊,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1871章 你是我的英雄 陈素商被道长气到了,转身走出了饭店。 颜恺追上了她。 出了太阳,街上很炎热,陈素商走了片刻就一身汗,回头瞧见了颜恺,也是大汗淋漓跟着她。 她叹了口气,正好前面有个凉棚:“好渴,去喝点茶。” 颜恺说好。 凉棚里有几个人闲坐,除了凉茶,还有西瓜。 颜恺问她:“吃西瓜吗?” 西瓜熟透了,瓜瓤很红,浸在井水里,瞧着就让人食欲大作。 陈素商点头。 颜恺就要了半个西瓜,和陈素商一边吃一边听旁边人闲聊。 陈素商吃了几口凉西瓜,心里的火气被压下去了,才和颜恺慢慢说话。 “……我不能走。”她对颜恺道,“师父是为了我。” “我知道,我没有劝你走的意思。”颜恺道,“不过,我要留下来陪你。上次,我也帮上忙了,是不是?” 陈素商则道:“你先回去吧,送花鸢和夏南麟先走。在新加坡等我。我若是真要死了,你在我身边,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 颜恺突然伸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陈素商冲着他笑,想要安抚他:“我随便说说。” “不要这样说。”颜恺表情严肃,“看着你冒险,却无能为力,你以为我接受了,但是我心里仍是非常痛苦。哪个男人,不想为心爱的人挡风遮雨?” 陈素商一时愕然。 她的确是把颜恺的大度,当成了习以为常。 陈素商最近太累了,心力憔悴,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她回握了颜恺的手:“对不起,我说错了。” 颜恺没有生气,他只是不喜欢她说丧气话。 陈素商想了想, 又道:“有种生活,是我想要的、却没有的,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英雄。” 颜恺笑:“你的道歉很有诚意,我感受到了。” “我是说真的。”陈素商道,“我还跟胡君元聊过这个问题……” 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胡君元,以及一个苗女。 陈素商急忙拉住了颜恺,往凉棚后面的小巷子躲去。 颜恺也瞧见了。 他默不作声跟着陈素商,两人蹑手蹑脚往里走。 在拐弯处,他们瞧见了胡君元和苗女走了过去。 陈素商想了想,冲颜恺招招手:“跟上去?” 颜恺把枪拿出来上膛,然后缩在衣袖里,自己先往前走,示意陈素商跟上。 两人远远看到胡君元与苗女也拐到了一处僻静处。 颜恺想了想,从后面绕过去,应该能绕到那边小巷的尾部墙壁外,从那边偷听,更加不容易被发现。 他拉了陈素商。 两个人很有默契,他一拉,陈素商就知道他想要干嘛,跟着他转身。 他们俩从小巷尾探出头,后面是农田,巷子尾部没有门。 很快,胡君元与苗女走了出来,到了田埂旁边。 颜恺和陈素商急忙缩回了脑袋,两个人深深蹲了下去。 胡君元与苗女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是胡家选定的人,你杀了她,胡家能饶了你吗?”胡君元气急。 如淮冷笑:“没有了她,你们胡家就不用娶媳妇了吗?都是借口。胡君元,你最不是东西。” 陈素商侧耳听得更加认真。 颜恺也竖起了耳朵。 只听到那苗女继续骂:“你打小看中了下贱仆女的美色,却没有胆子承认,拿我做了几年的幌子。你别以为我不懂,你小时候耍的那些把戏?” “什么把戏?” “你当着外人的面,对我殷勤,百般善待,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仰慕我。可私下里呢,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的脸色。你给过我好脸吗?你关怀过我半分吗?”苗女的声音更加高了。 陈素商看了眼颜恺。 颜恺无声对她说:“卑鄙。” 陈素商莞尔,眼睛都弯了。 苗女和胡君元继续在吵。 如淮年少时,见过所有的男孩子,都没有胡君元那样英俊,对他心生爱慕。 她也不是很了解男孩子。 胡君元阴晴不定,她也搞不懂。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热情的,什么东西都要想着她;可是私下里,他那种冷漠的神色,不能忽略。 如淮觉得他讨厌自己,可族人都说,胡君元爱上了她,甚至她姑姑也那么说。 她不是很懂,直到花鸢和胡君元定亲,胡君元终于收起了他所有的伪装,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对如淮冷漠如冰。 他突然就翻脸了,好像是一场好戏,终于演到了结尾。 如淮那时候有个猜测,胡君元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卑贱的花鸢。 她不甘心,但是姑姑说,花鸢活不了多久,这是胡家的秘密,外人不能打听,也不让她给花鸢捣乱。 谁知道,花鸢居然利用她,从胡家跑掉了。 姑姑气急败坏,情急之下说了几句错话,却被如淮听懂了。 如淮那时候以为,胡君元还是喜欢她的。他只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敷衍花鸢,也给外人做个样子。 所以花鸢离开之后,她不计前嫌去与胡君元亲近。 而胡君元呢,大概是为了表明花鸢跑了,他不是个失败者,他还有如淮,又在人前对如淮热情了点。 他这一热情,就耗尽了如淮四年多的青春。 如今,如淮终于是看懂了。 “你这种男人,无德无情,又胆小怯懦。利用女人,到处撒谎。”如淮说到这里,突然出手,狠狠掴了胡君元一个耳光。 胡君元被她打蒙了。 “你滚开,我今天就要杀那个花鸢。你如果阻拦,你就跟她一起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是不敢和胡家作对,但是我这口气,必须要出。”如淮又道,“你看着她死,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心安。” 颜恺听到了这里,又无声对陈素商道:“狠毒。” 陈素商再次无声笑了下。 她冲颜恺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再说话。 胡君元很显然被花鸢堵得没了脾气,呼吸都不顺畅了,良久才说:“你也看到了新来的那个人,头发都白了的那个男人,他术法怕是比你我都要厉害。你要去送死吗?” “他又不是花鸢一伙的。”如淮不屑,转身继续要回去。 胡君元再次拉住了她:“要小心为上。胡家已经大乱了,你这边出事,没人就得了你。你对付术士,不能太轻率。” 第1872章 苍老 陈素商和颜恺偷听了胡君元与如淮说话,两人不敢动,待他们离去之后,才从小巷子里偷偷回饭店。 听胡君元那意思,饭店里来了另外的客人,应该是袁雪尧了。 陈素商心情有点复杂。 一个人,倘或心智健全,那么对旁人的喜怒哀乐,是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的。 陈素商知晓袁雪尧还有几分期盼。 他盼望着天咒解除,他们三个人能保住性命,他还可以与陈素商在一起。 现在,已然是不能了。 他肯定会失落。 “阿梨?”颜恺握紧了她的手,“你没有改变主意吧?” “什么?” “我们俩……” 陈素商失笑:“当然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颜恺往楼上走,又要小心提防胡君元和如淮跟过来。 到了楼上,陈素商先去敲了师父的房门。 道长开了门。 陈素商瞧见了袁雪尧。 袁雪尧的头发和眉毛也全部白了。和道长不同,他肌肤发暗,整个人好像老了二十岁,瞧着比道长还要憔悴。 颜恺看着他,愣了很久。 他非常紧张去看陈素商。 陈素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死死咬住了唇。 “别、别伤心。”袁雪尧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暗哑,“不是你。” 他说话比以前更加慢了。 陈素商的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攥住,才能止住她的颤抖。 她几乎要崩溃。 任谁看到旁人因为自己变成这样,都不会好受的。 道长成天没个正经的,且他的面容瞧着不算太老,陈素商看着他,只是难过,却远远没有瞧见袁雪尧这样震撼。 她知道自己那个阵法,解救了她自己,伤害了师父和袁雪尧,却对伤害的深浅程度有一点误解。 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那么愚蠢,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 陈素商不想背负这样的内疚。 亏欠别人,而且偿还不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假如可以,她宁愿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个。 “不要、伤心。”袁雪尧再次道。 道长见状,无所谓笑了笑,对颜恺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和雪尧商量。” 颜恺看了眼陈素商,再看了眼袁雪尧,他知晓陈素商现在的心情。 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也不是自私至此的人。 “道长,你们聊一聊,阿梨很久没有见到雪尧了。我要去看看花鸢和夏先生,等会儿再过来。”颜恺道。 说罢,他轻轻拍了下陈素商的肩膀。 陈素商很感激他此刻的体谅,用力冲他点了下头。 颜恺转身出去了,替他们带好了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快步去了花鸢和夏南麟的房间。 房间里好似有吵架的声音。 颜恺敲门,半晌夏南麟出来开门,冲颜恺努力微笑:“颜先生?” “我有话说,你们方便吗?”颜恺的声音很低。 夏南麟看了眼房内。 花鸢带着哭腔未消的声音:“让颜先生进来吧。” 颜恺进了房间,也不管花鸢和夏南麟在闹什么,直接把他和陈素商偷听到的话,告诉了花鸢。 花鸢脸上还带着泪痕,刚刚在跟夏南麟吵架。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都慌了。 “怎么办,那个女人很厉害的,还有胡君元。怎么办?”花鸢手足无措。 夏南麟看着她这样,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道:“就你这样,还想去胡家报仇?亭亭,你能不能想一想我?你万一出事,我怎么办?”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花鸢的声音拔高。 夏南麟撇过脸去,很显然还在生气。 他很想和花鸢去南洋过点小日子,不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花鸢已经答应了,却又在暗中跃跃欲试想要报仇,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还在盘算那件事。 夏南麟很生气。 如果他是术士,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可以为了花鸢去拼命。但是,他们一点本事也没有,去胡家完全就是送死。 明知不可为,除了放下,还能怎么办? 花鸢不考虑未来,不考虑夏南麟,他非常的伤心,和她吵了起来。 “……我们怎么办?”她问颜恺。 夏南麟又想说话了。 和花鸢相比,颜恺更加普通。她遇到了危险,去求助普通人,就这样还想对付胡家? 简直是痴人说梦。 “饭店来了位客人,是道长和阿梨的朋友,他术法很高深。胡君元和苗女在楼下遇到了他,所以吓得先退了出去。 咱们这一时是安全的,但是你们要当心,不能出饭店,甚至不能出房间,等会儿阿梨他们说完了,道长会想办法先安顿你们的。”颜恺说。 “什么客人?”花鸢问。 夏南麟一瞬间觉得心灰意冷。 他不想再和花鸢吵架了。他从小吃大锅饭长大,父母早就饿死了,是组织培养他的,他不能理解花鸢对父母之仇的执念。 一个人想要复仇,就要准备好两副棺材,一副给自己,一副给仇人。谁能在这其中全身而退? 花鸢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么夏南麟呢?他能接受失去她吗? “应该很厉害。”颜恺道。 说罢,他看了眼花鸢。 花鸢懂得了他的表情,回头瞧见了夏南麟,心中抽痛了下。 “南麟,我……”花鸢张口欲解释。 夏南麟转过身,自己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要说。” 他慢慢喝水,不想再聊天了。 颜恺看了看他们俩,道:“别怪我不识趣,我现在不太方便回房间。万一胡君元来了,我们三个人还能彼此帮衬,我身上有枪,花鸢你会一点术法。” 花鸢点点头,没有赶走他。 颜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三个人各有心思,谁也不再开口了。 道长那边,陈素商和袁雪尧也是沉默了很久。 陈素商心里很难过,却哭不出来。一想到袁雪尧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她却一滴眼泪也不能为他掉,她心里更沉。 而袁雪尧,似乎很想要解释,他是有其他的原因,但他说话更加费劲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道长只得在旁边,替他们俩开口:“雪尧,你离开香港的时候,说话还好,怎么又变了?” 第1873章 天地为媒 袁雪尧离开香港之后,遭遇一言难尽。 他最小的妹妹雪菱把持了袁家,雪竺惨死,他无家可归。 又因为身负天咒,他时常会出现幻觉。 跟道长和陈素商分开之后,他半年他过得很糟糕,后来接到了道长的消息,让他往广西来,他就来了。 至于头发和眉毛变白,他都不是很清楚,他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 他看到了也不是很在乎。 得知是陈素商解了天咒,袁雪尧心中顿时一松,更觉得这头发眉毛变白得很有价值。 他想说给陈素商听,但明知陈素商很内疚,再说这样的话,除了让她更加内疚,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道长问他,怎么说话又变得费劲了,他努力解释:“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真的是很久没开口了。 这段时间,他离群索居,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好处就是术法大有进展,坏处就是天咒对他的影响更快,他时常脑子会短路。陈素商这边解除了天咒,他和道长相同的承受,他比道长的改变多。 这也是他强行加深术法的后果,不怨任何人。 “你一直一个人啊?”道长又问,“让你跟我去越南,你说自己有事要忙,到底忙什么?” “不好说。”袁雪尧道。 陈素商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很多,才慢慢对袁雪尧道:“我们会想办法的。宁先生不是说了吗,胡家的护脉法器也许有用?我们是有机会的。” 长青道长也说:“这也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了。” 袁雪尧点点头。 他没说什么。 陈素商坐了片刻,仍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唯一能解除内疚的,就是帮师父和袁雪尧解了天咒。 “阿梨。”袁雪尧叫了声她。 陈素商抬起头。 “别担心。”袁雪尧又道,“我还活着。” 陈素商苦笑了下。 晚夕,他们一起下楼去吃饭。 陈素商心情暂时从袁雪尧身上脱离出来,讲了苗女和胡君元的事。 胡家正当大乱,当前最要紧的,是修复与外界隔膜的屏障,以及得到新的祭品。 陈素商所犯的,虽然罪大恶极,却也不是胡家最重要的,胡家还腾不出手来收拾她,故而他们住在城里很安全。 只有胡君元找了过来。 “师父,您和雪尧待在这里,留意胡家的情况。我先送颜恺和花鸢、夏先生离开广西,往广州去。等他们上了船,我再回来。”陈素商道。 她这是下了决心。 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是胡家的护脉法器。 可颜恺和花鸢他们,帮不上忙,还招来了胡君元与苗女。 “可是……”花鸢忍不住开口。 陈素商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要捣乱。” 花鸢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当即沉默了。 吃饭之后,颜恺等人回房收拾行李。 一进到房间,颜恺拥抱了陈素商。他是高个子,胳膊腿都很长,双臂很用力将陈素商箍住了。 “颜恺……” “我懂。”颜恺的声音很低,“你是不可能走的。我看到袁雪尧那样,就知道你必须还这个人情。 我们颜家的人,有仇必报、有恩不还,这是家规,本该祖父告诉你的,我提前跟你说了。” 陈素商忍不住被他逗笑。 她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很开心的,因为颜恺自身就是个阳光开朗的人。 他甚至能理解她。 他离开,带走的是浓重的担忧。陈素商很了解心急如焚的滋味,还不如杀了他痛快,所以颜恺也承受了很多。 他不把这些转嫁成陈素商的负担。 “阿梨,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颜恺仍是不松开她,“姑姑为了找到你,许愿吃素、做一百件好事。 她已经开始了,做了很多的善事,也一直在吃素。不管有用没用,都算是一种祝福。所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不要害怕,老天爷保佑你。” 陈素商心头一震。 她倒是不知道此事。 原来,家人在背后,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 “我也会为你祈祷。”颜恺说,“等你回到了新加坡,我会好好疼你的。” 陈素商再次点头。 “那我就先跟花鸢和夏先生一起走了,安顿好他们。”颜恺又道。 陈素商伸手,也抱住了他的腰:“颜恺, 我也舍不得你。我会为了你,为了我妈和姑姑,好好活着的。” 颜恺很欣慰。 两个人亲昵了片刻,陈素商开始帮颜恺一起收拾东西。 颜恺的箱子里,有个夹层,他一直忘记了。 此刻正好打开,他瞧见了那个夹层,打开来。 里面有两枚戒指,当初结婚时候买的,后来离婚了之后,陈素商还了回去。 “喏,给你。”颜恺拿了出来。 陈素商哭笑不得:“喏,给你?颜少爷,你是这么跟女孩子求爱的?你不懂浪漫吗?” “原本就是你的。”颜恺道。 陈素商莫名其妙被这句话感动了。 你理所当然是我的,我也原本就是你的,好像的确是很浪漫。 她忍不住又笑了,接了过来。 她伸手来接的时候,颜恺突然半跪下,拉住她的手:“你愿意再和我结婚吗,阿梨?” 陈素商眼眶发热:“愿意。” 颜恺就将戒指戴在了她手上:“那不许改变。不管法律怎么说,我认你是我的妻子了。” “不会变的。”陈素商道。 她看了眼颜恺,突然道,“你拔两根头发给我。” 颜恺不明所以,但还是拔了。 他把头发放在陈素商的掌心。 陈素商自己也拔了两根,放在一块儿,然后拿出了一张符纸。 她对颜恺道:“这个呢,不算什么正经术法,是我从师父的书上看来的。用此符咒关联的两个人,会有极好的婚姻运。” 说罢,陈素商点燃了符咒,快速念了几句咒语,也不管用有没有。 弄完了,她对颜恺道:“现在就是天地为证,我是你的妻了,比法律更可靠。” 颜恺觉得此情此景有点滑稽,站在那里笑个不停。 陈素商提醒那位笑疯了的颜先生:“请你亲吻你的妻子。” 颜恺上前,拥抱了她,越想越好笑,吻她的似乎还是在笑得不停。 陈素商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下。 颜恺吃痛,突然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些什么话。 他的妻…… “今晚,你要行使丈夫的义务。”陈素商道。 她说罢,脸上通红,把头深深埋在了颜恺的怀里。 第1874章 隆重 颜恺搂抱着陈素商。 他莫名有点紧张。 陈素商等了片刻,最终扬起脸看着他。颜恺瞧着她双颊的红润,心中酥软了,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很柔软。 他待要进一步的时候,陈素商突然停了下来。 她草木皆兵,立马推了下颜恺:“刚刚有人跑了过去,是花鸢吗?” 颜恺:“……” 他都不知道,陈素商到底是想继续还是想停止,一时愣在那里。 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外界的一切都听不清楚。 而陈素商,是真听到了声音。 她冲颜恺打了个手势,自己悄悄开门,然后她就瞧见了夏南麟蹑手蹑脚的下楼。 她让颜恺也瞧。 颜恺看到了,心中的旖旎一哄而散,再也聚不起来了。 “……也许,他只是下楼。”颜恺低声说。 陈素商摇头:“只是下楼,要偷偷摸摸干嘛?” “他要偷溜?”颜恺问。 陈素商又摇头:“我之前听到另一个脚步声下楼了,可能是花鸢。” 颜恺不知该说什么。 人家上楼、下楼,也许是办点正常私事。 他拉过陈素商,轻轻关了房门:“别管他们了……” 陈素商也觉得,此前不适合管任何人的闲事。她与颜恺,刚刚私定终身,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她折身回来。 颜恺重新抱着她,亲吻了她几下,继而停了下来。 他进行不下去了。 “阿梨,我心里一直想着,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办个盛大的婚礼。上次是我不对,差点丢下了你,这是我的遗憾。 我不想如此潦草对待你,你和你的婚姻,应该更隆重。我爱你,阿梨,我一直想做你的丈夫。”颜恺说罢, 轻轻叹了口气。 陈素商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我知道,我能懂。” “走吧,我们去追夏南麟,别让他们再闯祸。”颜恺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你放不下的。” 陈素商真放不下。 他们反复告诉了花鸢和夏南麟,让他们俩别轻易出房间,需要什么可以找陈素商。 那两人还是溜了出去。 陈素商预感他们俩不太对。 她和颜恺也悄悄的,打开了房间的门,准备往下溜。 谁知刚走到道长那边,道长开了房门。 陈素商好像自己做贼被抓了似的,立马站直了身子。 她这反应,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颜恺无力扶额,不知道如何替她遮掩了。 好在道长并没有打算深究不放:“你们俩干嘛去?” “花鸢和夏南麟可能溜走了,我要去瞧瞧,不能让他们俩去送死。宁先生说过,要把花鸢带回去的。”陈素商道。 道长哦了声,随手关上了房门。 颜恺:“……” 这师父真够淡然的。 陈素商不在刻意放缓脚步,而是大步往下跑。 颜恺紧随其后。 街上已经没了花鸢和夏南麟的影子。 陈素商拿出了罗盘,这是以前追踪夏南麟的时候用过的梅花术数,她至今也没改过来。 罗盘往西,陈素商拉了颜恺的手,两个人往西边追去。 袁雪尧站在窗前,往下扫了眼,瞧见了陈素商和颜恺,对旁边的道长说:“追对了。” “阿梨的术法,这段日子大有进展。”道长很欣慰,“以后不说呼风唤雨,自保是能够了。” 袁雪尧没答话。 他仍是立在窗前,任由初秋微凉的风拂过他的脸。 陈素商跟普通人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虽说有不少的大术士最后妻妾成群,长命百岁,可凤毛麟角的事,才被记载。 又有多少术士默默无闻,寂静死去? 术士对普通人的影响是很大的。 “阿梨她、为什么改变心意?”袁雪尧问道长。 他跟道长说的话多了,慢慢也能自控声音了,言语流畅了不少。 “因为她心中装着颜恺,所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道长说。 袁雪尧微微阖眼。 和颜恺相比,他实在不够惹人喜欢。而一开始,阿梨也是表明了拒绝他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过。 他不怪任何人。 他这次偷偷回了趟袁家。 长青道长偶然会替袁家说话,觉得与胡家相比,袁家的术法更高深,且没有那么闭塞、愚昧。 袁雪尧以前天天在家,没有感觉。 经历过了香港的繁华,再回到袁家,袁雪尧才意识到,那地方是多么的落后、陈旧,人与物都泛着腐朽的气息。 他忍心让从小生活在南京、念洋文的陈素商,放弃香港的生活,跟着他回到袁家吗? 他一想到要让她吃苦,心里就难过得厉害。 那么,陈素商不选择他,反而是很好的。 袁雪尧暗自伤感,道长难得好脾气的,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开一点,人生在世,无能为力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袁雪尧:“……” 由此可见,道长真的很会安慰人,难怪陈素商一天到晚总想要叛出师门。 他们俩正在说话,不远处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那种搅乱了天地阴阳二气的炸,而不是普通人能听到、能看见的。 道长自己带着的大罗盘,响个不停,指针快要成了风车。 那个方位,正好是陈素商和颜恺追花鸢而去的方位。 道长和袁雪尧脸色骤变,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他们俩还没有到地方,就迎面遇到了花鸢和夏南麟。 他们俩急忙往回跑,花鸢死死拉住了夏南麟的手,两人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道长声音很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花鸢努力指了指后面,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如淮……要杀我们……” 道长不再理会她,急忙往那边跑过去。 他到的时候,苗女如淮正疾奔,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一抹残影。 而陈素商和颜恺站着。 他们俩的旁边,躺着一个人,双目圆睁、面颊通红,像煮熟的虾,已然没了半点气息的。 是胡君元。 道长蹙眉。 他和袁雪尧还打算抢胡家的护阵法器,这个时候,最忌讳与胡家硬冲。救陈素商是必然的,可除此之外,其他事都可以缓一缓。 更加没必要杀胡君元。 “不是阿梨。”颜恺看到了道长,见他脸色很不好,而身后跟过来的袁雪尧,也是微微拧眉,颜恺就主动提陈素商辩解。 陈素商没有杀胡君元。 而胡君元,的确是死透了。 第1875章 那把糖 长青道长不甘心似的,蹲下来摸了摸胡君元的脉搏。 哪怕是宁先生在场,也不可能再救胡君元了。他是中了蛊,当场毙命的。 “那个如淮,她对花鸢下杀手,被胡君元挡了下。”陈素商对师父说,“她跑了,她的蛊术对颜恺无效。” 长青道长点头:“颜恺身上带着那块玉佩,能有点作用。” 有点作用吗? 是非常大的作用。 陈素商不知该说什么。 不能任由胡君元的尸体横陈在大街上,可如果去报案,依照政府做事的规矩,道长也有杀人嫌疑,他可能会被关起来。 一旦胡家找过来,没有了道长,袁雪尧和陈素商等人都有危险。 “我来想办法,你们先走。”道长说。 他快速去了旁边的垃圾桶,找到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盖到了胡君元身上,遮住了他的脸。 “快走。”道长又说。 陈素商心中倏然生出几分难过。 她亲眼看着胡君元被如淮击中,看着他倒地断气,然后师父和袁雪尧过来。她的心思,一直都在如何善后这件事上。 直到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胡君元死了。 她跟胡君元没什么交情,他一直是她的人质,也是她的敌人。 他也谈不上什么好人,在人品这方面有待商榷。可他已经死了,从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陈素商的心咯噔了下。 她也不知是哪一根心弦被触动,突然很难过。 生命这样脆弱。 她最近也冒了很多的险。假如上次她死在了胡家,颜恺会怎么想?假如反噬更厉害一点,师父和袁雪尧被她害死了,她该如何自处? 她愣在那里。 道长蹙眉:“走啊,发什么呆?” 颜恺也拉她:“阿梨……” 陈素商回神,跟着颜恺和袁雪尧快步往回走。 道长在街上捣鼓了一阵子,后来外面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不少人说什么死人了、出事了。 再后来,公安局的人来了。 长青道长也回到了饭店里,闭门不出,只和陈素商等人从窗口看外面的情况。 花鸢也在场。 他们六个人,如今待在同一间客房里,主要是担心如淮去而复返。 花鸢似忍无可忍,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一个人在里面呆了很久。 她从小就认识胡君元,那人自私又薄凉,性格阴晴不定,为人又很傲慢。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花鸢是个实际的女孩子,她觉得此生与他,许是不会有什么瓜葛。 她从未看过他,甚至在被他欺负的时候,也只是默默低头忍受着。 可命运开了那么大的玩笑。 她恨胡家,更恨胡君元。 她永远想不到,他在如淮出手的那个瞬间,毫不犹豫将她挡在身后。 他转头看她的眼神,那样浓烈而绝望。 花鸢到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想起小时候,有胡家的子弟开玩笑,说胡君元爱慕她的。 她当然不相信。 直到这一刻。 她也想起,自己失去了父母,被接到胡家的山上,说要跟胡君元定亲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很冷,半山腰下了雪,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视野。看不见尽头的山峦,那样巍峨壮阔,也让人感觉到渺小和绝望。 胡君元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已经长得很高了,脸上虽然没褪稚气,却又带着天生的孤傲。 他冒雪过来,掌心揣着一把糖。 糖被他的手掌焐热了,有点软,也有点粘牙。 花鸢很想家,也很想她的父母,吃糖的时候,默默掉眼泪。 胡君元伸手,轻轻揩了她的眼泪。 他看着她:“不要哭。以后……以后我照顾你。” 花鸢一想到他那样坏,对她那么恶毒,又想到此后却只能依靠他,更是绝望,整个人哭得颤抖。 胡君元伸手,将她抱住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微风卷起雪粒,吹入了房间里,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屋子里烧了地龙,非常的暖和。 花鸢记得那一刻,她真正的安静了下来。她对那个拥抱着她的男孩子,有种莫名的信任。 再过几年,她长大了就要嫁给他。 他说,他会照顾她的。 他以前跟苗女如淮很好的,但从那之后,他特意避开了如淮。 他时常会来看花鸢。 他在外面,世故老练,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过于严肃,像个老古板,有点少年老成的暮气。 可是在花鸢面前,他也会逗她,和她说笑。 他更像个青春好奇的男孩子,精力格外的旺盛,拉住花鸢探索山上的秘密。 他下山去办事,会带礼物给她;吃到了好东西,他会留一份给她;胡家有好看的布料,他会很霸道,先把最好的挑出来,留给花鸢。 花鸢对他,从战战兢兢的接受,到两个人和平相处的安逸。 她习惯了他的好。 直到有一天,她知晓了胡家的秘密,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以及父母的死因。 她是胡家和胡君元圈养的猪,把她养得再好,也是为了屠宰的那一天。当然她是母猪,除了被屠宰,她还要为胡家生下子嗣。 她的孩子,将来没有正常活下去的资格,它要像另一个祭品那样,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永远放在胡家的祭台上。 花鸢没有疯。 从那一刻起,胡君元任何的善意,在她心中都变了味道。 她抓住机会,逃离了胡家。 她能想象到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十分痛快。 这些年,她几乎不去想胡君元,那人利用她,成为杀害她父母的帮凶。 他对花鸢所有的好,在那个目的的前提下,都毫无意义。 直到今天,他死了。 花鸢这才意识到,也许,他真的爱过她的。 她不会为胡家任何一个人心软,更加不会为胡君元有一点悲伤。 她要是心软了,就对不起她的父母。 可她抬眸时,看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了。 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个雪夜的那把糖。 她急忙擦去了眼泪,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挣扎着什么。 也许,她该为自己和父母做点什么了。 她与胡家的恩怨,永远不能随着她的逃离而消失。 花鸢做好了准备。 她从洗手间出来,道长他们已经商量妥当,明天由袁雪尧和陈素商一起,送他们三个人离开。 “我不走。”花鸢看着他们,“南麟,你跟颜先生先走。假如我能活下去,我就去找你。” 第1876章 心疾 众人都看着花鸢。 夏南麟眼底有遮掩不住的失望。 复仇这件事,在吞噬花鸢。她为了复仇,已然打算放弃自己的性命,以及夏南麟的感情。 夏南麟抓不住她,救不回她,也感觉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高,心里很悲伤,同时又有点愤怒。 “你不要胡闹。”陈素商叹气,“花鸢,你” “我知道,我的术法不行,对上胡家是蚍蜉撼树。”花鸢打断了陈素商,“但是,你们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胡家需要我。” 众人再次齐刷刷看向了她。 夏南麟也知道此事,虽然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猛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你想回胡家,去给他们家生孩子?” 胡家选中了花鸢,因为她的八字,适合给胡家生出能做祭品的孩子。 这样的女人是不好找的,要不然胡家这么多年,也不会只有胡凌生的儿子一个。 花鸢离开了之后,因为她走得太远,胡家失去了她的踪迹。 胡家对于出逃的花鸢,始终不算特别重视,觉得再找一个也是可以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胡家没有找到合适的。 现在,胡君元死了,胡家的祭品也被陈素商毁了。 胡家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帮衬,又失去了祭品。到底选谁和花鸢结婚,什么时候结婚,他们需要重新考量。 花鸢能光明正大回到胡家,能拖延一时片刻,她就有机会找到胡家的护阵法器。 她知道胡家藏贵重东西的地方,当初胡君元带着她去看过,还告诉过她如何破解机关锁。 “这是权宜之计。”花鸢不看夏南麟,也不敢看他,“大不了一死。要不是胡君元挡那一下,我已经死了。我不在乎了,只想要毁了胡家。” 夏南麟忍受不了了。 他转身就要出去。 道长怕他出事,给颜恺和袁雪尧使了个眼色。 袁雪尧和颜恺站起身,跟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道长和陈素商陪着花鸢。 道长这个时候,就开始展露他的不靠谱,就像他当初利用袁雪尧兄妹那样。 他鼓励花鸢:“你的想法很对。人生在世,不赌一把会永远留下遗憾。” 陈素商很糟心看了眼她师父:“你别撺掇她去送死。”“谁能不死?”道长意味深长,“要看怎么死?花鸢,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夜里睡着了之后,梦到过胡家和你的父母吗?你要知道,今晚那些愧疚,仍是会缠着你,缠着你一 辈子, 你注定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陈素商忍无可忍,吼她师父:“你不能这样!花鸢,他在利用你。” 道长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又不是花鸢,站着说话不腰疼。” 花鸢看了眼道长,又看了眼陈素商:“陈小姐,道长说得对。” 陈素商:“” 她师父投其所好,把花鸢的心思全部说中了。 花鸢这会儿,是钻了死胡同。 她对胡君元的死,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她到底怪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胡君元一死,花鸢突然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重要;自己的爱情,好像也可有可无。 唯独对胡家的恨,牢不可破。 她已经没有了理智。 “花鸢,你听我说!”陈素商急忙去板她的肩膀,“你父母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唯一的原因,是胡家丧心病狂; 胡君元的死,更与你没关系。他要不是自己招惹如淮,如淮也不会来找你报仇。他小时候拿如淮做挡箭牌,如今不过是恶有恶报。 你的命,跟所有人的命一样珍贵,你不能轻易丢在胡家。你这次去,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偷到了护阵法器,给了我师父和袁雪尧,他们俩也没把握一定能救回你。” 花鸢听着她的话,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没有。 正如道长所言,陈素商站着说话不腰疼,与胡家有杀父杀母之仇的,并不是陈素商,她没资格告诉花鸢如何去思考。 “那么,夏先生呢?”陈素商有气无力,“你想过他吗?” 花鸢的脸上,抽痛了下。 她的心口,一瞬间疼得很剧烈。 她当然记得还有夏南麟。 她努力捂住了胸口,让这些情绪慢慢散去,才对陈素商道:“他总要往前走的,难过也会过去的。再过几年,也许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陈素商也忍无可忍了。 花鸢是彻底的鬼迷心窍了。 “你也喜欢过胡君元的,是吗?”陈素商用了杀手锏,“所以,他的死才对你打击这么大。” 花鸢用力咬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我没有!” “你可以骗自己。你要不是因为他,何至于这样?”陈素商冷笑,“你对得起自己的父母?你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道长狠狠推了陈素商一把。 这死丫头,快要把花鸢的情绪搅乱了。 道长觉得这样挺好的,一个成天想要作死的花鸢,终于要把自己投入火坑,大家都能解脱了。 花鸢死了,再也不记得仇恨了,再也不痛苦了;而道长和袁雪尧,有机会得到胡家的护脉法器,也许能解了天咒。 大家都好。 “我没有!”花鸢猛然站起身,对着陈素商咆哮,“你胡说八道!我恨死了胡家,你为什么要羞辱我?” 陈素商一时不知该同情谁。 她看不下去,也转身走了。 她在楼梯口,遇到了袁雪尧等人。 袁雪尧正在和颜恺聊天,夏南麟坐在旁边的楼梯上抽烟。 “是藏区吗?”颜恺问。 袁雪尧道:“是。” “你自己一个人?藏民信奉的,是不是萨满?”颜恺又问。 袁雪尧又点头。 “他们信奉你吗?”颜恺再次问。 袁雪尧想了想:“他们、供养我。他们信奉萨满,也信奉我。” 颜恺了然。 陈素商过来,问他们聊什么:“怎么说到了藏区?” “雪尧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一处很好的地方静修,是在藏区。”颜恺道。 陈素商没想到,袁雪尧能如此自如和颜恺闲聊。 她整顿心绪,也问了几句袁雪尧的近况。 得知袁雪尧一直藏在藏区,只偷偷回过几次袁家,陈素商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他们兄妹,在袁家的争斗里,算是失败者了,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而袁雪尧,本该是袁家这一代的族长。 陈素商觉得,袁雪尧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故而她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提到了花鸢。 陈素商对他们说:“花鸢铁了心想要去胡家。”一旁的夏南麟,手略微抖了下,落下了香烟的灰烬,洋洋洒洒的,好像心也成了灰烬。 第1877章 最好的时机 夏南麟不再说话。 他回到了颜恺的房间里,闭门不出,随便花鸢怎么折腾。 花鸢与道长商量好了,她要去趟胡家。 道长同意她去。 陈素商再三劝说,花鸢也听不进去,她这次是真正的铁了心。 “师父,你再劝劝她,别让她去送死。”陈素商很难过。 道长戳了下徒弟的脑门:“你是不是傻了?你不会看相的吗?那丫头一副晚景富贵的面相,她的命,说不定比你还硬。” 陈素商:“” 她的确是很久没有留意过旁人的面相了,因为对于术士而言,面相是不管用的。 花鸢不算什么大术士,她学过的皮毛,还不如当初的陈素商。 “可也有万一。”陈素商道。 道长翻了个白眼:“你出门走路,还有可能被石头绊倒摔死;你吃饭,也有可能被骨头卡死。万一之事天天有,你太操心了。” 陈素商彻底无言以对。 道长买了装束,他给自己和袁雪尧都买了苗家男人的头巾,两个人将白发全部裹起来,又把眉毛给剃了,让陈素商用炭笔给他们俩画一下。 只要不是凑得太近,足以以假乱真。 他们俩陪同着花鸢,往胡家的镇子上去。 临行之前,花鸢去见了夏南麟。她的脸色是惨白的,嘴唇也微微发抖:“南麟,我们俩就这样吧,你跟着颜先生去南洋。找份事做,将来找个女人成家立业。” 夏南麟仍是不看她。 他脸上有种伤痛之后的绝望:“我会替你收尸。等安葬了你,我再去南洋。从此之后,我不会记得你。” 花鸢的心狠狠被扎了下。 她用力咬唇,才没有痛哭出声:“我走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 夏南麟慢慢转过脸,看着她的方向,理智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简直也要疯了。 花鸢到了楼下,道长与袁雪尧等候多时。 他们不让陈素商跟着去,只让她在饭店里,陪着颜恺和夏南麟。 颜恺却道:“让阿梨跟着。你们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我把枪给了阿梨。” 道长看了眼他。 颜恺的表情坦坦荡荡:“不是说阿梨的血很特殊,对阵法的作用很大吗?道长,我希望你们能一次成功。” 一次成功,解决所有问题,然后大家各自回家去过小日子。 “师父,雪尧,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陈素商也恳求道。 道长让她去换一身衣裳,装束上做点改变,但是不能扮成苗女。 陈素商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普通农妇。她用地上的灰抹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跟随着他们走了。 颜恺上楼。 夏南麟还在房间里抽烟,沉默着不说话。 颜恺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问:“你想出去走走吗?” 夏南麟摇头。 他已经说不出话,也不知道饥饿,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要不先走?我把你送到新加坡去,再回来。”颜恺问他。 夏南麟再次摇头。 这次,他终于开口:“我要等亭亭回来。” 颜恺觉得这句话很让人心酸。 夏南麟在这样的绝望里,还保存着一份希望。 “那个人死了,亭亭很难过。”夏南麟又道。 颜恺宽慰他:“你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心,她有情谊,知晓那人是为了她而死。”夏南麟道,“她不仅仅是报父母之仇。胡家毁了很多人,包括胡君元。” 颜恺点头,觉得夏南麟很讲道理,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很适合跟颜恺做朋友。 夏南麟说完了这些,就不再开口了。 颜恺很担心跟着同去的陈素商,也没心思再和他说话。 道长一行人到了小镇子上,打算混到胡家那边去。 他去跟人打听。 “胡家有什么文化传承,政府要保护,所以那边拉了线,不给过去了。”街上的人告诉道长。 道长诧异。 这才几天的功夫? 他让陈素商等人找个地方落脚,他自己去探听情况。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饭店。“胡家派人去跟政府谈了,大概是补缴了数额庞大的赋税,政府就承认了他们的身份,只是土地要交公,还需要重新补办户籍。”道长说,“那边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人, 听说胡家也在准备搬家。” “真的?”花鸢着急。 道长笑道:“当然只是拖延之计。” 胡家背靠的深山,足有十万八千里,绵延不绝。 这块山头被破坏了,他们往深处走,重新选个地方,再树立屏障。 他们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家。 他们没有跟世俗硬碰硬,而是采取了示好的办法,这也正说明,他们留下来的心很坚决。 他们在拖延,在准备。 “我们混不过去了?”花鸢又问。 “不用混,你直接过去,我们在小镇子上多留几天。”道长说。 花鸢看着他们,有点担心:“你们是外地人,镇子上的人看得出来,会不会”“你没发现,今天的客栈都满了吗?”道长说,“不少外地人听说了胡家的奇闻,闲得无事的跑过来赶热闹,我们在此并不显眼;第二是胡家自己焦头烂额,不会派人在这边 专门守我们的。” 花鸢深吸一口气。 她又误会了。 这次对她,是最好的时机,她不能错过。 “我马上就去。”花鸢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找到了东西,立马就会出来。” 道长点头。 花鸢又跟他们约定:“如果我去偷东西,会选下午三点半左右动手。你们每天三点半去那边等一个小时,我没有出来就离开,改日再来。” 道长说好。 他又叮嘱了花鸢几句。 花鸢一一记下。 她离开之后,道长叹了口气,说起花鸢:“这孩子不够敏锐,她要是真能偷到胡家的护阵法器,只能说胡家的气运已经到了,数百年不遵天道,要受反噬了。” 陈素商沉默着。 袁雪尧也不说话。 道长的话,无人捧场,他也不尴尬,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而花鸢,租了个牛车,往胡家那边去了。 远远看到了树林后背的村镇,那里曾经也是她的家,花鸢想起了往事和父母,眼前立马蒙了层水雾。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去告诉族长,我回来了。”她站到了胡家当值的人面前,“我有事情要和族长谈。” 当值的人都是山下镇子上的,恰好认识她,几个人商量了几句,转身上山去了。片刻之后,胡家的一位少爷亲自带了人过来,把花鸢接上了山。 第1878章 偷窃成功 花鸢没有见到身为族长的老太爷,只是见到了大老爷。 大老爷死了个儿子,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 花鸢看到他,心里既恨又畏。她这次回来,是来偷东西的,不是跟胡家硬抗的,因此她在大老爷面前,装得柔软可欺。 “我没有杀二少爷。”她声音伪装着颤抖,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怕了。 她知晓大老爷心狠手辣,也知晓自己毫无胜算,可面对强敌时,她这样的平静,一点恐惧也聚集不起来。 原来,怕死是人最大的恐惧来源,抛弃了这一点,就可以真正的无畏了。 大老爷冷冷看了她一眼:“他死于苗家的蛊术,你还没这个能耐。” 胡家已经知道,胡君元是被如淮的金蚕蛊杀死了。 如淮不见了,胡家和苗寨的人到处都在找她。 “你上山来做什么?”大老爷坐在椅子上,眼神始终像看一只蚂蚁似的看向花鸢,随时随地可以一指碾死她。 花鸢果然又如从前那样,战战兢兢颤抖了半晌:“我害怕。” 大老爷的脸色更沉。 要是花鸢下面再说一句废话,他就要亲自动手杀了她。 “……如淮也想要杀我。她如今被苗族和胡家不容,回不了家,会到处游荡。她会去找我,我此生都难得安宁,除了……”花鸢颤抖得更加厉害,声音也哽咽了。 除了胡家,没有地方能保护她。 “我想,你们要找她报仇,她也许会把误杀二少爷的事迁怒到我身上,上山找我。到时候,你们可以抓住她。 一旦抓到了她,可不可以记我一功,原谅我逃跑的罪过?”花鸢的思路尚且清晰,声音却越来越颤栗。 大老爷没有心情与她废话。 这女人只有一个目的:怕死,把胡家当庇护所来了。 她当胡家是什么地方? 大老爷眼底有寒芒闪过。他自然不必亲自动手,杀这种低贱的女人。胡家有刑罚的地方,可以让她吃够苦头。 他站起身要走。 花鸢看出来了,急忙也站起身:“大老爷,求求您让我回来吧。我愿意给胡家生孩子,只要我能活下来。” 大老爷已经转过了身,脚步却是微微一顿。 他看到花鸢上山的第一件事,也想起了这个。 他还想先把花鸢折磨一顿,再将她圈养起来,生个孩子是容易的事。 只是,那要承担很多的风险,谁知道这疯子会不会中途把孩子弄掉? 现在她自己说出来了,事情容易了很多。 “……胡家不需要你这个贱婢生的孩子。”大老爷快步出去了。 花鸢一个人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上去很绝望,心里却那样的平静。 大老爷越是拿乔,越说明他看重此事。他会先把花鸢关起来,也许会有点小惩罚,让她吃些苦头;然后,他再过来谈这件事。 他不仅要花鸢心甘情愿,还要她把此事当做恩赐。 片刻之后,来了几个人,把花鸢关了起来。 倒也没打她,只是饿了她两天。 两天之后,胡家恩威并施的,接受了她的投诚,选了个地方让她住。 至于她什么时候给胡家生孩子,跟谁生,此事没有公开。 大概是胡家改变了策略,决不让孩子的父亲知晓,而花鸢生完了孩子也要死。 有了这个作用,胡家给了花鸢一点恩惠,她可以下山去祭拜她的父母。 花鸢到了父母坟前烧香、哭泣,并且说出自己的恐惧,都被传回了胡家长老们的耳朵里。 她从小是个柔软的女孩子,现在被如淮吓破了胆子,也是情理之中的。 花鸢可以从她住的地方,到山顶去,这一路是没有人会阻止的。而胡家,每天都要派子弟出去,三三两两的,早出晚归,应该是去找寻一个居住的地方。 她在山上待了四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了。 下午三点多,是胡家最繁忙的时候,花鸢慢悠悠走出了她的房间。 胡家的人以为她散步。 她也的确是散步,往那边望景峰走去。 她记得这条路,以前胡君元带着她走过一次。 “从这边往下,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她记得胡君元这样告诉她,“西边不要去,那里是胡家的库房,珍藏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当时的花鸢,也很好奇。 胡君元压低了声音:“都是宝贝。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其实那是家族的祠堂后面,一般人不能进入祠堂。我偷偷打听的,机关锁我也知道。” 那些话,历历在目。 胡君元也有多调皮捣蛋的时候,只是他的顽皮,深藏不露。 他打小就爱装大人,为了祖父和父亲能高看他一眼,为了能取代他大哥。 这些思想,到底是他自己固有的,还是谁传输给他的? 如果说大老爷想让自己的儿子都成器,暗中鼓动孩子们互斗,花鸢是相信的。 除了父母,谁能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大下午的,没有人脉看住她,她慢慢往西边爬去。 花鸢在祠堂待了半个小时,不动声色从前门出来了。 她出来时候遇到了人,遭到了盘问:“你做什么?” “我走错了路。”花鸢低声辩解。 她的确不认识路。 那人就把她带回了她自己的屋子。 花鸢想了想,又派人去给大老爷说,今天才是她父母真正的忌日,她想再去祭拜一次。 大老爷很忙,况且现在时间还早,他也没太在意,让花鸢去了。 花鸢下了山,直接往外跑。 一直在房间里的老太爷,突然觉得胸闷气短。 他喘息艰难,对随从的人道:“去叫大老爷。” 大老爷急忙来了。 “去、去看看护脉法器。”老太爷身体不停的颤抖,一口气上不来,“护脉法器……” 大老爷亲自去看。 祠堂后面的是机关锁,需要特殊的密码才能打开。 大老爷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开机关锁的时候,双手略微发颤。 待他打开,发现护脉法器不见了,大惊失色。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花鸢! 那个看似怯懦无能的女人,她方才下山去了,也许是她偷走了? 她是怎么知道机关锁的? 大老爷也顾不上了,急忙让人去追。 花鸢逃到了小树林旁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也看到了道长等人。 她急忙掏出了一块形状奇怪的铜器,朝着道长等人扔了过来:“接住了。” 她身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逼近。 而对面的陈素商,突然拿出了手枪。 一声枪响,震彻了整个山谷。 花鸢顾不上回头,只是死命往前奔,袁雪尧稳稳接住了她。 旁边不远处就有他们的马,四人一共两匹马,快步往远处飞奔。 远远的,花鸢听到了哭喊声。 她被袁雪尧护住,此刻就忍不住大着胆子回头。 她看到胡家的大老爷倒地。 陈素商那一枪,击中了他。 第1879章 回家了 长青道长一直很乐观。 他跟袁雪尧和陈素商说:“胡家山脉阵法已破,气运完了。花鸢肯定能得手,很多时候运气就是这么重要,像阿梨上次那样。” 陈素商还打算反驳几句。 可听到他这么说,她想起自己上次,真是走了狗屎运,各种好事都砸向了她,她才能那么顺利,既转移了自己身上的天咒,又破坏了胡家的护脉阵法。 “也许……”陈素商叹气。 道长说:“人各有命,花鸢命不错的,她要是死在了胡家,那也是她该死,早晚都得有这么一遭。” 陈素商:“……” 不成想,还真被师父说对了。 普通人也说,一个人倒霉到了极致,喝口凉水都塞牙。 对于术士家族,此话同理。 胡家多年不敬天道,自以为能蒙蔽天机,殊不知早已积下了大祸。 陈素商得手了,花鸢也得手了。 道长四人离开了胡家,确定胡家追不上之后,就开始兵分两路。 陈素商和花鸢回城,袁雪尧跟道长找了个僻静的山脉,打算进山。解除天咒,不仅要借助胡家的护阵法器,还需要借助山峦的力量。 “你们先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赶紧去新加坡。”道长催促她们,“一旦我和雪尧安全了,我会给你发电报,也会去新加坡与你汇合。” 陈素商点头。 她能做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不需要她。但是,她好像杀死了胡家的大老爷,胡家既不会放过花鸢,也不会放过她。 她需得赶紧走。 她们不仅仅是两个人,还有颜恺和夏南麟。 “师父,你们一定会平安的!”陈素商道。 说罢,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一块符纸上,画下了一个符咒。 她把此物给了道长。 不管怎样,希望能帮衬几分。 道长收下了。 陈素商转身要上马的时候,袁雪尧走了过来。 他一直不怎么靠近陈素商,因为他身上还有天咒。此刻,他突然从身后拥抱了她。 “阿梨,再见。”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头发,然后将她抱上了马背。 他转身快步离开,没有继续和陈素商作别。 道长追上了袁雪尧。 陈素商和花鸢不再耽误,两个人骑马回到了城里的饭店。 颜恺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因为他好几次隐约看到那个苗女在楼下晃荡。他不敢下楼,甚至担心那苗女冲上来。 然而,那苗女很忌惮颜恺,却不知道颜恺毫无本事,是他身上那块玉佩起到了作用。 她迟早要知道的。 等她确定了之后,颜恺和夏南麟大概难逃一死。 他这样焦虑,夏南麟却仍是浑浑噩噩的,饭也不怎么吃,只顾抽烟,房间里乌烟瘴气的,颜恺只能忍着。 他更不敢让夏南麟独自一人。 几天的功夫,颜恺感觉过了好几年似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有人敲门。 他很警惕。 上次他买的枪,给了陈素商,但是陈素商被胡家抓到了之后,枪就没有了。这次,陈素商出发,颜恺把自己的枪给了她。 现在,他手上没有了枪,格外紧张。 “谁?” “颜恺,是我,我和花鸢回来了。”陈素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直好像听不进外界声音的夏南麟,猛然站了起来。 颜恺担心有诈,小心翼翼开了门。 房门一开,屋子里的味道不仅仅刺鼻,还辣眼睛。 陈素商用力扇了几下:“你们在屋子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颜恺抱住了。 花鸢站在他们俩身后,隔着面前相拥的二人,看到了夏南麟。 夏南麟好几天没有刮胡子,又是一脸的憔悴,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似的。 花鸢的眼泪涌了上来。 夏南麟愣了好几秒,手臂越过了颜恺和陈素商,朝花鸢伸了过来。 花鸢握住了他的手。 四个人,就这样彼此抓住了自己想要的。 陈素商很快清醒过来,让颜恺赶紧收拾收拾,她自己则去了道长和袁雪尧的房间,也把他们俩的行李收拾好。 四个人结清了房钱,乘坐电车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 这趟火车是去贵阳的。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胡家没有追赶他们,苗女如淮也没有踪迹了。 到了贵阳,他们在车站附近找了个饭店,吃饭洗澡整顿,然后深夜赶一趟去广州的火车。 到了广州之后,他们找渔船的人,辗转到了香港。 颜恺提了好几天的心,这个时候才放了下来。 他们直接去了霍家。 “你们逃难?”何微看着他们如此狼狈,有点心疼,又有点好奇,“这是做什么去了?” “一言难尽,伯母。有吃的没有?”颜恺问。 何微让厨房煮了鸡汤面给他们。 四个人谁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每个人都吃完了两碗面。 何微又安排他们到楼上客房休息。 晚夕霍钺回来,颜恺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告诉了霍钺。 “霍伯伯,您给我安排一趟飞机,我要赶紧回新加坡,不能给您添麻烦。”颜恺道。 霍钺点头:“飞机准备好了,两个小时后起飞。” 颜恺再次道谢。 陈素商洗了澡,换上了何微给她准备的衣裙,洗去了满身的风尘,终于有了点人模样了。 “霍夫人……” “不要这样叫我,你也叫我姑姑吧。”何微笑道,“你姑姑是我的姐姐,我们应该是一家人的。” 陈素商有点不太好意思,低声叫了“姑姑”,然后又道:“我们得赶紧走了,姑姑,下次再来。” 何微也不虚留他们。 坐上了飞机,四个人紧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特别是花鸢。 她一直没怎么熟睡,此刻彻底放松,一路睡到了新加坡。 飞机落地的时候,机长发现乘客全部睡得很熟很香,犹豫了下,没有打扰他们,先下去了。 等颜恺醒过来的时候,下面有人在说话。 他伸头一瞧,外面已经是夜晚了。他们应该中午到新加坡的,再一看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他的表弟司雀舫带着颜棋和颜棹过来迎接,正在下面跟机长说话。 颜恺一瞧,陈素商等人还在睡。 他也没打扰他们,自己下了飞机。 颜棋和颜棹兴奋极了,都扑向了他:“哥哥。” 颜恺失笑:“我没给你们带礼物,干嘛要这样热情?” 颜棋抱着他笑:“哥哥不要谦虚了,你把大嫂带回来了,这还不算礼物吗?” 颜恺:“……” 第1880章 所有人都平安 陈素商稍后也清醒了。 她推了推花鸢和夏南麟。 花鸢猛然惊醒:“怎么了?” “没事,我们到新加坡了。”陈素商按住了她的肩膀。 花鸢怔愣了好一会儿。 陈素商随意拢了拢头发,走下了飞机。 远远的,颜棋和颜棹使劲朝她挥手,一大一小姊妹俩看到她就开心得不行。 司雀舫高高大大站在她们俩身后,看到陈素商,也是笑得一脸灿烂。 “……你们都来了?”陈素商笑得很腼腆。 “原本来的人更多。霍伯伯打电话过来,家里都知晓了。”司雀舫笑道,“但是,姆妈怕吓到你,不让他们来。” 说到这里,司雀舫忍不住又笑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妹妹了。” 按说,陈素商比他们小一点的,可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颜恺的妻子,就是司雀舫的表嫂。 现在呢? “还是叫嫂子。”颜恺在旁边,揽住了陈素商的肩膀。 陈素商没有躲避,只是略微有点脸红。 她又把花鸢和夏南麟简单介绍给了司雀舫。 司雀舫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可在外人面前,他一派练达,不经意间就露出司家少爷的矜贵。 他与夏南麟握手:“夏先生是我表哥的朋友,就是司家的贵客,到了新加坡别拘束。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颜恺很想伸手,在这小子后脑勺打一下。 可想到,表弟到底不只是那个小搅屎棍了,他即将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是司家孩子们身上与生俱来的。 颜恺没有打断他表弟。 夏南麟道谢。 司雀舫带了四辆车子过来。 颜恺让陈素商等人先上车,然后他对司雀舫和颜棋说:“你们先回去吧,跟家里大人说一声,阿梨平安回来了。” 他怕陈素商见到其他人会不自在。 等她先休息好,和她师父联系,然后再去医院看望她母亲,忙好了这些,整顿整顿心绪,再去颜家。 “你们不回去?”颜棹比较担心,“大嫂她还走吗?” 颜恺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一脸得瑟:“回去吧,别操心,你才多大?” 颜棋和颜棹不解看着他。 直到他走远,上了汽车,司雀舫才给表姐和表妹解答:“不走了。” 颜恺接过了司家副官手里的钥匙,亲自开车。 夏南麟和花鸢随着他的汽车前行,片刻之后看到了新加坡的夜市。 新加坡四季如春,街头的树木葱郁旺盛,这个时节的香灰莉全部开了,花香往车厢里飘,淡雅不刺鼻,沁人心脾。 夏南麟看得有点出神。 天津也是大城市,他算是见惯了繁华的,可新加坡又与天津完全不同。 新加坡的建筑,色彩更加繁盛,树叶也更加翠绿。 假如是在这里住久了,也许会觉得艳俗。可从炮火中刚刚恢复不久的华夏,来到新加坡,就好像从阴天迈入了阳光里。 新加坡浓郁的颜色,能让人心里亮堂起来。 夏南麟轻轻握了下花鸢的手。 花鸢回握了他的。 颜恺把他们带到了自家附近的一处高档酒店,安排他们俩住下。 房间是在五楼,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滩。 颜恺又指了指东边的街道,以及街道后面那一排外观奢华的公寓楼:“我住在那边。” 说罢,他又拿了纸笔,写了个电话给夏南麟,“我公寓的电话,家里总有人的。你们俩先休息,我和阿梨还有事要忙,大概三天之后再过来看你们。” 他写完了电话,又拿出一张支票给夏南麟。 夏南麟和花鸢是一路逃难的,从前的积蓄,全部丢在了天津。 他也没有矫情,收下了颜恺的支票:“多谢。” 颜恺又道:“这边出门就是街道,你们俩到处走走。新加坡大部分的人都说中国话,你们基本上能听懂,不要害怕。” 夏南麟再次道谢。 颜恺叮嘱了几句,就和陈素商一起离开了。 他们俩走了之后,夏南麟对花鸢道:“你洗个澡,休息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转身的时候,花鸢抱紧了他。 他们这一路辗转,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儿女情长都被藏在了冰山之下,没有露出半分。 可到了新加坡,人与心都静了下来,旧事不可能一被子盖过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南麟,对不起。”花鸢把头埋在他的后背,“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我害怕你这么不声不响。” 夏南麟没有骂她。 他转过身,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他想起了之前的担忧,突然有点发颤。 “你差点就死在了胡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溃不成军。 他颤抖得厉害,死死抱住了花鸢,眼泪落了下来。 花鸢好像把压抑多时的痛苦,全部宣泄了出来,她也哭了。 陈素商跟着颜恺,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急忙去查电报和电话。 佣人告诉她,没有电话给她,但是有一封电报,是从国内过来的,是给陈小姐的。 陈素商急忙去译。 电报是她师父发的。 “已成功,新加坡见。”师父只发了这么几个字。 时间是七天之前。 陈素商拿着电报,眼睛却在发涩。 颜恺从身后轻轻拥抱了她:“怎样?” 陈素商把电报给他瞧。 颜恺吻了下陈素商的头发,心中是难得的平静。 “阿梨,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我们今后会平安的吧?”他低声问。 陈素商点头:“会的。” “我想跟你结婚。”颜恺道,“和你生两到三个孩子。我要把马尼拉的人解散,以后做一点清闲的生意。” 他从前有很多的理想,想要轰轰烈烈的,想要在南洋混出自己的名声。 他组建的雇佣军队,的确抓到了不少的政治犯,如今有了不小的名气。 他正在事业的上升时,还没有到达鼎盛。 但是,他已经对功成名就没兴趣了。跟着陈素商这段日子,让颜恺意识到,平平淡淡的生活是有多么难得。 等将来他过烦了平淡的日子,他再跟陈素商一起找点事做。 此前,他只想守着陈素商,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 “好。”陈素商笑,心好像浸泡在一团温暖的水里,那样的温柔滋润,“等我先去看看我妈、等我师父到了新加坡,我们再慢慢商量结婚的事。” 说到这里,陈素商突然自顾笑起来,“我这个,算二嫁吗?” 第1881章 婚戒 陈素商的问题,问倒了颜恺。 他愣了愣:“有什么讲究吗?” “以前南京的风俗,二嫁是不能大肆操办的。”陈素商笑道,“况且,你家里……” 结婚再离婚,然后再结婚,对于普通人家而言,也要落人口实。 何况是颜家? 颜家的人,能接受陈素商这么出尔反尔的瞎折腾吗? 毕竟,父母要面对很多世俗的问题。 “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在南京。”颜恺道,“我家里人那边,我会去解释的。当初是我的错,才导致离婚的,他们不会怪你。” 陈素商有点汗颜。 真正离婚的那次,其实是她的错。 她师父也不知道天咒的解法,还以为此生与人相处无望了。 她那时候很绝望。 直到遇到了宁先生。 宁先生不说可以救她,只给她指明了一条路,让她顺着这一条路去走。 她救了花鸢,机缘巧合破坏了胡家的山脉护阵,而花鸢也很顺利偷到了胡家的护阵法器。 她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顺利全身而退。 在广西的时候,陈素商等人活在另一种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挚而自然。可回到了新加坡,感情就要回归现实。 陈素商不知道颜家的人会怎么想,她当初离婚,可是伤透了颜家的面子,也伤透了颜恺的心。 “……我先去看我妈。等过几天,你帮我选些礼物,我去看看你祖父和父母,跟他们道歉。”陈素商说。 颜恺点头:“放心,我在场,他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夜已经很深了。 陈素商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专门陪护康晗的人告诉陈素商:“太太已经睡下了,您明天早上再过来。” 她知晓病人的睡眠不容易,就没有立马去打扰。 姑姑那边,也要等明日了。 陈素商和颜恺去吃了顿晚饭,两人回到了自家的公寓里。 颜恺有很多事要处理。 马尼拉发过来的电报,已经堆积如山了。他给那边通电话,需要他做决定的,就在电话里说了;需要他专门过去的,颜恺让缓一缓。 他这个电话,打了两个多小时,才把马尼拉的事理清楚。 毕竟他和乔四都离开了好几个月。 待他忙好,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陈素商关了客房的门,安然入睡。 颜恺还有些话想跟她说,而且他在飞机上狠睡了一场,现在精神充沛。 他给饭店打了个电话,接通到了夏南麟的房间里。 “南麟,我有下属后天从马尼拉过来,你和花鸢商量商量,到底是留在新加坡,还是去马尼拉。也或者,你如果不着急,暂时不走,等我一块儿去。”颜恺道。 夏南麟也没睡,正在和花鸢说话:“我们考虑考虑。” 第二天,颜恺六点多就醒了。 他让佣人煮粥,又出去买陈素商爱吃的蛋糕,充当早餐。 果然,刚到七点,陈素商就醒了。 瞧见了满桌的美味,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好丰盛!” 她在广西那段日子,一直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在外面太苦了。”颜恺深有感受,“回家了就要好好补一补。” 陈素商忍不住笑。 “早餐随便吃一点,等会儿去看岳母,中午我们吃大餐去。”颜恺道,“我知道有一家的牛排很好吃。” “你叫岳母,叫得这么自然?”陈素商坐到了餐桌前,拿起了面前的蛋糕,挖了一勺子。 蛋糕的奶味香浓,入口绵软。 陈素商舒服叹了口气。 “你说过了,我要履行丈夫的义务。”颜恺说,“既然是你丈夫,自然要叫你母亲为岳母。” 陈素商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顿时脸红,一口蛋糕卡在了嗓子里。 她急忙喝了几口旁边的牛乳。 在广西的时候,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做。 现在想一想,她实在不够矜持。 “……当面别那么叫,等几天。”陈素商道。 颜恺说好。 吃过了早饭,他们俩去了医院。 在康晗的病房里,陈素商瞧见了顾轻舟、司玉藻和徐歧贞。 几个人都对着她微笑。 陈素商眼眶发热。 “瘦了不少,也黑了点。在外面吃苦了吧?”顾轻舟道。 陈素商忍着情绪,尽可能镇定:“就是赶路,有时候风餐露宿。” 她去看徐歧贞。 假如徐歧贞怪罪她,是不会特意过来看她的,陈素商知晓自己和颜家的事,不需要再多谈什么,徐家肯定是盼着她回去的。 陈素商又去看了康晗。 康晗的脸色和之前相比,大有不同。她面颊稍微丰腴了点,皮肤也充盈了些,有了血色。 特别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含着些神采,总好像是未脱少女稚气。 “……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次住院,是染了点风寒,没什么大事。”康晗拉住了陈素商的手,“你不要担心我。” 康晗之前出院了一段时间。 顾轻舟每天都陪着她,又顺着她的心情,她逐渐好转。 最近住院,也是因为顾轻舟的小心,怕她的风寒变成重疾。 “我瞧着你快要好了。”陈素商道。 康晗微笑:“你姑姑一直照顾我。你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陈素商也不是很确定。 “妈,我哪怕出门办事,也会回家的。”陈素商道。 康晗点头:“你说得对,你表哥他们也时常要出门的,一两个月回来一次。” 陈素商握住了她的手。 母女俩说了很久的话。 陈素商问她,还记得不记得当初胡凌生的妻子和儿子。 康晗想了想:“我不太记得了。自从你出事,你爸爸去世,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没事,不需要记住。您还记得我就行了。”陈素商立马道。 康晗笑了起来。 她们俩在里面的病房说话,颜恺在外面陪着姑姑等人。 “……恺哥哥,你这次表现不错,能千里迢迢把阿璃带回来。”司玉藻道。 颜恺想起那一路的危险,叹了口气。 “你们俩是有什么打算?”司玉藻又问,“她回来了,还要走吗?” “不走了。”颜恺笑道,然后不经意抬了下手。 司玉藻立马捕捉到了,拉住了他的手,送给自己的母亲和舅妈瞧:“恺哥哥又带上了戒指,这是当初买的婚戒吗?” 顾轻舟失笑。 徐歧贞暗中舒了口气,表面上很平淡:“是当初那一枚。你好好的,戴着它做什么?” 她明知故问。 第1882章 搅乱一潭水 颜恺摸了摸鼻子。 他知道母亲拿他打趣。 母亲要是不同意他和陈素商好,是不会特意过来的。 “……我和阿梨,男未婚、女未嫁,又彼此情投意合,打算结婚。”颜恺道。 司玉藻立马拆台:“又结婚?恺哥哥,你做新郎有瘾啊?” 颜恺:“……” 这倒霉妹子,真该断绝关系。 顾轻舟和徐歧贞在旁边笑。 特别是徐歧贞,一直操心颜恺的婚事,又因为颜恺和陈素商之前的不愉快,导致她心中总对不起陈素商的养母金姝。 如今,陈素商仍要做颜家的媳妇,自然是件好事。 陈素商的身份,更是今非昔比,说她是“司家的人”也无不可。 颜家和司家,因为这些年走得近,生意上不掺和,几乎没什么矛盾,两家感情和睦。再添上“接亲”,自然是好上加好。 从家族利益这点而谈,能跟司家结上姻亲,对颜家非常有利。 “阿璃同意吗?”徐歧贞问,“你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 “同意。”颜恺说,“她不同意,我戴戒指做什么?” 徐歧贞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素商与母亲康晗说了片刻的话,出来看到众人有说有笑,就问他们:“在聊什么?” “恺哥哥说要和你结婚。”司玉藻道。 陈素商有点不自在。 她下意识去看徐歧贞的脸色。 徐歧贞被她这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神,看得有点心酸。 人要知错,且有羞耻感,才不会一再犯错。看陈素商这样忐忑,就可知她对上次离婚的事,充满了内疚。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徐歧贞就不会为难她:“恺恺说你同意了,他撒谎了吗?” 陈素商深吸一口气。 这一遭是逃不过去的,她也不能把什么事都推给颜恺。 她鼓起了勇气:“没有。我们俩在广西的时候,因为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所以私定了终身。只要他不嫌弃我,我是不会再离开他的。” 徐歧贞又笑了起来。 顾轻舟也忍不住笑了:“这样很好,患难见真情。” 司玉藻在旁边拍手:“上次恺哥哥的婚礼,一点也不好玩,我们都提着心。这次,一定要办个更大的,给我们一点补偿。” 颜恺糟心看了眼她。 司玉藻小姐一点眼色也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试探性看了眼陈素商。 陈素商抿唇笑,对此不是很介意。 颜恺和陈素商这边才漏了风,司玉藻小姐就把二人要结婚的消息,传得满天下皆知。 众人不知消息来源,难辨真假,说什么的都有。 一石掀起千层浪。 苏曼洛却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颜恺回了新加坡。 颜恺离婚之后,苏曼洛一刻也不愿意和杜利在一起。时光荏苒,没有人永远混沌。苏曼洛在漫长的光阴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爱的人是颜恺。 可颜恺对她,这般薄凉。 “……棋棋,你哥哥回来了吗?”苏曼洛打电话给颜棋。 “对呀。”颜棋心情不佳。 她不是因为陈素商的归来不开心,而是因为自己的心事。 她这几天正在愁眉苦脸。 不成想,苏曼洛却误解了她的语气。 “什么时候回来的?”苏曼洛追问。 颜棋有点不耐烦了:“我不知道啊,随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正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苏曼洛有完没完的,让颜棋很着急。 她反正已经不喜欢苏曼洛了,直接挂断了。 苏曼洛心中咯噔了下,握着话筒愣了片刻。 真的是陈素商回来了吗? “颜棋一听到我问颜恺,很不高兴,颜家的人应该都不高兴。那么……”苏曼洛慢慢坐到了沙发里。 由此可见,颜恺鬼迷心窍,把陈素商找了回来。 他上次说什么“我心爱的姑娘离开了我”,他居然移情到陈素商身上了。 一想到这里,苏曼洛钻心得疼。 可颜家不是平常门户,颜恺和苏曼洛这么儿戏似的结婚、离婚,颜家众人当然不同意。 “怪不得颜棋那么坏脾气……”苏曼洛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案几。 她不甘心。 谁的人生能不犯错?她知道自己错了。和颜恺重逢之后,她犯了很多低等的错误。但是,错了都应该有个纠正的机会。 颜恺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苏曼洛也不是想夺回颜恺,她知晓不可能了。 男人在爱情里,异常执着。越是要拆散他和陈素商,他越是觉得刺激,非要坚持不可。 苏曼洛应该转身离开的,可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已经犯了很多的错,再犯一个又能如何?”苏曼洛咬了咬唇。 她下定了决心。 她又拿起了话筒,给她社交圈子里最大嘴巴的一个人打了电话,寒暄了几句之后,直接问:“最近有什么趣事吗?” 对方大概顾及她的感受,没有直接提颜恺和陈素商要再婚的消息,而是告诉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 “……颜恺的事,你听说了吗?”苏曼洛问。 对方激动了:“听说了点,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是这两天每个人都在猜测的。颜家少爷的婚事,那是大新闻,每个人都在热议。 谁都想得到更多的消息。 苏曼洛乃是苏副将的女儿,算是司家权贵圈子里的中上等人,她又是颜恺的前女友,她的消息也许更多。 “真倒是真的……”苏曼洛吞吞吐吐。 “有内幕吗?” “那女人是之前和颜恺离婚的那位。”苏曼洛指出。 “对,陈素商小姐嘛。她不过是内地逃难来的,听说也不是很漂亮,真不知道怎么这样有魅力。” “也许,是人家故意放出风声的。”苏曼洛道,“这个消息,到底是谁说的?” 八卦的来源,已然模糊了。司玉藻小姐是个管杀不管埋的,她说完痛快了,一点也不能保证流言的合理合法。 “对啊,到底是谁?” “是陈小姐自己吧?”苏曼洛道,“颜家的长辈都气病了,陈小姐不放出风声,怎么可能再进颜家的门?颜恺和我,我们俩原本……” 她说到这里,留了个话音。 对方再追问,她就很明显的转移了话题,没说几句,露出了一点哽咽的哭腔。 “算了,不提了,我和颜恺也是很倒霉的。”苏曼洛抽噎着,挂断了电话。 流言蜚语是吗? 谁不能制造? 她很满意站起身,往楼上去了。 颜恺的这潭水,她一定要搅合混了。哪怕颜恺违背父母的心意,非要娶陈素商,将来也别想安生,这些八卦会跟随他们一生。 等时间久了,他和陈素商的爱情褪色了,他会回头的,毕竟有个深情款款的前女友等待着他。 那时候,世人也许会说,她苏曼洛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的形象会高大很多。 第1883章 不抢风头 “谁说的?” 司玉藻听到第三个人告诉她,颜恺打算跟苏曼洛复合,并不会娶陈素商的时候,她有点诧异。 她恺哥哥从前是挺糊涂的,可他对陈素商,一片赤诚,不可能脚踩两只船。 怎么复婚的当口,又跟苏曼洛那货搅合上了? “……不知道。”同科室的护士小姐也只是听到了谣言,“我是在小报纸上看到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简直是胡扯。”司玉藻不悦。 好在康晗已经出院,去了司家,陈素商和颜恺也陪同着去了,没有在医院里。要不然听到这些,陈素商非要气死不可。 司玉藻决定,下班回趟娘家,问问颜恺。 快要到下班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个病人,司玉藻走不开,心思也回到了工作上。 她没有跟颜恺八卦,颜棋却没这个忍耐力。 颜棋这位大小姐,已经忘记了苏曼洛给她打电话的那件事,毕竟当时她接电话的时候,脑子在别的地方。 “真的假的?”她追问她哥哥。 颜恺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妹子:“你怎么听风就是雨?” “不是我讲的,外面很多人在说,有两家比较大的报纸也在八卦呢。”颜棋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再胡闹,当心阿璃打你。阿璃如今有姑姑撑腰,只怕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 颜恺:“……” 陈素商刚照顾她母亲午睡下,出来听得这两兄妹嘀嘀咕咕,不免好奇:“说什么?” “没、没什么。”颜棋急忙遮掩。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口吻,哪里遮得过去? 颜恺就索性直接说了。 “……颜少,你很有魅力嘛。”陈素商一听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颜恺。 颜恺无奈看着她:“连你也要八卦一下?我可没有抽空去私会苏曼洛。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负责善后。”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苏小姐自己传出来的。”陈素商道。 颜恺和颜棋都看着她。 有些话,大家都知道,却不能当着陈素商的面说。 陈素商自己则可以把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我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知道,又跟你离过婚。 我这次再回来,他们一定会猜测,我被颜家拒之门外,是你苦苦坚持。再有苏小姐搅浑水,大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流言蜚语对我更加不利。” 外界的猜测是,颜家原本就不同意陈素商再次进门,结果又因为苏曼洛的搀和,导致她在新加坡舆论中的名声不佳,颜家一听到那些八卦,更加火上浇油。 因此,颜家越发不能接受陈素商了。 陈素商进不了颜家的门,她和颜恺之间,总会渐行渐远,到时候就是苏曼洛小姐的机会。 谣言只对苏曼洛有利,故而陈素商能猜到,放出谣言的,就是苏曼洛无疑了。 “她简直可恨,上次她还跟我打听你们的事来着。”颜棋突然想起了这茬。 她一提,颜恺立马紧张看向了她:“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颜棋也很紧张,慢半拍的脑子,后知后觉把当时的对话想了下,理直气壮:“我什么也没说,我统共都没有跟她说两句话就挂断了。” 这些八卦,只要陈素商不觉得糟心,等他们真正大办婚礼的时候,就会不攻自破。 既然说开了,陈素商还能拿着它打趣,意味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颜棋松了口气。 颜恺心中也是很甜蜜。 特别是颜恺,心满意足到恨不能给亲妹子撒一把狗粮,当她的面亲下陈素商。 颜棋再迟钝,此刻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很识趣的走开了。 “阿梨,我们什么时候去挑选婚纱?”颜恺拥抱了她,有点迫不及待了。 陈素商笑:“急什么?等我师父到了,把事情都安顿好了再说。” 颜恺真有点急了。 “不会再有变故的,除非你不想要我了。”陈素商知晓他的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要和你结婚生子。” 她说罢,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 颜恺搂紧了她。 陈素商在司家住了两天。 康晗情绪稳定,身体也不错,她终于能腾出心思来做其他事了。 她和颜恺去饭店看了花鸢和夏南麟。 说好了三天之后来看他们的,因为事情耽误了,颜恺已经打电话说明了。 “……你们俩考虑得如何?是留在新加坡,还是去马尼拉?”颜恺问。 花鸢看向了夏南麟。 夏南麟道:“我们决定留在新加坡了。我们俩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唯独跟你们比较亲近些。一旦离开了新加坡,我们更是空空的无依靠。” 陈素商忍不住微笑:“那挺好的,大家在一起,还能彼此照应。” “你们照应我们多些。”花鸢也道,“颜先生,能否麻烦您,再帮帮我们?” 颜恺不需要他们开口:“这个是自然的。你们还在饭店住几天,我叫人先帮你们找个工作,然后再安排房子。” 夏南麟立马道:“帮我们介绍工作即可。等我们俩找到了工作,自己再去租房子。生活要一点点自己重建起来,才会知道珍惜。颜先生,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陈素商轻轻拉了下颜恺的手。 斗米恩升米仇,的确是有这个古话的。 帮人,有分寸即可。 “那你们俩先想一想,都想要做什么差事。我明天带你们去几家公司,你们都挑选挑选。”颜恺道。 接下来两天,他们带着花鸢和夏南麟,跑了几个地方。 新加坡很多的企业,有司家的暗股,也有颜家的。 花鸢在天津的时候,在报社做事,她选了一家小报社;而夏南麟,从前党对他的培养,花了很多力气,他是念过大学、学过机械的,故而他去了机械工厂,做个小工程师。 他们俩去的地方都不算很好,职位也不高,薪水微薄。 但是,花鸢和夏南麟很满足。 日子要慢慢过。受人太多的恩惠,也是很难还的,还不如现在这样,至少心里特别踏实。 两人做事的地方距离不远,他们选了个折中的地位,租了一处房子。 花鸢听说陈素商和颜恺打算复婚,而她和夏南麟也准备结婚了。 “等你们俩完婚之后,我们再结婚。”花鸢笑道,“不能抢了你们的风头。” 陈素商忍不住笑。 她心情极好。 而道长,也在这个时候,到了新加坡,给陈素商的生活锦上添花了。 “阿梨,想你师父没有?”道长一来,就臭不要脸的问。 第1884章 平凡是福 过去的十几年,陈素商与师父时常分离再相聚,俨然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的相聚,让她这样高兴。 她高兴得过了头,以至于抱着道长,痛哭不止。 道长的头发白了,恢复估计很难,毕竟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眼瞧着就望四十。可是他眼睛明亮,肌肤白皙,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他的天咒已经解了。 宁先生的办法,果然是很管用的。 陈素商扑在道长怀里,半晌起不来。 “蹭我一身鼻涕口水!”道长很嫌弃,“我这衣裳,在香港新买的,颇为值钱。你哭哭得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陈素商破涕为笑,从他怀里起来:“衣裳比我重要?” “衣裳不会哭得这么丑。”道长如实说。 陈素商恨不能欺师灭祖。 颜恺瞧见了,也是很高兴。 他没有拉陈素商,而是默默递了个手帕给她。 “道长,您看着比从前还年轻了点。”颜恺如实道。 道长点头:“山峦的力量,可不是瞎吹的。我还好,雪尧变化更加明显,他的脸眼瞧着嫩了起来。不过,美中不足是,他那头发也逆转不了了。” 陈素商沉默了下。 上次一别,她满心焦虑,没顾上去伤感离别。 袁雪尧那轻轻一抱,也许就是他们俩的永别。 她此生与他,未必还有机会见面。 “……他回袁家去了。他那个小妹妹,要他亲自去收拾。”道长说,“他要是收拾不了,也活该被人取代。” 每个人路上的荆棘,都要自己去砍。 袁雪尧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需要回去替雪竺报仇,拿回属于自己家主的地位。 他那个小妹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术士,也许会很棘手。 “他会不会有危险?”陈素商问。 “谁知道呢。”道长说。 谁又是真正的安全? 陈素商叹了口气。对于袁雪尧,她是鞭长莫及。知晓他已经解除了天咒,对陈素商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您回来太好了,我打算要结婚了。”陈素商擦干净了眼泪,对道长说。 “这话,怎么是你跟我讲?”道长不悦,“你一个女孩子,能否矜持些?” 陈素商:“……”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教她的。 道长以前跟陈素商说,要及时行乐,哪怕是女人,也有享乐的自由。 现在又告诫她要矜持了。 她翻了个白眼。 颜恺立马听懂了道长的不满,接上了陈素商的话:“道长,我想要娶阿梨,请您做主。” 道长问:“聘礼的单子先开出来,我要瞧一瞧。你上次娶阿梨,听说闹了不少的幺蛾子。” “差不多得了。”陈素商在旁边道,“师父,您怎么还拿乔了?” 道长痛心疾首:“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胳膊肘怎么弯成拐杖了?你师父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 陈素商:“……” 颜恺在旁边笑,承诺马上开好聘礼的单子,绝不让陈素商委屈。 “上次婚礼,我已经给阿梨道歉了。”颜恺又道。 “我也原谅他了。”陈素商跟他一唱一和,“过去的事,别总是翻旧账,怪烦人的。” 道长:“……” 早知道这徒弟如此德行,当初就不该养她,养只狗都比她强。 道长心酸去收拾行李了。 当天下午,道长让陈素商约了花鸢和夏南麟,打算去看宁先生的。 不成想,到了宁先生的住处,才知道他早已走了,去了欧洲。 宁先生在欧洲是有宅子的,偶然回来一趟,也是找人。确定找不到了,他就会离开,所以他时常行踪不定。 “……我一直听亭亭说起宁先生,没有亲眼见过。”夏南麟颇为遗憾,“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颜恺也很遗憾:“我也只是听闻其名、不见其人。” 道长打断了他们俩:“有什么可遗憾的?宁先生是神仙,谁有资格见到神仙,都可能是遇到了大磨难。年轻人,平凡是福。” 一句“平凡是福”,击中了两个男人的心事。 特别是广西一行之后,让颜恺和夏南麟都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 能有现在安逸又平淡的生活,真的是一种福气。 “道长说得对。”颜恺感叹。 “是,很对。”夏南麟接腔。 花鸢看了眼陈素商,忍不住偷笑。 一行五人没找到宁先生,决定同去吃顿好的。 道长提议:“咱们去吃海鲜。” “道长,阿梨不能吃虾。”颜恺道。 道长很不负责的哦了声:“海鲜馆子也可以做其他的点心,或者我们买个蛋糕带进去,给阿梨果腹。” 这是什么倒霉师父? 最后,他们还真的去吃海鲜了。 海鲜馆子很时髦,可以做土豆泥。 于是,四个人大鱼大虾的时候,陈素商可能默默在旁边咽一碗很无趣的土豆泥。 坐下之后点菜,颜恺说要去洗手间。 后来,海鲜刚上来了两盆,外面就有小伙计端了个托盘进来。 托盘里有一份新鲜的牛排、面包和奶油玉米汤。 这是颜恺方才特意去隔壁的餐厅点的。 陈素商唇角微扬。 花鸢很羡慕看着他们俩。 “……瞧着比咱们的还要好吃。”夏南麟道,“颜先生有心。” 颜恺也笑了。 道长开口:“那你快吃吧,别对付那碗土豆泥了,瞧着怪可怜的。” 牛排的确是很好吃,面包软香,热腾腾的,一咬就满口的黄油味道,非常浓郁。 这一顿饭,五个人都吃得很尽兴。 道长吃到了念了很久的海鲜,终于满足了,也觉得前段时间的辛苦得到了弥补。 大家酒足饭饱,准备离开的时候,颜恺却遇到了熟人。 是苏曼洛。 苏曼洛跟一群朋友出来吃海鲜的,瞧着气色有点不太好,也不怎么说话,女伴挽着她,两个人走在后面。 陡然一见面,苏曼洛的同伴们,表情都有点怪异。 “好久不见啊,颜少。”有人开口打招呼。 颜恺回应了,并没有特意去看苏曼洛:“好些日子不见了。过几天要给你们发请柬,到时候去吃喜酒,我要结婚了。” 他说罢,特意看了眼身边的陈素商。 众人都听说了颜恺与陈素商和苏曼洛纠缠不清的八卦,一时间三位主人翁都在,他们眼睛全亮了。 “颜少是打算和谁结婚啊?”有个纨绔不知死活,与颜恺有些不对付,笑嘻嘻问。 第1885章 谁是新娘? 颜恺的脸色很不好。 他预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陈素商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走吧。”她凑近他,和他耳语,“光阴又不长,干嘛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颜恺由怒转喜。 他果然什么也没说,淡淡从这群人身边走过,甚至不多看一眼苏曼洛。 苏曼洛这边一行人,很是失望。 他们还预备着看场好戏,不成想这场戏草草收尾,把人的心高高悬起,却没了下文。 众人很觉扫兴。 而苏曼洛,跑到洗手间去了。等她出来时,眼睛微红,脸上潮潮的,像是狠狠哭过了一场。 有爱慕她的男士不忍心了。 她的爱慕者中,有位是小报社的编辑,专门靠写豪门的花边新闻博人眼球,就连司行霈他都编排过。 英国的律法保护这些小报社,他们肆无忌惮。 而司行霈,丝毫不介意这些,他从不报复,不扰乱市场。新加坡的文化繁荣,能催动经济繁荣。 只有经济繁荣,才能增强新加坡的实力,让他们能在世界中真正立足。 这天晚上,苏曼洛一直坐在那位主编身边,偶然露出几分伤感。 她需要利用此人。 果然,那人收到了苏曼洛的鼓励,决定为了她的幸福牺牲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爱情。他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他写了不少的新闻。 第二天的小报上,有个极大的标题:“新娘是谁?” 下面的副标题:“颜少疾走为谁?” 内容是说,颜恺偶遇苏曼洛,陈素商在场,气氛尴尬,当时颜恺不敢面对苏曼洛,落荒而逃。 整篇文章颇有文采,将那种脚踩两船男人的心思和神态,全部按到了颜恺身上,写得活灵活现。 颜恺也看到了,他有点恼火了。 司玉藻那坑货,把这篇文章单独找出来,给陈素商瞧。 陈素商乐不可支。 她今天打算和颜恺去趟颜家,见见颜子清和颜老,正在紧张,突然看到这则报道,整个人笑得不行,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真有这么惨?”司玉藻问。 “九成都是臆想。”陈素商道,“不过写得挺有趣的。我师父常说,人世无常,我真没想到,还能从报纸上读到颜恺这么一面,挺好玩的。” “你这么乐观的话,以后常看看报纸。我每天看小报,能从小报上找到我阿爸的千人千面。”司玉藻也笑道,“你跟我姆妈一样,她也是看得很欢乐。” 陈素商觉得是真的很有趣。 颜恺买好了礼物,过来接她,她特意提了此事。 “……我会找那个主编。”颜恺表情微冷。 “玉藻说,报纸也常编排姑父。姑父那样的身份地位,他都不在乎,你干嘛要去找人家?法律都说了,有言论自由。”陈素商笑道。 颜恺很无奈:“看着糟心。” “那就别看了,我瞧到了有趣的,再说给你听。”陈素商道。 颜恺说好。 他们俩到了颜家门口时,颜恺比陈素商还要紧张。 万一他父亲或者祖父发火,他既要担心陈素商的感情,也要处理好,免得事情后续难以展开。 陈素商倒是坦坦荡荡的。 徐歧贞把陈素商要来访的消息,告诉了颜子清和颜老,他们都在客厅等着。 陈素商进了门,先叫了人。 颜恺放下了礼物,彼此在沙发里坐定。 “……香港瘟疫的事,我一直没解释过,如今终于可以说一说。”陈素商坐定之后,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当时,是有内情的。” 颜子清和颜老不知什么内情,又觉得她毫无歉意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疙瘩,都没接话。 只有徐歧贞帮腔:“什么内情?” 陈素商就把当时在香港的种种,都告诉了颜子清和颜老。 香港几十万人,以及颜恺,性命都在一念之间。 颜老见多识广,在陈素商要求离婚之后,他看过香港的报纸,也觉得那场瘟疫来得蹊跷、去得更加蹊跷。 且他也见过厉害的术士。 听到陈素商说完,颜老心中大骇,不免心疼:“你怎么不早说?真是傻孩子。” 颜子清心头也是大为震动。 他和颜老一样,知道陈素商没有撒谎,她真的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你既为了阿恺,又为了我们而离开,我们亏欠了你的。”颜子清道。 反而是一直希望陈素商回来的徐歧贞,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能辩真假。 “……我一直和颜恺相互爱慕,因为天咒,我才走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也不想颜恺一辈子良心不安。 可我到底给颜家抹黑了,如今我想再回来,请祖父和父亲原谅我。我给你们磕头。”陈素商道。 说罢,她就站起身。 众人七手八脚都要搀扶她。 颜恺眼疾手快,先扶住了她,没有让她跪下去。 颜老也说:“胡闹嘛,你对我们家、对数十万人有这么大的恩情,怎么还要给我们磕头?颜恺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他的福气。” “你也叫了父亲,以后就是颜家的人。自家人不要这样虚套。”颜子清也笑道,然后转头去看徐歧贞,“要不,下个月把婚礼办了?” “阿璃如今是轻舟的侄女,轻舟应该是长辈,这个我们要去跟她谈。”徐歧贞笑道,“阿璃,你和阿恺无需操心,这些事交给我们长辈,你们俩到处玩玩,等着日子结婚即可。” 陈素商道是。 颜恺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舒了口气,这是担心坏了。 早上看到报纸的坏心情,都一扫而空了。 颜家这边欢声笑语。 苏曼洛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着报纸,露出了冷笑。 报纸的舆论偏向了她,颜恺哪怕再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 与此同时,陈家那边,陈皓月和陈胧在他们母亲的房间里,看着小报,也是幸灾乐祸。 “那个贱种,居然还想再回到颜家去,怎么可能?”陈胧忍不住快意。 他和陈皓月之前有点不和睦,现在又重修于好了。 提起陈素商,他们俩很忌惮,同时又恨得牙痒痒。 “她真丢脸。”陈皓月道,“现在的流言蜚语,还是说谁是新娘。等确定新娘是苏曼洛的时候,她还有什么颜面?我们家也丢脸,应该让爸爸去教训她一顿。” “对!”陈胧道,“让她滚出新加坡,别给我们家抹黑。到底是谁误传她要和颜恺结婚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第1886章 改姓 新加坡的舆论,对陈素商并不友好。 陈素商的身份,再次被人拿出来议论。 国内已经解放了。陈定当初犯的错,对于如今的华夏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甚至算得上主动投降,没有造成伤亡。 然而,新加坡的报界,仍是觉得陈定劣迹斑斑。 就这么个人,他是如何攀交上颜家的? 他女儿跟颜家少爷离婚了,别人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配不上;可要再复婚,就难以理解了。 故而众人当笑话一样看。 所有人都自作聪明,觉得陈素商自己给自己贴金,即将成为大笑话。 在大趋势下,有人说看到陈素商与颜恺去定约会,也被潮流的声音淹没。 苏曼洛看到这些,心里是非常得意的,她就是想搅浑满池水,让陈素商名声扫地,给颜家压力,让他们不肯再接纳陈素商。 颜恺自己喜欢又能如何? 颜家可是要面子的。 而陈皓月和陈胧,也把报纸拿给了陈定瞧。 陈定眉头紧蹙。 “爸爸,素商到了新加坡,也不回家,好像和她师父一样混。她到底还是咱们陈家的养女,这样实在不太像话。”陈皓月道。 陈胧帮腔:“是啊,爸爸。她还传出与颜少复婚的消息,如今成了大笑柄了。咱们也跟着她,成了笑话。” 陈定瞬间气都不顺了。 他重重一拍沙发扶手:“这个小孽畜,一天到晚不叫人安生!你去查查,看她住在哪里,让她回来!她这么没教养,都是当初金姝没教好她!” 陈胧道是。 陈皓月则想起,之前司家姐弟帮衬陈素商的事,心里有点发怯。 她耍了心机,让她哥哥去查,她躲在身后。万一有什么不妥,有她哥哥替她顶着。 然而陈胧的人脉和钱财都有限。新加坡再小,如今也有小百万人口了,茫茫人海里,哪里能找到陈素商? 他失望而归。 陈定更生气了。 他气恼之下,做了个决定:“去登报,我们跟她断绝关系。将来她倒霉,跟我们家无关。” 他和众人一样,不相信颜家会再要陈素商的。 这不合常理。 陈素商一无所有,生得也不算太漂亮,她凭什么能跟颜家结了离、离了结?颜家那样庞大的势力,能任凭她这样戏弄吗? 陈素商放出谣言,无非是拔高自己。 等颜家恼火的时候,陈定不想自己作为“家长”,被颜家的人找麻烦。 倒是他身边的九太太平乐,略感不安:“老爷,先别着急断绝关系。她是养女嘛,哪怕她犯了事,也追究不到您头上。万一她真的再次成了颜少奶奶,对您很有利啊。” “她?”陈定狠狠啐了一口,“她做梦!” “还是不断的好。有个养父女关系在,有利无害嘛。”平乐道,“况且,现在小八卦满天飞,咱们家这样做,岂不是让素商雪上加霜?有心人议论起来,不说素商罪有应得,只说您落井下石。背上这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她这话,十分诚恳。 然而陈定做惯了长官,习惯自己发号施令,再加上平乐是个姨太太,再贴心解意,在陈定眼里也只是个女流之辈,她能懂什么大道理? “你不要管!”陈定道。 当天下午,陈定就给报纸发了申明。 他断绝和陈素商的养父女关系,以后不准陈素商再姓陈。 众人看到这则申明,八卦的热度又攀上了一个新高度。 “……她家里人怕她闯祸,主动和她断绝了关系。” “这女人想荣华富贵想疯了吧?” “苏小姐也是很可怜,男友有这样的前妻,不依不饶的。” “照这么说,颜少真打算和苏小姐结婚了吧?要不然,他那前妻如此蹦跶作甚?” 陈素商也看到了陈定的申明。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约是松了口气。 她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知道当初的原委。既然如此,她到底要不要改自己的姓? 她是姓齐。 改姓的话,对不起她的养母,毕竟她都去世了。要是养母在世,她一定会同意的,可她已经走了,陈素商再也没机会问过她了。 不改的话,亲生母亲会失望。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陈素商不想自己的生母留下遗憾。 她犹豫不决。 不成想,陈定替她做了决定。 顾轻舟也瞧见了。 她特意把陈素商叫到了外书房,自己和司行霈一起见了她。 她把报纸给陈素商:“阿璃,你有什么打算吗?姑姑想听听你的决定。” 陈素商斟酌着措辞。 司行霈则问她:“需要我让这些报纸都闭嘴吗?你如果觉得没意思,我可以让他们不说话。” 陈素商失笑。 她听玉藻说,报纸编排司行霈的时候,他都是不在乎的,却肯为了她,去打击那些报社。 “我不在乎。”陈素商笑道,“娱乐而已。盛世之下,人们才有空闲关系八卦。文化的繁荣,是经济繁荣的果实。” 司行霈满意点头:“你很通大道理。二宝那傻子,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呢?看来,你像你妈更多些,康家的人是很聪慧的。” 顾轻舟重重踩了他一脚。 司行霈收敛了点,不再口无遮拦。 陈素商道:“玉藻跟我说,妈妈聪明,小孩子就会聪明,大概是真的。” 她倒是能一问一答。 顾轻舟见话题越扯越远,强行拉了回来:“陈定不让你姓陈,你想过怎么办吗?” 陈素商深吸一口气。 “我的姓是陈定的,他不给我就算了,我也不想要。但是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我不想叫‘齐璃’,我想叫‘齐素商’。”素商道。 顾轻舟忍不住微笑。 司行霈在旁边说:“也叫不了多久,现在新派的人,流行英国的习俗,女子结婚之后冠夫姓——等你结婚了,你就是颜素商,改不改都无所谓。” 顾轻舟:“……” 司行霈越老越会聊天了,顾轻舟真想把他赶出去。 “先叫齐素商吧。”顾轻舟说,“我去跟你妈妈商量商量,看看她的意思。然后,我想登报,正式宣布你的身份,在你结婚之前,给你办一场大的宴席。” “需要这样吗?”素商有点不好意思。 “需要。”顾轻舟道,“要是没这些糟心事,不登报也行。现在,还是要说一声,要不然舆论乱七八糟的,颜家那边也有压力。既然结亲,也要考虑亲家的处境。” 第1887章 惨败 陈素商是个通晓世事的女孩子,她知道姑姑的心意。 她姑姑是想让她风风光光。 司家乃整个南洋最大的军阀门第,新加坡独一无二的高门大户。她有了司家的背景,与颜恺复婚就是门当户对的。 到时候,谣言不攻自破。 说什么为了亲家的面子,其实都是为了陈素商。 “谢谢姑姑。”陈素商道。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有很多的感慨。 二宝和康晗要是一直都在康家,或者在顾轻舟身边,素商绝不是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素商吃了不少的苦,虽然也得到过很多的爱。 顾轻舟一想到往事,心里酸得厉害,不免又想到了二宝。 她对二宝始终有愧。 二宝的眼睛,是因为她才瞎了的。要不是二宝眼睛看不见,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悲剧了。 “姑姑应该好好照顾你们的。”顾轻舟很伤感,“你们吃了这么多的苦。” 司行霈轻轻揽住了顾轻舟的肩头:“苦尽甘来,这不是挺好的?” 陈素商也劝她莫要难过。 顾轻舟收敛了心情,不再伤心了。 她一边叫人订好最大的宴席大厅,她要请客,宣布陈素商的身份;另一边,她让家里的管事去新加坡的大报社,刊登她的申明,并且附上了陈素商的照片。 陈素商到新加坡不过短短数日,身份几经转变:颜恺的前妻——死缠烂打的前妻——被养父断绝关系却又想攀龙附凤的心机恶毒前妻——司家太太顾轻舟的亲侄女。 消息一登报,一瞬间千层浪。 新加坡所有的豪门,都给顾轻舟打电话。一是道喜,二是太过于震撼,要确定真实性。 “是我弟弟的女儿,以前打仗的时候走丢了,这次认了回来。”顾轻舟如此说。 因为她发申明的报纸,乃是新加坡的三大报社,消息素来严谨,反而更加震动人心。 苏曼洛在看到这则报纸的时候,正在家里款待五名男男女女的朋友。 他们原本约定好了,晚上去吃大餐。 晚报送进来的时候,头版上陈素商的照片,苏曼洛的朋友正好见过陈素商,不免好笑:“她怎么上头版了?莫不是颜家要将她赶出新加坡?” 苏曼洛正在倒茶,闻言唇角微翘:“不至于的吧?” 其他同伴也催:“快看看说了些什么……” 那朋友读完,却是整个人僵住。 她半晌没言语,脑子好像被人扔了一团浆糊,此刻黏在了一起,根本没办法思考。 她怔怔的,其他人更是好奇了,抢过晚报:“发什么呆……” 话音未落,那女的突然发出尖叫。 旁边在座的两位男士,对女人们的一惊一乍很不理解,也接了过来。 报纸被从沙发这头接到了那头,苏曼洛倒完了茶,笑问:“怎么了?” 陈素商上了头版,又如此叫人惊讶,难道她是被谋杀了吗? 苏曼洛心中快意,面上却不表露。 两位男士看完了,脸色同样骤变。他们俩都是报界的,知道这份晚报的份量,且男人有时候更加势利眼。 他们站起身:“我想起报社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他们俩一走,三名女伴如梦方醒般,也立马站起身。 她们寻了个千奇百怪的借口:“我牙疼,要去看看医生。” “我家今天有亲戚来,估计到了,我要回去。” 最后一位女士,张口想找个借口,没有找到,故而直接站起身走了。 客人们这样急匆匆告辞,非常不合常理,也非常失礼。 苏曼洛眉头紧蹙,面上有非常明显的不解和不悦。 “都是犯了什么病?”她心中也无端添了一份骇然。 她站起身,去拿沙发另一头被丢下的报纸。 瞧见报纸的一瞬,苏曼洛终于明白她的朋友们为何这样落荒而逃。 她瞬间如堕冰窖,隐约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陈素商,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居然是司家太太的亲侄女? 如此一来,她和颜恺的复婚,也就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最开始传出的谣言是真的,“谁是新娘”的谜底,已经揭开了。 颜面丢尽的,是苏曼洛;惨不忍睹的,也是苏曼洛。 苏曼洛再次用力,把那份报纸看了好几遍。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报纸是正规大销量的晚报,日期没有错,申明上还带了陈素商的照片,更加没有错。 苏曼洛用力,把报纸撕了个粉碎,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家里的佣人也看到了报纸,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发疯,全部躲得远远的,并且偷偷议论。 “小姐瞒着将军,暗地里收买报社的人,制造舆论。现在好了,她自己成了最尴尬的人。” “也是她活该,从小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这次终于自作自受。” “以后新加坡还有谁家愿意娶她?她在香港那边,名声也败坏了。” 家里的佣人没有同情苏曼洛的,都在看她的笑话。 外面更是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不管是朋友聚会还是上班,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一定会有陈素商和苏曼洛的八卦。 “谁是新娘”,已然有了结论,可并不影响人们八卦的热情。 原本,豪门新娘只是在小圈子里聊,或者爱看花边小报的人说一说,不成想因为陈素商身份的公开,它成了全名娱乐。 苏曼洛也因此成了全新加坡的笑话。 “原本就是说,那位齐小姐要跟颜恺复婚的,苏曼洛非要出来搅合。这下好了,把自己给搅合进去了。” “她就是犯贱。她和颜少爷早已是老黄历了,却一直贼心不死。颜少爷才离婚,她就退了亲,回到了新加坡。结果,没过几个月,颜少爷又要与前妻复婚,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哪里接受得了?” 苏曼洛传谣言的动机,一目了然。 苏鹏一直在军舰上忙,偶然上岸回家,听说了此事。 他很了解自家的闺女,这一看就像是曼洛能办出来的事,他既心疼她,又很恼火。他终于摆了严父的面孔,狠狠把苏曼洛骂了一顿。 苏曼洛一时间受千夫所指,又被父亲责骂,躲回房间失声痛哭。 “我要离开。”她哭到了后半夜,觉得自己再无面目活在新加坡了,就连家里也没资格呆了。 她收拾了行囊。 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湘西。她也不知道是听谁说了这个名词,就记住了,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在脑海里突然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陈定那边也一团糟。 第1888章 素商的靠山 陈素商改姓的消息登报,陈定等人也第一时间看到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陈定,最清楚时运对一个人的影响。 他看到报纸之后,愣了足足三分钟。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从他的次子去世之后,他每做一个重大的决定,都会带来恶果。 他倒霉透顶。 他是陈素商的养父,不管他对陈素商有多少亲情,这层关系在,他就能利用。 只要司家认回了陈素商,他就可以登门,恬不知耻去索要好处。哪怕司家再讨厌他,也不会明面上对他冷脸。 而外界,更加不清楚实情。他们只需要知道,他是司家的亲戚即可。 如此一来,他在新加坡可以横着走了。 这该是多么好的翻身机会。 只可惜,他将这机会白白丢了出去。他担心引火烧身,登报和陈素商断绝了来往,白纸黑字,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哪怕他撒泼打滚,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三分钟之后,他还直直坐着,心里是凉透了,后颈也僵直着,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老爷?”九太太平乐进来,将晚报从他手中拿走,又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 陈定如梦方醒。 “……咱们是不是在新加坡住不下去了?”陈定直愣愣问九太太。 九太太心里也很烦躁。 她一直觉得陈定狡猾世故,阴狠恶毒。他不是个好人,可这个世道,好人都倒霉。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陈定这样的,未必不是个好依靠。 可渐渐的,她发现陈定坏是真坏,只是运气太差了。 他这个人运气差成这样,估计是报应。 平乐不太想和他一起倒霉了。 “老爷,都是孩子们不懂事,瞎胡说扰乱了您。要不,我去跟素商说一说,毕竟太太还是您的亡妻嘛,她总不能不认太太。”平乐道。 陈定觉得陈素商不会理的。 陈素商那人,性格很倔强,又很讨厌他。 他无奈摇头。 他很想生气,却又觉得生气于事无补,只剩下了心灰。 陈胧和陈皓月也看到了。 这对兄妹都吓傻了眼。 怪不得上次司家的少爷和小姐那样维护陈素商了。 他们俩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次不关我们的事,是爸爸要跟她断绝关系的。”陈胧道,“皓月,你去见见她,跟她求个情。” 陈皓月瞪了眼她哥哥。 她去求情? 陈素商什么时候给过她面子? “咱们真的完了。”陈皓月突然明白了这个事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陈家和苏曼洛各有难堪,成了大笑话。 而司家那边,热闹非凡。 顾轻舟办了个盛大的宴席,邀请亲朋好友,热热闹闹把素商介绍给了大家。 道长也出席了。 他一张俊秀的小白脸,头发花白,眉毛剃了之后重新长出来的,却是淡淡墨色,看上去仍是英俊不凡;再加上他个高腿长,西装熨帖笔挺,一下子成了全场焦点。 素商的风头,都被她师父夺去了。 所有人都在询问,这位长青道长到底是谁。 “他头发都白了,应该很有些年纪了吧?可瞧着他的脸,也不过三十来岁,这是驻颜有术吗?”有人拉着顾轻舟问。 顾轻舟跟长青道长不熟。 要说真正驻颜有术的,倒是那位曾经遇到过的宁先生。 “……他真是道士?” “道士应该是道士的,他还留着发髻的嘛。” 长青道长因为要纪念雪竺,不剪头发,留出个小小发髻,像道士那样。 人的气质,是用容貌和体型衬托出来的,用举止和谈吐撑起来的,跟发型关系不大。道长天生风流贵公子的气韵,并没有因为他留个道士髻就淹没。 衣香鬓影中,道长与人言谈甚欢。 他见多识广,能从经济聊到政治,又能从艺术聊到科学,什么都能说,什么见解都深刻,片刻又收获了一大堆信徒,以及女子的芳心。 陈素商和颜恺在一起,两个人为了躲避不停上来问候的人,滑入了舞池。一曲结束,两人也不回去,仍等着第二曲。 “这家饭店,以前我们常来吃饭。那边柱子后面就是楼梯,要不我们溜到三楼去吹吹风?”颜恺低声问她。 陈素商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很享受繁华满室里的这一隅安静:“姑姑不准我们溜走。我不累,我喜欢和你跳舞。”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她小时候在山里养大,到了陈家之后去念书,体育课也是很好,再后来逃难,更是四下里奔波。 她的体质是很好的,别说跳三十分钟的舞,三个小时都行。 他们俩跳舞的时候,副官进来,跟司行霈耳语。 司行霈听到了,跟着副官出去。 陈素商瞧见了这一幕,低声对颜恺说:“姑父好像出去了。” 颜恺笑道:“姑父的事很多,他哪有空闲的时候?” 陈素商不再说什么。 一曲完毕,颜恺觉得应该休息休息了,把陈素商领回了座位上。 司家的几个孩子围过来。 玉藻和张辛眉还抱着他们的女儿,特意给陈素商瞧。 “宣娇,叫姨母。”司玉藻对女儿道。 张宣娇生得像司玉藻,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她的性格,也像司玉藻,活泼机灵,口齿不清叫了声姨母,使劲扑腾,想往陈素商怀里撞。 张辛眉抱紧了她,因为陈素商穿着丝绸礼服,一抱孩子就要弄皱了,等会儿没办法见人。 宴席还没有结束。 陈素商轻轻摸了宣娇的头:“她真可爱,好漂亮。” “像我。”司玉藻得意洋洋。 一旁的张辛眉:“……” 司大小姐哪怕是到老,也学不会谦虚了。 陈素商笑:“的确是像你。” 司玉藻满场瞧了瞧,只看到她母亲和弟弟们,却不见她父亲,问陈素商:“我阿爸哪里去了?” “刚刚有人找,姑父出去了。”陈素商说。 司玉藻听罢,没太在意。她拉了陈素商,要把她的朋友介绍给她。 颜恺跟了上来。 后来,司行霈一直没回来。 顾轻舟怕陈素商多心,跟她解释:“军中有点事,他去忙了。” “正事要紧。”陈素商道。 颜恺则有点好奇是什么事。 待宴席结束,众人散去,陈素商被顾轻舟领着去送客,他落了单,司玉藻凑到了他身边:“恺哥哥,跟你说一件事。” 第1889章 老父亲的满足 司玉藻从未这般严肃。 颜恺想起他姑父中途离去,心不免重重咯噔了下,晃得他脸色都微白。 是胡家的人追过来了吗? 上次道长跟颜恺和陈素商说,花鸢偷到了胡家的护阵法器,逃离的时候,陈素商一枪打死了胡家的大老爷。 胡家老太爷盛怒之下,突发风疾,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没过几天也去世了。 胡家的三老爷当了家主,把胡家旁枝和仆从全部丢下了,只带着胡家嫡系,一夜之间消失了,不知道迁往哪里去了。 这个梁子,从此结下。 新加坡不是世外之地,颜恺担心胡家的报复,心中惴惴不安。 难道,是胡家的人追到了新加坡? 他心中七上八下的,恨不能把陈素商叫过来护在身后,就听到司玉藻道:“苏曼洛那神经病,她离家出走了。” 颜恺:“……” 颜少爷内心有好大一场戏,演员众多,戏曲惊人,揭开帷幕的时候,却发现只是一个木偶在灯火下手舞足蹈。 他简直想要骂人:“她离家出走,管我什么事?你用得着这么慎重其事吓唬我吗?” 他抹了把头上的虚汗,恨不能揍司玉藻一顿,同时也把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 他舒了几口气。 司玉藻愣了一愣之后,也明白过来:“你吓成这样,是闯什么大祸了?” 张辛眉也探究似的看向了颜恺。 颜恺不太想说:“没事。” 他转身走向了陈素商。 他不顾还有客人在跟前,拉起了陈素商的手,将她塞到了自家的汽车里,开着车子扬长而去了。 司玉藻:“……” 她沉默了一瞬,才道:“恺哥哥脑子是不是坏了?” 张辛眉则道:“他可能结下了什么大仇。看他的样子,仇家应该很厉害,他没什么胜算。” 司玉藻跟着担心起来:“他能结什么仇?” 张辛眉摇摇头,他也不是很清楚。 陈素商手忙脚乱上了颜恺的汽车,裙摆还被车门夹了进去,她用力才扯出来。 “你没事吧?”她也很担心颜恺。 颜恺这时候,才慢慢舒了口气。 “都怪玉藻。”他道。 他把玉藻的话,以及当时他的想法,都告诉了陈素商。 他是真担心坏了。 陈素商的注意力,反而比他集中:“苏小姐离家出走?她往哪里去了?” 颜恺的心思,这才回到此事上。 这件事对于他,就像喝了一口白开水,没滋没味,想往心里走都有点费劲。他斟酌了下,没把自己的漠不关心露出来,顺着陈素商的话道:“可能去香港了。” 陈素商看出了他不愿意多谈。 她也不想深究他前女友的去向。 苏曼洛的事,有他父亲去操心。苏鹏是司行霈的大将,司家也会帮忙找人,轮不到颜恺和陈素商去牵肠挂肚的。 “……阿梨,你说胡家的人,迁到哪里去了?”颜恺停顿了几秒,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他心里焦灼,想要装作对苏曼洛有几分担忧也难。 他此前只担心陈素商。 胡家还是有点根基的,而且敌暗我明,万一他们找过来,素商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家,已经不成气候了。”陈素商道,“假如他们想要重整家园,那么最近几十年,都不会出来报仇;假如他们真的出来寻仇了,那么他们就难以再维持之前的根基,迟早也要完蛋的。” “你害怕吗?”颜恺问。 陈素商笑了笑:“我还好。我师父也有很多的仇人,他也不怎么害怕。” 颜恺腾出一只手,攥紧了她的手掌:“你如果预测到了危机,就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你不能像上次那样,为了我们的安全,不辞而别,自己承担所有事。” 陈素商心中一热。 她点头:“我知道。再说了,那个办法用了一次,不好用第二次。” 颜恺当即暴怒,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陈素商捂住额头,笑得停不下来:“不开玩笑,真的不开玩笑。” 她和颜恺离开之后,顾轻舟亲自善后。 徐歧贞今天也来了。 她走到了顾轻舟身边,低声问她:“苏曼洛失踪了,你们家是不是也要去找她?” “苏鹏请家里人帮忙找,不可能不找的。苏鹏是阿霈身边的老人,阿霈不能寒了这些老人的心。”顾轻舟道。 徐歧贞心中不甚高兴:“苏曼洛一直勾结报社的人,诬陷素商。之前漫天的谣言,就是她传出来的。她是没脸在新加坡做人才走的。” 顾轻舟的表情不变。 徐歧贞看着她,心想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可接下来两三天,司家并没有找到苏曼洛的踪迹,徐歧贞才明白,顾轻舟绝不是任由旁人欺负阿璃的善茬。 从新加坡离开,能逃离司家的眼线,需要非常的手段,可苏曼洛没有这样的能耐。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轻舟发了话。 苏曼洛想跑,就让她有多远死多远。看在苏鹏的份上,顾轻舟不会杀死她,却也没说不惩罚她。 徐歧贞摇头笑了笑。 “妈咪,你笑什么?”颜棋正好进来,问徐歧贞。 徐歧贞道:“在笑你姑姑。她还是那么护短。” “姑姑怎么了?”颜棋不太了解。 徐歧贞站起身:“没什么。我要出门去买点东西,你跟我去吗?” 颜棋支吾了起来。 徐歧贞有点诧异看向了她:“你怎么了?” 颜棋立马遮掩:“我……肚子疼,小日子来了,我不想出门。” 说罢,她转身溜了。 徐歧贞觉得颜棋最近不太对劲,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因为要操心颜恺的婚事,徐歧贞也没空去探究。 颜恺是哥哥,他的婚事应该排在第一位。徐歧贞想着,等过段时间,颜棋大概会自己告诉她的,也不能着急,就转身出去了。 司家没找到苏曼洛的踪迹,苏鹏就辞了差事,打算亲自去找。 他如今只有这么个闺女了。 苏曼洛除了一身骄纵的臭毛病,什么也没有,也没有独自在外的生活能力。 苏鹏一定要找到她。 “儿女都是债。”司行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找吧。我们也会替你留心。” 司家的情报,是苏曼洛乘坐最新的邮轮,已经到了香港,然后乘坐黑渔船,上岸去了广州。 司家在国内没有太多的眼线,苏曼洛上岸之后往哪里去了,司行霈就不知道了。 这点消息,苏鹏自己也会查到的,顾轻舟不让司行霈说,司行霈就没提。 苏鹏的那个女儿,的确是需要一点惩戒。她实在不像话,比儿子还会惹事。 司行霈想到了自己的闺女,该念书的时候努力念书,该工作的时候拼命工作,到了年纪谈恋爱、结婚生子,又聪明又漂亮,简直是太完美了,都是他教育得好。 有了对比,他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第1890章 幸福是糖 苏曼洛失踪,对司家和颜家而言,只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颜子清夫妻和司行霈夫妻,邀了长青道长,五个人商讨儿女婚事。 大家在其他方面,各有分歧,唯独对一件事意见很统一:“婚礼要隆重。” 道长说阿梨从小吃了很多的苦,今后是颜家的人了,怎么也要热热闹闹过门。 上次也很热闹,只是阿梨心里凄凉,为了应付差事而结婚的,那些热闹也没什么意义了,这次却不同。 颜家夫妻同意他的话。 他们又商量了一点细节。 最终,把颜恺和陈素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新历的十月八日。 戒指不需要重新买,饭店也选好了,新房还用颜恺惯住的那套。剩下的,只需要订制婚纱,以及邀请亲朋。 陈素商对婚纱没什么要求,合身即可。订婚纱一天就完成了,请柬不需要她写,她反而成了最轻松的人。 她每天早起陪着她母亲在庭院散散步,中午一定要和颜恺见面,出去吃饭;下午几乎都在家,忙点自己的事。 她也偶然和花鸢约会,一起喝喝下午茶。 九月初的时候,颜恺要回趟马尼拉,打算把那边的事都处理一下。他还问陈素商:“你要不要去马尼拉玩?” 陈素商没有去过,有点心动。 “多久回来?”她问。 颜恺道:“三五天的样子。” 陈素商笑:“我跟我妈和姑姑说一声。” 康晗这段日子身体好了不少,对阿璃也不再患得患失,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而顾轻舟把颜恺叫过来,特意告诉他,要好好照顾阿璃。 颜恺好些日子没单独和他姑姑说话,突然想起,姑姑的玉佩还在他身上,立马拿了出来:“这个有点蹊跷,姑姑。” 然后,他就把当初苗女杀胡君元的事,告诉了他姑姑。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轻易躲过了苗女的金蚕蛊。 那苗女连胡君元都不怕,说明她的蛊术很厉害。 顾轻舟心头微骇,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玉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她又递给了颜恺,“你不说,姑姑也知道你们在外面惹了事。我暂时用不着,既然它能防身,还是你戴着。等将来彻底安全了,你再还给姑姑。” 颜恺摩挲着那玉佩。 他半晌才抬眸:“多谢姑姑。” 然后,他又说了自己最近的困惑,“姑姑,我时常不安,担心仇人找上门。可又不可能藏起来,更加不可能为了怕报复主动去找他们,我应该怎么办?” 他没说仇人是谁。 顾轻舟也没问,只道:“很多事,都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要是你天天担心,这反而成了你的心魔。” 顾轻舟也没说什么,可她一向很睿智。孩子对于其他长辈的话,总是能听得进去。 颜恺听了之后,走出了司家,心里却开阔了不少。 他不能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该放下还是要放下的。 他弄到了航线之后,带着陈素商去马尼拉。 乔四迎接了他们。 “齐小姐,您这边请。”乔四笑着,打开了地堡的门。 陈素商参观了颜恺的地堡,眼睛微亮。她对于冒险刺激的事,是很有兴趣的。 “为什么要解散你的这支人马?”陈素商问,“因为我吗?” “不是,是因为我自己。我想过一点太平的日子。”颜恺笑道,“等会儿带你去看看我的糖果厂。以前去香港看你,还给你拎了很多糖果。” “我记得。”陈素商笑。 往事不过那么一年半载,可回首时,像站在忘川边上看前世似的,一切都那么遥远。 他们俩在地堡里逛了一圈,果然去了工厂。 工厂挺大的,足有两百多名工人,是非常正规又普通的糖果厂。 陈素商闻着香甜的气息,有点沉醉了。 她还想进去,跟工人们做学糖果。她甚至问颜恺:“你会做糖果吗?” 颜恺失笑:“我投资钱就够了,哪里还需要自己去学?” “去学一下。”陈素商拉他的手,“什么都学学,不留遗憾,而且很有意思。” 颜恺无奈看了眼她:“你居然对做糖果都感兴趣。” “心里高兴嘛。”陈素商道。 颜恺一愣,旋即心里像开了朵花。人在开心的时候,的确是非常活泼的。 “走吧,去学学。”他笑道,“我们做一点,拿回去送给亲戚朋友。” 两个人换了工作服,去车间学做糖果去了。 高级的糖果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他们俩忙活了一整个下午,做出来的糖果还是不成样子。 好在味道还行。 陈素商全部都要了,打算带回新加坡。 第二天,颜恺又带着她在马尼拉到处走一走。 “……这里曾经是美国人的殖民地,新加坡是英国人的殖民地,怎么这里一点也比不上新加坡?”陈素商看着普通的街道,问颜恺。 颜恺解释给她听。 菲律宾在战后建国,不再属于美国。当前世界,强国当权,小国毫无立足之地,导致菲律宾政治和经济崩盘。 “说起来,还是新加坡好。”陈素商笑道。 颜恺又问她:“你想不想回南京?” “南京是伤心地。我一回去就回想起我妈和我二哥,还是算了。不过我答应了我妈,将来太平了,要把她送回南京的祖坟安葬。”陈素商道。 “我们结婚之后,到处走走?”颜恺问,“反正距离农历年还有三个多月,就当咱们的蜜月。” “那太好了。”陈素商高兴起来,“我们先把我妈送回南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我对自己的祖国一点也不熟悉,到了南京之后,几乎没出过远门。” 两个人就约好了。 他们在马尼拉逗留了三天。 颜恺把手下的人叫过来,问他们的意愿。 其中有个人就对颜恺道:“少爷,您不需要亲自管我们,把我们交给乔四爷就行了。除了现在的差事,我们不想去任何地方。” 颜恺又去问乔四。 乔四则道:“少爷,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们依仗的都是颜家和您。” 颜恺有些为难了:“那等我想一想,想个两全的办法。” 第1891章 求情 颜恺询问陈素商的意见,到底是解散这群人,还是想办法安顿好他们? “地堡建起来那么 花心思,干嘛要放弃?”陈素商道,“再说了,这原本就是你的兴趣和理想。平淡日子过久了,也是挺无聊的,到时候再重建,去哪里召集这么能干的下属?” 她不支持颜恺放弃。 颜恺自己也很犹豫,听到陈素商这么说,他坚定了决心。 他把所有事都交给了乔四。 “大事小事,不必再请示我。但你们仍是我的人,出门在外,打颜家的旗号。”颜恺道。 乔四有点紧张:“少爷,没有您掌舵……” “没关系,你记住不要损害颜家的名声即可,其他的都由你做主。”颜恺道。 他本也不想把这么大的压力交给乔四,可手下的兄弟不愿意换一口清闲的饭吃,还愿意做这个营生,颜恺也只得把重担转给乔四了。 “那我试试,绝不辜负少爷的信任。”乔四表情肃然。 颜恺点头。 乔四一直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什么事都不瞒乔四,故而也没什么需要特意交代的。 他又和陈素商留了两天,带着乔四拜访了几位帮会的人,以及船舶上的,这才回家。 陈素商亲手做的糖果,给众人分了一圈。 丑是丑了点,味道却很不错,顾轻舟也夸好吃。 “要不,给你舅舅他们也送一点?”顾轻舟问。 战后,康家不少人回到了新加坡,不止是康昱一家。 他们也打算回太原的,只是打听过,那边已经不准私人办企业了,回去也无用武之地,索性全部到了新加坡。 康晗还有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她继母生的儿子,比她小十来岁,姐弟俩从小不怎么亲近。 “好啊。”陈素商道。 她在人情世故上很练达,不会怯场,这些都是陈太太教得好。 顾轻舟带着她去拜访了康家。 陈素商礼貌又不失客套,与康家众人寒暄,应对得体。 上次宴席上,她大部分都见过了,只是没空说些家常话。 这次就聊了很久。 从康家回来,康晗问她:“见着你舅舅了吗?” “都见到了。”陈素商道,“妈,舅妈他们都说要来拜访你,却又怕打扰了你。” “我已经好多了。”康晗道,“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能去参加婚礼。” 陈素商突然有点伤感。 她想起了她的养母陈太太。 两位母亲,在她心中一时竟难以分出亲疏。 “您一定要去。”陈素商握住了她的手。 康晗自己提起了陈太太金姝:“你妈走了有些时候了,那时候是她陪着你的。明天,我们俩再去给她上坟吧。你要和颜恺再结婚的消息,也告诉她。” 之前,陈素商陪着康晗去看过了金姝,那时候康晗身体还不是很好。 “好。”陈素商道。 翌日,天气晴朗,阳光温暖。 陈素商给康晗加了件薄毛线衣,搀扶着她出门。 颜恺已经准备好了汽车以及祭品。 他亲自开车,到了墓地。 到了陈太太的墓前,康晗拿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替她擦拭了一遍墓碑,又亲手把鲜花替她放上。 “我的阿璃要不是有你,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我运气不好,你在的时候没跟你说声感谢。”康晗的手,轻轻扶在墓碑上。 陈素商的眼睛微微发涩。 她在南京的那些日子,踏实又心安,是陈太太给了她母爱。 “妈妈,我想结婚之后去趟南京,把我妈的棺木移回去安葬。”陈素商道。 “落叶归根嘛,这是应该的。我将来死了,也要葬到你爸爸身边去。你爸爸就葬在太原府的。”康晗说。 陈素商也想去趟太原。 “等您身体好了,我和阿璃陪着您去太原府。”颜恺道。 康晗点头说好。 他们在墓地待了片刻,突然远处有个窈窕女子走了过来。 陈素商一开始没留意。 后来,那女子直接朝他们这边而来,她这才留心,有点警惕看了眼。 她瞧见了来人容貌,又放了心。 “素商小姐。”女人冲陈素商微笑,态度很谦和。 是陈定的九姨太平乐。 陈素商对平乐没什么恶感,毕竟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平乐没有得罪过她,甚至间接帮过她一次。 “九太太。”陈素商和她打招呼。 她又向康晗介绍。 平乐是个人精,说话的本事一流:“您气色真好,人也年轻,我还以为您是素商小姐的姐姐呢……” 康晗很喜欢听别人说她“气色好”。她最近每天都散步,努力吃喝,就是希望能养好自己。 她忍不住笑了。 平乐又跟她寒暄了几句,康晗被她说得通体舒畅,对她也很有好感。 “阿恺,你陪我妈先上车,我跟九太太说几句话。”临别的时候,陈素商单独留下来。 颜恺点头,搀扶着康晗。 陈素商和平乐就在墓园门口的石椅子上小坐。 “九太太有什么事?”陈素商开门见山。 “是老爷让我来的。”平乐有点尴尬,“他想跟您道个歉。” “假如我只是个普通人,他还想跟我道歉吗?”陈素商反问,“他是知道错了,还是畏惧我身后的强权?” “素商小姐……”平乐一时词穷。 陈素商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他以前打我妈的,九太太知道此事吗?” “老爷年轻时,脾气是不太好,现在性格也不好。”平乐道,“素商小姐,您和养父重修于好,对您而言也是佳话。世人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将来总拿陈家跟您的恩怨说事,岂不是损了您的名声?” 这倒是实话。 可陈素商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老爷很想见见您,亲自给您赔礼道歉。”平乐又道。 “没必要。”陈素商态度坚决,“倒是九太太你,如果想要离开陈家,我可以替你安排。” 平乐看了眼她。 陈素商回视,目光深邃。 平乐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看穿了似的,有点心虚。 她快速遮掩着说了几句话,起身回去了。 而陈素商站起身,看着她走远,略有所思。 第1892章 鸡飞狗跳 陈素商与颜恺回到司家,正好赶上了晚饭。 康晗情绪不错,与司家众人一起吃饭。 陈素商却很沉默。 饭后,颜恺要告辞,陈素商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颜恺有点怨气:“以前你天天跟着我的,现在好了,反而要分开。” 陈素商笑:“也不过这么一时片刻,你明早还可以来。要不,你跟姑姑说一声,直接住到客房?” 颜恺想了想,他姑姑倒是会同意的,但是他姑父不会如此纵容他。 姑父不仅仅不同意,还会拿他打趣。 “算了。”颜恺哀怨道。 陈素商趁人不备,快速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下。 这一下,啄得颜恺心花怒放,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伸手摸了下陈素商的头发,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好像一个懵懂了半辈子的人,突然找到了他的桃源圣地,一点小小的亲吻,都能熨帖他的身心。 陈素商折身回来,见她姑姑还在客厅坐着,手边放了两杯茶。 这是在等她。 陈素商走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你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吗?”顾轻舟示意侄女坐下,“你告诉姑姑,姑姑能帮你的,都会尽可能替你处理。” 陈素商想起颜恺说,姑姑火眼金睛,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她,普通人在她面前一点活路也没有,不免失笑。 她姑姑的确是很厉害。 她顿了顿,才道:“陈定派了他的姨太太去求和,我拒绝了。那个人,是条疯狗,我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比如挖了我妈的坟。” 顾轻舟脸色微变。 陈素商又道:“姑姑,我想把我妈送回南京,我和颜恺说好了。只是,要等我结婚之后……” 顾轻舟沉吟了片刻。 “国内刚刚解放,形势有点紧张,你去了趟广西,应该体会到了。”顾轻舟道。 陈素商点头:“我们到广州之后,还是乘坐黑渔船去的香港。行动的确是不太方便。” “你从新加坡弄一个棺木进海关,肯定要打开检查。而且,并不是进了海关就能畅通无阻,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检测。”顾轻舟道,“这样一来,陈太太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陈素商的唇色有点白。 她只顾着接她妈妈回去,忽略了这一点。 “新加坡有了火葬。”顾轻舟又道,“把人变成骨灰,可以很方便携带。假如你没有这个忌讳的话,寻个良辰吉时,把陈太太的棺木取出来……” 陈素商却有点犹豫。 那是她母亲,她不忍心将她变成骨灰。有那份棺木,母亲好像永远都在。而骨灰,远不及棺木的分量重。 “我考虑考虑。”陈素商说。 顾轻舟点头。 同时,顾轻舟又道,“我让家里的副官们去墓园看守几晚。若陈定真有这个念头,我不轻饶他。” 陈素商说好。 她考虑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起,她想跟顾轻舟说她考虑的结果,顾轻舟却先告诉她,昨晚抓到了几个人。 “他们打算去挖陈太太的墓,已经被警察署关了起来。”顾轻舟道,“素商,你很聪明,幸好你提前感觉到了。” 陈素商怒极。 她恨不能冲到陈家,一个符咒拍死陈定。她的手指死死攥着,压抑她的愤怒。 旁边的司行霈却微笑看向了顾轻舟。 他想起了顾轻舟年轻时候的模样,也是这样机灵。 当然,现在不能说顾轻舟机灵了,她已经很成熟稳重了,只能说她睿智通透。 “姑姑,我考虑好了。等我师父从吉隆坡回来,让他选个日子,将我妈的棺木移出来。我可以拿着她的骨灰回南京,再选个衣冠冢给她安葬。”陈素商道。 道长在新加坡玩累了,前几天去了吉隆坡,他是一刻也不得闲的。 顾轻舟说好。 陈素商又道:“那些关起来的人,照法律算吧,别为难他们。我要去趟陈家。” “让副官陪着你去。”顾轻舟道。 陈素商摇摇头:“我不会吃亏的,姑姑,我要亲自去见见陈定。” 司行霈发现,这个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凶起来的时候挺有气魄,怪不得颜恺被她迷得不行。 颜恺身边的女孩子,以臭不要脸的居多,最不济也是苏曼洛那种娇气的大小姐,很少见这样英姿飒爽又持重温婉的。 “自己当心。”顾轻舟没有继续阻拦。 陈素商点头。 她转身出去了。 陈定换了宅子住。 他原本带了不少钻石到新加坡的,后来的确是都卖了出去,得到了一笔庞大财产。 陈素商和颜家离婚,他就主动把颜家给他的宅子还回去了。 不是因为他懂事,而是他早已嫌弃那宅子寒酸,他想要个靠海的别墅山庄,又买得起,寻了个借口换房子而已。 他的新宅在城郊,离阮家比较近。 到了陈宅,陈素商直接敲门。 “去告诉陈定,就说我来了。”陈素商冷冷瞥了眼佣人。 佣人觉得这位小姐一脸的官司,像是找茬的,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去通知了陈定。 陈定还因为自己派过去的人被抓而恼火,突然间陈素商来访,他又高兴起来,双手拢了下头发。 “请他进来。”陈定道。 陈素商步入了陈家崭新的庭院,看着这边奢华的建筑,毫无触动。 她径直到了客厅。 陈定站起身。 陈素商走到了他跟前,突然挥手,一个符纸拍向了他。 陈定眼睛发愣。 旋即,他开始狂叫、手足挥舞。 佣人们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愣了几秒之后,年富力强的佣人上前,按住了陈定。 可陈定痛苦不已,吓得浑身发抖,神志是不清楚的,嘴里却不停喊:“你走开,走开……” 他瞧见了心中最怕的厉煞。 陈素商想要对付普通人,真的很简单。随便一个符咒,牵动天地间的煞气入脑,就会让人产生幻觉。 这就是传说中的“遇鬼”。 陈家其他人也被惊动了。 陈皓月兄妹以及他们的母亲,匆匆忙忙赶过来。陈胧那怂货,以前对陈素商龇牙咧嘴,现在知晓她是司家的侄女,一看到她就畏缩了肩膀。 九太太平乐也来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陈皓月的母亲先哭出声。 陈定还在喊:“有鬼……” 众人在青天白日里,听到他这么说,身上都起了层冷汗。 特别是陈皓月,紧张看了眼自己的四周。 陈胧则想起自己之前也被陈素商这样暗算过,心里发怵。 反而是九太太平乐,对着满屋子的鸡飞狗跳已然忍不下去了,心里有深深的疲倦,以及憎恶。 第1893章 陈素商的厉害 陈定半个小时之后,才有了意识。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凌乱,有点迷茫。 迷茫之后,他又紧张去看四周。 四周围着的,是他的家人和佣人,没有那些已经死去多时的厉鬼。他一直不信鬼神的,这次却稀里糊涂中招。 他浑身是汗,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坐在旁边,眼眸深沉:“你昨晚派人去我妈的墓地,想要挖出她的棺木。你想要做什么?” 陈定努力平复心绪。 九太太平乐见陈素商说这件事,冲众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退下去。 佣人们都出去了。 陈定神色微变,有点害怕,却又用理智强行压住。 待佣人们离开了,他又让陈皓月兄妹和四姨太也走,屋子里只剩下平乐陪着他。 他握住了平乐的手,寮作安慰。 “那是我太太,我想给她重新换块墓地,是应当应分。”陈定怒道。 陈素商的表情更冷:“重新换墓地,应该选个吉日吉时,而不是大半夜。陈定,你敢挖我妈的坟,不怕我要你的命?” 陈定精神一紧。 平乐也诧异看了眼陈素商。在她记忆中,陈素商很少说这等猖狂的话。 陈定却吓得略微发抖:“你……你到底会什么邪术?你不怕我告诉颜家和司家,让你无立锥之地……” 陈素商露出了冷笑:“你想去告状?” 陈定:“……” 他要是敢去告状,陈素商一定会先杀了他。到时候,他自己被自己吓死的,警察署也查不出来。 颜家和司家无疑是很信任她的,要不然为何会那么声势浩大宣布她的身份? “收拾好铺盖卷,给我滚。”陈素商站起身,“不要回南京,不要留在新加坡,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凭什么?”陈定也猛然站起身,“老子怕你?” 陈素商静静看着他。 陈定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沙发,没得再退,才惊醒过来,觉得自己在陈素商面前实在太过于窝囊。 “不需要你怕我。敢动我妈的坟,我这样先礼后兵,已然给了你面子。”陈素商道,“信不信我在你的庭院做手脚,封死生门,让你们全家出各种事故一一惨死?你要是不信,尽可试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搬家,要是再闹幺蛾子,你就等着死。” 说罢,她转身离开。 无人敢阻拦她。 陈定气得发抖,同时也胆战心惊。 他无端想起了一开始刚到新加坡的时候,陈胧失控去强平乐;后来,陈胧和陈皓月在街上遇到了陈素商,却自扇耳光的事。 这几件事综合到了一处,陈素商就是会邪术的。 她那个师父,是个老不死的术士。 长青道长名声很响亮的,而且有人谣传他已经几百岁了,只是陈定见过他二十出头的样子,不相信罢了。 现在想想,难道不邪门吗? “老爷……”平乐搀扶着他,低声跟他说话。 陈定回神。 “快,去收拾东西,联系掮客贱卖房子,咱们走。”陈定道。 不单单是因为陈素商邪门,还因为他已经和陈素商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而陈素商又是司家的亲戚。 整个新加坡,明面上有司家,暗地里有颜家,陈定得罪了司家的侄女、颜家的儿媳妇,他还能有什么好? 况且,他有美丽温婉的姨太太,还有像个玉人似的女儿,留在新加坡实在不安全。 陈定想着,急急忙忙回内院更衣去了。 九太太平乐看着他,略有所思。 不过几天的功夫,陈素商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她,陈定已经买好了船票,打算回国去了。 他当初背叛的政府,逃到了台湾,国内没有人还记得他的罪孽,他甚至可以去求政府给个奖赏,毕竟他投降得那么及时。 他的庭院,只要了当初价格的三分之一,果然是很急迫了。 陈素商听到这里,略微松了口气。 陈定这么忙着逃跑,应该是不敢再打她母亲坟的主意。 顾轻舟私下里跟司行霈说起陈素商,语气非常的自豪。 “她不过是去了趟陈家,就把陈定赶走了,没有让咱们帮忙。”顾轻舟很欣慰,“她真不错。要是二宝还活着,看到他闺女这么争气,一定很高兴。” “像她姑姑。”司行霈说。 顾轻舟:“……” 她和陈素商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像不到她头上。司行霈现在夸她,是越来越浮夸,越来越不走心了。 她又想起,二宝的智力是有点问题的。当初他也是齐师父捡回来的。 可在岳城的时候,顾轻舟遇到的那个薛莹,好像跟齐师父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女人看上去很精明。 陈素商要么是像康家的人,要么是隔代遗传了。 “……你那时候在云南,没见过她。”顾轻舟说起了薛莹,“我现在有点记不住她的样子,却总在想,她到底是不是二宝的母亲?” “多少年了,齐师父走了,二宝也走了,那女人肯定也死了。”司行霈道,“想来做什么?二宝活着的时候,哪怕真有那么个便宜妈,他也未必会认。” 顾轻舟只是心里挂念着,也不是想去寻找她。 的确是很多年了。随着二宝和齐师父的去世,从前再多的恩怨情仇,也没了意义。 九月中旬,陈素商的师父从吉隆坡回来了。 他回来才听陈素商说,陈定一家两天前就乘船回国了。 “……走了也好,免得你看到烦心。”道长说。 然后,他掐算了一个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二日,将陈太太的棺木取出,依照新加坡的规矩,将陈太太的尸骨火葬了。 火葬之后的灰,不过那么一坛子。 陈素商慎重将它带回了家,放在自己房间的床头。 她这天夜里做梦,梦到了她母亲陈太太和她二哥。 那次好像是秋天,他们三个人出去玩,二哥手里不停的剥桔子给她们吃。 “吃多了桔子不好,肌肤容易发黄。”陈太太说。 陈素商从她二哥手里叼走了一块桔子。 陈太太又说:“这桔子甜,不像前天吃的那么酸。” 二哥说:“这是我特意挑的,知道妈怕酸。” 陈素商醒过来的时候,怔愣了很久。往事她都记得,她从来没有跟母亲、二哥在秋天出去郊游过,也不曾那样一边走一边吃桔子。 梦里的母亲和二哥,都是很平静很快乐。 陈素商起床,手放在骨灰坛上:“妈,你是不是也很高兴,终于要回家了?” 第1894章 再婚的婚礼 陈定全家搬离了新加坡、苏曼洛离家出走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 因他们都跟陈素商有点瓜葛,加上舆论的热度未散,此事又被拿出来嘲讽了一番。 无非是说,陈定和苏曼洛颜面扫地,夹尾而逃。 也因为苏曼洛和陈定这么一闹,陈素商成了新加坡的红人,比最红的电影明星还要出风头。 她的婚礼,报界特别感兴趣,一路跟踪报道。 一转眼,时间到了十月初八。 陈素商婚礼当天,亲戚朋友早早就到了。 颜恺换好了新郎礼服,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想起他曾经的理想:若是再结婚,一定要娶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 理想居然实现了,且这个人和让他当初发出感叹的人,是同一个。 颜恺忍不住笑。 同时,他莫名又有点紧张。这次,千万不要出差错。 颜棋带着两个妹妹,还有表弟司宁安,挤到了门口,见她大哥傻笑,他们都乐坏了。 几个人笑得叽叽咋咋,惊动了颜恺。 颜恺打开了房门。 他穿着深色礼服,同色的衬衫。笔挺西装,将他衬托得格外高大英俊。 “做什么?”他蹙眉看着自家这些讨人厌的小鬼,“你们不去饭店玩?” “还没有开始嘛。”颜棋道,“我们先过去看看你,就要去看大嫂了。” “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颜恺说。 颜棋偷笑:“哥哥,你紧张吗?” 颜恺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爆栗:“想看我的热闹?你哥哥平时好吃好喝款待你的,你还有良心吗?” 颜棋捂住了额头,觉得大婚当前的男人真不可理喻。 她转身拉了两个妹妹的手,又喊上司宁安。 司宁安落后几步。 “恺哥哥,我大哥送给你的手表。”司宁安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颜恺,“他说是单独给你的新婚礼物,我阿姐也送给了嫂子,是一对儿。” 颜恺接了过来。 司开阊送的,是最新式的表,白金外壳,做工精致。 这是限量的情侣款,整个亚洲都没有,司开阊前些日子特意去欧洲买的。 因为颜恺和陈素商在司家翻看杂志,说这对表好看,适合他们俩戴,结果新加坡的钟表行却没货。 当时司开阊也在。 他素来沉默寡言,只伸头扫了眼,不成想却记住了。 “替我谢谢开阊。”颜恺接下了表弟的礼物,扣在了手腕上。 表微凉,指针灵巧走动着,泛出细微的芒,很是夺目。 司宁安送完了礼,笑着转身走了。 颜恺瞧着这腕表,想起自己每次出门,都要给弟弟妹妹们带礼物,不成想终于见到了回头礼,也是很难得。 这表,缓解了他的焦灼。 颜恺也想起了很多甜蜜的时光,尤其是在广西那段日子。把担惊受怕的记忆摘除,就只剩下他们俩相互信任了。 颜恺等待着。等待的时间特别慢,他原地踱步。 张辛眉过来找他。 他还把他的小女儿张宣娇也带了过来。 “手表挺不错。”他道。 颜恺摘下来给他瞧:“开阊送的。” “他倒是有心。”张辛眉道,“上次他还特意去给宣娇买了个漂亮的发箍,这舅舅当得称职。” 然后,他又问颜恺,“你要是紧张的话,我陪你出去喝点酒。” 颜恺摇摇头:“下午要去司家把阿梨接到饭店,不能喝酒。” 佣人说有好吃的点心,把张宣娇骗走了。 张辛眉坐下来,与他闲聊:“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我不介意把婚姻的诀窍告诉你,怎么让妻子幸福。” 颜恺头大如斗:“你怎么跟玉藻学坏了?” 张辛眉略带疑惑:“什么学坏了?” 说罢,他诧异看了眼颜恺。 他只是想告诉颜恺,女人什么时候会发疯,如何哄,平常怎么处理琐事等等,但颜恺很显然把“幸福”二字理解差了。 他不了解张辛眉。 张辛眉一向自视甚高,是不会跟自家舅兄开这种荤玩笑的。 颜恺也回味过来。 张辛眉忍笑忍得很辛苦,低声问他:“你头一回啊?” 若不是头一次,怎么会误以为别人来传授经验呢?也许他真不懂,此刻正在忐忑不安吧? 颜恺:“……” 他恨不能翻脸走人,然而这是他家,他没地方可去。 他尴尬咳了咳:“头一回怎么了?我作风端正、持身清白。” 张辛眉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颜恺将他赶走了。 倒是颜老,派人把颜恺叫了过去,叮嘱了他很多。 颜恺在祖父那里消磨了时光,然后就去接陈素商。 他一路上都在回味他对张辛眉话里的那点歧义,脸微微发烫。 他接到陈素商的时候,陈素商从司家出来,由伴娘搀扶着,头上蒙了白纱,只能隐隐绰绰瞧见她的眉眼。 她冲颜恺笑了下,笑容很足。 颜恺一整天的焦躁,就好像盛夏的炙热,被一场秋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一丝也不剩下了。 他把陈素商抱上了婚车。 车子往定好的宴席大厅而去。 到了饭店,陈素商先上楼,等待着吉时,颜恺在楼下与宾客寒暄。 宾客比他上次结婚的时候多了三分之二。多出来的,都是司家那边的关系,过来给陈素商捧场的。 康晗由顾轻舟和司玉藻陪同着,坐在首桌。她今天化了点淡妆,略施脂粉,气色好了不少。 到了吉时,陈素商再次由伴娘搀扶着下楼,到了主席台前。 跟上次一样,他们完成了结婚仪式。仪式没有任何的改变,不管是颜家还是司家,都好像不知道这是第二次结婚似的,一切照大婚的形式办。 礼仪即成,颜恺亲吻了新娘。 他握住陈素商的手,掌心微微冒汗。 婚宴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结束。 颜恺和陈素商由众人簇拥着,回到了他们的新房——是颜恺那套小公寓。 司家的孩子在司玉藻的牵头之下,打算闹洞房,结果被顾轻舟全部镇压了。 新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和徐歧贞把客人们都送走,叮嘱佣人也离开,新房里只留下陈素商和颜恺二人。 颜恺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今天,既热闹又顺利,是不是?”陈素商先开口。 颜恺想接一句什么,可舌头逡巡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而且也不想找了。他揽住陈素商的肩膀,吻住了她。 头一回怎么了,他自信他能办好,不会丢人现眼的。 第1895章 妻子的幸福 陈素商的婚纱皱成一团。 她懒懒躺着,浑身骨头都酥软了,不太想起床。 可她知道,应该起来卸妆、换下婚纱的。 颜恺的衣裳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手忙脚乱中没有脱掉陈素商的婚纱,索性不脱了。 事后他也很懊恼。 他先起身,去找了件睡袍穿上,然后坐到了床边:“要不要我抱你去洗澡?” 陈素商身上有点疼,听到这话,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不必。” 她始终认为,洗手间是绝对的私人领域,不管是如厕还是洗澡,都不应该有第二个人在场。 她一动,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颜恺很紧张。 他怕自己弄伤了她。 情之所至的时候,他也有点失控,这是他意料之外的。 “我头发……”陈素商歪着脑袋。 混乱中,她的头发被自己带着的项链缠住了。 “我来解。”颜恺把她的脑袋扒拉过来。 陈素商偏头半躺在他怀里。 他睡袍的带子没有系紧,胸膛半敞着,陈素商能瞧见他结实的肌肉。 他的身材是很好看的。 陈素商唯一见过男人的身体,大概是她那个不讲究的师父,颜恺并不比她师父差。 她微微阖眼,突然面红耳赤。 颜恺弄了半晌,才把她的头发弄下来。 陈素商爬起来,一溜烟去了洗手间。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婚纱脱了,松了口气。 婚纱已经不成样子了,陈素商索性懒得管它,直接扔在旁边。 她洗了澡出来,才知道颜恺去外面的客用洗手间洗过了。 两人换了睡袍。 颜恺很自然而然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手指,轻轻扣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肌肤。 他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事,她那微喘的气息,肌肤的温度,一点点在他脑海里回放,简直是食髓知味。 他又燥热了起来。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次数才算正常?如果顺从本心,会不会令她疼痛? 颜恺心中沸腾着,拥抱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几乎要把她嵌入怀里。 陈素商被他勒得透不过来气。 “……怎么了?”她略微抬眸。 床头留了盏橘黄色的小夜灯,她的眸子被这暖黄色的光氤氲着,有种异样的灼耀。 颜恺顺从自己的本能,亲吻了她,从齿缝间问她:“我可以吗?” 陈素商:“……” 她被颜恺亲得晕头转向,脑海中自己的理智全然没有了。她怎么答应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能凭着颜恺的节奏起起伏伏。 第二天早起时,颜恺特意问她:“你难受吗?有没有弄伤你?” 陈素商很无语。 她被他问得不自在:“一定要谈这个?” 颜恺也很尴尬:“没经验嘛,我们彼此磨合。长久稳定的夫妻关系,不能有一方迁就或者忍让,应该彼此满意。” 陈素商笑。 她一边脸红,一边又觉得他所言不差。她心中起了促狭,踮起脚勾住了颜恺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很好,你做得很棒。” 颜恺:“……” 这话,到底是正常一句,还是暧昧过度?他有点判断不了了。 陈素商抿唇,转身去了餐厅。 佣人们早上轻手轻脚过来,做好了早膳,打扫好了屋子。 颜恺也跟到了餐桌前,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你是不是取笑我?” 陈素商忍不住大笑。 开了这个口子,此话题就容易得多了。就像颜恺说的,一定要彼此磨合好,不能忍着不说。 他们俩早饭之后去了颜家。 徐歧贞特意给陈素商准备了礼物,让她送给妹妹们,依照旧时的风俗来。 陈素商一一送了。 当天晚上,她和颜恺在颜家老宅住下了。 到了第三天,陈素商把司家当娘家,三朝回门。 顾轻舟又特意在家中请客,办得热热闹闹。 康晗很满意:“阿璃看上去容光焕发的,比之前离婚时候好太多了,她心里是很幸福的,看得出来。” 顾轻舟道:“是挺幸福。”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康晗笑道,“我想多活些年,看着她生儿育女,再看着她的孩子结婚。” “你才多大啊?身体养好了,长命百岁呢。”顾轻舟笑道。 康晗的确不老,她还有机会。 三朝回门的时候,颜恺又看到了张辛眉,他急忙避开。 张辛眉不是司玉藻,不会抓住他的小辫子问个不停,况且人家夫妻间的事,他也没兴趣,他只是觉得颜恺避之不及的样子,有点狼狈,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司玉藻问。 张辛眉有心捉弄颜恺,就把颜恺的误解,告诉了司玉藻。 他不相信司玉藻小姐好意思直接去问她表哥。 不成想,他失策了,司玉藻的确不会去问颜恺,她去问陈素商了。 她拉过陈素商:“他行不行?” 陈素商啼笑皆非:“我要去告诉姑姑,看她要不要打断你的腿。” 司玉藻拍她的手背:“你是妹妹,不准告状,否则让你坐冷板凳——恺哥哥很紧张,他到底有没有……” 司玉藻小姐实在太厚脸皮了。 陈素商招架不住,赶紧躲到了顾轻舟身后。 饶是脸皮城墙厚,司玉藻小姐也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只得暗中给陈素商使眼色。 陈素商不理她。 她好像也明白,为什么颜恺昨晚问个不停,估计是别人刺激了他。 怎么觉得有点搞笑? 她撇过脸,自己偷笑了半晌。 顾轻舟看得出他们的小动作,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哑谜,装作不知道。 晚夕回到自己的公寓,陈素商偷偷把司玉藻的话,告诉了颜恺。 颜恺简直要崩溃:“那臭不要脸的两口子!” “两口子?是辛眉跟你说了什么吗?”陈素商问。 陈素商依照颜恺的排行,应该是嫂子的,张辛眉是她妹婿。 她听到顾轻舟等人叫“辛眉”的。 颜恺不想多谈,将陈素商按住,恶狠狠磨牙:“再问东问西,就吃了你。” 陈素商没绷住,大笑不止。 颜恺果然吻住了她。 他没有夸张,将陈素商吃干抹净,意犹未尽。 他们还打算过了三朝回门就去南京,送陈太太去安葬的。 不成想,两个人过得太甜蜜,不想动身了,愣是拖到了十月中旬。 道长听说他们要回去,立马道:“我也要去,一起吧。” 陈素商:“……” 她师父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第1896章 道长的敷衍 十月中旬,新加坡的天气仍是炎热。 颜恺打包行囊,带上了他觉得便捷的东西,以及军粮。 “……你吃得惯吗?”他拿出一包军粮给陈素商瞧。 陈素商道:“果腹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们是回国,又不是去什么蛮荒之地,用不到这种军粮吧?海关给我们过吗?” “这是我姑父那边最近研究出来的,海关不知道是什么,我们只说是新加坡的点心。”颜恺道,“带一点,不能饿到了你。” 陈素商失笑。 除了军粮,颜恺又在考虑如何带武器。 “以前,想着要带我母亲的棺木,必须走正规渠道。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以及骨灰坛,能不能偷偷坐黑渔船?”陈素商问。 颜恺摇摇头:“不止是海关要检查,乘坐火车也要检查。枪是真的带不了,怎么办呢?” 他没有枪就不踏实。 毕竟他没有术法,万一真遇到了术士,他没办法保护陈素商。 他在苦恼的时候,道长来了。 “……我有朋友,能把你想要的一切都运到南京去,他们有门路。”道长说,“你什么都不用带,等我们到了南京,你的东西也就到了。 到了国内,你不想到处受盘查,可以在南京买一辆小汽车,自己开着到处走。只是加油不太方便,其他都还好。” 很多问题要克服。 陈素商犹豫了再三:“阿恺,我们把母亲送回去安葬,就回新加坡好了。等将来国内形势更稳定了,我们再回去看看。” 颜恺于心不忍。 陈素商又赶紧补充:“我们可以去欧洲度假。听说战后的欧洲恢复得不错,也可以去美国看看。” 颜恺笑了笑:“这个也行。假如我们去英国,更方便了,让我姑父去要一条航线,直接飞机来回。” 他们俩就这样说妥了。 道长觉得自家徒弟越来越好糊弄了,将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愁死他了。 虽然这么说着,颜恺临出发的时候,还是让道长把他的枪托人带到南京去了。 他们三人先乘坐飞机到了香港,再托霍钺的关系,走了私线到广州,然后在广州买了辆二手的破旧小汽车,往南京开去。 一路上,他们三个人轮流开车。 国内的形势的确有点紧张,吃饭、住宿都挺麻烦的,汽油也难弄到。 越往北越冷。 等陈素商等人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是新历十一月底,南京淅淅沥沥下了场晚秋的寒雨,把他们三个人都冻成寒号鸟。 “真是不容易。”陈素商感叹。 到了南京之后,一切就方便多了。 陈素商直接去了老宅。 老宅的人不知道陈定的断绝关系申明,因为她上过陈家的族谱,仍当她是陈家的闺女。 他们早已听说陈太太去世的消息。 “祖坟里留了块墓地给她。”族长说,“既然送了回来,请风水先生看个日子,就下葬吧。” 陈素商点头说好。 回来之后,陈素商发现南京的物价奇高无比,后来才知道,最近江浙一带受了旱灾,秋季田地里没什么收获,粮食价格上涨,牵动了其他物价。 “等明年春上种了新粮,就好了。”族长挺乐观。 “但愿。”陈素商道。 道长算了个日子,定在了新历的12月5号。 陈素商特意去做了孝服,给她和颜恺一人一身,然后又买了白布给道长。 陈太太重新安葬的时候,办得也挺隆重热闹,陈家的亲戚子侄都到了。 颜恺以前来过一次的,陈家人猜到他可能是陈素商的男朋友,如今证实了这一点。 葬礼之后,陈家的叔伯邀请陈素商到家里住下,热情款待了她和颜恺。 “依照风俗,新姑爷上门,是要摆酒的,一顿也少不了。”族长的太太对陈素商道,“族里人有这个心,你别推脱。” 陈素商回头看了眼颜恺,眼眸都是笑。 颜恺摸了摸鼻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就这样,他和陈素商在陈家吃了小半个月的酒席,把陈家所有人都认识了一遍。 打仗的时候,陈家是最早逃往陪都重庆的那一批人;在重庆的时候,他们也是住在豪宅里,物资紧缺时挨了几顿饿,大轰炸时受了点惊吓,其他都还好。 比普通人幸运万倍。 而长青道长,实在受不了陈家这酸腐气息,住了几天之后,动身往上海去了。 他不让陈素商和颜恺跟着:“我要去见见老朋友,顺便逍遥快活些日子,你们俩玩你们的。” 长青道长是想陪陈素商度过陈太太去世之后的空窗期,没打算天长日久带着徒弟和徒弟的丈夫过日子。 见陈素商最大的心愿——把陈太太迁回南京安葬——顺利完成,道长脚底一抹油,自己先溜了。 他为了误导陈素商,怕他们俩去找他,特意说去上海。 其实,道长没打算往东边去。 他有自己的筹划。 “师父,你这一走,以后我去哪里找你?”陈素商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很伤感拉着他的手不放。 道长非常头疼她这样:“你还真赖上我了?我好吃好喝养大了你,难道你结婚了我还要负责天天去看你?” 陈素商:“……” 颜恺揽住了陈素商的肩头,帮腔:“师父,要不我们陪你去上海吧?” 道长毫不客气:“不行,我那么多姘头,带着你们俩算怎么回事?” “你会回新加坡吗?”颜恺又问。 道长敷衍他:“会的。” “那你到了上海,给我们打电话。”颜恺又道。 道长继续说好,心里完全没当回事。 他出发的当天,陈素商送他。她比颜恺了解自家师父,声音潮潮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每隔三年,都要去新加坡看我一次。” 道长无奈:“行吧……” 陈素商听着他这口气,气得差点哭了,在他肩头捶了下,然后抱住了他。 道长此刻才有了点分离的伤感,拍拍她的后背:“乖徒弟,师父下次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陈素商:“……” 她已经不是个要吃要喝的小丫头了,师父哄人的手段,一点也没有与时俱进,还停留在十年前。 道长离开之后,陈素商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颜恺安慰她。 “我现在有点得寸进尺了。”陈素商叹气,“我希望他能一直在我身边,这样是不是挺过分的?” 第1897章 我从来没看过雪 虽然颜恺一直安慰她,陈素商还是觉得自己挺过分的。 哪怕是父母对孩子,也不可能要求他时刻萦绕膝下,何况道长是她师父? 师父自由散漫惯了,且他心疾未除,是不肯在一个地方久留的。 只是最近的旅途,三个人挺开心的,道长说走就走,陈素商感情上一直空落落的。 “……真正能伴随我一生的,只有你。”陈素商道。 颜恺心中发暖。 他拥抱了她,吻了下她的面颊:“对,我们俩是要走一辈子的。” 陈素商也回手抱住了他。 她又问颜恺:“你有什么理想吗?”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见过下雪。”颜恺笑道,“有时候看书,觉得雪应该很美的。” “那我们去太原。”陈素商立马道,“在那边过冬。” “会不会太冷?”颜恺担心冻着陈素商。 陈素商道:“屋子里应该有地龙,平常又不是天天出门。倒是你,没经过冻。这会儿太原府应该很冷了,我们买些皮子衣裳去。” 两个人因此去逛街。 在外面玩了一整天,买了新的棉衣棉裤以及皮草大风氅,陈素商郁结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置办妥当,陈家的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陈素商跟族长作辞。 每家每户,过年时候都要交份子钱到族里。 这笔钱,几乎是用来置办一年四季各个节日祭祀用的。 陈素商给了十年的钱。 “万一我回不来,逢年过节,族里一定要给我妈和我二哥上坟。”陈素商恳求道。 族长答应了。 准备妥当之后,陈素商和颜恺买了车票,往太原府去了。 颜恺的手枪被他拆了,装在一个木头壳子里。 木头壳子以假乱真,看上去真像普通的木头,不撬开谁也发现不了秘密。 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 火车速度很慢,五天之后,他们才到了太原。 农历已经到了冬月下旬,太原府很冷,比颜恺想象中冷多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样冷?”他问陈素商。 陈素商失笑:“你怕冷啊?” 颜恺:“……” 她不心疼他,还想要打趣他。他一把揽过了她的肩膀,将自己冻得冰冷的手贴在她脸上,却惊异发现,她的脸比他的手更冷。 颜恺索性替她捂脸。 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家饭店。住饭店需要正规的凭证,好在南京的族长帮他们都弄好了。 两个人又拿出结婚证,因为是新加坡的证,又是一番折腾,直到三个小时后,才让他们进房间。 房间里很暖,有一张大炕,不停散发着热流。 颜恺欢喜往那上面一躺:“真暖和。” 陈素商笑。 她让颜恺别犯懒,趁着下午的功夫,去租个房子,因为住饭店免不了被盘查,实在很麻烦。 租房倒是特别顺利。 陈素商付了两个月的房钱,就租到了一处宽敞的四合院。 这院子原本是富户人家的,没有被炮火摧残,但那个富户在打仗的时候,已经搬到南洋去了,把宅子留给了亲戚照料。 亲戚自己有房子,图着租出去能赚点钱,并不怎么严查身份。 陈素商给那亲戚丰厚的赏钱,让他帮忙打扫打扫,置办好干净被褥。 等他们第二天过来的时候,房子已经弄得整整齐齐了。 屋子里还有地龙,只是很废柴禾。 陈素商不在乎那点钱,把地龙烧了起来,屋子里更暖和了。 非常幸运的是,太原府今年一直没有下雪,却在他们到来的第三天,下了这一年的初雪。 雪很大,从半下午开始下。 颜恺激动坏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简直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子。陈素商从未见过他这么活泼的一面,不免看呆了。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突然问,“要是我小时候就认识了你,该多好。” “小时候?”颜恺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他对儿时的记忆,基本上都跟他母亲徐歧贞有关。在徐歧贞到来之前,记忆是很淡的,似乎没发生什么有趣的大事。 他们从馆子里叫了一份丰盛的晚饭,又烫了壶好酒。庭院的梅花开了,陈素商摘了一支,摆放在案几上。 外面是冰天雪地,从窗口射出去的光线里,大雪纷纷扬扬。 屋子里则是温暖如春,在饭菜的香味里,夹杂着酒的香醇,时不时还有梅花的幽香暗送。 颜恺喝了几杯酒,突然道:“阿璃,我现在很幸福。我父母,我姑姑和我姑父,大概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陈素商笑。 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两个人雪夜小酌,明知外面是酷寒的,身上却很暖和。这种对比之下,幸福更显得珍贵。 颜恺总记得他爹哋和他妈两个人出去玩回来,唇角微扬着的笑意。 直到自己经历了,才知晓难得。 “我也很幸福。”陈素商举起酒杯,“阿恺,谢谢你找我!” 要不是他往南京去、往广西去,也许他们就错过了。 颜恺和她碰了下杯子。 第二天,颜恺早早就起床了,因为从窗口瞧见了外面亮堂的雪光。 他急忙披衣。 一打开房门,迎面是入冬第一场雪的寒意。那寒冷凛冽,却又带着清新,好像大雪把整个世界都洗涤了一番。 不仅触目干干净净,就连空气也干净。 颜恺伸脚一踩,门外的雪已经到了脚踝,而扯棉搓絮般的大雪,已经停止了。 “阿璃,阿璃我们去堆个雪人!”颜恺急忙回去叫陈素商。 陈素商昨晚喝得有点多,现在醒不过来,被他吵得头疼。 她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阿璃!”颜恺在她耳边叫个不休,让陈素商好想一棒子敲死他。 她艰难坐起来,“给我倒杯水。” 颜恺去倒了。 一杯水下肚,陈素商清醒了些,看了眼外面。 “还没有出太阳,雪不会化地那么快。”陈素商道,“不急的,我再睡一会儿。” 颜恺不勉强她,自己去更衣了。 陈素商躺下之后,反而睡不着了。待颜恺穿好了衣裳出来,陈素商也起身了。 “棋棋她们姊妹三也没见过下雪。”颜恺一边堆雪人,一边念叨,“阿璃,你的相机呢?给我拍照片,我要拿回去给她们瞧。” 颜恺是个很体贴的人。 将来他做了父亲,肯定会很溺爱孩子。 陈素商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身去拿相机了。 第1898章 袁雪尧不见了 陈素商和颜恺在太原府玩了一个月。 他们去祭拜了陈素商的生父二宝,又去吃了各色美食,又给新加坡的姑姑和姑父发电报,还问她母亲想要什么。 他们收到了回电。 顾轻舟让他们俩去看看从前自己和司行霈住过的宅子,拍点照片,将来带回去给他们;康晗却很想看看老宅,以及想念辣椒油。 陈素商他们到处拍照,用完了所有的胶卷。 “就是这里吗?”陈素商和颜恺站在一处废墟前,有点不太敢确定。 太原是经历过炮火的。 顾轻舟说的旧宅,连同整条街道,都被炸弹毁了。战后重建的脚步,还没有步入这里,只能看到断壁残垣。 陈素商还是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去看了康家。 康家好像被政府收回去了,改成了一处戏剧院,还没有完工,不给人进去;而督军府门口,挂着书法协会的牌子,也成了政府机构,轻易是进不去的。 颜恺一点也找不到他姑姑和姑父口中的太原了。 “毕竟时隔二十多年。”颜恺道,“旧貌换新颜,也是应该的。” “对。”陈素商笑道。 他们俩在大门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去其他地方。 到了旧历的腊月十八日,他们玩得差不多,打算回新加坡去的时候,陈素商夜测天象,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她不知该不该和颜恺提。 她犹豫着。 颜恺在收拾东西,联系房东,打算把房子先退了。 见陈素商有点走神,颜恺问她:“你怎么了?” “如果我提袁雪尧,你会不会觉得我扫兴?”陈素商直接问。 颜恺笑了下:“怎么会扫兴?他也是我们的朋友,他以前也救过你的。” 陈素商舒了口气。 “是这样的,我夜测天象的时候,发现袁雪尧的宿相消失了。人的八字,可以对应一个宿相。一旦宿相消失,就意味着他”陈素商说到这里,停顿了数秒。 颜恺被她弄得有点紧张。 陈素商的眉头是紧紧蹙起的:“意味着他可能昏迷不醒,可能已经死了,总之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颜恺心中咯噔了下。 陈素商说罢,接着又道:“还有一个情况,就是自己蒙蔽了天机。比如说我和师父,我们俩的生辰八字,再厉害的术士也看不出来。我是天生的,我师父是宁先生帮他做了手脚。” 颜恺又松了口气。 “也许他只是蒙蔽了天机呢?”颜恺安慰她,“别担心。” 陈素商也不想担心。 可能是因为明知袁雪尧回去会遇到危险,所以发现他的宿相不见了,陈素商第一件事就是发愁。 她想到了这里,又对颜恺道:“我想用梅花术数,看看我师父的去向。” 梅花术数是专门用来找人的,不过需要很准确的生辰八字。 用这个找道长,找准的可能性很小,只能猜个大概。 “好,你找一找。”颜恺道。 陈素商果然开始找。 推演了一番,发现她师父有四成的可能性往湘西的方向去了。 再综合袁雪尧的宿相,也许师父得知了什么消息? 陈素商一时心乱如麻。 颜恺道:“我们去趟湘西。原本就说好了,我们到处游山玩水,把国内的城市都走一遍的。就当去玩。” 陈素商有点后悔自己提这个话了。 她一提,依照颜恺体贴的性格,一定会陪她去的,哪怕他心中并不舒服。 袁雪尧是他强大的情敌,他还没自负到能无视他的地步。况且,在他和陈素商离婚之后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袁雪尧在照顾陈素商,这怎么也抹不去。 可这是他和陈素商婚后的旅行,应该只有他们俩的。 “不了,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回新加坡去。”陈素商给自己定定心,“上次我们见袁雪尧,他说他躲在西康,术法大有进展,也许他想到了办法蒙蔽天机,对付他那小妹妹呢?” 颜恺道:“去看看吧,要不然心里总牵挂着这件事。” 他是很真诚的。 “我”陈素商有点张口难言。 她不知该如何说才恰当。 她当然牵挂,万一袁雪尧上次元气大伤,真死在了他妹妹手里,陈素商会内疚。她会觉得是自己和师父算计了他。 但是,颜恺作为丈夫,再大度也不想听到自己的妻子牵挂曾经的追求者,就好像陈素商不想颜恺在乎苏曼洛的生死一样。 苏曼洛也离家出走了,也是因为颜恺事情的流言蜚语,要是颜恺内疚去寻找,陈素商会怎么想? 将心比心,她是舍不得自己丈夫难过的。 “我不牵挂这件事,我们回新加坡去吧。”陈素商定了决心。 她师父可能去了。 既然有她师父,那么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这样好了。 颜恺则拉住了她的手。 他忍不住笑起来:“阿璃,我懂得你的心思。我们俩结婚了,彼此都不该再有猜忌。我信任你。” 陈素商也笑了下。 “我们去趟湘西。”颜恺道,“我成天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在新加坡也住不好了。要是袁雪尧出事,我们的危险可能又增添一成。” 他是非常真切的。 陈素商看向了他。 他回视她时,目光异常的坚毅:“我们去瞧瞧,顺便也问问袁雪尧,怎么让胡家的人永远找不到我们。多个人,多一点办法。” 陈素商彻底被他说动了。 他们托了人,把买的东西运到广州,再麻烦霍爷去广州接,送去新加坡。 他们俩轻装简行,往湖南去了。 他们在太原府这些日子,因为有了陈家的介绍信,他们置办了一份太原府的户籍,还重新办了太原府的结婚证。 有了这两样,他们行动更加方便了,乘坐火车几乎没人盘查,毕竟他们俩看上去,就是两个普通的小夫妻。 火车进了湖南境内时,陈素商略感紧张。 万一袁雪尧真的出事了,那么她是不是要见到那位叫袁雪菱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其实应该跟陈素商差不多大,她会不会把陈素商当入侵者? “阿璃,没事。”颜恺握了下她的手,“你是大术士,怕什么?” 他这句话是贴着陈素商的耳朵说的,陈素商被他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偏头笑起来。 下火车的时候,陈素商呼吸到了冰冷的空气,以及年末空气里特有的硫磺味,那是炮仗留下来的。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了。”陈素商对颜恺道,“快过年了。” 第1899章 师父找到 陈素商和颜恺在火车站附近休息了一晚。 “你知道袁家具体的位置吗?”颜恺突然想起了这茬。 他好像从未想过袁家到底在哪里。 “知道。”陈素商说。 湘西袁氏,自称是唐朝袁天罡的后人,就意味着他们并非隐士。 不仅仅是术士知道他们,就连普通人也知道。 “怎么去,你知道吗?”颜恺又问。 陈素商再次说:“知道。” 她不想多谈,因为曾经袁雪尧把这些都告诉了她。 假如没有颜恺,也许她真会跟袁雪尧结婚,到湘西去做个术士。 只是,她总感觉自己和袁雪尧之前缺点什么,直到她爱上了颜恺,才明白自己对他,没有过热烈的心跳,也对他的生活没有过期待。 甚至她一想到古老的术士家族,就会打个寒颤,心里略有点抵触。 归根到底,她从未把自己的未来放在袁雪尧身上。 她已经是个术士了,她不需要相同的术法,她需要的是颜家那种温馨、明亮。 “知道就行。”颜恺说,“我们早点睡。” 待睡下了,他又问陈素商饿不饿。 陈素商说不饿。 “我想抽根烟。”颜恺道。 陈素商翻身,亲吻了下他的唇,手臂和腿搭在他身上:“睡觉吧。” 颜恺心里的阴沉突然就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睡觉!” 翌日,他们俩往袁家去。 到了年关,路上来往的人稀少,车辆也稀少。他们先转乘火车到了市里,然后才是乘坐大巴车到了镇子上。 他们在镇子上落脚了之后,打听袁家的位置,才知道要走两到三天的崎岖山路,才是袁家所在地。 这一路会异常的颠簸。 陈素商眉宇间闪过几分担忧,手下意识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 她这个月的月事,已经推迟了八天。 她小日子一向很准的。若没有万一,她可能怀孕了。 怀孕初期的时候,最害怕颠簸。 她咬了咬牙。 “怎么了?”颜恺问她。 “没事。”陈素商道。 都到了这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陈素商不可能这个时候退缩回去。她和颜恺结婚也三个多月了,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这么巧合。 陈素商没有多想。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准备往袁家去。 不成想,后半夜突然有人来敲门。 颜恺出门的时候,睡眠很浅,担心有个万一,他要保护陈素商。 敲第一声时,他就听到了,轻手轻脚下床,又把放在枕头底下的枪拿出来,子弹上膛。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谁?”他问。 门外很快响起了回答:“是我。” 颜恺微愣。 床上的陈素商也醒了:“师父?” 她怎么好像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颜恺打开了房门。 走廊上没有灯,屋子里也没有开灯,一切影影绰绰的,他仍是瞧见了道长的脸,以及他的白头发。 道长毫不见外往自己徒弟和徒弟丈夫睡觉的房间里挤,反手关上了门:“我还在担心你们俩,快过年了。谁知道一推演颜恺的方位,你们居然跑到了这里。我辛苦找了一整夜,才找到你们,你们俩吃饱了撑的?” 陈素商打开了电灯。 道长的头发,根部已经冒出了黑茬儿,上面仍是雪白。 他穿着一件很厚的棉大衣,把自己裹在里面,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就是看不出到底做什么营生的。 那点风流倜傥,都被他遮掩了。 “师父,我发现袁雪尧的宿相不见了。”陈素商抓了衣裳披在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过来看看。” 道长白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操这些心?” 陈素商一时答不上来。 颜恺关了手枪的保险,在旁边替陈素商说话:“师父,阿璃也是担心。如果阿璃有危险,袁雪尧也会担心的,这是同理。” 道长觉得颜恺也不靠谱,两个小年轻,一点成算也没有。 就他们俩,一个术法普通,一个毫无术法,居然敢直接跑过来,简直不知死活。 道长希望自己徒弟能好好过日子,留在新加坡做颜家的少奶奶,不想她风餐露宿的。 “师父,您喝口水。”颜恺又倒了水过来,递到了长青道长手边。 道长接了过来。 他喝完了那杯水,心气才顺了些。 他坐在旁边唯一一把小椅子上。 “师父,雪尧他没事吧?”陈素商立马追问。 道长叹了口气:“不知道有事没事。他失踪了,我特意跑到西康去找他,那边的人说已经很久不见他了。 我估算着他可能要回袁家的,又跟了过来,半路上才发现他的宿相消失。他要么是学会了真本事,能对抗他的妹妹;要么是暗地里被人杀了。” 陈素商紧紧蹙眉。 “那你是打算去袁家?”她问。 道长点头:“我去看看,也许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后,他指了颜恺,“你们俩留下来,别跟着裹乱。到底是有你们什么事,一个个这样操心?有多大能力,承担多大责任,知道不知道?” 话里话外,觉得他们俩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呗。 陈素商翻了个白眼。 可师父来了之后,她心里就踏实了不少。她还像个小女孩子,在很危急的时候,总想依靠着她师父。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陈素商道,“你自己去瞧瞧,记得早点回来,别惹事。” 道长点头。 他累极了,对颜恺和陈素商说:“我先睡一会儿,天亮再说。” 道长已经有了新的户籍和身份,以及很厉害的介绍信,走到哪里住店都非常便捷。他要了陈素商他们隔壁的房间,倒头就睡下了。 翌日,道长早上六点多就醒了,敲了他们俩的房门,让他们收拾收拾,跟着他换个地方住。 陈素商爬了起来。 “我骑马过去。我已经问过了,骑马比较方便。那边的话,有乡村合作社,我这介绍信过去,他们会接待我。 我这介绍信上,我是搞地质的,去那边考察,应该不会引起怀疑。袁家是正常生活在村子里,不是像胡家那样封闭的。”道长说。 陈素商点头。 道长又说:“等我打听好了,立马就会回来,你们俩先躲在这里,不要乱逛。” 陈素商这次很乖了,没有气他师父。 道长的介绍信的确很厉害,有了它,他们住到了一处很高规格的招待所去了,那边只接待政府的人。 人脉这东西,道长从来不缺,走到哪里都顺风顺水。 第1900章 父母的心愿 新的招待所房间干净,被褥崭新。 陈素商和颜恺从入住开始,就听到鞭炮声不断,空气里硫磺的余味更浓烈了。 “……今天是除夕。”颜恺看了日历,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阿璃,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有人敲门。 这次来的,是招待所里的工作人员。 因为到这里住店的,都是机关干部或者干部家属,工作人员不会把他们当普通客人那样,故而很热情。 “两位同志,我们食堂包饺子,准备过除夕。今天就你们两位住店,要是没地方去,到餐厅去帮帮忙,等会儿一起吃年夜饭。不收饭钱,这个是公家给的。”工作人员说。 颜恺看向陈素商。 陈素商笑:“那太好了,我们俩刚刚还在犯愁怎么过年。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打扰。”工作人员笑道,“今天值班的人只有五位,人多热闹。” 颜恺说好。 他们俩下楼去了。 陈素商的口音很正常,官话也很标准,颜恺说话都带着闽南口音,湘地的人有点听不懂。 颜恺就不怎么说话了。 他也不会包饺子,只是无端想起往常过年的时候,家里这会儿该祭祖了。 祖父很注重这些仪式。 他很想带着阿璃出席颜家的祭祖,让祖宗们以后都保佑她,任何时候都能逢凶化吉。 他默默走神,陈素商已经包好了五个,并且跟工作人员聊得热火朝天。 除夕夜,工作人员还拿出一瓶好酒,要给陈素商和颜恺都倒一点。 陈素商拒绝:“我喝不了酒。” “这酒是高粱酒,很养人的,不碍事。” “不不,我真的喝不了。”陈素商笑道,“让我爱人多喝一点,他很喜欢。” 颜恺诧异看了眼她。 他记得陈素商是喝酒的,而且酒量很不错。今天是除夕,没道理一口也不肯喝,除非…… 一想到这里,颜恺的心都沸腾了,迫不及待想问问她是不是怀孕了,然而此刻又不好单独说悄悄话。 他忍着没问。 接下来,颜恺坐立难安。 食堂的大厨手艺极好,做了十二道菜,七个人吃起来足够多了。 颜恺觉得菜跟吃不完似的,心里非常着急。 好不容易终于吃完了,他借口去洗手间,拉着陈素商一起去。 走出了门,他们俩立在大门口的红灯笼下,颜恺瞧见陈素商的面颊红扑扑的,心里一个劲发热:“阿璃,你是不是有了?” 陈素商笑道:“我不知道,要去找医生看看,不过我的小日子是推迟了十几天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那就差不多是了。 颜恺几乎兴奋得要大叫。 他一把抱起了陈素商,抱着她转了几个圈,放声大笑:“我要做爹哋了。” “要不,还是叫爸爸吧。”陈素商失笑,“爹哋,实在有点嗲。” 颜恺:“……” 所以他是从小嗲到大吗? 即将要做父亲这件事,让颜恺乐开了花。他想要个儿子,因为自家妹子太多了,让他觉得闺女很难伺候。 还是儿子好,儿子随便打摔。 他们父子可以一块儿出海、打网球、游泳以及去马六甲摸燕窝。 他和他父亲做过的事,他都要教他儿子一遍。 回首一想,他父亲其实挺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给他弄了个糟心的生母。而他没这个缺点,将来他儿子肯定会敬重他又崇拜他。 颜恺恨不能立马就要个儿子了。 “……阿恺,你如果不放心,我们明天回新加坡去。朋友重要,可生孩子也重要。我师父到这里了,我们俩能帮上的忙不多。”陈素商说。 颜恺努力从喜悦里抽回思绪。 他也有点犹豫。 然而,他的思想也跟陈素商类似。他们正好到了这里,陈素商正好怀孕,仿佛有什么天意一样。 “等袁雪尧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再走。”颜恺道,“当心一点,应该没事的。我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将来别后悔。” 陈素商突然扑向了颜恺。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的丈夫,通情达理,从不自私。他的家庭给了他足够多的自信和开朗,甚至乐观,这些都是陈素商仰慕已久的。 “你对我这么好,将来我的孩子会孝顺你的。”陈素商道。 颜恺轻轻捏她的脸:“不是我的孩子?” 陈素商笑起来。 除夕夜,耳边鞭炮声阵阵,天空被烟花点燃,朵朵璀璨盛绽。她和颜恺相拥,背后是最寒冷的夜,前面是最温暖的爱人。 他们俩单独回房去守夜。 坐在窗前,守着一盆炭火,炭火里煨着一颗红薯,他们俩守到了凌晨。 陈素商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保佑我的孩子平安落地。我会做个好母亲,照顾它、教导它,让它做一个好人,一个有用的人。” 颜恺含笑看着她祈祷,心里也有个愿望。 希望他的妻子,能永远这么健康幸福。 正月初一的时候,工作人员又请他们俩下去吃饭。 陈素商和颜恺在招待所蹭了三天的饭,终于来了其他客人,另外的员工也陆续上班,餐厅摆出了明码标价的牌子。 到了正月初四,道长回来了。 他去的时候是骑马,回来是骑一辆半新的自行车,好像是那边乡镇领导把他当了大人物,借给他的。 “有两个消息。”他坐下之后,端着热水慢慢喝,不紧不慢。 颜恺则道:“师父,我们也有个好消息——阿璃可能怀孕了。我们等过了正月初六,卫生所开门了,带她过去看看。” 道长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喜悦。 他满意的时候,唇角微扬,笑容没藏住:“挺好的。” 多了个孩子,两个人的家庭更加圆满,从此阿梨真正有家了,是谁也夺不走的。 陈素商则抿唇笑。 想颜恺在这件事上如此沉不住气,陈素商也觉得挺好玩的。 “师父,您打听了哪两个消息?”陈素商把话题拉了回来。 道长手里的水喝了大半,眼睛瞅了下颜恺,好像决定考验考验他,把另一个他不打算说的消息,也一块儿讲了。 “其实,是有三个消息。”道长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眼颜恺。 颜恺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第1901章 再相聚 道长有他的本事。 他去了趟袁家,很快就打听到了三件事。 “第一,那个苗女如淮,在袁家家主袁雪菱身边,怕是个刺头。”道长说。 陈素商和颜恺略微变了脸。 他们跟如淮,原本没有什么恩怨的,可因为花鸢的事,已然说不清楚了。 那女的杀了胡君元,又被胡家追杀,被自家不容,她心里的怨气肯定要撒在陈素商和颜恺身上。 “袁雪菱那么厉害,又有如淮在身边,我们毫无胜算啊。”陈素商道。 道长这次很理性,点点头:“的确。” 陈素商此刻倒是希望他臭屁一点,给大家一点自信,不至于让他们如此的绝望。 道长慢条斯理,接上了第二个消息:“雪尧没有回过袁家,袁家的家主也没有出过门。” 陈素商又轻轻舒了口气。 到此为止,大概是她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就连对如淮的担忧都散去了大半。 袁雪尧没出事,就意味着他术法大成,学会了蒙蔽天机,这是好事。 也许他会找过来。 到时候,他们未必真没有机会。 “袁雪尧八成是安全的。”陈素商看向她师父,想让她师父同意这个结论。 道长果然是同意的:“对,可以这么断定,我们白替他操心了。” 不管是不是白操心,好事总比坏事让人欣慰。 这个消息说完,道长一杯茶见底了。 陈素商记得他说有三个消息:“师父,那第三呢?” 道长慢慢放下茶杯,看了眼自己徒弟,又看了眼颜恺,才道:“苏曼洛小姐也在袁家。” 陈素商:“……” 颜恺:“……” 他们俩之前还在想命中注定,命运回手扇了他们俩一人一个耳光。 没有什么该死的注定,就是他们俩做错了决定,把自己无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做夫妻,有时候需要彼此体谅,有时候也需要为了对方而弄脏手,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 就像颜恺,他难道不知道陈素商怕危险吗?她不过是于心不安,这个时候颜恺就应该为了她的安全,不顾一切将她带回新加坡。 他应该为了她,做个恶人的。 到底是年轻两口子,心思这样的单纯幼稚。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在袁家做什么?”陈素商主动开口,打破了此前的沉默。 “谁知道呢。”道长说,“我是遇到了她一回,过得倒好像还不错,身边还有个鞍前马后的。” 说罢,他就教育自己的徒弟,“看看,我从小这么教你,自己漂亮娇气就够了,走到哪里都有男人捧着你,才有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陈素商:“师父,你这是老思想,瞧不起女人。现在女子能工作、能念书,凭什么走到哪里都要男人捧着?我倒是希望,我们可以互捧,他捧我的时候,我也有资格能捧着他。” 一旁的颜恺:“……” 他觉得道长和阿璃吵架的点,时常出人意料。 他捂着被命运打肿的脸,一边笑出声。 他倒是很心宽的。 道长看着这两个傻孩子:“雪尧既然没事,你们俩先走,我留下来等雪尧。一旦打草惊蛇,不好善后。” 颜恺急忙点头:“好。” 陈素商看了眼他,有点犹豫:“要不要给新加坡发个电报,让人通知苏将军?” 她不喜欢苏曼洛,却对苏鹏挺有好感的,因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苏鹏对陈素商都很有礼貌。 且他自己持身挺正的。 “可以。”颜恺道。 苏鹏帮他训练过手下人的枪法,对他也算有功。 道长戳了戳陈素商的脑门:“这么操心,你是圣母玛利亚?” 陈素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虽然词是好词。 颜恺和陈素商打算往回走,先到市里去,再从市里乘坐火车去长沙,由长沙转车往广州去。 到了市里,再去给新加坡发电报。 颜恺现在什么事也不让陈素商做,他自己麻利收拾了两个人的行李。 待要出门时,道长又喊住了他:“你在招待所里陪着阿梨,我去帮你们雇车。最好是能租个小汽车,我把你们送过去。” 颜恺说好。 道长一走,半晌才回来,已经租好了一辆小汽车了。 “师父,我们真走了吗?”陈素商心里空落落的。 “走吧。留下来做什么?”道长说。 陈素商和颜恺就下楼,跟着道长上了小汽车。 刚驶出镇子的时候,有个乞丐模样的人,穿着破破烂烂,身材佝偻冲他们招手。 道长本想直接过去的,却又在路过那人时,感受到了四周磁场轻微的波动。 术士的敏锐,让他急忙踩了刹车。 陈素商和颜恺没防备,都往前冲,特别是陈素商,头磕到了椅子上,整个人往下跌,把颜恺吓了个半死。 道长不顾徒弟的死活,带着几分戒备下车。 乞丐抬起了破帽子。 道长三个人都愣住。 袁雪尧已然恢复了年轻人的模样,眉毛也长了出来,仍有从前的英俊。只是他这么弓腰缩背,把一个形容畏缩的乞丐装得活灵活现。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很显然,他早已知晓他们了,估计跟踪了他们几天。 陈素商和颜恺在镇子上活动的时候,没有避人耳目,况且镇子那么小。 “我们过来找你的。”陈素商道,“我们看到你的宿相消失了,都很担心,所以不约而同到了这里。” 袁雪尧看着他们,唇角微微动了下,有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他站直了身子,那乞丐的气质顿时就没有了,像个穿得破旧的落魄公子。 “多谢。”他认真道,“这个世上,只有你们、还挂念着我。” 颜恺应该戒备他的,毕竟他是那么强大的情敌。可听到这句话,他心中无端一软。 袁雪尧挺可怜的。 “我自己、蒙蔽了天机,没有出事。”袁雪尧又解答了疑问。 道长让他别站在路边:“上车吧。” 他临时决定,先把这三个人都带到市里去,远离袁家,再慢慢商量怎么办。 袁雪尧说好。 他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然后,他回头问陈素商:“你是不是、怀孕了?你周身阴气、加重了。” 怀孕的女人,阴气比普通人稍微重一些。以前会有术士利用怀孕的女人,制造阴煞。 陈素商对他的话很惊讶:“你看得出来?你开天眼了,是不是?” 第1902章 天眼 术士说的天眼,并非真正的眼睛,而是双眉间能直接感受到天地间阴阳二气的变动,不需要借助罗盘。 “是的。”袁雪尧没有得意,语气平淡得甚至有点黯然。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开天眼。 假如他的幸运全部用在这件事上,他宁愿不要。 他想要的幸运,是简单而平凡的,他甚至还想要得到陈素商。可如今,注定不能了,人不可能占了所有好事。 传说,“天眼”曾经是个器官,长在双眉之间,经过漫长的进化而消失,但陈素商更相信它是一种触感——能“触摸”到阴阳二气的触感。 长青道长也告诉过陈素商,真正的大术士,可以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开天眼。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做不到,有时候上千年才能出一人。 不成想,袁雪尧做到了。 他最近经历了太多的打击,不管是他的家庭还是他的爱情,都令他痛苦。 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得到了极好的机缘。 “恭喜你。”开口的,却是颜恺。 颜恺是真心实意替袁雪尧高兴,绕过前面的椅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这样一来,你是不是能赢过你妹妹?” 袁雪尧想了想:“若我一人,很悬,有道长、阿梨,可以试试。” 道长术法高深,在袁雪尧苦修之前,他是比不过道长的;而陈素商的血有奇效,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血的确能让阵法功效加强数倍。 袁雪尧现在的本事,与他小妹妹斗法,他没有把握能胜利,但是道长和陈素商辅佐他的话,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你会同意、阿梨帮我?”袁雪尧回眸问颜恺。 颜恺觉得他这样说话,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们是千里迢迢从太原赶过来的。若不是真心待你,何至于这么辛苦?你以为赶路容易?”颜恺道。 袁雪尧一愣。旋即,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性格里的不堪一面,有点惭愧低了头。 道长打圆场:“行了,都别阴阳怪气的。袁雪菱曾经想把全香港人都害死,这女人留不得。哪怕只有半分机会,我也要杀她。这不是为了雪尧,为的是天下苍生。” 车厢里一阵沉默。 陈素商先接话:“好!” “如果我能帮忙,我也愿意出一份力气。”颜恺道,“师父,您有什么办法吗?” 道长看了眼袁雪尧。 袁雪尧补充:“还要、为雪竺。” 为的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袁雪竺。雪竺就是死在自己亲妹子手里的。 六叔为了这件事,远走异国他乡。 “对,为了雪竺!”道长说。 说到了这里,道长有点伤感。 汽车开到了市里,道长给他们几个人找了招待所住下之后,叮嘱他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趟,过几天回来。” 陈素商说好。 第二天,她和颜恺去了趟医院。 医生给陈素商做了检查,的确是怀孕了。因为袁雪尧已经说过了,陈素商和颜恺觉得是意料之中,故而没啥惊喜。 做个检查,无非是为了安心。 “……你想吃什么吗?”颜恺凑在陈素商跟前,问她。 陈素商自身没有什么怀孕的感觉,自然也不觉得需要补什么。 “想吃点香蕉。”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内地城市找香蕉非常不容易。颜恺跑遍了水果市场,都没有,他非常的懊丧。 陈素商又道:“没有香蕉,桔子也可以。” 桔子倒是好买。 陈素商吃了几个桔子,开始担心她师父。 “师父出去两天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问颜恺。 颜恺哪里知道? “他让我们多等几天,那就再等等。”颜恺道。 陈素商心事重重吃着桔子。 他们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月,道长才回来。 半个月里,他们三个人轮流着急。袁雪尧担忧的时候,陈素商和颜恺安慰他;轮到陈素商的时候,袁雪尧又帮颜恺开导她。 故而三个人上火归上火,并没有作死乱跑,老老实实在招待所等道长回来。 道长带回来一个人。 陈素商没见过此人,却又感觉他的眉眼有点眼熟,想不起哪里见过。 她待要发问,道长主动介绍:“这位是胡长生胡三老爷,胡家现任家主。” 这话一说,三位年轻人齐齐变了脸,特别是陈素商和颜恺。 陈素商可是打死了胡家的大老爷。 怪不得她觉得这位胡先生眼熟,原来是他的眼睛,有点像去世的胡凌生。 “师父……”陈素商冲道长使眼色。 道长大大咧咧:“不妨事,胡先生不是敌人,他是过来帮衬我们的。” 陈素商:“……” 她师父看似不靠谱,其实还是挺可靠的,陈素商不应该怀疑他,只是心里不停打突。 胡长生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眉目慈善,从面相上看,是个很敦厚的人。 陈素商也隐约记得,花鸢提过一次,说胡家三老爷人不错的。 “这是我徒弟阿梨。”道长不理睬陈素商,转而把他们三个人都介绍了一遍。 他说完,胡长生就看向了陈素商。 “你让我侄子得到了解脱,我应该向你道谢。”胡长生道,“我哥哥和嫂子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陈素商再次一愣。 “……胡凌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要不是他出事,怎么轮得到那个野种做长兄?”胡长生又解释。 陈素商:“……” 后来,她才知道,被陈素商打死的胡家大老爷,原本是个私生子,生母身份低微。他自身术法高超,又因为心机和手段厉害,被老太爷器重,在胡凌生出事之后,将他认在了嫡母名下,成了“大哥”。 其他兄弟和堂兄弟们,多少愤愤不平,却又不敢造次。 胡长生与兄长胡凌生从小感情深厚,在胡家也只有他们俩是一母同胞,其他兄弟多少隔了一层。 胡凌生疯了之后,大家都以为他跑了,胡长生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后来活了那么长时间。 “……道长对我哥哥有恩,你又帮我杀了我的眼中钉,从我这里开始,胡家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也会勒令家族其他人。”胡长生道,“我是来帮忙的,颜太太,不是来寻仇的。” 陈素商和颜恺全部松了口气。 师父还是靠谱的。 第1903章 道长的馊主意 胡家的人,雪中送炭而来。 陈素商一直以为,胡家是她的劲敌,却没想到是她的帮手。 胡家兄弟之间不和睦,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陈素商帮胡长生解决了心腹大患,又超度了胡凌生的儿子,胡长生感激她都来不及。 颜恺和陈素商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他们俩白担心了。 “……阿璃,我还是相信命中注定。”晚夕睡觉的时候,颜恺抱着陈素商,低声在跟她闲聊,“要不是来这一趟,也许我们永远不知道胡家的态度,会天天提心吊胆,日子也过不好。” “对。”陈素商道。 不止是胡家,苏曼洛也到了这里,如淮也在。 所有能打扰到他们的,都聚集到了一起。 也许,等所有事结束了,他们会得到真正的平静。 胡家三老爷不仅仅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四名胡家厉害的后生。 他和长青道长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整晚,确定了计划之后,各自去准备。 长青道长把陈素商和颜恺叫过来:“阿恺留在我身边,阿梨你跟着雪尧回去,就说你是雪尧的女人,怀了身孕回到袁家。” 陈素商立马变了脸:“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颜恺反而没说话。他是很信任道长的,此前怕阿梨冒险的,除了他之外,就是道长了,故而颜恺沉默等待下文。 “假装一下,又不会要了你的命。”道长说,“雪尧需要一个借口回去。袁家有家规的,犯了大事被赶出去的人,若能为袁家添丁增口,可以网开一面。大术士家族,很注重传承和血脉。” 陈素商:“……” 她觉得袁家也挺滑稽。要是真那么在乎血脉,袁雪菱弑杀同胞亲姊妹,怎么还能做家主? 在陈素商看来,袁家根本不在乎什么对错,只在乎利益。 多回来一个子嗣,多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雪尧不是犯了大错吧?”陈素商沉默了片刻,问道长。 道长说:“袁雪菱取而代之,肯定早已给他安好了罪名。怀璧其罪,还需要什么正当理由不成?” 陈素商已经无力反驳了。 她看向了颜恺。 “会有危险吗?”颜恺问道长。 陈素商:“……” 这是重点吗少爷? 怎么感觉颜恺跟她师父认识越久,越不靠谱了? “比我们的危险小。”道长说,“我跟胡长生打算摆一个锁魂阵,用一块死玉作为载体,把袁雪菱永远封锁其中,让她无法投胎转世。” 就是要杀了袁雪菱,还要保障她死后不闹幺蛾子。 颜恺是听懂了,袁雪尧和陈素商是钓鱼用的,陈素商肚子里的孩子是鱼饵。 “如果没有危险,我不介意。”颜恺道,“我希望事情能早点解决,免得那个袁雪菱一次次出来打扰我们。” 道长欣慰拍了下他的肩膀。 然后,他又去看陈素商。 颜恺都答应了,陈素商不反对。 只是,她知道有句话她师父没说。回到袁家去,袁雪尧的危险比陈素商大,一旦袁雪菱痛下杀手,首先遭殃的,肯定不是陈素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袁雪尧。 “雪尧他同意这个计划吗?”陈素商问。 道长说:“我去问问他。” 陈素商:“……” 道长转身,慢悠悠溜达到了袁雪尧的房间里。 他把计划一说,袁雪尧自然是同意的。 “颜先生、他……”袁雪尧只是有点担心,颜恺会不会不高兴。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袁雪尧知道他和阿梨之间再也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他希望阿梨的婚姻可以幸福,别给她丈夫留下芥蒂。 “他同意。”道长说,“阿恺不是那种小气之人,知晓大局。” 对于女婿,道长是挺满意的,虽然他当面没说过颜恺几句好话。 袁雪尧点头:“那就行。” 商量妥当,道长又交代陈素商和袁雪尧几句话,让他们回去之后,办好两件事即可。 “袁家肯定会提防你们,这是你们的优势,让他们提防去。”道长说。 袁雪尧点头。 陈素商和颜恺拥抱了下,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自己当心。”颜恺对她说,“想吃什么,就让袁雪尧去给你弄,别客气。” 正好听到的袁雪尧:“……” 还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陈素商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 他们俩回去的时候,先乘坐公共汽车,去了那边的镇子,再雇了辆牛车去袁家。 一进村子,首先瞧见了高大的门楼,上书“袁氏”二字,门楼上有看守。 瞧见了袁雪尧,那边很快去通禀了。 片刻之后,就有人迎了出来。 迎来的,是个和袁雪尧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见面就呵斥:“不孝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袁雪尧淡淡扫了眼他:“族长呢?” “族长是你能见的?赶紧滚,否则家法不容。” “我的未婚妻、怀孕了,我要回来、给我的孩子、上族谱。”袁雪尧说得很慢。 他说得慢,没有打磕巴,已然很不容易。 对面的人很明显愣了下。 他与身后的人耳语几句,然后道:“不准动,等着。” 他回去通知了族长和长老们。 他一走,袁雪尧让陈素商坐在牛车上休息,低声跟她解释:“我堂弟、雪松,他和雪菱、很亲近。” 陈素商了然。 “害怕吗?”袁雪尧又问她。 陈素商把手放在小腹处,心里有点柔软,同时摇摇头:“不。” 这不是逞强,她是真的不怎么害怕,哪怕明知袁家的人很厉害。 约莫等了二十分钟,先出来的,居然不是袁家任何一个人,而是苏曼洛。 苏曼洛震惊看着陈素商。 陈素商早已知晓她在,故而冲她略微点头:“苏小姐。” 苏曼洛:“……” 她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如果陈素商是袁雪尧的女人了,那么她跟颜恺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颜恺一副鬼迷心窍的样子。 “你……你不是嫁给了颜恺吗?”苏曼洛指了她,“你搞什么鬼?”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素商不解释,只是态度傲慢顶撞苏曼洛。 苏曼洛气得要吐血。 她心里像有只猫抓似的,很想知道陈素商和颜恺到底是怎么了,却又不肯露怯。 她还要仔细问,袁家的人出来了。 领头的,就是袁雪菱。 陈素商对袁雪菱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终于瞧见了真面目。 第1904章 家族生活 陈素商终于见到了袁雪菱。 袁雪菱和她想象中几乎相差无几。看袁雪尧和雪竺兄妹俩,大概能推断出袁雪菱的身高和五官。 她跟雪竺差不多的身高,眼睛跟袁雪竺一样的,大而明亮;除了眼睛,她其他的五官,更像袁雪尧多一点,只是比他的柔和。 他们俩站在一起,从外貌上瞧着,就是亲兄妹。 “……你回来做什么?你谋杀了祖父,还敢回家?”袁雪菱淡淡问袁雪尧。 她说话也比较慢,湘地的口音更像袁雪尧的,陈素商听不懂。 “我的女人。”他指了陈素商,“怀孕了。” 这句话,陈素商听懂了。 袁雪菱听堂兄雪松说过了,此刻的目光,冰冷转移到了陈素商身上。 她觉得陈素商其貌不扬,唯一特别的,是她的生辰八字看不清楚了。再看袁雪尧,同样如此。 “好,找了个厉害帮手。”袁雪菱表情仍是很淡漠,“既然你打着这个旗子回来,那么进来吧。” 说罢,她转过身走了。 袁雪尧和陈素商跟上了她,进了袁家。 陈素商一进入袁家,就有点晕头转向。她在南京时也是大族之女,却从未见过袁家这样大而宽阔的庭院。 袁家有个高大的院墙,里面的房舍和院落无数,有点像马来亚大学。 陈素商在新加坡的时候,去参观过一次马来亚大学,那校园也是建筑楼无数,占地庞大。 她跟着袁雪尧往里走,到了袁家的祠堂。 祠堂的偏厅,是个大会客厅,此刻坐满了长老。 袁雪尧回来,让他们争吵了起来。 陈素商几乎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瞧见众位长辈各怀心思,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袁雪菱做家主,位置尚未坐稳,还有个哥哥在世,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会有反对者。 她把袁雪尧放进来,大概也有瓮中捉鳖之意,将袁雪尧杀死在家里,从此耳根清净,心里也踏实。 陈素商看着这高大巍峨的祠堂,屋顶高得令人生畏,家具陈设无比精致,却透出浓浓的暮气。 他们争吵了一个多小时,陈素商坐在旁边,听不懂他们的话,硬扛了一个多小时,没露出半分破绽。 最后,他们决定给陈素商的孩子在族谱上留一个位置,等孩子出生了,就可以填上生辰八字。 名字已经有了。 他们俩被安排到了客房。 “就这么说妥了吗?”陈素商问他。 袁雪尧点头:“饿吗?” “真饿了。”陈素商道。 被他一提醒,她腹中空空,又饿又馋。 袁雪尧去厨房,亲自端了些吃食给她。 看着陈素商吃得很急,袁雪尧心中柔软。他不是个软弱的人,会把陈素商想象成他的女人,可他看着她,总难掩心中伤感和温柔。 他又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袁家老宅,是个吃人的地方,陈素商这样的城市时髦女郎,不能沦落到跟他一起熬成老古董。 要不然,将来老了,他会后悔的。 “……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陈素商问。 袁雪尧道:“承认雪菱,是家主。” 陈素商有点心疼看了眼他:“很不好受吧?” “不。”袁雪尧道。 他其实不太想做家主了,他也开始讨厌家族的生活。 他喜欢香港,那边气候宜人,城市的霓虹遍地,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很多。 可他有自己的责任。 “……她不是家主,我才是。不难过,但这是事实。”袁雪尧说。 陈素商颔首。 他们俩这次到袁家,主要是办两件事,最好同时办成,否则打草惊蛇,什么也做不到了。 吃了东西,陈素商躺下来小憩片刻,袁雪尧在旁边守着她。 这个时候,苏曼洛带着一盒子点心过来了。 瞧见了袁雪尧,她先是有点恼火,也有点委屈:“我特意过来找你的,谁知道你不在。她怎么回事?” “出去。”袁雪尧冷声道。 陈素商阖眼打盹,早已听到了苏曼洛进来的声音,坐了起来。 “苏小姐,你失踪之后,你父亲到处找你。为人女,这样不负责任,你还活得心安理得?”陈素商逼问她。 她想赶走苏曼洛,免得她不停过来坏事。 苏曼洛的脸通红,然后由红转白。 她为什么会离开新加坡,还不是因为陈素商? 要不是陈素商和颜恺结婚,哪里能让她沦落到这个地步? 苏曼洛的世界,像个巨型的玩乐场,她做每件事都像过家家。 她瞧见了陈素商和袁雪尧,还以为袁雪尧抢婚成功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己呢?你就负责吗?你跟野男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怀了孩子,你是不是私奔了?”苏曼洛很生气,却难掩她的好奇。 “对啊。”陈素商道,“他在婚礼上抛弃我一次,我在更多的宾客面前抛弃他一次,岂不是很公平?” 苏曼洛愕然看着她。 她心中,一时间不知是该叹还是该喜。 既然陈素商到了湘西,苏曼洛的事情间接处理妥当了,她要回新加坡去,回到颜恺身边去。 她现在回去,再也不是笑话了,而是雪中送炭,颜恺会爱她的,舆论也会赞扬她。 “你有病。”她骂了陈素商一句,转身跑了。 陈素商看着她的背影,对袁雪尧道:“苏小姐怕是又要闯祸。” 袁雪尧淡淡接了句话,毫无兴趣。 苏曼洛果然开始收拾东西。 袁雪松一直跟在堂妹身边,此刻才腾出心思,过来看看苏曼洛。 “你干嘛?”他用蹩脚的官话问苏曼洛。 苏曼洛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收拾好了,对袁雪松道:“我要回家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款待。你能不能给我弄个介绍信,否则我不好坐火车。” 袁雪松的眼眸沉了下去。 他的一只手,按住了苏曼洛的肩膀:“回家?” 苏曼洛想要绕开他,觉得他这个举动略有点轻浮。 “对,我要回去了。”苏曼洛道,“我原本就是来找袁雪尧的,他已经和那个贱人混在一起了,我不找了。” 袁雪松的五指收紧,勾住了她,表情阴冷:“你说走就走?” 苏曼洛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为什么不能走?” “老子鞍前马后,照顾你这些日子,你什么也不给一点,就想要离开?你当袁家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狞色。 苏曼洛哪怕再傻,也知道男人此刻的表情是愤怒,以及…… 她转身想要跑。 袁雪松用力,将她摔回了床上,欺身而上压住了她。 苏曼洛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有老婆的,别这样,这是不对的。” “你贪恋我照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有老婆?”袁雪松冷笑。 第1905章 你活该 陈素商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苏曼洛。 她和袁雪尧被安排到一处院落。 院落离大门很远,四周荒芜,还在一处土坡的后面。 陈素商觉得挺不错的。 而且,道长交代他们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在袁家的兑位埋下法器。 兑位对应一个人的幼妹,只有袁雪尧活着出来,能自己施法,这个阵法才很管用。 他们这边,离兑位很远,但是袁家的视线都在他们四周,远地方更好做手脚。 这是灯下黑。 “你出门的时候,看到苏曼洛了吗?”陈素商问。 袁雪尧摇摇头。 “她是离开了吗?”她又问袁雪尧。 袁雪尧不是很感兴趣。 “你路过门楼的时候,打听一下,看看她什么时候走的。”陈素商道,“不知道她找到颜恺没有……” 袁雪尧此刻才看出了她的担忧。 “不妨事,颜少爷、不三心二意。”袁雪尧安慰她。 陈素商笑。 她是担心苏曼洛胡搅蛮缠,弄得颜恺心乱,想要一巴掌拍死她。 她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肚子。 这么多天了,肚子的变化不太明显,陈素商甚至希望孩子能长快一点,及早和它的父亲见面。 后来,袁雪尧出去逛了逛,回来告诉陈素商。 “她没走,不过……”袁雪尧欲言又止。 “怎么了?” “跟了雪松。”袁雪尧说,“我们袁家,世代不纳妾,弟妹在闹。” 陈素商:“……” 她有点难以置信,苏曼洛得知她离开了颜恺,怎么还会留在袁家? “你见到她了吗?”陈素商问。 袁雪尧摇头。 “坏事了。”陈素商说,“估计是你堂弟强迫了她。她现在人在哪里?” 陈素商要站起身。 袁雪尧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轻声道:“阿梨……” 他静静看着她,眸光深邃,里面承载着意味深长。 陈素商没看懂他的表情。 “吵闹一番。”他道。 陈素商这次听懂了。 他们到袁家来,是带着目的的,袁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越是沉默、深居简出,越是叫人忌惮。 假如他们能露出破绽,让人知道他们没那么深的程府,也许会让人放松警惕。 “……好。”陈素商道。 她由袁雪尧带领着,去了苏曼洛那边。 苏曼洛的院子门口,有个女人正在撒泼,说要打死苏曼洛的,不少人在劝。 陈素商走了过来,直接喊:“曼洛,你在不在?” 众人不知缘故,都看向了她。 陈素商解释:“她是我的朋友,她在里面做什么?” 袁雪松的妻子听到这话,当即扑向了陈素商,被袁雪尧眼疾手快拦住了。 “……狐狸精……不要脸……”女人快如疾风的语速,不停叫骂,让陈素商只听懂了这么几句。 整个场面都混乱了起来。 后来袁雪松自己来了。 袁雪松的妻子,对自己丈夫是不敢造次的,只敢来骂苏曼洛。陈素商瞧见这一幕,心想人有时候既可怜又可恨。 再后来,又来了两个人,把所有人都赶走了,打开了苏曼洛的院门,让陈素商和袁雪尧进来看看她。 袁雪松站在身后,语气很轻松:“让她吃点东西。多大点事,闹得这么凶,再不吃饿死她。” 陈素商略微蹙眉。 她和袁雪尧终于见到了苏曼洛。 苏曼洛头发凌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瞧见了人进来,只是眼珠子转了转。 陈素商看着她这样,就知道事情不妙了:“苏小姐,你还好吧?” “我不好。”苏曼洛冷冷说。 袁雪尧心里升起了几分厌烦,挡住了陈素商。 “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让雪尧跟袁家求情,放你出去。”陈素商道。 “后悔?”苏曼洛猛然坐了起来。 她居然是没穿衣裳的。 她身上遍布红痕,很显然是被狠狠折腾过的。 “你以为我是自愿的吗,你这个贱人!”苏曼洛破口大骂,已然毫无理智和自尊,“他强了我,我要死在袁家了,我再也没脸见人了。你很得意,是不是?” 袁雪尧怒火攻心。 他抓过旁边的衣裳,扔到了苏曼洛头上,将她整个脑袋都罩了起来。 “你自找的!”他冷冷道,“活该,少装疯卖傻。” 这席话,何等的冷酷无情。 苏曼洛到湘西来,是寄希望于他的,结果听到他说她的遭遇是“活该”,一颗心似堕入冰窖。 她愣了愣,倏然好像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大哭起来。 她不喜欢袁雪松。 她是在长沙遇到了他。当时,她正在火车站跟人打听袁家怎么走,问了一大圈,问到了袁雪松跟前。 “你要去袁家做什么?”袁雪松问她。 当时,他的眼底充满了惊艳和欣赏。 在繁华的大都市,苏曼洛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何况到了内地城市?这个年代,内地和大城市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袁雪松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郎,承认自己是袁家的人,把她带回了湘西。 苏曼洛到了袁家,才知道这个一直很殷勤的男人结婚了。 他妻子听说丈夫带回来一个美人,大哭大闹。 苏曼洛知道她闹什么,女人的心思她是了解的,但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赖在袁家,假装听不懂。 她就这么厚脸皮住在了袁家,一边享受着袁雪松的照拂,一边装作自己懵懂清纯、无知天真。 直到袁雪松忍无可忍了。 那男人本就不是好性子的,在她身边打转了这么久,早就迫不及待了。 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每天都要折腾她,苏曼洛从最开始的痛苦,到了现在的心如死灰。 她完了。 她的一生,可能到了这里就要结束了。她没有事业,也再也找不到好的婚姻,而袁雪松有妻子的,她连妾室都做不了。 她的存在,是非常尴尬的,袁家迟早要杀了她。 她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后知后觉痛哭流涕。 “带我离开!”她拼命拉住了袁雪尧的手,“把我送回新加坡去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懵懂了半辈子的苏曼洛,好像第一次开窍。 她终于知晓自己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可是她很想家,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袁家。 “不要哭了。”陈素商道,“我们会带你走的。” 苏曼洛慢慢抽噎,停住了嚎啕大哭。 第1906章 胡家的圣姑 陈素商一直很讨厌苏曼洛。 当一个女人成年了,却把人际关系处得像孩子过家家,是非常令人讨厌的。 然而,他们现在又需要用苏曼洛来转移视线。 陈素商走出苏曼洛的院子,对着众人大吵大闹,还在袁雪松过来的时候,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堂堂大术士家族,欺凌一个女孩子。她是自愿的吗?依照法律,你应该被处死。我们要去报警!”陈素商大声说。 众人微愣。 他们大概没想到,陈素商会说出“报警”二字,一时间愣住。 尤其是袁雪松和他的妻子。 袁雪松的妻子,性格是很典型的家庭妇人。她把所有罪过,都推到苏曼洛身上,不敢去怪自己赖以生存的丈夫。 然而在这件事里,苏曼洛的错只占一半,剩下一半是袁雪松的。袁雪松的妻子只骂苏曼洛,从这个角度而言,是有点不讲道理。 听说陈素商要去报警,先暴跳如雷的,也是袁雪松的妻子。 她用蹩脚的官话和陈素商对骂:“狐狸精勾引男人,还要倒打一耙?” 陈素商:“……”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只是很庆幸,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她母亲只对陈定恶语相向,从来没有去找过那些姨太太们的麻烦。 假如陈太太也像这位妻子一样,把罪过推给另外的女人,陈素商对她的感情,未必会像现在这么深。 可陈素商这次,不是来帮理的,而是来搅浑水的,故而她故意和袁雪松两口子做对,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而袁雪松捂住脸,在旁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是满脸的愤怒。 袁雪菱亲自出面,把袁雪松和他妻子关了起来,让他们俩闭门半个月。 袁家终于消停了点。 跟在袁雪菱身后的苗女如淮,目光怨毒看了眼陈素商。 陈素商与她对视,丝毫不让。 袁雪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余怒未消:“成天惹事,没一个省心的!” 如淮低声安慰她。 “……你事情办得如何?”袁雪菱喝了半杯茶,才问如淮。 如淮是苗女,湘西也有苗寨,袁家跟胡家一样,也会同苗人通婚。 故而如淮跟袁雪菱有点沾亲带故,是隔了十八代的亲戚。 “没有结果,那女人的生辰八字,谁也看不准。”如淮道。 她们俩讨论的是陈素商。 陈素商什么来历,苏曼洛叽叽咋咋说了一大堆,什么陈定的养女,什么新加坡司太太的侄女,却半点跟术士靠不上边。 袁雪尧能蒙蔽天机,可陈素商的生辰八字,却又好像不是被蒙蔽的,总之她来历不明,不弄清楚她的身份,袁雪菱不敢贸然出手。 袁雪菱还记得自己在香港大败,就是因为陈素商和道长的加入,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家主,我倒是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我姑姑是胡家的媳妇,她以前跟我说过一件事。当时胡家推演天象,说有位胡家的圣姑转世,天生多一指。 他们到处找她,想要把她接回胡家,可还没有过多久,那圣姑不过周岁左右,她的宿相突然消失了。胡家后来又找了一段时间,一无所获,也许是夭折了。”如淮道。 袁雪菱蹙眉:“你怀疑她……” “我也不知道,只是乱猜的。假如那孩子没有夭折,而是被高人藏了起来,大概有陈素商那么大。”如淮道。 袁雪菱的眉头蹙得更紧,眼底却是不耐烦。 “他们这次回来,是要对付我。”她道,“不找点厉害角色,怎么可能?” 陈素商又是怀孕,又是八字不明,怎么都像是不好惹的。不仅仅是他们俩,还有苏曼洛先到。 苏曼洛是个结结实实的蠢货,袁雪菱一直没把她放在心上,可这次的事情看,又不太像是那么回事。 她自己也绕晕了。 “……找个人,试探试探他们。”袁雪菱道。 袁雪尧也变得不简单了。 袁雪菱术法厉害,那是天生的,可她没有开天眼,袁雪尧却开了。 回来那天,袁雪尧说出这个消息时,族里不少人动摇了。 替袁雪菱预谋夺去家族位置的三位叔伯,已经被袁雪菱秘密处理了,现在两个死心塌地的帮手也没有。 她做事太急了。 而祖父去世的事,说起来也很容易被戳破:祖父是寿终正寝的,这点大术士们都能推演到。 “我去吧。”如淮道,“我愿意替您做成此事。” 可事与愿违。 如淮没有见到陈素商,被袁雪尧拦在了门外。 袁雪尧冷面冷心,对如淮非常不客气。 “滚!”他把门关上了。 袁家暂时恢复了宁静。 袁雪尧每天都要在大院子里走动,只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到处看看,有时候还会搀扶着陈素商,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他很淡定。 日子就这么淡淡过了一个月。 陈素商的肚子,终于能看得出样子了。袁雪尧对此新奇不已。 他不是父亲,却暗暗生了期盼——期盼看到这孩子呱呱坠地的模样。 “阿梨,我要做义父。”他对陈素商道。 陈素商点头:“好,你做义父。逢年过节,要给孩子送礼物。” 袁雪尧说好。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心里莫名抽痛了起来。 他失恋的痛苦,被当初的天咒吞噬得一丝不剩,他得知陈素商和颜恺在一起之后,心里的担忧并没有从天咒转移到那件事上。 他一直能接受。 直到这一刻。 他很伤感,挪开了目光:“你想吃什么?” 陈素商很想喝一碗鱼汤 她如实说了。 袁雪尧去后厨看了看,没有新鲜的鱼。好在袁家外面就有池塘,而且开春了,鱼很容易抓到。 他忙活了大半天,抓到了几条小鲫鱼。怕袁家的人下毒,他在陈素商的指挥下,两个人把鱼洗干净、下锅熬煮了。 第一次做饭,效果不差,鱼汤又白又浓,鲜美异常。 他想到,如果他们生活在香港,只需要打个电话,饭店就送热腾腾的鱼汤过来,而且家里可以请佣人。 之前那点不甘心,一哄而散了。 袁家,真的不适合陈素商生活,哪怕她能吃苦,袁雪尧也舍不得。 她一直都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她过惯了好日子,不值得为了任何人做出巨大的牺牲。 第1907章 成功了大半 陈素商和袁雪尧在袁家住了一个多月。 他们俩没有跟外界通讯,也没接收到半点道长他们的消息。 午夜梦回的时候,陈素商特别想颜恺。 不知他此刻是怎样的心焦。 想到他愿意带着她来湘西,想到他愿意支持师父的计划,陈素商心中就发热。 颜恺不是圣人,他能为了陈素商做到这样,是真心实意替她着想的。 春暖花开的时候,陈素商摘了庭院的几株桃花,插在花瓶里。 就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了苏曼洛的消息。 苏曼洛最近心思总是变来变去,有时候很想回去,有时候又不肯走,反复无常。 她这样,让袁雪菱一小半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怀疑她是装神弄鬼。 不成想,这次苏曼洛却是自杀。 陈素商让袁雪尧去看看。 袁雪尧开了天眼,只瞧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回来了。 “她也怀孕了。”袁雪尧道,“怀了袁家的孩子。” 陈素商:“” 她的心情,一时无法用言语形容半分。她愣了片刻,想找个主意,然而漫天思绪像乱麻,根本抓不到一头,理不出半分。 “袁家会让她走吗?”陈素商问。 袁雪尧点头:“可以。不过,孩子要、生下来。” 大术士世家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 苏曼洛既不是妻,又不是妾,她可以走,却要等生完孩子。 她被困在了袁家。 她以前的犹豫,让她失去了离开的先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肯定也是知道了,所以绝望自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随便她。”袁雪尧低声,“我们今晚,约她出来。” “好。” 袁雪尧这些日子,根据袁雪菱的生辰八字,已经推演到最适合埋下法器的“兑位”。不是绝对的方位,而是根据他和袁雪菱自身推演的方位。 那个方位,距离苏曼洛的院子不远。 晚夕,陈素商给苏曼洛递了信,让她到院子后面的小凉亭来。 苏曼洛来了。 她一见面,看到陈素商微隆的小腹,气得恨不能撕咬:“都怪你,我现在走不了了。” 苏小姐永远都难改她的脾气,让人无法忍受。 陈素商瞥了眼她:“真怪我吗?你不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 苏曼洛崩溃:“要不是你和颜恺结婚,要不是司家给你撑面子,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陈素商觉得一个人跌倒黑白到了如此地步,已然无可救药了。 她们俩争执的时候,袁雪尧站在不远处,并不靠近。 陈素商一步不让:“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犯贱吗?” 这话刺痛了苏曼洛。 苏曼洛心情极差,早上又割腕了,身体虚弱。人在虚弱的时候,脾气的自控力更差了。她暴怒,和陈素商对骂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争执不休。 此时,小路尽头,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陈素商假装没看到,仍是和苏曼洛吵个不停。 待那两个人走近时,陈素商突然拿出一把短匕首:“你有能耐,那你杀了我!” 苏曼洛整个人一惊,看着她手里的匕首,略微瑟缩后退两步。 她到底还不是真想死。 而如淮和袁雪菱,步入了凉亭。特别是袁雪菱,看了眼袁雪尧的方向。 袁雪菱态度清冷:“大半夜的,你们闹什么?不知道前面是我的小院子吗?” 她除了住在正院,还有个清净的小院子,是她做少女时住过的。那院子她给了如淮住,自己偶然也要过来小住。 袁雪尧是知晓她今晚过来,才特意约了苏曼洛。 他让陈素商激怒苏曼洛,可没想到苏曼洛因为怀孕的事情绪失控,被激怒得如此容易。 “让我走,你这个小妖婆!”苏曼洛立马去骂袁雪菱,“你们袁家的人,心思龌龊,你们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如淮挡在了袁雪菱面前,面容含怒:“住口,你敢对家主不敬?” “我都被你们害成这样,还要对谁恭敬?真是家主,就秉公办事啊,杀了那个贱男人!”苏曼洛怒极。 如淮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苏曼洛简直是旧恨新仇一起涌上来,恨不能跟如淮拼命,却一眼看到陈素商手里拿着的匕首。 她的行动,从未如此的快捷,抢过了陈素商手里的匕首,朝着如淮扎了过去。 如淮身手比她敏捷,转身就要躲避,不成想陈素商站在她身后,倏然挥动一张符咒。 袁雪菱对她这一举动没有未卜先知,故而她眼睁睁看着如淮速度变慢,愣愣往苏曼洛身上扑。 苏曼洛怒火攻心,心里滔天的盛怒几乎要毁掉一切,一刀子扎进了如淮的心窝。 “如淮!”袁雪菱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补上了一个符咒,把苏曼洛重重拍了出去。 陈素商接住了苏曼洛。 她把苏曼洛放下,急急忙忙去看如淮:“怎么回事?” 袁雪菱抱住了如淮,见她这样假惺惺,双目赤红,却见陈素商急忙去拔出如淮胸口的匕首,那匕首正好沿着袁雪菱的手背滑过,蹭破了她一点油皮,出了几滴血珠。 陈素商拿着匕首,正是无措。 袁雪菱挥手想要打她:“谁让你拔匕首?” 如淮倒地,已经说不出话,不知是吓坏了还是伤得太重。 甚至,她可能想起当初的胡君元,也是这样死在了她手里的。 袁雪尧挡住了袁雪菱,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如淮:“去医院,有的救。” 袁雪菱似如梦方醒,大声喊人。 袁家这个夜晚又开始乱了,众人七手八脚把如淮抬上了马车,往镇子上的卫生所而去。 就在此刻,另一辆马车,也光明正大出了袁家,是袁雪尧和陈素商、苏曼洛。 因为苏曼洛倒在陈素商怀里,手上的旧伤口撑破了,要去卫生所缝。 袁家的人放行了。 陈素商小心翼翼收着那把带了袁雪菱几滴血的匕首,虽然混合了苗女的血,可到底还是有袁雪菱的。 这次的机会,真的是天助。 要不然,想要拿到袁雪菱的血,难于登天。 半路上的袁雪菱,突然从如淮那浑身是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急忙令停车:“你们送她过去,给我一匹马。” 她急急忙忙回家。 回到了袁家,一问袁雪尧的下落,知晓他们也离开了,袁雪菱突然打了个冷战。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往小院子那边冲去。 还没有到小亭子处,她却感觉有什么力道在牵扯她,像要剥掉她一层皮似的,她倒地痛苦不止,手指却使劲在地上画符咒。她一边承受这莫名撕心裂肺的痛,一边咬牙画符咒:“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第1908章 大功告成 颜恺再次见到了陈素商时,死死拥抱了她。 整整四十一天,他每晚都睡不好,人瘦了一大圈,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瞧着有点狼狈。 “轻一点。”陈素商低声提醒他,“别挤到孩子了。” 颜恺这才略微松开了手臂。 道长、袁雪尧与胡家叔侄五人,已经在阵法里了。 因为陈素商怀孕了,道长不让她加入,故而她和颜恺在外围。 “你瞧着瘦了,是不是没有吃好?”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站在旁边多时的苏曼洛,看着他们这样亲昵,再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苦涩得厉害,甚至不想颜恺看到她,故而往旁边的树后面拐去。 陈素商留意到了,喊她:“苏小姐,你不要乱跑。” “不要你管!”苏曼洛恶声恶气的回答。 陈素商打算过去找她,颜恺却拉住了她的手。 “别管她,你看看我。”颜恺有点心累,妻子的注意力全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颜恺没敢说苏曼洛是无关的人,毕竟那也是他的前女友,说出来实在显得他薄凉,可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陈素商坐在旁边悄悄说话,他搂着陈素商的肩膀,让她依偎着他。 “……肚子大了很多,千万别生在路上,要回新加坡才好。”颜恺说。 陈素商算了算日子:“不可能生在路上的。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家了。” 她说到这里,想起了坐在树后面的苏曼洛,低声把她的情况,简单和颜恺说了。 颜恺略微蹙眉。 司家在国内的势力,几乎没有了,苏鹏哪怕是到了湘西,也未必能替苏曼洛讨到公道。 “她打算怎么办?”颜恺问。 陈素商摇摇头:“她不知道。” “那就让她想清楚。她要是想讨个公道,等袁雪尧成功 了,自然能给她一个;她要是想回去,就跟我们回去。”颜恺道,“随她。” 陈素商觉得苏曼洛是没主见的。 他们两口子这边甜甜蜜蜜,那边苏曼洛在偷偷抹眼泪。 她的确是慌了神。 找个地方把孩子弄掉,她很担心因此丢了性命,毕竟这是大事;回新加坡,可这一路很远,等她到了新加坡,肚子都藏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在乎面子,才跑掉的,现在回去更狼狈,那她还回去干吗? 要不去香港算了,等孩子生下来,交给其他人领养,她偶然去看看。 可她父亲会怎么想? 苏曼洛心中一点主见也没有。 阵法里的道长等人,却全部在七窍流血,好像被反噬得很厉害。 袁雪菱的术法,的确是非常强的。 袁家那边 ,见她倒地画符咒,痛苦不已,全部不敢靠近,只有一位长辈大着胆子上前,帮助了袁雪菱。 袁雪菱将那名长辈挡在自己面前,牺牲了他,换得一时片刻喘息之机,立马开始反抗。 她的身体好像要被撕裂,痛苦只能缓解一时。 她不太清楚胡家的锁魂阵,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抗什么,只能硬拼。 死了一位长老之后,其他人都不敢去帮袁雪菱。 饶是如此,她也能以一敌七。 “师父……”陈素商很着急,很想冲进阵法,却不知道师父把生门留在了哪里,不敢贸然闯入。 她若是闯入,不仅仅她自己性命不保,就连阵法里的七人,也未必能活。 “顶不住了!”旁边的胡长生大声咆哮,“怎么办?” 长青道长知道一个办法,却不想用。 此刻能让他们扳回一局的,大概是陈素商的血。 然而到底需要多少血,他不知道。 袁雪尧则趁机一挥,开了生门:“阿梨!” 陈素商立马对颜恺道:“我要进去,你千万别闯进去,否则会害死我们。” 颜恺来不及说什么,陈素商进了阵法。 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阵法里。 然而,阵法还是反反复复,不停的较量。 苏曼洛不明所以:“他们在做什么?” 说罢,她就要走过去,被颜恺拉住了手臂。 颜恺几乎心烦意乱:“走开,不要捣乱。” 苏曼洛不曾受这样的呵斥,死死咬住了唇才没有哭出来。 后来,阵法越来越不稳了,胡家的叔侄五人,昏迷了三人,更加不稳了。 陈素商情急之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大量的鲜血涌入阵法里。 颜恺的双目差点赤红了,他浑身都在发抖,却死死不敢动。 苏曼洛觉得这些人神经病,到底在搞什么鬼? 倏然一声轰响,整个阵法大颤,所有人都被波及。苏曼洛和颜恺被无形的气流推倒在地,全部狠狠摔了一跤。 待气浪稍微平息,道长大喊:“阿恺,你过来……” 颜恺急忙冲过去。 “走,带阿梨先去卫生所……”道长已然脱力了,七窍鲜血淋漓,看上去很恐怖。 颜恺也顾不上任何人了,私下衬衫,死死系住了陈素商的伤口,然后跳上了旁边来时的马车,往镇子上去了。 苏曼洛瞧见这些,打了个寒颤。 袁雪尧很想站起来,却又一头栽了下去。他昏迷了不过半分钟,又挣扎着醒了过来。 一旁的死玉,由之前青绿色变成了灰白色。 “成功了吗?”他问旁边调息打坐的道长。 道长点头:“嗯。” 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袁家那边,看着袁雪菱从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句形容凄厉的遗体,都愣住了。 他们都害怕袁雪菱的术法,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她更厉害,能杀她于无形。 原地休息了两个小时,袁雪尧和道长、胡长生终于能缓过来,可以起身走动。 苏曼洛还在愣愣的。 “回去吧。”道长说。 几个人搀扶着胡家半昏迷的子侄,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回到了镇子上。 陈素商的手腕被缝了针,失血多过陷入了昏迷,而小卫生所没有她的血型,没有给她输血。 道长去看徒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袁雪尧依靠着医院的墙壁,和颜恺说话:“我以为,只需要一点,否则,我也不会、让她进去。” 颜恺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知道。这件事,对阿璃而言也是负担,能处理掉,她会高兴的。” 袁雪尧点点头,转而去打听袁家送过来的那名苗女。 苗女死了,一进来就没气了。 袁雪尧仍旧扶着墙壁,轻轻舒了口气。 第1909章 回家,真正的平静 三天之后,陈素商的情况才算稳定。 医生说她和孩子都安全。 “……成功了吗?”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师父。 道长点头:“成功了。” 陈素商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旁边的颜恺伸头过来:“感觉如何?” “有点累。” “那你再睡一会儿。” 道长则说:“这样折腾,你肚子里那孩子都没事,估计将来会是个厉害的。你们俩如果不要它,可以给我养。” 颜恺:“……” 陈素商:“唉,不在一起天天想着你,在一起了又恨不能时刻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颜恺在旁边笑。 到了第四天,陈素商几乎能下地走动,胡家的叔侄来看过她。 特别是胡长生,对她的宿相很感兴趣:“你是天生的吗?” “可能是。”陈素商道。 “那你的血,也是天生的?” “是的。” 胡长生想了想,突然问她:“颜太太,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陈素商不明所以,把一双手伸出来。 她还以为,胡长生会看她的掌纹,不成想他居然是反反复复看她的手指。 确定她的十指健全,而且没有人为剁掉的痕迹,胡长生有点失望。 “唐突了,颜太太。”胡长生站起身,“我们要把这块死玉带回广西,可能找个地方埋起来。下午就要回去了。” 陈素商点头:“一路顺风。” 胡长生又道:“您也不必担心,我的话放在这里,胡家跟您没有恩怨。” 陈素商露出了笑容。 胡家的人走后,陈素商意识到袁雪尧和苏曼洛没有来看过她,就问颜恺。 “雪尧回家去了,听说要接任家主。”颜恺道,“至于曼洛,她跟雪尧回去了……” 袁家的人到了镇子上,找到了袁雪尧,想要接他回去。 苏曼洛打听一番,得知袁雪尧回去是做家主,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袁雪尧:“你能帮我杀了那个畜生吗?” 袁雪尧淡淡道:“能。” 苏曼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她当初到湘西,就是为了看看自己和袁雪尧还有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吗? 她怀了袁家的孩子,只要那畜生一死,她将来可以用这个孩子,赖上袁家的家主。 她不想回香港或者新加坡去了,她实在没颜面,也不愿意过被人鄙视的日子。 因此,她跟袁雪尧走了。 “……她想把袁家的孩子生下来。”颜恺说,“我说过了,随便她,她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负责。” 陈素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她休息了一周,伤口拆线,又休息了大半个月,终于恢复了正常。 时间就到了三月中旬。 道长见自己徒弟怀着身孕,又经历了一场伤,怕路上有个万一,颜恺照顾不过来,只得跟着他们俩回去。 “唉,我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欠了你的。”道长叹息。 又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周转,他们终于回到了新加坡。 陈素商他们一行人,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是三个半。 颜家众人和顾轻舟、康晗都高兴坏了。 特别是顾轻舟,大惊小怪把陈素商送到了玉藻的医院,让妇科的人给陈素商做了个检查。 陈素商有点轻微贫血,没有其他问题了。 “阿璃,你要是生个儿子,给我家宣娇做姑爷呗。”司玉藻很不靠谱的提出建议。 颜恺立马道:“滚!你家宣娇都快满两岁了,你要点脸好嘛?” “女大三抱金砖。”司玉藻道,“多好的事啊。是不是姆妈?” 顾轻舟笑,说女儿:“你还想包办婚姻?我都没包办你们的婚姻,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司玉藻小姐委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素商在旁边笑个不停。 她回家的第二天,花鸢和夏南麟都来看她了。 陈素商把胡家的事,告诉了花鸢。 “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们找过来了,这一趟走得很值。”陈素商道。 花鸢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再好也没有了。” 陈素商又把苏曼洛杀如淮的事,告诉了花鸢。 花鸢听了之后,略微沉默。 当天回去,她特意在十字路口,烧了很多纸钱。 是烧给胡君元的。 “你的仇已经报了。如果你真有灵,该安息了吧?” 一阵风刮过,卷走了灰烬。 花鸢心中重石,彻底落地了。 陈素商虽然怀着孩子,却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跟颜恺在新加坡到处吃喝玩乐,也常回颜家蹭饭。 几次之后,她发现了一件事:“妈,棋棋呢?” 徐歧贞脸色略微黯淡了下:“去英国了,正月的时候走的。” “去干嘛?”颜恺也有点好奇。 徐歧贞叹了口气。 颜子清则道:“去念书。” 颜恺心想,这不是扯淡吗?颜棋打小就不爱念书,如今二十出头的人了,该谈婚论嫁,却突然跑去求学了,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况且,他妈那脸色,分明就是有事。 晚夕,颜恺带着陈素商,单独去找了徐歧贞。 徐歧贞没当着颜桐和颜棹的面说棋棋的事,私下里跟成年的儿子和儿媳妇,就少不了倾诉。 “……她以前跟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周家那个叫周劲的孩子,对她痴心一片。过年的时候,人家孩子问她,怎么才能和她在一起,她说让人家去死,敢捅自己一刀就和他谈恋爱。 事情闹大了,周家那孩子差点死在医院里,好些专家会诊,才救回来他一条命。周家不依不饶的,要不是看着你祖父的面子,肯定要打起来。”徐歧贞道。 这件事,徐歧贞至今都没弄懂,颜棋到底跟周家那孩子做了些什么。 反正收场是这么血糊糊的。 颜子清盛怒之下,打了颜棋一巴掌,又要把她赶出去。 徐歧贞没办法,只得亲自将她送去英国念书。 司家的小少爷和霍家的大小姐,正月也去留学了,顾轻舟当时还在那边没回来,徐歧贞正好拖她帮忙,也给颜棋安排个学校。 颜棋念了个艺术学校,学的是钢琴,因为顾轻舟的关系,她插班,只需要念一年半就能拿到毕业证,比正常学生少了两年半的课程。 只有拿到了毕业证,才可以回新加坡,这是颜子清的意思。 第1910章 袁雪尧的电报 颜恺是个称职的兄长,给伦敦那边发了电报。 颜棋很快回了,通篇都是抱怨念书的辛苦,以及自己的无辜。 她跟周劲好久不接触了。 大约是一年多之前,她被朋友撺掇,亲吻了周劲,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下嘴唇。她没有打算跟他谈恋爱,一直对他避之不及。 周劲纠缠不休,被颜子清派人打了一顿之后消停了。 后来他还谈了个女朋友。 哪里知道,他过年时候和女朋友分手,又发疯想起了颜棋,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颜棋也只是随口忽悠他。 不成想,他居然这么极端,真的捅了自己一刀。 “他是不是有病?”颜棋对此大放厥词,被颜子清扇了一巴掌。 颜子清简直要气疯了:“从小就没好好教你,将来你迟早跟苏曼洛一样!你看看玉藻,你有人家一半吗?” 挨了打,还被塞到学校这样的牢笼里,颜棋觉得自己可能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天知道她多么不擅长念书,当初为了混个中学毕业证,要了她的老命。 她从来没想过念大学,虽然现在女孩子念大学挺时髦的,马来亚大学也招收不少的女学生。 “……哥哥,你偷偷来接我回家,我想吃妈咪做的烤鸭,别让老头子知道。”颜棋在电报最后说。 她那个无良的哥哥,假装自己没收到电报,随便把电报往茶几下面一扔,就当自己尽到了哥哥的责任了。 “对了,我突然想吃我妈做的烤鸭,你等会儿给妈打个电话,就说你想吃。”颜恺对陈素商道。 陈素商:“……” 这丈夫现在还能退货吗? 道长把陈素商和颜恺送到了新加坡之后,转身去了香港。 他在香港是有不少朋友的。 陈素商这几天无所事事,果然给徐歧贞打了电话。 徐歧贞自己也闲,特意让他们俩都去餐厅。 结果,他们在餐厅遇到了一位挺端庄美丽的女子。 女子冲他们俩笑了下。 “姐。”颜恺和她打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 徐歧贞见陈素商不认识,主动给她介绍:“这是李寐,你姨母家的表姐。” 徐歧贞的姐姐徐琼贞,一直在娘家管理家族事业,所以李寐出生在徐家,是徐家的第一个孩子。 别说她父母了,就是她舅舅姨母,没有不疼她的。 她这些年在美国念书,学的是经济,回来帮她母亲打理生意。 “姐。”陈素商顺着颜恺的话,也叫了声。 李寐微笑:“你就是阿璃吧?我听小姨说过很多次了。” 陈素商说是。 徐歧贞做烤鸭的时候,陈素商和李寐在旁边聊天。 两个人挺投缘的。 回去的时候,陈素商还跟颜恺说:“你姐人挺好的。” “对,她是挺不错的。她跟我妈感情很好,时常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妈。我上次还听我妈说,她打算留在美国的,不知道怎么回新加坡来了。”颜恺道。 “你再去问问妈妈。”陈素商打趣他。 颜恺不想那么八卦,忍住了。 翌日,陈素商和颜恺去司家看望康晗,又在司家遇到了一位英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是专门过来拜访司行霈夫妻的,旁边还有一位长者和气质很好的太太陪同。 “……你有这么好的文凭,不需要我们打招呼,学校肯定是能进得去。”司行霈这样道。 顾轻舟瞧见了陈素商和颜恺,招呼他们俩坐下。 然后,她把对面的人介绍给他们。 对面是叶骁元,他如今定居在吉隆坡,他的军队也在那边;年轻人是他的外孙。 叶骁元的长女叶妍,嫁到了太原府的王家,后来王家也搬到了新加坡,如今又随着他去了吉隆坡。 叶妍的长子今年二十九岁了,一直在美国念书、教书,现在想回到南洋发展。 他比较看重马来亚大学,就是之前的爱德华七世学校,顾绍任教的地方。 马来亚大学目前是亚洲最好的三所大学之一,每年的简历无数,叶妍的儿子想做一名音乐教师,不太好进。 叶骁元就带着他,过来拜访了司行霈,希望司家托关系,把他外孙弄进去。 “……你好,我是王致名。”年轻人主动和颜恺、陈素商打招呼。 颜恺也介绍了下自己。 “颜家啊?”王致名对颜恺好像挺有兴趣,“我有位学生,她好像说她家亲戚是新加坡颜氏。” “学生?是李寐吗?”颜恺问。 “果然是没有说错?” “对,她是我表姐,比我大一个月左右。”颜恺笑道,“很巧了,改日一起吃饭。” 王致名说好。 陈素商和颜恺好像探听到了一个大八卦,说给了徐歧贞听。 徐歧贞觉得他们俩胡闹。 后来,王致名果然进了马来亚大学的音乐系,当讲师。 颜恺请他到家里吃过一次饭,算是比较熟悉的。 不过他跟王致名所学不同,又没什么共同的生活经历,能聊的话题实在不多,后来就接触少了。 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初七,陈素商在医院诞下一名男婴。 颜家的老太爷做主,给孩子取名叫颜天承,陈素商觉得挺好。 顾轻舟带着康晗去医院看陈素商和孩子。 康晗不停的抹眼泪。 “我就知道,我能看到阿璃的孩子出生。”康晗哽咽着说,“她爸爸要是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顾轻舟劝她别伤心。 孩子抱下去休息时,陈素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妈妈,我想问问您,我的脚趾,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陈素商问。 她有一只脚,小指旁边,好像有一块略微的凸起,不仔细研究是发现不了的,还是昨天颜恺说给她揉揉脚看到的。 陈素商自己都不知道。 她又想起胡长生离开那次,拉着她的手看个不停。 陈素商后来自己也研究了很多遍自己的手,是没什么问题的。 现在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假如有什么问题,会不会是她的脚? “你小时候有六根脚趾的,我怕将来别人取笑你,带你去医院切掉了。”康晗道,“你是脚不舒服吗?” 陈素商心中微动。 她忙摇头:“没有,就是好奇。” 她自己是不太清楚为什么的,可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让康晗也不要说。 陈素商现在想和丈夫、儿子以及亲人过些安静的日子,她不想再搀和术士之间的事。 她儿子摆满月酒当天,陈素商收到了袁雪尧的一封电报。 看到电报时,陈素商愣了很久。 第1911章 闺女是不是有点傻? 陈素商有点回不过来神。 颜恺好奇,从她手里接过了电报。 袁雪尧的电报,不算简洁,故而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没有歧义:“苏曼洛前日诞女,难产而亡。” 颜恺也愣了愣。 “这……”他把电报再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问陈素商,“她死了?” 陈素商点头。 她和颜恺回到新加坡之后,把苏曼洛的事情告诉了苏鹏。 苏鹏特意赶去了湘西袁家。 袁雪尧成了家主,苏曼洛的肚子也很明显了。 苏鹏得知那个强了苏曼洛的畜生已经被处死了,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想要接苏曼洛回来。 当然,袁雪尧处死袁雪松的理由,不是因为苏曼洛,而是因为家规。 苏曼洛不同意回家:“爸爸,你就当女儿是远嫁了吧。以后,我不能照顾您,您要自己照顾自己。” 说罢,她就要给苏鹏磕头。 她一直任性。 这次,她眼睛里有光,好像对袁雪尧志在必得。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袁雪尧不知道是寂寞了还是其他,对她没以前那么冷淡了。当然也不够好。 她想抓住机会,不再折腾了。 苏鹏没办法,劝不动她,软的硬的都试过了,苏曼洛死心塌地要留在袁家,苏鹏只得自己先回了新加坡。 司玉藻听说了,还以为苏曼洛会嫁给袁雪尧,又听说袁雪尧挺厉害,司玉藻不太高兴:“她这种人,怎么配得到那么好的婚姻?” “她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陈素商如此说。 现在,那个没做什么大恶的苏曼洛,永远葬在了湘西。 陈素商和颜恺去看了苏鹏。 苏鹏苍老了很多。 他跟颜恺道:“我应该坚持一次,把她带回来。新加坡的医疗好,未必一个难产就会死人……我害了她。小时候没教她,现在没救她……” 他当着后辈的面,哭了起来。 颜恺和陈素商心里都不是滋味。 后来,司行霈还给苏鹏介绍了个四十来岁的寡妇。 苏鹏跟他妻子感情极好,哪怕妻子去世多年也没有想过再婚。现在没了苏曼洛,他倒是看得开了。 没过多久,他就结婚了,只摆了几桌酒,办得很简单。 过年的时候,颜恺再去看他,他精神好了点,家里也干干净净,他本人也恢复了从前的挺拔健朗。 新的苏太太慈眉善目,眉眼含笑,最是温柔敦厚的。 “听说孤儿院有不少的孩子,我们打算领养一个。”苏鹏跟颜恺说,“这次,不要女儿了,我养不好女儿,养个儿子吧。严厉点,不心疼。” 颜恺和陈素商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俩后来也忙,就没有再去看过苏鹏了。 只听说苏鹏后来领养了一名四个月大的女婴,司行霈还去看了,苏鹏让他给孩子取了个名字。 他说不想要女儿了,可一瞧见那女孩子湿漉漉的眼睛,他就想到了苏曼洛,一时心软领了回来。 苏太太倒是很满意。 同时,袁雪尧又发电报过来,告诉他们俩,他把苏曼洛的女儿养在了自己名下。 他带陈素商回家时,族谱上有个孩子的名额,正好就把苏曼洛的女儿填上去了。 “改日去看你们。”颜恺这样回信,“等孩子大了,带她到新加坡来玩。” 从那之后,国内的形势越发紧张,颜恺和陈素商想回去都难,暂时打消了念头。 这一年的春节,新加坡仍是很热闹。 除夕的时候,颜家祭祖,陈素商带着儿子一起参加。 这是孩子第一次参加祭祖,也是陈素商第二次,办得更加隆重。 颜老的身体还算健朗。 除夕的团圆饭之后,他想起曾经家人被杀,只剩下他和颜子清孤苦相依为命,心里很是感叹。 “我没想到,还有四代同堂的机会。”颜老说,“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吃斋念佛的好事,怎么也能受到佛祖保佑?” 众人笑起来。 “祖父福厚,光从面相上瞧,以后还可能有五代同堂的机会。”陈素商说。 颜老更高兴了。 欢喜的时候,顾轻舟带着孩子们过来辞岁,这是每年不变的。 只不过今年,司宁安不在家。 “看孩子们,总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当初还是小不点;看轻舟吧,又觉得时间没怎么动,你还是刚到新加坡时候的模样。”颜老说。 顾轻舟笑起来。 她今年四十四了,外孙女也快四岁了,怎么也不可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了。 不过,这些年其他贵妇们都称她保养得极好,不太显年纪。 陌生人也觉得她像玉藻的姐姐。 “义父也很健朗,跟从前一样。”顾轻舟笑道。 众人围着说笑。 顾轻舟给颜家辞岁之后,又去了颜新侬那边。 陈素商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很羡慕。 “要是二十年后,我们也能跟姑姑一样,有个这样好的家庭就好了。”陈素商说。 颜恺说:“会的。以后不打仗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新年之后的日子,越过越快。 颜恺的小儿子,也一天天长大。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 到了六月,颜棋终于拿到了毕业证,让陈素商和颜恺开飞机去英国接她。 颜子清假装不经意,问颜恺:“棋棋什么时候回来?” “我后天去接她,如果她的东西不多,当天返程;如果多的话,就大后天,反正我是不会陪着她久留的。”颜恺道。 “问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颜子清说。 到底还是不忍心。 颜恺说好。 三天之后,颜恺很顺利把妹妹接了回来。 颜棋离家一年半了,回来也不见她有什么情绪,只抱着徐歧贞不撒手:“妈咪,我想死你了,天天想你做的甜点。” 徐歧贞很无奈:“除了吃的,你就不想其他的?” “其他的也想。”颜棋从善如流。 然后她又去抱颜子清:“爹哋!” 一点芥蒂也没有。 当初颜子清打她那一巴掌,她刚到伦敦就忘干净了。 颜棋是个胸无大志的,脑子只有瓜子仁那么大,装不下太多的旧事。 “回来就好。”颜子清也不好板着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颜棋这次回来,发现父母对她特别好。她早已忘记周劲那件事,也忘记了她父亲打她的那一巴掌。 她提出很多要求,甚至要求她父母也给她买一套公寓时,她父母答应了。 “哎哟,我不在家,他们这么想我吗,连我要搬出去都答应?有求必应啊!”颜棋美滋滋的想,顿时觉得自己是香饽饽了。 颜子清后来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担忧,对徐歧贞道:“咱们那老闺女,是不是有点傻?” 徐歧贞:“……” 第1912章 范大人 颜棋回到新加坡之后,最粘着她两位表姐:一个是司玉藻,一个是李寐。 颜子清给她买了套公寓,离颜恺家不过三五分钟的路,距离司玉藻和张辛眉那套也很近,房子规格比颜恺那套还要大一些。 颜棋很满意。 但是,颜子清很快发现她根本没啥伤心的,内心负罪感立马消失了,转而变了脸:“公寓给你,但是你必须住在家,等结婚了再搬出去住。” 颜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棒子打懵了。 “爹哋……” “阿寐也住在家里,玉藻结婚之前也没有单独出去住。女孩子家的,被人传闲话。”颜子清道。 颜棋去跟徐歧贞哭诉。 徐歧贞说话比较委婉:“这样吧,你周末可以去住一晚。” 颜棋没办法了,美梦破碎。 她还打算继续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不成想她父母托她姑姑,在马来亚大学替她找了份工作——担任音乐系的助教老师。 颜棋一直都是学音乐的,她的钢琴也弹得很好。 “去、去教书?”颜棋对此目瞪口呆,“教书能有什么出息?” 她不乐意去,徐歧贞这次没有纵容她,而是恩威并施。 话说了一箩筐,颜棋答应了,只是仍不太高兴。 “……学校放暑假了,要等九月份才开学,你还能玩两个月,难道不好吗?”徐歧贞道。 颜棋这才高兴起来:“我要把我的公寓装饰好。” 她嘴上这么说,可采买了几样东西之后就烦了,交给她哥哥和嫂子去帮她办。 她也因此常去哥哥家蹭饭。 她以为陈素商只会算命,拉着她给自己算一个。 陈素商算命是很厉害的。 “……可能桃花运会比较旺,是很好的桃花运,也许会结婚。”陈素商笑道。 不过,她还看出了一点。 这点,她不知道颜棋自己是否在意,也不知道是否准确,她就没提。 当然,如果是陈素商自己,她是不在乎的。 “真的吗?”颜棋很高兴,“那会不会我的学生想追求我?” 颜恺正好从书房出来,听到这句话,重重在他妹子头上敲了下:“让你去教书,不是让你泡小男生的。你敢拿人家孩子消遣,爹哋非要打死你!你忘记了为什么把你送到英国去念书吗?” “唉?”颜棋一头雾水,“念书就念书,还为了什么吗?” 她想了半天,恍然大悟,“爹哋是因为周劲捅自己一刀,才生气让我走的?我说嘛,怎么突然让我去念书……” 颜恺:“……” 这奇葩的大脑,从小就没有长好。 陈素商看到颜恺一脸崩溃,想到他说自家妹子一个个都是事儿精,陈素商在旁边笑出声。 颜棋知道归知道,并不往心里去。 她太多事浑不在意,亦或者说,在意了几天之后,说丢就能丢下,所以别人都觉得她有点傻,反正她自己过得挺快乐的。 陈素商问她,伦敦好不好玩。 “好玩啊,就是太冷了。”颜棋道,“冬天冻死我了。谢家双胞胎哥哥对我们挺好的,我们常去蹭饭。” 颜洛水的两个儿子,很早就在英国念书,如今长子谢尚宽毕业了,找了份差事做,没打算回来;次子谢强毅还在追求更高的学术造诣,继续读下去。 司宁安和灵儿也去了伦敦,谢家的孩子很照顾弟弟妹妹们,连带着颜棋也常去蹭吃蹭喝。 “……我还认识了范大人。”颜棋笑道。 “你同学叫这种外号?”陈素商失笑。 “不是我同学,是尚宽哥的朋友。那天他把书放在桌子上,我打开一瞧,发现他居然叫饭桶,笑死我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饭桶,所以我就叫他范大人。”颜棋道,“他可帅了,又聪明又漂亮,只是不太爱搭理人。” 陈素商:“……” 她还是不相信,有父母会给自家孩子取名叫饭桶的。 颜棋混了些日子,发现她哥哥偶然要跑马尼拉,她嫂子时常带着侄儿去她妈咪的餐厅玩,而表姐到了大姨的公司去做事,只有她成了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好在她也不太在意。 一转眼,时间到了八月底。 司玉藻忙完了一段时间,打算给自己放一周的假。 “你在做什么呢?”她打电话给颜棋,“要不要去香港玩?” “好啊。”颜棋兴奋极了。 她特别喜欢去香港玩。 司玉藻把孩子丢回了娘家,带着颜棋去香港浪了。 姊妹俩住在霍家,既去了赌场,又去购物,在何微的带领下,把香港玩了个痛快,买了几十套衣裳和珠宝首饰,这才意犹未尽回新加坡了。 飞机到新加坡的机场时,颜棋睡饱了刚醒,精神抖擞。 “姐,我们下次去吉隆坡玩。”颜棋道。 司玉藻则有点累了:“下次估计要等过年的时候,医院里很难有时间休假。” 颜棋啊了声,有点失望。 司家的副官开车过来接,颜棋和司玉藻准备上车时,远处有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是个高个子,带着墨镜,看上去气质不俗。 颜棋盯着人家,总感觉他有点眼熟。 待他走近时,她终于看出来了,上前一把抓住了他:“范大人!” 对方一动不动,淡淡回头瞥了下颜棋,藏在墨镜下面的眼睛什么情绪也没有。 司玉藻则被颜棋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飞机能停靠这边机场的,都是跟司家有点关系,或者跟总督府有点交情,毕竟这是司家专用的机场之一,现在也接政府专员的飞机。 司玉藻好奇看了眼那人。 戴着墨镜,看上去挺装模作样的。 “范大人,是我啊!”颜棋几乎要贴到人家身上去,然后低头,试图把自己的脸穿过墨镜底部,暴露在人家的视野里,“你还认识我吗,范大人?” 有人来接机。 见状,那人非常客气对颜棋道:“小姐,您有话慢慢说,先松手,别拉了您的胳膊。” 来接机的,见颜棋身后跟着的是司家大小姐,哪里敢造次? 颜棋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只得悻悻然松开了手。 “真不记得我啦?”颜棋倒也谈不上多失望,“范大人,你是路过新加坡,还是到新加坡来玩的?” 对方此刻终于开口了。 “借过。” 他绕过了颜棋,快步往外走去。 整个过程中,那人别说礼貌了,就连表情都欠缺。 待他走远,司玉藻蹙眉问颜棋:“这是个什么东西?” 颜棋:“不要说范大人的坏话!” 司玉藻:“……” 第1913章 误人子弟 颜棋和司玉藻乘坐汽车回城。 路上,颜棋说起了范大人的名字,叫“饭桶”,因为不好听,所以她擅自给人家取名叫“范大人”。 范大人不苟言笑,这个别称和他的性格很配,故而在圈子里叫开了。 从此,范大人看到颜棋更牙疼,总是避之不及。 “谁家父母给孩子取名叫范桶?”司玉藻也很牙疼,“你是不是念错了,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颜棋很不赞同她表姐的指责:“我怎么会念错?范和桶是两个很简单的字好不好?” 司玉藻:“……” 话虽然这么说,司玉藻还是不太放心。颜棋的不靠谱是从小的,她打小就笨得令人发指,反应还慢。 司小姐自己未必多么精明,比起颜棋是厉害多了的。 颜棋回到家,把买回来的礼物分给家里所有人,然后又开始发呆。 她在想范大人到底为什么会到新加坡来呢? “哥,你帮我查一下范桶住在哪一家酒店。”她打电话给颜恺,“来接他的人穿着很讲究,应该是高档酒店。” “什么范桶?”颜恺不解。 颜棋叽叽咋咋说了一大通。 “……你有这么闲?”颜恺不耐烦挂了电话。 颜棋很是失望。 第三天,她任教的学校老师开始报道,她一大清早起来梳妆打扮,就把范大人的事放到了脑后。 她的脑子里是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件事的。 在学校门口迎接她的,是顾绍。 顾绍是司玉藻的舅舅。司家孩子们的舅舅,也等于是颜棋、颜恺的舅舅,从小顾绍买什么礼物,都少不了颜家孩子的。 他今年四十出头了,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整齐挽了起来,头发浓密乌黑,鬓角理得很短,整个人儒雅清隽,异常醒目。 进出学校的女老师都在看他。 顾绍冲她招手:“棋棋。” 昨晚,颜子清打电话给顾绍,让他帮忙照顾下自己女儿。 颜子清表面上不在乎,心里还是放不下的。要是颜棋像司玉藻那么聪明,他就不需要操心了。 “舅舅!”颜棋欢喜走了过来,然后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我想着在学校可能会遇到你,给你买了个手表。” 顾绍接了过来:“多谢,只是以后别破费买这么贵的东西。” “我姐付钱的。”颜棋如此道,“她是大富豪,可有钱了。” 顾绍:“……” 他无奈笑了笑。 他先把颜棋领到了音乐系,让她在教学秘书处填了入职表,拿到了她这个学期的教学任务,然后对照着教学任务上的教学楼和其他地方,顾绍一一给她介绍,带着她走一遍。 颜棋一边走,一边努力记住,但一转眼就忘了。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忘了,浑不在意跟着顾绍往前走。 两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热得不行,就去冰室休息。 “……阮教授?”突然,身后有人和顾绍打招呼。 颜棋先一步回头。 她瞧见了一位穿着深灰色衬衫的男人,冲她笑了笑。 顾绍也看到了:“请坐。” 然后,他给颜棋和这位先生做了介绍:“这位是王致名老师,他也是音乐系的,去年进校的。” 然后,他指了指颜棋,“这位是颜棋老师,她也是音乐系的,今年刚来。” 顾绍介绍完,又道,“我方才还在想,有时间要介绍你们认识。大家都是亲戚,以后有什么事彼此照应。” 颜棋打量着王致名,深觉这位老师很有音乐家的气质,凑得更近:“王老师,您教什么课?” “钢琴。” “我也是啊!”颜棋高兴起来,“太好了,这样我不懂就可以问你,不用害怕了。” 王致名推了推眼镜:“好。” 他很好说话。 凑巧遇到了,顾绍请他们俩出去吃了午饭。 下午他还有事,自己先走了。 颜棋的司机开车过来的,她主动提出送王致名回家。 王致名道谢,没有反对。 晚夕,司玉藻和李寐都打电话给颜棋,询问她今天第一天报到感觉如何。 “要是不想去就算了,还真缺你一个助教老师啊?”司玉藻不以为意,“就你那脑子,去了也是误人子弟。舅舅和舅妈让你去教书,害人不浅。” 颜棋:“……” 真是亲姐姐! 李寐更温柔稳重,不像司玉藻那么能咋呼。她询问颜棋课程、任务等等,还说要请她吃饭。 “我有个朋友,也是马来亚大学音乐系的,他去年跟我一起回来的,你以后可能会碰到他。”李寐说,“改日我请他和你吃饭,你们见个面。” “谁啊?”颜棋很好奇。 难道那学校熟人从两个要变成三个了吗? “他叫王致名……” 颜棋:“……” 还是两个。 “姐,我今天见到他了。”颜棋道。 电话那头静了下,半晌李寐才问:“是吗?在哪里见到的?” 颜棋是没有“听话听音”的本事,她当即把自己和顾绍遇到王致名的经过,事无巨细重复了一遍。 “……原来他也是你的朋友啊?他怎么没说呢?”颜棋问 李寐笑道:“可能他不知道我们俩是亲戚。” 王致名不可能知晓李寐有几个表妹的,自然也谈不到这个头上。 “也是。”颜棋道。 “等你们周末有空了,我们吃个饭。”李寐道。 “好啊。”颜棋很高兴。 她挂了电话,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这才慢慢入眠。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到她的学生全部站起来夸她漂亮,钢琴又好,又聪明又美丽,她美滋滋把自己笑醒了。 她的房间和二妹颜桐的是隔壁,共用一个阳台。 吃早饭的时候,颜桐对父母说起姐姐:“她早上一个人嘿嘿笑,笑得好吓人。” 徐歧贞问:“是吗?你笑什么?” 颜棋:“……” 做梦笑出声这种事,哪怕是愚蠢如她,也不好意思广而告之。 “做梦呢,谁知道笑什么?”她敷衍道,然后趁机在桌子底下踢了颜桐一脚。 结果踢错了。 小妹妹颜棹很委屈:“妈咪,姐姐踢我!” 颜棋:“……” 徐歧贞维持场面:“好好吃饭,一大清早的不消停。今天姐姐要去工作了,你们都要乖。” “姐姐,你要好好工作哦。”小妹妹颜棹道。 二妹颜桐则接话:“是啊姐姐,别被人赶回来。” 颜棋吃完了,偷偷用手抓了旁边的草莓酱,然后在颜桐脸上抹了一把,糊了她二妹一脸,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身后传来了颜桐的咆哮。 第1914章 一百万英镑 颜棋从来不会看人眼色,以至于学生和同事是否排斥她,她看不出来,也不会多想,故而在学校的工作做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初入职场的拘谨。 当然,她做得并不好,毕竟一个新老师,总会有各种问题。 有同事暗地里甩闲话,颜棋没听懂。 王致名倒是觉得她好性格,时常和她闲聊,两人都吃不惯学校的教师食堂,故而搭伙去外面的小餐厅吃午饭。 一来二去,就混得很熟了。 颜棋工作起来,也是挺认真的,虽然认真的路子不太对,教学也没啥大改进,学生的抱怨她也听不懂。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颜棋心里隐约好像有点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她扪心自问,然后把自己审视了一遍,发现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事拖拉了。 她就臭不要脸把这点隐约的不对劲直接忽略了。 直到十月的一个周末。 “爹哋,你给我点钱。”早饭桌子上,小妹妹颜棹对父亲说。 颜棋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颜棹用什么借口,下次她缺钱了也要用这个。 “要钱做什么?” “天承要满周岁了,妈咪和姐姐都买了礼物,我也要买礼物,要不然他不喜欢我了。”颜棹道。 颜天承是她们大哥颜恺的儿子。 颜恺的儿子是旧历九月初七生的,新历是十月二十五。 孩子到底按旧历过周岁还是新历,家里人意见不同,最后还是长青道长说:“不如照新历过,他已经是新时代的人了。” 颜家众人和陈素商都很尊重道长,听了他的话。 再有三周,孩子满周岁,徐歧贞已经在准备礼物了。 颜棹小小年纪成了姑姑,很是忐忑,怕自己不招小侄儿喜欢。 “……快要满周岁了啊!”颜棋感叹,顺便也去薅她父亲,“爹哋,我也没钱。” 颜子清看了眼她。 晚夕的时候,颜子清和徐歧贞闲聊,说起了自己的孩子们。 特别是颜棋。 “她总像长不大似的,将来未必比苏曼洛成器。她要是做了第二个苏曼洛,我非要气死。”颜子清道。 徐歧贞笑:“你太操心了,棋棋怎么可能像苏曼洛?” “她对周劲那态度,我没看出她哪里比苏曼洛高明。”颜子清说。 徐歧贞笑容微僵。 她突然也担心了起来。 “以前轻舟跟我说,孩子们大了,应该给他们自由。这样,他们反而懂得自律,否则她一直把自律交给父母,才是真正的纨绔。”徐歧贞道。 “怎么给自由?”颜子清问。 徐歧贞想了想:“给棋棋一笔钱,就说这是她的陪嫁,交给她打理。若是她败光了,就没有了。” 颜子清蹙眉:“这也太不靠谱……” “你看看,你就舍不得给她自由。”徐歧贞道,“轻舟从来不约束孩子们。” “棋棋没这个本事。” “可她将来总要结婚的,财产总要自己打理。早一天、晚一天,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现在给她一笔钱,她要是真败光了,苦她两年,到时候结婚时拿到了真正的陪嫁,她就知道珍惜了。”徐歧贞道。 颜子清想了想,这个想法倒是可以。 他是给三个女儿都准备了很丰厚的陪嫁,现在拿出颜棋陪嫁的十分之一,让她去祸害,倒也不错。 第二天,颜子清的亲信送了两个箱子到餐厅。 当时,颜家众人都在餐厅吃饭。 “爹哋,那是什么?”颜棋比她两个妹妹还要好奇。 颜子清只是道:“先吃饭。” 等吃完了饭,佣人收拾好了桌子,颜子清当着全家众人的面,打开了两个箱子。 里面全是英镑。 几个女孩子都看呆了,特别是颜棋:“好多钱啊。爹哋,这有多少?” “一百万英镑。”颜子清道。 颜棋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好多啊,能买好多钻石!” “这是给你的。”颜子清道。 颜棋:“……” 一般越是绚丽的陷阱,越是致命。 她往后站了站,干巴巴冲颜子清谄媚笑个不停:“爹哋,我哪里做错了,你直接说,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 然后,她往徐歧贞身后躲,“妈咪救我!” 颜子清:“……” 颜老爷切身实际体会到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 他越是对比自己的孩子和司家的孩子,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瞬间变了脸:“你给我站好了,站出来!” 颜棋不敢。 徐歧贞拉了她的手:“没事,去听你爹哋说,你怕什么?” 颜棋还是想躲。 颜子清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然后慢条斯理对闺女道:“你也大了,该学会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是你的陪嫁,我先全部交给你。 玉藻有很多的陪嫁和聘礼,你去问问她是如何打理财产的。你已经工作了,不是小孩子。明天你搬到小西楼去,从西边门进出,就当你也自立门户了。” 颜棋还是一头雾水:“将来陪嫁可以给我丈夫打理,我干嘛要管?” 徐歧贞:“……” 她突然发现,颜棋将来被人卖了都会帮人数钱。 “你见过谁家女人的陪嫁是交给丈夫打理的?这叫体己,也是傍身的。”徐歧贞道,“我也有自己的钱。” 颜棋仍是没兴趣。 “我不需要傍身,我有一口吃的就行了。哪怕将来穷了,我还可以去哥哥家蹭饭,或者去跟姐姐要钱啊。”颜棋又道。 颜子清顿时大怒。 颜棋这一番话,仍看得出她是小孩子的脾气。 就连颜桐的心思都比她多。 在父亲的怒吼里,颜棋接下了一百万英镑,愁眉苦脸的想:“这么多钱,我怎么花啊?” 她打电话去问玉藻。 玉藻告诉她:“先存到银行去,再慢慢花。不急,你不会花我告诉你。舅舅说了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吗?” “陪嫁。” 司玉藻:“……” 司大小姐很心累,她这么冰雪聪明、智慧超群,怎么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妹子是个蠢货?一点也没受到感染吗? “去存到银行,然后等我下班!”司玉藻咆哮着道。 颜棋乖乖去存了。 因为一百万英镑实在是一笔巨额存款,银行让分行的行长亲自接待她。 于是,她再次遇到了范大人。 她一拍脑子,终于想起这几天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她亲眼瞧见范大人来了新加坡,还想要去找他的,结果忙着忙着就把这件事彻底丢开了。 第1915章 脸很好捏 颜棋的随从拿着两箱子钱,放在了桌子上。 她则犯花痴似的盯着范大人。 范大人常年生活在伦敦,不怎么受阳光的照射,肌肤是瓷白色的。这点不太好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完美。 “范大人,你在这家银行工作啊?”颜棋凑过去问。 范大人穿着白色衬衫,打着领带,一本正经坐在桌子后面:“女士,全部都要存入银行吗?” 他认真又生疏,一板一眼和颜棋说话。 颜棋伸手推了推他:“范大人,是我啊,颜棋——真没有良心,我给你做过那么多顿好吃的。” 范大人的唇略微抿了抿。 他放在桌上的手收紧,几乎要在失控的边缘。 “小姐,这里是银行,要按照规矩办事。”颜棋的随从看不下去了,主动替范大人解围。 颜棋坐正了身姿。 她名下开了个户,存入了一百万英镑,拿到了支票簿。 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支票簿,非常惊奇看不个不停,以至于随从说“小姐,可以走了”,她站起来就跟着随从走了。 范大人的下颌线绷得更紧。 随从想到自家小姐方才那热情的模样,转而把所有的热情投入到了支票簿上,有点替那位先生难过。 颜家大小姐的注意力,比金鱼强不了多少。 直到走出了银行,颜棋对支票簿研究透了,转而又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唉?”她挠了挠头。 随从在旁边小声提醒:“小姐,您忘记了跟那位先生告辞。” 颜棋:“……” 她再次回到银行的时候,范大人不见了。 工作人员告诉她:“分行长刚刚出去了。” “我没看到他出去啊。”颜棋一头雾水,她不是才到门口的吗,范大人怎么不见了? 工作人员很尴尬。 随从在旁边再次低声道:“小姐,人家大概是很忙,不方便见您。您既然知道他工作的地方,下次等他下班了,再来见面也不错。” 颜棋虽然脑子比较慢,但还是很有公德心的,没有打扰人家办事。 她跟着随从走了。 三楼的窗户后面,站着的人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也不动,俨然成了雕塑。 这一整天,他再也没从窗口离开。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远处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期待些什么,就好像五月底的时候,他也在期待着——然后,什么也没有。 失望也不是一两次了。 慢慢的,日影西移,快到了下班时间了。 他转过身去,简单收拾了自己的桌子,打算下班。 结果,他却在银行门口遇到了颜棋。 颜棋挡住了路,笑容很足,带着一股子特有的谄媚:“范大人,你下班了?我没有打扰你吧?一块儿去吃饭,好不好?我请客,或者我给你做,都行。” 他点了头:“好。” 颜棋立马道:“我带你去我妈咪的饭馆,让大厨做招牌菜给你吃!” 他再次点头:“嗯。” 颜棋想起来,范大人除了不太爱说话,其余时候都挺好相处的,为人很随和,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事儿逼。 这点,比她哥哥强。 她把范大人带到了她母亲的饭店。 饭店经理见是大小姐来了,急忙招呼大厨,先做大小姐这桌,且要大小姐爱吃的,什么芙蓉鸡片、蟹粉圆子、水晶虾仁、红烧肉等先来一份。 颜棋坐下来,又点了几样销量很不错但是她觉得一般的菜,也许范大人口味跟她不同。 “……你怎么来了新加坡工作?”颜棋问出了她最大的疑惑。 她在伦敦一年半,最熟悉的人大概就是范大人了,因为粘着他的时候实在不少。 她在学校外面租房,范大人住在她楼上;她参加了学校的美术社团,范大人是负责人;她有次回家太晚别人抢劫,幸好没出大事,也不敢跟人说,就去一家华人拳馆学习,打算自卫,然后范大人是那家拳馆的教练。 总之,除了上课,她的业余生活都跟范大人有关。 她又特别粘人,一般能做到不要皮、不要脸,范大人压根儿招架不住。 她还听人说,范大人家在英国那边混地很不错,生意做得蛮大的,将来要继承家业。 范大人比她高一届,毕业之后的确是去上班了,但是没有搬走,也继续在拳馆教课。 至于他家做什么的,颜棋好像打听过的,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范大人虽然父母都是华人,却是生在伦敦、长在伦敦的,也没听说过他家跟新加坡有什么关系,颜棋想不到他的来意。 “……那家银行,是我家的。”范大人言简意赅。 “你家不是有很多银行吗?”颜棋问。 “嗯。” 颜棋:“……” 其实她有点跟不上思路,自己的问题好像没有得到回答。好在颜小姐笨她自己的,也没碍着谁,她笨得理所当然,搞不明白就不求甚解的放过去了。 “你住哪里?我现在在学校上课,如果有空,你再教教我拳法?”颜棋又问。 范大人仍是点头:“好。” 真是个好脾气呢,除了性格冷了点。 颜棋觉得自家范大人有点像传说中的冰雪美人儿——聪明又英俊,才华横溢,就是不太爱说话。 这股子欺霜赛雪的冷劲儿,真的很可爱。 颜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范大人抬眸,静静看着她。 “很好捏!”颜棋突然觉得自己这爪子大概要招祸,有点不太好意思。 范大人:“哦。” 并没有生气。 大厨精心烹制的菜肴,每一道都很美味。范大人吃饭斯文,但不代表他吃得少。满满一桌子菜,吃了只剩下三成,范大人的食量是很可观的。 “怪不得叫饭桶,估计是从小饭量就不错,家长取个贱名好养活。”颜棋心想。 她心满意足和范大人吃了顿饭,知晓他来新加坡的目的,然后就把这件事彻底丢开了。 她第二天下班,直接去找了司玉藻,询问她如何花钱。 颜棋从小生活优渥,父母对她极其慷慨,又有表姐可以打秋风,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什么该买的都买过了,对物质也没什么欲望。 “你想要什么?”司玉藻问她。 颜棋想了想:“飞机。我哥哥就有一架私人飞机。” 司玉藻:“……” 张太太原本是来说服颜小姐理智花钱的,不成想被颜小姐一席话勾的,突然也想要飞机了。 第1916章 想要一架飞机 司玉藻觉得颜棋带坏了她。 这天,司小姐特意回了趟娘家,对她父母说:“我想要架飞机。” 她还准备了很多说辞。 毕竟她已经结婚了,是张家的人,跑回娘家要东要西的,实在不适合,她父母估计会拒绝。 司玉藻打算说服他们。 不成想,她阿爸听到了,漫不经心回答:“买。” 司玉藻:“……” 好运来得太轻易了,让司小姐有种不真实感。 她清了清嗓子,以为她阿爸说反话:“恺哥哥也有,你看他平时也没什么正经事,就会满世界烧油乱跑。” “你想要就买。”司行霈终于抬起头,瞥了眼他闺女,“去跟账房处说一声,拿出一笔钱给你买。钱财身外物,既然想要了还拘束什么,其他东西你阿爸也没有。” 顾轻舟在旁边笑。 “姆妈……” “想要就买。”顾轻舟也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闺女,想要点东西,难道我们还能委屈了你?” 司大小姐差点被惊喜砸晕过去。 她使劲抱着顾轻舟撒娇:“姆妈,你太好了,你会永远这么年轻漂亮的!” 顾轻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勒得我骨头疼!你姆妈老了,经不起你折腾。” 司玉藻悻悻松开了手。 正好这天张辛眉上岸休沐,听到了此事,他很反对。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张辛眉道,“你都是张家的媳妇了。我妈不是给了你很多钱吗?” “钱要留给孩子们嘛。”司玉藻道,“将来他们要点啥,我拿不出来,岂不是心酸?再说了,我是我父母的心肝宝贝,要个飞机怎么了?” 张辛眉没劝住。 没过几天,司行霈给他闺女弄了一架最新式的客用飞机,配了三名飞行员,工资从司家的账上出。 张辛眉再次想:“宣娇不能养成玉藻这样,我没这么多钱捧她!” 不管是比儿子,还是比钱,张九爷都赢不了他老丈人,唯一的希望是他那闺女将来能稍微体谅一点他老爸的艰辛。 司玉藻则高兴坏了,带着丈夫和女儿,特意飞了趟香港,给霍钺显摆了一通。 霍钺说:“你阿爸太惯着你了。你们家的飞机还不够用吗,特意再给你买一架?” “这是我的。”司玉藻道。 霍钺摇摇头,觉得司行霈越老越会纵容孩子了,年轻时反而不这样的。 其实他不知道,司行霈对玉藻的物质上一直很纵容,这点从来没改变过。但是玉藻的学业或者事业,他是从不放松的,时刻关注着。 颜棋后来才知道,她姐姐真弄了一架飞机。 她羡慕死了,又不太好意思回家去要,因为一旦对比司玉藻,她父母能说道的内容太多了。 她没有玉藻那样的学历,也没有玉藻的工作能力,还没有结婚生子,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 她特意到司玉藻的飞机上去玩了一圈。 “你以后想去哪里,直接来找我。”司玉藻道。 颜棋诧异:“我哥哥想去哪里,都要问姑父拿航线,你不需要吗?” 司玉藻:“……” 就没见过颜棋这么会聊天的。司大小姐好不容易装个大尾巴狼,瞬间被打回原形。 颜棋后来才察觉到她姐姐有点憋气,却又不知道她为啥憋屈。 过了两天之后,颜棋才后知后觉有点吃醋,委屈巴巴给司玉藻打电话:“我也想要飞机。” 这反应慢了整整两天,司玉藻很无语。 就她这性格,估计很难招人待见。 然而,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不一样。颜棋虽然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二愣子,可她天生漂亮,就连她哥哥都承认她和司玉藻的美貌胜过苏曼洛的。只要是漂亮,身边总会有男人愿意容忍她的各种小毛病。 王致名就是其一。 颜棋这段日子跟王致名走得很近,因为工作日几乎是每天一块儿吃午饭。 两个人上课的班级有重合,认识的学生也差不多,总有话题能聊。 而聊天的内容也仅限于工作。 王致名非常精准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在工作时不怎么聊私事。 这天除外。 这天中午,王致名和颜棋说:“我下午要去接我姑姑。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有点紧张。” “啊?” “我姑姑是我叔祖父的女儿,比我还小六岁。”王致名道。 大家庭里,比叔叔大十几岁的侄儿都有,何况是只大六岁。 “你们不是生活在一起吗?”颜棋问。 “没有,后来他们去了法国,就没有再见过了。我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像极了我四婶,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了。”王致名道。 颜棋下午没有课。 她有点好奇:“那她,是不是跟我差不多大?” “差不多。”王致名推了下眼睛,同时在心里暗暗想,颜棋也比他小六岁。 “改日见见。”颜棋道。 吃了饭,她回到办公室拿了点教案,就准备回家。 颜棋最近学会了开汽车,自己也有一辆,时常自己开,刮风下雨的时候司机送她,平常时节都是她自己来回。 她刚把汽车开出来,就瞧见了王致名。 王致名的汽车在西边大门口的拐弯处停了下来,他正在打开前盖检查。 颜棋停了车:“王老师,您车子怎么了?” 王致名没想到会是她,笑了笑:“可能是坏了,我也不会修……” “你不是要去接你姑姑吗?”颜棋又问。 王致名说是的。 “她快到了吧?” 王致名看了眼手表,觉得他姑姑这会儿估计到了码头。 他有点焦急。 “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事。”颜棋说,“你上来吧。” 王致名只犹豫了两秒,就上了颜棋的汽车。 “多谢。下次请你吃饭。”王致名道。 颜棋说好。 他们俩很快就到了码头,接到了乘坐邮轮而来的王家姑姑。 王致名的姑姑叫王玉歆,是王游川和秦纱的女儿。前年,王游川去世了,她跟她母亲过不到一起去,时常吵架,就搬去跟哥哥住。 她哥哥比她大二十多岁,更像是她的父亲。 这次她突然要到新加坡来,王致名也不知道缘故,只是王家的人叮嘱他接待王玉歆,他就去接了。 他还给王玉歆准备好了公寓。 接到王玉歆的时候,颜棋感觉还好。对方是个中等身量的姑娘,眉目清秀,谈不上多么漂亮,也不是很打眼。 只是,性格有点不同寻常。 第1917章 打发乞丐 王玉歆不太爱搭理人,也有点欺霜赛雪的清冷,很像范大人。 颜棋开车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范大人,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她有点走神时,车子就开得不怎么稳。 前面两个人并肩走过,眼瞧着那车子直直朝他们过来,女孩子吓得大叫,急忙后退时高跟鞋的鞋跟折断了,手里拎着的小蛋糕全撒在了身上。 颜棋急忙刹车。 她刚下车,差点被她撞了的一男一女已经准备开骂了。 可瞧见了颜棋,那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她,眼底既有愤怒,也有悲伤。 男人是周劲。 而那个满身狼藉的女孩子,颜棋没见过,不太认识,可能是周劲的新女朋友。别看周劲为了颜棋要死要活的,哪怕是当初追求她的时候,他的女伴也没断过。 用司玉藻的话说:什么臭东西! “棋棋……”周劲眼眶发热,声音异常的黏糊,“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 “新加坡就这么点地方,碰到了有什么稀奇?”颜棋道。 周劲女伴的怒火,顿时加了三成。 颜家是南洋数一数二的大门第,新加坡的女孩子,多半都知道自己是比不了颜棋的身份地位的。 可颜棋自己并不是很争气,不像司玉藻那样受人尊重。大家说起她,说她脑子不清楚的大有人在,故而外面名声很一般,谁看到她都不会产生惧意。 这女伴一边忌惮颜棋的身份,一边又瞧不起她的智商,再加上周劲为了颜棋寻死的事,这女伴也知道。 故而,她当颜棋是故意的。 “……特意撞我,弄得我一身脏,你太过分了!”女伴气得脸通红,“颜小姐,哪怕吃醋,也请你拿出点高明手段来。” 周劲看了眼这女伴。 女伴说颜棋吃味,正中周劲下怀。周劲心里一软,想着颜棋回来这么久,他从未主动找过她,也许真的伤了女孩子家的自尊心。 他待要说点什么,那女伴却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你有没有教养?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 王玉歆和王致名在旁边,都略微蹙眉,觉得这位小姐的脾气有点大,而且超过了撞车的范畴。 特别是王玉歆,看着这女人如此嚣张,心里也隐约起了火。 她看向了颜棋,不知道自己出手帮忙是否会误事。 其实颜棋也是一头雾水。 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位女伴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火。 颜小姐是没有举一反三的智商,她那瓜子仁大小的脑子想了想,又见那女人身上的蛋糕把她衣裳弄得花里胡哨的,也许她是心疼衣服吧? 故而,那女郎夹枪带棒的时候,颜棋很好心拿出了钱包,抽出三张英镑,塞到了女郎手里:“别生气了,再去买身衣裳吧,不用找了!” 女郎:“……” 一旁的王致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劲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颜棋招呼王致名和王玉歆上车,车子从周劲和那女郎身边路过时,那女郎还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待车子走远,女郎才肯接受自己气场强大的挑衅,在颜棋看来,与乞丐讨钱无二。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啊!”女郎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尖叫,狠狠把钱扔了出去。 她明明占了上风,她明明把颜棋打压得抬不起头,她明明妙语连珠、言语犀利又带着内涵,为什么最后她成了乞讨的? 车上的王致名,对颜棋那招以静制动非常的赞赏。 “……很厉害,我第一次见识到你这样的高手。”王致名道。 颜棋:“?” 王致名:“……” 王玉歆在后座,看了看颜棋,又看了看王致名,心里很了然。 颜小姐的确是没觉得她羞辱了别人。 “那女人跟鸭子似的,叫个不停。”颜棋道,“我又没说不陪她衣裳。” 王致名这次是听懂了,颜棋没搞清楚方才那女人夹枪带棒的讽刺。 “怎么这样可爱?”他在心里忍不住想。 想到了这里,他又看了眼颜棋。 颜棋认真开车,没有再说话。 她把王玉歆和王致名送到了,又进去喝了杯茶,这才转身告辞。 王玉歆今晚住在王致名这里,王致名明天再带她去那边的公寓。 姑侄俩在附近吃了晚饭。 晚饭是一家西式餐厅,人不多,很安静。 吃饭的时候,王玉歆说到了颜棋:“颜小姐的脑子……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王致名莫名觉得这句话很不好听。 “还好吧,她那个人大度。”王致名道。 王玉歆摇摇头:“也可能是天生智力欠缺。你要是喜欢她,要考虑清楚了,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是否健康正常。” 王致名:“……” 他大概从来没觉得谁这么讨厌! 王玉歆一副年轻的皮囊,比王致名还要小六岁,语调和思想却带着腐朽甚至恶臭的气息。 王致名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王玉歆不是颜棋,她能看懂旁人的细微表情,当即道:“抱歉,我多嘴了。” 她先道歉了,又是王致名的长辈,王致名忍气吞声接受了她的歉意,心里仍是不太舒服。 后来,王致名自己回过味来,其实他不应该生气的。 他从未正式追求过颜棋,颜棋与他,只是关系比较近的同事。 他的小姑姑说出那席话,他应该阐述实情,告诉她误会了,为何他却选择了沉默? 他知晓颜家门第高,南洋这一代的势力,能与颜家匹敌的不过那么几户。他外公家也很显赫,可到底是外公家。 而他自家,已然是落寞了。 颜棋对此毫无所知。她也有自己烦躁的,比如说她差点撞了周劲的事情,上了小报纸。 没有照片,却对现场的事很清楚,描述相差无几,估计是那个女郎吃了亏去爆料的。 颜棋看到了报纸,心里直发突,怀疑她父母看到了,少不了她一顿打。 偏偏她那个死哥哥还来捣乱。颜恺打电话问她:“怎么又跟周劲搅合上了?你还能不能安生了?” “谁搅合他啊,那报纸乱写,我根本没有故意去撞他的女伴。”颜棋委屈死了。 周劲那德行,哪里值得她这样上心? 第1918章 谁在暗中下手? 小报纸上说,颜棋小姐瞧见了周劲与一名美丽女郎逛街,盛怒之下直接驱车撞人,醋意十足。 颜棋对这一席胡说八道简直惊呆了。 她所忧心有二:第一,她父母会不会为此不准她再开车了?天知道她学开车花了多少心思;第二,周劲那小王八羔子会不会借机生事,再闹出什么自杀等,惹得她被父母赶出新加坡? 颜棋很忐忑回到了颜家。 父母果然看到了报纸。 颜棋很忐忑解释:“爹哋,我真的没有招惹周劲。” 她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颜子清和徐歧贞,然后又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问王老师和他姑姑,他们可以作证的。那个女人骂我,我也没有和她吵架,还赔了她钱买裙子!” 徐歧贞:“……” 不用说,颜棋“赔钱”的举动,肯定火上浇油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颜棋的错比较小,故而她也维护女儿,对颜子清道:“我就说,棋棋不是记吃不记打的,怎么可能还跟周劲有牵扯?” “对对!”颜棋立马点头如捣蒜。 颜子清沉默了片刻。 到了如今,他大概也认命了,知晓自己这闺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什么大器,不惹祸已然很好了。 孩子受了委屈,做父亲的也不能再伤口撒盐,他道:“既然这样,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开车当心。” 颜棋没想到这次过关如此的容易,心花怒放。 不仅没有挨骂,连开车的权力都保留了下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她这么想着,高高兴兴回房去了。 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清早,颜家就闹翻了天。 佣人急急忙忙吵醒了徐歧贞和颜子清:“老爷、太太,外面……” 徐歧贞立马爬了起来,随意拢了拢头发就随着佣人往外走。 结果,她在最初的晨光里,瞧见周劲被人打得像猪头,扔在了她家大门口,不少路过的人正在看热闹,而周劲昏迷未醒。 徐歧贞的手略微攥紧,转身回去。 正好遇到了颜子清。 “怎么回事?”颜子清问她。 徐歧贞拉了他的手:“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什么……” 颜子清带着返回来的徐歧贞,瞧见这一幕,很想笑,却又生生忍住了,摆出一副严肃样子。 “这是谁?”他故意高声质问自家的佣人,“怎么在咱们家门口?” 佣人道:“老爷,是周少爷。” “胡闹!”颜子清气色不善,“去通知周家,也去通知警察署!围着做什么,都散了!” 他和徐歧贞再次折身回家。 这次,的确不是他。他上次叫人打了周劲一顿,也是小惩大诫,不会把人打得那么严重,还丢到自家门口。 若是他做的,他会丢到周家去。 颜子清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去洗漱了。 徐歧贞顾不上梳洗,先给颜恺的公寓打了个电话。 是陈素商接的。 “……妈,您等一等,阿恺还没起来,我问问他。”陈素商道。 话筒被放下。 陈素商进了卧室,把周劲的事说了一遍。 颜恺打着哈欠:“没有。哪怕我想要打他,也不会扔到自家门口去。要不让警察署的人查一查。” 陈素商了然,去告诉了徐歧贞。 颜子清穿戴整齐下楼时,徐歧贞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了颜子清。 “你先去梳洗,等会儿去吃饭。”颜子清道,“我再去问问其他人,没有就算了。周劲那厮成日鬼混,谁知道他得罪了谁。” 他也打了一圈电话。 没人知道。 颜家的下人把周劲送到了警察署,并且通知了他父亲。 周劲直到了警察署才醒过来。 他被打成了猪头,气得大骂。但他自己说不清楚是被谁打的。 他是去舞厅喝酒鬼混,出来时候跟朋友们告辞,又混上了一个新的女伴,两个人在汽车里亲热,让司机去买瓶汽水。 不成想,突然有人拉开了车门。 他还没看清楚人,就被人打晕了。 而他现在不记得自己昨晚混的那个女郎是谁了,当时他喝得醉醺醺的,只知道是歌舞厅的人。 “周先生,此事我们会调查。您可以先回家。”警察署的人很客气。 周劲要闹:“你们不是负责治安?我被人打成这样,你们让我先走?” 警察好说歹说。 后来,周劲的大哥来了,把人领了回去,不让他闹腾。 此事也见了小报。 颜棋睡了个懒觉,就错过了围观猪头周劲,非常可惜。 “爹哋,你又叫人打他了吗?”颜棋很惊喜。 颜子清:“……” 徐歧贞在旁边道:“没有,不是你爹哋叫人打的。” 颜家一头雾水。 周家那边,想想周劲挨打之后被扔到了颜家门口,倒也不太像是颜家做的。而颜子清上次打人,是很磊落承认的。 他既然打了,就是为了教训周劲,岂会藏掖? 颜家又不怕周家。 这次的事,周家也很恼火,周家的老爷恨不能把周劲再打一顿,只可惜老太太很宝贝这个小孙子,死死护住不让教训。 司玉藻等人也听说了。 因为颜子清打了一圈电话,问是不是他们给颜棋报仇。 结果都不是。 “哎哟,棋棋,你有了个护卫,躲在暗处保护你呢。”司玉藻笑道,“你知道是谁吗?最近有谁在追求你吗?” “没有啊。”颜棋也是一头雾水。 司玉藻想了想,能把周劲神不知鬼不觉打成那样的,估计是个厉害人物。她数了数颜棋的朋友,多半都是些酒囊饭袋,没这么有本事的。 周劲从警察署出来,被送到了医院,周家也担心他的腑脏被打伤。 结果没有,周劲只是受了皮肉伤,鼻青脸肿的,其实伤处都在明显的地方,只有鼻梁歪了。 司玉藻利用职务之便,看到了周劲的检查报告,再次感叹:“打得还挺有技巧,不错不错!” 打完了丢在颜家门口,目的就是告诉众人,周劲这次挨打是因为颜棋。再敢招惹颜棋,下场会更惨。 但到底是谁,大家议论归议论,还没议论出个结果来。 颜棋自己的脑子跟浆糊似的,她也猜不出来。 她想了半天,只能想到王致名,特意去问了他:“是你找人打了周劲吗?” 第1919章 范大人的真名 颜棋的问题,让王致名心中略微苦涩。 他也知道那天颜棋受了委屈。可王致名从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一直在求学、念书,然后从事教育。 在他的思想里,从来没有“我看这个人不顺眼就打他一顿”的想法。 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样能解决问题。 可颜棋猜测是他,突然让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颜棋的期待,没有替她出头,心里有点悲凉:“不是我。” “哦。”颜棋很失望,“我都问了一圈,没人肯承认。” 她说到了这里,又笑道,“周劲那小王八作孽多了去,也许是其他人打的,怕闯祸特意借了我们家的势力。” 这样,让人误以为是颜家的人下手的,周家只能忍气吞声。 王致名苦笑了下:“很有可能。” 颜棋很快就把此事丢开了。 她吃饭的时候,想起了王致名的小姑姑,很热心问他:“你小姑姑住下了吗?她还习惯吗?要不要我周末带她出去玩?” 王致名不太愿意颜棋和他小姑姑过多来往,然而又不好扫了颜棋的兴头,道:“我回头问问她。” 他已经帮他小姑姑租好了公寓,至于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王致名就不想管了,毕竟也管不了。 他工作忙,安顿好了她之后,没有再去看过她了。 “我挺喜欢你小姑姑的,她好冷漠。”颜棋说。 王致名:“” 王老师实在很难把“讨喜”和“冷漠”两个词联系到一处。 颜棋的性格,实在很可爱,是那种出乎意料的可爱,且不做作。 他又推了下眼镜,妄图用镜片遮住自己的眼神。王致名今年二十八岁了,十八九岁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没过半年就分手了。年轻人谈恋爱,没有不爱折腾的,他自以为那是不够成熟;前几年又谈了一个女友,也是让 他心力憔悴。 分手之后,王致名是大大松了口气,专心在学术上,打算编写一本中国古代琴谱与现代西方音乐的融合著作。 他家里还以为他是受了情伤,也没催他早日结婚。 王致名来新加坡之前,觉得此生大概都会醉心学术,不会再想感情上的事。将来父母说媒,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也无不可。 现在,他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颜棋不知王致名在感叹什么。 这天上课的时候,她的一个女学生给她带了一种小饼干,特别酥脆,又带着点咸香。 她跟学生道了谢,问她是在哪一家糕点铺子买的。 下班之后,颜棋去买了,特意送到了她哥哥家,想着嫂子在家带孩子辛苦了,让她尝尝新鲜点心。 陈素商果然很高兴,煮了红茶过来配。 姑嫂俩聊天,说起打人之事,陈素商笑道:“玉藻昨天还跟我说,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干的。” 颜恺和玉藻的公寓很近,可张辛眉常年在军舰上,不怎么在家,玉藻就带着孩子常住娘家。 陈素商每隔一天也要去司家看望自己的母亲,跟玉藻见面的次数很多。 颜棋:“我没有追求者啊。” “不可能吧?”陈素商笑道,“学校那么多的年轻老师,没人追求你吗?还有那些大胆的男学生呢?” 颜棋想了想,学校里除了王致名和顾绍,她谁也没记住,脑子里成天空荡荡的。 “真没有。”颜棋道,“说起来真奇怪,这些年只有周劲觊觎过我的美貌。新加坡那么多年轻男人,他们都是瞎了眼吗?” 她是真心疑惑。 陈素商:“” 其他不说,光陈素商知道的,以前司宁安就爱慕过颜棋,而且很明显。 至于其他的,听颜恺说过挺多的。 但颜棋估计没弄懂人家到底在干嘛。 天承睡醒了,女佣把他抱了出来。他快满一岁了,很喜欢颜棋,伸手就要他姑姑抱。 颜棋抱住了他,笑呵呵和孩子逗趣。 快到晚饭的时候,颜恺才回来。 他不打算去马尼拉之后,颜子清把他叫回家,家里很多事都需要他帮忙操持。他最近几天光打理船舶上的运输事务,就累得脚不沾地。 他要是有个兄弟就好了。 他妹妹们指望他,父母也指望他,将来妻儿也要指望他,颜恺注定是只陀螺,要不停的转,替所有人奔波劳累。 他回家之后倒在沙发上,还没喝一口茶,先笑话颜棋:“又闹大新闻,很了不得。” 颜棋翻了他一个白眼:“哥哥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之前没闹过吗?爹哋至今还拿苏曼洛教训我们姊妹,让我们别学她。” 颜恺被堵得说不出话。 陈素商亲自给颜恺倒了杯茶,又让厨娘准备晚饭。 “阿恺,你去查谁打了周劲的事吗?”陈素商也有点八卦了,大概是做太太做得太无聊。 她最近很空闲的,不是在家带孩子,就是去她婆婆的餐厅学做菜。 等天承再大一点,她才准备和颜恺往马尼拉去做点事业。 人闲下来,特别容易无聊,鸡毛蒜皮的事都想探个究竟。 “你真想知道啊?”颜恺笑问娇妻,“你不会掐指算算吗?一个大术士,真好意思把自己当普通人?” 颜棋:“什么大术士?怎么算?” 陈素商:“” 可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最怕家里有个泄底的。 她起身去抱孩子,自己走了,假装没听懂颜恺的话。 颜棋一头雾水,还在那里问:“什么大术士啊哥哥?” 颜恺推了她一下:“那么多问题,你还想吃饭吗?” 颜棋在哥哥家吃了饭,时间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颜恺和陈素商下楼散散步,顺便把颜棋送到她汽车停靠的地方。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颜棋突然脚步一顿。 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都是年轻的男士,其中一位手里拿着很重的公文包,不停说着什么;另一个两手空空的,只侧耳倾听。 颜棋惊喜大叫:“范大人!” 那位正在听自己助理说话的男士,抬起头看了眼他们。 他先瞧见了颜棋,然后又看到了颜恺和陈素商。 他很有礼貌的,略微冲他们点头。 颜棋:“范大人,你住在这里吗?” “嗯。”男士淡淡应了。 他性格稍微内敛。 颜恺就主动介绍了自己,以及陈素商和儿子,才问对方:“先生贵姓?” “姓范,范甬之。”男士虽然表情不多,言语却很周到,然后他介绍自己的助手,“这位是李晖。” 年轻的助手笑了笑,和颜恺握手之后,退到了旁边。 颜棋则很诧异:“范大人,你叫什么?什么勇枝?你不是叫范桶吗?”范大人:“” 第1920章 周末的期待 颜棋一句话,把气氛弄得很尴尬。 范甬之的助手李晖站在暗处,憋笑憋得特别辛苦。 颜家兄妹自幼在新加坡长大,英文都很好,中文就稍微差了点。 陈素商的中文是很扎实的,她一开始不知道范甬之的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然后听颜棋说“范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范先生是宁波人?”陈素商打破了尴尬。 范甬之点头:“是,祖籍宁波。祖父为了纪念家乡,特意赐名‘甬之’。” “甬”是宁波古时的简称。要不是有这个特殊的意义,姓“范”的人家,大概不会给孩子取名里带这样可能会造成歧义的字。 颜小姐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她是真不知道。 “很好听的名字。”陈素商道,“甬,读起来像勇,很有寓意。” 范甬之再次点了下头。 他不太爱笑,表情平淡却不冷漠。 陈素商和他聊了几句,得知他也住在这边,约好了改日一起吃饭。 颜棋许久不见范甬之,很热情:“范大人你住在哪里?我去你家瞧瞧。” 范甬之指了指前面。 颜棋:“走啊!哥哥嫂子再见,天承再见。” 颜恺:“” 这么大半夜的,他妹子要上男人的公寓里去,他这个做哥哥应该拦着。 他犹豫了下,怕颜棋把人家折腾疯,好心好意拉住了她:“改日再去吧,范先生下班也很辛苦,且有同事在,估计没空招待你。” 范甬之没说话。 颜棋想了想,不太好意思了,只得道:“范大人,我周末过来看你,给你做好吃的。你住哪一间?” 范甬之就把门牌号留给了颜棋。 几个人告辞,颜恺抱着有点困的儿子,和陈素商一起把颜棋送到了汽车上,叮嘱司机开车慢点,这才回家。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范甬之沉默站了足足十秒。 他身边的李晖见状,觉得范甬之其实挺失望的,他并不介意有人去参观下他的公寓。 原本他们俩要谈点公务。 李晖是副手,很多事都要和范甬之商量,范甬之一开始情绪还挺好的,可回家之后,他很明显心不在焉了。 他这样,李晖很识趣:“我先回去了少爷,明天上班再说。” 范甬之点点头。 这天才周三。 李晖发现,范甬之接下来两天的班,走神的时候特别多。 跟他说话,他基本上没什么反应,所有事都推给李晖去做。 到了周五,他吃完了午饭就对李晖道:“我下午有事。” “可下午有会议,是金融协会的。”李晖道。 “你代表我去。”范甬之道。 “少爷有什么事,我去帮您办。”李晖道,“会议您还是要去的。” “不用你。” “少爷不能等明天再去办吗?” “明天来不及,我要去买菜。”范甬之道。 李晖:“” 他突然想起,周三的那个晚上遇到了颜家众人,颜小姐说周末去看少爷的,还说“给你做好吃的”。 感情这几天天天惦记着人家吃的吗? 真看不出来,少爷还是个吃货! 少爷一门心思都在周末的计划上,李晖没办法,只得赶紧做功课,代替他出席下午的会议。 范甬之周六很早就起来了。 他把屋子简单收拾,就坐在沙发里,拿着一份报纸装模作样。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 他这一等,从早上一直等到了黄昏。他坐在沙发里,连个姿势都没有换。 家里安静极了,屋子里的光线由明转暗,逐渐变得漆黑。 良久,电话响起。 范甬之任由它响着。 但是那电话响了好几遍,仍是不停歇,范甬之终于从木雕状态里活泛了过来,打开了台灯。 他接了起来。 电话是李晖打过来的。 “少爷,很抱歉打扰了您,您前天是不是该给老爷发电报?老爷没收到您的电报,来询问情况了,让您今晚凌晨之前,一定要发电报回去。”李晖在电话里说。 李晖上午就接到了伦敦那边的催促。 他怕打扰了自家少爷的好事,一直挨到了晚上十点,想着颜小姐年轻女子,到了十点该告辞回家了。 不成想,电话很久才打通。 范甬之的声音,淡而简促:“嗯。” “少爷,您有什么想说的,需要我代发吗?”李晖又问。 “不用。”范甬之调整了一个坐姿,“你过来一趟,顺便替我买份饭。” 李晖办事很有效率,半个小时之后就到了,还给范甬之带了份有菜有肉、有汤有水的中餐。 范甬之坐到了餐桌前,慢慢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饭,一边让李晖帮他拟好电报。他说得慢,吃得更慢。 说完了,他吃了几口也放下了筷子,不知是没有食欲,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李晖很想问什么情况,却又不敢。 “你明天早点过来,去菜市场帮我买菜。”临走时,范甬之又叮嘱他,“七点之前送过来。” 李晖道是。 他转身走了,赶紧把老爷要的电报发回去。 第二天,李晖果然很早就来了,买好了菜。除了蔬菜,他鸡鸭鱼肉海鲜,他也每一样都买了些。 范甬之已经起来了。 李晖把菜送到厨房去。 这个时候,他闻到了异味。新加坡气温高,放了两个晚上的鲜肉水果,已经生了蝇子,厨房惨不忍睹。 李晖忍着恶臭,全部替他收拾了,也知道自家少爷昨天半死不活是因为什么了。 感情他期待了两天,人家颜小姐根本没来。 可他还是不死心,毕竟颜小姐说得是周末,故而又让李晖一大清早送菜过来。 李晖把厨房的垃圾清理干净时,看到范甬之坐在沙发里看书。 “这么早,少爷吃早饭了吗?”李晖看了眼手表,才七点十几分,以往这个时间,范甬之还没有起床。 “你回去吧。”范甬之道。 他不想多谈这个问题。 李晖猜测他昨天可能也没吃,要不然不会让他半夜送点吃的过来。 犹豫了下,李晖还是出去帮范甬之买了份早餐,放在他面前。 范甬之没有要吃的意思。 李晖知道范甬之的胃不太好,这样饿两天,怕是要胃疼的。 他担心自家少爷今天又要空等一整天,到了晚上九点,再次给范甬之打了个电话。这次,电话没人接。 第1921章 海鲜不新鲜 周四的时候,颜棋下班才回家,就接到了她的小姐妹安妮的电话。 安妮约颜棋去吃饭。 安妮要结婚了,今天刚收到了未婚夫的戒指,高兴坏了,想跟颜棋出去庆祝。 就她们俩,不想要其他的狐朋狗友。 “有家很不错的海鲜馆子,我们去尝尝吧,听说特别美味。这几天她们都在说,还没有去,说要周末约。我们先去尝尝,跟她们显摆。”安妮说。 她们这些贵族小姐们,平日不用上班,吃喝玩乐就是她们的谈资。 每次有什么新鲜的美食,她们都要说半天。 这家新的餐厅,是昨天晚上报纸上有个名流提到的,短短时间成了热门话题。 “好啊。”颜棋也喜欢凑这个热闹。 她们俩吃了海鲜,又去喝酒,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家。 颜棋担心父母骂她。 她偷偷溜回了小西楼,简单洗了个澡,心里还在盘算着明早如何应对父母的逼问。她还没想好,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颜棋腹痛醒了。 “昨天那螃蟹味道怪怪的。”颜棋嘟囔着,冲到了洗手间。 她也没当回事。 两个小时之后,她又被疼醒。 她想着早起之后,要去医院拿些止泻的药,继续上床睡觉了。 翌日早起时,她脸色不太好看,故而涂了点口红。 早饭吃到了一半,徐歧贞还想问她昨天干什么去了,她捂住肚子:“不行,我要上洗手间。” 颜子清很嫌弃:“你不能吃完饭再说?” 颜棋不顾,冲到了洗手间里。 她这个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给闺蜜打电话。 对方家的佣人跟她说,小姐半夜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去了。 颜棋原本还好好的,这会儿也觉得不行了,再次冲到洗手间,把早上吃得吐了个一干二净。 颜子清两口子和颜桐、颜棹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围了过来。 “妈咪,我昨天和安妮去吃饭,那家新开的海鲜馆子,说什么用了日本新式的调料,我们俩都觉得螃蟹可能是坏了,但是老板说这是调料的味道。 我一晚上疼醒了两次,安妮半夜被送到医院去了。妈咪,我也要去医院,帮我请假。”颜棋抓紧了徐歧贞的手。 颜子清抱起了女儿,亲自开车,把她送到了医院。 擦去口红,颜棋的脸色和嘴唇白成了一色,不停出虚汗。 颜子清将她抱到了急诊,又让随从赶紧去通知裴诚和司琼枝,先派了医术高超的医生过来看看颜棋。 司玉藻正好在她姑姑的办公室里,听到消息,也立马赶了过来。 她先给颜棋诊脉,还没等医生检查出结果,司玉藻先道:“舅舅不要担心,是急性的肠胃炎,饮食不当引起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颜子清舒了口气。 徐歧贞带着两个女儿,稍后一步才到。她们跟出来的时候,颜子清火急火燎先开车走了,没等她们。 她们母女三只得等司机重新去发动汽车,又赶上了上班时的人潮,晚了十几分钟才到。 颜棋被转到了专科的病房。 她没什么大问题,普通人打一针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颜子清不放心,让颜棋先住了下来。 “妈咪,安妮可能也在这边,你去看看她怎样了。”颜棋打完针,虽然肚子里咕噜噜叫了很久,但不想吐了,肚子也不疼了,腾出精神就很担心安妮。 “好,我去问问。”徐歧贞道。 她直接让司琼枝查一下。 很快就查到了安妮的病房,她住在楼上的一间单独病房里。 安妮的身体不如颜棋好,情况比颜棋严重,送过来的时候有点发烧,今早发烧不仅没有退,反而变成了高烧。 安妮姓陈,跟司家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的堂婶就是顾轻舟的妹妹顾缨。 “棋棋怎样了?”陈太太拉着徐歧贞的手问,担心坏了。 她一直都在医院,没空去询问颜棋的安危,只知道昨天是安妮宴请颜棋的。 “她在楼下的病房,打了针,目前还好。”徐歧贞道。 陈太太叹了口气。“我早就跟安妮说过了,不要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饭店吃海鲜,她不听。什么朋友推荐的,说是新式的做法,居然让她们生吃。”陈太太说起这个,就非常恼火,打算去找那 些小贩算账。 不能让他们害更多的人。徐歧贞比较理性:“是日本的吃法,棋棋也跟我说了。日本那边一直都有这个习惯的。东西不新鲜是肯定的,咱们家那两个闺女肠胃柔脆,也是原因之一。别生气了,孩子 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陈太太又叹了口气,说孩子们都不叫人省心。 下午的时候,颜棋差不多就好了。 她的情况的确不严重。 但是,安妮却一直发烧、呕吐和腹泻。司玉藻去给她把脉,说她可能引发了痢疾,需要换药治疗。 直到周日的下午,安妮才彻底好转。 “再住一天,周二可以出院了。”司玉藻道。 这几天,颜棋一直陪着安妮的。 徐歧贞也不好离开,只得让颜子清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她在医院陪同陈太太。 安妮的未婚夫全家也每天都来。 “年底就要结婚了,可别出事,我不想婚前住院,会长胖的。”安妮不停祈祷。 颜棋笑得不行:“哪有你这么盼嫁的?要不要脸了?” 安妮低声道:“出嫁了好。我家里跟你家不同,总是吵架,父母兄弟都不怎么和睦,我受够了。” 她迫切想要离开娘家。 要是认真论起来,陈家根本算不上什么水深火热。夫妻争执、孩子之间闹脾气,颜家也常有。只是在少女的幻想里,婚后的生活都是甜蜜的、彩色的。 有了这样的对比,才觉得娘家的生活无法忍受。 颜棋不太懂这个道理,只是可怜安妮,还以为她私下里过得那么糟糕。 她在医院陪了安妮几天,直到安妮出院。 到了周三,她赶紧去学校销假,然后上课。一整天忙下来,下班的时候颜棋手指疼、脑袋也疼。 她上了自己的车,司机过来接她的。 回到家中,佣人告诉颜棋:“小姐,有一位先生打电话找您。” “谁啊?” “他说他姓范。”佣人道。 颜棋很惊讶。 她这几天忙晕了头,又在医院住了几天,彻底忘记了自己答应周末去给范甬之做饭的事。“他打电话给我干嘛?”颜棋问,“他知道我住院了吗?” 第1922章 第一次登门拜访 颜棋很快给范甬之回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那边范甬之的声音有点干涩:“哪位?” 颜棋道:“范大人,是我!” 电话里沉默了下。 “你打电话给我了?”颜棋直接问,“你是不是听说我住院的事情了?我没事的,我当天就好了,是我朋友安妮,她情况比较严重,我后来在医院陪她。” 范甬之:“” 他好像慢了半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生病了?” “没有生病,就是吃坏了肚子。”颜棋道,“我们吃的那个螃蟹,是坏的。我当时跟安妮说味道不对,可是老板骗我们。” 她叽叽咋咋,又说起她为什么要和安妮出去吃饭。 待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范甬之道:“我去看你。” 颜棋:“现在啊?” “方便吗?” “很方便!”颜棋立马道,“不过,怎么敢劳动你大驾?我去看你吧。” “不必,一会见。”范甬之言简意赅挂了电话。 颜棋又是一惊,心想这还是那个欺霜赛雪的范大人吗? 范大人怎么变得热情了起来,居然要来看她?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正好是晚饭时间,等范大人到的时候,估计颜家的饭还没有吃完。这个时间点是不太合适的。 颜棋去了她母亲那边,对徐歧贞道:“我有朋友要来吃饭,多添几个菜。他特别爱吃红烧肉,妈咪你让人做一道。” 徐歧贞也很诧异:“谁要来吃饭?” 颜棋几乎是不带朋友回家的。 她与朋友约会,都是出去玩,因为在家里,父母会管束,她们玩不起来。 “都这么晚了,怎么约这个时候?”徐歧贞又问。 颜棋笑道:“是范大人。我要不是上班,就可以约周末。哦对了上周末” 她突然记起自己上周末答应去范大人家里玩的,还特意把他的门牌号用纸记了下来,生怕自己忘了。 她一惊一乍的,话都还没有说清楚,一转身就跑了。 徐歧贞:“” 直到这一刻,徐歧贞才知道,颜棋的朋友是位男士。 她说什么“范大人”,也许是个中年男人? 徐歧贞不懂现在年轻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称呼朋友的,颜棋又跑回去打电话了,徐歧贞只得去厨房吩咐,特意多添了几个菜,尤其是一道红烧肉。 颜棋再次打范甬之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无人接听。 范甬之家里估计没有佣人。 颜棋想了想,决定去门口迎接他。等范大人一驾临,要立马诚恳跟他道歉,以求换得他的原谅。 她兴致勃勃出门去了。 她这么来去一阵风似的,被颜桐看到了。 颜桐低声去跟徐歧贞八卦:“妈咪,这次来的,肯定是姐姐的男朋友。” 徐歧贞倒是希望如此。 她也替颜棋张罗过几次相亲,结果都很不理想。而颜棋自己的朋友,不靠谱的居多,毕竟人以群分。 “姐姐亲自在门口等。”颜桐又道,“看她那样子,是入魔了。” 徐歧贞笑道:“等会儿瞧瞧是什么人。” 颜子清稍微晚一点回来,瞧见自家闺女在大门口站着,有点奇怪。 “等谁?”他问。 “等范大人。” 颜子清蹙眉看了眼她:“说清楚一点,谁听得懂你们的黑话。” 颜棋不知如何形容,想了下才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今晚要来家里吃饭,我在这里等等他。” “男的女的?” “男的。”颜棋道。 颜子清再次蹙眉,觉得自家闺女没出息。 “回去等,站在门口像什么话?”颜子清道,“多大的姑娘了,矜持点。” 颜棋:“” 她和她父亲对视了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不可理喻。 颜子清到底没跟颜棋一般见识,转身先进去了。 他有点不高兴。 每个父亲都有私心,希望自家闺女被人追求、捧着,而不是这么放低身段去等人。 到了正院,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徐歧贞。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他问。 徐歧贞摇摇头,她也是头一次听说。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范甬之到了颜家大门口。 颜棋大大舒了口气。 范甬之还带了礼物,都交给了颜家的佣人,让先送进去。 颜棋就跟他解释:“对不起范大人,我不是故意爽约,我知道你最讨厌别人说话不算数。” “你生病了,没关系。”范甬之道。 颜棋想了想,范大人除了性格比较清冷之外,还是挺好说话的。 他们认识这么久,范大人几乎是个有求必应的好好先生。 她笑起来:“不过也有补偿,我让厨子给你做了红烧肉。我们家厨子的手艺,是我妈咪亲自教的,比我做得好吃多了,你有口福了!”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颜桐带着颜棹偷偷过来瞧。 两个小丫头躲在旁边,只远远看了眼范甬之,立马折回去报告徐歧贞。 “是个年轻人,高个子。” “远处看着挺不错的。” “他们说英文,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徐歧贞打断了两个女儿的话:“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都要乖,别让姐姐难做。” 两个小丫头就去了。 片刻的功夫,颜棋把范甬之领到了餐厅。 范甬之礼貌又客气,用他很标准的官话对颜子清和徐歧贞道:“叔父,婶母,这么晚冒昧登门拜访,打搅了。我叫范甬之,以前在伦敦时认识了颜小姐。” 他家虽然在英国时间很长,可家里一直都是说中国话,他从小熏陶,不需要特意去学。 颜子清愣了愣。 眼前这位年轻的男士,看上去非常的英俊,且有种世家公子的气质,持重而有涵养,绝不是他那傻闺女圈子里的纨绔子。 他倒是没想到,颜棋会有这么高品质的朋友。 徐歧贞同样惊讶,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请范甬之坐下:“不要客气,你是棋棋的朋友,就当自家一样。” 颜子清也坐下,询问了几句。 “范先生什么时候到新加坡来的?”颜子清问。 范甬之像个很乖的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板一眼、仔仔细细告诉颜子清。 “父亲想要历练我,让我换个陌生的环境。”范甬之道,“分行事务由我负责,我自身学过金融,又在总行实习过一年,目前还能应付。” 颜子清就知道他是谁了。 那家分行,颜子清也知道,是司行霈特意引进的。那家金融公司很庞大,跟司行霈有很密切的合作。 范甬之生得不错,谈吐也不俗,家世更是配得上颜家。颜子清那点不舒服,烟消云散。 第1923章 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范甬之在颜家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 他不是个活络、嘴甜的人,话也很少,不问他就不开口。 颜棋是个话多的,颜家众人也无心为难他,都会引着他说几句。 “多谢叔父、婶母款待。”饭后,范甬之起身要告辞。 颜子清道:“棋棋送送范先生。” 颜棋立马问范甬之:“要去我房间坐坐吗?” 颜子清:“” 矜持二字,颜棋小姐是不会懂的。 “嗯。”范甬之点头。 颜子清:“” 这深更半夜的,哪有去人家姑娘房里坐坐的道理? 如果懂事一点,应该拒绝才对。 颜子清后来默默的想,范甬之人是不错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两个人都这么傻,将来怎么过日子呢? 徐歧贞心中也有这样的腹诽。 不过,他们两口子不会叫人难堪,腹诽归腹诽,没有阻拦。 外人不敢在自家做出欺负颜棋的事。 范甬之跟着颜棋出了餐厅,往颜棋的小西楼去。 “小西楼有单独出入的门,以前我妈咪还住过。”颜棋美滋滋跟范甬之介绍。 范甬之淡淡听着。 “今天的饭好吃,还是我平时做的好吃?”颜棋又问。 “你。”范甬之道。 颜棋嘿嘿笑,一脸得意洋洋。 “范大人你真好当心脚下,这边是铺了石块的。”颜棋一路上说说笑笑,把范甬之领到了小西楼。 她带着范甬之楼上楼下逛了一圈,还特意让他参观了下自己的闺房。 颜棋的闺房里,几乎没有她本人的特色:范甬之以前看过她的房间,乱七八糟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但是现在,她的房间非常整齐,装饰也偏奢华,一看就是她母亲布置的、佣人平时收拾的。 “这是我的房间。”颜棋给他介绍,“漂亮吗?” “嗯。” “我柜子里还有点心,你要吃吗?”颜棋又问。 “要。” 范大人对于美食是来者不拒的。 颜棋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柜子。 她这么慎重其事,让人误以为她锁了什么珍贵东西,不成想一打开,柜子里乱七八糟的。 既有她的珠宝首饰,也有她的点心零食,还有书籍。她不愿意被人收拾的东西,都扔在这个柜子里。 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她母亲做的小饼干。饼干是咸香味的,上面还洒满了椰蓉。 颜棋像只小花栗鼠,把她珍藏的点心拿出来,塞一块到范甬之的嘴里。 范甬之衔住了。 颜棋让女佣煮一壶咖啡上来。 范大人为人虽然清冷,但是饮食上从不另辟蹊径。他不爱清淡的食物,反而喜欢甜甜的东西。 比如说他喝咖啡,一定要放很多的牛奶和糖,绝不喝苦咖啡。 颜棋觉得他“表里不一”,外面是冰冷寡淡的,内心是细腻柔软的。 “这种饼干我也会做,等我有空了,做了送给你。”颜棋见一盒子饼干很快见底了,有点不忍心似的。 范甬之沉默了下。 他这次没有简单的说“嗯”,而是道:“别忘记了。” 颜棋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虽然平平淡淡,却怎么都能咂摸出一点委屈的意味来。 “不会忘记的!”颜棋立马保证,“我上次是生病了嘛。要不是生病住院,我是不会忘记给你做好吃的。” 范甬之再次点头。 他看了眼她。 颜棋还以为他要说些好听的话,比如说祝福她早日康复,虽然她已经完全好了。 不成想,范甬之只是看着她,淡淡说:“下次吃海鲜要带我,否则会遭报应” 颜棋:“” 呸,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范甬之在颜家待到了晚上十点多才离开。 第一次到人家做客,深夜才离开,其实是很不礼貌的。 范甬之离开的时候,坐在车子里,陷入了沉思。 颜棋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臭不要脸央求她母亲再做点椰蓉小饼干。 “答应给范大人的,可是我好忙啊妈咪。”颜棋摇晃着徐歧贞的胳膊。 徐歧贞被她摇得头疼。 “你这也不够诚心啊。”徐歧贞说她,“我谈恋爱的时候,点心都是自己做。” “是给我爹哋做,还是给阮叔叔做?”颜棋贱兮兮问。 徐歧贞在她额头上敲了下:“你爹哋听到要生气的。” 她和顾绍的那点往事,根本瞒不住。孩子们长大了之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时过境迁,当初再多的痛苦,如今也只剩下玩笑了。别说孩子们,就连徐歧贞和颜子清两口子,也偶然也提起。 颜子清一旦说顾绍,徐歧贞必定要说山本静,总之谁也别想好过。 “我没有跟范大人谈恋爱。”颜棋捂住额头,“妈咪你不知道,范大人的眼界其实很高的,他哪里看得上我们普通人?” 徐歧贞:“你居然自卑?”“不是自卑,而是事实。别说我了,就是玉藻姐也配不上范大人的。”颜棋一脸花痴,“范大人什么都会,没有他不会的。他钢琴弹得非常好,自己办过画展,又会拳脚武术 ” “他会拳脚功夫?”徐歧贞突然打断了女儿的话。“是啊,看不出来对吧?”颜棋压根儿没听出她母亲的言外之意,“他瞧着不算壮,其实很有力气。他以前在伦敦的时候,自己办一个武术班,班上很多都是军校里的留学生 ,私下里给自己补课的。” 徐歧贞略微蹙眉。 颜棋又去缠她:“妈咪,你帮我做好饼干,多做一点。” 徐歧贞看向了女儿:“你觉得范先生看不上你,那他昨晚到家里来做什么?” “蹭吃蹭喝。”颜棋道,“范大人可喜欢吃中国菜了。我以前常给他做吃的。他为了吃我做的饭,什么都答应我,他可馋了。 他看上去也不太像那么馋嘴的人,是不是?范大人非常有意思,他真正的样子,和他看上去的样子,差很多的。” 听到这里,徐歧贞倒是觉得,真正的傻子,只有她老闺女一人。 待孩子们都去上学了,颜子清今天不出门,徐歧贞一边准备做点饼干,一边和他闲聊。 “子清,你说上次打了周劲的人,会不会是昨天来的那位范先生?”徐歧贞问。 颜子清:“这怎么能扯到他头上去?他才来新加坡”说到这里,颜子清也愣了愣。 第1924章 小饼干和尊严 “周劲挨打”这件事,行凶者是谁,至今也没个眉目。 颜家懒得管,周家对周劲失望透顶,大约也不想再理会他。 警察署那边事务繁忙,豪门公子作孽太多,被人不伤筋骨的打了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事,故而也无人再跟进。 此事不了了之。 徐歧贞和颜子清暗地里猜测,要么是司家的孩子帮颜棋出气,要么是颜恺维护妹妹,总之这些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就懒得再问。 直到范甬之登门。 颜棋说,范甬之是会拳脚的。 “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徐歧贞道,“一个懂礼貌的正常年轻人,应该清楚自己上女方家里吃晚饭意味着什么,他是不避讳的。既然如此,他替棋棋出气,也是很有可能。” 颜子清蹙了蹙眉。 “未必就是他。”颜子清道,“他对新加坡又不熟。” “我也是这么随便一猜。”徐歧贞道,“这个人不错的。万一他和棋棋真能成了,我少了块心病。 我终于知道当初我父母为我们兄弟姊妹操了多少心。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句话真不假。恺恺结婚生子了,棋棋只比他小两岁呢,也该结婚了。” 这些年,徐歧贞的心思,几乎都转到了家长里短上。 再仙女的女人,到了儿女成年的年纪,也变成了普通的妇人,谁也不能免俗。 颜子清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 徐歧贞这边说正经事,颜子清那边却走神走到了十万八千里,徐歧贞忍无可忍,也在他头上敲了下,弄得颜老爷一头面粉。 “唉,太太息怒”颜子清拍了拍脑袋。 徐歧贞重新和面:“要不这样,你让恺恺没事去调查调查那位范先生,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好。”颜子清道,“不用你儿子,我自己去替你查,行不行太太?” 徐歧贞笑:“也行。” 他们两口子说了很久孩子们的事。除了颜棋,他们还有颜桐和颜棹。 “我一点也不担心桐桐,她鬼精鬼精的;棹儿还小,暂时就不用操心。”徐歧贞道,“说到底,还是棋棋的事,让我不放心。” 等颜棋下班回家时,徐歧贞已经烤好了各种小点心,除了颜棋要的那种小饼干之外,还有另外四五种。 她忙了一整天。 颜棋是女生外向,特别宠着范甬之,每一样都包起来一点。 到了周五的下午,她正好没课,带着点心开着车,自己去范甬之的银行了。 范甬之正在忙,在接待两个大客户。 颜棋想起自己还有一笔款子存在这里,就很无理取闹让李晖去通知范甬之。 范甬之也不讲究,当即把大客户丢给了李晖,自己上楼去了。 李晖:“” 说心里话,要是老总知道少爷这样办事,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范甬之进了办公室,给颜棋倒茶:“下午请假的?” “不是,我没课了。”颜棋道,“我不太愿意在办公室里,所以出来找你。给你带了点心。” 说罢,她拿出自己的包。 包鼓鼓的,里面有两罐饼干。 “车子里还有,等会儿送到你家里去,这个放在你办公室吃。”颜棋道,“范大人,我没有失言!” 范甬之打了个电话,让秘书去煮咖啡进来。 他吃了一口,略微停顿,看了眼颜棋。 颜棋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怎、怎么,不好吃吗?” 范甬之:“跟昨天的一样。” “哦,那就行。”颜棋舒了口气。 “你说,昨天的是你母亲做的。”范甬之又道。 颜棋:“” 范大人得理不饶人:“今天的,也是你母亲做的。” 颜棋:“” 跟聪明人相处,真的好累。颜小姐想着自己的花花肠子,毫无用武之地,突然有点想念周劲。 要是周劲那蠢货,绝对吃不出来。 “要不,就当我做的?”颜棋很狗腿道,“我妈咪也是辛辛苦苦做的,对不对?” “嗯。” “这次算我过关?” “不。” 颜棋:“” 范甬之看了眼她,眼底还是有几分怨怼,轻轻叹了口气。 既委屈又心酸的样子,让颜棋一阵心疼。范甬之的眼神,特别像只狗,睁着湿漉漉的无辜双眼看向颜棋。 颜棋被他弄得无地自容,心想我又不欠他的,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不过,是她亲口答应的。自己答应的事做不到,也是她理亏。 颜棋这么想着,心里倒也没觉得不耐烦,毕竟范大人是个高傲的冰雪美人,这样的人应该被人捧着的。 她接了范甬之下班,两个人去吃了顿丰盛晚饭,颜棋把点心送到了范甬之家里,又去看了她哥哥和嫂子。 周六的时候,颜棋一大清早就起来做饼干。 徐歧贞问:“昨天我做的那些,不合口味吗?” “不是,是他吃出来了。”颜棋叹了口气,“唉,美人就是难伺候。他要不是那么完美,我都懒得理他。” 徐歧贞:“” 现在年轻人,怎么跟他们那时候不一样呢? 徐歧贞深感自己真老了,懒得再理会颜棋。 颜棋忙了一整天,做好了几样小饼干,傍晚的时候又打电话给范甬之,约他吃晚饭。 范甬之是特别好约的,只要有饭吃,绝对会随叫随到。 颜棋自己尝了尝饼干,肯定是不如她妈咪做的好吃,有点担心范大人嫌弃。 不成想,范甬之吃了一口,直接道:“好吃。” “比我妈咪的呢?”颜棋托腮,一脸狡诈地问。 男人总不好意思说丈母娘的东西不好,自然要说两个都好吃的。 但范大人不是一般人。 “你的好吃。”他说。 颜棋:“” 莫名有点感动,这孩子真会疼人,颜棋心想,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颜棋再想了想,范大人人真的不错,以前教她拳脚功夫的时候,对她总是格外有耐心。 要说他脾气好,倒也不是的。颜棋见过他很凶的样子,也见过他冷笑着骂人的样子。 他对颜棋好,归根到底,颜棋有他想要的——美食。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方面,范大人完全受人的动物性驱使。 她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下范大人的面颊。 范甬之一脸疑问看向了她。 颜棋尴尬笑了两声:“你的脸好捏。我给你做饼干了,你不给我捏捏脸吗?” 范大人面无表情:“来吧。” 颜棋:“”有点出息啊这位先生,为了小饼干可以放弃一切,包括尊严吗? 第1925章 鱼汤面 范甬之吃了颜棋做的小饼干,主动请颜棋吃饭。 至于吃什么,又难住了范大人,毕竟他什么都想吃。 “要不去我妈咪的餐厅?”颜棋提议。 “好。” 他们俩去了最大的那家京苏餐厅,结果满座了,还要等。 颜棋不想耽误她母亲的生意,没有强行插队,叹了口气问范大人:“还想吃什么?” “海鲜。” 颜棋:“” 他必须是故意的。 上次去吃海鲜没叫他,让他等了一个周末,他委屈至今。 “我最近不能吃海鲜,一个不小心又要住院了。”颜棋道,“去吃牛扒,行吗?” “行。” “吃完去看电影吗?”颜棋又问。 “好。” 两个人就近找了件西餐厅,无需排队,很顺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瞧见远处的海滩。 颜棋点了两份牛排,又让侍者上一点酒。 范大人默默等着上菜。 颜棋跟他说起了从前的事,主要是说了说那些共同的朋友,比如谢家的哥哥们。 趁着饭前多说一点,等菜上来之后,范大人基本上不会理睬颜棋的。 两个人正在闲聊,颜棋余光一瞥,居然又看到了周劲。 周劲上次挨打了之后,额头有一块淤青,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消下去。 他将它描补了一番,说什么自己的女伴被醉鬼调戏,他勇敢出手解围,然后挨了一下打什么的。 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周少爷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还扔在颜家门口。 “哎哟,又是他。”颜棋用手遮住额头,妄图把自己藏起来,“真是阴魂不散。” 新加坡不大,但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高楼大厦林立,在人与人之间筑起了围墙。亲戚朋友之间,若没有重要事,也是逢年过节才见一见的。 频繁能遇到的,大概是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 大家都有时间,而且消费的能力相仿,很容易在同一个店铺相遇。 “谁?”范甬之问。 颜棋指了指自己的左前方。 范甬之转过脸去瞧,然后表情不变回过头:“不认识。” “是我的追求者。当初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我爹哋塞到学校去。”颜棋道,“真是个讨厌鬼。” 范甬之的眉头略微蹙了下。 颜棋还以为他不高兴自己言语粗鲁,笑着解释:“抱歉我说脏话了。” 范甬之摇摇头,没说什么。 侍者端了菜上来。 颜棋偷偷瞄了几眼,发现周劲与朋友交谈密切,好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没有左顾右盼,松了口气。 “快点吃完,我们要看电影。到了电影院,我给你买汽水喝。”颜棋道。 范甬之慢条斯理吃着,不理睬颜棋的催促。 他们俩的晚餐快要结束时,周劲往这边看了眼,首先是看到了颜棋,然后才看到她与一位男士约会。 周劲的心情很糟糕。 他想要站起身,朋友按住了他。 “算了。”朋友低声劝慰,“犯不着跟她杠上,颜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真娶个这样的娇滴滴闺秀,也伺候不起。她不配你。” 这位朋友劝人很有手段。 周劲被他几句话安抚了下来,果然没有再找茬。 他喝了一口酒,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来日方长,谁知道将来的情况?也许,到时候能狠狠出一口气。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吃眼前亏。”朋友又说。 周劲在他朋友口中,成了忍辱负重的高贵人,顿时就消了气。 他们俩在商量投资电影公司的事,说得很热络。这位朋友很想套周劲的钱,故而也是好话说尽。 周劲后来又看了眼范甬之。 从他那边,只能看到范甬之的背影。 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又不是很确定。 当然,他见过的人太多,有点眼熟的人也太多了,想从纷乱思绪里理出一个头绪是很难的,他思考了几秒钟就放弃了。 后来,周劲和朋友吃完了饭,两人打算去舞厅喝一杯,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颜棋和她的男伴也出门。 周劲看着那人走路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挨打那晚,不是被这模样的人撞了下吗? 他当时就起了警惕。 周劲是个没脑子的花花公子,当即上前,拦住了颜棋和范甬之:“站住。” 然后,他使劲打量范甬之几眼。 范甬之看上去斯文腼腆,又白净秀气。当晚打周劲的人,用的是拳头。那拳头几乎能生风,绝不是范甬之这么瘦弱的小白脸能做到的。 周劲心中疑惑打消。“干嘛?”颜棋挡在了范甬之面前,“周劲,你对得起我吗?从前的事既往不咎,上次我不小心撞了你的女伴,我赔钱了的,你却找报纸污蔑我;后来还自己挨打了跑到我家 门口去,陷我于不义!你自己说,你还是个人吗?” 周劲:“” 颜棋说罢,余怒未消:“滚开,否则我真叫我哥哥打你!你别以为我怕背上仗势欺人的名声!” 周劲:“” 原来颜家和颜棋不跟他一般见识,是怕别人觉得他们家“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在颜家和颜棋眼里,周劲狗屁都不是。 周劲狠狠攥了下拳头。 他那位朋友死死拉住了他,在中间调停,又跟颜棋说了些好听的话,让她先走。 颜棋就拉着范甬之先走了。 她走出老远,上了汽车,才轻轻拍了拍胸口:“我方才镇住他了没有?” “嗯。” “我厉害吗?” “嗯。” 范大人说话简洁,颜棋习惯了,并不觉得他是敷衍自己,顿时美滋滋的。 他们俩去看了电影。 她给范大人买了很多的小吃食,还买了两瓶汽水。 范大人照单全收。 两个人在电影院里吃了顿“宵夜”,电影没看多少,具体演了些什么,颜棋也没搞懂。后来颜棋还打了个小盹。 小睡了片刻的颜棋,出电影院的时候,精神抖擞。 “去喝粥啊?”颜棋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现在回家和十二点回家,都是“晚归”,差别不大。 “什么粥?”范甬之问。 “什么粥都有,我知道一家铺子,我带你去。除了粥,还有鱼汤面,特别好吃。”颜棋道。 范甬之突然愣了愣。 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范甬之,居然拒绝了颜棋。 “累了,回家。”他道。 颜棋:“”在美食面前说累了的范大人,很不同寻常。颜棋看了他几眼,从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没看出任何东西,只得作罢了。 第1926章 吃独食 颜棋有点小失望。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吃,却仍是感觉没吃饱。 她告诉了自己的胃,等会儿要用鲜美的米粥填饱你哟,结果临时失言,胃就不干了,跃跃欲试要造反。 范大人将她送回家。 颜棋看了眼手表,才晚上十点半,那家粥铺这会儿还在营业的。 她考虑下,没有回去,直接让司机开车去了那边。 和颜棋分开之后,范甬之就近寻了个共用电话亭,给李晖打了个电话。 “最好的粥铺,还做鱼汤面的。”范甬之告诉李晖。 李晖在范家做事的时间长,算是对范家的秘密略有耳闻。一听到“鱼汤面”三个字,他愣了愣。 “少爷” “帮我查一下地址。”范甬之道,“十分钟之后,我再打给你。” 让他十分钟查好。 李晖为了满足他家少爷,目前把新加坡的美食铺子都摸了底朝天,且认识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人。 十分钟,电话再次响起。 李晖把查到的两个地址,都告诉范甬之:“这两家可能符合您的要求,都是经营海鲜粥为主,兼顾鱼汤面等。” 范甬之挂了电话。 他自己开车,去了第一家的粥铺。 第一家粥铺装饰得很不错,位置离他的公寓楼也很近,开车不过十几分钟,算是新加坡繁华地界的。 这家粥铺旁边,还有另外的一个电影院,不少男男女女们正好看完了一场电影,纷纷涌入。 范甬之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个位置。 他坐下之后,小伙计过来请他点餐。他看着菜单,犹豫了很久,才道:“要一碗鱼汤面。” 小伙计记下了。 因为人多,鱼汤面足足二十分钟才上,范甬之却一直都在出神。 鱼汤面端了上来,乳白色的汤、劲道的面条,闻着就很鲜香。 范甬之却看了很久。 他一直没动筷子。 直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并且发出清爽笑声:“你吃独食,范大人,被我抓到了!” 颜棋在这里遇到范甬之,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范大人对美食,怎么可能有抵抗力?他肯定会来吃的。只是,他偷偷摸摸避开颜棋,难道是怕颜棋嘲笑他的饭量? 这个是不可能的,范大人从来不克制自己的饭量。 这点,又很令颜棋意外。 她有点不解看向了范甬之。 范甬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请她坐下,把鱼汤面推了过来:“你吃吗?” 颜棋看了眼,用筷子挑了挑,发现面都泡坨了。 “不要,我不爱吃鱼汤面。”颜棋说。 范甬之看了眼她。 他这个眼神,带着几分锋利。 他在颜棋面前,是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颜棋冒犯了他。 颜棋很容易冒犯别人,再过分的事,比如说叫他范桶,他都不生气,甚至没有纠正过,除了这次。 他觉得颜棋诋毁了鱼汤面。 范甬之站起身,跟小伙计耳语了几句,付钱之后,连碗一起端走了,没有跟颜棋告辞。 颜棋:“” 她一头雾水坐在位置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范大人到底发什么疯。 “算了,他不一直都是这德行吗?美人脾气都大。”颜棋想,然后她要了份瘦肉粥。 这家粥铺的海鲜粥是最好的,只是颜棋最近不敢吃海鲜,只得退而求其次。 她一个人喝了一大碗粥,胃终于满意了,老老实实的不再闹腾。 颜棋回家的路上还在想,范大人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呢? 一碗面而已,不吃就不吃,干嘛还要端走? 颜棋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周末的时候,陪着徐歧贞去逛街,买了不少的东西。 徐歧贞还问她:“你爹哋给你的钱,想好怎么花了吗?” “没有。” “怎么不想想?” “懒。”颜棋道。 徐歧贞:“” 她戳了戳女儿的脑袋,“不争气!” 颜棋后来想了,想出了一个好答案。等徐歧贞再次问她的时候,她说要留给自己的孩子,把徐歧贞气了个倒仰。 总之,那笔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存起来,压根儿没发挥它的作用。 一转眼就到了颜恺和陈素商儿子满月的日子了。 颜家大办宴席。 颜老还要给自己的孙子抓周。 “阿璃,不如放一个罗盘进去。”颜恺在旁边出馊主意,“看看我儿子有做大术士的天赋没有。” “不!”陈素商拒绝,“做术士没什么好的,做个少爷就行了。” 正好道长也来了。 徒孙的周岁宴,他不可能缺席,故而昨晚就到了。 “给,我特意打的,明天放到抓周的东西里面去。”道长说。 陈素商一瞧,是个金子打造的假罗盘,里面虽然是罗盘的模子,却没有实际作用。 陈素商:“” 这一个两个的,没人让她省心。 师父送的,她又不能不放。 晚夕时,陈素商抓住儿子的小脚丫,低声和他说话:“天承乖,到时候别抓罗盘,知道吗?妈妈最疼你了,你要跟你妈妈一条心!” 颜天承咿呀咿呀看着陈素商,裂开嘴笑了起来。 陈素商心都软了。 到了颜天承周岁生日那天,颜棋早早就去了她哥哥家。 “来,姑姑抱!”颜棋冲颜天承张开了双臂。 孩子不认生,往她怀里扑。 “嫂子,我抱着他吧。”颜棋道,“你也省点力气。” “不用省力气,出门的时候给你哥哥抱着,免得你胳膊酸。”陈素商说。 颜恺:“” 亲媳妇比他妹妹还难伺候。 到了酒店的时候,颜棋一下车就去接孩子,特意卖乖,把他抱到了祖父跟前。 祖父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颜棋将天承抱过来:“叫太爷。” 颜天承还不会说话。 他也要往颜老怀里扑,幸而颜恺眼疾手快扶住了孩子。 “祖父,别让孩子撞了您。”颜恺笑道。 颜老很不高兴:“我没老成那样!” 陈素商在旁边道:“给祖父抱一会儿,爷孙俩也要亲近亲近些。” 颜恺就把孩子给了颜老。 颜棋不放心,一直站在旁边。 小孩子爱动,颜老抱了两分钟胳膊就酸得不行,颜棋见状把孩子抱了起来。 后来有人过来给祖父问好,颜棋就把小侄儿抱走了。 她在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还没看到她,故而她抱着颜天承,蹑手蹑脚往人家身后去了。 第1927章 道长安家 颜棋抱着孩子,跟做贼似的,溜到了一个人身后。 颜恺先看到了她:“干嘛?” 他面前的客人一回头,也瞧见了颜棋,立马露出了笑容:“棋棋。” “尚宽哥!”颜棋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 这人是颜洛水和谢舜民的长子谢尚宽。颜棋去伦敦那段日子,谢尚宽对她多有照顾,他是个体贴又温柔的大哥哥。 “我昨天才到的,一堆事瞎忙,没抽出空。想着今天就能见到了,索性省事了。”谢尚宽道。 然后,他又伸手,“这是天承?” 颜恺道:“是的。” 谢尚宽把孩子抱了过来,对颜恺道:“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颜恺笑道:“自己儿子,不像我那还了得?” 几个人被他逗乐。 颜棋说她哥哥得瑟,回头大嫂听到了,少不得一顿打。 顾轻舟的两个儿子也到了。 年轻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而后,就到了抓周的时候。 孩子抓周,陈素商紧张死了。她生怕自己儿子去抓她师父放进去的金罗盘。 颜恺低声跟她说:“抓周嘛,不过是讨个吉利,又不能占卜前途。放轻松,做术士怎么了?我瞧着挺好的。” 陈素商摇头笑了笑:“不好,我不喜欢。” 孩子抓周的时候,颜子清亲自把自己孙儿抱了过去。 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着各色东西,笔墨纸砚少不了,金银珠宝也很多。 姑祖父司行霈突发奇想,放了一把小玩具枪进去。 顾轻舟:“” 颜天承对这些都好奇极了。他也不怕人,不哭不闹的,眼睛盯着满桌的新鲜玩意儿。 开始抓周的时候,他到处看看,然后往前爬,抓到了他妈妈特意放在外围的金罗盘。 颜老很高兴:“这孩子特意选了个金块,将来要管钱的。” “这是什么东西?”颜子清等人好奇。 陈素商:“” 道长一脸得意。 后来众人才知道,颜天承的周岁宴上,抓了个金罗盘。 “反正是个金子!挺好的,一看就是富贵命。”司行霈说。 顾轻舟也觉得不错。 颜家众人没有跟陈素商经历过风浪,不知道术士的风险,也觉得术士没什么不好的。 只有颜恺安慰陈素商:“抓周呢,一个玩意儿,别往心里去。” “唉,不该放上去。”陈素商说。 颜棋看得出她大嫂闷闷不乐,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 道长则很满意。 他特意跟陈素商闲聊。一来是说说徒孙未来的教育,二来是说说他的安排。这边结束之后,他打算回香港去。 “你最近常在香港,那边有什么事绊住了你的脚?”陈素商问。 道长说:“没有。咱们以前租的那宅子,主人家近期不打算再回香港,又急需一笔钱,就卖给了我。” 陈素商心中既震惊又难过:“你买宅子啦?身上还有钱用吗?” 道长知道徒弟想说什么,插科打诨:“不得了,有少奶奶的气度了。开口就问我有没有钱花,真是财大气粗!” 陈素商:“” 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颜恺。 “道观出事之后,他从来没想过安顿。我最不忍心的,是我们一家子团团圆圆,他一个人到处漂泊。 我还以为,他一辈子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不成想他居然真的买下了那套宅子,打算在香港定居了。”陈素商一边说一边抹泪。 颜恺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好事吗?反正也无事,我们明天送师父回去,也去那边住半个月。” 陈素商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反正咱们又没啥正经事要做。”颜恺笑道。 陈素商大喜。 他们俩果然开始收拾。 陈素商还给师父打了个电话:“明天我们送你回去,我也想去那边小住。如今算来,那宅子都能算我一个娘家了。” 道长那边嫌弃得不行,心里却又柔软。 三十几年的漂泊,有了个终点站,既不会离徒弟太远,又不会太近,妨碍了他们,挺好的。 道长又想起颜天承,阿梨不争气,天赋有限,也许颜天承会继承他的衣钵,将他的术法发扬光大? “行。”道长说,“不过有一点,要是遇到了罗先生,不要胡说八道。” 陈素商:“” 她是见过一次罗先生的,当初袁雪尧被苏曼洛陷害,还是罗先生帮忙,才免了牢狱之灾。 “罗先生常在吗?” “不常在。”道长说,“偶然会来坐坐。” 陈素商说好。 安排好了之后,颜恺给他姑父打了个电话,要了条航线。 他打完电话的时候,颜棋还在司家。 谢尚宽到司家去玩,颜棋很关心远在英国的灵儿和宁安,想要多问他一点,非要粘着他。 直到晚上九点多,颜棋才跟谢尚宽从司家离开。 谢尚宽的父母也在新加坡,他们跟外公外婆还有五舅舅和舅母住在一起,一家人特别热闹。 尚宽也在那边落脚,回去有点远。 颜棋却不知道看人脸色,非要拉着他去吃宵夜:“有一家的粥特别好喝。” 谢尚宽无法,只得随了她去喝粥。 他为人稳重,有句话一直想问颜棋,却又忍住了没问。 直到两人在餐厅坐下,米粥端了上来,他才犹豫着开口:“你见过范甬之了吗?” “见过了啊!”颜棋笑道,“我还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 谢尚宽松了口气,又道:“他住在哪里?他到了新加坡之后,就没有给我去信。我还想着回来再打听打听。” “我知道啊。等我们吃了粥,去他那边坐坐。”颜棋说。 谢尚宽看了眼手表,等他们吃完粥,怕是十一点。这样深夜带着颜棋到处逛,是非常不礼貌的,颜家的人要担心了。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谢尚宽说。 颜棋立马道:“没事,范大人一个人住,多晚都不打搅他。再说了,他在自家的银行做事,明天不上班都没事,晚点睡更加不在乎。” 谢尚宽:“” 他时常会忘记司宁安跟他说过的话。 司宁安跟他们都提过:“你们同棋姐姐说话,不必要拐弯抹角,直接说给她听,否则她听不懂。” 一开始,谢尚宽他们还不了解颜棋,以为她是中国话不太好,所以听不懂。 后来才明白司宁安的苦心。“棋棋,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家,你父母要担心。”谢尚宽道,“我们明天再去看范甬之。” 第1928章 范大人的来意 颜棋的心思,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她还要上课,忘记了昨晚约谢尚宽去看范甬之的事了。 她早早去了学校。 倒也不是她多么认真负责,而是她爹哋那边给了压力,不好好教书,又不知道要怎么惩罚她。 谢尚宽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她,打了个电话给颜家。 电话是颜桐接的。 “姐姐她去学校了。”颜桐说。 谢尚宽得知颜棋没提此事,随便和颜桐闲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他自己去找范甬之了。 他知晓范家的银行,查到了地址,直接去范甬之上班的地方寻。 范甬之果然在办公室。 一瞧见他,他那张万年不会笑的脸上,露出一点欣喜神色——一点点而已,不仔细揣摩看不出来。 “怎么来了?”他开口就这样问谢尚宽。 要是不了解他,还以为他不欢迎。 谢尚宽笑道:“不请我坐坐,喝杯茶?” “外面坐?”范甬之问。 谢尚宽同意。 两人寻了咖啡店坐下,谢尚宽问他对新加坡的感觉如何。 “适应吗?” “太热!”范甬之道,“热得过头了,没一点喘气的机会。” 谢尚宽也觉得挺热,不过很舒服,他本身怕冷不怕热。 “你这不是自找罪受吗?”谢尚宽笑道,“非要到新加坡来。听说你父亲为此很不高兴,差点气病了。” 范甬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接这句话。 谢尚宽又道:“你去过颜家没有?” “去过一次。”范甬之答。 范甬之离开伦敦的时候,特意去找了谢尚宽,问他要了颜家的地址。 颜家老宅在南洋很出名,不需要特意打听,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 大概范甬之那时候才知道颜棋出身不同寻常。 “怎么说?”谢尚宽问。 “没怎么说。”范甬之略微蹙了眉,“普通朋友当然会见面、做客,这没什么。” 谢尚宽:“” 谢少爷向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会多插手人家的私事。 他搞清楚了状况之后,没有再提颜棋,而是和范甬之聊了聊其他事。 他们俩相识多年,范甬之的朋友圈子,几乎都跟谢尚宽挂钩,说起一些事会很琐碎,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 饭后,二人略微闲聊,回到了银行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颜棋。 颜棋后来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打了个电话回家,才知道谢尚宽找过她了。 她特意到了银行门口,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谢尚宽和范甬之才回来。 “范大人,我们还想给你惊喜!”颜棋道,“没想到,尚宽哥先过来了。” “进来说。”范甬之道。 他把他们俩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秘书给他们上了茶。 颜棋听他们说话,谢尚宽的意思,是过几日要直接回伦敦了。 “尚宽哥,你来了都不玩一玩就要走?”颜棋立马打断了他的话。 谢尚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回新加坡也不是为了玩。 他这次回来,是打算跟他父母说一件大事。 他即将要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希望能亲口告诉父母,并且把父母也接到伦敦去小住。 “有什么可玩的吗?”谢尚宽问。 颜棋一时还真没想起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应该是有的吧,反正她在新加坡长这么大,从来没觉得无聊过。 “我们去沙滩游泳,或者出海去捕鱼。如果觉得这样不好玩,我们还可以去喝酒跳舞看电影。”颜棋道。 说罢,她自己突然觉得这些都不算是特别好玩的。 谢尚宽则很领情:“听着都不错。是不是,甬之?” 他头一回这样叫范甬之,在英国的时候,他都是叫范甬之的英文名字。 “嗯。” 新加坡虽然很小,可玩的地方却不少。 颜棋提前做好了准备,写下了不少她觉得有趣的地方,还特意问了她姐姐司玉藻。司玉藻虽然成天臭美,对吃喝玩乐却不精通。她小时候要背中医的药方和医典,还得跟着父亲和弟弟们学枪法;长大了要念书,后来又参战;回到新加坡就进入了医院, 医院时常三十六个小时轮班,一年到头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好玩的地方?咱们公寓门口的那条街,不就挺好玩的吗?有吃的、喝的,还能看电影、跳舞。”司玉藻道。 颜棋:“姐,你过得好枯燥。” “滚。”司玉藻挂了电话。 颜棋把自己找到的几个好玩之处,都打电话告诉了范甬之。 范大人向来不愿意自己动脑子,别人带着他玩,他很少有反对意见,只说:“好。” 他们约好了周六。 就在新加坡城里逛逛,因为范甬之和谢尚宽对新加坡都不熟,想看看几处名胜,以及尝尝美食。 周五的中午,颜棋和王致名搭伙吃饭,说起周末,王致名问她:“周末有个画展,想去看看吗?” “我周末约了朋友。”颜棋说。 王致名想了想:“是单独约会?” “不是,好几个人。”颜棋道。 “那我能去吗?”王致名又问。 颜棋摇头:“下次吧,这次是说好的。范大人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玩,下次不带范大人的时候,你再去。” “范大人?” “是我一个朋友。”颜棋笑道,“他性格有点孤僻。” 王致名神色有点落寞。 他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朋友?叫“范大人”,肯定是一位男士,而且私交很密切,到了能彼此取外号的地步。 王致名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转眼到了周六,颜棋带好了几样点心,早早去了范甬之的公寓。 范甬之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她过来。 “尚宽哥还没到?”颜棋问。 “嗯。” “那我先去趟我哥哥家,等他来了,你打电话给我。”颜棋说。 范甬之略微抿唇,没接话。 颜棋拿了一盒她带过来的小饼干,去了哥哥的公寓。 陈素商和颜恺去了香港两天就回来了,因为颜天承有点水土不服,到了那边不停的哭。道长怕自己这边的风水,小孩子承受不了,把他们赶了回来。 敲门时,佣人开门的,说:“少爷和少奶奶还没起来。” 颜天承早已醒了,由佣人照顾着,正在喝米粥。 他已经断奶了,只是还没有学会自己吃饭,正在用手抓东西往嘴巴里塞。 颜棋见他弄得满手满身,不太高兴:“怎么不喂他?” 佣人有点惶恐:“少奶奶不让喂,让小少爷自己吃。” 颜棋:“” 她拿过了旁边的小勺子,一勺勺喂她的小侄儿,姑侄俩玩得很开心。 陈素商打算起来的,颜恺抱紧了她,不让她动:“没事,她一会儿就走了,今天他们要出去玩,尚宽说的。她是过来小坐的。” 陈素商:“”果然,不过十几分钟,电话响起,颜棋接了电话,很快就出门去了。 第1929章 底片很重要 颜棋走出哥哥的公寓楼时,楼下停靠了汽车。 范甬之的司机开车,谢尚宽坐在副驾驶座。 颜棋拉开了车门,瞧见范甬之坐在后面,正在摆弄一台相机。 “咦,今天还要拍照?”颜棋问,“早知道我穿黑色裙子了,黑色显得我苗条些。” 谢尚宽回头看了眼她:“你要苗条成什么样子?” 在谢尚宽看来,颜棋是非常纤瘦窈窕的,再瘦下去,就要成骷髅精了。 “更苗条一点!”颜棋道,“我主要是胳膊胖了点。” 女孩子对自己的身材和容貌,总是格外贪婪和不自满。 “不胖。”一旁的范甬之道。 谢尚宽忍不住偷笑。 “真的吗?”颜棋很高兴,凑近一点,“那你等会儿把我拍好看一点,送给我几张照片,行不行?” “行。”范甬之说。 他们三个人逛了一上午,就把颜棋安排好的去处都逛完了。 逛完之后,他们去吃午饭。 他们在餐厅消磨了两个小时,时间刚到下午三点,外面骄阳太过于炙热,他们都不太愿意出门。 “今天有赛马。”颜棋提议,“要不,咱们去赌吧?谁赢了钱谁请客。” 谢尚宽听了,不是很感兴趣。 赌马实在有点无聊,他本身对马也不是很了解,全凭运气。 “甬之,你觉得呢?”谢尚宽不好直接拒绝颜棋,只得问范甬之。 范甬之正在摆弄相机。 他上午照了不少,已经用完了一卷胶卷,他换上了新的,把用完的胶卷取下来仔细收好。 慢半晌,他才答话:“不太好玩,还不如去普通的赌场。” 颜棋则不是很想去赌场。 新加坡的赌场,一半都是她家的。她父亲要是知道她去了,肯定不高兴。而且,赌场的人瞧见是她,也会放水让她赢,哄她高兴,实在没意思。 “你真想赌?”范甬之见她闷闷不乐,主动问她。 颜棋摇摇头:“就是觉得无聊嘛。我跟我姐姐她们出去玩,买买衣裳吃吃饭,时间过得很快的,谁知道和你们男孩子玩就不同了。” 范甬之道:“有打拳的吗?” 颜棋眼睛一亮。 搏击场一直都存在,却不像赌马那样能上台面,政府是严禁的,故而只有地下的搏击场。 颜棋以前混的那帮子纨绔,什么好玩的都知道。她当即去给安妮打了个电话,询问她哪里有地下搏击场。 安妮正好知道一个,她未婚夫之前还带着她去看过。 “地下搏击场多半都是帮会经营的,你别被你家里人逮住。”安妮提醒她。 颜棋:“” 颜家暗地里的势力,比明面上的势力强悍。一旦是帮会插手的事,多半都是颜家首肯的。 颜棋一狠心,不管了,回去挨骂就挨骂。 “有一处地下搏击场。”颜棋回来,对谢尚宽和范甬之道,“不过,是那种点到为止,不要人性命的,你们会不会觉得有点无聊?” 谢尚宽忍不住笑:“你难道以为我们的消遣很血腥吗?我也不喜欢看太过于激烈的搏击赛,那种以性命为终结的,我看不了。” 范甬之没说什么。 颜棋弄到了地址,以及通行的资格,三个人开车去了。 搏击馆位于老街的一处小巷子里,此处临近鱼市,空气里都是鱼腥味和腐臭味。 别说颜棋,两位男士也觉得受不了,纷纷捂住了口鼻。 搏击馆在一家破旧书局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闷热不堪,一开门的那种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颜棋差点被呛个跟头:“安妮为了男人,这种地方都肯来!” 谢尚宽:“” 颜棋小姐只顾吐槽密友,却忘记了她自己为何而来,不也是为了男人? 说罢,谢尚宽看了眼范甬之。 范甬之正在摆弄他的相机。 地下搏击场根本没有什么雅座不雅座,只有个比赛台高一点的看台,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有装逼的少爷,身边带着保镖,保镖将四周的人与他隔开一点,单独留出稍微大一点的空间,仅此而已。 谢尚宽和范甬之,一左一右簇拥着颜棋,生怕她被人挤了。 直到这一刻,谢尚宽才有点后悔。 要是颜家的父母知晓他们带着颜棋来地下搏击场,估计会很生气,虽然是颜棋主动提出来的。 “你要是觉得憋闷,我们就赶紧走。”谢尚宽大声对颜棋道。 颜棋一脸兴奋:“不啊,马上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打手,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对方不太像是华人,而是马来人。 其中一人不说话,上前就要抢范甬之的相机。 “不准照相!”他用蹩脚的英语说。 范甬之按住了他的手:“别动,我没有照,盖子都没打开。” 那人却想要硬抢。 范甬之眉头蹙起,眼底有了不悦。 虽说这相机里面是新换的胶卷,可他刚刚在大门时抓拍了一张颜棋的侧颜,照得很好,他不想弄坏了。 打手见他反抗,抬手就要推他。 那打手比范甬之还要高一个头,而范甬之本身就是挺高的身段。打手不仅仅高,胳膊比颜棋的大腿还粗。 他以为可以轻易把范甬之提起来。 谁知范甬之一个错步避开,同时推了那打手一下。 打手撞出去好远,撞飞了七八名客人。 场面顿时一乱。“范大人,别生气!”颜棋急忙安慰范甬之,却对另一个打手喊,“我们进来的时候,没人说不准带相机,当时我们的相机也是拿在手里的,没有藏着,你们也不提醒。现在 却来找茬,你们故意的吗?” “不准带相机!”另一人恶狠狠的,冲向了范甬之,想要一拳打晕他。 敢开地下搏击赛的,都有自己的门路,而且很霸道。 他们说不准带就是不准带。 颜棋气急。 范甬之立马将她护在了身后,把她往谢尚宽怀里一推,然后迎面出手,一只胳膊挡住了打手的进攻,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击向了对手的面门。 对方被他打得眼冒金星,鼻血和眼泪直流。 看客们见状,都怕惹火烧身,退避三舍;而搏击场的其他打手们,纷纷涌了过来,约莫十几名彪形大汉,把范甬之围在了中间。 颜棋急得大喊:“快住手,我祖父是颜戍立!你们谁敢动手,我就让你们活不过今天!” 打手们愣了下。 场面一时静住。有个管事的走了出来,看了看颜棋,又看向了范甬之:“今天这事,也许真是误会。这位先生,你的相机得交出来,搏击场的照片不能刊登出去。你要是不愿意交,怕是很 难走出这里。” “我不会交。”范甬之言语很平淡,却立场很鲜明。 颜棋差点绝倒。老实说,她觉得今天没拍什么有意义的照片,又不是啥大日子,就她和谢尚宽两个人的,场景也没啥值得纪念,范大人较这个劲做什么? 第1930章 胜利 拳馆管事打量颜棋一行人。 他未见过颜棋,她喊出自己祖父名讳,把颜家抬出来,自然是不能得罪,可谁知她身份真假? 万一是作假,以后拳馆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被一名小女子唬住? 为今之计,是彼此都出一难题,双方各退一步。 管事觑着范甬之:“先生相机必定要留下。前日有记者钻进来拍照,才新立规矩,不知者无罪。 既如此,给先生两个选择:一、留下相机,看完比赛离开,皆大欢喜;二、上台打一场,赢了不仅可以拿走奖金,相机也一并奉还。” 他们说话时,看客们都能听到,也能看到。 范甬之瞧着一文弱书生,肌肤白得不太像是南洋人,管事推测他乃家中娇养小少爷。有点少爷脾气,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应该知难而退。 “算了,范大人。”颜棋拉了下范甬之的袖子,然后又对管事喊,“相机给你们做什么?把胶卷给你们不就行了吗?” “小姐所言不差,胶卷就行。”管事道。 范甬之却轻轻扶了下她的肩膀:“没事,我动动筋骨,很久没动了。” 他说罢,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和皮鞋,把相机和衬衫小心翼翼交给了谢尚宽:“口袋里还有胶卷,别弄丢了。” 谢尚宽知晓范甬之拳脚厉害。 他祖父去英国的时候,带着家奴三百多人,其中有专门的武师。那些武师都是当兵的出身,身经百战。 范甬之的父亲不爱学,范甬之却是从小跟着家中老仆习武。后来,他还开了个拳馆,专门教一些留学生或者武艺爱好者。 他不缺钱,只是有这个爱好罢了。 颜棋也知晓他会功夫,却很担心,怕他不敌这些擂台赛以此为生的武师们。 “有什么规矩?”范甬之问管事。 管事没想到他还真敢,眼底带笑:“签下生死状,上了擂台,生与死都与我们无关。” “胡说,你们明明不打生死的比赛!”颜棋大怒。 管事表情阴测测:“这场例外。” 颜棋:“” 她转身要走,回去去搬救兵,却被拳馆的人围着,暂时不准她走。 “你知道我祖父是谁,我爹哋是谁!”颜棋声音更厉,“你们等着,我爹哋叫人端了你们的老巢!” 范甬之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颜棋的肩膀:“没事,你稍等。” 那边,生死状已经端了上来。 管事一招一式,都在逼得范甬之自退,保全双方颜面。 可范甬之却一根筋似的,非要把胶卷带走。 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身下了看台。 谢尚宽也很紧张,却不停安慰颜棋:“别担心,甬之的拳脚功夫很厉害的,他那不是花拳绣腿。没事没事,他想要打一场比赛,让他试试。” 范甬之上了擂台,管事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范甬之的对手也上了擂台。 那人一出来,整个地下室突然安静了下来,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颜棋一瞧那人:是马来人,有黑人血统,个子有一米九,看着比范大人高,而且很壮实,浑身黑黢黢的,肌肉虬结。 “为什么叫好?”颜棋忙问旁边人。 旁边男士对漂亮小姑娘挺有好感,又知晓她是小白脸的女伴,很同情道:“那是此地拳王。拳王手下,从无活口,今天难得见到生死斗,赌金翻十倍。” 颜棋一张脸惨白。 谢尚宽也觉得管事卑鄙,可范甬之已经上了台,一声锣鼓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了。 颜棋不敢看。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谢尚宽的身后,把自己和视线都藏起来。 谢尚宽不停安慰,不知是安慰颜棋,还是安慰他自己:“没事,没事。” 擂台上的范甬之,与拳王斗了起来。他们这种比赛,讲究快、狠,一旦拖下去,体力消耗,很可能被对方一拳打死。 故而刚开始的几招,招招都很凶险。 范甬之看上去文弱,所有人都在下注,赌他会被打死。 然而几招之后,他却隐约占了上风。他的攻势,急且快,每一招都不留余地,极其狠辣。 颜棋心里急转:“我要赶紧走,回去找爹哋来帮忙!” 她留在这里,帮不了范大人。 然而,打手们围住了她和谢尚宽,不准他们离开。 颜棋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喧哗。 颜棋生怕是范大人受伤,急忙伸头去瞧,却见范大人一拳击向了那拳王胸口,将他打退了两步,临时稳占上风。 管事脸色不太好。 这位管事很有经验,这么几招看下来,他心里突然在发抖:上去的那个小白脸,可能会打死他的拳王。 拳王给他敛财无数,是他的宝贝,之前也培养了他十年。这个地下拳馆,都靠拳王撑着。 谁能想到,这么个小白脸,功夫这样厉害,而且临战反应迅猛,丝毫不输给经验丰富的老手? “范大人!”颜棋则惊喜大叫。 范甬之浑身汗透了,呼吸都炙热。他累得厉害,心里却一点也不急。他自己知道还没有到力竭的时候,还能有个爆发。 他趁着这股子爆发,突然发难。 众人只见他拳法快如疾风,几招过去之后,那平时威风凛凛的拳王,好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完全不知怎么招架。 范甬之最后一掌,虚晃了一招,而输急眼的拳王没反应过来。 “不好!”管事脸色骤变。 果然,范甬之虚招得手,一招打在拳王面门前。 拳王应声倒下,脸上血糊糊的一片,牙齿几乎全部脱落。 想他手下死者无数,如今惨败,却只是受了点轻伤,也是有点运气的。 没碰到真正的心狠手辣之辈。 在场看客,爆发出叫好声,声浪快要把屋顶掀翻。 范甬之下了擂台。 他浑身上下像着了火,骨头缝里都疼。他死撑了一口气,怕拳馆输不起,不让他走,故而他不露出力竭模样。 “可以走了吗?”他问管事。 管事心惊他的功夫与耐力,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呼吸自如,可能再打一群打手都不在话下,立马让道。 范甬之先拉过了颜棋,让她走在最前面,然后让谢尚宽走在他自己身后。 三个人出了地下拳馆,才走出两步,范甬之的双腿就在打颤。 这一场恶战,消耗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咬牙拼命,用最后一次力气爬上了汽车,然后就倒在坐位上,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谢尚宽和颜棋也急忙上车,司机扬长而去。 范甬之足足十分钟后,才能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说:“走得太急” 颜棋:“还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范甬之:“奖金没拿。” 颜棋:“” 谢尚宽:“” 他们俩担心得要死要活,在范大人看来,不过是一场赌局。他快要累死了,还惦记着那些奖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与食这两样,范大人都肯拼命。颜棋第一次对范大人刮目相看,发现这货平时那么高冷,估计并非清傲,而是反应慢而已。 第1931章 珍藏照片 范甬之累得脱力。 谢尚宽和颜棋将他送回家。 “尚宽哥你照顾他一会儿,我去趟我姐姐家。”颜棋道。 玉藻的公寓也在这附近。 颜棋知晓玉藻家中有姑姑配制的药膏。听说姑姑配制的跌打损伤药膏,千金难求,效果非常显著。 正好今天张辛眉上岸休沐,玉藻和宣娇都在家。 颜棋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哥哥和嫂子带着侄儿过来做客,两对夫妻准备了满桌子肴馔,享受美酒美食。 “你们平时常这样私下里加餐,不叫我们吗?”颜棋问。 “是啊。”司玉藻道。 颜棋:“” 她差点气得忘记了来意。 陈素商比较善良,问她:“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颜棋这才想起正事。 “我不饿。姐,你有活血化瘀的药膏吗?”颜棋问。 “你挨打了?” “不是我,是范大人!”颜棋道,“姐,你别问东问西的,先把药膏给我。晚上我们去吃宵夜,再慢慢聊。” 司玉藻去拿出一盒药膏。 颜棋接过来,转身就跑了,就连她侄儿在身后咿咿呀呀喊她,她都没听到。 她跑出满身汗,到范大人的公寓时,范大人已经洗好了澡。 颜棋把药膏给他:“我姑姑自制的,你买都买不着。等会儿哪里伤了就涂抹哪里,保管你明天起来不会全身酸痛。” 范甬之道谢。 颜棋又问:“要我帮你涂吗?” “不用了。” 谢尚宽见他无事,放下了他的相机和胶卷,问他:“我帮你买一份饭?” “不用。”范甬之再次说。 颜棋则道:“我帮你捅开炉子,熬点米粥,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喝一碗?你的胃不太好,别挨饿。” 范甬之点点头。 她忙好了,把米粥放在炉子上,又把炉子的火封住了,用微火慢慢熬煮。 范甬之坐在沙发里,阖眼打盹,俨然是睡着了。 颜棋不忍心打搅他,和谢尚宽轻手轻脚出了他的公寓。 走出了公寓楼,迎面是微暖的风。 颜棋笑问谢尚宽:“尚宽哥,今天好玩吗?” “太刺激了。”谢尚宽如实道。 颜棋笑起来。 笑完了,她觉得自己不能轻易放过那家拳馆,对谢尚宽道:“我哥哥和嫂子都在姐姐家蹭饭,你要不要去?我们俩也没吃饭。” 谢尚宽说好。 他们俩去了司玉藻家。 司玉藻让佣人添了两副碗筷,又赶紧去做几个小菜。 桌子上的饭菜也没怎么动。 颜棋把今天遭遇的种种,都告诉了颜恺,请她哥哥为范甬之报仇。 “真是气死我了,这里是新加坡,我说出颜家的名字,居然还敢拦我,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颜棋气愤道。 颜恺脸色不善:“我让人去瞧瞧。这样狗胆包天,暗地里还不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颜棋忙说:“哥哥你太好了!” 司玉藻啧了声:“没事跑到地下搏击场去玩,舅舅知道了,非要揍你不可!” 颜棋:“” 谢尚宽为颜棋解围:“是我想去的,棋棋带着我逛逛。” 司玉藻道:“你回来了,多住几天。我最近比较忙,争取调休两天,也带你逛逛。我好久没去看外婆了。” 谢尚宽知道玉藻工作忙,休息日一般都是睡觉,补充体力。 他摇头:“下次吧,我真要回去了。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接父母去英国,见见丽莎和她的家人。” “谁是丽莎?”司玉藻笑问。 谢尚宽笑。 他已经有了要结婚的人选。 颜棋立马道:“我知道,我知道!真没想到,你们俩要结婚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和余小姐结婚呢。” “还有个余小姐?”司玉藻双眸发亮,“行啊你,魅力不小!” 谢尚宽无奈摇头:“别听棋棋瞎说。我和余小姐只是好朋友,她那时候身体不好,我们帮助她多一点而已。” 颜棋觉得,余小姐比丽莎更漂亮,更配谢尚宽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 司玉藻的小女儿宣娇,已经领着小弟弟去玩了,姐弟俩跑来跑去的,玩得不亦乐乎。 颜棋吃饱喝足,颜恺亲自送她回家,路上又问了问那个地下搏击场的事。 而范甬之,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闻到了一股子清甜的米香,突然醒了过来。 他一动,两条胳膊就好像废了似的,疼得钻心;除了胳膊,他的腿脚和后背,也是酸痛难当。 他挣扎着,打开了灯,拿过颜棋送过来的药膏。 药膏有满满一罐子,范甬之挖了大量,往自己胳膊上抹。 药膏有点淡淡香味,涂抹上去不过半分钟,就有很清凉的感觉。 范甬之舒了口气。 他涂抹之后,自己揉按,足足一个小时后,才把自己酸痛的肌肉都松了一遍。 他艰难站起身,去吃米粥。 米粥炖得很浓稠了,什么也没添加,只有大米原本的香甜。 到底是狠战了一场,又不是天天搏击,他片刻的休息也没缓过来,范甬之爬上床去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翌日中午。 他醒过来时,惊异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没了酸痛感,灵活自如。 怪不得颜棋说,这种药膏千金难求,的确是很厉害的。 他伸了个懒腰。 昨晚的米粥已经馊了,他这会儿找不到吃的,懒得找,直接去了他的暗房。 他有个小小的暗房,是他冲洗照片的地方。 拍照不是他的兴趣,只不过是凑巧会拍。 他把昨天拍的照片,全部洗了出来。有颜棋的,他都洗了两张。 洗好了之后,他拿起一张颜棋单独的,坐在沙发里看了起来。 这张照片上的神韵很好,她的表情和眼神也很好,像铺了层柔光,让人感觉她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而颜棋本人,并不算特别温柔。 范甬之看得入神。 他一旦入神,就会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他胃里一阵阵绞痛,终于把他痛醒了。 与此同时,有人敲门。 “范大人,范大人你还在家吗?”门外传来了颜棋的声音。 范甬之站起身,给她开了门。 颜棋见他不开灯,问他:“你在家?怎么,停电了吗?” “不是。”范甬之道,然后,他疼得略微弯下了腰。颜棋立马问:“你是不是胃疼?” 第1932章 像个偷窥狂 颜棋搀扶范甬之到沙发里坐下。 范甬之随手把一样东西塞到了沙发坐垫的底下,颜棋没瞧见。 “你家里有胃药吗?”她问。 范甬之指了指洗手间。 颜棋对他家不熟悉,翻了半天,才把胃药找出来,又去烧水,给范甬之喝下。 “怎么又犯胃疼?”她很担忧,“是水土不服吗?” “不是,是今天忘记了吃饭。”范甬之道。 颜棋:“”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正值晚餐的点钟,哥哥家有现成的饭菜。 她让范甬之等着。 她自己跑去了颜恺那里,一瞧他们果然坐在餐桌前。 颜恺很瞧不上他妹子这德行:“天天掐着饭点来,你要脸吗?” 颜棋没跟他一般见识,只说:“给我点吃的。” 说罢,她就钻进了厨房。 陈素商不好让小姑子像个乞丐似的自己溜进厨房找吃的,走过去叫她:“你急什么?过来一起吃啊,拿副碗筷即可。” 颜棋找到了一个大碗,回到了餐桌前,考虑给范大人带点什么合适。 哥哥家今晚是小米粥配各种菜蔬,有荤有素的。 小米粥好,比较养胃,好消化。 颜棋伸手就要舀。 陈素商按住了她的手,并且带了副碗筷出来:“坐下吃饭,你忙什么呢?” 颜棋这才道:“不是我,是范大人。他一整天没吃饭,这会儿饿得胃疼。” 颜恺和陈素商:“” 颜恺很犯愁。 他妹子已然是个愚笨的,若是找个聪明人,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倒也不错,可对方很明显比颜棋高明不到哪里去,也是个二货。 这两人要是成了,以后两口子怎么过日子? 还是算了吧。 他有点无奈:“你去他家,我亲自给他打电话,你把他领过来。我们还没吃,等他一起。” 颜棋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她转身出去,颜恺果然给范甬之打了个电话。 范甬之不太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吃了药。” “不要紧,你过来吃一点,人多热闹。今晚不够丰盛,只有点小米粥和家常菜。”颜恺道。 范甬之道谢:“那我打扰了。” 颜恺:“你等一会儿,棋棋过来接你了,你不知道我家门牌号。” 放下电话还没过多久,颜棋果然来了。 范甬之已经把沙发整理好了,也从暗房里拿出他下午洗好的照片。 他把一叠照片递给了颜棋:“昨天照的。” 颜棋惊喜接了过来。 他们俩去了颜恺家。 陈素商盛好了米粥,放在范甬之面前,颜棋则说自己吃过了,不想再吃。 几个人吃饭的时候,她在旁边翻看照片。 “这张真不错。”她一张张点评,然后递给她哥哥或者大嫂瞧。 颜恺接过来,果然不错,拍得很有韵味,也把颜棋那点木讷敛去了,只剩下甜美和文静。 “甬之拍得不错,有空给我们也拍几张。”陈素商道,“我还没怎么给天承拍过照片。” 颜棋道:“等周末,范大人要上班。” 不是范大人要上班,而是她要上班。她怕这几个人单独出去玩不带她。 “好啊,就周末。”陈素商道,然后她又对范甬之道,“你下班没事,就过来吃饭。我和阿恺在家的时候比较多。” 范甬之难得不好意思:“明天让李晖替我雇个人,打扫屋子、做做饭。今天太麻烦你们了。” “这也挺好。”颜恺说,“你胃不好,随时能吃上一口热菜热饭,还是雇个人方便。” 范甬之点头。 他在颜家吃了两碗米粥,胃里终于缓过来,人也舒服了不少。 饭后闲聊了片刻,陈素商让佣人上了点心和茶。 颜棋很爱吃小点心,加了一顿餐。 待他们俩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佣人照顾天承睡下了。 洗澡之后躺下,陈素商问颜恺:“你说,那个范甬之,他喜欢棋棋吗?” 颜恺道:“喜欢的吧,你看他照的那些照片,以及他平时看棋棋的眼神。我是男人,男人爱一个女人,无非就是那样的了。” 陈素商笑。 颜恺道:“你觉得不喜欢?” “不,我是觉得棋棋以前宁安很喜欢棋棋的,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对范甬之,倒好像无特别情愫。”陈素商道。 颜恺不以为意:“她是反应慢。过段时间,她就能领悟过来。棋棋对范甬之很上心,我没见过她待其他人这么用心的。” 颜棋小时候,是他和玉藻的小妹妹,他们照顾她比较多。 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在外,颜棋都是受人照顾,没有自己要照顾别人的自觉。 她对一个人很好,那是她发自真心的,并非情面上的敷衍。 从这点看,颜恺觉得她心里把范甬之看得跟其他人不同。以前司宁安成天跟着她,也是司宁安照顾她的,何曾见她这样鞍前马后? “这倒也是。” 说到了这里,颜恺有点好奇:“你算不出他们俩的姻缘吗?你算一下,棋棋会不会和范甬之结婚。” 陈素商失笑:“这个要算的,我懒得动脑子,不想做术士了。” 颜恺:“” 他压住了陈素商。既然懒得动脑子,就动动其他的吧,反正不能总让她这么闲着,要闲出病的。 颜棋回家之后,把照片都放好。 其中,有一张是谢尚宽帮她和范甬之拍的,范甬之也洗了出来。 颜棋看了看,最终决定把这帧照片单独收起来,没有放在相册里。 她床头有个本子,偶然写写日记的,她把照片夹了进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在想那天范甬之上擂台的样子。要不是他那么坚持,这些照片就全部被毁了。 颜棋想起照片的来之不易,忍不住又拿起来看了看。 与此同时,吃饱喝足的范甬之,胃里很舒服。他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又吃得太撑了,睡不着。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张张翻看照片。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到卧室,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夹层里取出个牛皮纸袋。 他把袋子倒了倒,又倒处无数张照片,上面的背影各异,人却只有一个或者两个,都是他和颜棋的。 仔细数一数,已经有上百张照片了。 存这么多照片,总感觉像个偷窥狂。他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看,平时都认真收好。他没有再装回牛皮纸袋,而是塞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第1933章 有兄弟姊妹吗? 翌日上午,范甬之打电话给李晖,让他过来一趟。 李晖麻利来了。 “雇一个敦厚点的,不要太爱讲话,默默做事即可。”范甬之说起了佣人,“工钱可以给高一点。” 李晖拿笔记下他的要求。 “再帮我买些礼物,要小孩子的玩具,以及两瓶好酒,送给颜少爷。去他家吃了好几顿饭。”范甬之道。 李晖也记了下来。 他办事很快,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帮范甬之请到了一位佣人。佣人做事很麻利,饭菜也做得很好,素有口碑。 这位佣人的老东家准备迁往欧洲发展,临走时特意向朋友提起这位佣人,让多照顾。 除了佣人,李晖也买好了两瓶红酒、几样男孩子爱的玩具,一并送给了范甬之。 范甬之打电话给颜恺,挑了一个大家无事的午后,又去颜家坐了坐。 他为人处事,算得上礼数周全。 他送过来的玩具里,有一只胶皮制成的老虎,一捏就会发出响动。颜天承这个年纪,最爱如此玩意,爱不释手。 “送礼做什么,太客气了。”颜恺笑道,“周六有空没有?一起去吃饭,顺便你帮天承照几张照片。” 范甬之说有空:“我没什么朋友,银行的事也有李晖,我空闲时候多。” “那挺好的,改日带你认识几位朋友。”颜恺说。 范甬之想了想,很明确拒绝了:“我不太愿意多交朋友,挺麻烦的,我已有几位好友。” 颜恺:“” 如此不知变通,倒跟他那妹子颜棋很相似,两个人能合得来。 陈素商则很欣赏范甬之这种性格:“朋友在精不在多。混交际圈子,没什么好事。不管什么样子的圈子,都是‘恨人有、笑人无’,是非多得很,真心的没几个。” 颜恺含笑看了眼陈素商:“阿璃说得对。” 范甬之不懂看相,但这两人细微的表情里,都含着浓情蜜意,想来是非常相爱的。 他很羡慕,继而又想到了自己,心里一阵悲凉。 他小坐片刻,起身告辞。 时间转眼到了周六。 颜棋却不怎么高兴。 周五的时候,有个女学生站起身,大声说她:“老师,你这首曲子错了三个音,您自己没听出来吗?” 那支曲子是颜棋常弹的,她自负没有弹错,结果女学生不依不饶。 这位女学生身材丰腴,黑发大眼,虽然是一年级的新生,已然是风云人物。颜棋记得她找过好几次茬,却都没放在心上。 “哪里错了?”颜棋重新弹了一次,反问女学生。 女学生亲自上来演示。 和颜棋弹的一样。 但是结束之后,她却非要说颜棋之前错了好几次。 颜棋脑子有点懵。 总之她被学生弄得很尴尬。 回家之后,她心情也不是很好。她躺在床上,后知后觉想:“她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颜棋不是苏曼洛,不追求每个人都喜欢她。只是她到底是老师,不好和学生起冲突,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毫无办法。 因此她有点犯愁。 周末时,一向开朗的她,难得有点愁眉苦脸。 “这么不想出来陪我们玩?”颜恺道,“以往你也成天在外面混,没见你这样不开心的。” “不是。”颜棋道。 她没什么心机,把学校里的糟心事,告诉了她哥哥嫂子,以及范甬之。 范甬之的眉头略微蹙起。 颜恺问她:“你的音弹错了吗?” “怎么可能弹错?那曲子我闭着眼睛就能弹,那是妈咪亲自教的。”颜棋道。 徐歧贞对孩子们的教育还是挺上心的,也会极力纠错,不会任由颜棋错很多年不管。 “其他学生怎么说?” “他们都不说话,一群白眼狼。”颜棋不忿。 颜恺又问她:“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惹了小女生不高兴?” 颜棋想不到是如何得罪人的。 她摇头。 陈素商接话:“女人之间的仇恨,有时候无缘无故。一位漂亮的女学生,通过踩老师在专业课上更上一层楼,不是赢得尊重的最好办法吗?” 颜棋诧异:“这么复杂?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教小孩子。小孩子多好,都会乖乖听话。我要回去跟爹哋说,换个学校教。” “去吧。”颜恺事不关己。陈素商不忍心小姑子回家挨骂,劝说她:“教小孩子也很累的。七八岁的孩子,不懂事,跑来跑去听不懂人话,也是非常麻烦;十几岁的孩子,要懂事未懂事,性格敏感多 疑,也很难教。 大学的学生,已经成年了,绝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反而是最好沟通,最轻松的。那个女学生,你应该和她聊一聊。” 范甬之听了半晌,突然问:“她叫什么?” “谁?” “那个女学生。” “冯箐箐。”颜棋道,“也是华人,名字倒挺好听的。不过她本身不是新加坡的,而是从马六甲来的。” 范甬之不再说什么。 颜恺和陈素商看了眼范甬之,也不知他为何会问人家的名字。 好在颜棋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遇上了表演,她看得高兴,就把学校里那点破事丢到了脑后。 范甬之仍是负责拍照。 他给颜恺全家拍了很多张,又单独给颜天承拍了几张。 饭后,颜棋提议:“我们去跑马场吧?” 范甬之不太喜欢赌马,上次他就拒绝了。然而上次拒绝之后,他们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去处,反而惹了祸端。 他点头:“好。” 他是客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颜恺和陈素商不好扫兴。 在跑马场的路上,范甬之问起那个地下搏击场:“还开着吗?” “没有开,已经跑路了,估计会换到香港或者吉隆坡去开了。”颜恺道,“我已经把他们老板的身份发了下去,以后有颜家的地方,他们很难混。” 范甬之点点头。 颜棋则道:“哥哥,你这样说话的时候,还蛮帅的。平日像个小白脸似的。” 颜恺伸手过来,重重在她头上敲了下。 这一下敲得不轻,颜棋捂住头,心想命运不公平! 范甬之觉得他们兄妹感情很好,有点羡慕。 他羡慕的眼神很明显,陈素商看到了。 陈素商问他:“甬之,你有兄弟姊妹吗?” 这个很普通的家常问题,范甬之却突兀的沉默了下。他沉默了好几秒,才道:“没、没有。” 第1934章 颜棋吃醋 范甬之态度奇怪,惹得颜棋等人都看向了他。 他也急于遮掩,转过脸去。 众人心下意会,陈素商找了个话题,把这茬揭了过去。 到了跑马场之后,颜棋拉着范甬之,两个人去选马。 颜棋买了一千注,范甬之跟着她买,也买了一千注。 颜恺自己很少有这么一掷千金消遣的时候,见状就觉得,他妹妹比他纨绔。 颜少爷不服气,手里抱着儿子,低声对妻子说:“你看好哪一匹?我们买两千注!” 一注要上百块的。 陈素商诧异:“拿钱这么玩?怎么不拿去打水漂呢,还能听个响。买五十注好了。” 颜少奶奶压根儿没体会到她丈夫想要显摆一下的心,惹得颜恺心里痒痒的:“买两千注好了,我有钱!不能叫人看笑话,棋棋都买了一千注。” 陈素商:“” 她这会儿才明白颜恺的攀比之心。 跟自己妹子较劲,真的很有出息啊这位先生! “三千注好了。”陈素商道,“赢一把大的。” 颜恺笑。 陈素商对跑马一无所知,问颜恺:“你觉得哪个好?” 颜恺本质上跟司玉藻类似,年少时家里管得紧,要念书上进。等长大了,到了可以吃喝玩乐的年纪,新加坡发生了战争。 经过战火的人,都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往后就很难把日子过得纸醉金迷。 要说起这些销金窟的把戏,他也不太懂。 颜少爷不懂归不懂,但是有钱,于是他财大气粗的说:“七号吧。我看它精力很不错的样子,耐力也很好。” 陈素商看了看,没觉得七号有什么好的,反而是颜棋和范甬之压的九号看上去很有胜算。 “真要选七号?” “嗯,要七号。”颜恺道。 他抱着孩子,陈素商过去下注,果然买了三千注。 颜棋听了,大为赞赏:“哥哥你好大方啊,回头姨母肯定要谢谢你。” 颜恺:“?” 颜棋见他不懂,解释道:“这家跑马场,是外公家的生意,目前归姨母管着的。不管输了多少,都是输给姨母,难道她不要谢谢你吗?” 颜恺:“” 怪不得颜棋那么大方,这么一掷千金。 颜恺突然觉得自己中了圈套,一脸的一言难尽。 陈素商在旁边笑不可抑。 她快要被颜恺逗死了。 天承不知道母亲笑什么,在他爸爸怀里很不舒服,扑腾着要他妈妈抱。 颜恺不准他动:“你这么沉手,你妈妈抱得胳膊酸。爸爸抱你,爸爸抱好不好?” 颜天承不是很满意。 颜恺哄了他半晌,才把他哄得安静下来。他心累发现,儿子是祖宗、妹子是祖宗,老婆也是祖宗,没一个好伺候的。 下注了之后,几个人选了雅座坐下。 颜恺要了一杯牛奶,先哄儿子慢慢喝着,才有空说话。 “要一杯冰水。”他对侍者道。 颜棋他们纷纷点了各色饮品。 侍者一一记下。 片刻之后,饮品与小点心都端了上来,几个人坐着闲聊时,范甬之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不光拍颜家众人,还把镜头对准了其他芸芸众生。 他最近从拍照里找到了一点乐趣。 一点点而已。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男人,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朝他们走了过来。 男人身边,还有位年轻的女子。 “颜老师?”男人喊颜棋。 颜棋回头,瞧见了王致名和他姑姑王玉歆;而颜恺,也跟王致名接触过几次,虽然话不投机,却仍是觉得他人不错。 “颜少,颜少奶奶,你们也在这里?”王致名后来才看到颜恺夫妻,又笑着把招呼补上。 颜恺请他也坐。 几个人一番介绍,彼此认识。 而范甬之的目光,却落在了对面的王玉歆身上,有点惊诧似的。 他有点失态,颜棋最先注意到了,轻轻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脚。 范甬之回神。 “王小姐还住得习惯吗?”颜恺一副东道主的口吻,和王玉歆闲聊。 王玉歆不太爱说话,简单道:“挺好。” 然后,她就沉默着喝汽水。 好在陈素商能接上颜恺的话,又有王致名态度热情,没有冷场。 王玉歆也留意到了范甬之的目光,略微蹙眉。 后来,范甬之又偷看了王玉歆好几次。 颜棋心里突然很堵。 她不知为何,就是对范大人偷偷看别人很不舒服。 这个时候,赛马开始了。 “你们下注了吗?”王致名问。 “下了,我们四个人,一共买了五千注呢。”陈素商道。 王玉歆看了眼他们。 她虽然极力克制着,可眼底有点轻蔑,好像看二傻子似的。 陈素商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心想这位小姐心高气傲,怕是觉得他们俗气异常了。 “是吗?”王致名笑,“怎么买这么多?我买了十注,我小姑还嫌我买多了。我们买的是九号,你们呢?” 颜棋道:“我和范大人也买了九号,是不是范大人?” “嗯。” “九号应该能赢。”一旁的王玉歆,突然开口。 范甬之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是光明正大的看。 颜棋心里堵得更狠了,恨不能把桌子给掀了。然而,她虽然爱玩闹,却不爱撒大小姐的脾气,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发火。 “我们买了七号。”陈素商接话,“只有两派,等会儿谁赢了谁请客。要是都输了,就让阿恺请客。” 颜恺明白了,无论输赢,他今天都要花钱。 “哪有这么坑自己丈夫的?”他笑问陈素商。 众人都笑起来。 只有颜棋没有笑。她怎么都感觉笑不出来。 范甬之性格清冷,对谁都不上心。独独今天,他那么一眼眼的看王玉歆,颜棋一下子就能察觉到不同。 要说漂亮,王玉歆是不及颜棋漂亮的。 可男人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她大嫂是远远没苏曼洛美丽,甚至是谈不上多么出众,可她哥哥迷恋得不行。 且颜棋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几乎没人追,也许美得不够端正,只有周劲那等轻浮浪荡的人才会看得上她。 她一下子冷了脸,众人多少能察觉的。 “汽水喝不喝?”陈素商试图缓和气氛。 颜棋接了过来,用力吸了几口。 那边,比赛已经有了结果。 七号赢了。 颜恺的三千注,赢回来一大笔钱。 他偷偷跟陈素商说:“完了,赢了这么多,回头姨母要气死了。” 陈素商被他逗得大笑。颜棋看着他们俩如此恩爱,心里更添凄凉。 第1935章 第二个暗恋的人 回家之后,颜棋闷闷不乐。 她很少有心事的。 徐歧贞看到了,不免担忧。 “棋棋怎么了?”她煮了咖啡,拿了她新做的点心,单独去找颜棋。 颜棋一边喝咖啡,一边跟母亲吐露不悦。 “……明明是我先认识范大人的。以前在伦敦的时候,有好几个女孩子喜欢他,他都不理人家的,只听我的话。现在好了,他偷偷看王玉歆!”颜棋说。 女儿都这么大了,玉藻只比她大一岁,孩子都能满地跑,徐歧贞觉得有些话题应该和她谈一谈,不能因噎废食。 徐歧贞的确是因为颜恺的婚事,导致了她对颜棋的放纵。 如今,颜恺和素商转了一圈,还在一起,而且十分恩爱,徐歧贞便觉得,管一管颜棋的没什么不妥。 “你喜欢他?”徐歧贞问。 颜棋点头:“喜欢。” “想和他结婚?”徐歧贞又问。 颜棋再次点头:“那当然好了。” 徐歧贞有点诧异。她还以为,颜棋在这方面是不开窍的。见她对范甬之那般坦荡,还以为她对他,不过是像对其他追求者一样的懵懂。 不成想,她心中早有了主见。 “那他,算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了。”徐歧贞试探着问。 颜棋愣了愣。 她板着手指算了算,道:“不是第一个,是第二个。我第一个喜欢的,是安妮的大哥哥。” 徐歧贞更为震惊。 这件事,她一点也不知道,更没有听谁说过。 颜棋和陈安妮很小就认识,两人一路同学到毕业。她常去陈家,安妮也常到颜家来,两家本是很熟悉的。 陈安妮的大哥,比颜棋大十岁,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他就去了美国。而后,他一直在那边念书、工作、成家立业,没有再回来。 这么说来,颜棋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初恋,而粗心的家长和朋友们,谁也没看出来。 可能是她一直大大咧咧的,自己爱慕谁,也不见她害羞、矜持,与之相处与旁人无异,所有人都忽略了。 “……没听你说过!”徐歧贞深感自己做母亲失职。 她的小女儿颜棹出生之后,身体不太好,那些年她的确把很多的心思都花在颜棹身上。再加上她自己的餐厅,她每天都很忙。 “我说过很多次啊。”颜棋道,“那次安妮祖母过寿,我还说了,我将来要嫁给安妮的大哥哥。” 徐歧贞:“等一下……” 她突然抓住了记忆的尾巴。 这件事,她是有点印象的。 那时候,颜棋不过十三岁。她在陈家的寿宴上,对着陈家成年的大哥哥表白,还让人家邀请她跳舞。 当时,陈家众人笑得不行。 陈家的大哥哥也说:“哎呀,我的第一个小追求者!” 然后,他大大方方邀请了颜棋跳舞。 徐歧贞也在旁边笑。 她当时还跟颜子清说,颜棋不害羞;颜恺在旁边说妹妹:“她不是不害羞,她是有点傻。” 所有人都当孩童趣事。 而后,颜棋也提过几次的,所有人仍当玩笑话,将它带了过去。 再后来,新加坡围困战前夕,很多人搬家,陈家的大哥哥带着一部分家产,远走美国。 没过几年,他在那边结婚了,颜棋自然也不好再提此事。 而颜棋一天天长大了,不管是陈家还是颜家,都不会拿女孩子小时候的这种玩笑话继续打趣,怕女孩子家听到了尴尬。 陈家人是很厚道、懂礼的。 渐渐的,徐歧贞早已忘记了还有此事,颜棋提起时,她一时愕然。 “你那时候才多大!”徐歧贞骇然,“你认真的?” “是啊,我做好了跟他结婚的请柬呢。”颜棋道,“妈咪,要是不打仗,他不离开新加坡,我十六岁就可以嫁给他。” 那么,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 徐歧贞半晌说不出话。 “……所以,我知道我喜欢范大人。”颜棋继续道,“他要是喜欢我,我想和他结婚。不过,他估计看不上我,他很完美。” 徐歧贞:“……” 颜棋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咖啡,又叹了口气:“妈咪,他偷偷看王玉歆,他可能更想和她结婚。” “你也许误会了。”徐歧贞道,“如果你真很想和他有个前途,不妨问清楚。这样,自己心里有底,免得空期待。” 颜棋想了想,难得认真道:“好的妈咪,我明天去问问他。我还要顺便问问他,喜欢不喜欢我。” 徐歧贞:“……” 女孩子勇敢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第二天她去找范甬之的时候,却扑了个空。她又去银行,问了李晖,才知道谢尚宽带着他父母去伦敦的时候,范甬之家里有点事,跟着一块儿去了。 “范大人有什么事?”颜棋好奇。 李晖摇头:“我也不知道,颜小姐。不过,少爷下周三之前,应该会回来。需要我把您的来访告诉他吗?” “好的,让他回来之后打电话给我。”颜棋说,“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李晖说好。 颜棋又问:“对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能。” “以前我们有一次去他家做客,他家里做事的佣人端出来一种小饼干,里面添加了好像是什么薄荷,有点凉又有点香。 你问问他,知道不知道是哪里买的,特别好吃。如果方便,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颜棋道。 颜棋陡然想起了那款点心。 她还以为是很普通的,可回到新加坡之后,发现居然没有糕点铺子卖。 她也以为,只是单纯加了点薄荷,让她母亲试着做。 做出来的味道,却有天壤之别。 范甬之应该知晓她说的哪一款,因为她当时夸过好吃,后来她给范甬之做菜,范甬之特意买来感谢她。 “好,一定转达。”李晖很客气道。 颜棋走后,李晖立马给伦敦那边发了电报。 他没有直接发给范甬之,而是发给了自己的朋友。 “小小姐的病可有好转?”他询问。 那边很快回答他:“还在医院。” 李晖当即留了个心眼,没有立马给范甬之发电报,不想让他两头焦虑。他知道范甬之回去做什么的,这件事不好让颜棋知晓,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第1936章 食谱 颜棋等到了周三。 范甬之仍没有回来。 学校有点事,占用了她全部的心思,她立马就把范甬之抛到了脑后。 颜棋的心思很简单,哪怕她说自己想跟范甬之结婚,对他也是说忘就忘记了。 范甬之收到李晖电报的时候,是周四。李晖估算着他的事情结束了,才给他发电报,说了颜棋的事。 这天伦敦刮大风,冷得不行。 范甬之知晓那种小饼干,颜棋的确提过好吃。 那是一家高档酒店提供的点心之一。 范甬之立马开车去了那边。 然而,酒店的餐饮部门告诉他:“已经不做那种点心了,糕点师辞职离开了。” 范甬之脑子涨了一大圈:“他换到哪里去了?” 酒店的人说不知道。 不知道 伦敦这么大,要让范甬之去哪里找?他听到这个消息,只感觉那飒飒寒风直接灌到了骨头里。 他打了个哆嗦。 他开始表明自己的身份,说他是某某大银行家的独子,又说非常喜欢那种点心,希望知道糕点师的地址。 “贵酒店如果需要跟银行合作,可以去找我们,利息另算。”范甬之留下了名牌,“拿我的名牌去,说话算数。” 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 对方去请了总负责的经理。 经理见多识广,和范甬之攀谈几句之后,发现他所言不虚,把糕点师的地址给了他。 “他可能搬走了。当初他也是租赁的房子。”经理说。 范甬之道谢,也不管其他的,先开车去了那个地址。 开门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英国妇人。 妇人态度高傲,对华裔面孔的年轻男人很冷淡,只说:“不知道!” 范甬之再三恳求,那妇人还是关了门。 他想着,如果糕点师还住在这里,大概晚夕会回来。 外面的风极大,范甬之穿着衬衫和风衣,被风吹透了,前胸后背都凉。 他忍住瑟瑟发抖的寒意,默默等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有个男人回来了。 范甬之立马拉住他,询问他是不是那家酒店的前任糕点师。 男人看了眼他:“先生有事?” “我想要一种糕点。”范甬之道,“不打扰你,我会买的。” 中年男人穿着有点落魄,面容也很憔悴,但态度还算可以:“进来说话吧,外面冷。” 范甬之听到这句,知晓事情成了七八成,心里高兴,忍不住笑了下。 他是很难露出一次笑容的。 男人见他如此喜悦,问他:“给心上的人买?” 范甬之的心口,莫名像灌进了一杯温热的糖水,甜蜜又温暖,散去了他满身的孤寒。 他没接话。 糕点师把他请回了家。 家里没有那种点心,他需要现做。他居住的房子挺破旧,是一栋楼的一楼单间,狭窄紧凑。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台小小的烤炉。 男人拿出了面粉,准备现做。 范甬之与他聊天,知道方才开门的,是这房子的房东太太;也知道他是受到了排挤,才离开那家酒店的:“新来的经理,介绍他的朋友过来,取代了我。” “找到新的工作了吗?”范甬之问。 男人道:“在一家面包房帮忙打零工,他们自己也有糕点师,我打打下手。” “你的糕点很美味,不应该打下手。”范甬之道,“没想过自己开一家蛋糕房?” 男人笑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屋子:“先生,您觉得我开得起吗?” 范甬之认真审视了一遍,回答他:“可以试试。” 男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不解看着他。 范甬之道:“把你这种点心的食谱给我,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足够置办开店所用;我还可以担保,让你从我家银行里贷出一笔款子,租两到三年的店面。” 男人诧异看着他。 范甬之再次递出自己的名牌。 两个小时后,范甬之拿到了新鲜出炉的小饼干,以及这种饼干的食谱。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位中年男人到了银行,先用范甬之签名的支票,兑走了一大笔钱,然后又贷款一笔钱。 因为是范甬之签的名牌,银行那边打电话给范甬之。 “少爷,这种生意满大街都是,怕是没有回本的,贷款也未必能收回来。”银行的人说,“还有,您是借给他钱了吗?” “是的。”范甬之道,“剩下的钱,贷给他,利息按最低的算。这件事我知道的,你备注一下,以后总行问起来,就说是我特批的。” 那边只得应下。 那位糕点师,得到了一大笔钱。 范甬之之所以肯给他钱,是因为他看了一圈那男人的房子,没有看到香烟,也没有看到酒瓶。他的床单破旧但干净,烤炉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一个烟酒不沾、朴素节俭的人,不会拿到了钱去挥霍,他会踏踏实实开好蛋糕店。 而范甬之,也拿到了颜棋最喜欢的小饼干和食谱,重重舒了口气。 当天下午,范甬之飞回新加坡。 他们家的银行,和司家有合作,所以他的飞机可以停靠司家的机场。 范甬之回来之后,发现家里也挺干净,新来的女佣把屋子里弄得温馨又清爽。 他打电话去颜家,让佣人转告颜棋,他晚上要去找她。 这也是顺便告诉颜家长辈们一声。 然后,他又打电话给李晖。 李晖把最近的工作,都跟他汇报了一遍。范甬之听完了,随便敷衍了几句,换了套衣裳去了马来亚大学。 他自己开车的,在大学门口时,才发现校门口停了很多的豪车。 有的是年轻富豪公子们等女朋友,有的是家里司机等小姐或少爷放学。 范甬之也听说,年轻的女学生们很受豪门公子们欢迎。 他默默站在旁边。 等了很久,才看到颜棋和王致名一起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范甬之心里一沉。 他喊了声颜棋的英文名字。他们在英国的时候,都叫英文名字,只有颜棋叫他“范大人。” 颜棋听到了,一愣之后,朝他小跑了过来。 她这么一番激动,让范甬之微沉的心活泛了起来,眼底添了几分柔软。 “你回来了?”颜棋已经忘记上次的不愉快,高高兴兴接应范甬之。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就要围着他大摇大摆了。“嗯,回来了。”范甬之表情平淡,眼底的情绪也很淡,心情却是很不错的。 第1937章 不如意 范甬之回来了,颜棋很高兴,特意请他回家吃饭。 王致名站在旁边,看着颜棋完全忽略了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范甬之不仅仅带回来了小饼干,还带了小饼干的食谱,把颜棋高兴坏了。 “妈咪,我们明天试试。”颜棋道。 徐歧贞尝了尝小饼干,味道的确非常好,酥脆里带一点点薄荷的清凉,既不重也不轻,丝毫不损饼干原本的香甜。 “有了食谱,的确可以试试。”徐歧贞道。 她也问范甬之,“范先生是哪里来的食谱?” “我给那位糕点师贷了一笔款,供他开店所用,他就把食谱送给了我。”范甬之道,“我又不在他家隔壁开店,不会影响他的生意,所以就接受了。” 他把花重金买食谱、以及在寒风中等待四个多小时的事,全部略过。 看到颜棋这样高兴,范甬之觉得很值得,花再多的钱和时间都值得。 他在颜家吃了顿丰盛晚饭。 晚饭之后,颜子清夫妻俩留下他闲聊。和上次相比,这次的闲聊内容更深入,似乎是想要对他知根知底。 范甬之有点招架不住了。 颜棋及时出现,拯救了他:“我们去海堤散散步,今晚吃多了。” 他们俩走后,颜子清跟徐歧贞说:“这人不错,算是很有思想的。” “我也觉得不错。”徐歧贞道,“他家没有兄弟姊妹,只有他和他父亲,家庭简单。棋棋嫁过去,没什么烦心事。” 颜子清已经找司行霈打听过范甬之的父亲,对范家有了个初步的认知,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的。 颜棋和范甬之出了门,范甬之亲自开车,两个人往海堤而去。 她问范甬之:“这次回家是做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范甬之道。 颜棋道:“下次带我一起,我也很想去看看宁安和灵儿。” “嗯。” 车子到了海堤,范甬之先下车,然后见颜棋坐在车子里不动,他只得走过去,替她开了车门。 颜棋还伸手,示意他搀扶自己。 范甬之对她,几乎是毫无办法。他果然伸手,任由颜棋的手搭上来。 颜棋下了车,趁机一把攥住了范甬之的手。 范甬之:“” 他试图抽出来,颜棋却死死不放。 她嬉皮笑脸:“范大人,让我牵一下。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想你了。” 范甬之的呼吸一紧。 继而他又想到了颜棋的种种大大咧咧行径,给自己泼了一瓢冷水。 “我看你过得挺好的。” 他道,“有没有我,都一样。”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颜棋:“” 她一时接不上来。范大人刚走的时候,她的确很难过,但很快就忘记了,该干嘛干嘛。 她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完全分心。 她的注意力集中不了。 范甬之知晓自己猜测得不错。她对他,不过如此。 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范甬之也不想给自己太多的期待。 他快步往前走,温暖的海风吹在他面颊上,有种咸湿的气息,像眼泪似的。 范甬之摸了一把脸。 失望归失望,他倒也不至于哭。 颜棋跟上他,小心翼翼问:“范大人,你生气了吗?” “没有。” “你说的是真话吗?” “嗯。” 颜棋舒了口气,感叹道:“那就好,我生怕你生气。” 后来,范甬之不再说话了,任由颜棋在他耳边叽叽咋咋说个不停。 眼瞧着到了九点,他把颜棋送回了家。 颜棋见到了范大人,又吃到了美味小饼干,还拿到了食谱,心里是非常开心的,早已把之前范大人看王玉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美美睡了一觉。 早起时,她姨母家的表姐李寐打电话给她,问她:“你们上次去跑马场玩了?” “是的。”颜棋立马道,“姐,钱是我哥哥一个人赢的,你让姨母去找他算账。” 颜恺上次赢了一大笔。 李寐笑:“难道我们这样小气吗?我是问,你们上次跟王致名一起的吗?” “不是的,是偶然碰到了。”颜棋道,“哦,对了” 经过李寐这么一提,她突然想起了当初那档子事,心情一落千丈。 李寐等了半晌,不见下文,喂了声:“你还在吗,棋棋?” “我在的。” “明天你放学了之后,我们一起吃个饭,我有件事跟你说。”李寐道,“你别把我们约会的事告诉其他人。” 她神神叨叨的,很成功转移了颜棋的注意力。 “什么事?”颜棋的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几分兴奋。 李寐笑:“明天晚上见,到时候再说。” 颜棋无法。 翌日,颜棋早起时,瞧见了她母亲做好了范甬之送过来的那种小饼干。 她尝了一块,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口味,非常好吃。 徐歧贞已经做好了很多,用精致的小饼干罐装好了,打算送给亲戚朋友。 她拿出两罐:“这个带给阮教授吧,一罐给他,一罐给阮太太。要是阮太太喜欢,让她打电话给我。我今天没空去阮家。” “哦,好的。”颜棋道,然后又问徐歧贞,“没有我的吗?” “你晚上回来吃。” “我晚上有事。”颜棋道。 徐歧贞点点头,没有追问何事,只当她要去约会了。 她今天要去司家,还要回趟娘家,挺忙的。 颜棋拿着两罐饼干,去了学校。 她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去找顾绍。 顾绍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位于教师办公区的二楼。 颜棋到的时候,发现他办公室门开着。 一般有女学生单独来请教问题的时候,顾绍都会开着办公室的门,坦坦荡荡的,不给别人传闲话的机会。 颜棋走进来,瞧见了那名女学生,有点惊讶。 因为这女学生并非顾绍的,而是颜棋的,就是让她下不来台的那位冯箐箐同学。 “冯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颜棋好奇问。 现在学校里,也流行老师把学生们叫“某先生”、“某小姐”,听说是种时髦,彼此相互尊重。 冯箐箐微讶,脸色有点难看:“我找阮教授有事。” “什么事?” 顾绍已经站起身,笑着对冯箐箐道:“很抱歉冯小姐,你的忙我帮不上,你先回去吧。” 然后他接待了颜棋,“棋棋怎么来了?” 冯箐箐很不甘心的走了。“她干嘛呢?”颜棋还对冯箐箐的事好奇不已,直接问顾绍,“她是音乐系的学生,你教的是法文,她找你干嘛?” 第1938章 生日礼物 颜棋不会察言观色。 顾绍也懒得提女学生的事,毕竟这种痴迷他的小女生,每年都有,他都得出了应对经验。 “没事。”顾绍敷衍道,“你怎么来了?” 颜棋把两罐小饼干放在他桌子上:“我妈咪做的,新的食谱做出来的,特别好吃。一罐给您,一罐给阮太太。” “好,多谢你妈妈想着我们。”顾绍道,然后拿起了教案,“我上午还有课” “我也有。”颜棋道,“我走了!” 这边离音乐系挺远的,颜棋需得走路回去。 顾绍的车子停在车库,在校园里他偶然走路,偶然骑自行车。 他见颜棋回去挺远的,就对她道:“你骑我的车子过去。” “不,我直接开车过去。”颜棋道。 “校园里不给汽车通行,早已下了规定。要是被学生看到举报上去,你面子上无光。”顾绍笑道,“骑我的自行车吧。” 颜棋不会骑车。 顾绍只得道:“我带你吧,还有十分钟上课,你别迟到了。” 颜棋只得说好。 他们俩往音乐系那边赶,路上还遇到了冯箐箐。 顾绍没有停下来。 颜棋则回头,看了眼冯箐箐,却见冯箐箐呆立在原地,一脸惊愕。 车子到了之后,颜棋跳下车,发现还有三分钟就上课,顾绍那边也要赶。 “舅舅再见。”颜棋挥挥手,快步往教室跑去。 这天下课,颜棋去了李寐的办公室。 李寐帮她母亲打理徐家的生意,做得像模像样。 关于李寐的很多事,徐歧贞都知道,但怕外人说自己的外甥女闲话,她从不对人说,就连颜棋和颜恺也不太清楚。 “我还想去你学校接你。”李寐笑道。 颜棋道:“我反正没事,自己过来了。姐,你找我做什么?” 李寐态度温柔:“一起吃个饭。” 她也没什么大事。 李寐性格很好,和颜棋拉起家常,总有话说,而且能迎合颜棋的性格,两个人相聚总是很尽兴。 吃了饭,她们俩没有挪地方,叫了甜点。 甜点是焦糖布丁,颜棋特别钟爱。 她吃得欢快时,李寐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递给了她:“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明天是王致名老师的生日,你用你的名义,把这个礼物送给他。” 颜棋微讶。 她接了过来,问:“是什么?” “是一本古代琴谱,他一直在寻找的,我凑巧找到了。”李寐道。 “你怎么自己不送给他?”颜棋问,“你们也不是朋友吗?我听王老师说,你以前还上过他的课,算是他的学生了。” 李寐犹豫了下,才道:“之前有点闲话,王老师对此避之不及。我送人家贵重东西,他心里会过意不去。” “什么闲话?” 李寐笑:“你怎么一副小孩子脾气,什么都好奇?” 颜棋的确是长不大的性格。 李寐又问:“帮我送吧?” 颜棋哪怕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姐,你喜欢王老师啊?” “没有。”李寐道。 颜棋是不会拒绝她表姐的,也想不明白别人的事,只得应下了,答应把礼物带给王致名。 第二天,颜棋特意买了一罐饼干,和那本包好的书,去了王致名的办公室。 她想着,她不能送两份礼,否则表姐的苦心白费,王老师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帮人送的;她也不好什么都不送,要不然将来说穿了,王老师觉得她小气。 她选了个折中办法,送一罐饼干。 王致名若是不知情,就当饼干是添头;他将来要是识破,就说饼干是礼物,反正进退都有路。 王致名接到了礼物,非常惊喜。 他笑了起来,整个人面容上像铺了层光,喜悦是从里到外的。 颜棋心想:“他都没有拆开就这样高兴,看来是真喜欢收礼物啊。” 王致名接下了礼物。 颜棋走后,他打开来瞧,惊喜又添了一筹,居然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个孤本琴谱。 然而,欢喜之余,他又有点不解:“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寻找这个?” 他好像在课堂上讲过数次的。 不是他的学生,未必知晓。 可有心打听的话,也能打听到的。只是怎么找到的?这可不单单是花钱能买的。 王致名中午的时候,约颜棋:“晚上一起吃饭吧?” “你不跟朋友们一起过生日?”颜棋问。 王致名的朋友都在美国,他在新加坡几乎没什么至交,除了同事就是亲戚。 “没有,只有你记得我生日。”王致名道,“晚上一起吃饭。” 颜棋这几天都在外面吃饭,她有点腻了。 外面的饮食,远远没有她家里的美味、精致。 礼物是李寐送的,颜棋不好吃这顿饭。 她想了想:“要不我来安排餐厅吧,你今天生日,不好让你费心。” 王致名推了推眼镜:“好,多谢你。” 颜棋立马寻了个公共电话亭。 她拿出自己的电话簿,先让家里随从帮她安排好一个雅间,位置要大;然后,她打电话给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让他们今晚都出来热闹。 她一口气约了六位朋友,并叮嘱他们每个人都要携带至少一位朋友。 最后,她打电话给李寐,说了自己的安排。 “我估摸着能有十几人,姐你也来吧,这样他也看不出来礼物是你送的。”颜棋道。 李寐一直觉得颜棋像个小孩子,却没想到她在这方面挺有急智:“好,多谢你!” 除了自己的狐朋狗友,颜棋也打电话给范甬之。 范甬之听闻是王致名的生日宴,又想到那天他和颜棋有说有笑的,心里顿了下。 颜棋道:“到时候你坐在旁边吃饭,我不会让别人过多打搅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太热闹。” “你知我不喜热闹,还让我去?” “凑个数呗。”颜棋道,“再说了,也许能遇到一两位谈得来的呢?” 范甬之无法,只得应下。 颜棋又叫了她哥哥和嫂子。 今天颜天承被颜子清接回家去了,颜恺和陈素商正在考虑单独约会,不成想接到这么个电话。 “要去吗?”颜恺问陈素商。 陈素商最近很爱热闹,好像要把从前没有经历过的繁华都体验一遍:“去啊,正好看看棋棋的朋友们。” 颜恺就同意了。 颜棋最后邀请司玉藻,司小姐没空,拒绝了她。 当晚的雅间很大,能容纳三四十人,一共摆了三张桌子。 王致名满怀期待到来时,被满屋子的人惊到了,又退回门口,看了好几遍,仍是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颜棋和李寐一起过来。 第1939章 怪不怪我 这个生日宴,办得非常热闹。 颜棋一呼百应,为王致名请来了四十多名宾客,最后雅座坐不下了,又包下隔壁那间,整个饭店二楼都是他们的。 这些宾客里,除了自己来的,还带了男伴或者女伴,其中有两位是初红起来的小歌星,不停献唱助兴。 而颜棋自己,既不怎么搭理王致名,也不陪朋友们应酬,只专心致志照顾范甬之。 她知晓范甬之不能喝酒,因为他胃不好;也知道范甬之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她简直像个守护神。 到了最后,宾客们压根儿不知道这场宴会为谁举办的,彼此或跳舞或吃饭或饮酒,玩得开心极了。 最伤感的,莫过于王致名。 他一整天的轻盈好心情,到了这会儿已经消失殆尽。 “要跳舞吗?”李寐走过来,询问王致名。 王致名对李寐是印象挺深刻的。 虽然印象深刻,他与她却没什么来往。他是男人,他不主动邀约,李寐更不可能约他,这一年多来,两个人才见过几次面。 每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 “好啊。”王致名道,然后打算邀请她。称呼他的时候,他好悬说错了,舌头打了个结,才道,“李小姐,能否赏脸跳支舞?” 李寐微笑,伸出了手。 两人滑入舞池。 王致名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颜棋脸上。 颜棋正在逗范甬之,说着什么,让范甬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浮动了一抹浅淡笑意。笑意一闪而过,却刺痛了王致名的心。 他收回了视线,心中已经做好了放弃的权衡。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清楚感情需要两情相悦。假如颜棋心悦他,是不会弄今天这个场面的。 这场面,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这等奢华、热闹。 只是,她既无心,那怎么会寻来他千辛万苦都寻不到的琴谱? 王致名又有点糊涂了。 他发愣的时候,踩了李寐一脚。 李寐低声道:“你踩到我了,有点疼。” 王致名很少在女士面前如此失礼,立马道歉,并且认认真真与之跳舞。 他们俩交谈,说起了音乐。 李寐学的是商务,音乐是她的爱好,所以她旁听过王致名的课。那时候,王致名也只是刚刚毕业任教的助教老师。 “你和孙小姐的事,怪不怪我?”李寐突然问。 王致名愣了愣。 那件事,似乎特别久远了。他连忙道:“哪里话?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我们俩感情出了问题,也不是那一时片刻的。想要分手的时候,自然会找到各种借口。想来,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拖入那样的 流言蜚语里。”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 他和上一任女友分手,那女友控诉他迷恋女学生,闹得沸沸扬扬,让他十分头疼。 她控诉的对象,就是李寐。 当时,王致名与李寐不熟,只是偶然接触过两次,她也询问过他几个问题。 有一次,他在餐厅遇到了李寐,正好李寐独自用餐,他善心发作,邀请她拼桌。 他与李寐,始终像陌生人,有点熟悉却毫无来往的陌生人。 他女友那段时间毕业了,却还没有收到他的求婚戒指,非常烦躁。 名媛们是不会工作的,一毕业就结婚,是最理想不过的。他女友的闺蜜们,多半是毕业后的七月举行婚礼,她们几个人想凑在一起办。 可那时候,王致名对那段感情已经心力憔悴。 女友的性格刁钻,从不体谅,却需要他像佣人一样服侍周全。他好歹也是大户出身,外公家又显赫无比,从小也是被人捧着长大,旷日持久,如何能忍耐? 他在考虑前途时,女友急了,更加变本加厉折腾,甚至诬陷他和女学生。 大概他那一期带的学生里,独李寐容貌出众、性格讨喜吧。 女友希望他能臣服,能证明自己清白,和她求婚。不成想,她却是压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坚持的希望。 他主动提出了分手。 有了传言,说他是因为李寐,当然传言是他前女友放出去的。 前女友也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猜对了,大肆渲染。 在那个时候,王致名还不知李寐的情况。没过多久,他突然听说了一件事,令他大为震撼。 他亲自去给李寐道歉。 李寐虽说跟他无关,他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 不成想,李寐如今说起来,反而担心是她毁了他的恋爱。 王致名有点无地自容了。 “李小姐,当初那个,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王致名问。 李寐以前就解释过,跟他无关。 如今,她再次道:“你方才说自己的事,两个人想要分开,就会寻找各种借口。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王致名听到了这里,心中舒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李寐:“那本琴谱,是不是你送的?” 李寐笑道:“是棋棋提起了你的生辰,我给了点参考。我有个朋友,家里有数不清的古籍,割爱卖出了这本,也是我运气好。” 王致名此刻才恍然。 他就知道,颜棋不会这样有心。 “多谢你了。”王致名道。 李寐笑笑。 他们俩一晚上聊了很多,直到散场。 不少人喝醉了,而颜棋那坑货,居然不送客人,自己早早和范甬之溜走了。 宾客们自己寻乐子,没有要散场的意思,颜恺和陈素商受不了了,他们俩熬不了夜。 “我们看着跟他们差不多的年纪。”颜恺低声抱怨,“怎么他们到了这会儿,还是精神抖擞?” 陈素商笑:“回去睡觉?” “回去!” 颜恺好歹算是比较负责的哥哥。他临走时,去问了问饭店的人,颜棋结账没有。 得知颜棋已经放下了一大笔钱,任由她的朋友们挥霍整晚,颜恺放了心。 “还好,她还知道留钱。”颜恺道。 他们俩出门的时候,瞧见李寐和王致名也在告辞。 请客的人走了、寿星翁也走了,剩下那群人居然还玩得挺高兴,也是很厉害的。 “改日有空,一起喝茶。”李寐上了汽车,对王致名道。 王致名说好。 他对李寐,有点尊重,始终把她当一个挺有身份的陌生人,很难和她亲近起来。 大概觉得与她不像是同类人吧。 他送完了李寐,自己上车,汽车扬长而去。 而李寐的汽车却突然回来了,似乎是有什么事忘记了说,然而早已没了王致名的身影。 颜恺和陈素商看到了这一幕。第二天,他们俩去接孩子的时候,又把这件事当八卦,告诉了徐歧贞。 第1940章 懒得算 徐歧贞听了儿子和儿媳妇的话,有点走神。 回去的时候,陈素商抱着儿子坐在后座,颜恺自己开车。 他时不时回头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己的妻儿,和陈素商闲聊:“我妈态度似有隐藏,你看出来没有?” “嗯。”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陈素商摆弄着儿子的小手,态度随意。 “你算一下。” “懒得算,我现在是颜少奶奶,不靠算命吃饭。”陈素商说,“等哪一天没这碗饭吃了,再算命。” 颜恺被她几句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 “没那一天,你死心!”颜恺道。 陈素商低低笑。 儿子、儿媳离开后,徐歧贞拨通了长姊徐琼贞电话。 她与长姊年纪相差近十岁,从小不够亲厚,又因长姊得偏爱甚多,小姑娘会嫉妒,更是疏离。 结婚后,婆家产业、自己饭馆,哪一样忙起来都令她头疼不已。偶然和长姊通话,其授经验,慢慢得心应手,深受感动,来往更亲密。 徐歧贞约长姊出来喝茶。 长姊把家产一半转给了三哥三嫂打理,剩下的交给女儿。兄弟和女儿都听她的话,生意上没路过乱子,她更是放手。 “好。”长姊应下。 一见面,才知徐歧贞面色有异。 徐琼贞担忧:“出了何事?” “倒也没有,只是担心阿寐。”徐歧贞道,“今天又听阿恺和素商提,昨晚阿寐和王致名甚是亲密。” 长姊沉默了下。 “大姐,你有什么打算?”徐歧贞问。 长姊喟然:“我能有什么打算?看她自己。她能再走一步,那是好事,她需得自己走出这个心坎。”“听说王致名与她是同校,她的事,王致名应该是清楚的。若他愿意与阿寐好,就是真心实意的。这么好的姻缘,大姐你要鼓励阿寐。”徐歧贞说,“她比棋棋还要大,我也 是成天犯愁。” 长姊颔首。 姊妹俩为了孩子的前途,忧心忡忡。这天下做父母的,皆有一颗为孩子操劳的心。 王致名的生日宴之后,他回到学校,对颜棋道:“昨晚的宴席,我就当你给我准备的礼物了。多谢你,非常贵重。” 颜棋:“你知道琴谱不是我送的?” “不太像你,你应该不爱好古典文学。”王致名道。 颜棋笑,觉得王老师很精明睿智。 “那就好,我姐不让我说。”颜棋笑道,“你能猜到更好了。” 王致名又推了下眼镜,问她:“那我能请你吃饭,感谢你的破费吗?” “还有这个规矩?” “有的。”王致名很肯定。 颜棋想了想:“别这样客气了,晚夕一起去吃饭吧,叫上我哥哥嫂子,还有范大人。” 王致名:“” 他看得出来,颜棋是不在乎和他单独相处的,有多少人都无所谓。 有兄嫂在场,显得正式,只是有范甬之在,算怎么回事? “颜老师,你跟范先生” “我跟他什么?” 这话,已然很明确了意思,他们俩不是情侣。 “没什么。”王致名笑笑。 晚夕的时候,颜棋又招呼众人吃饭。 颜恺很嫌弃妹子,不过陈素商乐意到处吃喝,增长见识。 他们几个人过去凑在一处。 范甬之也来了。 一有饭局,范甬之绝对不缺席。颜恺有时候想,这位范先生,到底是喜欢他妹妹,还是喜欢吃饭? “你说,棋棋跟王致名般配,还是跟范甬之般配?”颜恺偷偷问陈素商。 陈素商笑道:“套我的话?我真没算,管它呢。留点期待挺好的。” “那你随便猜一个。” “不猜。”陈素商道。 颜恺有点诧异:“你最近怎么回事?什么都不愿意算,是不是” 他眼睛陡然一亮。 陈素商立马打住了他的话:“没有,我没有怀孕!只是” “只是?”“只是不愿意看相。术士偷窥天机,容易犯五弊三缺。我不想自己失去任何一样东西,所以不看了,该怎样就怎样吧,我要过平凡人的日子,我希望家里所有人都健康、平 安。”陈素商道。 颜恺都忘记了这茬。 以前陈素商怕连累他们,能直接离开的。 颜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逸日子过久了,我都糊涂了。对不起阿璃,是我的错。” “不妨事。”陈素商笑道,“天承已经大了,我们要不要往马尼拉去?” “带着他?祖父肯定不同意。”颜恺道。 “没关系。以前南京的乡下地方,渔民们打渔时,都把妻儿带在船上,一连好几个月都不上岸。”陈素商说,“平常事,别弄得那么娇气。” 颜恺哈哈笑。 他忍不住亲了下陈素商的面颊:“这个主意好!我们带着孩子去马尼拉!”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 闲了太久,真的有点无聊了。 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到餐厅的时候,范甬之已经来了。 颜恺和他简单寒暄了几句。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人从他们这边走过。 看到颜恺时,他略微愣了愣,继而避之不及。 颜恺瞧见了,是周劲。 周劲这个人,颜恺一开始还同情,如今只剩下憎恶了。 周劲约了几个朋友,也在这边吃饭,选了个靠窗边的位置。 颜棋和王致名十分钟后到了。 周劲特意看了眼这边。 “范大人!”颜棋很不顾及旁人感受,一来就坐到了范甬之身边。 范甬之冲她点头。 王致名有点尴尬。 颜恺站起身,招呼他坐下。一张圆桌子能坐八九个人的,颜恺坐到了王致名和陈素商中间。 颜棋知晓有她哥哥付钱,点了一桌子好菜。 话题起来,王致名也能和范甬之闲聊几句,气氛挺轻松的。 谈到高兴处,颜棋哈哈大笑,笑声爽朗。 周劲坐在那边听到了,越想越憋屈,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我也想去马尼拉。”颜棋听说了她哥哥的计划,立马道,“我能和范大人一起去玩吗?” “范先生要工作的。” “我不妨事,有李晖。”范甬之立马道。 颜恺:“” 王致名轻轻抿了口酒,心里又添了几分惆怅。颜棋对范甬之特别好,这点是不加掩饰的。 而范甬之,看上去内敛沉默,却对颜棋的任何奇思妙想都附和。 “大嫂,我能去吗?”颜棋问陈素商。 陈素商笑:“怎么不能去?”就在这时,周劲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1941章 维护颜棋 周劲这会儿已经半醉。 他那边同桌还有三人,其中一男两女。待那二媛去洗手间,另一男士陪同着离席时,周劲朝颜棋这边走了过来。 自从颜棋回了新加坡,他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明里暗里的,总有些闲话,当然也可能是他的自尊心作祟,误解了别人普通的言语。 原本谣言没什么的,直到他被人打了一顿,扔到颜家门口,再次让他陷入了尴尬境地。 昨晚,颜棋大摆宴席,请了不少人。 周劲听说了。 她到底为什么请客,周劲也不知道。有人说是颜棋的朋友生日,也有人说是颜棋在学校受到了表扬,还有人说颜棋新交了男友。 周劲明知颜棋不会请他的,心里却仍是不舒服。 今天又在餐厅遇到,颜棋身边除了她哥哥和嫂子,还有两位男士,估计其中有一位是她的新欢。 周劲本着“我不舒服,谁也别想好过”的心态,走上前来。 “棋棋,好久不见!”他一开口,满口的酒气,能把人熏个跟头,“听说你昨晚请客,怎么不请我?难道怕我少了红包?” 颜棋眨了下眼睛:“我为什么要请你?” “因为,咱们是朋友啊,你还亲过我的,你记得吧?”周劲有点站不稳似的,扶了下旁边的椅子,笑得不怀好意,“转脸不认人,这不合适吧?” 颜棋:“” 颜恺当即沉了脸。 周劲继续道:“我前年还为了你,捅了自己一刀,你要看看伤疤吗?还是,晚上找个地方,我单独给你看?” 颜恺站了起来,打算给周劲一点颜色。 不成想,坐在桌子对面的范甬之,猛然起身。 他一把揪住了周劲的衣领。 旁人还没有看出他如何动作时,他已经把周劲朝旁边狠狠摔了出去。 周劲撞飞了两张桌子。 餐厅大乱。 其他客人不知何事,吓得纷纷躲避。 范甬之不待周劲爬起来,上前又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周劲拎起,重重一圈打在他的面门,打得周劲鼻血直流。 颜恺没想到范甬之这么大的脾气,顿时想到前不久有人打了周劲,还扔到他家门口的事,心中了然。 范甬之出手虽然狠,却不伤周劲脏腑,只打他的脸。 看得出来,他无心害人,只是想教训周劲,故而颜恺没有上前。 颜棋很担心,想要劝住范甬之,不成想她哥哥却拉住了她。 “别过去,当心误伤了你。”颜恺道。 颜棋急死了:“别打了,一会儿周家报警,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 王致名整个人愣住。 他也想起了前不久的事,颜棋还特意问他,是不是他打了周劲。 打人者是谁,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王致名心中略感苦涩。 那边,周劲的朋友从洗手间出来,男士见周劲被人按住打,上前要帮忙;餐厅的人也终于请了经理,大呼小叫着劝架。 颜恺这时才上前,拉住了范甬之。 场面一时得以控制。 周劲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当天晚上,周家连夜报警,让警察署的人去抓范甬之。 “上次也是他,无故打我弟弟。”周劲的兄长索性把所有事都推给了范甬之。 范甬之被请到了警察署。 他可能会面临起诉。 颜棋很担心,不敢告诉她父亲,只得找她哥哥帮忙。 颜恺也在活动此事。 “上次周劲挨打,没人能证明是范甬之所为;这次,是他先调戏我妹妹,范甬之才出手的,我和王先生可以作证。”颜恺道。 他把王致名也拉了进来。 第二天,事情见了报,大人们都知道了。 周劲一再吃亏,周家大人也想抓住机会,了却这些事,然后把儿子送到加拿大去念书,那边有他们家远房亲戚。 颜子清也看到了。 他非常生气:“周家怎么还没完没了?要说棋棋错了一次,那后面周劲至少错了七八次。总是让着他们家,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 依照颜子清的脾气,自家闺女是一点错也没有的,小女孩子玩闹着亲了周劲一下,亲就亲了,周劲难道还要讨清白不成? 只是,他擅自叫人打了周劲一次,被徐歧贞数落,导致他不太敢强势,怕妻子觉得他们颜家是混子不讲理。 可讲理的结果,就是换来变本加厉。 颜子清简直要气死。 “不是范先生打了周劲吗?周家还是吃亏了的,你气什么?”徐歧贞问他。 颜子清:“” “让警察署审一审,判个结果。”徐歧贞道,“要不然,旁人说我们家太仗势欺人。民愤不能轻易激起,否则将来倒霉的日子不远。” 颜恺一直在警察署,他是目击证人,不肯离开。 周家不依不饶。 顾轻舟也看到了报纸,正好阿璃带着孩子回家看康晗,顺便在司家吃早饭。 她问阿璃:“这是闹什么?” 陈素商把昨晚的种种,仔细说给她姑姑听,并且笑道:“他们谈恋爱,闹得这么凶,我倒是挺羡慕。” 顾轻舟笑。 “姑姑,姑父追求你的时候,打过其他追求者吗?”陈素商问。 顾轻舟:“” 司行霈在旁边道:“怎么没打过?不过,你姑姑都是自己解决,谁调戏她都没好下场。” 顾轻舟轻轻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众人笑起来。 顾轻舟对自己儿子司开阊道:“你去趟警察署,催着他们赶紧把案子结了。你恺哥哥还在警察署,把他接回来。” 司开阊道是。 陈素商吃完了早饭,就在司家玩。 颜恺下午的时候,才过来接妻儿。 顾轻舟问他:“那边怎么说?” “开阊去了之后,周家就来人了,说愿意私了,让范甬之陪医药费,不告他打人之罪。范甬之同意陪一笔钱,所以结案了。”颜恺道。 “要当心周家报复。”顾轻舟说。 新加坡的帮会有不少,马来人这些年很仇视华人,假如周家利用马来人的杀手,暗中使绊子,可能会对范甬之不利。 况且,买个马来帮会的杀手,花不了多少钱。 “我知道,我也跟范甬之说了。不过,听说他能打地下搏击赛,还差点打死了人家拳王,应该不会吃亏。”颜恺说。 顾轻舟颔首。 范甬之回家,颜棋在他家门口等着,一个人坐在地上。 瞧见他回来,她大大舒了口气。 “怎么不进去?”范甬之问。 颜棋道:“你家佣人好像不在家。” 范甬之也想起,今天女佣休息的。他请颜棋进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给你,以后你自己来。别弄丢了。” 第1942章 你那么粗心大意 颜棋拿到了钥匙,满心欢喜。 她翻来覆去的看,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明明是担心范甬之,特意过来提醒他当心周家人报复的。 “你给我钥匙,不怕我偷东西?”颜棋笑。 范甬之道:“想要什么,直接拿,不用偷。” 他转身,瞧见颜棋满面笑容,神色略顿,“高兴什么?以前难道没给过你钥匙吗?” “以前?” 范甬之神色一敛,转身去了洗手间,不说话了。 颜棋抓住了记忆的尾巴,想起了往事。在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她正在准备毕业,时常需要翻阅资料。有些书籍,范大人的公寓里有。 他给了她钥匙,让她可以随时去他家。 后来她没去,因为她同学约了她去自己公寓小住。那同学把书籍都借好了,两个人做相似课题,可以一起翻阅。 颜棋爱偷懒,懒得自己去查阅,蹭同学的用。她临近毕业那段日子,天天都在女同学家。 她一门心思都在毕业上,兵荒马乱的。 拿到了毕业证,她高高兴兴回了新加坡。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毕业、回家、工作,忘记了范甬之,临别时都没有跟他告辞。 回来之后更忙了,也忘记了发电报给范甬之。 怪不得一向对她很好的范大人,在新加坡第一次遇到她时,那么不开心,好像根本不想认识她似的。 待范甬之洗了脸出来,颜棋跟他解释:“之前那把钥匙,我好像弄丢了。” “没事。”范甬之道。 颜棋收好了这把钥匙,决定要时常过来探望范大人,不让他再生气了。 “范大人,以后周家敢找你的麻烦,我哥哥会收拾那群王八羔子的,你别害怕。”颜棋想起了来意,宽慰范甬之。 “我不怕。” “对,你这么厉害,他们再敢来找你,打得他们满地找牙!”颜棋道。 范甬之:“”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算厉害,其实我是个胆小鬼” 颜棋只听进去了前半句。 “不算厉害”的范大人,对颜棋而言,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你不算厉害?那还有谁更加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颜棋很拍马屁。 范甬之略微笑了下。 他的神色里,既有点喜悦,也有一抹遮掩不住的黯淡。 他心中有一面鼓,在敲打着,发出震耳的声响,想要提醒他,别让他沉迷。 范甬之今天很累,心里却又格外的安详。 颜棋担心他的胃,给他弄吃的,去厨房忙碌了。他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的贪念开始作祟。 “你不用担心我。”他开口。 颜棋道:“还是要担心的。” 这句话,算是特别有良心的了。 范甬之沉默了一瞬,继续道:“若是周家的人实在难缠,我就回伦敦去。他们总不敢到伦敦找我。” 颜棋点头:“不错。他们就是窝里横,以为你一个人在新加坡。等你回了伦敦,他们绝不敢上门的,这个可以放心。” 范甬之:“” 后来,他一直暗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贱,为什么要试探?得到这样的回答,都是他活该。 颜棋而后还不停的念叨。 她回去跟她父亲说:“爹哋,你别让周家骚扰范大人,他要是害怕,会回伦敦去的。我不想让他回伦敦,到时候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我还是喜欢新加坡。” 颜子清理了好半晌,才理清楚这个里面的逻辑。 他很无语看着自家闺女。 他还想教训女儿几句,可想了想,说了也是白说,颜棋这脑子,也听不进去,浪费唾沫星子。 “行,我让人去敲打敲打周家。”颜子清道,“你回去吧,别在我眼前晃,我看到你就头疼。” 颜棋:“” 颜大小姐自我反省,为什么她这么不招父亲的待见呢?然而反省了半晌,也没想出原因,她就顺其自然的放过去了。 后来,颜子清果然放出了话。 整个马来半岛的帮会都知道,范甬之是颜家罩着的人,不可动他。 颜子清也果然听说,周劲去买通杀手,想要取范甬之的性命,但是不管他出多高的价格,都无人敢接。 周家怕他的祸事越惹越深,最后周太太力压婆婆和丈夫,把周劲送到了加拿大留学,不准他再回新加坡。 在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周劲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段时间,颜棋的课业很忙,甚至还出了点小意外。 她的授课钢琴旁边,放了一杯水。她的大部分学生都对她很好,有时候会请她吃小饼干,有时候会请她喝汽水,有时候也会倒杯开水给她。她毫无戒心,端起来准备喝,正好有个学生请教她问题,她随手 放下了。 那学生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水杯,水撒到了他的脚背。 男学生当时没什么大感觉。 后来他回到了座位上,才过了半分钟,觉得不太对劲。他脱了鞋袜,发现脚背皮肤通红,有隐约的烧灼感。 “这是怎么回事?”学生大声道。 他非常心惊。 这是老师要喝的水,假如他被泼到了都会这样,老师喝下去会如何? 全班同学都围了过来。 颜棋也凑近瞧。 地上的地砖,也隐约冒起了一点点的白烟。 很有主见的班长,立马道:“快,送医院,找教学秘书!” 他们慢半拍才知道,老师的水杯里,被人加了腐蚀性很强的化学药剂。 一时间,人人自危。 有人能害老师,也可能会害他们的。 学生被送到了医院,颜棋陪同着前往。 那学生还开玩笑:“老师,我这是替您挡灾了,期末要给我高分!” 颜棋也笑:“一定,一定!” 司玉藻听说了此事。 她特意过来找颜棋,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听到消息的瞬间,司玉藻快要吓疯了。她没想到,颜棋教书而已,都能从生死里走一遭。 “姐,我没事,我没喝那杯水。你抱得我疼死了。”颜棋一点也不入戏,单看张太太一个人表演。司玉藻放开了她,并且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下:“你这么粗心大意,旁人才敢肆无忌惮算计你。以后给我当心点,听到没有!” 第1943章 时刻预备着 “投毒”事件,影响非常恶劣。 全校哗然,要求彻查此事。学校甚至主动要求警方介入,封锁了颜棋的那间教室,暂停了颜棋的教学任务。 司玉藻想起来就后怕。 颜棋那样的性格,遇到了危险根本不知道规避。 颜家众人和亲戚朋友们也很快知晓了,个个上门安慰颜棋。 颜棋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 “受伤的不是我,是我的学生。”她对面众人的关切,颇有点不好意思。 众人:“” 顾轻舟没有去看她。 司开阊问母亲:“棋姐姐那边,您要去瞧瞧她吗?” “别吓着她。”顾轻舟道,“棋棋无忧无虑,问得太多了,反而添重她的负累。” 司开阊道是。 颜子清和徐歧贞后来也觉得,颜棋的性格是天生乐观的,没必要抹去她这点无知无畏。成天活在戒备和恐惧里,有什么滋味? 然而查了半晌,学校和警察署都拿不出具体的证据。 事情被遮掩得很好。 化学试剂不是学校的,来源已经查不到了;当时进出那间教室的学生,个个都有证人。 至于谁给颜棋倒的水,也查不到。大家都说,没留意到那杯水。 案子陷入了僵局。 不过,学生们之间也有自己的“流言蜚语”。 他们的目标,指向了两个人:一名是公开暗恋颜棋的男学生,说他追求颜棋未果,因此报复;另一名是性格孤僻的女学生,很多人说她嫉妒颜棋。 颜棋压根儿不理会这些。 她被学校放了两周的假。她心花怒放,拉着范甬之到处吃喝玩乐。 范甬之也是个甩手掌柜,极其不靠谱。说要出去玩,天大的事他都不管,直接丢给了李晖,自己全心全意陪着颜棋。 颜棋自己的公寓也装修好了。 “趁着这段时间有空,我要办个暖宅,以后这边就是我家了。”颜棋道。 “好,办吧。”颜子清道。 他想哄着女儿高兴。 徐歧贞有点不太同意,毕竟未婚姑娘办“暖宅”,外人只当她已经搬出去住了,名声不好听。 在这方面,徐歧贞又格外保守。 “办暖宅可以,只能请近亲,以及三位朋友。对外面要说是朋友聚会,别提什么暖宅不暖宅。”徐歧贞道。 颜棋问为什么。 她还很小的时候,徐歧贞就喜欢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他们兄妹说清楚,不打哑谜,也不会觉得母亲和儿女之间有什么隐晦不能提的。 徐歧贞跟颜棋分析利弊,总之是不太适合宣扬。 “好的妈咪,我知道了,我不会给别人说三道四的借口。”颜棋道,“就不提暖宅,我只说请大家到那宅子去开宴会。” “乖。”徐歧贞欣慰。 她让家里佣人帮颜棋准备好宴会的酒水和点心,颜棋只负责邀请朋友。 她请了司开阊、司雀舫兄弟,也请了司玉藻和张辛眉、她的哥哥和嫂子,以及表姐李寐。 除此之外,她也邀请了范甬之、陈安妮。最后,她也想起了王致名。 想到王致名,不免想起了他姑姑王玉歆。 颜棋犹记范甬之偷窥王玉歆的事,心里多少有些疙瘩的。颜大小姐不懂虚伪,不舒服就不邀请,故而她特意漏了王玉歆。 大家都按时赴约。 颜棋的宅子离司玉藻、颜恺和范甬之的住处很近,他们最先到的;司开阊特意给表姐送礼,也早早来了。 其他客人未至,颜棋去门口等陈安妮,怕她不知道路。 “棋棋学校投毒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吗?”司玉藻把孩子放了出去,让她自己找颜恺的儿子玩,她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和她弟弟闲聊。 “没有。” “学校有谣言吗?有些时候,谣言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查一查。”司玉藻又问。 司开阊:“查了,也无结果。” 他们姐弟说话的时候,范甬之也来了。 他正好听到了,特意问司开阊:“司少,谣言都有谁?” 司开阊说了两个名字。 范甬之略微沉吟:“没有叫冯箐箐的女学生吗?” 司开阊:“没有。” 司玉藻微讶:“范先生,你是知道什么吗?冯箐箐是谁?” “也是她的学生,她特意说过,那位学生时常找她的麻烦,让她很尴尬。”范甬之道,“既然有谣言,怎么不说她?” 司玉藻秀眉微蹙。 司开阊:“许是她在学校里很有威望。学生们也世故,欺软怕硬,挑软柿子捏。这个女学生,我让警察署再留心。” 范甬之点头。 颜棋很快领了陈安妮进来。 她的小姐妹,司玉藻也熟悉。听说陈安妮即将结婚,司玉藻拿着打趣颜棋:“你瞧瞧,一起念书的小姐妹都要成家了,你呢?” 颜棋笑嘻嘻:“我?我不着急。再过一年,谁追求我,我就跟谁。” 范甬之:“” 司玉藻瞥了眼旁边很明显沉了脸的范甬之,心里笑得不行。 陈安妮被司玉藻说得有点害羞了。她一害羞,急忙遮掩,有点语无伦次:“你现在这样随便了吗?以前你还说,要嫁给我的大哥哥!” 司玉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什么时候的事?” 颜棋想要捂住陈安妮的嘴。 陈安妮不依:“很早之前的事了嘛,那时候她特意跟我大哥哥说的。” 颜棋:“” 往事不堪回首,陈安妮这个傻东西,什么都提。 范甬之默默倒了一杯酒喝了。 他转过脸去。 颜棋那边招待司玉藻,又说有珍藏好酒,特意拿出来给司玉藻。 司玉藻摇头:“我不喝酒。” “你以前也能喝一点的,这酒是我祖父的,我特意去要的,你尝一口。”颜棋笑道。 司玉藻仍喝她的白开水:“我这双手是要拿手术刀的。万一抖了一下,一条命就没有了。不喝酒又不会要命,喝多了才要命。” “今天又不做手术!”颜棋不满。 “谁知道呢?有时候半夜一个电话,我不得去吗?要随时待命。”司玉藻道。 颜棋:“” 张辛眉把他的杯子伸了过来:“给我吧,我替她喝。” 颜棋起哄:“那要多喝三杯!” 众人热闹了起来。 颜棋用唱片机放了舞曲,可以跳舞。范甬之觉得很闷,默默走了出去。他站在阳台上,沐浴着月光,清冷的光笼罩周身,让他原本孤单的背影,更添了萧索。 第1944章 美好的事 颜棋的“暖宅”,办得挺热闹。她请的朋友都是熟人,聚在一起总有话题,聊得很热乎。 只范大人不太高兴。 颜棋见他站在阳台上,走了过去。 “范大人?”她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 范甬之嗯了声。 “你不进去喝酒?想不想吃东西?今晚没啥好吃的,都是小点心,你要吃饼干吗?” “不了。” 颜棋挠了挠头。 “你生气了吗?”颜棋很不确定。 “没有。” 颜棋想了想,也许他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她转身打算回去,拿一杯酒给范甬之的,不成想她刚一动,手就被范甬之拽住了。 她微愣。 范甬之:“我没有生气。” 颜棋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此刻略微用力。他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她,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我知道,我是想去给你拿一杯酒。”颜棋说,“你要不要喝酒?” 范甬之松开了手,声音很气馁:“不要。” 颜棋莫名其妙。 饶是如此,她还是进去,给范甬之端了一杯红酒。 范甬之一饮而尽。 他喝完了,放下酒杯:“我累了,先回去睡觉。” “好。”颜棋殷勤将他送到了门口。 范甬之离开之后,颜恺特意蹭到了妹妹身边,问她:“范先生怎么走了?” “他说累了。” 颜恺想起之前陈安妮和颜棋的对话,知道范甬之为什么突然情绪低落:“你没挽留他?” “唉?小小聚会而已,为什么要叫人为难?”颜棋很不懂。 如果她累了,肯定很想回家躺着的。主人家再三挽留,会让她不痛快。 她以己度人,觉得自己是个极好的主人家了。 颜恺:“” 他甚是同情范甬之。 这天的宴席,他们晚上十点多才散。颜恺派人帮颜棋送客,又让颜棋住在他们家的客房里。 颜天承会说几句话了,非常喜欢他姑姑,晚上要跟他姑姑一起睡。小孩子最是直接,谁漂亮就爱粘着谁。 “我带他睡。”颜棋道,“等我将来有了孩子,也会照顾了,就当提前练习。” 颜恺觉得她很不要脸:“你连丈夫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总会有的。”颜棋道,“说不定,我过几天就和范大人结婚了。” “你高攀得上?人家才华横溢,模样体面,你就是个二货。”颜恺说。 陈素商把自己这倒霉丈夫给领走了,并且教育他:“和自己妹子斗嘴,出息呢?” 这天晚上,颜棋带着颜天承一起睡。 小孩子睡着了特别乖,颜棋喜欢得不行,恨不能自己立马也生一个。 她是真喜欢小孩子。 翌日早起,她又去找范甬之玩了。 不成想,范甬之不在家,佣人说他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颜棋很失望,“他是上班去了吗?” “不知。”佣人道。 颜棋放假在家,无所事事,特意跑到范甬之的银行去找他。 不成想,李晖说:“少爷今天还没来。” “那他哪里去了?”颜棋诧异。 这个问题,问倒了李晖。 少爷不跟颜小姐在一起,还能去哪里?他的生活单调得令人发指,除了颜小姐,还有什么? “不如您在这里等等?”李晖很客气。 颜棋等了半个钟头。 范甬之还是没过来,颜棋也坐不住了,决定去安妮家玩玩。 陈安妮正在家里跟她妹妹生气。 颜棋来了,她拉着颜棋诉苦。两人说了片刻的悄悄话,又一起出门吃喝玩乐,还叫上了陈安妮的未婚夫秦先生。 秦先生练达周到,把安妮照顾得极好,颜棋跟着在旁边沾光。 吃饱喝足,三个人寻了个地方坐,正好旁边有两个容貌很相似的小孩子跑过。 安妮立马说:“双胞胎!” 颜棋看了过去,很是羡慕:“真可爱。有多大?” “三四岁的样子。” “尚宽哥哥和强毅哥哥也是双胞胎,他们说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了反而不太像了。”颜棋道,“开阊和雀舫也是双胞胎,那两个臭小子完全不一样!” “长得挺像啊!” “外表像而已,不说话、不动的时候才像。一旦说话了就不像。”颜棋道,“我将来也想要双胞胎。” 陈安妮大笑。 陈安妮的未婚夫则道:“这个怕是不容易。” “她都还没有结婚。”陈安妮说,“就想要小孩子吗?” 她未婚夫趁机问:“你呢?” 安妮脸微红:“我当然也希望啊,美好的事,谁不想?” 颜棋在旁边笑话好友:“不害羞!” 安妮踢了她一脚。 秦先生一脸幸福的傻笑。 三个人说起了孩子。颜棋虽然还没结婚,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幻想,她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安妮被她逗得不行。 “要不,你跟那位范先生结婚算了。”安妮道,“他跟你求婚没有?” “还没有。”颜棋泄气,“不过,他将来会求婚的。” “会的。”秦先生很客观道,“那位范先生肯定也很想早日和你结婚。” 颜棋大喜:“秦生,你嘴巴真甜,安妮能找到你,是她的福气!” “你到底哪一边的?”陈安妮捏她的脸。 几个人都笑起来。 颜棋很喜欢和陈安妮、秦先生混在一起,因为他们俩很甜蜜,他们四周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同他们混了一整天,明明很累了,回家却睡不着。 正好她母亲也睡不着,亲自在厨房弄宵夜。 颜棋凑过去,跟母亲说:“妈咪,我好无聊啊!” “咦,不是出去玩了一整天吗?”徐歧贞失笑,“怎么还无聊?” “以前也天天这么玩,挺好玩的,现在不一样了。”颜棋道,“好久不上班了,心里空空的。” 徐歧贞笑:“有上进心了,真是难得!我要告诉你爹哋,他肯定很高兴。” 颜棋叹了口气。 她真觉得很无聊。 她放了很久的假了。 每周上课,周末休息,颜棋觉得生活有松有紧,挺舒服的。 突然打破了这一切,她不适应了。 怪不得玉藻姐那么愿意上班! “学校的事,什么时候能解决?我还有一周的假,不好玩啊。”颜棋哀叹。 徐歧贞在旁边笑,一点也不同情闺女。 不成想,第二天,颜棋学校的投毒案,就有了结果。因为凶手自己去警察署自首了。 第1945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女学生冯箐箐走到了警察署,投案自首,说她给颜棋下毒。 她精神几乎崩溃:“我错了,我不该犯这样的大错!求求你们救救我,把我关起来吧!” 警察署的人目瞪口呆。 他们一边通知了颜家和学校,一边开始调查冯箐箐所言真伪。 冯箐箐供述,说她的化学试剂是找人从黑市上买的,周转经过了三个人的手,才到了她跟前。 “颜老师她很漂亮,班上的男生只看她,他们每次议论,都要把她放在我前面,我心里嫉妒得发狂;我喜欢阮教授,阮教授从来不与老师和学生亲近,只跟颜老师很亲近,我更加嫉妒她。”冯箐箐哭着说。 她说了自己的动机,又交代了自己作案的手法和时间。 依照她的供述,警察署的人找到了那几个黑市贩子,牵出了这条线。 经过了三天的梳理,案子一清二楚,冯箐箐要面临起诉。 虽然那年轻女士精神崩溃,看上去像是被逼的,可她所言的确不假。 她就是投毒真凶。 学校第一时间发布了公告,将冯箐箐开除学籍,永不续录,用来安抚学生们躁动不安的人心。 颜棋也可以恢复上班了。 对此,颜棋很高兴。 而其他人,多多少少心中都有疑惑,特别是颜家众人。 “那个女学生,怎么突然自首?学校没查到,警察署也没查到,她做得很干净,也很聪明。”徐歧贞问颜子清,“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真不知道。那几个黑市贩子,是最近新起来的,身后是马来人撑腰,我没跟他们接触过。”颜子清说。 徐歧贞又问:“那会不会是阿恺或者开阊?” 颜子清给颜恺打了个电话。 颜恺也有这样的疑惑,故而他先给自己表弟司开阊打了个电话。 司开阊:“恺哥哥,不是我找人做的,我最近比较忙,常在总督府那边开会。” 颜恺心中了然。 故而等他父亲打电话过来时,他直接道:“你们没想过范甬之?以前,周劲欺负棋棋,也是他动手的。上次棋棋开宴席,范甬之告诉开阊,应该留意冯箐箐的。他最清楚不过。” 颜子清愣了愣:“是他?” “他有钱,又有头脑和身手。在新加坡,除了咱们自家的人,谁这样替棋棋考虑?”颜恺道。 颜子清颔首。 他想了想,对颜恺道:“你改日约了他,让他回家吃饭。棋棋不小了,谈什么恋爱?直接结婚好了。我来跟他说。” 颜恺:“” 他父亲也太心急了。 颜恺后来又想,颜棋的确是年纪不小了。她虽然很漂亮,追求者不少,可她这样的性格,婚事也成问题。 能有个合眼的,各方面条件都突出,那还矫情什么? 早点成亲,早点省心! “爹哋,您冷静冷静!”颜恺笑道,“别吓到了人!范甬之这个人吧,性格闷得很,你要顺其自然!” 颜子清想了想,也觉得范甬之性格拧巴。 想当初,他很喜欢徐歧贞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睡了她。 不过,范甬之要是敢这么对他闺女,他非要把那货剁了扔到海里去喂鱼。 颜恺挂了电话,对陈素商道:“上次范甬之给天承拍的照,还没有洗出来给我们。要不去他那边坐坐,催催他?估计是最近太忙,他自己忘记了。” 陈素商不解:“你着急要照片做什么?” “找个借口而已。我想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他帮了棋棋。”颜恺道。 陈素商笑:“这还要问?肯定是他无疑了。” “既然是他,也要说出来啊!这都什么年头了,隐藏着秘密,自己吃闷亏!爹哋催他和棋棋结婚。”颜恺说。 陈素商:“” 他们两口子果然约了范甬之。 范甬之说要过来。 “不不,我们去你那边。”颜恺道。 他们一来,范甬之让女佣上茶,准备好点心,又特意给颜天承准备了糖果。 可惜颜天承不爱吃糖果,只喜欢围着范甬之家打转,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瞧个究竟。 小孩子到处跑,范甬之不介意。 “很抱歉,我真是忘了。”范甬之对此有点尴尬,“我今晚洗出来,明早送给你们。” 颜恺笑笑说好。 顿了顿,他又道,“棋棋学校的事解决了,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她打电话告诉我了,而且也上了报纸。案子审理开始,天天都上头条。”范甬之道。 颜恺见话题这样顺利,索性单刀直入:“那位小姐突然投案自首,是不是你做的?” 范甬之毫无准备,就遭到了如此的盘问,一时脸上闪过几分惊慌。 他的惊慌很快敛去。 他定了定心神:“是,正好猜测是她,所以用了点手段。是一种迷幻药,让人产生最恐怖的联想,英国带过来的新东西,我也没其他特别高明手段。” 陈素商:“那万一不是她呢?” 范甬之:“” 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出来就很混账了,他遮掩着轻咳了下:“我确定是她,棋棋说过她总是找麻烦,我猜对了。” 陈素商微笑了下,笑容意味深长。 颜恺又问:“有一次周劲挨打,被丢到我们家门口,也是你打的吗?” “是。”范甬之说,“我我平常不违法乱纪,我也没打伤他,只是小惩大诫。” “不不,我没有怪罪你。”颜恺失笑,“你为棋棋做了这么多,我就直说了,你打算何时上我家提亲?” 范甬之抬眸看了眼颜恺。 这一刻,他的表情不是惊喜,也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很绝望的凄凉。 他这幅神情,让颜恺和陈素商都很费解。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范甬之才道:“我打扰了吧?如果给棋棋造成了困扰,我、我可以回伦敦去” 他的声音,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然哑了。 颜恺和陈素商都很费解。 “你不想和棋棋结婚?”颜恺愕然,“为什么?” 范甬之坐立不安。 他的嘴唇都有点发白了:“我对棋棋,并无私情。” 就在此时,颜天承从范甬之的寝卧出来,把一大把照片扔到了地上,惊喜着对父母喊:“姑姑,姑姑” 一帧帧的照片,铺满了地板,全部都是颜棋。 各种神色、各种场景,只人物不变。 再配合范甬之的那番话,屋子里更静了。 第1946章 半点不透露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 颜恺和陈素商都不知该说什么,范甬之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很惶然,想要去把那些照片都捡起来,可偏偏手脚千斤重,让他无法动弹。 颜天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所以。他举了一张照片,递给他母亲:“妈妈,姑姑” 陈素商抱起了儿子,接过那张照片:“对,是你姑姑。” 她把孩子递给了颜恺,推了推他,然后才对范甬之道:“我们先告辞了。天承把你这里弄得如此脏,不好意思,不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吧?” “不用。”范甬之艰难开口。 陈素商微笑了下。 她拉了颜恺,夫妻俩带着孩子,离开了范甬之家。 颜恺走出门,还在疑惑:“他这是什么毛病?” 陈素商道:“难言之隐吧。” “他要是有难言之隐,跑到新加坡来做什么?明知没结果,留在伦敦好了。难道棋棋还跑去伦敦纠缠他吗?”颜恺很气愤,“他如此作态,图什么?” 陈素商也不知道。 她安慰颜恺,让他别生气。 颜恺忍下了这口气。 范甬之把照片收拾好,随手拿了点行李,准备回伦敦去了。 他走得格外匆忙。 临走的时候,他还把颜恺全家的照片都洗了出来,交给了李晖,让李晖送过去。 李晖来找颜恺的时候,颜恺问他:“范先生呢?” “少爷回伦敦了。” 颜恺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他有什么毛病?”颜恺问李晖,“你是他的助手,你应该更清楚。” 李晖被问得哑口无言。 颜恺自己气了一阵子,又问:“他还来吗?” “会来的。”李晖说。 他家少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不过是躲回伦敦,过几天受不了,还是会来的。他要是真能忍得了不见颜小姐,当初就不会申请到新加坡。 他在这边的分行供职,也是经过董事会商议的,任期为五年。 老爷不会容许他半途而废。 “他对我妹妹,是个什么意思?”颜恺又问李晖。 李晖很尴尬:“颜少爷,我只是助手,这个我不知道” “如果他想玩弄我妹妹的感情,颜家不会饶他。”颜恺道。 李晖忙说:“少爷不是这样的人,颜少爷您放心。他对颜小姐,是很赤诚的,不存在坏心思。” 这点倒是不假。 李晖结束了这场艰难谈话,转身回了银行,给范甬之发了电报。 又过了几天,颜棋才知范甬之回了伦敦。 她只当是正常回去办事,没有多想,毕竟范甬之的家和总行都在伦敦。 她成天也忙,恢复上班之后,有一大堆事等着她。 颜恺带着陈素商和儿子回老宅吃饭,颜子清再次问起了范甬之,颜恺说了实话。 “他自己说的,对棋棋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当她好朋友。”颜恺说。 颜子清和徐歧贞都略感意外。 “是吗?”徐歧贞不太相信,“他亲口说的?阿璃,你当时在场吗,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转而看向了陈素商,不太相信自己儿子。 陈素商道:“妈,范甬之的原话的确是这个。他说,如果造成了打扰,他可以回伦敦去,以后不来了。” 徐歧贞脸上的失望很明显。 她还以为,颜棋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非常关心颜棋的,怎么会没那个意思? “我觉得他是有什么顾虑吧。”陈素商道,“喜欢应该是很喜欢的,只是我也说不好” 饭桌上静了一瞬。 陈素商想起自己前不久替颜棋看过的面相,觉得此事应该跟范甬之的退缩有关,可到底不太适合当着父母的面说。 她斟酌再三,没有开口。 那边,颜子清发火了:“顾虑什么?我看他是玩耍,把我家闺女当消遣。混账东西,老子要打断他的腿。” 徐歧贞虽然很失望,却也公允:“他不曾戏耍棋棋,倒是帮了棋棋很多。要说起来,他也没什么大错,不是棋棋成天找他的吗?” 颜子清:“那他也应该避开。” “这话不讲理。”徐歧贞道。 她又想起颜棋说自己想嫁给范甬之,徐歧贞心中更犯愁了。 这可怎么办? 她不想棋棋吃爱情的苦头。吃过的人,才知道那滋味,徐歧贞曾经被磋磨掉了一层皮,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妈,爹哋,这件事还是算了吧。”颜恺说,“咱们这边一头热,怪尴尬。” “也不能这么说。”陈素商很理智,“棋棋自己还没什么感触,我们何不顺其自然?长辈和家人别搀和,是正经道理。” 颜子清仍是很恼火。 不过,儿媳妇说得对,颜子清想了想,没有深究不放。 晚夕,他对徐歧贞道:“要不,你替棋棋相一个,让他们见见面。” “目前没有合适的。” “年纪大一点的也行。”颜子清说,“叶将军的那个外孙王致名,跟棋棋同一所大学教书,人也挺不错的。” “阿寐好像钟情他。” “是吗?” “应该是有这个意思的,她之前为了王老师生日,花了重金去买古典琴谱,非常的用心。”徐歧贞道,“我还听说,阿寐当初非要离婚,也是因为王老师。” “什么?”颜子清突然被炸了下,“你外甥女结过婚?” 徐歧贞:“” 她自悔失言,恨不能打自己一个嘴巴。 颜子清立马扶住了她的肩膀:“好啊徐歧贞,你娘家的事,你半点不透露,跟我也来这套?” 徐歧贞笑,打开他的手。“阿寐是我们徐家的第一个孩子,我们都疼她。她的事,我还是希望新加坡没人知晓才好。这也是我姐姐的心意。告诉你,保不齐你哪天嘴一快说了出去!”徐歧贞道,“你 看,别说你了,我自己这样用心,不也说漏嘴了吗?” “快说说,怎么回事。”颜子清特别好奇。 徐歧贞见状,也不好再隐瞒他,只得一一说给他听。 李寐的情况,算不得特别糟糕的,不过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才好。 “王致名跟她是同一所大学,他知道阿寐的事情。要说起来,他们俩男未婚、女未嫁,不是没机会。 棋棋年轻又漂亮,还没有结过婚,条件比阿寐好太多了。要我说,还是别搀和这件事里去。”徐歧贞道。颜子清想了想,深以为然。 第1947章 我们俩也结婚吧 范甬之十天之后,再次回到了新加坡。 他父亲也不是一味纵容他。是他要到新加坡来的,工作为大,不可能任由他天天闲在家里。 他这次回去,是借口自己的拳脚功夫略有退步,想让家中师傅们再指导自己十天,巩固加深。 他父亲自然疑心,只是儿子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他没有点破。 “你跟着颜小姐去的,如今怎样了?”他临走前的一晚上,他父亲突然问。 范甬之很诧异。 “你当我是聋子?”范老先生白了他一眼。 他做得如此明显,怎么逃得过父亲的耳朵? 他父亲早已听说了,还把颜家调查了一遍。 颜家这些年的生意都在往正途上走,而且当前世道,钱就是王道,管颜家的钱是怎么来的。 颜家作为南洋豪门,颜小姐自己貌美如花,且天真单纯,这门婚事没什么不妥的,范老先生才肯让儿子去新加坡,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放心。 范甬之低了头:“不怎么样。反正我不可能结婚,还能怎样?” 范老先生骇然:“你说什么,你不结婚,谁来继承家业?谁来延续香火?” 他第一次听到儿子这般言论。 “我不想害人。”范甬之道,“我妈和姐姐都是怎么死的,您最清楚,避免不了的。咱们家的女人,都受了诅咒!” 范老先生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你你、你给我滚!” 因他这番话,触及父亲心底痛处,范甬之被连夜赶出了家门。 正好他也准备回新加坡去了,索性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离开了伦敦。 他回来之后,问李晖最近有什么事。 李晖知晓自家少爷询问的重点:“颜小姐给您打了三个电话,让您一回来就复电。” 范甬之嗯了声。 李晖又道:“需要我帮您拨通电话吗?” “不了,没必要告诉她。”范甬之道。 然后,他又询问银行业务上的事情,把这件事给避开了。 范甬之接下来几天都很忙。 颜棋也没找过来。 学校里很多事,颜棋恢复上班之后,更加兢兢业业,与学生们相处得也更加融洽。他们甚至邀请她参加私下里的小聚会,颜棋玩得开心极了。 直到安妮打电话给她。 “我还有一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你尚未答复请柬。你是一个人来,还是带着男伴来?”安妮问她。 颜棋把此事忙忘。 她问:“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是主桌席位,我要考虑给你留几个位置。”安妮声音恨恨的,恨不能通过电话线掐她一把。 颜棋笑:“我和范大人一起去,你给我留两个位置。” 安妮见过范甬之,觉得十分配颜棋,悄悄问:“他求婚了没?” “还没。” “怎么不逼他?他这样优秀,你可要看牢了,别被人抢去。”安妮低声说。 颜棋不以为意:“抢走了我再抢回来,范大人这么好,有人抢是人之常情!” “那你暗示他!”安妮很着急。 颜棋不急。 范大人是冰雪美人儿,要小心翼翼哄着,慢慢融化他。心急是不行的,再急躁也要时间。 “你不懂,范大人不是你们秦先生那等凡夫俗子,你那套不管用。”颜棋道。 安妮:“” 她有气无力:“再打电话给你,我就是小狗!” 结果,晚夕的时候,陈安妮再次打电话过来,先对着话筒“汪”了一声,才问颜棋要另外几个朋友的电话,她不小心弄丢了。 颜棋笑得肚子疼。 这天,颜棋特别想念范甬之,突然很想知道他回新加坡没有。 颜小姐的想法比较跳脱。 时间晚上十点,正常人会打个电话,她却悄悄从小西楼的角门溜出去,自己开车去了范甬之的公寓。 范甬之刚刚洗了澡。 见她来,他神色微动,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被压下,他非常平淡:“来了?” “范大人,你果然回了新加坡!”颜棋欢喜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范甬之给她拿了一杯冰水,又把电风扇往她这边拨了拨,“这么着急做什么?看你一脸汗。” 颜棋的车子停在公寓楼外面,她是小跑着过来的。 她笑,浑不在意擦了擦汗。 年轻就是好,哪怕浑身暖烘烘的,也有种温暖的气息,不是散发油腻的汗味。 颜棋一边吹风,一边喝水:“下个月是安妮的婚礼,你陪我去参加,好不好?” “嗯。”范甬之道。 这是毫无悬念的。 颜棋突然想起了安妮的另一番话,此刻突然脑子一热,脱口道:“安妮要结婚了,范大人,要不我们俩也结婚吧?” 范大人一向对她有求必应。 不成想,这次他却沉默了。 他脸上的神色几乎是扭曲的,双手死死攥紧,低垂着眼帘。 气氛一时很尴尬。 颜棋自己哈哈笑起来:“开个玩笑嘛,我可不是这么随便嫁的。要先追求我,我还要拿乔装腔呢。” 范甬之抬眸看着她。 他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颜棋一时不明他的意思。 当然,平常时候,她也看不懂人家的心思。 “抱歉。”他说,“我可有打扰你?” “打扰?”颜棋诧异,“是我到你家里来的,要打扰也是我打扰你,范大人你说什么糊涂话?” 范甬之轻轻叹了口气。 他茫然捧着一杯水,身子却有点僵。 他的思想一部分是很理智的,另一部分却非常的幼稚。要不然,他也不会任由自己追到新加坡来。 他来了,能做什么? 无非是多看几眼、多见几面。将来孤寂半生,也能有点慰藉。 他拍她那么多的照片,只担心将来记忆褪色,什么都不剩下了。 颜棋坐了片刻,准备起身告辞。 范甬之送她到公寓大门口。 她有点沉默,脚步走得也很快,片刻就到了大门口。 范甬之站在黑暗中,站姿笔挺,神色漠然。 颜棋上车之前,突然回眸看了眼他。 她想,她的范大人不是凡夫俗子,她今天太唐突了。 她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年轻的姑娘,从来都不知艰苦为何物,她微笑冲他摆摆手:“再见范大人,周末一起吃饭!” 她驱车离开。范甬之站立在原地, 良久都没有动。 第1948章 虚假的繁荣 颜棋的心足有天地宽。 她一直觉得,像范大人这样的神人,能拿下实属不易。 胜利岂有随手可摘的? 他拒绝她,情理之中,她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他要是真答应了,她大概会无所适从。 且范大人愿意陪她去参加安妮的婚礼! 颜棋张罗着要添置新衣。 颜家的女孩儿,四季衣裳都是徐歧贞负责办置的。他们家会找最好的裁缝铺子,用时下流行的款式和面料,一套衣裳值普通人三月薪水。 每一季,徐歧贞都是给孩子们置办十二套。平常有什么重要事,需得重新添置时,她们姊妹都会找徐歧贞。 “妈咪,我要做粉红色的礼服,不能抢安妮的风头。”颜棋道,“范大人不知有衣裳没有,要不然让他过来一起做。” 徐歧贞听在耳朵里,有点担忧:“你和范先生一起去?” “是啊。”颜棋道,“怎么,不能一起去吗?” 徐歧贞不知如何启齿。 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道:“跟范先生说了吧?” “说了。” “那你问问他,可要做礼服。”徐歧贞很好脾气。 颜棋说好,转身去打电话。 她一走,徐歧贞也给儿媳妇陈素商打了个电话。 “你们年轻人,能聊得来。有些话,我来告诉棋棋,太重了,还是你们说。”徐歧贞道,“既然范先生没这个意思,给棋棋提个醒,别让她到时候失望。” 陈素商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会跟她聊。” 她挂了电话。 颜恺正在收拾行囊,打算过了年去马尼拉,陈素商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略微蹙眉:“我来和棋棋说。你说话太温柔了,她听不懂。” 徐歧贞是母亲,有些话不太方便说,毕竟站在家长的立场上;而陈素商只是嫂子,隔了一层,远不及兄妹之间亲密。 “那你也要委婉一点。”陈素商道。 颜恺点头。 颜棋问了范甬之,得知他没有礼服,就要了他的尺寸,高高兴兴同母亲去做衣裳了。 到了周末,她准备约范甬之出去玩,颜恺打电话给她。 颜棋是要去那边的,索性先到了她哥哥家。 嫂子和侄儿不在家。 他们兄妹没有在客厅坐,而是被叫到了颜恺书房。 颜棋心中微讶。 她哥哥太过于慎重其事了。 “棋棋,你跟范甬之,还是少来往。”颜恺直接告诉妹妹。 “凭什么?” “我们聊了一次,他无心与你结婚。”颜恺道,“你总不能和他这样耗着。” 他打算用猛药。 不成想,颜棋听到这么令人绝望的话,神色丝毫不变:“我知道啊。” 颜恺错愕:“你知道?” “对啊,范大人告诉了我。”颜棋道,“再说了,我们天天一起玩,为什么要结婚?” “你也不想结婚?”颜恺问。 “我想。” 颜恺:“” “但是,如果范大人不想,那就不结,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现在不想结,将来未必不想。哥哥,你当时也很不想和大嫂结婚的,现在过得不幸福吗?”颜棋问。 颜恺:“” 他有备而来,却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原地呆了半晌,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早知这货如此难对付,还是应让素商出面。 素商能搞定一切妖魔鬼怪! 然而,颜棋的话也有道理。 再说了,范甬之很明显对颜棋一片痴心。他那番说辞,许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苦衷。 “随便你吧。”颜恺道,“不过,父母都知道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告诉的。” “哥哥你真是大嘴巴!”颜棋恨不能打人,“你诋毁我的范大人,我不饶你的,你等着,我要去跟嫂子告状。把你从前和苏曼洛的种种,再说一遍。” 颜恺立马拉住了她。 一般人做不出这么缺德事,但颜棋很不一般。 “说什么苏曼洛,她人都死了,你不敬死者,当心她半夜找你。”颜恺低声恐吓她,“好了好了,我以后离你的范大人远远的,行不行?” 颜棋笑起来。 她笑得很甜,心无芥蒂。要是其他女孩子,遇到这等挫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 颜恺突然觉得,傻就傻吧,人生难得糊涂。 颜棋欢欢喜喜去找范甬之了。 他们俩,一个没心没肺,一个面无表情,所有的事都被压下,两人一切如旧,照样到处吃喝玩乐。 颜棋还问范甬之:“这次回家是做什么?” “一点小事。” “下次回伦敦,记得带上我,我要去看宁安和灵儿。你知道吗,宁安谈了个女朋友。”颜棋兴致勃勃。 “哦。” “你猜猜是哪一国的人。” “猜不出来。” “是日本人。”颜棋笑,“我姑父怕是要气死了,他很讨厌日本人的。日本人围攻新加坡,也不过是前几年的事,宁安那小鬼忘本。” “你怎么知道?” “灵儿给我写信八卦的。”颜棋道,“我离开伦敦的时候,跟她约好了,要一年两封信的。” 范甬之记得司宁安。 他年纪不大,长得特别漂亮,身材又修长挺拔,一入学校就收获了无数男男女女的好感。 “他没和灵儿在一起?”范甬之随意问。 颜棋诧异:“兄妹俩,怎么在一起?宁安和灵儿,就好像我和我哥哥一样。” 范甬之颔首,不再说什么。 与颜棋相处,话题永远不缺,吃喝玩乐也永远不烦。 这种虚假的繁荣,将来会走向何方,范甬之不敢想,他也很少去想。 他像是喝醉了,只贪图眼前的一切。 又过了几天,范甬之的分行要跟菲律宾的马尼拉接洽一笔生意,他需要出去一趟。 颜棋听说了,非常想去。 她总惦记着去马尼拉,没有去成,因为哥哥和父母都说马尼拉不安全,不准她去。 “范大人,你能不能带上我?”颜棋央求,“我绝不捣乱,我发誓!” “好。”范甬之道。 他素来对颜棋言听计从。 “你打算怎么去?”颜棋又问他,“坐飞机吗?” “嗯。” “要不要用我哥哥的飞机?” 范甬之:“我自己有。”颜棋:“” 第1949章 做坏事很兴奋 有飞机,但是想去菲律宾也很不容易。 好在范家的银行与英国政府关系匪浅,又是司行霈的合作对象,在新加坡行事也很便利。 范甬之去总督府要航线的时候,那边提醒他:“马尼拉的动乱尚未停歇,哪怕有了航线,也可能会面临被击落的风险。如果能不去,最好别去。” 范甬之的银行,与新加坡一位橡胶大王合作,那人资助了菲律宾的一位政党候选人,有些细节和资金问题,银行需要出一人。 不管谁去都危险,范甬之决定自己去瞧瞧。 他回来告诉颜棋:“你这次不要去,不安全。” 颜棋兴致勃勃收拾好了行李,一听这话,宛如霜打茄子:“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范大人!你答应的,怎么能反悔?” “马尼拉尚有动乱。” “我不怕!新加坡打仗的时候,飞机就在头顶飞,我都不怕!”颜棋道,“你不带我去,我会恨你!” 她难得这么气急败坏。 范甬之心中早已毫无坚持:“那好,我带你去,不过你要听我的。” 不要恨我,他想,将来还会有更长的日子,他不能带着她的恨意过完余生。 “好!”颜棋顿时欢喜起来。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儿。 她半夜偷偷把行李放在了自己汽车上,第二天送到了范甬之的公寓;这天下班,她回家吃饭,顺便跟父母提了此事。 “哥哥在马尼拉还有糖果厂,乔四哥他们还在那边,我也想去瞧瞧。”颜棋道,“我这次是跟范大人一起,不会有事的。” 颜子清沉了脸。 徐歧贞没有纵容女儿,很严肃道:“不行。炮弹无眼,谁也保证不了你绝对的安全。现在你哥哥都不怎么去了,我们不放心。” “范大人是去与政党候选人接洽,那边会有军队过来接,会保护我们的安全。”颜棋道,“真没事。” “听话,否则我把你关起来。”徐歧贞说,“范先生什么都答应你,也是不负责任的!他这个人” 徐歧贞越发觉得,范甬之真的不算靠谱。 他为了看颜棋,夜里都要登门,挨到半夜才走,已然看得出他行事不够理性;他为了颜棋打人、用药逼迫冯箐箐自首,也可见他做事不择手段。 怎么都感觉他率性而为,一点也不够稳重。 徐歧贞挑女婿,也不是非要挑成熟持重的,而是因为颜棋小孩子脾气,夫妻俩总要互补才行。 “妈咪,你不要讲范大人坏话!”颜棋立马打断母亲。 她对徐歧贞是既敬又爱,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这还是她头一回顶撞母亲。 颜子清大怒:“你怎么跟你妈咪说话?回房去反省,不准吃饭,也不准你去马尼拉!” 徐歧贞反过来劝颜子清:“不要生气,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棋棋吃饭,吃好了回房。” 颜棋哦了声,心里也有点惭愧,偷偷瞄她母亲生气没有。 徐歧贞不生气,只是担心。 担心颜棋的未来,以及那位范先生。 那位先生,很显然不是普通的情况,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这样吊着颜棋,岂不是有点缺德吗?颜棋吃完了饭回房,早已把饭桌上的争执忘到了脑后,心中美滋滋的想:“我果然有先见之明,先把行李送走了,就知道爹哋和妈咪不同意。能同意吗,我是他们的宝贝女 儿嘛” 她第一次作弊,如此成功,怀着洋洋得意的心情入睡了。 翌日,她早起时装作很乖,徐歧贞再三叮嘱她不要去马尼拉,要好好上课,她都答应了。 到了学校,她很快请好了三天的假,加上周末,她可以跟范大人去马尼拉玩整整五天。 颜棋想一想都深感愉快。 她立马跑去找范甬之。 范甬之在家里等她,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颜恺。 颜恺很无所谓:“马尼拉还好。菲律宾的确有武装暴动,可马尼拉城里相对太平。我父母没怎么过去,很担心而已。去玩玩也没什么。”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想问:你既然不打算娶我妹妹,带着她出去玩,算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范甬之那席话之后,他和颜恺就没怎么聊过。 颜恺的性格,也有类似颜棋的洒脱,记仇记得有限。 况且,他过完年就要带着阿璃和儿子去马尼拉了,他也担心父母不同意。让他妹妹先去一趟,回头多一个人帮他说话。 这位无良的哥哥,怀着如此私心,把亲妹子出卖了。 “我会照顾好棋棋。”范甬之跟他保证。 颜恺点头。 “范先生” 颜恺忍不住,又叫住了他。 范甬之停下脚步。 颜恺:“我妹妹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所求甚少,因为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有。你如果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秘密,害怕她介意,那你是轻瞧了她。” 范甬之整个人一怔。 “你对她如何,我们看得出来;她对你怎样,相信你也知道。”颜恺继续道,“世间难得两情相悦,任何困难都不足以放弃。” “我” “好了,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们要出发了吧,慢走,一路顺利!”颜恺关了大门。 范甬之在他家门口,呆立了片刻,心中似灌进了铅水。 他一步一挪回到了家。 颜棋已经来了。 两人由李晖开车,送到了司家的飞机场。 一上飞机,颜棋兴奋不已。 “我要去马尼拉了,我爹哋和妈咪还不知道。”她激动得要死,好像头一回做坏事的乖乖女。 范甬之看着她的侧颜,发了一会儿呆。 当天中午,徐歧贞不太放心,给颜棋的学校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到了办公室,同事说她请假三天,要去马尼拉探亲。 徐歧贞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气得有点发抖:“快,派人去把棋棋追回来,这个死丫头!” 她又打电话给颜子清。 颜子清也很生气,一边安慰妻子,一边骂女儿,同时恶狠狠道:“让她去,不吃苦头不长记性!还敢骗我们!”同时他又对徐歧贞道,“阿霈跟菲律宾政府有合作关系,一旦发生了大事,可以让阿霈去跟那边沟通,派军救棋棋。没事,你不要担心。再说,那个范甬之不是会拳脚功夫吗,未必就那么倒霉!棋棋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运气好!” 第1950章 睡你的床 正如颜子清所言,颜家大小姐颜棋,一向运气好。 上苍许是公平的,智力不够,运气凑。 他们到了马尼拉的上空,并没有遇到敌袭,很顺利在马尼拉军用飞机场降落。 候选人那边派了助理和军队过来迎接,将他们一路护送到了马尼拉最好的饭店下榻。 他们的房间在五楼,是这家饭店最好的套房,一人一间。 颜棋放下行李,就到范甬之的房间,左看看、右瞧瞧,很是好奇的样子。 “范大人你看,街上除了破旧一点,也是很正常的车水马龙,和新加坡没什么不同的嘛。不是说有动乱吗?”颜棋好奇。 范甬之凑过来瞧。 街道的确算得上整洁干净,店铺也开门营业,男男女女们行走其中,神色如常,没有战时的萧条。 “这是马尼拉的中心地带,应该有军队保护,住的也是政客或者富豪吧。”范甬之估计道。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有人敲门。 是橡胶大王那边的团队人员。 他们这次的资助,一共派了十二人,两名代表到了范甬之这边打招呼。 其中一人是华裔,另一名是驻新加坡的英国人。 “街道啊?马尼拉内部动乱只有过两次,都是去年的事,今年都平息了。相对于整个菲律宾,目前马尼拉是很安全的。”那位华裔告诉范甬之和颜棋。 颜棋大喜:“范大人,我们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英国人立马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别乱走。等会儿候选人派人过来,作为向导。马尼拉的形势,远比新加坡复杂,你们都要小心谨慎。” 颜棋不以为意:“我打电话给朋友。” 她果然给乔四打了个电话。 乔四听说是大小姐来了,也挺高兴的:“少爷没来?” “不问问我好不好,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开口就问你家少爷?”颜棋佯怒。 乔四连忙赔罪。 她把地址告诉了乔四,乔四承诺一个小时内过来接她。 范甬之和橡胶大王公司的代表团们还要开个简单的会议,他们是特意过来通知他的。 “你先在房间里玩,等我忙好了,我们再出去。”范甬之叮嘱。 “不,我要跟乔四哥出去玩。”颜棋道,“我去给你探路,看看哪里好吃好玩的,回头再带你去。” 范甬之神色微沉。 他很想让颜棋等她的,可最后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那边代表团等着开会,他只叮嘱颜棋当心,转身走了。 乔四很快到了饭店。 瞧见了颜棋,乔四称赞她:“大小姐漂亮了,好像又长高了些。” 颜棋啧了声:“瞧瞧你这老气横秋的口吻,好像我长辈似的,将来怎么讨得到老婆?” 乔四笑,很好脾气。 “走吧,乔四哥,带我去看看几家好吃的。”颜棋道。 两人出了饭店,乔四又问颜棋:“小少爷可爱吗?我上次回去看他,他才六个月,后来没有再回去了。” 颜棋正好有一张小侄子的照片,拿出来给乔四瞧。 颜天承小时候既像母亲也像父亲,后来长大了,越发像他父亲了,眉眼简直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像少爷啊!”乔四很感叹。 颜棋笑:“乔四哥,明年他们都要来马尼拉了,到时候你能天天见到他们。” 这件事,乔四早已知晓,颜恺说了好几次。 他们俩在街上寻了家餐厅。 这间餐厅看上去金碧辉煌,颜棋一眼相中了,非要进去,乔四拦都没有拦住。 后来才知道,是一家西餐厅。 “没有什么马尼拉的特色菜吗?”颜棋问乔四。 乔四想了想:“我们去吃过一家,味道不怎样,又甜又咸的。要是想吃又甜又咸的口味,还不如去吃上海菜。上海菜比菲律宾的菜更好吃。” “那挺没劲。”颜棋道。 乔四笑:“大小姐来马尼拉,只想吃好的?” “是啊,没有美食,还有什么意义?”颜棋道。 乔四:“” 他陪着颜棋吃了顿西餐。 这家餐厅的西餐,做得平淡无奇,比不上家门口那条街任何一家的。 颜棋顿时索然无味。 “乔四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除了吃饭。”颜棋可怜兮兮问。 “巴石河岸边有酒馆,是以前美国人留下来的,比较混乱,你想去玩吗?”乔四问,“如今是帮会经营着,他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 “不了。”颜棋道。 马尼拉完全没有她预想中的好玩。 她转了一圈,有点泄气。 乔四很忠心,要把小姐伺候高兴了,故而绞尽脑汁:“小姐,去少爷的糖果厂看看吗?以前少奶奶还自己做过糖果。” 颜棋听了,同样觉得乏味。 她叹了口气:“不了,我回饭店去等范大人。乔四哥,你如果忙的话,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乔四最近的确有点事。 见小姐如同烧香拜佛,心意到了即可。乔四顺势道:“那小姐玩得愉快。马尼拉是很安全的,小姐可以放心玩,只是夜里别出去。” 颜棋说好。 范甬之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会议。 他回到了房间,打算换了衣裳去吃饭。他以为颜棋这会儿早已吃完睡下了,还打算明早再找她。 不成想,打开了房门,却见她睡在他的床上。 她睡得很香甜,乌黑头发披散在雪白枕席间,露出一张精致小脸,宛如婴孩。 范甬之心里柔软。 他关掉了大灯,只留一盏小小桌灯。 他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静静看着她。好似一个个夜里,他独自看她的照片一样,一错不错的瞧着。 他既没有梳洗,也没去吃饭,整个人陷在沙发里。 后来,时间到了十二点,范甬之把桌子上的小灯也关了,整个人靠着沙发睡着了。 翌日,颜棋早起,先看到了范甬之。 她猛然坐了起来:“范大人!” 范甬之惊醒。 “几点了?”她急忙挽起袖子看手表。 一瞧,才发现是五点多,颜棋错愕:“怎么才五点啊?我好像睡了很久,肚子都饿了。天已经黑了吗?” 范甬之:“” “范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开会要很晚吗?我们去吃晚饭吧。”颜棋一边说,一边从范甬之的床上起来。 范甬之也站起身,舒展了下自己有点僵硬的脖子和背脊:“是早上五点了。” 颜棋:“” 感情她霸占着范大人的床睡了一晚上,让他 委屈坐在沙发里睡?颜棋非常不好意思:“我请你吃好的,补偿补偿你!” 第1951章 范大人的愿望 颜棋和范甬之从房间出来,正好遇到了橡胶大王那边的人。 他们笑得很暧昧,同他们俩打招呼:“范先生,颜小姐,早上好。” 颜棋也与他们颔首。 范甬之心下沉了沉,决定给这些人一点好处,别让他们回去乱嚼舌根,毁了颜棋的声誉。 她将来总要嫁人的。 两人到了饭店楼下,随便找了辆街车,往餐厅吃饭去了。 “今天这家餐厅的东西真好吃,比我昨天吃的好多了。”颜棋道,“而且,装潢不如那家。果然,任何东西都不能只看外表。” 她难得大发感叹。 吃了早饭,他们俩又在街上逛了逛。 “范大人,那边有美国人建的教堂,咱们要不要去看看?”颜棋欢喜拉了范甬之。 新加坡也有教堂的,并不稀奇。 她昨天觉得东西不好吃、街景不好看,无非是因为范甬之不在身边。 她独自玩乐,甚是无味。 今天他来了,她吃什么都很香,看到什么都想瞧瞧。心情很好,果然生活样样都美好。 “嗯。”范甬之道。 两人往教堂走。 教堂维护得很好,五彩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墙上的画色泽鲜艳饱满,一切都像繁华盛景。 不少人在做礼拜,默默祈祷。 颜棋和范甬之寻了间僻静的教堂坐下。 四下无人,颜棋默默祈祷:“保佑我以后每天都能吃到好东西,阿门!” 她睁开眼,发现范甬之也在祷告。 他双目阖上,神色非常专注认真,好像有很多心事想要上帝的庇佑。 颜棋看着他良久。 待范甬之结束,颜棋问他:“范大人,你在祈祷什么?” “世界和平。”范甬之说。 颜棋:“”“我们都是一粒沙,和平时候,安安静静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风暴来临就不知卷向何方。伦敦大轰炸时,我们惶惶不可终日,至今都记得。”范甬之道,“世界和平,是我 最大的心愿。” 颜棋突然发现,他并不是随口一说。 “对。”颜棋赶紧补上一个祈祷,“我也希望世界和平。” 两个人走出教堂,颜棋低声问他:“范大人,你说还有战争吗?” “也许不会有了,如今是经济时代。”范甬之道,“大家都累了,无力再打仗。但愿能和平几十年。” “其实,还是有战争的,你看菲律宾的动乱就没有结束,缅甸那边还在打仗,我哥哥说的。”颜棋道。 “这些都是小规模的,别害怕。”范甬之道。 颜棋笑:“要是你永远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我会!”范甬之沉默一下,突然道。 “真的?”颜棋想起了上次她哥哥说的话,说范甬之不想和她结婚,她又想起范甬之的拒绝,故意歪了头,“万一我结婚了,跟其他人?你也还在我身边?” “如果你需要我,我不走。”他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声音却沙得厉害,像是一块巨石沉入了心口。 颜棋没看出来。 她想范大人真好,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好。除了范大人,她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她笑起来:“那我当真了啊!” 她欢欢喜喜往前走。 这一天,颜棋痛痛快快把马尼拉的街道逛了一遍,到了傍晚的时候,她还跟范甬之去巴石河岸边的小酒馆喝酒。 小酒馆的确很乱,充斥着鱼龙混杂的各色人群。 他们俩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有好几个人想要调戏颜棋,都被范大人揍了。 他们俩也被赶出了酒馆。 颜棋笑得很开怀。 “范大人,我现在明白了,不是马尼拉不好玩,而是没有你的地方不好玩。”颜棋哈哈大笑,“今天太痛快了!除了在新加坡,其他地方没有你,我可真不行。” 范甬之安静看着她。 他伸手,将她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心里灌进了暖风。 她的笑靥,就是对他最高的奖赏。 “你开心就好。”范甬之道。 颜棋点头:“我很开心。” “明天没空陪你,如果你还想玩,后天我们再玩一天。”范甬之道。 颜棋说没事。 两人回到了饭店,颜棋躺下之后,仍是精神亢奋,用饭店的电话打给范甬之。 “范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你想不想吃糖果?要是你想的话,我让乔四哥送点来。”颜棋道,“我哥哥的糖果厂里,有很多的糖果。” “不必麻烦。” 颜棋又没话找话,说了很久。 两人就在隔壁,却握住话筒,聊了大半夜,直到颜棋频频打瞌睡,这才挂了电话。 范甬之反而很清醒。 电话里传来盲音时,他怅然若失。 洗了澡,躺在床上,他心里仍有海浪滔天。 今天颜棋有句话,让他心中发涩。 她如果和其他人结婚 范甬之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翌日又早早起床去忙碌。 颜棋跟着范甬之在马尼拉玩了三天,才回到新加坡。 下了飞机,范甬之道:“我送你回家。” 橡胶大王公司那边的代表提醒他:“范先生,回头还有点事要和您商量” 意思是下了飞机要开个会。 范甬之头也不回:“找李晖。” 颜棋自负懂事了:“不了范大人,都到了新加坡,干嘛要你送?机场的汽车会送我回家的。都是司家的人嘛,不会误事。” “我送你。”范甬之很坚持。 “真的不用。” “我带你出去三天,你父母那边,我需得亲自交代一句。”范甬之说。 颜棋:“” 很多时候,颜棋觉得范甬之跟她是同类,因为他也是个不太讲究人情世故的;可有些时候,他又能稍微仔细点。 他亲自把颜棋送到了家。 正好徐歧贞和颜子清都在家。 送回女儿,颜子清夫妻脸色都不太好。范甬之主动给他们道歉。 “马尼拉很安全,我们都是在安全的街道上逛,没有涉险。”范甬之道,“让您二位担心了。请责怪我不懂事,不要骂棋棋。” 颜子清看了眼徐歧贞。 虽然范甬之拒绝了颜家结亲的要求,可他本人不差,颜子清不太想撕破脸。 徐歧贞会意,对颜子清道:“不经过家中同意就出去玩,这件事我不赞成,也不想再有下次。棋棋,你可明白了?” “是,妈咪我知道了,以后不敢。”颜棋这会儿装作很乖巧。 “范先生,留下来吃饭吧,吃了饭再回家。”徐歧贞又道。 范甬之有点惭愧。他点头道是,在颜家吃了一顿丰盛晚饭,这才开车回家。 第1952章 婚礼大过天 颜棋洗了澡,美滋滋预备睡觉。 徐歧贞敲门。 “这么晚了,妈咪你不睡?”颜棋打开了门,把母亲迎了进来。 徐歧贞随意在她床上坐下,拍了拍旁边。 颜棋靠过来。 “棋棋,这次你不经过父母同意,擅自跟人出门去玩,我和你爹哋都很不高兴。”徐歧贞表情严肃。 徐歧贞在孩子们面前,一直是个情绪自控很好的母亲。该笑的时候笑,该生气的时候生气。 一旦她板起脸说话,颜家的孩子们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妈咪对不起。”颜棋端正了坐姿,“我实在很想去玩,哥哥总是不带我。” “这不是理由!” “那妈咪说怎么办?”颜棋知错能改。 徐歧贞道:“你都这么大了,责罚你是不恰当的,以后你得自律。这次就算了,切不可有下次。” 颜棋的欢喜立马上脸,笑逐颜开。 徐歧贞见她这样高兴,脸色也缓和下来,问她:“这几天玩得很开心?” “非常开心。”颜棋道。 她把在马尼拉的经过跟徐歧贞复述了一遍。 “跟乔四哥出去玩,觉得哪里都不好,什么都难吃;可跟范大人出去,教堂可有趣了,牛扒也鲜嫩多汁。”颜棋很感叹,“我喜欢和范大人玩,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好。” 徐歧贞的眉宇间,隐约透出几分担忧。 颜棋一副陷入爱河的幸福模样,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挫折。 那位范先生的态度,连颜子清和徐歧贞也搞不懂。 颜子清甚至想让司行霈去查一查范甬之的过往,被徐歧贞阻拦了。 徐歧贞觉得,自家女儿并没有和范甬之私定终身,现在贸然去查人家的底细,实在失礼,好像在偷窥一样。 “棋棋,范先生的确是一表人才,人品不错,家世也好。可你哥哥跟你说过没有?”徐歧贞不知如何开口。 哪怕颜棋反应迟钝,徐歧贞还是给了孩子应有的尊重。 对待儿女们,她说话都很小心,尽可能照顾孩子们的感情。不管是颜棋、颜恺,还是她自己生的颜桐、颜棹,徐歧贞都做不到呼来喝去。 “说什么?” “范先生的事。”徐歧贞道,“说他他可能” “我知道,他暂时不太想和我结婚。”颜棋道。 徐歧贞看向她。 颜棋的脸上,毫无失望或者颓败神色,她一切如常。 “你既然知道,又有心与他结婚,岂不是对你不公平?”徐歧贞问。 颜棋想了想:“暂时的嘛。我记得妈咪你嫁给我爹哋的时候,也不是很乐意的;哥哥和嫂子结婚了,也很快离婚了,当时哥哥也不喜欢嫂子。” 徐歧贞:“” “再过些日子,他想结婚了,他会求我嫁给他的。”颜棋道。 徐歧贞忍不住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了顾轻舟说,棋棋天性至纯,而且事事不放在心上,是难得的开朗快乐,没必要让琐事缠上她。 作为母亲,特别是颜家这等豪门的母亲,对儿女们的期待,不是他们功成名就,而是希望他们健康、乐观以及上进。 这三点,颜棋都有。 其他的,全部是琐事。 徐歧贞放了心,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说得对。如果他想要结婚,第一个选择肯定是你。到时候,他会求婚的。” 颜棋笑起来。 这个晚上,颜棋睡得特别香甜。 她去了趟马尼拉,完成心中夙愿,接下来工作也特别用心。 一转眼,到了安妮结婚的日子。 上次那家财阀集团,要派人赴香港处理一笔业务往来,还需要银行的人出面。 “你去吧。”范甬之对李晖道。 “少爷,还是得您去,我去份量不够。”李晖很为难,“老爷说了,这种大客户不能得罪,否则他要亲自过来教训您。” 范甬之无所谓。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准备往外走。 李晖追上:“需要我替您准备好资料吗?” “你去。”范甬之道。 “少爷” “李晖,我不喜欢把话说三遍。”范甬之回眸,目光淡淡。 李晖急得冒汗:“真不行,要得罪人的!少爷,您为什么不想去?是有什么不愉快?” “没有,我要去参加婚礼。”范甬之说。 李晖:“什么婚礼?” “不知道。” “谁家的?” “不清楚。”范甬之如实道,“颜小姐的朋友,她让我陪她去。” 李晖:“” 他很无力垂了手,没有再拉住范甬之,毕竟颜小姐的事大于天! 李晖把范甬之送出门,想要关车门的时候,欲言又止。 范甬之看向他。 李晖犹豫再三,才说:“少爷,您对颜小姐太好了。” 范甬之沉默看向他。 “如果您没打算和她有什么前途,对她太好,其实也是一种失礼。”李晖道。 范甬之颔首:“我知晓。” “少爷明白就好。”李晖关了车门,叮嘱司机慢一点。 范甬之回到公寓的时候,颜棋已经到了。 她自己开门进来的,女佣也在家。 她进来之后,正在摆弄一套礼服,是她特意给范甬之做的。 “来,试试看。”颜棋道。 礼服很简单,是裤子和长袖薄褂子,没有外套。 “这是什么?”范甬之拿起褂子,见样式奇怪,颜色又很鲜艳,有点诧异。 “是陈家特意指定的,我妈咪让裁缝做的,这个算是改良版的中国礼服。”颜棋说。 范甬之:“” 他这一生,从未穿得如此花里胡哨。 新加坡人不管是建筑还是穿着,颜色都是明亮鲜艳为主。 比如颜棋的父亲,特别爱穿花衬衫。 范甬之时常看其他人穿得花团锦簇,知晓是新加坡风俗,没有当回事,可当他自己也要如此穿戴时,他有点囧。 “试试!”颜棋催促他,“千万别小了,来不及改。” 范甬之进去试了。 衣裳是正好的。 半晌他走出来,颜棋一见,眼睛发亮:“范大人,你好漂亮!” 范甬之眼角略抽。 男人漂亮,可不是什么好词。他有点手足无措:“要不,我还是穿白衬衫好了。” “不了,就穿这个。”颜棋很坚持,“我到时候穿粉色裙子配你。” 范甬之:“” 他似不放心,再三问颜棋:“其他男宾都如此穿?” “当然。” “不可戏弄我。” “我干嘛要捉弄你?”颜棋保证,“我很靠谱的。” 不,她并不靠谱。 范甬之后来一狠心一咬牙,心想哪怕是被人当猴子观赏,也不过那么一时片刻。他没机会和颜棋厮守一生,将来分开了,想为她做点什么都难。不如现在多做一些,哪怕是当做丑角被戏耍。 第1953章 喜欢小孩子吗? 范甬之脑补得太多。 到了婚礼现场,他才知道颜棋没有骗他,今天的男宾客都是穿这种礼服,个个都像花孔雀,花枝招展。 范甬之浑身不自在。 颜棋随后而至。 她身边还跟着她母亲和两个妹妹。 范甬之上前打招呼:“颜太太” 徐歧贞微讶:“范先生啊?差点没认出你来。这套礼服你穿着很不错,非常英俊。” 颜棋偷偷冲他做鬼脸。 范甬之囧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主人家的太太们迎接出来,打断了谈话,把徐歧贞迎了进去,范甬之松了口气。 颜棋没有跟着母亲,特意留下来:“你怎么不去坐?站在这里,当门神?” 范甬之:“” 颜棋很大方,将他领到了座位上,亲自拿了一杯冰水给他。 他们俩一边喝水一边闲聊,偶然有人过来打招呼,颜棋应付一声。 不少人看到了她与范甬之举止亲密。 有位与徐歧贞相熟的宋太太,很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儿介绍给颜棋,可她娘家远在美国三藩市,徐歧贞不太愿意颜棋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怎么同意。 “那是大小姐的男朋友?”宋太太低声问徐歧贞。 徐歧贞对此事一筹莫展,非常有技巧应付旁人的好奇心:“好朋友而已。棋棋在伦敦念书,观念新潮。现在是新时代了嘛,男人和女人做朋友很正常。” 再问下去,好像很老土似的,宋太太闭了嘴。 陈素商和颜恺也带着孩子过来了。 颜桐和颜棹立马围着小侄儿,两位姑姑热情得不行,闹着要抱孩子。 陈素商腾出空,走过来跟徐歧贞说话。 “妈,你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了?”陈素商察言观色。 徐歧贞叹了口气:“旁人问棋棋和范先生,我听了窝火。” 陈素商:“这也没什么的,还不准人家交朋友?” “旁人总会说三道四。要是从前,我也不会计较。现在明知范先生无心结亲,棋棋还这么亲近他,将来都是话柄。”徐歧贞说。 陈素商笑。 “你笑什么?”徐歧贞不解。 “妈,您顾虑太多。”陈素商道。 徐歧贞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媳妇的手:“我是老了,视线越来越窄,思想越来越旧了。” 陈素商笑起来。 徐歧贞抱怨了几句,那边陈太太过来。她们贵妇人有个慈善会,徐歧贞是名誉主席,陈太太和另外两位太太有点事要问她。 “阿璃,你也来。”徐歧贞道。 陈素商连忙摆手:“妈,我看看天承去。” 她知道婆婆很想让她也加入慈善会,这样能更好融入新加坡的上流社会。 可陈素商不想涉足,她过了年就要跟丈夫去马尼拉发展他们的事业,将来未必会留在新加坡做她的阔太太。 她是闲不住的命。 她急忙溜走,正好走到颜棋和范甬之的位置,听到颜棋问范甬之:“要不要去跳舞?” “好。” 陈素商看了眼他们俩,露出了一点微笑。 关于颜棋和范甬之的前途,陈素商能从面相上看出一二。可人生遗憾的事,总会有的,陈素商一点也不替颜棋担心。 这世上,岂有十全十美? 颜棋和范甬之跳舞时,旁边有三个五六岁的孩子,为了点糖果正在奔跑打闹,也不顾人,直接往舞池中央闯。 其中那个小女孩子,还撞到了颜棋,幸好范甬之接住了她。 颜棋站稳了,小姑娘用很流利的英文跟颜棋道歉。 “没关系,你去玩吧。”颜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温柔。 她转而对范甬之道:“小孩子好可爱。我每次看到宣娇和天承,都爱得不行。” 范甬之沉默了一瞬。 颜棋问他:“你不喜欢小孩子?” 范甬之不知如何回答。他沉默时间更长,半晌才问颜棋:“你呢?” “我?我很喜欢小孩子啊。”颜棋笑道。 范甬之的唇线略抿。 “旁人的小孩子都可爱。”范甬之声音有点低沉,“也许,自己生的,未必就可爱了。小孩子挺麻烦的,女人生孩子很累。你将来结婚,会想要自己的孩子?” 颜棋觉得他这席话,话里有话。 听他的意思,是不太想要小孩子。 很稀奇,哪有男人不爱小孩子的?又不用他们自己生。 玉藻告诉过颜棋,人有非常自私的本性,希望自己的血脉可以得到延续。对于男人,生孩子不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他们往往比女人更热衷让自己的血脉传承。 “范大人,你不喜欢小孩子?”颜棋好奇看向他。 范甬之反问:“你呢?” “我?”颜棋笑,“你不能取笑我,我才会告诉你。” “嗯。” “我想要三个小孩子,一个长子,两个小女儿。姊妹俩可以一起逛街,买衣裳、买吃的,就像我和桐桐、棹儿,或者像我和我姐姐一样。 儿子呢,就像我哥哥。从小到大,我哥哥不管去哪里,都会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颜棋很是向往。 范甬之听了,心里一片灰败。 “你呢?”颜棋问,“你想要几个孩子?” 范甬之没有回答。 他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和他一起面对将来孤寂人生的,不会是颜棋。 “要不,你也要三个,一个儿子,两个闺女?”颜棋凑近一点,悄声问他。 范甬之一时觉得心中这样温暖,暖得他几乎忘记了现实。 他紧紧握住颜棋的手,舞池里的乐声尚未停止,他的脚步也未曾停歇。 他将她拉得更紧一点,心中明白,美好的时光不过这么片刻。他和她,对未来的期待不一样,他不会让颜棋做出更大的牺牲。 至少,范甬之从未想过要孩子。 他绝不会让他的妻子生孩子,不能让她重复范家的诅咒,彻底堕入地狱。 范甬之此刻非常纵容颜棋,也纵容自己,就好像人即将要死了,把美好的东西都尝试一遍,将来不留遗憾。 两人跳了片刻的舞,有朋友过来找颜棋,说安妮正在寻找她。 颜棋立马去了。 良久,她才回来,低声跟范甬之道:“安妮在闹脾气,不太想结婚。” “怎么?” “没怎么,她还没准备好。”颜棋笑道,“她真够傻的,之前订婚的时候那么高兴,现在又反悔。” 她和范甬之嘀嘀咕咕的。 旁人见状,只当颜棋过不了多久也要嫁了,纷纷打听范甬之的身份背景。只有颜棋不知。 第1954章 我是破烂? 陈安妮的婚礼,颜棋与范甬之坐在陈家孩子们同桌。 满桌年轻人,颜棋都认识。她一边同他们说笑,一边照顾范甬之的情绪,时不时给他夹菜,或者逗他说句话。 众人见状,都羡慕范先生的好福气。 “颜小姐这么殷勤,怕是要结婚了吧?”有位年轻的男士打趣。 颜棋笑:“你成天想着结婚、结婚,怎么着,娶不到媳妇发愁?” 众人哄堂大笑。 那位男士也不介意,依旧和颜棋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说笑,引得他们这桌是不是爆发哄笑,非常热闹。 范甬之坐在这样的热闹当中,身体很放松,心情也放松。 他以前很讨厌喧哗的,如今却觉得欢喜。大概是和颜棋在一起,什么地方都令人心生喜悦吧。 宴席上有一道红烧肉,颜棋立马给范甬之夹了一筷子。 旁边有位小妹妹:“我也要红烧肉。” 颜棋知道他们拿她凑趣,也乐得逗众人开心,果然夹了一筷子。 “棋棋,你干嘛对范先生这样好?”也有女士抗议,“女孩子应该矜贵,让范先生服侍你嘛,你别给其他人做了坏榜样,将来我们都要受累。” 众人又大笑起来。 颜棋也笑。 范甬之怕她不悦,偷偷看她,却发现她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 他们这些人,更过分的玩笑都有,颜棋从不放在心上。 “你拿谁跟范先生比?”颜棋笑问,“可有范先生的才华容貌,可有范先生的身家,可有范先生的学历?没有这些,凭什么享受我们的服侍?” 众人哗的哄闹嬉笑。 范甬之默默坐着,轻轻拉了下颜棋袖子:“够了。” 他这么说,声音里并无不悦。 他心中是欢喜的,面上是平静的。 “你入了魔。”有人笑道。 “范先生是神,我拜神虔诚,你们管我?”颜棋大大方方说。 众人在场大笑,纷纷起哄,要范甬之喝一杯酒。 他们这边闹得太厉害了,导致其他宾客纷纷看过来。 徐歧贞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听到了颜棋的几句话,端了酒杯过来。 “棋棋,收敛一点。”徐歧贞低声按了女儿的肩膀,在她耳边说,“多少人看着,你这样口无遮掩!” 颜棋嘻嘻笑。 礼成之后,陈安妮换了旗袍,和新郎一起过来,与宾客们敬酒,态度欢喜。 之前的忐忑消失不见了。 婚礼一直闹到了晚上十点多,还没有散场的意思。 颜棋有点累了。 “要不要回家?”范甬之问她。 颜棋打了个哈欠。 “好,我们先走。”颜棋说。 她带着范甬之,先去给主人家作辞,然后又去见了陈安妮,随便说了几句话,和范甬之一起离开了。 徐歧贞在九点多的时候,就带着孩子们散场了,毕竟颜桐和颜棹还要念书,明天要早起。 颜棋乘坐范甬之的车子,到了颜家门口。 “进来吃点宵夜再走吧。”颜棋拉了范甬之的胳膊,“你今天在饭桌上都没怎么吃。” 她什么都会留意到。 范甬之说好。 正如颜棋所言,他对美食来者不拒。 两人进了颜家的厨房,厨子们果然在准备宵夜。 颜子清有时候回来特别晚,颜家的厨房夜里从来不断火的。 还有颜棋他们兄妹,长身体的时候,也喜欢半夜偷溜到厨房要吃要喝。 “我们要小包子和米粥。”颜棋道。 厨子去忙碌,看也不看范甬之。 范甬之也很坦然,坐在旁边小厅的饭桌上。 颜棋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去了趟厨房。 她出来对范甬之笑道:“你有口福了,我妈咪炖了血燕窝,我们当饭后甜点吃。” 范甬之:“不必,那是徐太太的。” “让厨子再做,反正我妈咪现在也不吃,她估计是要等我爹哋回来。”颜棋道,“来得及。” 范甬之想起她今天的照顾,又想起之前种种,突然问她:“你家里人都不太喜欢我,干嘛对我这样好?” 他说不结婚之后,颜家对他肯定有意见,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装作不懂。 颜棋则笑:“谁不喜欢你?你胡说。” 范甬之:“” 厨子们端了宵夜上来。 范甬之吃了两口米粥:“你没必要”“瞧你说的,难道我对你好,就是逼你和我结婚?”颜棋不以为意,“我祖父有很多的破烂古董,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又花钱又花力气,他图什么?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乐意 嘛。” 范甬之:“我是破烂?” 颜棋:“” 这顿宵夜,注定不能好了。 范甬之吃完了米粥,起身告辞了,颜棋留他吃燕窝,他怎么也不肯。 颜棋只好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改日再见,范大人,晚安。”颜棋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形。 范甬之回到家中,独坐良久。 他觉得自己卑鄙,不应该出现在颜棋面前的,应该早点滚回伦敦去。将来怎样,他都应该一个人承受。 他随着颜棋出入各种地方,旁人怎么说颜棋?他自私的内心里,是不是还想要霸占着她? 理智的时候,人非常清醒,只可惜他很少有这样的清醒。 片刻之后,他又会任由自己浑浑噩噩,留在新加坡,让自己很任性。 安妮的婚礼之后,准备去英国度蜜月,想让颜棋陪同。 颜棋学校即将要期末考试,考完了就是春假,足足有四十天。 “你如果想等我一起去,就要再拖一个月。”颜棋说,“再说了,我不是很想陪你去度蜜月,秦生要恨我。” 安妮还是小孩子脾气,去哪里都喜欢拉着闺蜜一起。 “可是,光我和他,很无聊啊。”安妮抱怨。 颜棋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无聊呢? 她跟范大人在一起的每一秒,都非常愉快有趣,两个人一同发呆都是幸福的。 “那你为何要结婚?”颜棋问,“你将来要跟他过一辈子啊。” 安妮当初迫不及待想要结婚,无非是想换个环境生活。真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自己经营不善,还不如留在娘家。 总之,这是个毫无主见的小姑娘,比颜棋还要混沌。 颜棋虽然无上进心,却比较现实。 她下班之后,特意去找了范甬之,她想要把感悟都告诉他。 不成想,范甬之不在家。颜棋又去了银行,发现了王致名和王玉歆都在,范甬之接待他们俩。 第1955章 四个人的午餐 王玉歆接到了她母亲的一笔汇款。 她拿到钱,去找王致名商量,想要置办一处宅子。 王致名跟她说,现在经济不够景气,战争刚结束,新加坡一切都是未定数,置办产业实在非明智之举,还不如存入银行。 王玉歆听了侄子的话。 王致名不认识其他人,只认得范甬之,把王玉歆带了过来。 “你们忙啊?”颜棋过来时,瞧见了这一幕。 范甬之颔首,对她说:“稍等,马上就办好。” 颜棋转身:“我下去找李晖要汽水喝,好热。” 王致名也道:“剩下的手续,姑姑你自己办吧,我也先下去了。” 范甬之抬眸看了眼他。 他没什么表示,继续埋头处理文件。 王致名在楼下大堂见到了颜棋,她正在大堂的电风扇吹风。 “颜老师,你这个周末忙不忙?”王致名问她。 颜棋笑道:“你这话问得不对。你要先说什么事,我才能告诉你我忙不忙。” 王致名:“” 他无奈摇头笑了笑。 正好李晖端了橘子水出来,也给王致名一杯。 王致名接了过来,喝了两口,只感觉冰水沁人心脾。他手里握住了杯子,犹豫好半晌:“是这样的,上次你表姐送了我一本琴谱,我很感激她,想请你们吃饭。” 颜棋:“你想请表姐吃饭,就直接去邀请她,她应该有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致名道。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他的确是真心感谢李寐,他知道那本书价值不菲的。自己和李寐不算深交,收她那么贵重的礼物,很过意不去。 王致名想买个钻石手链,算是还李寐的人情。 君子之交淡如水,人情账还是要算清楚比较好。 但是,他如果单独约李寐,好像是个约会似的。万一给人家误会了,他会很尴尬。 王致名想了很久,觉得让颜棋做个中间人,大家吃个饭,他把同等价值的礼物还回去,李寐应该清楚他的意思。 互不相欠,彼此心安。 然而,颜棋好像不太懂他的苦心,他也不能直接说“我对你表姐没意思,不好受她的重礼,更不好单独约见她”。 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很伤人自尊心。 “你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饭吧。”王致名道,“你让范先生来也可以。” 颜棋失笑。 “我先问问我表姐。”颜棋道,“如果她有空的话,我们周末一起吃饭。随便带朋友的,对吧?” “对。”王致名说。 颜棋说好。 很快,范甬之替王玉歆办好了手续,两人下楼来。 见大堂里的王致名和颜棋聊得很开心,范甬之脸上的表情静止。 王玉歆看了眼他,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办好了吗?”王致名先看到了他们,站起身询问。 王玉歆是个高傲性子,平素不太愿意开口;范甬之性格冷漠,也很少主动搭理人。 他们俩像两座冰山似的。 “办好了。”王玉歆道,然后看了眼手表,“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王致名笑道:“走吧,一起吃饭吧?” 他是看着颜棋说的。 颜棋当然道好:“行啊,今天王老师请客?” “我请客。” 颜棋又去拉范甬之:“范大人,一起吧?有饭吃就要蹭一顿。” “嗯。”范甬之向来不会拒绝任何美食。 四个人寻了间餐厅坐下。 这是一家宁波菜的餐厅,很多菜他们都没有吃过,他们七嘴八舌点了一大堆。 最后,忘记了点主食。 王玉歆不甚高兴,对侍者道:“加一碗清汤面。” 王致名面子上有点下不来,略带尴尬问颜棋和范甬之:“你们吃什么?” “我们暂时还不想吃面,等会儿再加,是不是范大人?”颜棋道。 范甬之点头。 片刻之后,菜一一上桌,果然把桌子都堆满了。 颜棋和他们碰杯:“多谢王老师破费了。” “你们赏脸,谈什么破费?”王致名也笑。 他和颜棋聊一聊学校里的事,范甬之偶然也插一句,只有王玉歆不太好说话,哪怕是王致名逗她说一两句,她也不怎么搭理,装作听不见。 颜棋以前觉得她性格像范大人,现在又觉得不太像。 范大人很少这么不识抬举。 只要颜棋逗他,范大人都会很给面子,有求必应的。 后来,清汤面也上来了。 王玉歆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 王致名和颜棋正在说学校春假的事,两个人都很兴奋,没留意到,只有范甬之瞧见了。 他问王玉歆:“不好吃?” 王玉歆抬眸看了眼他。她知道他不会主动问话的,这是很破例了,心中有点诧异:“对,有点甜。” “你喜欢吃鱼汤面吗?”范甬之很突然问她。 颜棋立马看向了范甬之,目光如电。 气氛顿时就变了。 王致名不知所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王玉歆丝毫不理会颜棋的眼神,淡淡道:“没吃过。” 范甬之看了眼颜棋,顿了下,还是接上了自己的话:“棋棋推荐过一家,鱼汤面很好吃,是不是?” 颜棋道:“对啊,非常好吃的,下次我们一起去吃。” 王玉歆觉得索然无味:“再说吧。” 范甬之不再说什么。 王致名对这一变化略感疑惑,心中升起了猜测:“怎么回事,范甬之看上了我小姑姑吗?” 他又觉得这个猜测不靠谱。 和颜棋相比,王玉歆实在算不上十分的姿色。况且,颜棋对范甬之怎样,大家有目共睹的,不可能放弃颜棋选择王玉歆的吧? 同时,他又暗暗希望,范甬之真的能看上王玉歆。 “我也没吃过,大家一起吃?”王致名很积极,“明晚如何?明晚有一部很好看的电影,是新上映的,报纸上说了好几次。” 颜棋看了眼范甬之。 范甬之的热情几乎褪尽,整个人显得懒懒的,不太愿意答话。 颜棋道:“可以啊,我也想去看。” 王玉歆则道:“你们去吧,我不是很想去,我不太爱电影。” 王致名深感扫兴。 颜棋不再说什么了。 范甬之又看了眼王玉歆,心中十分疑惑,但他试探了一句,王玉歆的回答又不符合他的预计,他挺失望的。不成想,晚饭结束之后,大家准备离开,王玉歆走了过来,问范甬之:“你说的那家鱼汤面馆子,地址在哪里?” 第1956章 颜棋的霸道 范甬之把地址告诉了王玉歆。 颜棋当时没说什么。 过了一天,她突然似有灵感般,很想去那家馆子喝粥。 她也许会遇到范甬之和王玉歆? 她这么想着,下班之后去找安妮和秦先生去看了场电影。 他们俩还没有去度蜜月,因为安妮至今也没选好度蜜月的地方,实在拖延得过分。秦先生很好的脾气,不跟她计较。 “怎么突然约我们,你的范先生呢?”安妮打趣。 颜棋很认真道:“他可能在陪别的女生,等会儿我们去找他。” 安妮:“” 秦先生买了汽水,塞给她们俩,又暗暗捏了下安妮的手,不准她多问。 三人进了电影院。 电影很悲惨,安妮一直落泪,秦先生不停递帕子给她。 颜棋却无动于衷。 电影会浓缩悲伤,把痛苦集中在很短的时间里说完,惹人泪下。放在生活里,这样的爱情实在太过于平常了。 颜棋从小不知人间疾苦,煽情的东西,不怎么触动她。 看完了电影,安妮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她伸头过来问颜棋:“眼睛肿了吗?” 颜棋点头:“肿了。” “那我没办法见人了。”安妮怪叫。 秦先生哭笑不得:“我才没办法见人,旁人只当我欺负了你。” 安妮又被他逗乐。 感情越相处越融洽,颜棋预感,好友的婚姻会很幸福,至少暂时会的。 将来的事,谁能预料? 他们三人从电影院出来,直接去了小馆子。 颜棋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她一进小馆子,目光四下里一扫,果然瞧见了范甬之。 他默默坐着,神色如常冰冷,看不出喜怒。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纤瘦背影,正是王玉歆。 安妮和秦先生都很意外。 他们觉得尴尬,怕颜棋下不来台。于是秦先生道:“安妮,你累不累?我们先回去?” “那你们先走吧,我去喊范大人。”颜棋道。 安妮想要拉住她,她已经走了过去。 “完了。”安妮低声叫苦。 她真怕颜棋大吵大闹。 颜棋是名门千金,她若是敢闹,明天报纸肯定要说她的。她父母瞧见她在外面撒泼,她少不得要挨骂。 安妮很想拉住颜棋,颜棋已经走到了范甬之身边。 不像安妮预料的那样,颜棋态度和蔼:“范大人?” 范甬之抬眸:“你来了” 毫不意外,好像在等她。 安妮心道不好,这男人手段高超,颜棋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王小姐也在?”颜棋笑了下,“范大人,回家吗?” “好,我也吃完了。”范甬之站起身。 王玉歆表情略沉,因为她和范甬之说话,话题才说了一半。 是范甬之主动问她的。 他问她,家里有没有兄长,是做什么的。 很普通的家常话。因为范甬之不太像会拉家常的人,王玉歆觉得他对自己的事感兴趣。再加上,他推荐她来这里吃鱼汤面,她自己过来了,预感他可能会来。 然后,他真的来了。 女孩子都敏感,范甬之虽然冷漠,可他的态度表明,他可能很想追求她。 不成想,他问得话说到一半,颜棋来了之后,他马上站起身要走,对王玉歆的回答不感兴趣似的。 王玉歆立马想到:“这人可能是想享齐人之福。” 她心中又羞又怒。 又不是她勾搭范甬之的,是他屡次给她误会。 他特意多看她,她知道的;他推荐鱼汤面给她,又跑过来和她偶遇,也是他主动的。 现在却把她置于尴尬境地。 王玉歆站起身:“你有病吧?” 颜棋和范甬之停下脚步。 王玉歆走到了范甬之跟前:“你是不是觉得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很有成就感?” 范甬之漠然看着她。 颜棋立马将他护在身后:“王小姐,你说话客气点。” “我客气点?” “是不是你自己问的鱼汤面地址,是不是你自己来的?”颜棋反问她。 王玉歆:“” “你乱猜测些什么?”颜棋正色,“范大人不过是看你可怜,没什么朋友。他自己时常来这家,正好遇到了,又有什么稀奇?你当为你而来?” 范甬之看着颜棋,眼底有了几分痛色。 他想,他让颜棋受委屈了,这是罪该万死。 站在门口的安妮和秦先生听到了,都在想完了,颜棋真是泥足深陷。 客人也在围观,交头接耳。 王玉歆先挂不住,转身走了。 颜棋还喊了伙计,帮她结了账,才跟范甬之一起走。 她亲自开车。 她开得不算快,打算想把范甬之送回家,一路上她都沉默。 快开了一半,颜棋突然说:“范大人,你如果再偷看王玉歆,我以后就不会再对你好了。” 范甬之心头凉了半截。 他有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不敢说,不能对任何人公布。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家的银行。一旦他家的丑闻泄露,银行会对他家的继承失去信心。 可现实,他必须要解释。 “我偷看她,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我外甥女。”范甬之突然道。 颜棋愕然:“你有外甥女?什么外甥女?” 她记得范大人是独子。“其实,我有个姐姐的,只是外界不知道,她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伦敦大轰炸的时候,她她住的地方被炸毁,父亲将她转移出去,接回来的时候,她怀孕了。”范甬 之的声音生涩。 他说每个字,都好像在心口挖一刀。 颜棋听不懂人家的弦外之音,对旁人的冷嘲热讽总是慢半拍,可她很突兀听懂了范甬之的为难。 她明白,他很不想说这些话,让他很痛苦。 “我知道了。”颜棋打断他,“你好奇而已,不是看上了王小姐。我明白了范大人,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反应如此迟钝的女孩子,对他的事这样敏感,范甬之心中又暖又痛。 他恨不能把命都奉献给她,可他真正能给她的,实在太少了。 他不符合她的要求,不能给她未来。他心中滴血,有种很诡异的温暖伴随着疼痛,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姐姐生下艾尔,就去世了。我父亲查了很久,也不知艾尔的父亲是谁。我姐姐生前时,常说要做鱼汤面 ,等他回来吃。” 颜棋明白了:“你怀疑是王玉歆的哥哥?” “我不知道。”范甬之迟疑,“我不该打听的,只是每个人都应该知晓自己的出生。” 颜棋有点诧异:“是吗?我不知道我亲妈是谁,连我爹哋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点也不好奇啊。你确定,艾尔真想知道?”范甬之:“” 第1957章 偷个西瓜给你 范甬之总藏着难言之隐。 若是其他人,多半会好奇。然而,颜棋的机敏,只有那么一瞬,且都用在范甬之身上。至于范家其他事,她不甚在意。 范甬之说完外甥女艾尔之事,心下十分忐忑。 他担忧颜棋不信。万一不信,她非要见艾尔,如何是好? 艾尔那模样,是不能见人的,父亲也绝不会容许他把艾尔之事公布于众。 可颜棋绝口不提。 第二天,她忘记了此事,开开心心上班,约会范甬之。 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颜棋睡一觉都能忘得精光。旁人嫌她愚傻,范甬之觉得她健康快乐,非常讨喜。 善忘,真是一大福气。好像一碗水,夜里倒干净,第二天注入新鲜的,永远没有尘垢,清清爽爽的。 也许,这就是颜棋为何如此美丽的缘故。七情不上心头,任何事都能抛之脑后,身心都崭新,容颜永远绝俗,不沾染愁苦。 范甬之一向没有信仰,那天他路过教堂时,走了进去,默默祈祷:“愿她永远如初。” 和颜棋聊过之后,范甬之再也没见过王玉歆。 他姐姐生前,时常念叨鱼汤面,她是很想再见一见那个男人的,只可惜她那时候自己都不记得那男人是谁了。 范甬之总觉得,如果有机会,要找到那个人,让他去看一看艾尔。 现在他释然了。 颜棋说,她对生母毫无兴趣,范甬之想,艾尔应该也毫无兴趣的。 既然觉得无趣,找来做什么? 他不找王玉歆,王玉歆心高气傲,也绝不找他。 颜棋上班的时候,拒绝了王致名周末的约会,因为李寐说她不太想去。 李寐特别聪明,她很清楚王致名的用意。她不是很想和王致名算得如此清楚,故而躲着他。 而陈安妮,终于下定决心,单独和新婚丈夫去美国度蜜月。 颜棋和范甬之,恢复了之前的关系。 没事之后,颜棋也不是天天把范甬之搁在心上,比如说学校期末考试了,她就把范甬之忘得精光。 范甬之回了趟伦敦。 这次,他很坦然告诉颜棋:“艾尔又生病了,我回去看看她。” “她身体不好?” “很不好。”范甬之说。 “我能去看她吗?” 范甬之为难。 颜棋立马道:“她是不是很怕见陌生人?我小时候也害怕,后来就不怕了。没关系,等她长大一点,我再去。” 范甬之点头,很感激她的体谅。 他这次回去,三天之后很快又回来了。 他一贯冷漠的脸上,有了点暖色。他轻声对颜棋道:“我跟艾尔说起了你,她很想见见你。” 颜棋高兴极了:“真的?” “嗯。” “我们再有一周就放春假了,到时候我去看她。”颜棋说,“你提前跟她说好,别吓到了她。” 范甬之点头,然后又道:“不过,不能急,这件事不能让我父亲知晓。” “为何?” “他不想让艾尔见外人。”范甬之道。 颜棋点点头。 范甬之又说:“你你可有保密?” “艾尔的事情?” “对。”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怎么,不能提吗?” “最好不要提。”范甬之道。 他还在想借口。 颜棋却很痛快点头:“我知道了,我不提的。范大人,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绝不会泄露机敏。” 说罢,她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这个模样,十分乖巧可爱,范甬之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他努力忍住了这个冲动,然而心中总是很怅惘的。 他把秘密告诉了颜棋,好像和她更亲近了一步。 晚夕回到家中,颜棋发现家里两个妹妹正在帮忙贴福字和春联,换上新的灯笼。 灯笼是特制的,新加坡有手艺很好的老师傅,每年司家和颜家的灯笼都是找他做。 颜棋笑道:“忙这些做什么?干嘛不让佣人做?” 颜桐说:“棹儿想贴,我带她一起。” “姐姐,你要不要贴?”颜棹问她。 她们姊妹当中,颜棹年纪最小,最爱赶热闹和新鲜。 “怪累的,我一身汗,先去洗澡。”颜棋说。 颜桐提醒她:“姐,家里有新鲜的西瓜,姑姑叫人送过来的,你快去吃。” 颜棋大喜。 她匆匆洗了澡,去了正院。 佣人说司太太送了三个大西瓜过来。 西瓜不是这个时节的,新加坡也没有,颜棋一听很高兴。 “拿一个给我。”颜棋道。 佣人说:“有切开的,大小姐要尝尝?” “不,我要一整个。”颜棋道。 佣人只得抱了一个出来。 西瓜极大,足足有十斤。颜棋抱着就出门了,放到了自己汽车上,开到了范甬之家。 她献宝似的拿给范甬之瞧:“范大人,来吃西瓜!” “哪里买的?” “我姑姑送的。”颜棋道,“家里还有。” “我吃不了这么多。” “切一半,分给我哥哥和嫂子。”颜棋很大方。 范甬之寻了把水果刀。 切好了之后,颜棋让女佣送去颜恺那边。 女佣回来,对颜棋道:“少奶奶说,多谢小姐想着他们,不过司太太也给他们送了两个。” “那行,剩下这个是我们的。”颜棋笑道。 她和范甬之切下剩下的吃。 颜棋认认真真,一块块的咬,吃得很专注。一不小心,一粒西瓜籽粘在她的唇边。 范甬之看不下去,伸手要替她擦掉。 手指触及她的肌肤时,他指尖似触电了般,整只手都麻了。 他似受到了蛊惑,顺手把她掉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 颜棋冲他微笑。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明亮,眼神似繁星般明亮,能照到人心里去。 范甬之呆了一瞬。 他挪开了目光。 “范大人,你也吃,一会儿不凉了。”颜棋道,“我今天要吃过瘾。” 范甬之拿起一块。 他觉得今天的西瓜特别甜,也特别沁凉。他这一生,似乎头一遭吃到这等美味。 他心中所有烦热一扫而空,人很舒服。 “我们后天放春假了。”颜棋好不容易吃足了,才有空说话,“什么时候去看艾尔?” “你准备准备,随时都可以。”范甬之道,“你想不想去苏格兰看雪景?” 新加坡是不可能下雪的。 颜棋在伦敦的时候,天天盼着下雪,可那一年伦敦没有下。 她很想出去玩,但冬天生了一场病,感冒发烧足足十天才好,就耽误了下来。范甬之一直记得她说过,想去苏格兰看漫天大雪。 第1958章 颜恺心软 颜棋自出生到现在,没看过下雪。 她记忆中的一年四季,永远都是湿热的。到了伦敦,她一开始很不习惯寒冷,第一年冬天也病了好几次,还有一次病得特别严重。 漫天大雪是什么样子,她想象不出来。 “好啊,我们去看雪,也去看艾尔,还可以带艾尔一起去苏格兰看雪。”颜棋颇为激动。 范甬之唇角微挑,有点淡淡笑意。 他们俩说了很久的计划。 后来,时间到了晚上九点多,范甬之送颜棋回家。 他亲自开了颜棋的汽车,让颜棋坐在副驾驶座上。 颜棋今天略感疲倦,又吃饱了西瓜了,坐着片刻就睡熟了。 范甬之把汽车开到了颜家门口时,颜棋已然酣睡。他轻轻推了推她,她也没醒。 车厢里很暗,只有路灯的光从车窗口照进来,落在颜棋的头发上。她去找范甬之之前,洗过了澡,头发留有洗发香波的清香,像海藻的味道。 他静静看着,片刻之后,再也忍不住,俯身亲了下她的头发。 而后,他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似乎把满心的情绪都压下去。 街角的颜恺,正好打算离开,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他叹了口气。 范甬之坐了足足半个钟,颜棋才醒。 “你怎么回去?”颜棋迷迷糊糊问,“要不,你今晚住到我家里?” 范甬之道:“我叫街车回去,你不用担心。回家吧。” 正好有空的街车路过。 颜棋下车,跳了两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又使劲搓了搓脸。她活泼的时候,像只午夜里的精灵,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 范甬之看着她。 颜棋笑了笑,彻底醒透了。她帮范甬之叫了街车,送他离开,才把自己的汽车开回去。 不成想,她从车房出来,遇到了她哥哥颜恺。 “吓我一跳。”颜棋道,然后推开了颜恺,使劲往自己的小西楼跑。 颜恺莫名其妙,跟了过去。 颜棋从洗手间出来,拿了帕子擦手:“吃多了西瓜,憋死我了。” 颜恺:“” 真该让范甬之看看她这个德行!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大嫂不担心你吗?”颜棋问。 颜恺坐下。 “我们今晚住在家里。”颜恺道,“妈让我们过来吃晚饭,就没走了。” 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让颜棋也坐下。 兄妹俩很少这么严肃聊天。 “我原本打算去接你的,正好遇到了你的汽车回来。”颜恺道,“棋棋,你跟范甬之,到底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他明确说过,不会和你结婚的,你要拖到什么时候?你虽然很漂亮,再大年纪也能找到合适的婚姻,可为什么要这样拖下去,平白无故浪费时间?”颜恺问。 颜棋嗤笑:“哥哥,你怎么结婚了之后变得庸俗了?我和范大人很好,你不要说范大人坏话,要不然我不理你。” “你认真点!”颜恺忍不住吼她。 颜棋被他吼得吓一跳,立马也提高了声音:“我很认真!不准你讲范大人坏话!” “我什么时候说了他的坏话?” “你预备要说!” 颜恺:“” 颜棋挺生气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不懂。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吗?范大人跟你们不同,你们怎么好意思把自己拿来和范大人比?” 颜恺有气无力。 自家妹子,个个都是奇葩。司玉藻如此,颜棋也如此。 颜恺过了几天好日子,差点忘记曾经被她们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光了。 “他很喜欢你,棋棋。”颜恺沉默良久,说了句公道话。 颜棋笑:“我也很喜欢他啊。” “他有苦衷的,爹哋和妈不太高兴他的行为。”颜恺又道,“我尽可能帮你。” “那太好了!”颜棋立马不记仇了,过来要抱她哥哥,“哥哥,我要和范大人去苏格兰看雪,要是爹哋不同意我去,你要帮我!你答应的!” 颜恺一巴掌推开她的脸。 他看到今晚那一幕,总想起自己对素商求而不得的时光,心角仍是有点痛。 回到了房间,他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陈素商。 陈素商正在给儿子穿衣裳,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抱,差点跌倒。 “别闹。”她笑道。 颜恺却不肯松开,低声道:“阿璃,我爱你。” 陈素商心头微讶:“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很爱你。”颜恺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呸,不吉利,说什么浑话?”陈素商笑。 一旁的颜天承看到父母拥抱在一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从床上爬起来要打他父亲的手。 颜恺反手把儿子推了个跟头。 颜天承短手短脚,被他父亲一推,一头栽在床上,半晌没爬起来。 陈素商:“” 她此刻不知怎的,笑出了声。 他们在老宅住了三天,因为祖父很想逗弄曾孙。 到了第三天,颜棋学校事毕,早饭桌子上跟父母提出要去英国玩。 “就玩一周,保管回来过旧历年。我知道祖父器重旧历年,不会忘记的。”颜棋可怜兮兮看着颜子清和徐歧贞。 颜子清脸色很难看:“跟那位范先生去?” 徐歧贞也是一脸为难。 颜恺这个哥哥,该靠谱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出去玩还用父母请示?你去吧,自己当心,爹哋和妈都不反对。” 颜子清和徐歧贞都看向了他。 特别是颜子清,隐约觉得儿子要造反了。 颜老精神矍铄,很同意孙子的话,对颜棋道:“去吧。的确是这么大的姑娘,不能总把你关在家里。” 颜棋不看父母的脸色,大喜起来:“那我明天就出发了,谢谢祖父,谢谢爹哋妈咪!” 她欢欢喜喜离席了。 她走后,颜老吃饱了也走了。陈素商抱着颜天承去洗手,因为孩子自己抓饭吃,吃得满手的脏。 餐桌前剩下了颜子清夫妻及颜恺。 颜恺不待父亲发火,先解释:“爹哋,我疼自己妹妹,不会祸害她。范甬之那个人,对她是真心的,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已经够受煎熬了,我们何必伤口撒盐?” 颜子清不说话。 徐歧贞挺担心:“可” “他不会欺负棋棋的,这个您放心。”颜恺道,“我替他做个担保吧。您二老就当心疼心疼棋棋。万一他们俩真不成了,将来总归能有点美好回忆。” 颜子清被儿子这席话说得心里一酸。 他叹了口气。 徐歧贞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于是,在颜恺的劝说下,颜家对颜棋和范甬之的事,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随便他们俩如何。颜棋不知哥哥帮了大忙,她欢欢喜喜收拾好了行李,乘坐范甬之的飞机,往伦敦去了。 第1959章 债多不压身 颜棋到伦敦第一天,灵儿去接她。 灵儿开心极了:“棋姐姐,幸好你今天来,明天我要回香港了。今年春假,我和宁安都回去过。” 颜棋也很开心拥抱了她。 两人去看了旧时租住的公寓楼。 颜棋好奇:“宁安呢?” “他去玩了,今晚才回来。他听说你今天到,所以立马买了车票回来,要不然他要玩到年底。”灵儿笑道,然后低声和颜棋八卦,“和他的新女朋友。” “那个日本女孩子?” “哪个?”灵儿愣了愣,旋即笑道,“早换了,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她。” 颜棋:“” 范甬之一直跟在他们俩身后,听着颜棋和灵儿叽叽咋咋交头接耳,十分快乐,他心中也充满了温暖。 虽然今天的伦敦冷极了。 “他现在和师姐交往。”灵儿说给颜棋听,“是广东人,宁安跟她学说广东话,可有意思了。师姐会做很多好吃的,我也常去吃饭。” “那么好?他们要结婚?” “结婚?”灵儿摇摇头,“我看宁安的性格,是定不下了的,他女朋友太多了。” 颜棋:“” 她记得宁安在新加坡的时候不这样,虽然那时候也有很多小姑娘追求他,他都是置之不理。 “他离开姑姑和姑父,就彻底疯了。”颜棋笑道。 灵儿看了眼颜棋:“我倒是觉得,他是受了打击。” “什么打击?”颜棋非常好奇。 灵儿:“” 范甬之听不下去了。 他此刻忍不住想,颜棋对他是真好。司宁安那么待她,她一点感受也无,至今糊里糊涂,却独独对他的事很通透。 他既感动又难过。 自己怕是要辜负了颜棋。 范甬之把颜棋和灵儿送到灵儿的公寓之后,对颜棋道:“我先去订好饭店,替你办入住。你随便什么时候去都行。” 颜棋说好。 范甬之刚离开不久,司宁安就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脸被伦敦的风刮得生疼,头发也被吹乱了。 一见到颜棋,他立马拥抱了她:“棋姐姐。” 颜棋觉得他又长高了些,现在跟姑父和开阊、雀舫的身量相似了,身材也结实了,胳膊用力抱住颜棋,颜棋差点被他勒断气。 “怎么这样快,不是说你晚上到吗?”颜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司宁安却没有。 他略微阖眼,感受到了她身上温暖的气息,心头微颤。好半晌,他才道:“我开车回来的,听说你到了。” 颜棋笑:“快放开,你胳膊怎么这样重?” 司宁安不放:“棋姐姐,想你了。” 灵儿看着司宁安,见他颇有点失态的样子,上前拉开了他,笑道:“你真快要把棋姐姐勒死了。去哪里吃饭啊?订好餐厅没有?” “还是去吃牛扒。”司宁安道,“棋姐姐喜欢那家。” 三个人出发。 司宁安开车,颜棋坐在副驾驶,询问他:“可要叫上你的女朋友?” 司宁安在颜棋面前,永远温柔:“灵儿又乱说,没有女朋友,就是关系很好的师姐。” 灵儿啧他:“不要脸,师姐早上在家里穿睡衣,替你做早餐,还敢说不是女朋友?” 司宁安扔了个面包到后座:“给你吃,别插嘴!小孩子懂什么?” 灵儿只比司宁安小一岁,因为生活阅历不如他丰富,慢慢的沦落成了个小妹妹似的,再也很难和他做“同龄人”了。 司宁安学会了抽烟,却避开灵儿,总不在她面前抽,维持他好哥哥的体面。 “谁要吃你隔夜的面包。”灵儿放在座位上,还想要八卦。 司宁安不听她说。 “工作适应吗?”司宁安又问颜棋。 颜棋道:“挺适应的。对了,你今年回新加坡过年吗?” “回。”司宁安道,“阿爸准许了,姆妈也挺想念我的。” 他问起了新加坡的种种。 车子很快到了餐厅。 三个人坐下,点了他们爱吃的,有说有笑。 司宁安是个现实的人。他早已不是小孩子,颜棋如何待他,他心中一清二楚。这个世上,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他也不强求。 在他看来,颜棋无忧无虑,比什么都重要。 他早已对她死心,不奢望会有什么结果。 要不是颜棋待范甬之不同,司宁安可能永远都看不出来自己毫无希望。他看明白之后,也很快就想通了。 他没有打扰颜棋。 他们身边很多人,都在保护颜棋的这份天真。 只是,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同的,比见到任何人都要高兴。 “我这次来,是跟范大人去苏格兰看雪。”颜棋道,“你们俩去不去?” 司宁安神色微黯。 灵儿道:“我不去了,我要回香港过年的,家里人等着。” 司宁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旋即觉得一口不够,把一杯都喝完了。 灵儿有点担心他借酒发疯。 可司宁安很理智。 “我也不去了。”他笑道,“怪冷的,雪有什么好看?明天我跟灵儿去香港,送她回去。霍伯伯拜托我照顾灵儿的。” “那多谢你!”灵儿轻轻握了下他的手,略微用力。 既是赞扬他的理性,也是感激他的照拂。 司宁安冲她笑了下。 颜棋对这些细微的表情互动揣摩不透,甚至松了口气。因为她很想和范甬之单独去玩,不想带两个小屁孩子。 三个人吃饭的情绪仍是很好。 司宁安有说有笑,非常大方,颜棋开心极了。 饭后,颜棋直接去了饭店下榻,灵儿和司宁安回公寓。 他们是买下了一套房子,一共三层,灵儿住在三楼,司宁安住在二楼。 刚回来,楼下电话响个不停。 女佣是华人,负责给他们俩打扫房子的,告诉司宁安:“少爷,有位小姐打电话给您,已经打了好几个了。” 司宁安去接。 灵儿坐在沙发里,听到那边女声又高又锐:“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怎么回去?” “搭火车回来。”司宁安口吻平淡。 “你”女郎气急了,破口大骂,从英文转成了广东话。 司宁安听了两句,挂断了。 灵儿笑道:“又一个前女友。” 司宁安也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债多不压身。” “小心得病。”灵儿道。 司宁安大笑,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下:“你哪里听来的话?” “医学院的师妹说的。”灵儿道,“就是你上次甩掉的那个,她祝你疾病缠身。” 司宁安无力扶额。 灵儿有点累了,上楼去休息,以及收拾行李。司宁安顺势往沙发里一躺,随意拉了薄毯搭在身上,睡了起来。壁炉烧得很暖,他的睡颜很安详,好像做了个漫无边际的美梦。 第1960章 初见艾尔 颜棋到伦敦的第三天,才见到了范甬之的外甥女艾尔。 那天,依旧淫雨连连,伦敦非常阴冷。颜棋特意买了件皮草外套,仍是觉得冷。 艾尔不生活在范家,而是在远郊的一处建筑里。 建筑物四周,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此刻荒草枯败,连接着远处阴霾的天,灰压压的。 院墙很高,大铁门上锁,门口有两个精壮华人看守。远远听到了汽车声音,看守的长枪上膛。 直到范甬之下了车,枪口才收回。 颜棋瞧见这一幕,很是诧异:“怎么还有枪?” 范甬之不答,牵了她的手。 颜棋的手冰冷,范甬之的掌心却滚烫。他一言不发,带着颜棋往里走。 看守开门,用宁波话叫了声“少爷”。 范甬之点头。 院内光秃秃,一棵树也无。三层楼的建筑很大,一眼瞧过去似有上百个房间。 年代久远,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在这寒冬腊月里,那些藤蔓依旧翠绿如新,给整个墙壁批了件绿色外衣。 走到大楼,寒风扑面,幽黯的房间发出霉味,显得鬼影幢幢。 颜棋下意识后退一步。 范甬之声音温柔:“没事,你跟我来。” 他们俩上了二楼。 建筑不是一栋,而是好几栋相连。颜棋随着范甬之左拐右拐,直到她怀疑范甬之要在这里谋杀她时,终于瞧见了人。 妇人约莫四十来岁,不苟言笑,看到范甬之和颜棋,神态错愕。 “少爷” “这是我的朋友,她过来看艾尔。”范甬之告诉她。 妇人也是华人,也说宁波话。范甬之与她交谈时,颜棋听不懂。 “艾尔今天怎样?”范甬之问。 妇人道:“挺好,吃了早饭在画画,非常乖。” 范甬之说好。 房门推开。 屋子里的暖意,扑面而来,一扫湿寒。除了暖意,还有淡淡花香。 颜棋觉得,这间房与整栋大楼都不同,有天壤之别。 小女孩子坐在书桌前,正在画画。 她约莫十一二岁,在屋子里穿着白色裙子,下面是白色袜子和红色小皮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和范甬之有点像,都是很漂亮的五官,只是脸色苍白,常年不见阳光所致。 瞧见了来人,她并没有欢天喜地站起来迎接,而是很羞涩起身,低垂着眉眼立在旁边。 “艾尔?”范甬之喊了她。 他领着颜棋,到了艾尔跟前。 他半蹲下来,轻轻拥抱了她片刻,女孩子才第一次开口,声音细弱如蚊蚋:“舅舅” 范甬之松开她,轻声问她:“还记得我说过,以后带颜小姐过来看你吗?” 艾尔点头,非常羞怯,不敢看颜棋。 颜棋也学着范甬之的样子,半蹲下来:“你好,艾尔,我是颜棋。” 艾尔往她脸上看了眼,又飞速移开了目光。 她平常总在屋子里,不习惯与人目光接触。 “你舅舅说,你很想见见我,是不是真的?”颜棋又问。 她的声音很温柔,长得又特别漂亮,很容易引起小孩子的好感。 艾尔微微咬了下唇,半晌轻轻点头。 仍不看颜棋。 范甬之牵了艾尔的手,让她坐下。 艾尔拿起了画笔,继续作画。这样,她的目光落在纸上,终于有了点安全感似的。 “今天画什么?”范甬之问。 艾尔答:“黄昏。” 她的画纸上,已经有大片大片金黄色的色彩。她虽然沉默寡言,画风却温暖明亮。 颜棋笑问:“画好了,可以送给我吗?” “嗯。”艾尔应道,手下不停,目光仍是不抬起。 “你上午一般都是做什么?”颜棋又问她。 艾尔说话流畅了些:“画画,弹钢琴。” “那下午呢?” “念书。” “我也会弹钢琴,等会儿你弹给我听听,好不好?”颜棋又问。 艾尔说好。 问了几句之后,颜棋和范甬之自己交谈了起来,艾尔乖乖坐在旁边画画,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她画好了。 黄昏的云是金黄色的,田野是金黄色的,就连阡陌尽头的牛群,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很漂亮!”颜棋道,“我非常喜欢,要带回去裱起来。” 艾尔垂头不语。 她后来没有弹钢琴,而是又拉过一张画纸。她非常磕巴问颜棋:“还还喜欢什么?” 这是问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画。 颜棋笑道:“我喜欢月夜。” 艾尔拿出了画笔,重新作画。 直到午饭时间,她的第二幅大作还没有完成。 妇人过来请他们。 范甬之领着她和颜棋,去了旁边的餐厅。 餐厅也是很温暖,摆放着颜色明亮的家具,有阵阵食物清香。 墙壁上摆了很多的画,有风景的画,线条精致、色彩饱满;有人物的话,触笔凌乱,画面阴暗。 颜棋想:“艾尔肯定很讨厌人,她干嘛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范甬之让她别打听,她果然没有问,压下了满心好奇。 三个人吃了午饭。 午饭的时候,艾尔抬眸看了颜棋两次,第一次是颜棋问艾尔的画是不是范甬之教的,她抬眸说是的;第二次是颜棋说要去苏格兰看雪景。 艾尔似乎很想去,可颜棋问她的时候,她又摇头拒绝。 饭后,范甬之和颜棋在休息室喝茶聊天,艾尔要去睡午觉。 “她很怕陌生人。”颜棋说 范甬之点头。 “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要把她放在这里?”颜棋又问。 范甬之很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以后呢,她要永远在这里吗?”颜棋忍不住又问。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唐突。 这次,范甬之回答了她。他非常艰难开口:“我也不知道。” 屋子里很暖和,颜棋又吃得很饱,片刻之后慢慢进入了梦乡。 她小睡片刻,听到了脚步声,立马醒了过来。 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少爷,艾尔小姐不好了。”妇人焦急对范甬之道,“快叫医生,要通知老爷吗?” 范甬之立马起身。 颜棋跟了上去:“怎么回事?” 范甬之想要让她留下,可挣扎了一瞬,他想,还不如让颜棋自己看一看,便没有阻拦她,任由她跟着。 他们跑到了隔壁艾尔的卧房。 艾尔不在房间里,而是在洗手间。 她怔怔看着镜子,见有人进来,她露出一个狰狞又邪恶的微笑。 “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谁也不能走。”她的声音尖细,似指甲盖划在玻璃上,令人牙酸,非常的惊悚。颜棋后退了一步,的确被吓到了。 第1961章 看雪景 颜棋被所见所闻吓到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肌肤惨白、瞳仁乌黑,邪气森森微笑着,随时能唌下一块人肉似的。 她再次后退两步。 艾尔不追她,只看着范甬之冷笑不止:“又来了!想要害死我,你们还不如先死!” 妇人已经走远,去打电话叫医生。 范甬之将孩子堵在洗手间,不让她出来。她冷笑片刻,扑向了他。 他用力抱住了她:“艾尔,艾尔” 艾尔却狠狠一口,咬在了范甬之的肩头,死活不肯松口,眼睛里迸发出恶毒恨意。 和方才那个胆怯的小姑娘,完全是两个人。 怪不得范家要隐藏这个孩子的行迹。 颜棋见状,突然转回了休息室,拿出了她的大衣。 她用力罩住了艾尔的头。 艾尔目光受阻,挣扎着想要挠颜棋,可惜被范甬之死死抱住,眼睛又看不见。 她大喊大叫,声音凄厉惨绝。 十分钟后,医生赶过来,匆匆忙忙拿出了镇定,先给她打了一针。 艾尔这才慢慢软了。 她昏睡了过去,范甬之将她抱回床上,医生给她挂点滴。 弄好了,医生跟范甬之说话。 颜棋站在旁边听。 “她的情况,越长大越恶化,要用专门的药物才能控制住。”医生说。 “可是药的副作用很大。” “副作用不好说,有的人发胖得很厉害,有的人呆滞些” “也可能会早逝。”范甬之接话,“不,不能给她用药,等她再大一点。” 医生不勉强。 说了几句话,医生走了。 后来又来了三四个人,都是体型健硕的妇人,且有点医学知识。 一开始接待他们的妇人道:“少爷,您该走了。” 颜棋诧异:“艾尔还没醒呢,我们怎么走?” 妇人不知如何回答,看向了范甬之。 范甬之牵了颜棋的手。 他掌心冰凉,声音也同样冰凉:“她短时间内清醒不了,可能要等半个月左右。我们走吧。” 颜棋震惊。 两个人走出了大门,颜棋回头看一眼,发现看守仍用枪对准了门口。 没人能知道范家的秘密。 “范大人,艾尔到底是什么病?”颜棋上车之后,仍在问他,“怎么不能用药?” “因为治不好。”范甬之道,“用药,治标不治本,而且她年纪还小,用药不当可能会夭折。” “她从什么时候得病?” 这次,范甬之沉默了很久。 他最终叹了口气:“遗传病,从小就得了,家里人看不出来罢了。” 颜棋心中特别难受。 她轻轻握住了范甬之的手。 范甬之的掌心仍是凉的,似出了层冷汗。他的身体是僵硬的,表情也很漠然。 艾尔发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了。也许,她很快就会像她的母亲一样,彻底失控。 范甬之无力依靠着靠背,整个人像堕入了冰窖。 艾尔以前每次发病,清醒之后,能有一到两个月的正常。上次范甬之回来,也是因为她刚刚病愈。 他还以为,他带颜棋过来很安全,应该看不到艾尔的病态。没想到,艾尔的情绪波动,触发了病源。 “范大人,我不问了。”颜棋很心疼他,“你不要难过。” 范甬之点点头。 汽车回到了饭店,范甬之放下了颜棋,叮嘱她自己照顾自己,转身回家了。 而后的两天,他都去陪艾尔。 艾尔情况稳定了点,他才过来找颜棋。 “她发病的时候,一开始情绪很激动,后来会呆滞。她发呆的时间没有定数。”范甬之道,“等她呆滞够了,她会清醒。她不会再伤害自己,没事了。” 颜棋点点头。 她问了好几次,艾尔到底什么病,范甬之都没回答她。 “我们明天去苏格兰。”范甬之道。 “要不,我回新加坡吧?”颜棋很体贴,“你好好照顾艾尔,我以后再来玩。我们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很长嘛。” 范甬之摇摇头:“说了请你看雪景。” “病人更重要。” “她发呆的时候,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别人说话。”范甬之道,“很多年了,我们也习惯了。没关系的,不用特意留在她身边。” 他这话说得有点冷漠。 可积年累月的反复,早已把那颗担忧的心磨平了。 颜棋心里仍是觉得怪怪的。 后来她又想,范大人也许更想去散散心,看一看雪景。 她答应了。 两人买好了火车票,往苏格兰去了。 他们到的当天,正好大雪纷飞。 颜棋的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事,她一看到雪就兴奋极了,把伦敦的所有事都抛在脑后。她站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了她满身。 “这就是雪!”她情绪激动,“范大人,你快看!” 到处白茫茫,银装素裹的世界非常新奇,颜棋不肯回饭店,非要站在雪地里。 范甬之从不打扰她的乐趣,转身去旁边咖啡店,要了两杯热可可。 他端给了颜棋。 两个人站在街头的冰天雪地里,任由雪花在周身徜徉,落满他们的肩头,染白他们的头发。 他们置身在最纯净的雪里,一边喝热可可一边说话。 颜棋道:“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了。” 范甬之呷了口热可可,心中所有的烦躁都被净化,宛如这天地一般清爽洁白。他心中也想:“也是我最重要的时刻。” 他们俩在苏格兰玩了四天。 第一天看雪景,第二天去堆雪人,以及河边喝咖啡看雪雕;第三天去滑雪。 第四天,他们俩回到了伦敦。 刚到饭店,迎面走出来两个西装笔挺的男士。 他们对范甬之态度恭敬:“少爷。” 范甬之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少爷,老爷请您和颜小姐回家吃饭。”男人道。 颜棋就明白,这两个人是范老爷身边的。 她到英国这么多天,范老爷肯定知晓了,可能也知道她去看艾尔了。 “没空。”范甬之说。 颜棋却对范家很好奇,挡在了范甬之面前:“好啊,等我换身衣裳,马上就去。范大人,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去了。” 范甬之:“”颜棋上楼,收拾了一通,画了个简单淡妆,把自己打扮得大方得体,跟范甬之回家去吃饭了。 第1962章 最无耻的人 颜棋心情很好。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苏格兰玩了几天,早已把艾尔生病之事忘到脑后。倘或艾尔是她重要的人,她大概很令人心冷。 她一概不管这些,欢欢喜喜去范家吃饭。 范老先生和范甬之不太像。他是个中等个子,方脸,皮肤黝黑。在家里穿着普通衣裳,一点也看不出是银行家。 倘若走在外面,说他是个扫大街的也有人信。 他也毫无威严,态度和蔼慈祥。 “伯父您好。”颜棋先打了招呼,“我应该早点拜会您。” “不妨事,你们年轻人事忙。”范老先生道,然后请颜棋坐下。 他和颜棋闲聊。 闲话家常,他的问题谦和有礼,毫无探究之意,让人感觉轻松愉快。 颜棋一开始不太紧张,此刻更是放松。 她甚至主动说了艾尔的事。 “很对不起,引得小姐发病。”颜棋满怀歉意,“她好点了吗?” “昨天已经认得人了。”范老先生神色一黯,有点不自在。 不过,他的不自在只是一瞬,很快遮掩得滴水不漏:“不是你的错,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范甬之沉默不说话。 颜棋又问:“没换医院看过吗?” “颜小姐,家务琐事,实在不该烦你劳心。”范老先生转移话题,然后又问管家,“晚膳好了吧?” “已经好了,老爷。”管家应道。 范老先生请颜棋和范甬之去吃饭。 他询问新加坡的种种,再也不提艾尔。 颜棋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回答很流畅。范甬之一句话不说,饭桌上也毫不冷场。 “颜小姐吃得惯宁波菜吧?”范老先生又问。 颜棋说吃得惯。 她又说起她母亲会做金陵菜。 范老先生对吃很有研究,比较起金陵菜和宁波菜的同与异,一老一少聊得很投缘。 范甬之仍是不开口。 颜棋偶然问他一句,他答一句。 晚膳差不多快要结束,范老先生似随意感叹:“颜小姐是甬之带回家吃饭的第一个女孩子,实属荣幸。” 颜棋看了眼范甬之,忍不住微笑,眼睛弯弯的。 范老先生满意得不行。 传言颜棋有点傻,但仔细看她,范老先生觉得她言谈一派天真,毫无心机。言外之意她听不懂,但正常交流无问题。 简单说,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他非常满意。 范老先生看女人,仍是旧时眼光,觉得女人纯善一点没什么不好。精明人有精明人的辛苦,愚笨是福。 饭后,颜棋略微坐了坐,打算告辞。 范老先生却让她稍等。 他起身去了趟书房,很快拿出一个黑色绒布小匣子出来。 他递给了颜棋:“颜小姐,你初次登门,一点小礼物。” 颜棋双手接过来,笑问:“这是什么?” 像是装戒指的盒子。 她急忙打开,也不推辞。打开之后,她发现居然真的是钻戒。 钻戒还挺大的,是方钻。 范甬之也伸头看了眼,然后脸色骤变,一把从颜棋手里抢了过来。 “范大人?”颜棋失措看着他,“你干嘛?” “不、不干嘛。”范甬之随意把戒指往口袋里一塞,“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范老先生蹙眉:“那是我给颜小姐的,你可有礼貌?” “您不用管。” “什么话!”范老先生不悦。 整个晚上,颜棋第一次见他露出上位者的威严神态,“我送给颜小姐的,自然有我的道理。” “请您不用管!”范甬之提高了声音,神色格外冷峻。颜棋见他们父子差点就要吵起来,急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伯父,我的东西就是范大人的东西,给他也行的。心意我收到了,多谢伯父。这么晚了,我不打扰了,先告辞 。” 她说罢,就被范甬之拖了手,带出了范家。 范甬之在玄关处随手取了两件大衣,出门才给颜棋披上。 颜棋见他脸色铁青,不明所以。 她很想问。 可她也看得出来,范甬之与其说生气,还不如说难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却很心疼他。 “范大人,你不要生气。”颜棋安慰他,“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用告诉我为什么。” 范甬之点头。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送完了颜棋,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回到了家里。 范老先生还在客厅。 他知道儿子要回来。 范甬之掏出钻戒,逼问他父亲:“您打算做什么?这是我妈的戒指。” “你妈临终前,特意让我把戒指拿下来,说将来送给儿媳妇。”范老先生冷着脸,“难道我没资格送?” “我说过了,我和她不是这种关系。”范甬之几乎咬牙切齿,“您如此自私,敢送戒指,敢不敢把艾尔的病告诉她?” 范老先生脸色也铁青。 “您去告诉她,我们范家的人有遗传病;告诉她,将来她的孩子,全部会跟艾尔一样,过不了正常人的日子,您去说!”范甬之几乎咆哮。 范老先生猛然站起身:“你既是这么想,去招惹她做什么?” 范甬之噎住,半晌说不出话。 “颜小姐当时离开伦敦,走得干干脆脆。”范老先生冷冷看着儿子,“你要是不去,她现在说不定结婚了,早已把你忘得精光。说我自私,你不自私?” 范甬之的拳头死死攥紧。 “你装得清高!”范老先生冷哼,“最无耻的人,难不成是我?是你空耽误人家小姑娘。” 范甬之的眼睛,在这个瞬间,几乎要滴下血泪。 他努力不让自己更加失态。“再说了,你姐姐、艾尔,甚至你母亲,都有环境的原因,医生也说,只有五成的可能是遗传病。”范老先生态度慢慢和软下来,声音也轻缓,“也可能,只传给了你姐姐, 你姐姐才传给了艾尔。你不是好好的吗?” 范甬之的愤怒,也慢慢变成了心灰意冷。 他直挺挺站在那里,不挪脚,也不开口。 范老先生和儿子争吵了几句,见他不言不动,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自己再衡量。如果想通了,把戒指给颜小姐。错过了她,你将来还能找到那么好的姑娘吗?”范甬之仍不开口。 第1963章 范家的钻戒 范甬之总不肯自认卑鄙。 他开导自己:无非是多看她几眼,又没有拖她入泥潭,何罪之有? 这些话,经不起推敲。 何止有罪? 他无颜面再去见颜棋,家里又住不下去了,就在寒风凛冽的街头逛了大半夜。 后来,他到颜棋的那家饭店住下,却没有去打扰她。 翌日,他才去敲门。 颜棋尚未起,睡眼朦胧给他开了门。瞧见是他,她打着哈欠:“范大人,你这样早?” 倒头又睡下了。 范甬之走也不好,留也不好。 颜棋足足又睡了两个钟,心情舒畅起床。瞧见独坐的范甬之,她微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晨迷糊着开门之事,她已然忘记了。 “睡好了吗?”范甬之问。 颜棋点头。 她睡得香甜。 “收拾东西,我下午送你回新加坡。”范甬之道。 颜棋道好。 她已经来了七八天,该见的都见过了,该玩的也玩了,心满意足。 她要换衣裳,范甬之临时出去了。 收拾了一通,他们俩去吃了不错的法国菜,这才赶赴机场。 上了飞机,范甬之拿出了那枚戒指。 “我父亲给你的,理应是你的。就是一枚普通戒指,不过是看着它贵重。”范甬之道。 颜棋笑,把戒指裹在他掌心。 她没有收:“范大人,你不希望我拿的东西,我绝不要!” 范甬之心被狠狠抽痛一下。 他父亲说,他一旦错过了颜棋,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姑娘;他父亲也说,艾尔未必是遗传病。 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颜棋的手。 他的情绪差点失控。 颜棋又说:“我有很多的钻石,戒指也有好几个。有我妈咪给我买的,也有我姐姐买给我的。每次看到人家订婚有戒指,特别好看,我就非要磨着我妈咪给我买一个。” 范甬之:“” 飞机夜里在新加坡降落。 李晖开车过来接他们俩。 他笑问颜棋:“颜小姐这次去伦敦,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颜棋道,“我们去看了艾尔,还去看了雪景。” 李晖诧异从后视镜看了眼范甬之。 范甬之的表情隐藏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您见过小小姐了?”李晖笑道,“她还好吗?” “我不知道啊。”颜棋好像突然想起了这茬,“我走的时候,没有再去看她。不过,伯父说她已经清醒了。” 范甬之这时候才开口:“已经没事了。” 李晖不敢再答话了。 颜棋一下飞机就脱外套,此刻穿着一件衬衫,一条长裙,仍是觉得很热。 新加坡和伦敦是冰火两重天。 她微微冒汗,催问李晖:“到了没有?” 李晖把汽车开得飞快。 车子到了颜家附近,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范甬之道:“这么晚了,还是别打扰家里人,我送你到饭店。” “回了新加坡还住饭店?”颜棋不同意,“我要回去换衣裳、洗澡,我快要热疯了。” 汽车停下,值夜的佣人开了小门。 颜棋拎着行李,跟范甬之道了声晚安,就消失在门后了。 她一下车,范甬之换到了副驾驶座。 李晖趁机问他:“少爷,颜小姐见过小小姐了?” “嗯。” “您有什么打算?”李晖又问。 范甬之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触及那枚钻戒。微凉坚硬的触感,硌着他的指腹。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 他深知自己不负责任。 要是个善良有责任心的人,他真不应该追到新加坡来。 “不要多嘴。”他淡淡对李晖说。 李晖道是。 车子慢慢开着。 沉默着的车厢里,范甬之突然自言自语开口:“无非是仗着她事事不计较” 一直欺负颜棋的人,其实是他。 他不过是见她不上心,不似其他女孩子那样敏锐,才敢如此放肆。 李晖一句话也不敢接。 颜棋不知范甬之的煎熬。 艾尔的事、钻戒的事,都不上颜小姐的心,只有那场雪景,震撼了她。 她没有带礼物,却不停跟人唠叨苏格兰之行的壮观。 “范大人还给我拍了很多照片。”她对朋友说。 同时,陈安妮和她丈夫也度完蜜月回到了新加坡。 “跟你说一个秘密。”陈安妮神神叨叨。 “什么?” “我可能有小宝宝了。”陈安妮道。 颜棋大喜:“真的?” 上次他们见面,颜棋还说想要双胞胎,后来又说想要三个孩子,总之她是很希望将来可以结婚生子的。 “说真的,棋棋,范先生还没有求婚?”提到这点,陈安妮非常不满,替好友愤愤不平。 若说平时没机会,那么范先生特意带颜棋去英国,去看雪景。那么浪漫的时刻,为什么不求婚? 若是无心结婚,那他又为什么和颜棋那么亲近? “范大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颜棋正色道,“他不想求婚,自然是对我好。” 陈安妮:“” 后来,陈安妮气不过。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却又觉得范甬之拖拖拉拉,耽误颜棋。 于是,她特意约了范甬之。 她丈夫不是很赞同,却又拗不过她,只得陪着同去。 范甬之先到。 陈安妮和秦先生一坐下,她就开门见山:“范先生,你知道很多人追棋棋的,谁也没资格消遣别人,是不是?” 范甬之一张冰山脸,此刻也有阴云密布的趋势。 陈安妮继续道:“她家里人不好说什么,我一个外人,不怕得罪你。我要替棋棋说几句话。她虽然事事不介意,可你范先生呢?你也和她一样吗?你心里过意得去?” 范甬之紧紧握住了杯子。 秦先生见妻子说话越来越难听,打了个圆场。 “你慢点说,范先生估计是在等时机,对吧范先生?”秦先生道。 范甬之沉默着。 陈安妮还要说什么,他站起身。 “不好意思,银行还有事,告辞了。”他直接走人。 陈安妮很生气。 “你看,你都给他台阶下了,他还是不松口。”陈安妮道,“他就是戏耍棋棋!那么体面一个人,做事如此不光彩,简直可恨!” 秦先生安慰她。 此刻,秦先生也不得不同意妻子的话。陈安妮不是平白无故的撒火,范甬之那意思,似乎真没有和颜棋结婚的打算。他是吃准了颜棋非他不可? 第1964章 范大人坦白 范甬之独坐,心中沸反盈天。 所有人都知他贪婪卑鄙,独颜棋待他如初。 总有一天,她也会醒悟。 他总要走的。他父亲说,假如他不追到新加坡来,颜棋会忘记他、结婚生子,他相信这话。 他现在走,颜棋也许不如之前坦然,也许会难过几天,但总归会忘记他。 为什么不走? 范甬之猛然站起身,开了汽车出门。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人总是侥幸,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承认自己一无所有,总盼着还有渺茫希望。 范甬之把车子开到了码头。 他突然很想要上一艘小船艇,去无边无涯的地方。 正好旁边有伙计揽客:“先生,出海吗?有船,都是老船员,很安全。可以去任何地方探险。” 远海有不少的岛屿。 那些岛屿荒芜,除了树和鸟,没有其他的。最近几年,总有人愿意去冒险,这边的码头正好是出发地之一。 所以,伙计很娴熟。 范甬之道:“多少钱?” “按天数算钱,一天三百英镑。”伙计说。 这是非常昂贵的价格。 伙计知道,客人都会杀价,或者去个一天半天返程的,他报出的价格要有回转余地。 不成想,范甬之却丝毫不在意:“船在哪里。” 他跟着伙计往前走。 身后突然传来颜棋的声音:“范大人?” 范甬之一愣。 颜棋匆匆忙忙停好了车子,快步朝他跑过来。她脚步极快,一张脸通红,翦水眸子更亮。 平常人很少见到这等绝色,故而旁边的小伙计看得呆了一瞬,很不好意思避开了目光。 范甬之心底也闪过惊艳。 他第一次见到颜棋时,她就是这般光彩照人。 “范大人,你做什么去?我在路上看到了你的汽车,冲你鸣笛,其他车子停了一大溜,独独不见你的车子停。他们挡住了我的路,我还以为跟丢了。”颜棋气喘吁吁。 范甬之所有的防备,突然崩塌。 他猛然抱住了颜棋。 颜棋一怔,对此大感意外,同时又有点小窃喜。 范甬之抱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我想出海去探险,你去吗?” 颜棋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一直很想去的,他们都不带我!” 范甬之租了那条船。 船不大,有个宽大甲板,下面有睡觉的地方,能容纳十几人。 船员一共三人,还有船长和副船长。 范甬之交了四天的钱,写好了一张支票。同时,他对船员和船长道:“如果我满意,回来我会给小费。” 众人见他这样豪阔,又见他的女伴国色天香,知晓这人必是富贵至极。 他们开船出海。 船长是老手,知道哪里有岛屿,特意往一个方向开。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一处岛屿。 远远的,就有海鸥在头顶盘旋,鸟鸣悦耳。 颜棋很激动:“前面有个岛。那个岛上有人吗?” 船员告诉她:“没有人,我们路过两次。再往前开,还有更多的岛。” 颜棋:“可是我想上这个岛看看。” 船长把小船靠岸。 船下了瞄,还有深及大腿的水。船员先下,然后要背颜棋。 范甬之道:“不必,我自己来。” 他下了水,张开双臂。 颜棋往他怀中一跳,被他稳稳接住了。 他常年练拳脚,身材结实,手臂很有力气,一路将颜棋抱到了岸边。 颜棋落地,一点水也不沾。 “范大人,你裤腿都湿了。”颜棋有点心疼。 “一会儿就干了。”范甬之不以为意。 两名船员带了纱帽和拐棍,递给他们俩:“当心蚊虫,另外岛上没有路,拿一根拐棍开路走。” 他们是经验丰富的。 范甬之接了过来,亲自给颜棋戴上。 他一手牵了颜棋,一手拿着拐棍,走在船员身后。 此处树木繁多,藤蔓相连,几乎没有路,需得一路踩过去。 颜棋走着走着,觉得疲倦。探险说起来有趣,真走下来又有点无聊。 他们还遇到了一条大蛇。 颜棋不怕蛇,但是那蛇溜得太快,她没仔细瞧见。 除了蛇,全是鸟。 一个小时后,他们走出了树林,到了岛屿的一个小坡上。 船员递过来两瓶水,服务很周到。 颜棋接了,和范甬之在树荫下坐。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探险一个岛。”颜棋笑道,“我们自己买一条船好了。” 范甬之沉默着。 颜棋畅想了片刻。 她不仅想买船,还想出一本书,关于这些岛屿的记录。 范甬之却道:“也许,我明年不来了,回总行工作。虽然说好了到新加坡工作五年,可我是范家的少东家,回去也是一句话的事。” 颜棋道:“你想回去陪艾尔?” “也不是。”“哦,那好吧。”颜棋想了想,“伦敦天气不太好,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的。一年四季分明,这点比新加坡强。如果你真打算回去,那我去跟我爹哋说,让他求姑父帮忙,把我 转到伦敦的学校去。” 范甬之错愕看向了她。 “你”他心头猛然一震,“你要跟我走?” “当然。”颜棋笑道。 “他们都告诉你了!”范甬之的眼眶有点红,“他们都说过,我在戏耍你,没有想和你结婚。你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颜棋道:“你没有戏耍我,你对我好!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婚,有什么要紧的?舅舅说,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一辈子在一起,但是不结婚,又有什么 要紧的?我不在乎!” 范甬之猛然转过脸去。 他的眼泪猝不及防,他用力揩去,心中暖到了极致,就像南洋的太阳。 “我做梦都想和你结婚。”他开口,声音哽咽,“可是,我们家人有遗传病。我母亲有,我姐姐也有,艾尔也是。如果我结婚,将来我的孩子也有。” 颜棋哦了声。 “我不能害你,你很喜欢小孩子。”范甬之又道,“没有母亲能承受自己孩子像艾尔那样活一辈子,你将来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可以不要孩子。”颜棋说。 范甬之苦笑了下。 “我说真的。”颜棋认真道,“我很喜欢小孩子,也想过做母亲。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稀罕了。” 范甬之转过身,捧住了她的脸。他的唇落下来,眼泪也滚了下来。 第1965章 私定终身 颜棋依靠在范甬之怀里。 她的心跳得有点快,呼吸也急促,心中荡漾着异样情愫。 她素来反应慢,只知道范甬之很好,跟他相处,也无脸红过。 这倒是头一回。 他亲吻着她,她才乱了方寸,踏踏实实体会到了“小鹿乱撞”。 范甬之搂着她,另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把他父亲送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戴在了颜棋手上。 他已经如此自私了,就继续自私下去。 她不能有孩子,那么他照顾她、疼爱她。将来她老了,他服侍她,孝顺她。做她的丈夫,也做她的孩子。“我父亲说,我母亲家祖上有人曾自称是狐仙转世,患有精神病。只是,当时两族结亲,医学知识都匮乏,没有考虑过那么远。她又特别美丽,我父亲一见到她就着迷, 立志此生非她不娶。她一直无事,直到生了我姐姐,才发病。 我姐姐一生下来就不太正常,祖父担心将来损范家颜面,说她夭折了,暗地里抚养着她。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精神慢慢正常,我父亲放松了警惕,而后又有了我。我十岁的时候,我母亲才走。她那时候成天恍恍惚惚的,不认识人了。我姐姐和艾尔的情况一样,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发病。伦敦大轰炸的时候,父亲把她接回来,她也 好了几个月。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自己说不清楚男方是谁,不明不白生了个孩子。她那时候天天念叨说‘你下班了,吃鱼汤面好吗?’ 我们家从来不吃这种面的,常去的饭馆也没有;她常年住的疗养院,也不提供鱼汤面,大概是那个男人爱吃。我和父亲都在留心,又不好明查。姐姐生下了艾尔,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后来,艾尔又那样,我父亲觉得,再去找那个男人,已然不明智。找到了又能如何?那人还能要艾尔不成?多一个嫌弃艾尔的人罢 了。”范甬之一点一滴说起家庭往事。 颜棋认认真真听着。 她都不当回事,并不介意。 “医生说,艾尔是患有罕见的精神病。这种精神病,一般是因为遗传,先天性的。”范甬之又道。 说到这里,他非常痛苦。 他自己应该是没有遗传到,要不然这么多年,他也不至于完全健康。 他父亲说,其实他母亲小时候就发过病,只是外祖家怕女儿嫁不出去,刻意隐瞒。 这还是前些年他舅舅不小心说出来的。 “既然你没有,那你的孩子也未必会有。”颜棋安慰他。 “医生说,隔代遗传也有可能,根本没办法预测。”范甬之此刻很理性,“哪怕我的孩子没有,将来他的孩子也可能会有。” 他从小见母亲发病、姐姐发病,又见艾尔发病,饱受折磨。 他再也不能制造这样的恶果。 “我们结婚吧。”颜棋看向他,“我们不要孩子!我不反悔,我保证。” 范甬之又亲了她一下。 天色渐暗,黄昏时,突然天际出现了海市蜃楼。 颜棋又惊又喜。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海市蜃楼。”颜棋一下子站了起来,“范大人,你看像什么?” “像城堡。”范甬之也站起身。 的确像城堡。 建筑巍峨,金碧辉煌。 “范大人,给我盖一个这样的城堡!”颜棋拉住他的胳膊。 “好!”范甬之道。 她随口一提,说罢自己笑起来,范甬之却认真记住了。 他们俩上了船。 当天,他们没回去,而是继续往远处走,想再去探险。 颜家不见了颜棋,在码头发现了她的汽车。 船舶公司的人说,看到她和范甬之一起出海,还拿出范甬之签的支票给他们看。 颜子清放了心,同时又很生气。 正好陈素商和颜恺带着儿子回来吃饭,颜子清沉着脸。 “安妮说,她去找了范甬之,范甬之仍不肯和棋棋结婚。”徐歧贞道,“棋棋特意去追范甬之的,不成想两个人又出海去玩了。” 说到这里,哪怕再厚道的徐歧贞,也有了怨怼。 范甬之所言所行,已然非常过分了。 “妈,范先生怕是真有什么难处。”陈素商道。 颜子清冷哼:“能有什么难处?他拿我们颜家的女儿消遣,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他动了真怒。 颜子清这是一次次的愤怒堆积,到了今天,忍无可忍了。 他那模样,像是要杀人。 陈素商不忍心:“爸爸,范先生刚到新加坡的时候,我发现棋棋走桃花运。不过,她那支桃花运若是有了结果,可能会注定命中无子。” 众人全部停了筷子。 就连颜恺,也错愕看向了她:“真的?” “看相嘛,没有什么绝对的,人的运数也跟星宿一样,会变的。”陈素商道,“但是我想,这大概跟范先生迟迟不肯表白有关系吧。” 颜恺放下了筷子:“他天生缺陷?” 徐歧贞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颜桐和颜棹还在旁边。 徐歧贞见话题免不了,对两个小女儿道:“你们先回去,让佣人送饭到房间里去吃,快走吧。” 颜桐乖乖领着妹妹走了。 颜恺放开了说:“他一直对棋棋一片深情,要不是真有缺陷,怎么会这样顾虑?” 陈素商看了眼自己丈夫。 “是不是,阿璃?”他还征求陈素商的认同。 陈素商无奈摇头:“别问我。” 颜子清的脸色稍霁。 若真自身有病,心有余力不足,倒也能体谅他,甚至有点可怜他。“都别乱猜。”徐歧贞说,“等他们回来,要问问他。如果能治好,就去治一治,这个不用害臊。治不好的话,就看棋棋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大家摊开了说,他不能骗棋 棋。” 众人点头。 两天之后,颜棋回到了新加坡。 她拉着范甬之的手,进了颜家大门时,正好只有徐歧贞在家。 颜棋把戒指展现给母亲瞧:“妈咪,我订婚了!和范大人!” 徐歧贞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住。 她一向镇定的,此刻却站起身,一句话也不知如何接。她捧着茶盏,快速反身上楼。 直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想要打电话,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杯子。 “子清,你快回来!”徐歧贞的声音很紧,“快点!”范甬之见状,心中很忐忑。 第1966章 婚前的要求 徐歧贞的电话,没说明白就挂了。 颜子清不知何事,担心极了,火急火燎回了家。 一进正院客厅大门,瞧见颜棋和范甬之坐在沙发里,两人仍是牵着手,颜子清顿时明白了。 “爹哋。”颜棋站起身。 颜子清冲她点头:“你等一等,我上去换身衣裳。” 范甬之也站起了身。 颜子清原本不想理他,却又担心女儿面子下不来,也朝他点了下头。 徐歧贞坐在房间的梳妆椅子上,全无主意。 颜子清进来,轻轻扶了她的肩膀:“怎么这样担心?” 她反握住颜子清的手:“子清,他们订婚了。怎么办?那个范先生,他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告诉棋棋?还是,他以为能骗得了所有人?” “去问问。” “我等你回来。”徐歧贞道,“还是分开问吧,我把棋棋先叫走,你单独问范先生。要不然,棋棋会很伤心。” 她忧心忡忡。 颜子清在她头发上亲了下:“没事,有我。” 他的衣裳汗湿了,换了件花衬衫,带着徐歧贞下楼。 徐歧贞脸色缓和了很多。 “棋棋,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叮嘱你。”徐歧贞对女儿道,“你爹哋也有几句话单独问范先生。” 范甬之松开了颜棋的手。 颜棋却死死攥住不放。 “妈咪,您直接说,别叫爹哋欺负范大人!”颜棋道,“是我自己同意和范大人结婚的,他没有强迫我。” 徐歧贞:“” 颜子清看了眼妻子,道:“算了歧贞,你也坐下吧。” 他点了一根烟。 屋子里弥漫着烟草清香。 范甬之更加不安。 “你要和我女儿结婚,那你自己可有什么要跟我们说?”颜子清吸了两口烟,这才问范甬之。 范甬之慎重点头:“有。我想和您聊一聊家母的病情。” 他开始从头说起。 说他母亲如何发病、发病时情况如何,又说医生怎么诊断的,如何用药;说了他母亲,他再次说了他姐姐和艾尔。 “艾尔还活着,不知能活多久。我不打算和棋棋生小孩子。但是,我会照顾她,一直服侍她。将来我老了,也会留下遗言,我的遗产全部由棋棋继承。”范甬之道。 颜子清和徐歧贞全部震惊看着他。 特别是颜子清,手里香烟烧出一大串烟灰。 范甬之说完,看向了颜子清,颜子清激灵了下。 烟灰落地,他也恢复了理智。 “精神病的遗传,总不可能遗传到棋棋头上。”徐歧贞先开口,“为什么现在就决定不要孩子?” “孩子受苦。明知有苦难,却还要把他带到世间,这是很残忍的。”范甬之道,“况且,将来孩子有问题,长久受折磨的,第一个就是孩子的母亲。” 颜子清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 颜棋帮腔:“妈咪,我也不想要孩子,生孩子很痛苦。我愿意和范大人在一起,我不后悔的。” 颜子清仍是没开口。 徐歧贞看了眼他,他也回视徐歧贞,眼底是犹豫不决。 见状,徐歧贞道:“棋棋,你先送范先生回去。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要请示你祖父。” 颜棋说好。 她送范甬之到大门口,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吻了下:“明天见。” 范甬之却不肯松手。 他心中明白,颜家众人对他不满,假如他现在放开了颜棋,她未必就是他的。 他的眼底,充盈着浓郁的担忧。 颜棋只当他舍不得自己,笑道:“明天我去找你。” “棋棋,要是你父母不同意我们好” “那我就跟你私奔!”颜棋笑道,“逃到苏格兰去,在那边种地种菜。你爸爸会救济我们吗?” 范甬之:“” 他伸手,摸了摸颜棋的头发。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完全没必要担心。 颜棋对他,一片赤诚。 他离开没过十分钟,颜恺自己回了家。 因为徐歧贞也打电话给他了。 他们三个人去了祖父的院子。 徐歧贞把范甬之的话,复述了一遍。 老太爷听完,神色未变。 “我不担心孩子不孩子。”颜恺蹙眉,“我就担心,将来范甬之自己会不会发精神病?棋棋脑子比正常人笨,让她守一个神经病的丈夫,岂不是害了她半生?” “我也有如此担忧。”徐歧贞说。 颜子清沉吟:“这个问题,现在也没办法预防。” 颜老沉默听了半晌。 到了他这把年纪,已经老成了精,事事看得透彻。 他淡淡说:“若是挑一个人的瑕疵,再好的人,也能挑得千疮百孔。棋棋嫁给他,不是你们。她说好,这件事就好。” 众人:“” 徐歧贞:“爸” “我知道你的心思。”颜老轻声打断儿媳妇,“棋棋不如其他孩子聪明,你对她用心最多,你巴不得她的婚姻十全十美。歧贞啊,你可知婚姻里最珍贵、最难得是什么?” 颜恺突然被触动,接话道:“是两情相悦。” “对。”颜老肯定看了眼孙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让他们结婚,这是我的话。” 颜子清和徐歧贞道是。 第二天,颜子清亲自给范甬之打了电话。 “甬之。”他开口,这样称呼范甬之,而不是再叫范先生,“订婚宴还是要摆的。你如果有空,请你父亲过来,我们商议一个日期。” 范甬之的嗓子哽了一瞬,急急忙忙接话:“是,多谢您!” 他亲自回了趟伦敦。 他跟父亲说,自己要和颜棋结婚,但前提是他们俩不要孩子。 如果将来父亲拿这件事为难颜棋,那么他想和父亲脱离关系。范家的产业,他不想继承,他用自己的双手养活颜棋。 范老先生一时接受不了。 不过,儿子松动了,愿意结婚,这是好事。先把儿媳妇娶进门,后面的事再慢慢说。 而且,他现在还不算特别老。如果范甬之定了心智,范老先生还可以从自己侄儿里选一个继承人。 他还有精力,可以培养侄儿十几年,不至于把家业败得精光。“结婚是大喜事,别说其他丧气话。”范老先生道,“走吧,我去见见亲家,早点把颜小姐娶过门, 你也安心了。” 第1967章 颜棋的订婚宴 颜棋订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新加坡。 众人恭喜之余,也很惊讶。 “和谁订婚的?” 范甬之在新加坡的时间不短,可他不怎么出风头,只有打周劲的时候,报纸隐约提到过“范先生”,却又有颜子清压制,没扒拉出范先生的生平。 现在突然传闻要订婚。 听到了这个消息,最开心的非陈安妮莫属了。 她特意跑上门得瑟。 “我告诉你,我可是大媒人!”安妮自吹自擂,“要不是我去逼问他,他能跟你求婚吗?” 她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吹嘘,颜棋哭笑不得。 “你不懂。” “我不懂?”安妮大怒,“你得送我一个大礼物!你跑不掉的,我会告诉所有人,是我帮你求婚成功的。” 颜棋捏她的脸:“你要什么啊,秦太太?” “我还没有想好。”陈安妮道。 她做姑娘的时候,的确有几样东西很想要。可嫁给了秦先生,那位先生恨不能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该有的,安妮都有了。 “对了,我要给你的孩子做干妈!”陈安妮道。 颜棋说:“我们不要孩子。” “胡说八道,谁不要孩子?你上次还说过,想要双胞胎呢,我怀孕的时候,你也很高兴啊!”陈安妮失笑,“我做干妈,委屈你孩子了吗?” “不是,我们真的不要孩子。”颜棋认真说,“我答应了范大人。他说,我要是想当妈,就把他当儿子。” 陈安妮:“” 这席话,陈安妮听了也就算了,没有放在心上。颜棋一向很不靠谱的,她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范老先生到了新加坡,和颜家谈妥了儿女婚事。 那位老先生非常的谦卑,放低了姿态;颜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婚事谈得很顺利。 他们打算在年底的华人旧历腊月举行订婚宴,正月十六举行婚礼。 颜家不需要等。 颜棋想要最好的婚纱,可以把著名设计师和裁缝请到家里,连夜赶制;她想要什么样子的礼堂,范家和颜家都能弄到。 中途,范甬之回了趟英国。 他这次去,花了足足一周时间。 颜棋问他:“你回去陪艾尔吗?” 范甬之想给她一个惊喜,故而撒谎:“对,我回去陪艾尔了。” “她怎样了?” “这次很好。我跟她说,请她参加婚礼。”范甬之说。 颜棋大喜:“那很好。” 范甬之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父亲。 他父亲不同意。 “上次棋棋去,艾尔不过是有点高兴,当天发病。婚礼上人多,她情绪波动大,肯定会再次发病的。她今年的发病时间越来越短了。”范老先生说。 范甬之想了想:“我想把她请过来,在三楼设一个屏风,谁也不可以上去。让她躲在后面,哪怕看不到我们,听一听声音也好。” “太冒险。” “她很想看看,她从未见过婚礼。”范甬之道,“她生命的长短,我们又控制不了。别给她留下遗憾。” 范老先生没说动儿子。 颜家彻底忙了起来。 颜恺和陈素商给颜棋送了新婚礼物。 陈素商问她:“你婚后是住在新加坡,还是去伦敦?” “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范大人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颜棋道。 陈素商:“” 差点被这恩爱的光芒闪瞎眼。 “大嫂,你们过了年不是要走吗?”颜棋问。 陈素商颔首:“对啊,所以希望你们留下来,陪在父母身边。这话是不是很自私?” “对!”颜棋点头。 陈素商笑起来。 司玉藻也百忙中抽空,给颜棋送来礼物。 “宁安跑到香港去了,迟迟不肯回家。你的订婚宴,他可能赶不上。”司玉藻说。 “他肯定又在追求某个女孩子。”颜棋笑,“姐,你告诉姑父,让姑父打他。他好多女朋友!” 司玉藻戳了下她的脸:“不用我阿爸打。等他回来,我要亲自打。” 亲戚朋友们络绎不绝。 徐歧贞的娘家也过来送礼,她外甥女李寐给颜棋准备了一盒子钻石首饰。 “这是我妈送给你的,单独的。”李寐笑道。 “姨母真好!”颜棋很开心。 然后,她看到了李寐手腕上有一串钻石手链。 “姐姐,姨母也给你买了一条?” “不,这个是朋友送的。”李寐道。 “哪个朋友?” “王老师送的。”李寐笑了下。 她给王致名送了本琴谱,王致名一直想找机会还她人情。他还想让颜棋做中间人,被颜棋拒绝之后,他前不久终于鼓起勇气,单独约了李寐。 李寐收下了他的礼物,并且时常戴着。 “很漂亮。”颜棋道,“没想到,王老师还蛮有眼光。” 李寐轻轻转动了下,唇角微翘。 一转眼,就到了颜棋订婚宴的日子。 颜家定下了新加坡最好的饭店,宾客如云。 顾轻舟和司行霈双双出席,引来无数的记者,镁光灯把傍晚照得如同白昼。 李寐换好了礼服,去看颜棋,却发现她的化妆间挤满了人。 她的朋友太多了。 李寐挤不进去,出来找个地方坐,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李小姐” 她一回头,瞧见了王致名。 她微笑,手不经意撩拨了下额前碎发,那串钻石手链闪闪发光。 王致名看到了,心里似被光芒照了下。 “好久不见。”李寐道,“棋棋也邀请了你?” “她邀请了所有同事。”王致名说,“你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李寐道谢。 他们俩闲聊了片刻。 颜棋的订婚宴非常热闹,李寐那边的桌子上还有个空位,她对王致名道:“要不,你过来一起坐吧?” “不,我不是亲戚,我坐后面。” “没关系。”李寐道。 王致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李寐一起,坐到了前面。 李寐的母亲徐琼贞也在这张桌子上,看到了王致名,冲他略微颔首。 王致名站起身叫伯母,态度恭敬。 订婚宴的程序很简单,走完了就是吃喝玩乐。 颜棋和范甬之跳了开场舞,然后就去后面换衣裳。 她可能有点醉了,很晚才出来。李寐和王致名跳了两场舞,散场的时候,是王致名送她回家的。 第1968章 城堡 这个春假,颜棋和范甬之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俩年前订婚,马不停蹄应酬完家中事务,又赶往伦敦结婚。 期间,范甬之两次回英国,不带颜棋,每次都是疲倦不堪。 颜棋不是个多心的姑娘。在她心中,她的范大人是完美的天人,她从不怀疑他。 令颜棋意外的是,司宁安一直躲着她。 她订婚,明明就在香港的司宁安,借口推辞,甚至没有回新加坡过新年。 他到了香港之后,很快找了个女朋友,陪着她去了美国玩。 待颜棋婚礼,司宁安应该在伦敦上课了,他却请了两周的假。 “宁安真不来?”婚礼当天,司玉藻带着自己的女儿,在伦敦街头冻得瑟瑟发抖,询问自己的大弟弟司开阊。 这些年,司开阊历练出来了,家中大小事务,他都可以处理。 他已经接了父亲的班,是司家现任当权者。 他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比父亲还要高一点,不苟言笑。他有父亲那样的果敢和睿智,也有母亲的聪明和谨慎。 司玉藻每次和这对双胞胎弟弟见面,都有种混乱感。 司雀舫和司开阊拥有相似的容貌,可司雀舫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看到司玉藻就没皮没脸瞎闹腾;而司开阊,更像是司玉藻的哥哥,平时连个笑容都欠奉。 “他不来。”司开阊回答姐姐,口吻尽可能的柔和,仍是冷冰冰的。 他从小不爱言语,长大了也没改变多少。 司玉藻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不哭,每次雀舫闯祸鬼哭狼嚎的时候,他都默默站在旁边,一张千年冷脸,像个索命的小鬼。 “他怎么回事?”司玉藻蹙眉,“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他也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他闹失恋啊?” 司开阊:“他真有事。” 司玉藻不信。 司开阊:“他若是不理智,范先生没机会追求棋姐姐。” 司玉藻:“” 这倒是实话。 也就是说,司宁安早已看透了,也接受了现实。“他这次缺席,是真有事。”司开阊继续道,“他之前有个女朋友,日本人,是国际间谍。他因此上了黑名单,出入总有人监视,目前正在想办法自证清白。是我让他不要回 家,不要与家里人接触,免得把麻烦带回新加坡。” 司玉藻:“” 她震惊良久。 一是感叹弟弟很有出息了,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二是生气,司宁安那小鬼很明显风流过头了。 她还以为,司宁安是为情所伤呢。 真是高估了他,她那弟弟,怕是无这等痴心。 “阿姐,不要告诉姆妈,免她担心。”司开阊补充。 司玉藻摆摆手:“我知道,你阿姐又不傻!” 司开阊看了眼她。 司玉藻从她弟弟的眼神里,清清楚楚读出“很傻”二字,姐姐的尊严受到侵犯,一瞬间很想杀人。 颜棋的婚礼,顾轻舟和司行霈照例远赴伦敦参加。 司行霈很感叹:“原来初春这么冷!在新加坡住久了,我现在倒怕冷。” “我也是。” “你一直怕冷,一到冬天就恨不能冬眠。”司行霈道。 冷的冬天,离他们已经有二十多年之远了。那么久远的事,只有司行霈还记得。 顾轻舟微笑。 婚礼办得很热闹,颜棋也非常美丽。 看到了颜棋,司玉藻特意问自己丈夫:“九哥,是棋棋漂亮,还是我漂亮?” “当然是你漂亮。” 旁边的司雀舫,玩了一圈回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打趣他姐夫:“姐夫,你这么怕死?” 司玉藻黑了脸。 张辛眉淡淡瞥了眼小舅子:“你倒是不怕死。” 司雀舫:“” 这位弟弟,后来果然被他姐姐打得满头包。 婚礼圆满结束,颜棋和范甬之回到了范家老宅。 范甬之的外甥女艾尔,一直在三楼的屏风后。她偷偷看了好几眼,瞧见了舅舅和舅妈,又看到了满堂的人。 她非常的害怕,情绪波动也挺大,但退到屏风后面时,她又安静了下来。 晚夕,范甬之来不及更衣,先去看艾尔。 艾尔无事,很清醒告诉他:“舅舅,舅妈今天真好看。” 范甬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颜棋的确很美,穿了新婚礼服的她更美,惊艳全场。 回到了婚房里,颜棋已经梳洗了。 范甬之上前,轻轻拥吻她。 婚礼的第二天,颜棋应该送自己娘家的宾客们离开,可她一大清早却和范甬之开车去了火车站。 两人乘坐了半天火车,到了苏格兰一处小镇郊外。 小镇有很多古老建筑,别墅一座座都很奢华。 范甬之把颜棋领到了最大的一处别墅跟前。 一处大的城堡,外墙刷成了金黄色,像极了那天黄昏时的海市蜃楼;庭院极大,城堡巍峨。 颜棋惊呆了。 “不是我建的,因为来不及。我特意选了一处,做了改造。”范甬之道,“大半个月紧急加工,已经很适合居住了。往后,我们可以每年都过来度假、看雪景。” 颜棋心中充满了甜蜜。 幸福无法形容,可她此刻却有了个具体的概念。 范甬之记住了她的理想,把它变成了现实,这就是他给她的幸福。 “真的很漂亮,我想要显摆!”颜棋参观了一圈,对范甬之道,“我爹哋他们还没有走,让他们都来看看再回去。” 整个城堡风格都很明亮温馨,雪白墙壁配各色奢华家具。 颜棋立马打电话,让亲戚朋友们都过来看看范甬之送给她的礼物。 颜子清等人很不好意思,让其他亲戚们都回去了,只他们家和司家众人,前往此地。 一瞧见外院,司行霈先开口:“真不错,像个宫殿似的。就是颜色太俗气了。” 司玉藻点头:“一般般嘛。” 嫉妒得很眼红。 张辛眉轻声道:“我们回去也建一套好了。” “不行,在新加坡建这样的城堡,外人还以为是寺庙。”司玉藻道。 张辛眉:“” 司行霈:“” 司玉藻小姐一席话,断了两个男人的念头。 城堡里装修得很好,一切都是现代化的。他们在这里住了三天,才返回新加坡。 颜棋要回去教书、范甬之要回去上班,两人随着众人,一起回去了。刚回去,他们就听说,王致名和李寐最近时常约会。 第1969章 范大人说到做到 颜棋婚后一直在新加坡生活。 她和范甬之搬到了她父母给她准备好的房子里,因为那房子比范甬之的公寓大很多。 过完年,她哥哥和嫂子果然带着侄儿去了菲律宾。 为此,颜子清非常不悦。 颜棋还想六个人一起玩,不成想哥哥说走就走。 时常去司玉藻家蹭饭的人,从颜恺变成了颜棋。 日子还是很热闹。 她婚后的两个月,司宁安终于回到了新加坡,补上了生日礼物。 到了四月,范甬之想去做一个手术——绝育手术。 医院还没有这个项目,但是他知道,猫狗和其他家畜都可以做,那人也可以。 他找了司玉藻。 司玉藻愣了愣,最后承认,范甬之是个狠人,能说到做到。 “旁的不敢说,你能为其他生命负责,你是个好人。棋棋嫁给你,是她的幸运。”司玉藻说。 她找了内科的医生,做了个研讨。 新加坡裴氏医院,是整个南洋最好的医院,医生来自各个名校,全是高学历的人才。他们很有创新精神,也愿意做新的尝试。 他们商量一番,如何在不影响夫妻生活的前提下,给一个男人做绝育。 其实,这个理论早有人提,之前他们也因为机缘做过两次手术,都很成功。 “帮你约了这个月十七号。临床才两例,风险特别大,需要你签署的文件特别多,需要做的一些检查也多,你提前一周去医院。”司玉藻说。 范甬之点头。 这件事,司玉藻没说出去。 她不想其他人说自己妹婿的长短。 不成想,颜棋那蠢货,自己泄露了机密。 徐歧贞做了她爱吃的小饼干,就是范甬之拿过来的食谱。她回去拿,徐歧贞和她闲聊,说请她和范甬之回家吃饭。 “下周末,你们回来住两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徐歧贞道。 颜棋道:“下周末是几号啊?范大人可能没空,他要去医院做手术。” 徐歧贞吓一跳:“他哪里不舒服?” “不是,他要去绝育。”颜棋说。 徐歧贞:“” 为了这件事,颜子清和徐歧贞联袂而来,希望范甬之再考虑考虑。 结婚的时候,范老先生再三说,医生不肯定范甬之有病,未必就会传给孩子。 做父母的,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女儿做绝户。 虽然有很多的担忧,可没到最后一刻,他们总是不太甘心。 “爸,妈,我已经考虑了很久。”范甬之道,“我也去见过了几位医生,他们说不会影响我正常的生活,只是摘掉体内的一些东西。” “你再想想,你们才结婚!”颜子清道。 范甬之很为难。 颜子清劝不动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范老先生。 范老先生特意飞新加坡,对儿子大发雷霆,弄得范甬之身心憔悴。 范甬之是铁了心。 范老先生以死相逼。 司玉藻觉得,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家长的错。因为范甬之在结婚之前,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欺负那些想要抱孙子的家长。 反而是家长们,婚前表示不介意,现在却又来打搅。 “姆妈,您去跟舅舅和舅妈说一说。”司玉藻回娘家吃饭的时候,说起了颜棋和范甬之家里的鸡飞狗跳,顺便表达了她的观点。 她知道舅舅和舅妈很听她父母的话。 “这是大事。”顾轻舟道,“任何人都不适合插手,我更不能去开腔。” “但是,舅舅他们之前同意的。”司玉藻道,“不讲信用啊!” 顾轻舟却有点沉默。 饭后,她和司行霈散步。 司行霈发觉她今天情绪低落,问她:“玉藻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吗?” “倒也不是。”顾轻舟道。她沉吟良久,才道,“因为范甬之的事情,我想起了程渝。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卓孝云也有精神病的,不知道会不会传给他的孩子们。程渝的孩子,现在也不晓得如何了 。” 1950年的时候,程渝和卓孝云移民去了美国。 顾轻舟家中事忙,和她联系越来越少了。 “不一样的吧。”司行霈不太懂医术,“卓孝云是小时候受到了刺激,不是天生的。范家的遗传病,是先天性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点担心。”顾轻舟说。 他们两口子,还是去看望了颜老。 顾轻舟跟颜老说,玉藻那孩子耿直。 她不肯直说,借用玉藻的话,提醒他们,当初结亲的时候,大家是同意了的。 颜老道:“我知道,子清他们这次过分了。” 老太爷亲自出面。 范老先生也不敢不给老太爷面子,又因为范甬之态度坚决,他非常灰心离开了新加坡。 到了十七号,一切准备就绪的范甬之,去了医院。 颜棋陪同他。 “你不要怕。”他对颜棋道,“哪怕你将来真的想要孩子,也可以离开我,我绝不阻止你。” 颜棋笑:“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范甬之亲了她一下。 绝育手术做起来挺容易的,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手术的伤口不大,当天可以回家,但医院建议范甬之留院观察三天。 这件事,过程是保密的,毕竟颜家不是小门小户,范家的声誉也很要紧。 对外,他们只说范甬之是因为阑尾炎住院。 颜棋天天给丈夫煲汤,请假在医院陪他,负责送一日三餐,十分用心。 “伤口疼吗?”颜棋问。 “还好。”范甬之忍痛。 第一天的时候,伤口疼得钻心,他非常难熬,又不敢抱怨。 司玉藻也每天过来瞧他一次。 三天之后,一切稳定,范甬之可以出院回家了。 手术很顺利。 他回家还要修养几日。 颜子清和徐歧贞还是上门,探望女婿了。他们俩回过神来,想着范甬之做这些,真正的受益者是颜棋。 “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我让厨子做好送过来。”徐歧贞道。 范甬之道谢。 半个月之后,范甬之的伤口彻底愈合,他放下了一大块心病。 他和颜棋的婚姻,也更加融洽。两个人很快乐,成天吃喝玩乐。 上上班,看看电影,或者跳跳舞。 颜棋想着,要是这样过一辈子,那么真是神仙般的生活了。 “你们俩,想不想领养一个孩子?”公公这样问颜棋。 颜棋立马摇头:“不要,我有范大人了,他说他给我做儿子!” 范老先生:“” 从那之后,颜棋看到别人的孩子,一点也不羡慕了。大概是知晓自己绝不会有,心态改变了,她过得潇洒又快乐。 上半年的时候,她还在新婚的甜蜜里,日子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又到暑假了。 李寐过来找颜棋,给她送喜帖。 “我要再结婚了。”李寐告诉颜棋。 颜棋突然抓到了一个字眼。“再?”她错愕,“姐,什么叫再结婚?” 第1970章 时光刚刚好 李寐要结婚了,颜棋不惊讶。 她好几次遇到王致名和李寐约会。 他们俩感情升温,还是从颜棋的婚礼开始的。 春假之后,王致名特意找颜棋,问她:“可以请你看电影吗?我有四张票,叫上李小姐行吗?还有你先生。” 颜棋很感兴趣。 她特意去问范甬之。 她当时没说让范甬之也去,只是说:“王老师请我看电影,我能去吗?” “不能。” “我带着你,咱们一起去,那能去吗?你愿意去吗?” 范先生不愿意去,并且想打爆范太太的狗头。 后来,他才知道了王致名的原话。 范甬之已经说了不去,此刻有点尴尬,下不来台。 而颜棋,根本不知道给自己丈夫台阶。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欢欢喜喜跟着王致名和李寐去看电影了。 在电影院门口,有人摆摊卖一种很精致的小瓷娃娃,里面还能装糖果。 颜棋觉得,范大人应该会很喜欢,毕竟他爱吃,于是买了两个,打算回去送给他。 电影是一部爱情片,颜棋看得颇为感动。 只是不小心把瓷娃娃掉了一个。 颜棋摸黑去捡,生怕摔碎了。她动来动去时,余光一瞥, 好像看到了自家范大人。 她心中诧异,悄悄站起身,往后面两排的角落挤过去。 这场电影人不多,每一排都很空。 结果,范甬之坐在那里,装得很淡定。 颜棋偷笑,低声凑在他耳边:“你不是不来吗?” 范甬之不理她:“看电影。” 颜棋把瓷娃娃塞到他手里:“这个里面有糖,你吃!” 范甬之的冰山脸崩不住了,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果然拿出糖果,塞一颗给颜棋,又塞一颗给自己。 糖很劣质,但是很甜。 范甬之心里更甜。 颜棋因此坐到了王致名和李寐身后,亲眼瞧见王致名拉了李寐的手。 他们俩,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而后,他们时常约会。 不知道是王致名不愿意公开,还是李寐不太想说,总之他们好长时间都瞒着家里人。 颜棋不算是个大嘴巴。 她没把此事说出去。 直到李寐递过来请柬,说要结婚,颜棋才惊觉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姐,你真的要和王老师结婚?”颜棋立马翻开了请柬。 没有错。 新郎是王致名。 “对。”李寐笑得一脸幸福。 颜棋还是紧抓之前的问题:“什么叫再结婚?姐姐,你以前和王老师结过婚吗?” 李寐笑:“不是,是我结过婚。” 她十七岁去美国,借住在她父亲的朋友家里。 那家有个儿子,二十岁,是中国人和美国人混血,非常的漂亮。 他一见到李寐,热情得不行,对她展开了攻势。 李寐那时候年纪小,自身不够老练。那人实在英俊,她动了心。 两人时常约会。 她十八岁那年,她和男朋友一时心血来潮,在美国注册结婚了。 正好赶上了新加坡围困战,她父母过不来,李寐的婚礼办得非常简单,只有男方家几位亲戚。 婚后,李寐考上了大学。 她和丈夫的幸福,好像随着婚姻慢慢淡去。 渐渐的,李寐发现她丈夫出轨。对方在电影公司工作,认识很多的美人,且他自身又特别俊朗,容易获得女人的好感。 他一开始还会顾忌,后来李寐去上学,他把女人直接带回家。 李寐觉得忍无可忍。 但是,她从小受过的教育,让她觉得离婚是很糟糕的事情,再加上她一个人在美国,毫无主见。 她不敢告诉父母。 她母亲脾气不好,只怕不会帮她,反而会先骂她一顿,怪她擅自做决定。 她忍了两年多。 再后来,她在学校里遇到了王致名。 王致名是华人,温柔又有才华。李寐偶然一次上他的课,被他吸引。 她私下里请教他一些问题。 她也没想到,王致名的女朋友会借机生事,说王致名与她有私情。 那种谣言,鼓励了李寐。她想,王老师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感情?否则,怎么会传出这等巧合的话? 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己那荒唐的婚姻,和丈夫离婚了。 她一分赡养费也没要,搬到了大学宿舍里住。 王致名和女朋友分手,没过两个月,听说李寐离婚了。 学生之间有谣言,说李寐是因为和王致名的事情败露,被她丈夫扫地出门。 王致名去找她。 她解释说:“我们婚姻早已出了问题,不是因为你。” 可不知道怎么的,王致名好像很介意,并且下意识躲着李寐。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给这位女学生带来了噩运,想要离她远远的,免得再带累她。 李寐非常失望。 但是,她并不后悔离婚。 王致名要去新加坡任教的事,李寐很快就知道了。 她正好也要毕业,索性收拾好东西,跟着他回了新加坡。 王致名不是个傻子,他仔细想了想,发现李寐对他的确是一片深情。 李寐可能不及颜棋漂亮,但她自身高雅聪慧,生意上的应对练达自如,俨然是个女强人。 而王致名,是有点偏爱这类型女人的。 他们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谈起了恋爱。 王致名知晓李寐曾经有过婚姻的,他不介意;而李寐也知道他以前的女朋友,也表示是过去的事。 两个人知根知底,感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颜棋问起,李寐也不隐藏。 有过一次婚姻,不算什么丑事。 “真没想到,你和王老师还有这等奇缘。”颜棋笑道,“姐,这就是缘分!” 李寐点头。 同时,她又道:“也多谢你。” “谢我什么?” “你以前帮我送过礼物给他的,你还记得吗?”李寐笑道,“很抱歉利用了你,但是我永远感激你的。” 颜棋傻乎乎的:“唉?帮个忙而已,怎么能说是利用?” 李寐抱了她一下:“多谢!” 暑假的时候,李寐和王致名正式结婚了。王致名的父母和外祖家众人,都过来参加婚礼。 包括王致名姨母全家——他姨母叶妩,以及叶妩的孩子们。 康琴心就是这个时候,回到了新加坡。 他们家之前到了新加坡,也是因为打仗,转移到了英国。 而后,他们没有再回来。 可最近,叶妩和康昱仍想回到新加坡,回到亲人身边。 于是,他们借着外甥结婚的机会,全家搬了回来。 “那个小胖妞回来了?”司雀舫也听说了此事,突然很感兴趣。 他还记得康琴心的包子脸。以前,他捏过她的脸,虽然那时候都是小孩子。 第1971章 司雀舫番外开篇 连日雨水涟涟,晴天无期,水若珍珠般顺着路旁的紫薇树干砸下,水洼溅散又落,周而复始。 站在永华巷口的康琴心再一次抬手看表,显出不耐。 她好不容易搪塞了阿姐寻着机会出门,又碰见这鬼天气,郭南那厮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竟让她等这么久。 正编排着,闻见巷深处传来匆匆脚步声。康琴心转首,确实是来迎她的,却不是郭南。两个常跟在郭南身边的伙计到了跟前,立马接过康琴心手中的雨伞,赔笑道:“表小姐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就来了,郭主管今天不在这儿,打电话让小的先送您回去,车子 已经在巷子外候着了。” “少拿这些话敷衍我,你俩平日形影不离的跟着郭南,如今他能不在这儿?每个月初五是赌馆对账的日子,舅舅不在,他肯定会过来。” 康琴心话落直接抬脚往前,伙计急忙跟上,满脸为难的相劝:“表小姐,这里不比市区,旧巷里不太平,爷不让您过来的。” “舅舅以前是不让,但现在不是人不在吗?他走前只说叶家的生意场子随我打理安排,可没有指名说不准我过问赌馆的,还不快带路?!” 康琴心从前也不喜欢来永华巷。 此地位于市北角隅,多是谋生打工的华民居住,里面许多酒馆牌馆及店铺的格局还和国内旧时相似,是最早跟着各主人家逃难来新加坡的人围聚之所。 因远离市区,又鱼龙混杂,华民护卫司署极少管制,很适合某些生意的往来和交涉。 她舅舅叶岫在里面开了家赌馆,盈利很好,但总不准她来。 康琴心这两日心血来潮,借着叶岫的御令想来查看,早前和郭南提起时遭郭南反对,然而又怎么能阻止得了她康二小姐? 斥责完伙计,康琴心又觉着两人神情不对,停下脚步蹙眉凝色的问:“不对,郭南有事瞒我,赌馆里出事情了?” “没有,表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伙计言辞闪烁。 康琴心从前常跟着叶岫行走,对这些身边人自然也都相熟亲近,往常不摆架子不代表就容得手下人撒谎。她板着脸严肃道:“你们跟着郭南在我舅舅身边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该知道我的脾性。赌馆怎么了,偏我就不能进?今日我专程来此,若白白折返可是会很不高兴的。 ”伙计俩面面相觑,心知这位康二小姐不只是康氏企业的千金,更是自家主子最疼爱的外甥女,交换了眼神即刻就如实答道:“表小姐,不是属下们不让您进去,实在是今日 赌馆里遇到麻烦了,郭主管是担心您此时过去会受委屈。” 他话至此微微停顿,犹豫顷刻又补充道:“两点十分左右,咱们赌馆被人围起来了,说是要抓的人溜进了咱们叶氏的赌馆里,现在正挨个查呢。” 康琴心大骇,满脸的不可思议,追问:“是什么人这么不要命,不知道赌馆是谁的吗?” 她边说边加快了脚步,伞外的雨珠随风斜入,飘在脸上。“哪能不知道啊,说了咱们爷的名头,对方没当回事。现在赌馆前后的门都被他们的人围着了,里面人出不来外面人也进不去,一个个搜查客人呢,若不是有人看见表小姐 在附近,小的们还不知道您来了。” “是政府的人还是帮派的人?” 康琴心也不是不上道的,这片辖区按理说护卫司署的人不会干涉,但普通帮派也不敢轻易得罪叶家,实在是匪夷所思。 “回表小姐,不是政府的人,穿的都是军服。” 军队的人,难怪不能轻易交手。 但康琴心依旧满脸不悦,“他们没有搜查令吧?” “正是没有,郭主管才上前追问。您说赌馆让他们这么一闹,以后还怎么做生意?爷回来咱们都没法子交代的,可郭主管上前刚说了两句,就被人卸了胳膊。” 康琴心皱眉,看了眼伙计,没好声道:“现在晓得着急了,刚才还磨磨叽叽的拦我?” 伙计心虚:“对方看着来头不小,郭主管是怕您过去起争执吃亏。”康琴心不是怕事的性子,闻言走得更快了,还没近赌馆就看见那阵仗了,除了三步一岗包围赌馆的士兵,周边连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皆是掩着窗户躲在自个屋里远远 瞥上几眼。 赌馆前,巨大的伞撑下,有男子背对着街道坐在老式的梨花木靠椅上喝茶,身边站着两个副官模样的人。 下雨天,撅着腿捧茶看热闹,瞧那架势还挺惬意? 康琴心牵了牵唇角,很不以为然。 听见声响,其中一位副官转身看了眼渐近的她,再低头说了几句。 旁边伙计望着她嘀咕:“表小姐……” 康琴心轻声:“是司家的兵。” 伙计骇然,“您是说……”两眼瞠大,又连声呢喃,“这可得罪大人物了。” 康琴心接过雨伞大步走上前,径自朝那椅座前去,意料之中的没等近身就被人拦住,她望着那人的侧颜冷冷唤道:“司二少。” 听见呼唤,司雀舫有些意外,转首看过去,是个貌美纤瘦的年轻女人。 这人他见过。 在她一回到新加坡,他就去见过了。和他记忆中的小包子完全不同,几乎是脱胎换骨。他觉得索然无味,而后两三年不再有来往。 他拿着茶杯,声音不咸不淡,故意反问问:“你是哪家的千金?” “康家。” 康琴心如实答了,斜睨向伸手拦着自己的人,眼神很明显,本小姐认识你家主子。 对方杵着不动。 “康家,”司雀舫重复了遍,声音仍是不起波澜,似乎他刚刚才认出对方,“事情结束了就撤,不会耽误你们做生意。” “现在已经耽误了。”康琴心面色不虞,一字一句道,“护卫司署曾颁布指令,私兵没有公文不得乱闯他人场所,就算是司家的兵也不能违抗政府法令吧?” 司雀舫像是听了个极大的笑话,望着满脸天真的她反问:“康小姐莫不是还准备与我打官司?康家小姐是在英国待得太久了,还不知道司家有代政府行事的权力。”康琴心一愣。 第1972章 女人就该逛街看电影 康琴心隐约是知道司家得势的,却不知具体势力有多大。她爸讲过,新加坡的华人家族中,属司家为首。称其家族不止有舰队给英国人做事,府中私兵享政府编制,在华民护卫司署尚未成立时就代政府管理华民家族间的秩序, 这些年旗下产业发展迅速,涉足行业颇多,还讲什么他家掌控了新加坡的大半金融,康琴心深觉浮夸。 “再怎么嚣张,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二少何必还拿着旧日风光逞强?政府法令既颁,大家就都应该遵守。 听闻司家是这地头界的老大了,怎么着也该以身作则,起个表率作用方不负多年来政府对你们家的信任,您说对吗?” 康琴心可不受这套,含笑迎上司雀舫审视的目光,毫不服软。 他当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国内军阀各立为主的年代,凡事都他家说了算? 司雀舫眼角微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熟悉的人再明白不过了,二少最见不得旁人在他行事时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司雀舫的近身副官宋和真看了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想到府里如今和康家的那层关系,忍不住弯身提醒:“二少,康家是……” 话还没说完,司雀舫就抬手制止了,仍旧是不愠不怒的表情望着康琴心,慢条斯理道:“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康琴心浅笑:“事无绝对,今日不就碰见了吗?” 她好强,想到叶岫离开前虽说随意,但总归吩咐了句让她看顾下叶氏产业,现在赌馆都让别人家的私兵包围了,如此公然扫叶家颜面,等舅舅回来她怕是没脸交代。 司雀舫笑意更浓,“你在挑衅我?” “哪里,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二少出身名门,身价斐然,自然不会和我见识,也绝不会做出仗势欺人以多欺少那种街头混混所为之事,对吗?” 还真是不吝啬抬举之词,司雀舫缓声再问:“那依着康小姐的意思,现在要如何才妥当?” 他竟这么轻易就肯退让? 还算识相。 康琴心环视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穿着司家军服的士兵,个个身姿威武站得笔直,全然不顾雨水的洗刷,居然看不见一个叶家的保镖人手。 她侧首让撑伞的伙计撑高些,小声轻问:“咱们的人呢?” “回表小姐,人都让他们押到后院里去了。”康琴心嘀咕了句“没出息”,才回头答司雀舫的话:“你们追人抓人都是你们司家的事情,和叶家没有关系,互不干扰是为礼貌,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直说就是,这般砸场子 可不好。 二少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错误,那就先把馆里的人放了,赔偿铺子两个月的盈利,然后等我舅舅回来,你再登门道歉。” “两个月盈利?”司雀舫反笑。“当然,被你们这么一搅和,短时间内谁还敢来玩,肯定是会影响生意的,你们不负责谁负责?对了,听说你们把郭南打伤了,赶紧放人,他和馆里伙计们的医药费、怠工 费及受惊的精神损失费都还没算进去呢。”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司雀舫眯眼,“康小姐是不是还要先查查赌馆的月盈利?” “这是自然,稍后我会让人送账目给你的。二少若是想当场查清也无不可,只要让郭南出来。” 康琴心说完,就让伙计进去找郭南。 伙计立马应了,心里佩服起表小姐的口才和机智。 却被司家的卫兵拦住。 “你什么意思?” 康琴心急得直瞪眼,怒视向司雀舫,心知场面不利,忍了忍又好语气的问:“二少,刚不是都谈妥了吗?” “谁和你谈妥了?就是你舅舅叶岫在场,和我说话时也要先掂量掂量。” 司雀舫搁下手中的旧式茶盏,康琴心视线紧随,认出是后唐时期的古玩。 莲花汝瓷器皿,这还是早几年前叶岫回国时收来的,摆在那都没舍得用过。 康琴心抬手就要去拿,并道:“你们是抓人呢还是抄馆?二少这顺手的本事真不错,咱们馆里的茶水喝得可还习惯?” “果然是才从英国过来的新家族,不懂规矩。康小姐有时间回去打听打听,政令在新加坡是怎么用的。” 司雀舫制住她无礼伸来的胳膊,康琴心反应也是快,瞬间挣扎不开时,便以左掌为刃朝他攻去,怒容相骂:“这里可是叶家的地盘,你简直欺人太甚!” 司雀舫就着擒拿她的手抬起,轻松一挡又反手就将她双臂都制住,而后使劲往前一放。 康琴心受力前倾,足下踉跄,在伙计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也顾不得被雨淋了,转过身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还对女人动手!” 司雀舫回她:“是女人就该去逛街看电影,跑这儿来做什么?”康琴心最受不了这种话,气得炸毛,“都什么年代了还这种旧思想?司家不是最开明前卫的吗,司夫人和司小姐可都是市里众人称赞的神医圣手,不顾身份屈尊不知救活了 多少人,你别是越活越回去了!” 司雀舫本来见她胡搅蛮缠很是不耐烦,正想着交代人把她一道先关进去,现听她说出这番钦佩赞赏自己母亲和阿姐的话,心中不悦稍散。 他也不愿这件事传到自己母亲耳中,就瞥开了视线不想搭理。 康琴心以为旧式思想的男人被自己说心虚了,底气更足:“连最基本的尊重女性都做不到,还好意思来这里摆威风,也不怕被人笑话。” 突然,司雀舫看向她。 怎、怎么了?康琴心略有忐忑。 司雀舫的话却不是对她说的,“和真,你陪康小姐去巷口的咖啡店喝杯咖啡。” 康琴心一脸迷茫。 被点名的宋和真也是意外,“二少?” 司雀舫面露嫌弃的看着他说:“去吧。” 宋和真应是,走到康琴心身旁,客气有礼的说:“康小姐,二少在办事,您请。” 康琴心不甘,“事情还没完呢,喝什么咖啡?你们搜也搜了,围也围了,扣着郭南做什么?” 赌馆内有军官出来,声音赫赫的喊了声:“报告!” 司雀舫点头,并再次看向宋和真。 “康小姐,得罪了。”宋和真不顾礼数的拖着康琴心就走,康琴心气急喊道:“姓司的,你赶紧把叶家的人都给放了,听到没有?!” 第1973章 二少的咖啡很好喝 永华巷的街头咖啡店里,重新补过妆的康琴心坐在临窗的意式沙发上,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正拿着银白色的细勺慢慢搅拌咖啡。 名媛装扮,娴静温柔,隔着窗赏着雨,很诗情画意。 若是阿姐在场,定会夸她。 然而相较表面上的淡定自若,她心里早就将那野蛮人骂了百八十遍,哪里像名门公子,简直就是个土匪头子! 无论是幼年在山西,还是后来在英国,康琴心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霸道猖狂、不讲道理,现在的军阀子弟都流行这样子? 她眼中,司雀舫就是个混蛋。 偏偏对方人多势众,道理讲不通功夫打不过,甚至身边这位不苟言笑的副官还声称没有他家二少的命令,她连离开都不行。 康琴心转过视线,放下银勺抿了口咖啡,又拿起手帕抬着小手指擦擦唇角,微笑着同宋和真开口:“宋副官。” 宋和真站得笔直,无视其这番故作优雅的动作,声音硬冷的询问:“康小姐有何吩咐?” 康琴心面色认真:“我要回康家庄园,你去安排车。” “二少说了,事情没结束之前,您不能离开。”宋和真中规中矩的重复之前的回答。 康琴心微噎,转而又笑,一本正经的接道:“行。宋副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宋和真仍是目不斜视,“康小姐请说。” “你是司家的副官,不知是后来军中追随的二少,还是从前就在司家任职效力?” 宋和真思量了下二者区别,应道:“康小姐,我父亲就是师座手下的副官,我自幼跟在二少身边,随二少入的军队。” “那你家二少的命令是命令,不知眼中可还有司家的其他人?” 这年代虽说不似从前封建社会那样的主仆身份鲜明,但毕竟仍有阶级之分,康琴心的话听着区别不大,却又非要给宋和真强调个主次。 宋和真掂量了番,严肃着答道:“在下效命于二少,自然尽忠于司家。” 康琴心心想倒不是个二傻子,说话如此周到。 她再道:“那你跟着二少出入司府,可知晓司家与康家的关系?” “康小姐之意,在下自然明白,二府乃世交。”宋和真面露客气,“您母亲是太太的学生。” 康琴心满意的点点头,拿起杯子将咖啡一饮而尽,“行,你明白就好。”说着起身,往咖啡店外走。 宋和真忙跟上,谨记着二少之令的他开口提醒:“康小姐,您还不能离开。” 康琴心脚步不停:“不用紧张,本小姐明白,控制现场人员进出是为防消息泄露,二少怕我坏了他的事才命你看着,但二少并没说我不能再回赌馆。 何况,咖啡喝完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宋和真想不出话反驳,又顾忌着先前她强调的关系,只得作罢跟上。 叶氏赌馆前,司家军队已准备撤场。 康琴心老远就见有几人被押着上车,车行而驶,其他私兵也走了大半,只那人还坐在伞撑下,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中的枪。 她漫步而去,等近了就发现巷道石板的缝隙里染了抹腥红,想是被雨水冲洗过,不算可怖却很惊心。 司雀舫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抬眼看向宋和真。 宋和真走上前,敬礼禀道:“二少,康小姐说咖啡喝完了。”微虚的声音与他满脸的严肃有些违和。 司雀舫将原本擦着的枪收进腰间,饶有兴致的望向康琴心。 康琴心的视线从地面转开,恍若无事的笑吟道:“谢谢二少的咖啡,味道不错。” 司雀舫双眼微眯,从善如流的应道:“康小姐客气了。”朝宋和真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准备离开永华巷。 解了控场,赌馆里有人狼狈不跌的跑出来,也有馆内之人忙着指挥收拾。 康琴心环视了眼四周,转身让伙计进去找郭南,走上前语气熟络的开口:“二少可是准备回司府?” 司雀舫微诧,挑眉不解。 这句话很唐突。 康琴心便言:“我素来快人快语,二少别见怪。早前我与姐姐约好了今晚要去西亚圣影院看电影的,您回去正好路过那边,二少若是方便,可否带我一程?” 想搭车? 司雀舫不忍想笑,他刚抓了人接下来能闲吗? 康琴心自言自语起来:“原是不想麻烦二少的,只是在这耽误了时间,市内路道拥挤,我思前想后也就只有二少您的座驾能畅通无阻了。” 司雀舫脚步微顿,还没接话就见旁边细影闪过,那人借着他副官开好的门钻了进去。 康琴心见司机转首,语气自然的道:“去西亚圣影院。” 其他人面面相觑。 她眨着眼望向仍旧站在车旁的司雀舫,含笑着说:“二少应该不介意的吧?” 司雀舫抿了抿唇,同司机吩咐道:“送康小姐去电影院。”又看了眼车门前的副官。 副官颔首,关上车门。 望着车驾驶离,宋和真怕司雀舫恼了,小心翼翼开口:“二少?” 司雀舫不以为然的道:“女人嘛,总是要有些小性子才叫女人,否则出口政令抬手攻击的就没意思了。我带人围了她舅舅的赌馆,她左右皆无法,便寻思着膈应我。” “二少不计较?” 司雀舫不答反道:“赌馆的善后你去处理下。” 宋和真应“是”,陪同司雀舫上了另外的车。 司雀舫再次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包子脸的小丫头。如今再见到她,已经长高了很多,也清瘦了,一点也看不出少年时的可爱模样。 他有点遗憾,摇了摇头。 康琴心满心不忿,指挥着司雀舫的司机先去美容院做了头发,又去了百货公司,故意乘着司雀舫那辆拉风的座驾在市中心绕了几个时辰。 等回到康家庄园已是日暮时分。 车停在庄园外,康琴心使人拎了东西慢慢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听见鸣笛声,她转身望过去,是她的大哥康书弘。 康书弘调下车窗,搭着胳膊打量了她的新发型意有所指的说道:“二妹这是瞒着家里新交男朋友约会去了? 这就对了嘛,女儿家最重要的还是早日觅个好夫婿,别成日过问那些不该过问的事情。”康琴心闻言脸色一沉。 第1974章 二妹有男朋友了 康书弘满脸欣慰的进了庄园,逢人就说二小姐是与男朋友约会回来的。 于是,康琴心刚进家门就被叶妩拉去沙发上盘问。 叶妩握着女儿的手无比温柔的询问:“心儿,你哥说刚刚是你男朋友送你回来的,可是真的?” 康琴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对面的阿姐投去求救的眼神。 康画柔视若无睹,继续拿着水晶果叉吃了块香橙。 她只得正视了母亲关切的目光,摇头答道:“妈,没有的事,你别听大哥胡诌。” “书弘说亲眼见你从男人的车上下来,怎么会是胡诌?”叶妩满脸费解,朝楼梯处找寻长子的身影。 康书弘正好换了衣服下楼,边系着袖扣边开口:“妈,二妹害羞,她既不肯承认您就别追问了。左右都是熟人,您就放心吧!” 他一脸知情的走过来,瞥了眼康琴心又说道:“二妹素有主张,等时机到了必定会告诉我们的。您和爸平日里总替她的将来操心,殊不知二妹心里啊,早就有了主意。” “怎么能不操心?妈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阿柔都出生了。唉,如果不是早些年战火连天没个安生,心儿的婚事也不会被耽搁。”叶妩忧心忡忡的望向两个女儿。 康画柔神色稍不自然,放下了果叉。 “妈,如今时代不同了,您当还是那旧时期呢?英国那边女子二三十岁成家的多了去。”康琴心满是不在意。 叶妩理解她这种想法,只是固守的礼规总不是说否定就否定的,心里总是着急,故而再看向儿子,问他道:“书弘,妈怎么听着你的语气你知道是谁?” “我是没看见人,不过就认识送二妹回来的那辆车而已。” 康书弘说着看了眼康琴心,一副故意替她隐瞒情况的好兄长模样,改走向门口:“妈,我还有个饭局,先出去了。” “书弘!”叶妩呼唤。 康书弘已然出了门。 叶妩又看向康琴心。康琴心有些后悔自己赌气抢车的行为了,加上康书弘刚刚的言辞,若是不说实话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于是轻描淡写的回道:“没什么,就是路上碰见了司家二少,他派车 送我回来而已。大哥瞧见是司家的车,可能浮想联翩去了吧。” “就这样?”叶妩满脸不信。 康琴心朝楼上走,轻声轻气的“嗯”了下。 等她身影不见了,叶妩看向康画柔,蹙眉道:“阿柔,你知道你妹妹的事吗?” 康画柔笑了笑,直言道:“妈,您怕是多想了。依着二妹的性子,断没有交了男朋友还藏着掖着不告诉家里的,多半是书宏误会了。”话落起身,“我上楼去看看她。”菲佣已将她从百货公司买的东西都送了上来,康琴心也无心拆拾。在美容院的时候她给郭南打了个电话,伤势不重但赌馆里损失不小,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司雀舫未免 太欺负人了。 想起他那副嚣张猖狂的德行,正想去书房翻本新加坡的政令书,见阿姐倚在门边,她收起不服的表情唤了声。 “今日在外面吃亏了?”康画柔穿着旗袍,面露关切的走进来。 康琴心倔强:“哪有,谁能让我吃亏?阿姐没见我满载而归吗,还做了新发型!” 康画柔了然的笑了笑,“你啊,凡事太好强。书宏有句话说的不是没道理,你趁早定下终身大事,爸妈都能安心。” “阿姐,怎么连你也这么讲?”康琴心语气气恼。 康画柔拍了拍她,“阿姐与你开玩笑呢。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姐妹感情好,康琴心也不隐瞒,言简意赅的将永华巷里发生的事告知对方。康画柔虽极少外出,但对人对事都颇有见解,想了想道:“能让司二少亲自追捕的人必定涉事严重,又发生在永华巷。既然他们都公然不顾叶家的颜面冲进去搜了,又怎会 卖你人情?你与他对峙本就占不了便宜。” “那是我今日没带人!”康琴心嘟哝。 康画柔瞧她那倔强的表情,忍笑道:“即便是带了人,你还要和司家动手不成?” “本就是他们不讲理在先,我就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你啊,过去在英国不明情况。二少说的司家可代政府行事的权力并非子虚乌有,前些年新加坡处境不好,内有反政之党夺权,外有日本侵犯,真可谓是内忧外患,若非司 家帮着总督府处理,可没如今的太平。” 康琴心支着下巴思索,“那也都是司伯父的本事,仗着父兄的功绩逞威风,我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呢!” 康画柔笑容柔煦,拉她起身道:“好了,别总念着外边的事情。舅舅让你照看场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谁还真让你去掺和了?” “我不过问,难道就由着哥哥只手遮天吗?阿姐,你别看舅舅从没说过什么,但哥哥在叶家场子里的所为,姐姐心里都清楚的,只不过是看着爸妈的情分不提而已。” 康画柔面色为难,“书弘其实是很疼你的,不过是怕你……” “怕我和姑奶奶那样,做了康家第二个女主人?”康琴心是个直肠子,没好脸的气道:“天天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早不是从前的哥哥了。” 康画柔默了会道:“不说这些了。你若得空,明儿陪我去姑姑那帮忙。” 康琴心颔首,“姑姑的孤儿院里孩子越发多了,我瞧着早该扩建了。” 康画柔叹息,“是啊,多是随着父母逃难来这里,大人路上出了事便只能在异乡流浪了,晌午姑姑打电话来就是和我商量这个的。” 康琴心想着要去孤儿院帮忙,本准备早些休息,没想到九点多的时候叶家伙计打电话过来,声称白日里司家的人去而复返,把郭主管带走了不说,还封了叶家的赌馆。康琴心本来心里就憋着气,挂上电话下楼开了车就想去永华巷,结果刚出庄园铁门就碰上了司家侯在门口的兵,声称是来请她大哥康书弘的。 第1975章 彪悍女子 就知道是康书弘在外面惹的事! 康琴心暗骂了声,回了句“等着”转身就想把康书弘揪着一道过去,回屋却发现他饭局还没回来,倒是惊动了旁边小栋里的康英茂。 康英茂是管家康叔的儿子,世代都在康家服侍,很得康老爷子的信任,哪怕当分初避难迁徙英国时都带着他们一家。 他由康老爷子资助授了学,这些年帮着料理银行里的事情,很得器重。 康琴心欣赏有能力的人,对他也颇为敬重,喊了声“英茂哥”。 “二小姐,这么晚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康英茂面露关切,又遥遥望了眼铁门外的人影,低声道:“遇着麻烦了?”问完不及答话,再添道:“我陪小姐一道去。” 康琴心平时出行都与叶岫一起,不然就是郭南陪着,现在舅舅不在市内,被抓的人是郭南,是以也没有拒绝,将手中的车钥匙朝他一甩,“边走边说。” 司雀舫的人没有见到康书弘,改去其他地方寻人。 康琴心知道去赌馆无用,但追问郭南被带去了何处,那两人又不说话,只得让康英茂驱车跟着。 康琴心怒其不争道:“说他做事不够稳重还不服气,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得罪了司家不说还连累舅舅的场子。我看下午那些人去赌馆闹事,就是他惹的祸!” 康英茂看了她眼,宽慰道:“二小姐看似与少爷不睦,但心里还是担心的。” “谁担心他啊,我是怕祸及家里和舅舅。先前我知道他总去永华巷就觉得有猫腻,现在果然出事了,他还总说阿舅偏心,信任我多于他。 他如果做事踏实些也不会有今日了。司家的人办事可不手软,如果落在他们手里,可没他好果子吃。” 康琴心嘴上如是说着,但想起石板缝隙里的腥红和那个男人擦手枪时慢条斯理的动作到底还是心惊。 她转头问:“英茂哥,你知道去哪里找司雀舫吗?”康英茂思索着摇头,“司家的生意都是司大少在处理,若说找他可能还方便些,总有个行程可查。至于二少,常年在军队里,这两年才帮着大少在市里行走,行踪难寻,也 不好探查。” 那样的人物,事关军事,行踪机密,自然不是轻易可查。 康琴心摆了摆手:“绕过去。” 像是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康英茂皱眉道:“二小姐?” 康琴心目视着前方,认真道:“事情既然发生在叶氏的赌馆里,我想我有资格过问。” “小姐虽然常跟着舅爷谈生意,但您从没有真正接触过赌场里的营生,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司家即便派人来请少爷,但徘徊在庄园外许久也没有进去,想来是顾着两家关系的,就算真有情况,应当也不会太为难少爷。”康英茂车速不增,柔声相劝。 这语气……康琴心侧首,“你知道是什么事?” 康英茂犹豫片刻,为难了脸色道:“赌馆里,赌桌上的其实都只是小事。” 康琴心眸珠微转:“那是暗地里的事?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做什么?” 康英茂知道她是真担心康书弘,丧着脸坦白道:“可能和吗啡有关。” 康琴心满脸不可思议:“他疯了,做这种生意?还在阿舅的场子里?” 想到以前国内因为鸦片害了无数同胞,康琴心简直想把康书弘逮过来一顿狂揍:“好好的银行行长不坐,他去捞这种钱?”“二小姐别动怒,我想少爷他不至于这么糊涂。这只是个猜测,永华巷那边见不得人的生意无非是枪支和吗啡,近来行里有几笔账的转入转出透着蹊跷,但少爷不让我深查 。” 牵扯进了违禁品,康琴心急弄清情况,改言道:“你派两个人来跟着他们看能否找到司雀舫的下落,我们去香海馆。” 香海馆是康书弘的私人公寓,康琴心平时看不惯兄长作风,却也不信他有那么大胆子去倒卖鸦片,还在自家的银行里周转黑钱。 “香海馆那应该也有司家的人。”康英茂苦笑了声,靠边停车,进旁边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待他调转车头朝香海馆而去,康琴心再问:“银行账目的蹊跷,你与我爸提过没有?” 康英茂点头,“提过,老爷曾找少爷谈过话。” 瞧刚刚司家兵的态度,也应是如此。康琴心心中稍定:“枪支他是没胆子涉足的,多半是被人蒙骗了帮着洗钱。爸既然知道了,情况不会太坏,只是,如果他们真的在叶家的场子里做这种交接,郭南怕是要受 罪。” 她皱着眉又骂:“本事没多大,还偏要逞能耐,像是别人不知道他是康家少东家一样。” “少爷心思不坏,就是有时候做事鲁莽些,被有心人利用了也不一定。”康英茂不方便议论康家主子,语气委婉。 到了香海馆,也不见康书弘的人影。侯了一会,康琴心想起傍晚他说过的有饭局,便问康英茂是否知情。 “平时银行里的应酬虽多,但少爷最近不喜这些都是能推掉就推掉的,没听说今晚和哪位老板有饭局。”康英茂话落又“对了”一声。 康琴心忙问:“怎么?” “少爷这阵子和江泰酒楼的江老板来往密切,江老板也常常来银行找少爷,听说还一起去过赌馆,可能是与他去吃饭了。” “那个小眼睛的胖子?” 这个形容,康英茂面色微尬:“小姐见过江老板?” 康琴心重新上车,不耐道:“银行门前碰见过一次,贼眉鼠眼的。走,我们去江泰酒楼。” 江泰酒楼是华人街有名的娱乐场所,延用了旧式舞厅的格局又融入了洋人的新潮,因着里面的小姐性格独特各异,生意红火。 康琴心望着那酒楼门匾周围的霓虹彩灯,实在冷不住哼笑了声,听着像个正经饭店,结果是这种地方? 恕她孤陋寡闻,还真没来过。 康英茂将车钥匙给了泊车的门侍,不自然的说道:“小姐,不如咱回了吧?或者您在外稍等,我进去找找少爷。” 可巧有男人搂着女人从旋转门里出来,满身酒气,两人勾肩搭背的嬉笑亲热着。 康琴心嫌弃的绕过他们,冷声道:“不必。” 酒楼里歌舞交错,笑声四起,光线忽暗忽明,还有不长眼的人出言冒犯,实在不便找人。 绕了半圈,康琴心走到吧台前,道:“找你们江老板,让他出来。”吧台前的侍从只顾着给客人拿酒,随便睨了眼她以为是一如以往来纠缠老板的女人,照常的答话:“老板的规矩小姐该知道,纠缠也没用,如果以后还想在这圈子里混,我 劝你赶紧走……” 他话还没说完,挥手驱赶的胳膊直接就被康琴心制住,一扯一带将人连其手中的酒瓶都从吧台后甩了出来,只听他“哎哟”了声,倒在地上还不忘喊“有人砸场子”。不顾周遭被吓到的人,康琴心活动下手腕,骂道:“什么玩意儿嘴里这样不干不净,姑奶奶今儿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了!” 第1976章 半夜寻人 在永华巷的时候就憋了一肚子火,又满市里找康书弘,本就是个暴脾气,听到刚刚轻蔑不屑的话哪里忍得住。 扫了眼围上前的保镖及冲她问罪的经理,康琴心道:“我来找你们老板要人。” 康英茂也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想着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且没带人,连忙对经理说:“这是我们康氏的二小姐。” 哪个康氏?自然是市里第一银行康家的千金才配这样称呼。何况经理知道他家老板近来和银行家的康公子走的近,立马反应了过来挥退保镖,改换了副恭敬巴结的面孔上前:“原来是康小姐,底下人眼拙不识得您,得罪了小姐还请 见谅。” 康琴心开门见山:“康书弘今晚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经理也是个人精儿,眼珠子转了转就跟上准备进里间包厢搜寻的康琴心,“康公子今晚确实来过,但早就离开了,难道康公子没回去吗?这就奇怪了……” “离开,那他去哪了?” “这我就不晓得了,康公子也不会和咱们交代啊您说是不?”经理堆着笑。 康琴心驻足,“行,那你去给江永旺打个电话。” 经理又推托,“康小姐,老板行踪不定,我这一小小的经理上哪去找他呀?素来都是老板吩咐小的们,哪有我们去麻烦老板的?” “你怎么找我管不着,总之我不想说第二遍。” 康琴心说着推开一间包厢,不顾里边男男女女受惊后的叫骂,面不改色的合上门继续往前走,再道:“江永旺若真弄丢了康书弘,我们康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心知抢先找到康书弘的必要性,否则让司家人赶在前头只会更麻烦。 “康小姐您这话就言重了,康公子好端端的人怎么能丢呢?不然您去永华巷那边找找,我家老板最近好几把骰子。” “别跟我提赌场。” 听到这话康琴心就气不打一处来,凶道:“你不要避重就轻的打马虎。如果今日这酒楼场子真被人砸了,你能找不到江永旺?再拖延下去,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康家的势力不只在于财力,其几大姻亲家族也都是华人界中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没人敢轻易招惹。 只瞧着往日自家老板奉承康公子的那态度,经理也不敢开罪眼前人,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应承道:“康小姐稍等。”转身就去大堂打电话了。 他既去了,康琴心也懒得在挨间找了,“果然是跟江永旺混在一起。” 康英茂推了推眼镜,“二小姐您这未免太……” “太不给康书弘面子?”康琴心呵了声,“你瞧他都干了些什么,还想让我给他面子?这江永旺也不是个好东西!”放了狠话,经理的办事效率高多了,没一会就拿了张纸条过来回话,“康小姐,康公子确实是和我家老板一起离开的,不过之后就分开了,老板说康公子去了莉莉小姐那儿 。”笑得脸颊都快僵硬了还得继续保持,“这是莉莉小姐的住址。” 康琴心接过纸条,咬牙重复了声“莉莉小姐”便出去了。 她对紧张着神色欲言想劝的康英茂说:“你替我把江永旺找到,想法子问问赌场里的事他知道多少,我总觉得康书弘没胆子借银行之便谋自己私利。 司雀舫找他应该只是调查,只要我们帮忙把真正的幕后操纵人抓住,就不至于太为难他。” 话落合上车门,又添道:“对了,这什么莉莉小姐的事你回庄园别在我嫂子面前提起。”不用细问都知道莉莉小姐是个什么存在,康琴心又在心里把康书弘狠骂了一通。 康英茂点头,让她小心。康琴心折腾了半宿才找到康书弘,推开开了门就满脸费解疑惑的他进屋,卧室里立马传来了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书弘啊,这么晚了是谁呀?是不是家里的母老虎又催人出 来找你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康书弘穿着墨色睡袍,满脸湿发,进跟上康琴心的脚步还不忘对里间回话:“没你的事,好好待着。” 那女人不满的哼唧了声,房门砰上了。 康琴心坐在沙发上,两指嫌弃的把旁边的女裙丢开,又径自倒了杯水喝,这大半夜的可真把她累着了。 康书弘坐在她旁边,侧着脑袋打量妹子,追问:“不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是在家没事做还是怎么给闲的,跑这儿来到底想干嘛?” 看他还有理了! 康琴心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掷,仰头骂道:“你以为我大半夜想出来转悠啊,永华巷小舅舅的赌馆里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在这儿风花雪月,别回头脑袋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康书弘的嚣张的气焰瞬间就没了,变色道:“赌、赌馆?”紧接着又仓皇改口,“那关我什么事,我就偶尔去小舅舅那玩了几把,难道这也犯事?” 康琴心腾地站了起来,“没犯事怎么会有人找你?” 康书弘急声:“谁找我?” “司雀舫的人。” 康琴心居高临下的望着强作镇定的兄长,声音平缓:“你该庆幸现在来找你的是我,如果落在别人手中,你有没有命还是另一回事。” “哪有那么夸张,你不要骇人听闻。”康书弘跟着起身,看着康琴心在犹豫。 这德行!康琴心一脚就踹了过去,“你自己做了什么勾搭心里没数吗,难道我大老远跑来吓你?清醒了没有,我还能害你不成?赶紧的!”康书弘进房间换了衣服就要跟康琴心离开,那里间的女人倒是追了出来,一个只穿了件吊带裙子的纤瘦女人,抱着康书弘的胳膊就不放人走:“你这没心肝的要上哪去,怎 还能被别的小蹄子勾了去?” 满眼敌意的瞥向康琴心。 康书弘抱着她解释:“好莉莉,生意上出了点状况,我得走了。” “骗人,来这么个女人怎么会是生意的状况?我偏不放你走,你说了今晚留下来陪我的……” 哭哭嚷嚷的吵得人烦,偏自己那好兄长还耐着性子在安抚,康琴心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抬手就劈晕了那女人。康书弘:“” 第1977章 败家子 康书弘主动开车,康琴心坐在旁边摇下了车窗,盯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大街,眯眼道:“不回庄园,去永华巷。” 康书弘心虚:“去那干嘛?你不是说小舅舅的赌馆已经出事了吗?” “出事了难道你就能逃之夭夭?你不去,别人就查不出你在赌馆里买卖吗啡的事了?” 康书弘闻言忙矢口否认,“二妹你可别害我,我可没有买卖吗啡!你怎么和爸一样怀疑我,我再荒唐也不至于去做这种犯法的事情。” 康琴心心里一松,嘴上不饶人:“亏你也知道自己荒唐。” 康书弘身惹麻烦,心虚不敢狡辩,又问:“司雀舫真的派人守在咱们家门前?” “嗯,还不止,你的香海馆附近也有人蹲着。不说这些,城里也有人找你。所以,与其被人逮了去,不如你主动过去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他。” 康书弘忽然柔了声音:“二妹?” “嗯?”康琴心抬眼看了他眼。 “今儿傍晚送你回家的车,是司家的吧?那车牌哥识得!”康书弘抱着侥幸开口:“不如你替哥说说好话?” 康琴心横他一眼,“我为什么会坐那车回来你还不清楚情况?我好端端的去小舅舅的赌馆查账,碰见了司家兵封馆,他为什么让车送我你不明白?” “司雀舫警告你了?他敢逼问你?”康书弘不信。康琴心提醒他:“警告我做什么?顶多就是奇怪我为何要去那里,司雀舫要找的是你。还不快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别待会到了那我想帮你也说不上话。”说完瞥了眼后视 镜。 康书弘面色为难。 康琴心催促,“郭南还被他们的人扣着呢,都是受你连累的。” “我是你亲哥哥你不关心我,怎么老是把个下人挂在嘴边?郭南是小舅舅的人,小舅舅自然会想法子捞出来。”康书弘语气不满。 “你若不是我大哥,这会子我早就在家睡大觉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和那江永旺是不是倒卖吗啡,然后走了银行的账洗钱?”康琴心语气犀利。 “哪能啊?吗啡那东西我能不清楚碰不得嘛,我和江老板不过也就酒楼赌场里玩玩,断没想接触那玩意的,其实都是被严索明给骗了!” “严索明?” 康书弘点头,“我们是在江泰酒楼里认识的,他说他是做贸易的,那阵子经常请我和江永旺喝酒,又说带我们玩几把。 他为人大方够义气,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严索明在永华巷那边有个仓库,我也奇怪过他怎么会将公司的仓库设在那边。 他说永华巷仓库便宜,而且打工谋生的人多,生意人嘛自然讲究低成本的。” 康琴心:“说重点。” “严索明说他有很多南洋客户,两方走账时经常用金条,这些金条没在银行过明目兑换过,严索明觉得金条增值就没计较,但想换成钱币需要手续,觉得麻烦。 那阵子我赌桌上又总是走霉运,他就给我说那些钱交给银行不如给我,还能多玩几把……” 他说得含蓄,康琴心却忍不住戳穿:“就是想偷税呗?你就缺他那几个钱?” 康书弘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叹了声又说:“二妹你平时跟着小舅舅当然不知道在外面走社会钱有多重要。我是个男人总不能划点钱总跟家里报备吧?” “你少养几个莉莉小姐,少赌几把,会缺钱吗?” 康琴心基本已经明白了:“所以你就帮着他把金条存进银行,又等价位钱支出去?这就是你瞒着英茂哥的那些账目吧?” 康书弘点头,“英茂他已经告诉爸了,我也和爸承认了错误。我以为这件已经过去了,谁知道后来江永旺才查出来,说那个严索明根本不是什么贸易老板,他的货是吗啡。 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严索明已经跑路了。我想想也是后怕,这阵子正和江永旺商量着怎么办呢。” “所以你是完全不知情的?” “真不知情!如果知道和吗啡有关,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碰那些金条。” 康琴心松了口气,忽然问:“对了,你就那么信任江永旺,觉得他也是不知情的?” “你怀疑他?” 康琴心不置可否,“那莉莉小姐是江永旺送你的人吧?” 康书弘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你受蒙骗就罢了,江永旺能在华人街混得那样风生水起,等闲人骗得了他?而且今天我一问你下落,他就把地址给了我。” 康书弘很不满她的语气,却还是认真的回道:“他这些时日也很害怕,应当是和我一样。” “那你们在赌馆里的作为,郭南知情吗?” “应该不知道吧?郭南知道我身份,我们都是在包间里玩的,正常人也不敢进来打扰,所以还算隐蔽。 我是真的没在赌馆里接触过吗啡,不过严索明有没有带进去过我就不清楚了。”“肯定带进去了,否则司家不会去搜馆。”康琴心语气笃定,凉凉的斜了他眼,“你的好朋友怕是打着你的名义在赌馆里做生意呢。小舅舅平时御下甚严,没想到清名被你连 累了。” 康书弘咂舌,“你别张口小舅舅闭口小舅舅的,我难道不是你哥哥?我不过就一时糊涂受人蒙骗,又不是我存心的!” 眼看前方就是永华巷了,康琴心让他停车:“你到时候如实作答吧,希望他能相信你是真不知情。” 康书弘停下车才发觉后面有车跟着,不安道:“二妹,那是?” “嗯。”司雀舫的人跟着她,从酒楼出来就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康琴心语气冷静:“慌什么?有他们倒不用多等了,否则还不知道上哪找司雀舫呢。” 康书弘有些害怕,对康琴心说:“不然你去给司太太打个电话?你见过她的,她很喜欢你。”“你怕什么,现在就想着找司太太,难道司雀舫会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吗?”康琴心转身走向后面的车,敲了敲车窗,对着里面人道:“带我们去见二少。” 第1978章 妹妹的靠山 行伍出身的人最重军令,小兵哪怕早就给司雀舫报告了消息,但没有命令也不敢直接把人带过去。 他听了康琴心的话,只说进巷子通禀。 弯月朦胧,星火稀疏,老巷的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闪个不停。 康书弘望着自己被拉长的身影,越等越觉得害怕。 他看了眼还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康琴心,又瞧了瞧守着巷口的司家兵,重新坐回了车里。 天知道他一点都不想去见司雀舫! 煎熬地等到亲妹妹重新过来开车门,他也不愿意下车,压着嗓音轻声道:“二妹,不如我们还是回家吧?” 康琴心淡淡的睨他一眼,“你觉得回家后就不用面对了吗?” 康书弘声音微颤:“司雀舫总不能带人进庄园抓我吧?” “然后你就一辈子不出门了吗?” 康书弘略显急躁,“爸知道我没做过,他能摆平!” 提起父亲,他忽然有了底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这件事,我当初就和爸解释过了,我真的没做过,完全是被严索明蒙在鼓里的!” 康琴心委实见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和往日凡事都要逞能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想不明白,她就抱了胳膊站在原地瞅着他:“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司雀舫说起来,年纪比你还小上一截,你惧他作甚?” “我听说,他从小跟着司师座那个功夫了得的小舅子,练了一身本事,又早早从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身上那把配枪不知绝了多少人的性命。 二妹你说,他如果不讲道理,不听解释怎么办?又或者,他不信我该如何?” 康书弘是真的犯怂了,连最早努力维持的风度都丢了。 他余光瞥见那座电话亭,抱着希冀再问:“你刚是在打电话给爸吗?” “谁说我打电话给爸了?这么晚你好意思打搅老爷子休息?” 康书弘一拍方向盘,顷刻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在寂静的巷中。 若非是身在车内,他简直要跳脚,“你不打电话求救,那给谁打电话呢?” “我找康叔啊,问问英茂哥回庄园了没有。”康琴心道。 答完,见早前进内巷的小兵回来了,她给康书弘打了个眼神示意,“走吧。” 康书弘边下车边吐槽:“这时候还关心康英茂回没回去,我还是不是你哥了?” 康琴心停步,侧首看着他警告:“你再问这话我就真不管你,让你自己过去了。” 康书弘连忙抓住她,“行行行,哥不说了,你不要回去。” 司雀舫在叶氏赌馆的办公室里,与白日身着军装的冷峻不同。 此刻的他穿了件白色衬衫,很休闲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借着灯光正打量着手腕上的金表,衬得整只手都发了光一般。 听见动静,他未曾抬头,只淡淡说了声:“康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康琴心见他不急不缓的架势,从善如流的接道:“是啊。我觉得,巷口那家咖啡店里的咖啡滋味甚好,本想着再喝一杯,却没想到这边的店夜里不营业。” “能让康小姐去而复返的咖啡,想必味道是真不错了。” 司雀舫似笑非笑的抬眸,眼底带了几分戏谑。 二人对视了片刻,他再望向亲信,“和真,去陪康小姐喝杯咖啡。” “二少?”宋和真一脸懵逼。 旁边的康书弘也是满脸疑惑,瞪大了眼看看康琴心,再望向司雀舫。 康琴心直言拒绝:“不麻烦二少了,我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哦?我怎么不记得和康小姐之间有正事了?” 康琴心扯了把旁边的康书弘,毫不怯懦的开口:“我小舅舅不在市里,叶氏赌馆里的那点事,也不必惊动我外祖父。 二少,你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你抓了郭南没什么用,他不过就是个听人办事、看场子的人。” “是吗,那郭南是听谁办事?康小姐你吗?”司雀舫审视着她。 康琴心弯唇笑了笑:“你不用试探我,我如果和你调查的事有关,难道此刻还会来自投罗网吗?” “好像有这么几分道理。”司雀舫应声,将目光改看向康书弘,招呼道,“康少爷,本市第一银行的公子,久违了。” 康书弘面色紧张,又故作镇定的回话:“久闻二少威名,今日有幸相见,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每次去司家做客,他母亲都只带他姐姐和妹妹,很少带他。 他没怎么见过司家的孩子。 康琴挪开眼。 想她哥哥接管家族生意已有许久,平时在金融界也算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现在见了司雀舫竟这样卑微。 “康公子来此,是陪康小姐喝咖啡吗?”司雀舫挑着眉发问。 康琴心实在看不惯这种温吞的交流方式,直白道:“二少不必兜圈子,你派人守在康家庄园和香海馆外,不就是找他吗? 现在人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直问便是。我知道叶家赌馆牵扯进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司家既然代政府行事了,你调查需要,抓人封馆都在情理。 但这件事,与我们康家和叶家并没有关系,只是被有心人利用,做了交易场所,你若不信,大可盘问赌馆里的每一个人。” 司雀舫不动声色的反问:“康小姐既然坦坦荡荡的问心无愧,那又何必急着解释?” “二少贵人事忙,我是不想耽搁您宝贵时间。” “是么,原来康小姐是为我着想,倒是我多心了。” 司雀舫不再执拗喝不喝咖啡的事情,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又改看向康书弘,睃着双眸思忖着。 他的手下捧了个箱子过来,走到康书弘三两步外打开,侧着角度供他们看。 整箱排列整齐的金条,双指粗厚,金澄澄的,刻上了广源银行的标记。 广源银行由从前遍布国内的广源钱庄演变而来,是康家的根基产业,康昱如今不怎么主事,连带一些附属小银行基本都是康书弘在管理。 乍见这些金条,康书弘面露慌色。 康琴心便知,这批就是康书弘替严索明在银行中洗钱的金条。 既落在了司雀舫手中,她则不再遮掩,坦言道:“金条确实是由我们康氏银行失误发行出去的,我也是才知这些金条来历不明,已经准备重金收回来了。”司雀舫冷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钱的事。” 第1979章 康小姐是否太贪心 司雀舫什么都不主动问,就想着看她们自乱阵脚后能交代多少。 偏偏康琴心也在掂量对方知情多少。 毕竟严索明利用康书弘在叶家的赌馆里交易吗啡是事实,这件事她们理亏分辨不了,真的闹大,康书弘轻则身败名裂,重则下半辈子都可能得在监狱里过。 终究是兄妹,康琴心不愿如此,却也因为不了解司雀舫的性格而不敢轻易交代。 她原先想的是只要司雀舫发问,自己避重就轻帮康书弘含糊过去,再配合他将这件事了了算将功折罪,或许看在两家过去的情分上,司雀舫能放康书弘一马。 可司雀舫这般高深莫测的神态,她心中没谱。 于是,康琴心只好装糊涂反问:“不是钱的事吗,我以为二少是来整合经融秩序的。若不是这件事,我就不明白了。哥,你晓得不?” 康书弘连忙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二少。” 司雀舫见她从最早的急于澄清到此刻的故作糊涂,耐心十足的笑道:“这批金条从南洋偷渡而来,没有经过政府审批,同样和这些金条一同运来的还有大量吗啡。 吗啡是什么东西,康公子应当最清楚不过吧?”终于绕到了正点上,康书弘闻言连忙解释:“二少,您误会了,我不知道他带吗啡进赌馆,否则我再糊涂也不会在我小舅舅的场子里交易这种东西,这不是害我小舅舅吗? ” “但是,我的人确实在赌馆里搜到了吗啡,就在你康公子专用的那间包厢里。”司雀舫话落又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人呈上来一箱吗啡。 康书弘只觉得腿软,但还是坚定了说辞:“是严索明,严索明带进来的,我不知情!他只说金条是他做贸易赚的,托我走银行里过账,我是真的被蒙骗的。” 他说完见其不信,又拉扯了康琴心让她帮自己说话,小声嘀咕道:“都是你要来的,现在怎么办?”康琴心往旁边站了站,慢条斯理的开口:“二少今日大动干戈的搜馆抓人,当时既然已经搜到了东西,却又肯轻易撤退,改而等过了半日再次抓人封馆,可见是并没有发现 什么,不是吗?赌馆里若真有猫腻,下午你的人一走,郭南就该有所行动了,而不是干等着被你再抓去。” “康小姐倒是信心十足,就这么肯定我没有找到与叶家赌馆有关的证据?”司雀舫好整以暇。 康琴心浅笑,“不是我有信心,而是清者自清,叶家赌馆没有做过,何必惊慌?再说二少你的态度已经表明,如果真有证据和叶家康家有关,你早不该如此客气了。 你让人监视我哥,不过是想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借着这个事让他的同伙浮出水面。可是你算错了,我哥他根本毫不知情,也就没有所谓的同伙了。” 司雀舫忽而目露赏识,定睛仔细的看了看她:“你倒是有些见解。” “不过这件事毕竟牵扯了我们康家,二少想要怎么做我们都可以配合。” 康琴心心中稍等,庆幸这人不是随便逮个人就交差的想法,于是再道:“二少不用怀疑,我们康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想必你也听说过,断不会以身试法,做些自毁家业之事。 我哥受骗中计,银行里失误带来的影响我们康家会尽数负责。” “康小姐且先说说准备如何配合?” 康琴心不答反问:“郭南呢?” 司雀舫后仰了身子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笑道:“康小姐是否有些贪心了,既想护着你哥哥,又要我放了赌馆的人?” “郭南落于你手,想必已经审问过了,没问出来什么吧?” 司雀舫严肃,“我的人可以再审。”康琴心向前走上两步,语气果断:“二少心中明白,再审几回都是如今的结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平白无故抓叶家的人,回头要如何与我小舅舅交代?他是什么样的人 ,二少必然听说过。” 司雀舫装不明白:“我不常在市中走动,还请康小姐不吝解答。”“我小舅舅脾气不好,生平最是护短,你这样对他的人,叶家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让我把郭南带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否则叶家的场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砸的。 ” 康琴心话刚说完,司家的副官进来报告,“二少,永华巷外来了一队私兵。” 旁边康书弘闻言表情稍安。 “让人进来。”司雀舫挥退手下,面不改色的问:“康小姐这是打算和在下抢人了?看来我之前和康小姐说过的话,你并没有记住。” “哪能呀?亏得二少赐教,我回去后特地找来了政令书好好看过,更是明白了司家在这里的地位和分量。 我当然是不敢和你动手,只是叶家的私兵忠于叶家,当然见不得叶家的人身陷囹圄。” 司雀舫冷笑,“康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谁不知道你这位表小姐能做叶家一半的主?叶岫人不在市里,若非你还有谁能调来叶家的私兵?” 余光不屑的瞥了眼康书弘,似玩笑的添道:“难道还能是他不成?” 康书弘脸色极差,垂下了头。 康琴心不置可否,“我说了我只是来澄清我哥哥在赌馆里的事,他受骗于人,这事该怎么办康家负责,二少不必迁怒叶家人。” “说的容易,你说无关,这叶家就真的干净了吗?” 康琴心闭了闭眼,径自道:“你要查叶家我拦不住。不过一事归一事,我今日把江永旺交给你,你撤了我哥身边的人,以后有事我自会与你配合。” “江永旺?”司雀舫嘀咕了声,看向宋和真。 宋和真道:“江泰酒楼的老板。” 康书弘也问:“二妹,这和江老板有什么关系?” 康琴心没有理会康书弘,继续道:“我哥交友不慎,受了江永旺和严索明的蒙蔽被他们利用,你留下我哥倒不如好好审问江永旺,想必他知道的信息对二少更有用。” 司雀舫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江永旺人呢?” 康琴心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答道:“快到了。” 她相信康英茂的本事,抓个人的能耐还是有的,只是对上进屋冲自己打招呼的叶家副官陆遇,司雀舫凝视的目光如芒在背。他若打定主意不肯放郭南,真的要动武硬抢吗? 第1980章 应对 康琴心的外公叶老爷子是曾经的山西督军,本就显赫一方,后来带兵参加抗战,为民族抛洒热血,颇为世人称颂尊敬。 纵然如今移居海外,但在华人界仍有很高的威名和人心,他府中的私兵,在南洋也很有分量。 而司家虽说和政府关系极好,但叶家这些年也逐渐发展成了吉隆坡的工业巨头,再以叶家从前在山西煤铁生意的门道,又拓展了军事,为政府提供武器设备。 因此,二府私兵对峙,气氛于微妙之余更是带了几分紧张,谁都不想真起冲突,却也不愿就此示弱。 陆遇受康琴心的调度带人而来,进屋唤了声“表小姐”就站在旁边。 司雀舫望向康琴心的眸角微凝,透着几分危险,更像是警告。 康琴心明白他是在等先前问题的答话,“抢人”之说是存在的,她不可能任郭南落在司家手中受尽拷问不顾,这对叶家是极大的侮辱。 她在等康英茂带江永旺过来,现在人未至,并不适合开口。 于是,就着叶家兵搬来的椅子,她不慌不忙的坐下了。 瓷杯里的茶水味道太浓,她刚抬起就放了回去,微微蹙起轻眉。 陆遇斥了声端茶的小兵,改向康琴心赔罪:“馆子里的人都被扣起来了,我手下的都是粗人,不清楚表小姐口味,您别计较,我这就让人去泡杯咖啡来。” “算了,我也不渴。” 陆遇却很重视,又嫌大老爷们不精细,非要喊人去巷子口买,十分的认真:“爷说了,见您如见他,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康琴心瞄了眼鸠占鹊巢的司雀舫,他手边还茶水点心俱全,便没有再阻止。 康书弘忍不住眼红,嘀咕道:“小舅舅就是偏爱二妹,什么时候见你们这般待我这位表少爷了?” 司雀舫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扫视,像是觉得颇有意思,弯了弯唇角。 以前叶家少东家如何宠溺小外甥女的事迹也听说过一些,原以为被捧着长大的女孩子不是弱质纤纤便是嚣张任性,没想会是个能顶事的。咖啡送来的很快,特有的香味让康琴心提了个神,回望了眼对面的司雀舫,吩咐人再去买一杯:“二少这么晚还奔波在外,不辞辛劳的替我小舅舅整顿赌馆,总是要好好招 待的。” 司雀舫含笑道:“那就多谢康小姐了。”康琴心见他心情尚可,似乎并没有被气势冲冲而来的叶家私兵激怒,心中虽有几分颓败感,但趁机言道:“二少,赌馆里的事情我已与您交代清楚,日后若有疑问,大可传 馆内人员前去问话。 无论是康家还是叶家都将极力配合,不知现在可否先放郭南出来?您瞧,馆内事务冗杂繁重,换做我一人可顾不周全。” 她身后站着陆遇,外面又有叶家的私兵,相较之前的问话更有了几分底气。 “本少倒不觉得康小姐会顾不过来。叶先生既然能把叶家的生意交给你,那康小姐身上必有过人之处。康公子,你说对吗?”司雀舫浅笑的看向康书弘。 康书弘本来就介意康琴心得宠,闻言嫉妒心又起,但想到还得靠着康琴心护自己周全离开,闷声着不想说话。 康琴心即道:“二少误会了,小舅舅把馆子交给我并非是信我有能力打理好。我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能耐,想来无论我怎么胡闹折腾,他都觉得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就比如哪日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谁,难道别人还要真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她笑吟吟的看着司雀舫,半真半假的再道:“好似二少这样大名响当当的人物,无论是政界军界还是商界都地位斐然,自然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姑娘,不是吗?” 许是她的目光太认真炙热,又或是这高抬的话听着太舒心了,司雀舫招招手,吩咐道:“和真,去把人放了。” 宋和真应声去了。 康琴心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了,喊陆遇去吩咐人照顾。 正巧外边叶家兵带了康英茂进来,康琴心起身上前问:“人扣住了吗?” 康英茂汗渍淋漓,喘着气点头:“小姐料得不错,江永旺果然想坐游轮离开,我带人在码头拦住了他,现在在外面……” “这就好,把人带进来,交给二少。” 康英茂这才看了眼办公桌前的男人,又走到门外吆喝了声。 康书弘凑上前:“二妹,这江老板真的有问题吗?” 康琴心没有回他,又对康英茂道:“你先陪他回庄园。” 康英茂面带担忧,也有几分疑惑,却没有反问,利索的应道:“我知道了,小姐放心。” 康琴心想着还是早些把康书弘送回去,省得待会司雀舫出尔反尔,却没想到那男人变脸超快。 眼看着二人即将离开,司雀舫沉声一喝:“慢着。” 司家的兵立刻上前阻拦。 康书弘面色发白,背对着不敢回头看司雀舫。 康琴心则转过去道:“二少,江永旺已经带来了。” “那我怎知会不会是你们康家弃军保帅,故意送了个替罪羊过来?”司雀舫目光如鹰,一改方才的和煦浅笑。 康琴心无奈:“二少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青离,带康公子下去休息。”司雀舫见康琴心脸色骤变又急于开口,抢先再道:“你放心,我对你们康家的名誉前途没有兴趣,等我的人问完江永旺,确认康公子真的无辜,那时我自然说话算话,放你 们离开。” 适时,叶家的人抬着刚被放出来的郭南经过,康书弘害怕的不愿跟司家的副官走,抓着康琴心的胳膊道:“二妹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康琴心听见宋和真正在命人陪郭南就医,想必伤势不小,抬眼看了看康书弘,思忖着与司雀舫打商量:“二少是怀疑我为救我哥欺骗了你,所以想先拷问江永旺以证早前我 所言是否为实?那隔离两人便是,你的副官可以带走他,让陆遇跟着,不准用刑。” 司雀舫瞅了瞅面无表情的陆遇,点头默许。 康书弘抓她抓得更紧了,“二妹,你是不是想借司家的手把我害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闭嘴!” 康琴心言语凌厉,狠狠瞪了他眼。 若不是康书弘愚蠢中了别人圈套,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陆遇却不肯就此离去,为难着的同康琴心道:“表小姐,爷的指令是让属下保护您的安全。”“还有听从我的命令。”康琴心定睛看着他,认真道,“陆副官,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第1981章 兄妹失和 司雀舫这人虽说喜怒无常心思难辨,但终归不是个莽汉,也能听得进人话,倒不是不能相处的,康琴心觉得不至于太为难自己,毕竟两家府上还算有些情分。 早前吩咐去买咖啡的人回来了,康琴心接过后亲自上前递送,“二少,请。”同意放了郭南之后看他顺眼许多。 隔着雕花的老式办公桌,司雀舫打量了眼她纤细无骨的手,在那白色瓷杯和黑浓咖啡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漂亮。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早前向自己伸掌劈来时的场景,张牙舞爪的,忽然就笑了:“康小姐好胆识,单枪匹马就带着你哥来了。难道不怕在叶家私兵到来之前,我就抓了你们 离开吗?” “二少若想抓人,一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那我拷问了赌馆里的人,康小姐可还准备追究?坏了你们场子的生意,又是否要与我算算盈利?” 康琴心总觉得他这几句话说得太过突兀,吗啡的事是事实,赌馆且不干净,现在他能把郭南放了已是极好,她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哪能呀,二少身居要职,职责所在,您查这些事也都是为了本市的安全着想,我又怎会记恨你?白日里是我没弄清楚状况,得罪了二少。”她将瓷杯又递前了些,好言道 :“二少再不喝,这咖啡就要凉了。” 司雀舫起身接过,彼此指尖有短暂的相碰。 他做了个敬的姿势,“多谢。” 康琴心回了座上,也小抿了口咖啡。 她这杯,凉了。 夜已深,永华巷素来营生混杂,往日里有些场所彻夜不休,今日许是被巷子里的阵仗吓着了,除了司家人和叶家人,都没有半个行人来探热闹。 赌馆的隔音效果做的不错,除了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其他拷问的动静丝毫听不到,时不时又有司家的副官进来耳语禀报情况。 司雀舫也没有避讳她,该用什么手段或是查抄酒楼公馆的命令都袒露无疑。 司雀舫见她面上毫无惊惧之色,故意吓她:“待会若是问出来些什么与康公子有关的情况,康小姐准备如何?” “那要看二少准备如何处置了。二少是聪明人,应该分得清什么是污蔑栽赃。”康琴心语气镇定。 “康小姐对令兄这般有信心?” 这不是对康书弘有信心,而是信任父亲。 她爸既然已经过问了康书弘在银行里的账,那必然是调查过的,深查的话不可能查不到那批金条的来源。 如果康书弘真的掺和了吗啡的事,哪还有银行行长的职务供他威风,早就抓起来教训了。 何况,康书弘也没有那个胆量,康琴心敢肯定他不知情。 “二少见笑了,我自然是相信我哥的。”她如是答道。 司雀舫又说:“我听闻康家兄妹不睦,今日见康小姐这般袒护令兄,想来是谣言了。” 康琴心并不想与外人谈论家事,避重就轻道:“手足之间偶有间隙矛盾实属正常,但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哥现在被人利用欺骗犯了错,身为胞妹,自然是要替他明辨的。二少也不用拿话诓我,我既然能主动带他来找你,就不怕被查。 其实吧,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他如果真的牵扯进了那件事,我早就包庇他跑路了。” “你还真是不吝啬实话。” 康琴心笑得狡黠:“这是自然,总不能看着他来送死吧?护短之心,人皆有之。” 司雀舫失笑:“好一个护短之心,却不知令兄将来是否会记得你今日的袒护之情。” 康琴心不语。 江永旺受了哪些拷问手段她不关心,司雀舫既然打着政府的名义在办事,那对嫌疑人做什么都轮不到她来过问。 康琴心也没有同情心泛滥到去关心一个利用自己兄长又贩售吗啡的人。 但等司雀舫的副官送康书弘回来,司雀舫终有收场离开之势,她才放下心。 折腾了半夜,司雀舫脸上丝毫不见疲惫,临走前同康琴心别有深意道:“看顾好康公子,最近不要离开本市,若有需要我可能还要请他过去坐坐。” “好,我们会配合的。” 司雀舫颔首,添道:“赌馆里的人也是。” 想来江永旺已经吐了些东西出来,司雀舫有了进一步的线索,否则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但无论怎样,赌馆和康书弘的危机暂时是过去了,她同陆遇感激道:“临时喊你们过来实在是情势所逼,都先回去吧,今晚的事不要和外公提起,省得他担心。” 陆遇应是。 “对了,小舅舅知道了吗?”康琴心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又转身问。 陆遇道:“早就通知了,爷大概明早就能回来。下午赌馆出事,郭管事又被带走,惊动的是司家,事态严重,我早就给爷通过电话了。” 康琴心“嗯”了声,知道郭南及赌馆的事宜叶岫会回来处理也就安心了。 看了眼旁边脸色苍白的康书弘:“走吧!” 康书弘凉凉的看她一眼,“你方才就任由他们把我带走,你没看见郭南和江永旺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吗!” “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吗?别得了便宜不记好,就你这身板,刑具都不需要上,几鞭子上去可能就不成样了。” 康琴心没想到他还敢横,是真有些生气,“要不是为了防你受罪,我至于对别人低声下气?” 康书弘嘴犟:“如果不是我的事,为了救郭南你也会来的吧?” 如此不识好歹,康琴心瞪向他故意道:“陆副官,你赶紧得送他去见司二少。就该让他吃点苦头我再捞他,他才能对我感激涕零。”话落就往前走。 康英茂笑出声,紧跟上去拉开车后门:“我送小姐回去。” 康书弘害怕,抬脚就跟着上车,许是面子过不去,不吭不响的。 康琴心懒得与他计较,问开车的康英茂:“郭南送去医院了吗?” “司家的副官安排郭主管进了裴氏医院,陆副官也派人过去了。小姐不用担心,郭南只是看上去伤势严重,皮肉伤是受苦头的,但应该没有伤筋动骨。”康琴心喃喃道:“这就好。” 第1982章 吓破了胆子 康琴心回家后就想着洗澡睡觉,刚准备上楼,紧随在后的康书弘忽然唤住了她,“二妹。” 她转身看他。 “司雀舫不会再来找我了吧?”方才的场面太过惊心,他心有余悸。 “说不准,刚刚他让你近期别离开本市,或许等查到什么线索还会找你问话吧。”康琴心知其惧意,顿了顿添道:“你毕竟不是主犯,顶多就是传话问询,不必紧张。” 康书弘有些难以启齿:“那,那个……” “你想说什么?”见他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康琴心又有些累了,语气不耐道,“很晚了,我明日还要和阿姐出门,你如果不说我就回房了。”康书弘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扣子,像是能够放松些,别开视线尴尬的开口:“你不如把陆遇派来保护我吧。他身手了得,又是小舅舅的人,就算司家要动手也会顾忌几分。 ”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找小舅舅去。”康琴心话落就要上楼。 康书弘上前就抓住她:“你怎么做不了主?小舅舅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问他讨个人怎么了?再说刚刚在赌馆里我可都听见了,陆遇他听你命令的。” “所以呢?” 康琴心手腕微转,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擒拿,倚在旁边的楼梯上眯眼说道:“你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我都替你收拾大半了,还想怎样? 陆副官是叶家的人,就算听我的话,但今日若不是为着你我也根本不会麻烦他。我劝你最好别多生事端,让陆遇跟着你,你是想惊动外公,让他为你担心吗?” 康书弘可不敢惊动叶老爷子,心情不虞,眼神瞟这、瞟那的很不自然。 康琴心又说:“以后做事别瞻前不顾后,交友不慎赔进去自己不说,还连累旁人。” 两人感情算不得好,她语气很直接,说完就走了。 康书弘听着上楼远去的脚步声,气恼的踢了踢旁边的栏杆。 康琴心回房洗漱后就开始闷头大睡,她有起床气,清早菲佣敲门喊她用早饭,见屋里没反应也不敢打搅。 叶妩喝着粥挥退了下人,看向儿子,随口道:“你昨晚不是打电话说歇在香海馆了,不回家吗?” 康书弘低着头,眼神有些闪烁,“饭局结束地早,就回来了。” 叶妩觉得他不太对劲,看向儿媳妇姜玉兰,问她:“书弘昨晚几点回来的?” 姜玉兰“书弘、书弘”的重复了两声,小心翼翼的去看丈夫眼色,因没被理会,就答道:“三点多。” “三点多?”叶妩皱眉。 康书弘唤了声“妈”,抬头不满道:“我都工作多少年了,都是银行行长了,平时外面总有些生意往来需要应酬,您别还觉得我是个孩子时时看管着儿子了。” 说完又瞪了眼妻子。 姜玉兰就不敢多话了。 叶妩听出埋怨,训道:“你别老欺负你媳妇,是我问的玉兰,怎么我当妈的问问你何时归家都不成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外面应酬多,香海馆里也有了公寓,你若觉得家里人多,想小两口搬出去住,妈也不是不能理解,只要平时常回来住住就成。” 叶妩心知儿子长大了在家觉得不自在,心中向往那些成家立业之后就搬出去自立门户的年轻人,以前虽然反对,但这两年渐渐就改了想法。 本以为他听了会很兴奋,没想到康书弘闻言后立马摇头:“妈,香海馆不过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怎么能当家? 儿子自然是要和您跟爸住一起的,这样玉兰也方便服侍孝敬您。您若不喜欢儿子夜归,以后我银行里的事情结束后尽量早些回来陪您。” 这却叫叶妩吃惊了,素来不沾家的儿子居然不愿意搬出去了,不过儿子儿媳自然还是同住的好,是以虽有疑惑但仍是很高兴。 那旁安静吃完了早饭的康画柔放下碗筷,起身道:“妈,我去喊二妹起床,你们先用着。” 叶妩宠爱幼女,不由道:“心儿既然不想起就让她继续睡着吧,你还是别打搅她了。” 康画柔便道:“她答应了要陪我去姑姑的孤儿院,怕去晚了姑姑等得着急。” 叶妩颔首:“既然要出门那可耽误不得了,还是早些出门的好。” 康画柔温柔一笑,慢步走去了康琴心的房间。 康琴心被康画柔推醒,眯着眼挥开她的胳膊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口中喃喃道:“阿姐,你让我再睡半个时辰。” “都快八点了,孤儿院在郊区,离得远,我们要早些出门。” 康琴心含糊道:“想必姑姑是不会介意这半个时辰的。” 康画柔浅笑打趣:“你这般睡不醒,是半夜做贼去了?” “你可别开我玩笑了,做什么贼啊,做贼至少还能赚一笔,我可是吃力不讨好。”康琴心半睡半醒,随口回了句。 “真不知道你怎么对生意上的事情这么热衷了,整日跟着阿舅跑来跑去不说,现在做梦还想着赚一笔呢?”康画柔失笑,坐在床边拉她起身,“快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康琴心靠在床头,捂手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望着她,“阿姐要问什么?” “你昨晚出去找书弘了?” 她还是没精打采:“你怎么知道?” “我半夜起来喝水,正好看见你们回来。书弘出什么事了?方才妈饭桌上都同意他和弟妹搬出去住了,书弘却又不乐意了。” 见阿姐对康书弘满面关切,康琴心眨着眼答道:“他最近怕是连家门都不想出了,哪还敢搬出去住啊?”出口又觉得没必要让她担心,语气随意的再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他和一酒楼老板犯了点事被人盯上了,稍微有些麻烦,但人家已经知道是酒楼老板故意利用的 他,不会太为难他的。” “那我怎么瞧着书弘的神色,像是事情还没有过去?” “过去了,我昨夜就是去领的他。” 康琴心掀开被子往卫生间去,洗漱后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看着镜中仍坐在她床上的阿姐坦白道:“他啊,就是觉得惹着了大人物有些后怕,怕人再找上他。” “是什么大人物能把他吓得都不敢出门?”康画柔聪慧,微微思量便明白了:“难道是司家?” 第1983章 淑女装扮 康琴心没有隐瞒,“嗯”了声走到柜前挑衣服。 康画柔见她要选平日跟随叶岫出门时穿的衣衫衣裤,瞬间将衣架挂了回去,改打开另外的柜门选了件白色洋裙给她,又将她方才梳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 康琴心“姐啊”了声,捋了捋肩上的头发。 “既然新做了发型何必扎起来?你还是这样淑女温婉些。”康画柔让她换上。 康琴心家中谁的话都不听,偏生对眼前人没办法,明知其喜欢打扮自己也只好照办,终究是不忍心拒绝长姐的话。 她是真的困,由着康画柔推她回梳妆台前上妆编发。 康画柔手巧,边替她选发饰边问:“你昨晚帮了书弘,以前的间隙应该要解开了吧?” “阿姐又不是不知道,他防我跟防贼似的,哪是帮他一回就和好了的?” 康琴心满不在意的再道:“他喊我让陆副官跟着保护他,被我拒绝了,又埋怨我说不管他。左右我也不是图他的感激,随他怎么想吧。” “你就是面冷心热,阿姐知道你其实再关心他不过了。” “无所谓。”康琴心拒不承认。 康画柔了然的笑了笑,想起方才桌上所见,又有些苦恼的叹道:“自从玉兰小产之后,我看书弘夫妻的感情终归不如从前了。” “嫂子腼腆软弱,又不敢过问大哥的事,感情本来就不对等。” 提起这话康琴心就来气:“你是不知道我昨晚是在哪里把他找到的!若不是有事处理,我真恨不得揍他一顿。” “这事啊,玉兰都不表态,你干涉不了。”康画柔劝道。 康琴心惊诧:“阿姐你知道?” 康画柔对上她投来的视线,淡笑了笑,拉起她道:“走吧,下去吃点东西我们出门。” 说着绕她走了圈,满意的说:“瞧,这样打扮了多好看,别整日和阿舅的那些手下混在一起。” 康琴心无奈的苦笑了笑。 两人出房门,正好碰见姜玉兰,康画柔喊了声弟妹。 康琴心想起昨晚那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略有些愧疚,尴尬的说:“嫂子,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来?” 姜玉兰温柔的解释:“不是,我刚到,妈准备了些东西让你们一并带给姑姑。” 康画柔望了眼楼梯方向,再问:“妈呢?” “书弘陪她去园子里散步了。” “咦,今日他不去银行?” 姜玉兰垂首道:“书弘昨晚回来有些不舒服,已经给银行打电话了,在家养两日病。” 她说完犹豫的望着康琴心,“二妹。” 康琴心应了声,“嫂嫂要问什么?” “书弘他,没事吧?” 康琴心点头道:“嫂嫂放心,没事的。” “这就好。”姜玉兰展笑,“带给姑姑的礼品都在客厅的沙发边上,朱婶在那候着呢,我先回房了。” 康画柔应好。 姐妹俩下了楼,康画柔让她先去用早饭,自己再去库房整理了下要带去孤儿院的物品。 朱婶在边上陪着康琴心用早饭,含笑的赞道:“二小姐穿这身真好看。” 康琴心略有不自在:“都是阿姐帮我选的,这裙子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搁在我柜子里的,想是阿姐以前准备的。” “大小姐疼爱二小姐,每次出门逛街都会给您置办行头。” 康琴心点头道:“是啊,阿姐待我是最好的。” 她喝了口牛奶,又问:“对了,英茂哥已经去上班了吗?” “是啊,一大早就去银行了,我看他脸色还不大好,昨儿半夜匆匆出门到很晚才回来呢。”提起儿子,朱婶有些担忧。 康琴心就道:“回头你让他好好休息,银行里的事不打紧的。” “知道了,谢谢二小姐。” 这声谢康琴心有些承担不起,毕竟若不是她半夜把康英茂带出去,也不会让他休息不好,银行里金条的事情,多半也没有善后好,都得让他帮忙处理。 吃了早饭她就给银行去了个电话,顺便问了下情况,康英茂说一切放心。 康琴心遂安心随康画柔去了郊区。 这座孤儿院是她的堂姑姑康晗开的,早些年前康晗和女儿因为战乱失散后便开始救助流浪孩童,这些年越办越大,几乎全部的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 康画柔近年来也一直来帮忙,与康晗关系很好。 康晗见她们过来,亲自等在了孤儿院门口,先是亲切拉了拉康画柔的手,又望着康琴心道:“琴心也来了,最近不忙吧?” “不忙的姑姑,这种福利大众的好事总不能回回都是阿姐在做,我也来尽一份力。”康琴心嬉笑着接话。 望着一涌而出的孩子们在务工的安排下抢着去车上搬东西,心情也很愉悦。 康琴心又将母亲带给康晗的礼物递过去,“妈给您的。” 康晗接过后笑道:“嫂子每回都这么客气,快里面去,姑姑陪你们到处走走。” 孤儿院里十分热闹,到处都充满着孩子的笑声,康晗很满足的望着院里的一切,提起这些孩子的事情,语气中都带着骄傲。 康画柔的目光亦是。康琴心悄悄觑了眼阿姐,见她注视着角落处的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出神,心中有些触动,故意转开了话题问康晗:“姑姑,我听阿姐说,你正在想办法安排这些孩子念书的 事,对吗?” “是啊,许多孩子都到了启蒙的年纪了,以前人少,我和几位老师还能教教,但毕竟年龄层次有区别,还是该送去学校里的。” “那可有安排好了?” 康晗说道:“附近不远处有家慈善学校,我准备把孩子们送去那里,我也见过了阮院长谈过此事,他也很乐意。” “慈善学校,阮院长?” 康晗点头,解释道:“就是司太太的哥哥开的,你想必听说过。” 似想起了一事,再道:“说起来,司太太还是你母亲的老师,你母亲可能还认识这位阮院长,叫阮绍。”康琴心微愕,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母亲的老师司太太,那不正是司雀舫的妈妈吗? 第1984章 善事善心 孤儿院里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康晗渐渐觉得吃力,本打算扩建了教堂再聘几位老师来此授学,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顾绍虽然在大学教书,却一直做慈善事业,也有所学校,不收取学费。 现如今能与顾绍的学校谈妥义务进学之事,康晗心情愉悦,对院长颇为称赞。 康晗拉着康画柔的手说道:“院长心善长期在办慈善,以前也曾帮过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上岗安家,这些孩子以后能去上学我就安心了。 阮院长还说,裴氏医院的司院长每周都会派医生和护士过去问诊看病,开药输液都是免费的。” 康画柔接道:“司院长是阮院长妹妹的小姑吧?” “是啊,司家的姑太太嫁去了裴家,现如今裴氏医院,可是南洋最好的西医院了。这件事,据说还是阮院长找司太太出面谈妥的。 所以,你下次来也不必再带这般多物资了,孤儿院里的情况比从前好了不少。”康晗笑着又拍了拍外甥女的手。 康琴心在旁听着,忍不住问道:“姑姑没考虑过将这些孩子领养出去吗?虽说现在是有了安身之处,也解决了上学问题,但他们还这样小,若是能有个家多好?”康晗闻言面露难色,叹息道:“琴心,你说的话姑姑早就想过了,早前也领养出去过几个孩子。带孩子走的时候家长们都说,会视若亲子悉心照料的,但院里的务工去回访 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孩子被带走后没几个过的幸福的。” 康琴心驻足,表情疑惑:“此话怎讲?” “都是带回去当下人使唤的,要么就是陪自家亲生孩子当陪伴,那也是要打要罚随手就来的。还有个孩子,因为受不了折磨哭着跑回来的。” 康晗回想起这些,眼神伤感,“我看见那些伤痕,就后悔把他们送出去,如果不能保证孩子们能过得更好,倒不如就养着他们。时间久了,我也舍不得他们。” 康琴心低语道:“姑姑,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康晗释然一笑。 康画柔接话:“你还年轻自然是不知人心险恶。” “阿姐这话说得好像比我年长许多似的,明明咱俩差不多大。” 康画柔沉声道:“我比你足足大了六岁,经历得也比你多。” 康琴心想起阿姐的过去,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故作轻松的玩笑道:“姐姐现在是倚老卖老了,总喜欢教训我。” 康晗望着姐妹俩说说笑笑的场景,不由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 康画柔喜欢与孩子为伴的时光,在孤儿院里绕了一圈还舍不得离开,说想去顾绍的慈善学校转转,也可以看看情况是否需要给学校增添些设施。 康晗就说:“阮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办的学校一应俱全,早就不缺什么了。不过你既然想去看看,姑姑陪你过去。” 康琴心还惦记着医院里的郭南放心不下,与她们道:“我还有些事,就不陪姑姑和姐姐去学校了。回头孩子们入学的文具和新衣裳,我让人送过来。” 康画柔知道她的性子静不住,能被自己拉来半天已是不容易,宠溺的笑道:“就知道留不住你,去吧,记得早些回家,别让大家又等你用晚饭。” “知道了。” 康琴心让司机驱车到了裴氏医院,又吩咐他回孤儿院候着送阿姐回府。 司机犹豫了下,“那二小姐您?” “这里是市中心,你还怕我回不了家吗?快去吧,郊区偏僻,姑姑那人手紧缺,就别麻烦她了。” 康琴心在门口买了束花和些许水果,进医院在前台问了护士郭南的房间号,然后顺着路标走。 但她竟然迷路了! 兜兜转转的好半天才到重症病房区,康琴心心里一惊,重症病房?电话里问情况的时候不是说不严重吗? 心中一急,上楼转角的时候没注意,正面碰着了个小不点儿,一双圆嘟嘟的小手抱住了她的小腿,然后揪住裙子上的珠子拨弄。 康琴心低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穿着小洋裙夹着蝴蝶结,眼珠子圆溜溜的。 她蹲下身,又怕吓到孩子,语气尽量温柔的问:“小妹妹,是不是和你爸爸妈妈走丢了?姐姐送你去前台好不好?” 那小女孩却不是个怕生的,嘟着嘴反道:“我长了副这么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可能会迷路?” 康琴心语噎,谁家的小机灵鬼?不怕生还带自夸的? 她又不可能跟小孩子计较,孩子皮一点乱跑了肯定急坏家长。于是好言好语的哄道:“你是不是跟家长来探病的?还记得病房号吗? 回头她们找不到你是要着急的,这样,姐姐送你去前台,让护士姐姐替你联系家长。” 说完扒下她扯着自己的裙子的小手,牵了就要往前台去。 小女孩动作敏捷,挣扎开了老气横秋道:“我才不跟陌生人走呢,谁知道你不是看我聪明可爱就要拐骗我?” 说完退开到走廊边的长椅上,踮着脚三两下就坐了上去,穿着粉色小皮鞋的双脚荡来荡去的,好不悠哉。 康琴心无语,拎着水果袋僵硬在原地。 算了,走吧,还是赶紧去看看郭南的情况,然后再打电话问问小舅舅回来没有,康书弘的事情还指不定怎么样了呢。她这般想着往前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到小女孩面前,康琴心将花束塞到她怀里,然后弯身就把她抱了起来,故意恐吓道:“我今天还真就拐了你了,你要么乖乖跟我 走,要么把护士喊来。” “你是不是要说,我就算喊破喉咙也喊不来人救我?哼,我才不喊呢,那多傻啊!”谁知小女孩倒不害怕,乖乖由着康琴心抱,甚至还安静了,拔着花瓣乖乖待在她怀里,毫不慌乱的道:“在这医院里,你可拐不走我。你说你年纪不大,怎么这样爱管闲事 的?就算我和阿爸、姆妈走散了,你着什么急?” 康琴心语气一般:“怕你成了流浪孩童,增加社会压力。” 进了郭南的病房,她把小女孩放下,看见重症病人正靠在床头吃果盘,除了额头上的两处小伤,连输液都停了,不由惊讶:“说是皮外伤而已,怎么跑重症病房来了?”郭南与她是相熟极了的,平时也没大没小,不像旁边的伙计那样立马站直了喊表小姐,依旧捧着果盘吃着含糊不清的道:“哪是皮外伤,你去挨一顿揍试试,虽然看着不打 紧,但也是他们司家造成的,进了医院还不得给我点特别优待?” 原来是司雀舫的人安排的。也是,裴氏医院就是他姑父开的。 第1985章 当面告状 见他还能说笑,康琴心就放心了,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想找花的时候才发现那小女孩将花束都拆得差不多了,便有些尴尬。 郭南本就不介意花不花的事,只是盯着小女孩忍不住打趣:“几日没见,表小姐您是上哪搞来个这么大的闺女了?还挺标致的。” “外边楼梯旁捡来的。”康琴心也不计较他的玩笑,说完再道:“等会我走的时候把她送去前台,应该是和家长走失了。” “才没有走失!我已经一路把花瓣撒在了地上,会有人沿着我留下的线索来找到我的。”小女孩真的不怕生,自己走到病房里的沙发上坐下,就开始拆几上的礼物。 康琴心不由被她吸引了注意,走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 “张宣娇。” “听着很斯文乖巧,倒和性格不太附和哦。” 张宣娇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康琴心。” “我还觉得这名字娴静温柔呢,不也和你姓名不配了?”张宣娇道。 康琴心失笑。 被无视的郭南不由扯着嗓门喊:“哎!二小姐您好像是来探病的吧?怎么和个孩子聊上了?” “我瞧你中气十足声音亢奋的,就知道你没事!” 郭南突然一本正经道:“昨日的事麻烦你了,听说你还请去了陆副官。” “赌馆里的事我没帮上什么,说到底还是受了我们康家的连累。”康琴心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又问:“小舅舅可回来了?我一早出门还没和舅舅通过电话。” “嗯,中午到的。” 康琴心面露兴奋,“是在老宅还是新泉山庄?” “在山庄,爷是秘密回市的,哪能惊动老爷子?”郭南收起了嬉笑面色,同她认真道:“你要去山庄吗?” 康琴心叹息了声,“自然要去的,我不过去,回头小舅舅跑庄园找我,被妈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少不了要担心。” 话落站起身就准备离开了,“那你就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吧,小舅舅那我替你请工伤。” 郭南哭笑不得:“你就打趣我吧,你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清早我醒了就要出院的,偏爷不准。” “小舅舅也是关心你,毕竟你昨天受苦了,不过好在司雀舫的人下手不重。”“下手不重?他可把咱们场子都给砸了呢,这以后永华巷谁还敢进咱们赌馆?”提起这个,郭南语气忿忿,“司雀舫如此未免太不给爷面子了!现在爷回来了,定不能饶了那 小子。” 康琴心也很不满司雀舫的做法。 “你们怎么还背后说人坏话的呢?唉,大人的世界真是充满了勾心斗角的,毫不单纯。”他俩正说着话呢,那边张宣娇突然指责起来。 康琴心一头雾水:“你这小孩怎么什么事都要插话?我们背后说谁坏话了?” 张宣娇突然瞪了瞪他俩,然后下沙发开门跑了。 “那孩子怎么了?” 毕竟是她带进来的,医院里又人多眼杂,康琴心见她跑出去,同郭南交代了两句就拎包追出去了,她想着还是早些交给前台护士吧。 结果刚追出去,倒是在楼梯口撞见了抹熟悉的身影。 昨日冷峻无情的那个男人,现如今正弯身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满脸宠溺的又抱了起来。 康琴心见张宣娇伸胳膊揽住了司雀舫,口中唤着“舅舅”,突然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张……司家大小姐的夫婿不就姓张吗,怪不得这小孩在裴氏医院里如此熟悉自在,跟逛自家花园似的。 康琴心不太想迎上去,正打算先回郭南的房间再留一阵离开,谁知道对方先看见她了。 “康小姐?” “呵呵,这么巧啊二少。”她尴尬的走上前。 康琴心这边招呼完,张宣娇就告状的抢先说:“二舅舅,她刚刚说你坏话,你不要理她。” 康琴心尬笑起来,不自然的挪过了视线。 在别人的亲外甥女面前说了人的坏话,可真是心大到极点了。 “康小姐不知在说在下什么?”或许是有孩子在场,他笑吟吟的,倒不像昨日那般危险。 “误会,我哪能说二少的坏话,小孩子听差了。” 康琴心尴尬的想逗张宣娇,没想到后者完全不给面子:“我肯定没听错。二舅舅,她说要找人来向你算账,不能饶了你。” “哦?真的吗,康小姐?” 人家甥舅一条心,她能怎么说? 康琴心侧身指了指郭南的病房,顾左右言其他道:“伤得挺厉害的呢。” 司雀舫很认真的说:“手下留情很多了。” “二舅舅,咱不跟她说话。”张宣娇挥着胳膊。 司雀舫柔声哄了两句,让她乖点,又与康琴心说:“听说叶先生回来了?” “我也是才知道。” “那我要恭候大驾了。”司雀舫话落,又眯眼打量了番她,“康小姐和昨日不太一样了。” 康琴心理了理长发,“我就权当二少在夸我了。” 司雀舫:“算是吧。” “还有事,不打搅二少了。”康琴心话落,便走下了楼梯,心道真是出门不顺,往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两天里居然碰见了三回。 等出了医院她又觉得自己方才太怂了,真是的,怕他做什么? 郁闷的到了新泉山庄,叶岫早就在等她。 他对康琴心宠爱有加,基本上是能带在身边就带在身边的。 这回有要事离开,也把近身的副官陆遇留给她。 见她进屋,先是仔细寒暄了番,怕她昨日受伤,确认没事之后还埋怨了几声:“早跟你说永华巷那边不要过去,怎么就不听话呢?”虽是责怪却不凌厉。康琴心解释:“那还不都是因为您老不让我去,我好奇才过去的吗?不过就算我不是偶然碰到,那我哥搅进去了,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的,说到底还是我们家连累了阿舅您 ,害您赌馆都被砸了。”“你与我说这客套的话作甚?好了,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叶岫满脸疼爱,从抽屉中取出个蓝色绒盒出来。 第1986章 舅舅的礼物 叶岫亲自启盒,盒内是条红宝石的心形手链,细致精巧很是漂亮,尤其是上面的双心镶嵌莲托设计得更为别致。 他满脸欣赏的同康琴心道:“心儿来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就打算拉过她替她戴上。康琴心的心思哪里会在这些首饰礼物上,随手接了手链放回盒中盖上,回了句“喜欢”,便言归正传道:“舅舅,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犯不着每回出去,都给我选礼物的 。 咱们还是说说赌馆的事吧,那江永旺和什么严索明我都没接触过,若是胡乱污扯到康书弘身上怎么办?”叶岫却丝毫不急,只是表情略有些失落,瞥了眼那礼盒,喃喃叹道:“是啊,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但我还记着你小时候总问我讨礼物的场景。那时候,我若是出去却不捎 带些什么,你能闹一天。” 康琴心脸颊微红,有些羞讷和尴尬:“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挂在嘴边!” “仿佛就在昨日。”叶岫凝视着她,若有所思的又说:“你啊幼年人傻,分不清辈分称谓,总把我当哥哥喊,现在倒是张口闭口都是舅舅……” “那你本来就没大多少,说起来和康书弘差不多。” 康琴心这位小舅舅本就是叶老爷子的老来子,不怪她过去分不清辈分的时候总喊哥哥。 叶岫见她对这些事是真不上心,也不好勉强,由着她将蓝色的绒盒往旁边一摆,无奈若宠溺的感慨道:“你成日里连名带姓的喊书弘,怎么对他的事竟这样担心? 要知道他平时在我面前可没少说你的不是,我倒没想到你会为他唤去陆遇。”“那再怎样他都是康家人呀,难道由得他被外人欺负?你都不晓得,那晚我若是不出门,谁知道司雀舫的人准备怎么对他?何况又是在舅舅你的场子里闯的祸,我当然要去 处理啊!” 康琴心说着,佯作莫不关心的侧过身,倚在办公桌前去拨弄那电话线,小声继续道:“再说他编排我的不是,你又不会信的,我由得他胡说。” “是,我自然不信。”叶岫从位上起身,走过去拉过她,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并排落座,“但我不信他的话,也不代表我容得他乱说你不好。” “哎哟,你就说这件事怎么办吧!我不想妈知道了替他担心。” 叶岫回来了,康琴心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瞬间觉得方才的那个男人不可怖了,讲起话来特别有底气,“那个司雀舫功夫了得,我都打不过他呢!” “什么,你与他动手了?”叶岫闻言脸色骤变,目露紧张。 康琴心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愣怔着摇摇头又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听他严肃的语气,康琴心想了想,估计伙计们并没有把昨儿下午巷中里的事禀报具体,于是避重就轻的回道:“不严重,就是我看他将你那套唐朝汝窑茶具拿出来用了有些 气不过,想抢回来没得逞。”“茶具事小,他拿了也就拿了,你犯不着和他动手。司家在新加坡素来都是横着走的,尤其是最早那几年,司家帮着政府整顿新秩序,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家族,连当地的贵 族都不敢招惹他们。” 他表情甚是认真,康琴心不敢轻怠,连连点头:“我知道司家不是普通人家,我不会去挑事的。” “昨晚的情况陆遇与我说了一二,但我怎么听他描述,你和司雀舫是旧识?”叶岫又是沉重的表情,双眼炯炯的望向她。 不知为何被这般瞧着的康琴心总觉得心虚, 然而她一会儿没回话,叶岫想起往事:“你小时候倒是见过他的,两个人差点打起来。” 康琴心摆手,“我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也就是昨儿下午在永华巷才见过,不算旧识,陆遇是理解错了。” “这就好。”叶岫于是安心了几分,定了定心思再提醒道:“司雀舫此人混迹军事领域,太过危险,你还是不要和他打交道为好。” 这语气似乎是有所顾虑,康琴心思量了片刻反问道:“小舅舅,司雀舫是不是派人联系你了?” 昨日在赌馆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于情于理司家得给叶家有所交代的。 叶岫却好像并不打算谈太过,“嗯”了声保持沉默。康琴心知道,他虽然喜欢把自己带在身边,但并不是诚心愿意教她做生意的。许多时候大概都是为了遵照母亲的叮嘱照看好自己,对于很多场内的规则和具体都是不多言 的,这也是康琴心的无奈之处。 那边康书弘看得眼热,谁知道她也只是空有个叶岫亲信的名头,很多要事叶岫并不带她玩,但又不愿意放她自己在外面闯…… 思及此,她就有些伤感:“唉,这件事又没我的份了!舅舅总是表面上把我捧高,实际上什么都不让我管。 你看我这次处理江永旺的事情多厉害,提前在人溜掉之前把人扣住了,否则这会子康书弘或许还蹲在司家的大牢里呢。”叶岫见她笑吟吟的满脸示好讨讲理的表情,萦绕在心头那些与司家对手的难处和顾虑瞬间消散:“是,这件事你先发制人,办的很好。把江永旺交出去,解了书弘的困境。 ” “就是嘛,其实舅舅你可以像信任郭南和陆遇那样信任我的,我也可以替你办事!”康琴心眨了眨眼,满脸真诚的望着他。 叶岫被她这副急于表现的模样逗乐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哄小孩一样点头道:“好,下次给你机会。” 抿着笑站起身来,背对着她脸上笑意更浓,却又故作正常的走回了办公桌前。 康琴心就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而后捧着那瓷杯望向他:“那我可记住了,你下次不准随便打发我。”“出息!说得好像我往日多亏待了你似的。”叶岫忍俊不禁,见其又瞪眼委屈,承诺道:“我既然说了这话,自然会遵守。等司家的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会给你机会历练的。 ”康琴心乐不可支。 第1987章 你什么时候结婚? 康琴心在新泉山庄用了晚饭,叶岫派车送她回去,临走前有些不舍,“不如给你妈打个电话,你留在山庄里玩几日?” 康琴心背对着月色站在台阶前,摇头道:“不了,小舅舅你也好几日没回来了,可以回老宅看看外公外婆了!” 叶岫见她反提醒起了自己,笑着顺势问道:“那你呢,可打算随我去老宅看看?” “下礼拜我妈要带阿姐回老宅去相亲,拉着我也去呢,今日就先不过去了吧。” 提起这事她就苦恼,“你说妈瞎操什么心啊,阿姐这些年根本没忘了姐夫,怎么肯相亲接纳别人?” “就算忘不了,但人都没了多年了,你姐该向前看。不说你妈,老爷子都惦记着你们姐妹的终身大事呢。”叶岫看着她意有所指。 康琴心怎会听不出来话中意思,侥幸道:“其实也还好,有阿姐顶在前头,妈就不会盯着我了。” “那你就不准备找男朋友了?” 康琴心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反将话丢了回去:“小舅舅你还说呢,外公他可没心思操心我和阿姐,最先着急的肯定是你何时成家。你说,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舅妈呀?” 刚说话脑门就被人敲了下,康琴心“哎唷”了声抬手捂着瞪过去,“做什么打我?” 叶岫哭笑不得,继续做打的手势吓她,“让你胡言乱语!” “我认真的嘛,你说你都比我们年长了一辈,我怎么就不能问舅妈了?你看康书弘和我嫂子都成婚好几年了,你惭愧不?” 康琴心话落就快步下了台阶,狡猾的走向车门道:“我不说了,小舅舅又要翻脸了,我回庄园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心儿!” 刚准备钻进车里,又听见唤声。 康琴心转身,叶岫从身后人手里接了先前落在书房里的礼盒,亲自走上前递去,“你落了礼物。” “知道了,我很喜欢,谢谢小舅舅。”康琴心接过应话。 叶岫颔首,等车门将闭之时,又添道:“记得佩戴。” 康琴心隔着车爽快道:“知道了!” 她果然还是没回家用晚饭,欲进家门的时候碰见旁边小楼里的康英茂,康琴心停下打了招呼。 康英茂与她简单说了说银行里的后续,说先前她爸派人平过账也有了解救措施,所以没造成什么影响,让她不必担心。 “好的,辛苦英茂哥了。” 康英茂似乎还有话要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礼品袋,就顿住了,不知在想什么。 康琴心主动说道:“小舅舅回市里了。” “原来是舅老爷回来了,怪不得二小姐这么晚回来。” “是啊,赌馆里的事情应该也不严重了,昨晚亏得你把江永旺拦住。” 康英茂有些不好意思:“二小姐快别客气了,这是应该做的。” 简单寒暄之后,康琴心进了大门。 康画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这么晚?” “嗯,阿姐,我没有回来用晚饭。”康琴心乖巧的坐在她身旁。 “会反思了,懂事了。”康画柔打趣了句,“不过事出有因,阿舅留你用饭,晚些也是正常。” “阿姐不怪我就好。” 康画柔见她这般开心的表情,心知叶岫回来那先前的忧虑都不是事了,也替妹妹高兴。瞥见装着礼物的袋子,她了然道:“又是阿舅送你的?” “是啊,是条手链。” “阿舅每次出远门,都会给你带礼物。便是不出远门,但凡来找你都会给你带些东西。”康画柔笑着道。 康琴心打开来给她看,“阿姐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没什么研究,平时也不喜欢佩戴,我觉得适合姐姐。” 康画柔替她合上推回去:“阿舅特地买给你的,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转送给我,否则岂不辜负了他对你的疼爱?”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亲姐妹,你也是小舅舅的外甥女,他不会介意的。” 康画柔摇摇头,坚持让她收回去。她问了叶岫的情况,康琴心想了想也反问了几句孤儿院里的情况,“学校那里,姐姐看得觉得怎么样?其实小舅舅先前好像也打算开所济善学堂,如果阮院长那边收不下, 我就去催催小舅舅让他赶紧办起来。” “阮家办的学校自然不在话下,我本还想着会不会缺点什么回头让人办了送过去,没想到真的一应俱全,这下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上学就都有了着落。” “是啊,姑姑就不用为这个烦心了。” “是啊,阮院长为人极好,还亲自教学生练功夫防身,我看着那里面的孩子也都很有教养的。” “那就挺好,姐姐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康琴心替她高兴,拉过阿姐的手又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上楼去吧,阿姐你下次不用等我的。” “好,我也就在这儿坐会刺绣,不是专程等你的。” 康琴心看了眼旁边的绣架,嘀咕道:“姐姐还是最喜欢这些旧时的东西,绣花啊旗袍啊,都到了国外还是这样。” “都是习惯了,改不了。”康画柔浅笑。 康琴心道:“挺好的,也不用改,我就觉得阿姐这样特别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可端庄贤淑了,怪不得妈总说。” “我倒觉得你这样见见世面更好。” 姐妹俩说笑着站起,康画柔瞥见她裙角上的花边坏了,惊讶道:“你这是在哪勾着了?好好的裙子穿半日怎么就坏了?” 康琴心哪里注意得到,嗯着想了想,“或许是医院里那孩子扯的吧。” 见其不解,便继续道:“就是去裴氏医院看郭南,碰见司家大小姐的女儿了。”“哦,这就难怪,司大小姐在医院里就职,她的孩子出现在那也不奇怪。”康画柔说着,又问:“这位小小姐可是司张两家的掌上明珠,我先前有次在宴会上还见到过一次, 小姑娘生得与司大小姐十分相像,很是标致的。” “是挺标致的,也挺气人的。”想起早前的所遇,康琴心苦笑。 康画柔就道:“既是掌上明珠,娇宠些也正常,就好比你自个儿。”笑意难掩。 康琴心边与她上楼边反驳:“那我可比那孩子脾气好多了!”刚上二楼,正准备回房,突然听见三楼传来摔杯子的声响。两人一惊,了然的对视了眼,又恐惊扰到爸妈,连忙跑上去阻止。 第1988章 逞威风 三楼上只住着康书弘夫妇。康琴心姐妹才走几步,就听见康书弘暴怒的吼声:“……不过就是打了个电话你至于这样盘根问底吗?成日里问这问那的,还在妈面前搬弄是非,难道我凡事都要和你交代 不成?” “不,不是这样的,书弘,”姜玉兰小声的、忐忑的解释着:“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出事……” 康书弘背对着楼梯,脚边碎了一地玻璃,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小沙发上抹泪的妻子,继续训道:“我能出什么事? 你少给我添麻烦我就万事大吉了!我看你就是整天在家里闲的,要是你肚子争气些,早日给爸妈添个孙子,我至于这样在外拼搏吗?” 姜玉兰起身,惭愧内疚道:“对不起,书弘,是我不好,我也想尽快给你生个儿子。” “你看看别人家的名门太太,哪个像你这样子小家子气?还埋怨我不带你出去应酬,也不看看你这样子走得出去吗?” 康书弘心中郁气交加,数落起人来毫不留情:“要不是我们家帮忙,你家爸当初破产后亏空那么多。 不说那些债务你们姜家还不清,连你爸你弟的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狱里过!在这家里心中还没个数,连我的事都要管了!” 姜玉兰低声啜泣,不敢说话。 康琴心越听越觉得过分,蹬蹬蹬走上去就拉长了嗓音道:“你在家里逞什么威风,有本事出去厉害啊? 除了会欺负嫂子你还有什么本事?不要老拿过去的事挂在嘴边,姜伯父和爸都是数十年的交情了,两家又是亲家,出手帮个忙怎么了,你倒是会往自己身上揽功?” 康书弘也不记得昨晚康琴心的好,只是更觉得别人对他不公平。 凭什么自己作为叶家的亲外甥,还比不过康琴心有权?低声下气的是他,担惊受怕的还是他,连在司雀舫面前,都没一个女人有面子? “长幼有序,我房里的事情,你瞎管什么?”他转身,怒言相向,但等瞧见康画柔,还是很敬重的唤了声“大姐”。 康画柔微微点头,走到沙发边陪姜玉兰坐着,话却是对康书弘说的:“夜深了,爸不在家,妈本来睡眠就不好,难道要把她吵醒吗?” 姜玉兰侧过身擦了擦眼泪,连忙自责:“对不起大姐,是我们疏忽了。” 再看了眼地上的茶水和玻璃,欲起身道:“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让你和二妹见笑了,我马上去收拾。” “待会我让阿岚上来打扫就成。弟妹,你是康家的少奶奶,无论姜家现在如何了,你的身份都不会变。 爸当初伸以援手,念得不只是和姜家的姻亲关系,更有和姜伯父多年来情同兄弟的交情,你不要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至于书弘,他的脾气你知道的,别往心里去,若受了委屈,大可和妈讲,妈对你的疼爱不比我和心儿少。”康画柔按住她,柔声安慰。 姜玉兰连忙点头:“我知道,爸妈都疼我。但我没能为康家开枝散叶,确实是没尽到儿媳的责任。” “嫂子你就是总这么好说话,才让有的人变本加厉欺负你!我们都听见了,就是康书弘不对。 明儿你就跟妈禀明实情,让妈给你做主。”康琴心看不惯康书弘的嚣张,外面受挫了就在家里拿妻子出气。 “我怎么不对了,我说错了吗?成婚都五六年了,也没给我们康家添个一儿半女出来。” 康书弘理所当然的语气,又反驳康琴心道:“你是女儿家早晚要嫁出去,所以不明白这延续香火的重要性。爸妈就我这一个儿子,只盼着抱孙子呢!” “没有儿女就是你在外面荒唐的理由了吗?”康琴心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夜深了真恨不得揍他一顿,又怕姜玉兰知道他在外面养女人的事情从而伤心,改口道:“先前嫂子有孕了孩子是怎么没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 这件事你不内疚,还有脸拿这个说别人了?现如今你自己外面捅出了篓子不敢出门去,嫂嫂关心你几句,你凭什么冲她发火?” “我是你兄长,你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教训我,还懂不懂规矩了?”康书弘被戳了旧事,依旧没有悔悟。 又想到昨晚被这个素来看不上眼的妹妹见到了自己软弱的一面,气恼不已,便拿兄长的身份出来压他。康琴心过去留洋在英国,哪里受他这套规矩的压迫:“人的尊严和威信是靠自己形象竖起来的,不是拿过去那套大男子主义的思想说出来的。你这些道理,也就欺负欺负老 实的嫂嫂,在我面前也好意思?” 康书弘怒不可遏,瞪着她张口又要教训。 “好了,你们兄妹怎么总是吵个不停?再闹下去,真的就要惊动妈了。” 康画柔适时插话,起身看着康书弘道:“你是家里的独子,姐姐知道你在意什么,但急功求近利总不是好出路。 心儿的有些意见是有道理的,你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她若不是把你当哥哥,也不会对你诸多指责。” 她转身又看了眼姜玉兰,缓了语速又说:“玉兰这些年孝顺爸妈,服侍你也尽心,你该好好珍惜,别伤了她的心。” 姜家破产大落之后,康画柔很心疼这位弟妹,康家二老对她也颇多照顾,只康书弘不懂得疼人,更不能理解妻子。 但这毕竟是两夫妻间的事情,作为姑子的她们,并不适合过分插手。 康书弘点头,“大姐的话,我知道了。”到底是怕惊动楼下,他没有再发脾气。 康画柔就拽着康琴心下楼。 康琴心还很不忿,边走边转身警告:“你不准再欺负嫂子,她对你够好的了!” 康书弘冷哼一声,转身同妻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回房去!” 姜玉兰小声的应是。 才回到二楼的康琴心当然听见了这话,与身边人不满道:“阿姐,你看他的德行,不就欺负姜家不敢替嫂子出面吗,以前他哪里敢这样做?”康画柔推着她进了房间,又摇铃唤来了菲佣,让她去三楼收拾。这才与康琴心叹道:“姜家是不好意思替玉兰做主,姜伯父自从姜家那场大变之后就生了病,也不好意思对 书弘这位女婿要求什么,他自然就神气了。说到底,书弘是觉得姜家帮不上他什么了。” “帮不上他那也还是他的岳父,至于这样人情淡薄吗?以前嫂子刚进门的时候,他对姜家别提有多亲近了。”康琴心编排。康画柔苦笑:“书弘就是凡事都要出头一截的性子,他这还不是与你置气?你没听见他刚刚对玉兰说的话,若不是没有儿子,也不至于在外那么拼搏。唉,姐就不明白,他同你争个什么劲啊。” 第1989章 旧旗袍 康书弘夫妻的这场吵架扰得康琴心心烦意乱,再加上阿姐后来的那几句话,让她觉得是否真的是自己太要强了,所以康书弘总觉得她是个威胁。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过去对她关怀有加的兄长变得处处针对她,老喜欢在爸妈面前压自己一头。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既没有说他坏话,也没有抢他功劳。 康琴心大学修的是金融系,对生意经济有兴趣是正常,但她为了避嫌,连爸安排的银行岗位都没有去,而是在家过着悠闲大小姐的生活。 她也就是觉得无趣,才跟着小舅舅到处跑的,但并没有干涉家族的利益,康书弘何苦如此忌惮她?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有些烦躁。 阿姐说的话或许有道理,也可能是她平时对康书弘的语气过于直白,伤害了他的尊严? 康琴心如此想着便觉得以后该收敛些,省得在家里总是舌枪唇战,让爸妈担心,也连累嫂子受他的闲气。 于是次日起,康琴心对康书弘果真克制了自己的脾气,见他还称病在家也没厉色催他去上班,只是不做声。 叶妩问起叶岫情况,“你昨晚去你小舅舅那边,他还好吧?” “都好着呢,妈不用担心。” “之前他来庄园,还说这次出远门的时间有些久,大概需要半个月,没想到才几天就回来,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吧?” “没有的,您不是前几日还和外公通电话了吗,外公身体也都健朗。小舅舅提前回来,大概就是生意上的事情提前处理好了吧。” 叶妩于是安心,“这就好,你外公行动不便,先前还生了场病,我心里总惦记着。” 康琴心笑:“妈惦记外公就提前回去看看就是了,反正现在交通方便得很。” 叶妩想了想,说道:“还是下个星期再去吧。” 想起康画柔相亲的事情,又望向长女,见她仍是穿着旧旗袍,不由道:“阿柔你怎么翻来覆去总这几身行头,之前妈和你去百货公司,敢情儿买的衣裳你都不穿的?” 康画柔温柔道:“妈,我觉得那些裙子更适合心儿多些。” “偏你知道疼你妹妹,我也没见她穿过几回。”说着又看向康琴心,“心儿,你说说你又是什么装扮,昨日的打扮不是挺好看的吗?” 康琴心倍觉无辜,“妈,昨日我出门的时候你都散步去了,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打扮了?” “我是没看见,但早上阿岚去你房间收拾脏衣服的时候我可见着了。你阿姐给你置办的那些,你不能总放在柜子里摆着。 年轻女孩子还是应该穿得俏皮淑女一些,改明儿我带你们姐妹多去参加参加宴会,感受一下那些新潮名媛的派头。” 姐妹俩对视一眼,眸中均是无奈。 但康琴心机灵,懂得祸水东引,不愿继续被数落的她急忙转开了话题:“对了妈,这回外婆介绍给阿姐的又是谁家的公子?” 说起这个话题,叶妩果然来劲了,满脸认真的看向康画柔解释道:“阿柔,这次可是个好人家,本市交通局局长赵家的公子,叫行之,和咱们一样,祖上也是山西的。” “还是老乡啊?”康琴心闻言提神,“那想必搬来新加坡也不会有多少年,这就做到交通局局长的职位了?那还挺有能耐的。” “是啊,这赵家过去在山西只是个小生意人家,没什么名气的,但来了新加坡之后短短十数年就发展成了今日这样,是个有前景的人家。 他家的三公子赵行之今年二十有五,你外婆说生的相貌堂堂,为人也很斯文有礼。” 康琴心顿时就道:“那怎么还比阿姐小了几岁?” 旁边姜玉兰笑着接话:“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倒觉得这位赵公子挺好。” 康画柔没有作声。 康琴心私心里觉得这话没什么依据,但毕竟不好泼冷水。 年龄还是其次,关键是为人是否有担当。她虽然知道阿姐还惦记着亡故的前姐夫,但要论守节三年也过去了,也希望阿姐能有个好归宿。 “还是先看看人吧,我阿姐这般好,若是没点本事可不配做我姐夫。”她扬声这般说,心想着若到时候阿姐仍是无心,便由她如往常那样把人刁难退场即可。 叶妩似是知道她想做什么,警告道:“心儿,你不准捣乱。” “我哪能啊,外婆和妈都说好的人选,就算我考验一下,也不能为难他吧。” 叶妩再三警告:“回头耽误了你姐的好事,我饶不了你。” 康琴心闷声“哦”。 康画柔起身,“都听妈的安排,我先上楼了。” 叶妩颔首,又同她关切道:“阿柔,你要是穿不惯洋装,妈让裁缝上门替你重做几身旗袍可好?你都很久没添新衣了。” 康画柔脚步微顿,转身应话:“女儿还是觉得旧的衣裳穿得舒心。” 叶妩心有理解,“那就先这样吧,过阵子再说。” “谢谢妈。” 康琴心有心缓解气氛,故意攀着母亲的胳膊摇晃,撒娇道:“妈,什么裁缝?阿姐不要的话,您让人帮我和嫂子做几身呗。” “给玉兰倒是还好,你?”叶妩上下打量了下女儿,“妈可想象不出你穿旗袍的模样。” 康琴心略有失落,“您这也太偏心了。” 旁边姜玉兰笑道:“其实二妹个子高,人又瘦,穿旗袍极为合适。” 叶妩就点头:“行,妈喊人上门来。你们啊,有时间多劝劝阿柔,别总念着旧的物事,人都要向前看,她还年轻,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阿姐那么聪慧的人,道理都明白的,妈也不要催得太紧了。”康琴心替亲姐说话。 叶妩就看着她道:“成,你们姐妹但凡有一个成了家,妈这颗着急的心就先放一放。对了心儿,之前妈跟你提过的沈家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妈!”康琴心连忙起身,“我才没阿姐那么好说话呢,要我和素未谋面的人相亲是不可能的,您还是把功夫花在阿姐身上吧,我出门去了。” 叶妩急急问:“你这又要去哪啊?”她随口应道:“找小舅舅去。” 第1990章 花花公子献殷勤 说是出门找叶岫,但康琴心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再去新泉山庄。站在环形的喷泉前,面对司机询问,她一时还说不出去处,正寻思的时候就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驶入山庄,立马就起了精神,同司机道:“王叔你先下去吧,今日不用 麻烦了。”话落三两步走过去,眼看着轿车停下却故意不等人下车就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含着笑同身旁人道:“表哥你好久没来找我了!走,我正愁着无事消遣,我们去马场赛 马。” 魏新荣是她亲姑姑康暖的独子,比康琴心年长三岁,两人感情素来交好。魏新荣笑如春风,搭着方向盘望着她调侃:“表妹与我是越发心有灵犀了,这都能感知得到我今日要来,早早的在门口候着呢。来,让我瞧瞧眼珠子瞪大了没有,是不是天 天都眼巴巴盼着?” “得了吧,你可别不正经了,赶紧开车。”康琴心知道他素来好玩笑,挥开其伸来的手又问:“你最近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魏家与政府感情要好,做枪支生意,说起来和她小舅舅叶岫还经常合作。 魏新荣子承父业,日渐忙碌。 “你表哥我天资聪颖,哪能被那些个琐事烦身,你何时见我是成日待在办公室里的?真正有本事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掌控时局,这形容的就是本公子!” 魏新荣语气傲骄,说完又径自言语:“唉,可怜我一片孝心来看舅母,现在被你这疯丫头拉出去,也没能和长辈问个好,回头妈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 “别装了,你是来找我还是找我妈的,我能不清楚?”康琴心直言戳穿。 魏新荣则故作严肃了咳了咳,不搭话。轿车出了庄园,他也没有提速,边慢悠悠的开着边问:“准备去哪啊,真想去马场?我给你说,最近的马场没什么意思,不是那些千金名媛为了提高外交档次在战战兢兢的 学骑马,就是世家公子们约会小姐故意展示自己本事,你想要畅快淋漓的赛马是不可能了。” 康琴心深知他的话只能听五分,不可思议的反问:“有这么夸张吗?”“不是哥忽悠你,有些家族好排场,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客居异乡,依旧养了大批保镖和菲佣,出门还是前呼后拥的。你想尽兴赛马,怕是还没跑几步就会被人拦住,唯恐 惊吓了他们那些娇滴滴的主子。” 康琴心面露失落,“那就没什么意思了,罢了,不去了。” 魏新荣侧首看了她一眼,提建议道:“不然我带你去看电影?西亚圣影院昨天刚出了部电影,英国的。” 康琴心兴致缺缺,无所谓的应了声:“都行。” “你如果没兴趣,不如我们去听戏?” 康琴心更提不起劲,兴致阑珊:“倒不是我不喜欢这些,就是觉得在这儿听不到正宗的戏曲,还是幼年在太原时听得最有味道。”“市北新开了家锦乐茶园,听说是过去满清皇室的御用班子,经常进宫唱给娘娘贵人们听的,倒不知怎么也到了新加坡。这园子刚开业没多久,生意不比影院差,去不去? ”魏新荣两眼放光,满脸怂恿。 新加坡里九成以上都是华人,生活日常早已越来越似国内,许多人哪怕出了国仍旧抛不开旧时的喜好习惯,戏曲热潮早不是一日两日了。 康琴心本就清闲,见他夸成这样定是真心想去,便点头同意了。 魏新荣喜不自胜,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戏票丢过去,“来看看,昆曲牡丹亭。” 康琴心握着戏票惊叹:“你连票都买好了还问我去不去,敢情是早有预谋。”“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能让我魏大公子亲自驱车邀请的就表妹你一人了!我这不是听说你被舅母逼着安排相亲,唯恐你在家郁郁寡欢,特地在百忙之中抽空带你出来散心 的吗?” 康琴心微讶:“你怎么连这事情都知道?” “那可不!”魏新荣挑了挑眉,“听说还是船舶家族赵家的公子。” 康琴心随口道:“好像是姓赵吧。” “什么叫好像?难道你连你相亲对象的信息都没弄清楚?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康琴心言语不耐,“我又不打算去,弄清楚这些做什么?”魏新荣转首看了她眼,又说:“赵家不是普通人家,从前在国内就从事河海运输生意,到了新加坡后,更是迅速取代了原船舶领域之首以马斯家族而成为第一家族。那沈君 兰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你要是嫁过去,以后可就是海上第一夫人了,在水上横着走都行。” “我可谢谢表哥你替我操心了,但是我晕船你不记得了?还海上第一夫人呢!”康琴心没好语气的赏了他个白眼。 魏新荣顿时嬉皮笑脸起来,语气极度讨好:“是我不好,果真是哥哥忘记了,这玩笑戳中表妹软肋。 那待会看完戏曲我陪你去百货公司逛逛,看中什么你随便挑,只当做给表妹的赔罪。” 康琴心忽然歪头看过去。 魏新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目视着前方很认真的开车,抿了抿唇才问:“怎么了?你要是不想去百货公司,想如何我都陪你。” “表哥?”康琴心眯眼。 魏新荣略有忐忑:“嗯?” “这套豪气的做派,不会就是你平时哄你女朋友的法子吧?” 魏新荣闻言随即松了口气,又仰头傲娇道:“胡说,你表哥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向女人低三下气?没有的事!” 康琴心笑得合不拢嘴:“你继续,看以后谁受得了你这死要面子的脾气。怪不得姑姑说你老换女朋友。”“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越是潇洒女人才越喜欢!本公子如果轻易被个女人拿捏住了,那还混什么?并不是她们受不了我,而是我见她们个个得寸进尺,以为和我吃了顿饭就 能做魏家少奶奶了,还妄想和我结婚,本公子大好的青春年华怎可能被一人束缚?”听他这话,康琴心懒得搭理,毕竟花花公子的名声不是浪得虚名的。 第1991章 瞧你大大咧咧 锦乐茶园的戏班唱戏确实不错,一出牡丹亭唱得台下许多多愁善感的人抹泪哀叹,很能牵动人的情绪。她听得亦很入神,但旁边的魏新荣是个话唠,每次和他出门,都觉得他的话匣子永远都关不住,路上打听了她和赵家公子相亲的事情不说,现在又问起她和开泰银行的副 行长袁帆如何。 开泰银行是她父亲康昱来到新加坡之后新办的银行,算是广源银行的附属银行,主要针对的是当地客户。 袁帆则是康书弘的同窗好友,袁家从前也是太原世家,二府常有走动,他也经常去庄园。 康琴心被问得一头雾水,“袁帆怎么了?” “好表妹,你是装傻呢还是真笨,这袁帆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肯结婚,我听说袁老爷都被他气出心脏病了!” 康琴心嗑着瓜子差点呛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反问:“表哥,你该不会是觉得袁帆不肯结婚是因为我吧?” “难道不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跑得最勤快的就是你们家了。我去你家十回,有五回都能碰见他。”魏新荣语气透着不满,毫不遮掩。 “人家是去找康书弘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在我家的银行里上班,我爸又赏识他,来的次数多些也正常。” 魏新荣不屈不挠,追问:“那怎么总给你带礼物?”“哎,魏大公子,你的消息是不是太不灵通了?袁帆喜欢的一直是我阿姐,每次来府上都是为了看我阿姐两眼,未免独独送我阿姐礼物不好意思才捎上我的,怎么传到你耳 中意思就全变了呢?” 康琴心无语,扫了眼台上的剧情,喃喃道:“这戏改明儿我得带阿姐来看看。” 魏新荣可不关心台上风景,听见袁帆喜欢的是康画柔,便佯作不在意的随口了句:“就他这种不明确的表示,谁看得明白啊?” “你别好奇八卦了,事关我阿姐,你不准说出去。” “我知道,表姐她最在意名声,还想着替她的亡夫守节,再不改嫁呢。说起来,你姐也是傻。” 康琴心听他说阿姐傻,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把手里的瓜子壳迎面就丢过去,板着脸骂道:“你再说我阿姐坏话,以后可别找我玩了。” “行行行,是我失言了,我这不也是心疼表姐吗,年纪轻轻的……好,我不说了,你别瞪我。” 康琴心喝了口水,脸色稍缓:“还有,袁帆和康书弘同岁,怎么就被你说成一把年纪了?” “我下次注意用词,表妹姑奶奶,你可别生气了。你知道我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你翻脸。”魏新荣好言哄着,亲自替她倒了杯水。 康琴心轻哼了声,专注听戏。 魏新荣面露喜意。 等出了锦乐茶园,魏新荣又忍不住问:“那袁帆钟情表姐,现在表姐夫故去多年,舅母也打算重新让她嫁人,难道就没考虑过袁家?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提起长姐未来的归宿康琴心就垂头丧气,“袁帆人是挺好,但袁伯母是个严守礼规的人,怎么可能同意我阿姐进门?何况,阿姐也不喜欢他。” “表姐满心思还在薛家呢。” “薛家迷信,当年还疑心我阿姐克死了姐夫,简直可恶,还拿什么贞操礼数道德绑架我姐不准她今生再嫁人,我们偏要再给她找个好夫婿。”康琴心语气笃定。魏新荣不愿她不开心,遂故意扯开了话题:“明明你是妹妹怎么总替她操心,表姐的未来自有舅母安排。今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时间陪你出来的,好好珍惜当下,说吧, 下面想去哪里?” 站在茶园外,康琴心想了想,忽而问道:“对了,表妹呢?你今日怎么没把她一并带来?” 问到亲妹妹,魏新荣不确定的答道:“大概是出去玩了吧,你知道悦希闲不住的,大清早就出门了。” 康琴心奇怪:“她今日学校没课?” “就一小小的教授助教,有她没她都不打紧。” “怎么能这么说呢,表妹既然已经选择了留校当助教,那就是她的事业,你和姑姑应该支持她。”康琴心替魏悦希不平。 “倒没有不赞成,让她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只是妈想她去美容院里帮忙,毕竟悦希最懂时尚,有她在的话,妈有主意多了。” 康琴心浅笑:“但人各有志,表妹年纪还轻,先在比仑里大学待待看,她若不想留了自然会回去帮姑姑的忙。” 魏新荣“嗯”了声,又问起她的意志。 “我啊,跟着小舅舅混日子呗。”康琴心低头。 魏新荣陪她散步,关切的再问:“舅父让你去银行里,你真的不去吗,为了康书弘?” 他和康琴心的关系好,私下里也随她对康书弘直呼其名。 “谁说是为了康书弘啊,我是不想靠着爸进去。”康琴心立即否定。 “所以就去投靠叶先生了?” 康琴心抬头:“那我小舅舅乐得被我投靠。” 魏新荣神态认真:“你其实没必要为了康书弘的想法,委屈你自己的。”“我现在没进银行他还防着我呢,若是真进去了,怕是更要看我不顺眼了。康书弘和嫂子的关系不好,在家里常有吵闹,本来就惹得爸妈担心了,若是康家再来一出兄妹不 睦,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康琴心露出苦笑。 “你瞧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最心细,总是替家人着想。康书弘肚量太小,这样忍让,他可不会记得你的好。” 魏新荣言语间透着心疼,说完见旁边有家糖果店,便拽了她进去:“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一吃糖就开心只会傻笑了。来,表哥今日请你吃糖,管够。” 心知他这是有意逗自己开心,康琴心也不愿扫他兴致,边挑选边故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你买糖来逗。 不过这些水果糖不错,送去孤儿院倒是极好的,就是不晓得表哥你这位贵人有没有空了?” 她说完,旁边店员就走上前说小店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只要留下地址就好。康琴心狠狠的敲了魏新荣一笔。 第1992章 送你几支手枪 魏新荣是个惯会享受的,吃喝玩乐皆在行,与他出门康琴心从来不担心无趣,从市北到市南还算尽兴。 到了吃午饭的点,魏新荣就问康琴心是想吃西餐还是中餐。 康琴心略想了下,有些怀念在英国时的餐食,便与他进了西餐厅。 魏新荣素知其喜好,接过菜单麻利的点了两份牛排,又替她加了例汤和些许甜品点心,都是康琴心爱吃的。 她拨弄着手边的糖果纸袋,视线则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旁边是家土菜馆,对面是咖啡店和射击馆,这片区域偏西方化,相较其他的街道,华人少了些。 魏新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等用了餐,要不要进去玩两把?里面的射击陪练技术还不错。” “确实有些手痒。” “就知道你好这一手。” 康琴心忽而感慨:“以前觉着会用枪就可走遍天下了,没想到新加坡对枪支的管束条例这么多。 寻常府里要备些枪支都还要先向政府申请。表哥,手头里没枪,出门还是得靠真功夫啊。” “你是个姑娘家,怎么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现在是文明社会,你当还是乱世呢需要携枪防身?手痒的话,喏,射击馆里玩玩就是了。”魏新荣故意揶揄她。 “我知道现在枪支管制严格,像我们府里,也就银行里的人能配枪,私人都是不许的。我就是发发牢骚,毕竟射击馆里的都是些假玩具,哪有真的刺激。” 魏新荣就道:“你要真想玩枪还不容易?回头我替你搞两把来,想要英式的、美式的还是意大利样的?”“姑父做这行生意,你倒是乐得威风,说起话来真轻松,送枪和送糖似的。”以康家的身份,康琴心想要把枪确实不难,难的是不能公然合法的使用,那有根没有区别不大 。 “这可不是?”魏新荣说着侧身冲她拍了拍腰间,“现在的姑娘家忒好骗,见你手里有杆枪,老崇拜了!” 康琴心白了个眼过去,果然没两句话就失了正经。 魏新荣又起劲的问:“怎么突然想要枪了,和人打架吗?你找我啊!” 康琴心回道:“也不是要打架,前儿在永华巷里碰见个地头蛇,感觉他就是仗着有枪才嚣张的。”“你去永华巷了?”魏新荣表情微讶,顿了顿又好奇:“什么地头蛇?永华巷那边虽说是鱼龙混杂,但叶先生的势力也不小,你去那边,叶家的人没有招呼你吗,怎么还能让 你吃亏的?” 他越问越觉得担心,连调侃嘻戏之色都敛去了,一本正经的询问:“对方什么来头敢欺负你,我去教训教训他。” 康琴心知道他是认真的,唯恐他真的去得罪了司雀舫,轻声道:“倒不算吃亏,就是心里挺不舒服的,他把我小舅舅的馆子都抄了,我还奈何不了人家。” “砸叶家的场子?谁不要命了敢这么做?”魏新荣刚惊叹完,严肃着脸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司家?” 康琴心颔首。 于是魏新荣了然道:“是司家的二少吧,怪不得这阵子我在华民护卫司署里的朋友总向我抱怨,说司家人查案,倒让他们整日无所事事了。” “华民护卫司署可是总督府的直系下属机构,只对总督府负责,连他们都被司家架空了?”康琴心确实不太了解新加坡的现状,无比诧异。“司家出手,连总督府的兵都要敬畏三分,何况是华民护卫司署?要知道早年的新加坡本来就是司家在代政府整顿华人界,就算后来成立了护卫司署,却也不是能和司家作 对的,那是司家过去数十年树立起来的威信。” 饶是如魏新荣这般骄傲的人,谈起司家时语气里也含着敬重,并没有对他家这种专权表现出不满。 他沉默了会再问:“按理说,司家这些年早已低调许多,若非事态严重定不会随便出手。二少既然亲自带人查抄叶先生的赌馆,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康琴心面色沉重,“小舅舅的赌馆里被搜出了吗啡。” “什么情况?叶家的煤铁工厂早已遍布新加坡,在国内的生意也兴兴向荣,还拿下了替政府生产军事设备的权限,何苦要染指这个?” 魏新荣质疑完又觉得猜测草率,连忙又说:“叶老爷子当年为了抗战连腿都断了,这可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怎么可能容忍手下人经手吗啡? 满清后期至今,鸦片害了我们多少同胞,我不相信叶先生会这么做,是不是误会了?” 然而司家人没有证据也不会轻易出手,尤其面对的还是叶家,他觉得另有隐情。 康琴心惭愧道:“这事是我们家连累了小舅舅。”“康书弘?”魏新荣亦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想明白了,连表兄弟的长幼秩序都没顾忌,破口就骂:“那小子是昏头了吗?把吗啡往自己亲人的场子里带,害自己的舅舅?!怪 不得悦希说昨天去银行没看见康书弘,现在是不敢出门了吧?”“过程是一言难尽,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司雀舫还算好说话,知道康书弘是被蒙骗的,没有怎么为难。倒是康书弘自个儿做贼心虚,战战兢兢的躲在家里不敢去银行上班。 ”谈起这些事,康琴心心情复杂。 “那出了这种事,叶先生回来了吧?” 康琴心点头,“昨日就回了。” “叶先生恐怕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怪不得你有闲功夫与我出来,否则他在市里,你与他素来是形影不离的。”魏新荣突然有些庆幸,又问:“叶先生没怪康书弘吧?” “小舅舅脾气好,自然没有计较,甚至都没有找康书弘。”想起昨夜康书弘的行为,又不悦道:“我还挺希望小舅舅教训教训他的,外面闯了祸还敢在家甩大少爷脾气。” 魏新荣不置可否道:“怕是只有你会说叶先生脾气好了,其他人提起叶岫可都是闻声色变的。” 适时服务员来上牛排,康琴心身子后仰了些,等牛排揭盖,听着那呲呲的声响随口回道:“表哥你至于这么夸张吗,我小舅舅的脾气如何不好了?待人是最温和有礼的。” “那都是在你面前才绅士,你自己想想,他年纪轻轻就掌管了叶家这么大的生意,能是个好说话的人吗?”魏新荣有些看热闹的心理,笑着道:“不管吗啡是不是和康书弘有关,叶家到底是清白的,你且瞧着吧,二少那么扫他颜面,两人有的扛了哦。” 第1993章 吃喝玩乐 康琴心说他是幸灾乐祸,魏新荣没有否认,只道这新加坡很多年没热闹过了,有些新闻也不错。 但她可不乐意这新闻是出在叶岫身上,何况都在说司家如何如何的了不得,连华民护卫司署的人都得让路,这梁子可不好解。 或许是因为餐前说了那些话,康琴心有些兴致阑珊,从射击馆里出来就不太愿意再逛了,与他道:“送我回庄园吧。” “还这么早,急着回家做什么?” 魏新荣不太想散场,负手与她站在门口等泊车的人取车,撺掇道:“要知道本公子抽趟空可不容易,改明儿你再想我带你出来玩,就没这么干脆了。” “那就以后再说吧。”康琴心说完就瞧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魏新荣不死心,语气委屈:“你这是因为叶先生回来了就可以把我丢开了是吧,也不想想以前都是谁鞍前马后陪你玩乐的!” 康琴心认出对面人的同时,对方也看见了她,隔着路就喊道:“哥,表姐!” 是魏悦希。 魏新荣听见这声音就“哎哟”了声,伸手拍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不情不愿的转过身,看着越走越近的亲妹妹无语道:“你怎么在这儿?” 又扫了眼其身边的人,故意高了高了声:“咦,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 魏悦希嫌弃道:“这是我学生,也是我朋友,你可别看见漂亮姑娘就搭讪!”又把人扯到身后护着,唯恐被自己这风流兄长染指了。 然后她很欣喜的唤了声“琴心表姐”。 康琴心点点头,对他们兄妹这种互怼的行径早已是见怪不怪。 “来这里吃饭?” 魏悦希点头:“是啊,言卿说想吃意面,我们就过来了。” 说着将身边人又拉出来,介绍道:“悦希,这是我表姐。”又看着康琴心再说:“表姐,比仑里大学服装系的学生,裴言卿。” 裴言卿模样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可人,衣着虽看上去不起眼但细节精致,一看就是私人订制,想来家世不低。 康琴心微微颔首以示招呼,“裴小姐你好。” “康表姐好,常听悦希说起你。” 裴言卿为人开朗,亦不陌生,很自来熟的语气,话落看向魏新荣,小声的同魏悦希嘀咕道:“悦希,这就是你的哥哥啊?” 魏新荣终于有了存在感,自我介绍道:“言卿小姐是吧?我是魏新荣,阿希的哥哥,你随她唤我就是了。” “得了吧,言卿你可别搭理他,我这哥哥没个正经的。” “魏悦希你咋回事呢?我把你当亲妹妹,你当我是表哥啊,这么在外造谣我名声的?”魏新荣伸手敲她脑门,语气埋怨。 魏悦希闪得灵敏,又故意威胁他:“你再说我就告诉爸你玩忽职守,工作时间出来游荡。” 魏新荣立马道:“我这怎么是玩忽职守了,没看见陪你表姐吃饭呢?你表姐心情不好,我特地带她出来散心的。” “您可别寻理由了,定是又被哪个女人放了鸽子,临时拽表姐出来的吧?”魏悦希笑嘻嘻再问康琴心,“表姐你说是不是?” 康琴心乐得不行,倒是将方才的烦恼抛之脑后,顺着她的话一起编排魏新荣:“我觉得也是,连戏票都是早就买好的,八成就是悦希你说的这样。” 魏新荣恨不得跳脚,“琴心天地良心啊,你就这么误会我的?造孽啊,我这是有了两个什么样的妹妹,咋都这样对我的呢?” 浮夸的摇头晃脑,捶首顿足。 魏悦希捂嘴偷笑,旁边的裴言卿亦是忍俊不禁,羡慕道:“你们兄妹间的感情真好。” 魏悦希反问:“言卿你不是也有几位表哥表姐吗,难道相处得不好?” “这倒没有。我表哥表姐们都很疼我的,小时候还常常一起玩,但现在都各有家庭事业,见他们的次数都少了,更别提一起出门了。”裴言卿显然亦是个能说会道的,自顾自又继续言语:“不过我小表哥就不错了,不像大表哥二表哥那样接管生意,时间稍稍多些,就是他人生得太好看了些,我和他站在一 起都自卑。” “你这样还自卑?”魏悦希惊讶,“你表哥是个男孩子呀,能有多好看,还能比你更标致?” 魏新荣也道:“言卿小姐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以男人的视角告诉你,你美若天仙,可比我这两个没良心的妹妹好看多了。” 裴言卿笑怀,魏悦希就瞪他,又把康琴心拉过去,“表姐,你和我们玩吧,别理我这哥哥了!” “悦希,你怎么又抢人呢?”魏新荣不满,却又不好再把康琴心拉过去。 康琴心问魏悦希,“你们打算去哪?” “想去美容院做个护理,表姐去吗?”魏悦希问完又连忙“去吧去吧”的撒娇唆使。 康琴心想魏新荣也出来大半日了,现在不比往昔空闲,便应了魏悦希,侧身道:“表哥你还是回公司处理事务吧,否则姑父晓得了真要说你的。” 魏新荣伤心无比:“唉,过河拆桥,我的命真是太苦了,给人做牛做马的陪玩了一日,这就一脚踹开了。” 康琴心笑,她真是很喜欢他们俩,都能有本事把人逗乐。 魏新荣就去问裴言卿:“言卿小姐芳龄几何了?我这两妹妹狼狈为奸去了,所谓三人行必有形单影只的那个,不如在下陪你逛逛可好?” 魏悦希又赶紧将裴言卿护犊似的挡住,与他不客气道:“够了啊哥,言卿可不是你调戏得起的,赶紧走。” 裴言卿也摇头:“今日还有事,不劳烦魏公子了。” 魏新荣边叹气边走上车,垂头丧气的隔着车门道:“表妹啊你真是太想不开了,你跟着悦希玩耍是没有前途的,真是不知好人心呐,表哥走了,你可不要想念我哟!” 康琴心无语,魏悦希则轻轻哼了哼。 过了会康琴心问她:“今日是没去学校吗?表哥说你大清早就出门了。”深知其最喜欢睡懒觉,没想到那么早出门就是为了陪这个小姑娘逛街?魏悦希狡黠答道:“我就去学校报到了下,课找人换过了。” 第1994章 找您救命 裴言卿比魏悦希小上三岁,说是她学生,其实更该称学妹,毕竟魏悦希留校当助教还没满一年,两人相处时很自然随意。 康琴心见了十分羡慕,她的同学大都在英国,幼年同窗也因为早时的战乱而四分五散。三人到了魏氏美容院,才进门就看见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正背对着旋转门同前台小姐大声责骂:“……你瞧瞧,瞧瞧,这给我用的是什么东西,害我整张脸都红了,我这 样子怎么出去见人?还说什么高档美容院呢,我以为多了不得,快叫你们院长出来,把我害成这模样,你们得赔偿知道吗?” 她身旁的美容师客气的解释着:“小姐,我们事先说过了,您的肌肤相较常人敏感了些,这套法国的护理不太适应您。 是您坚持要做的,至于护理后的敏感反应我也提前和您讲过,您是知道了还做的。其实这不要紧的,过会儿就能消退。”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这样是自找的咯?” 美容师忙摇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请您耐心等待。” “我不管,我今晚还有个宴会呢,现在这样怎么出去见人?赶紧喊你们负责人出来。”女人不听解释。 前台小姐和美容师交换了个眼神,回道:“小姐,我们院长今日出门去了。您看这样可否,我们给你做个去敏轻疗疗程。 若是在您晚宴前还不能退红,那由我们这边的专业化妆师替您上妆,保证让您宴会上光彩照人。至于化妆的用品都是特殊的,定不会加重您肌肤的过敏,你说这样好吗?” “好什么?就我哪里还敢让你们服务,你们这边的东西都有问题,还想往我脸上抹,是想让我毁容吗?就这样还敢出来做生意,我看趁早关门得了!” 女人的说话声着实尖锐刻薄,已引得其他包厢的客人探头察看了。 美容师面露无奈,又知来此的客户非富即贵得罪不得,耐着性子请求道:“小姐,不然我们去办公室里谈?” “怎么?怕被人听见?你们敢这样做生意还担心别人知道啊?我就要举报你们美容院用廉价的产品害人,你们知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回头我让你们好看!” “小姐,我们的产品都是从各国进口过来的,绝非您说的什么廉价产品。您若不信,我们可以给你看进口订单和清关记录的。” “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 其实来这消费的皆是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往常很少碰见这种难缠的客人,美容师与前台都有些无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魏悦希走了过去。 “给她看什么订单和清关记录?既是个找茬的,让人送去警察厅不就成了。” 魏悦希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美容师道:“阿雅,你去把给她用的套装产品余量和美容器材送去检测,我们要起诉这位小姐的莫须有污蔑和企图勒诈。” “你谁啊你,谁污蔑你们了?你们看我是需要勒诈的人吗,都以为像你们一样在别人店里打工?” 她话声刚落,就看见了康琴心,似是紧张又像是拘谨,特别客气的唤了声:“康小姐。” 康琴心认出了她就是康书弘养在外面的女人莉莉。 前台小姐招呼道:“大小姐,表小姐,裴小姐。” 美容师阿雅颔首应“是”,又像是有所顾虑,凑上前轻语了声:“大小姐,她是表少爷介绍来的。” 魏悦希正在纳闷那女人怎么会认识康琴心,就听见这话,更加匪夷所思了,康家有这个亲朋? 她连忙转身问:“表姐,你认识她?”“表姐……”莉莉嘀咕了声,而后反应过来,连忙笑道:“原来这家美容院是康小姐的亲戚开的呀,既然是这样,那都是误会嘛。可能是我刚刚没听清楚美容师的提醒,又是 赴宴心切,既然都是朋友,那就没事啦。” 她整张脸红肿着,堆笑着实在是不好看,说完还想去搭魏悦希胳膊,“看来都是误会,检测也不用了,是我少见多怪了。” 魏悦希连忙避开,眼神询问康琴心。 康琴心觉得在大堂里说话不方便,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如果让人知道这是康书弘在外面包养的女人,康家岂不是成笑话了? 于是她同阿雅道:“你带她去做去敏治疗吧,不用顾忌,再有什么问题过来找我。” 阿雅点头,又请莉莉小姐回去。 莉莉小姐看着康琴心像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口像是有所顾忌不敢开口,便跟着走了。 看上去就不像是有素质的人,魏悦希实在想不通,“表姐,她到底是谁啊?” 康琴心顾忌裴言卿在场,有些说不开,只含蓄的轻道:“康书弘的朋友。走,我们进去吧。” 前台已安排人布置了,她们进了特殊的厢房,魏悦希还是有些气不过,恼道:“敢在我们家美容院里撒泼,若不是看着表姐你的面子,我定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下次你再碰见她,不必留情面。”康琴心语气冷漠,想了想又添道:“罢了,她是拿了推荐卡来的吧?待会收了或者直接把卡作废,别让她来了。” 魏悦希就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女人,涉及康书弘,也就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康琴心泡了个澡,不太喜欢那些繁复的护理过程,就去给康英茂打了个电话。 康英茂正好在找她:“二小姐您在哪呢?庄园里打电话过来,说是大少爷急着找您,舅老爷也打过电话来。” “康书弘找我做什么?”她举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又嘀咕起来:“我昨天才见过小舅舅啊。” “大少爷声音很急,说是找您救命呢,好像是永华巷的那件事出事了。”康英茂猜测。 康琴心瞬间变色,放下水杯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要挂电话时又停下,“对了英茂哥,你帮我调查个人。” “二小姐请说。” “江泰酒楼里的莉莉小姐,查查她最近的人际往来,最好是派人监视着。”康琴心心想,那天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康书弘的妹妹,那般有敌意的对自己,怎么今日就明白了?康琴心了解康书弘,他不会女人解释这种事,尤其最近还提心吊胆的躲在家里,定然更没心思和莉莉联系。 第1995章 四下奔走 她挂了之后又打回了庄园,朱婶先接了电话,康琴心终究怕妈知晓这件事担心,先随意的问了句大少爷在不在家。 朱婶不疑有他,答道:“回二小姐,方才有几个人自称是大少爷的朋友,请他出门去了。” 康书弘现在敢出门?他可是连上班都不敢去。 康琴心心中咯噔了下,“朱婶,你让阿姐来接电话。” “好的,二小姐您稍等。” 朱婶才放下,就见姜玉兰急急下楼,连忙唤道:“少奶奶。” 姜玉兰紧张着神色问:“是少爷打回来的吗?” “不是,是二小姐找大小姐的。” 姜玉兰失落的“哦”了声,正要转身回楼上,又想起了什么般再问:“二小姐有问起少爷吗?” “二小姐先问了少爷在不在家,和谁出门的。” 姜玉兰面露希冀,快步走下楼梯又道:“不必上去喊大小姐了,我和二小姐聊聊。” 朱婶应是。 康琴心等了会,等到姜玉兰接起电话,意外道:“嫂子,您怎么了?” “二妹,你是不是知道书弘出了什么事?我最近总觉得她不对劲,夜里都睡不安稳……” 康琴心愁恼,“嫂子你别多想,他没什么事情,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英茂哥一人在银行里也忙不过来。” 她怕姜玉兰在大厅打电话让妈听见了,又提醒道:“你别胡思乱想了,真没事儿,也别猜测,回头妈该担心了。” 姜玉兰嗯了两声,“那我晓得了。二妹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姐的吗?或者我再去喊她接电话。”康琴心听她声音沉重,有些心虚却又真不好明说,就道:“没什么要紧事,我在外面玩,本来也就想问问阿姐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现在想想我自己拿主意好了。对了,大 嫂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二妹。” 姜玉兰就是这么个客气的人,康琴心点点头,尬道:“那我先挂电话了。” “好的。” 康琴心长吁了口气,又开始担心,康书弘的事情是有意外了吗? 他是被人带走的,难道是司雀舫的人?讲道理有了江永旺,就跟康书弘没关系了,难道他出尔反尔? 她有些烦躁,又打电话了山泉山庄。 被告知先生不在家。 再打去叶岫公司和几个常去的店面都没找到人,康琴心最后只能打电话去老宅,只问了管家小舅舅在不在。 听说不在,赶紧阻拦了准备去请外公来接电话的管家,说让他替自己问好,改日再去看望他二老,就匆匆挂了。 逼不得已,康琴心只得去医院找郭南想想办法。 于是,她回厢房和魏悦希辞别。 她们俩还在做按摩,都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康琴心也不好明说,就随便寻了个借口。 魏悦希有些不情愿:“难得碰见表姐,还不和我们用个晚餐,这么急着就走,你总这么忙。” “改日,改日表姐请你吃饭。”康琴心拍了拍她,又将手边的糖果袋留给她,“来,你哥买的糖。” 魏悦希哼了哼。 康琴心与旁人也知会道:“裴小姐,再见。” “康表姐再见。” 康琴心出了走廊,至前台吩咐道:“给我安排辆车,我有急事。” “好的,表小姐稍等。” 康琴心在大厅等候的功夫,又遇见莉莉从里间出来,她侧过头懒得搭理,偏偏别人还主动凑了过来。莉莉的脸比方才退红了很多,素颜倒是还挺好看的,她笑着说道:“康小姐,那晚真是个误会,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说到底我都是太在乎你哥哥了,否则我不会那样说话 的。” “没事。” “刚刚的事情也是个误会,书弘给我的推荐卡,我以为就是间普通的美容院,没有想到是府里的亲戚。”莉莉表现极好。 康琴心又淡淡的“嗯”了声。 “你可别告诉书弘。”她攀上康琴心胳膊。 康琴心拿开她的手,往旁边沙发上坐了坐,“不会。” “那书弘为什么这两日都没来找我?定是以为我那天冲撞您惹他生气了,我给他电话他也不接,去银行也找不到他人。康小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康琴心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道:“莉莉小姐,请记得你的身份,有些场合不是你该去的。” 莉莉脸色尴尬。 正好前台走过来跟康琴心说车备好了,她便离开了美容院。 隔着玻璃门又看了眼里面坐着的莉莉,康琴心暗暗觉得她不简单。 等到了裴氏医院,康琴心直接推门进了病房,正好看见郭南披了衣裳准备离开,她惊讶道:“你伤还没好呢,这么急着上哪去啊?” “爷身边缺人,我得回去。” “小舅舅身边不差人,你好好躺着。”他这次是重伤,康琴心说什么都不让他提前出院。郭南是个直脾气,又是急性子,推开她就道:“表小姐您别劝我,我就闲不住,在医院待了这几天就浑身不自在,我还是宁可跟着爷办事。就算做不了什么,旁边站着也是 好的。” 他说完又急切道:“您还不知道,司二少从咱们赌馆带走的江永旺死了,这件事还没结呢。” “什么,江永旺死了?”康琴心惊讶。 “好像是昨晚的事,爷和司家交涉的也不顺畅,我得回去看看。爷离开本市前特地交代了让我照看馆子,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在医院待着?” 康琴心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康书弘急着找自己了,那江永旺一死,线索断了,司雀舫又只能去找康书弘了,那还真是棘手。 “你知道小舅舅在哪吗?” “左不过那几个场子,或者在山庄。” 康琴心摇头,“我都打电话去问过,人不在。” 郭南惊讶,“那爷在哪里?” “我正是因为这来找你的,你好好想想。” 郭南就琢磨着答道:“难道是在新的矿山那边?前不久在南山那边新开发了个铁矿,不然二小姐随我去那边看看?”康琴心说行。 第1996章 亲自打电话给他 叶岫确实在铁矿工地上,几年前他买下这块地皮,本打算扩建新工厂的,结果意外发现这座矿,探测准备了一年多,最近才开发。 叶家对采矿之事虽说轻车熟路,但毕竟不是国内,叶岫准备亲自监工。 司雀舫联系过他,针对赌馆之事所谓的交代在他看来并不满意,两人交涉不顺。 他心情不虞,板着脸站在那严肃沉重。 康琴心到的时候,他正在训斥负责人,语气苛责严厉,对手下的失误毫不姑息,直接让他离开。 负责人陈刚跪在地上苦求:“爷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小的保证不再犯。求求您了,小的一家老小可都指望着我过日子呢……” “上次由于你的失误导致一名工人摔断了腿,我念你在叶家劳作多年已是法外开恩,也警告过你下不为例,现在再求是没用的,下去吧。”叶岫语气冷淡,看都不看一眼。 陈刚苦求无果,抬头辩驳:“我在叶家辛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是不熟悉这边的地形天气定不会犯这样的错,您就真的不念丝毫旧情吗?” “这不是你犯错的借口,更不是你寻求原谅的理由。若再不离开,等请你走的时候可就不好看了。”叶岫负手立着,面色不见半分动容。 陈刚自知其秉性,闻言咬牙忍了忍,站起身就走。 经过郭南和康琴心的时候,他眼神别样了两分,甚至还回望了眼。 叶岫听见动静转身,瞧见是他们,立马缓了脸色,先是柔声问了句:“心儿你怎么来了?” 又望向旁边郭南,语气就有些责怪:“不在医院里待着,做什么跑来,还把表小姐带过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出了事你拿什么交代?” 工地危险常有意外,叶岫话落立即拉过康琴心往旁边的临时休息室里走。 郭南跟在后面解释。 叶岫头也不回,“滚回医院养伤。” 郭南性子执拗,坚持道:“爷,属下不回去。” 叶岫转身,很是意外的道:“小子,长出息了,都敢违抗我的命令了?” 郭南心虚的低下头。 康琴心就帮他说话,“小舅舅你别生气了,郭南就这脾气,你若没回来还好,现在明知你在市里又有那么多烦心事,怎么可能还若无其事的躺在医院里?你就随他吧。” “你倒是护他。”叶岫语气宠溺,倒也没再催郭南回去了。 郭南面露欣喜,朝康琴心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 康琴心又道:“其实是我找你,遍寻你没找到人才麻烦郭南的。这基地像是才建成,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呀?” “才开发的,还没成个样子呢。”叶岫言语随意,进室内坐下,仔细打量了番外甥女,好笑道:“就你这样还上山?” “这不没准备嘛,谁知道你会在山上,车只能开到半山腰,上面的路还不好走。”说起来康琴心走得也是辛苦,连忙寻了位子坐下。 叶岫替她倒了杯水,“找我是为了书弘吧?” “小舅舅你都知道了?”康琴心捧着水杯说。 “江永旺死了,司雀舫只能回头找书弘,你就又要替他操心了。除了这件事,我想不通还有什么急事能让你赶着找我。” 康琴心微讷,嘀咕道:“说的好像我没事就不来找你了一样。” “这事啊,咱们管不了。”叶岫开门见山。 康琴心稍稍紧张,“怎么管不了,那司雀舫连你的面子都不给吗?” 叶岫轻笑了声,“他若是顾忌我的颜面,那日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去砸场子了。既然司雀舫已经找上了书弘,书弘不替他把事办了,无论谁出面都捞不出来他。” 康琴心听得心神紧绷,复问:“舅舅见过司雀舫了?” “嗯。”叶岫语气淡淡,显得不欲多谈。 “他要康书弘替他办什么事?” “左不过就是吗啡案,总要套些有用的信息出来。” 康琴心揪心,“那就是没这么快放人了。不行,我得想法子把他先救出来,否则妈和嫂子那边要如何交代?” 她不愿康家大乱,更不想母亲提心吊胆。 “你别慌,怎么这么大了还是听风就是雨的。” 叶岫见她要走,又连忙拽住她,无奈道:“你以为你去找司雀舫就有用了吗?康书弘不是主犯,司雀舫要不了他的性命,但想他放人也没这么容易的。” “小舅舅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司雀舫么?”叶岫凝眉,“你还是想找他?” 康琴心点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叶岫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开了左屉,取出了张白色名牌递给她。 康琴心接过一看,说是名片不如称做纸条,上面仅有一串数字。 叶岫道:“是他的电话,我还没打过。” 康琴心观察四周,发现这休息室着实简陋的很,再问:“小舅舅,哪里有电话?” 叶岫对外唤道:“陆遇。” 陆遇推门进来,“爷有何吩咐?” “带表小姐去应急站打电话。”叶岫顿了顿,再添道:“这几日你就跟着表小姐回庄园,务必保护好她。” 陆遇应是,走到康琴心身边。 康琴心侧身道:“小舅舅,不用这样麻烦的,还是让陆副官跟着您吧。”“司家与我还有一笔账,所以书弘的事,我不方便出面,得你自己处理了。”叶岫话落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语气担忧:“切莫正面与司雀舫发生冲突,那人做事没有规则可 寻,我都看不透他。” “知道了,你放心,那我先去打电话了。”康琴心捏紧了纸条应道。 叶岫颔首。 应急站是供基地有紧急情况时,同外界求助的,前几日接连下雨,还冲洗了山路,康琴心刚拨号出去便觉得信号有些不好,听筒里呲呲的响个不停。 接电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康琴心思索了下试探性的询问:“是宋副官吗?” 那边有些意外,“是,请问您是?”“我是康琴心,找你们家二少。” 第1997章 我的法子对彼此都有利 宋和真并不想把电话转给司雀舫,迟疑着反问:“怎么不是叶先生?” 很显然,司雀舫和叶岫之间还有要事待处理,所以那边在等电话。康琴心闻言忍了忍,继续道:“我有事找司雀舫。” “二少在忙,康小姐改日再打过来吧。” “你等等!”康琴心急声,气道:“你只是个副官,怎么就知道二少不想接我的电话?你无权替他回绝我吧?” “康小姐,二少他真的有事。”宋和真虽坚持着这话,但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坚决。 康琴心敏感捕捉到了这话中的情绪变化,立即再道:“那不管,你先别挂电话,我等你家二少有空了你再去喊他接电话。” “……”宋和真沉默了许久,不由道:“康小姐,我也还有事。” “骗谁呢,你若有事怎么可能电话刚响起就接了?再说,你家二少不出行,你就是待命状态,忽悠谁呢。” 宋和真望着别墅上面的天花板发呆,心有无语,“这样吧康小姐,您过个半小时打过来,还是我来接电话,那时候二少应该忙完了。” 康琴心没接话,反而问道:“我问你,康书弘怎么样了?” 宋和真又不说话了。 康琴心不受影响,继续道:“那天的事我们可是说明白了,江永旺交给你们,我带康书弘离开。 你二少大名响当当,怎么好意思出尔反尔的?就算江永旺死了,那康书弘也帮不了你们什么,想必你们询问他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对吗?” 宋和真本是寡言少语之人,听见这话倒是没忍住:“那康小姐觉得应该如何?” “我给你们出个法子。” “康小姐请说。”吗啡的事让人头疼,宋和真也想替主分忧。 康琴心思索道:“由我出面说服康书弘与你们合作,配合着演一出戏,咱们放长线钓大鱼,这件事了了之后权当他将功折罪,以后你们不得再去骚扰他。” 宋和真没明白意思:“康小姐可否说具体些?” “二少在哪?”康琴心单刀直入,“我想当面和二少谈。”电话里只剩下呲呲的声响,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康琴心知道他在犹豫,“我电话里说不清,何况你们的目的并不是说对付一个康书弘,我的法子对彼此都有利,宋副官也不 想二少终日为了吗啡的事忧烦吧?” “康小姐稍等,容我先请示二少。” “好,那我等你电话。”康琴心心中微喜。 宋和真主动道:“不知道康小姐您那边的电话是?” 康琴心也不知道,转身问了陆遇,陆遇便将应急站的电话报了出来。 宋和真着笔记下,又不由问了句:“请问叶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 “叶先生没有与您说吗?”其实是明知故问,宋和真话落再道:“那就有请康小姐提醒下叶先生,二少还在等他的答复。” 康琴心心理糊涂,狐疑着应道:“好的。” 她出了应急站,与人交代道:“待会但凡有电话进来,就去休息室找我。” 守站的人应是。 叶岫见她回来,问道:“联系到了吗?” “他副官接的电话,起初还想打发我。”“司雀舫那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凡事亲力亲为,他的副官将你电话推掉也是正常。”叶岫正在看公文,抬头又问:“你去了那么久,应该不会一无所获,你刚刚的话,想必后 来沟通很顺畅?” “倒也没有,说是司雀舫忙着,要过半小时后他请示了再给我回电话。” 叶岫点头,继续专注手里的文字。 “小舅舅?”康琴心走过去唤声。 叶岫“嗯”了声,“想说什么?” “送副官让我提醒你,说司雀舫还在等你的答复,是什么事情呀?”她满脸好奇。 叶岫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她,休息室内光线不足,其乌黑的眼眸近在眼前,低声回道:“小事儿,你不用费心,把书弘捞出来就成。” 提起这事,康琴心有些不确定,“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主意?” “我想从康书弘身边的那个莉莉小姐身上入手。”她遂分析道:“我前两天去找康书弘时,那女人还当我是她情敌出言不逊,这两日康书弘一直在家没出门,且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和自己女人解释我是他妹妹的关系,结果今 日下午在姑姑的美容院里我碰见她,她就知道唤我康小姐了。 莉莉以前是江泰酒楼里的小姐,跟着江永旺的,而那天我找康书弘之后,江永旺就立马去码头准备偷渡逃跑。 我问过英茂哥了,那晚江永旺行色匆匆,连行李都没有准备,是临时仓皇之举。那你说能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的?” 叶岫皱眉道:“你怀疑那女人是江永旺安插在书弘身边探消息的?” “这不是明显的吗?说不定还不只是江永旺,和那个已经跑得没影的严索明也有关系。”康琴心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才会特地电话康英茂让他调查并找人监督。 叶岫目露欣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很是聪明!” “那是我天生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叶岫乐得哈哈大笑。 他在康琴心面前似乎从来没有过烦恼,至少没表现出来过,总是很轻松愉悦。正是如此,康琴心还不好再追问他与司雀舫之间的事,心想着只好等见了司雀舫再打听了。 小舅舅这样,总是让人担心的。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比康琴心想象中的要顺利,宋和真问了她地点,说二少派车来接她。 康琴心想了想,这边总是不方便,便说了南山脚下的一处咖啡馆。与叶岫道别之后,她就下山了,陆遇随行。 宋和真亲自来接她,进了咖啡店走过去,有礼道:“康小姐,请。” 康琴心含笑的举了举手中的瓷杯,玩笑道:“宋副官再请我喝杯咖啡如何?” 宋和真脸色微红,挪开眼神道了声是,让身后的小兵去前台结账。康琴心起身道:“二少的人,果然爽快。” 第1998章 车技不错 宋和真记得陆遇,叶家赌馆里照过面,但对于这种眼里没有他家二少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此时见他又要跟着,不免冷声提醒:“康小姐,二少只请了您一人。” 康琴心不答反道:“宋副官可要想清楚,二少果真强调了不让陆遇跟随?” 司雀舫哪里能记住叶家副官的名讳,自然是没有明言过的。 面对质问,宋和真却不怂,目视着前方认真答道:“二少见的是康小姐您,怎能容其他闲人跟着。” 这话可就不中听了,陆遇面不改色,坦白言道:“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之人,该互相体谅才是。 宋副官一心替司二少着想,在下也听命于我们家爷,爷让我今日保护表小姐,我便不得离开,宋副官若觉得在下跟着你们不合适,那你们的座驾自可先行。” 宋和真哪能料到这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听完后想了想许是没听明白,很是憨直的问:“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不跟着了?” 康琴心莞尔,觉得他有点天真。 果然,陆遇立即摇头,“宋副官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让不让我跟着是司家的权力,跟不跟得上则是我的本事。” 康琴心笑容不止,她就知道陆遇没这么好说话。 宋和真一副憋屈无语的表情,很想吐槽陆遇先前那番弯弯绕绕的话,简直毫无意义。 而对于这种不遵二少指令的人更想出手教训。但这是南山脚下,南山这一片都被叶家买下了。 周边还不知道布了多少叶家的打手,他就带了两个亲兵,身手再好,动起手来也讨不到好。 是以,他只得无视陆遇,走前两步替康琴心开了后车门,“康小姐,请。”又自顾自坐上副驾驶,指挥了司机就道:“开车!” 陆遇开了叶家的车紧随其后。 康琴心半靠在后座,好笑的看着宋和真各种指挥司机加速转弯等欲甩开陆遇的行为,颇有些滑稽。 宋和真见陆遇的车轻而易举的总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心里烦躁,喊司机路边靠车后,互换了座位。 他的车技还不错,饶是练过功夫的康琴心都快稳不住自己重心了,她勉强维持着坐姿,调侃道:“宋副官玩心未泯,平时在司家的军队里也是如此的吗?” 闻言,宋和真打方向盘的动作微滞,车速放缓,又见后视镜中自家亲兵的车早被甩得没了影,陆遇的车却一如方才稳步的随着,只得放弃。 “康小姐见笑了。” 宋和真认命的接受了这个尾巴,但心中到底很不是滋味,“叶先生手下能人众多,这位陆副官的车技不错。” 康琴心故意道:“宋副官其实是想夸自个儿吧?” 宋和真微尬,僵硬道:“不是的。” 他虽的确自诩车技不凡,但陆遇能把速度和距离都控制得这么好,技术在他之上。 “其实吧,二少那样的人物,哪里会在意我身边带不带人?你看不惯陆副官,是对我小舅舅有所意见,对吗?” “康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一介军人,整日跟在二少身边,对市中许多名人富豪都没什么交涉,怎会看不惯叶先生。”宋和真言辞淡淡。 “正是因为你整日跟在二少身边,所以才会不满我小舅舅。你家二少将名片留下,便是在等消息。 我小舅舅为人最是直接,他若不愿意做的事,便不会卖人面子,你们就算等上三年五载,他也不会改变初衷。” 宋和真脸色气愤,但又不好跟女人争辩,事实上也不知该如何争辩。康琴心继续道:“你别怪我说话直白,我小舅舅可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二少先是砸了他的赌馆,再是打了他的人,现在又抓了他外甥,这梁子早就结大了,想他帮忙 是不可能的。” “难道康小姐出面也不可能吗?” 康琴心挑眉,“你何以觉得我会出面,帮一个绑了我哥哥的人去说服我舅舅?”话落又自言自语道:“司家声名在外,总不至于做出裹挟之事吧?” 宋和真连忙解释:“康小姐别多想,一事归一事,我们也不会拿康公子威胁您。” “我想也是。” 车渐渐开到了东尼河附近,又驶入了林荫大道,道上间隔站着持枪的士兵,威武笔直,可见此地守卫极严。康琴心记得司家的宅子离市政府不远,据闻还是请国内知名的园林设计师亲自设计,匠心独具,风格古韵古香。而再看这边的花圃洋房,她出声道:“这是二少的私宅。” 语气笃定。 宋和真应了声“是”。 康琴心瞥了眼路边的士兵,忽然想起陆遇,转身去找人。 果然,叶家的车早被拦在了不远处,陆遇正下车与他们周旋,双方各自举枪,场面剑拔弩张。 宋和真的语气颇为得意:“此地可不是南山脚下,陆副官即使跟着到了这里,却也进不来。不过康小姐放心,您是二少的座上宾,您的人我们不会为难的。” “让我去和陆遇说。” “等到了别墅门卫那,康小姐可以打个电话安抚下陆副官。” 康琴心面色凝重,怪不得他早前不坚持阻拦,原来在这设着关卡呢。 她也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司雀舫会在私宅见自己,还以为会是什么办公点或是场馆。 其实二府总是有些交情的,康琴心心中并不紧张,以司雀舫的精明也不会不知道康书弘和吗啡无关,抓他多半是有用处。 她故作自若,在门卫处电话去了外面,喊陆遇稍安勿躁。 陆遇便只能侯在林道外。 三层的法式别墅,屋里简洁明亮。她跟着宋和真走上旋转楼梯,至二楼的书房外听他喊报告。 里面传来司雀舫淳厚的男声:“进来!” 宋和真轻扭门柄,恭敬道:“二少,康小姐到了。” 司雀舫的书房里还站着两位年轻的军官,好像正在讨论事情,其中一名康琴心还认识,是上次也在赌馆见过的青离。 她进门后,几人皆是沉默。 司雀舫对挥手,他二人敬礼出去。康琴心慢步走上前,笑道:“二少,别来无恙。” 第1999章 不喝我的咖啡吗? 司雀舫浅笑了笑,没有如她想象中的客气寒暄,而是单刀直入的问:“不知康小姐今日准备拿谁来换你哥哥?” 话落又拿起桌上的其中一台电话,吩咐道:“送杯咖啡进来。” “江永旺都死了,还能有谁?只能是严索明了。”康琴心语气无奈。 司雀舫兴致勃勃,“严索明已经逃之夭夭,康小姐准备如何追捕?” “追捕怕是无用,人家又不是傻子,明知吗啡之事已经暴露,他都已经溜之大吉了,而我们却连他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想要追捕,谈何容易。” “我还以为你会说派人去南洋查。” 康琴心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不以为意道:“南洋金条不过就是个噱头,严索明去那做什么。” “那康小姐意欲何为?”司雀舫别有深意的观察着她。 康琴心只得道:“追捕不成,便只能诱捕。香山公寓那里有个女人,明着是江永旺的人,但依我判断和严索明也关系斐然,从她入手便是。” “如何入手?” 康琴心不由望去,忍不住提醒道:“二少,这是您的案子,我提供了线索提供了人,难不成你就等着坐享其成?” 司雀舫笑:“想必康家比我更紧张这个案子。这案子一日不结,康公子就一日不得安稳。” 康琴心真心看不惯他,偏又对抗不了,正腹诽着士兵进来送咖啡,她随手接了放在旁边。 司雀舫视线下移,邀请道:“康小姐不尝尝?这是英式的咖啡。” 康琴心没有理会,言归正传道:“以二少的能耐,这几天定然盘查过了机场和各大船港码头,可有查到严索明的去处?” 司雀舫摇头。 康琴心皱眉,“没有?怎么会?” 又抬头询问:“难道是人还在新加坡?” “海关机场的登记系统不完善,或是假借姓名离开了,又或是偷渡出海了。” 康琴心担忧起来,如果找不到严索明,那康书弘就很难全身而退。 再看司雀舫,发现他虽然说着一筹莫展,但气定神闲的模样显得毫不慌乱,不由纳闷:“二少已有了法子?” “有,与康小姐的不谋而合。” 康琴心反问:“你怎知我打算怎么做?”她电话里可没有说具体。 “恐怕要让你哥哥受点罪了,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司雀舫站起身,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瞧着二郎腿又说:“这事还需要你们康家配合。” 果然还是只有这个办法…… 康琴心闭了闭眼,抬眸道:“好。” “兹事体大,你有必要通知下令尊和令堂。” “我想不知情才最逼真吧,严索明狡猾,这市里除了莉莉肯定还有其他的眼线。如果消息走漏,再想要收网就无用了。” 虽说康琴心有些不情愿,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顿了顿又说:“还请二少手下留情。” “康小姐放心,我手下有的是会审讯拷打的人。” 见她倏地看来,司雀舫又道:“很多手段都只是看着狠辣,皮肉受苦而已,不会伤及根本。” “就像对郭南那样?” 司雀舫坦然然的“嗯哼”了声。 康琴心别扭道:“其实给他个教训也好。” 司雀舫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索。 过了会,康琴心似想起什么般再问:“会上报纸吗?” “会,不止如此,广播等只要能宣传出去的途径都会报告银行家公子贩卖吗啡谋利的新闻,事情传的越大越好。” 司雀舫说完这话,又故意的提醒:“如此,你哥哥可就身败名裂了。” “他咎由自取。”康琴心望向窗外,像是在说服自己:“国内几度鸦片热潮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原以为到了新加坡就不会再见到这样的事,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康书弘不知情也好,无辜也罢,就当他替在新加坡的华人同胞出力了,这个吗啡是断不能再死灰复燃。” “康小姐深明大义,倒不用我晓以大义了。” 康琴心接道:“二少放心,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过了会,她问:“我能见一见康书弘吗?” “阶下囚的情况可不好,康小姐你确定要见?就算见了,你哥哥只会认为你见死不救,怕是以后兄妹间嫌隙更深了。” 康琴心诧异的望向司雀舫,司雀舫也正盯着她,眯眼道:“怎么,很意外?你们康家兄妹不和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闻。” 康琴心苦笑,叹道:“是啊,的确不是什么秘闻。” “还见吗?若还需要,我安排人带你过去。” 康琴心摇头,“罢了,没必要。” 司雀舫觉得她这种信任很受用,于是继续道:“至于康小姐刚刚说的那个女人,你派人盯着吧,有消息就通知我。”使唤她使唤得十分顺手。 康琴心也没心情与他计较,爽快的应道:“好。事情结束之后,我希望二少也能亲自出面替康书弘澄清,毕竟他是我们广源银行的行长,形象很重要。” “这个好说。给你们康家带来的麻烦,还请康老见谅。” “父亲会理解的。”康琴心话落站起身,“那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司雀舫见她急着要走,看了眼那杯被冷落许久的咖啡,不由再道:“康小姐来了一趟,怎么连杯咖啡都不肯赏脸?我以为这次的谈话尚很愉快。” 康琴心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他,见其竟十分的认真,遂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谢谢。” 司雀舫这才转肃为笑:“不客气,康小姐慢走。” 康琴心微微颔首,出了书房。 照例是宋和真送她,康琴心想起来时他路上替司雀舫的操心,又回想方才司雀舫与她却只字未提起叶家的事,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司雀舫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出别墅等车,康琴心想着陆遇怕是要等急了,正打算催促两句宋和真,迎面却撞见个曼妙少女,还是个相识的。裴言卿亦很惊讶,几步走上前就问:“康家表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2000章 痴心一片 康琴心尚在端量之际,旁边宋和真便出声解了她的疑惑,他同裴言卿毕恭毕敬的,“见过言卿小姐。” 又解释:“康小姐是二少的客人。” 裴言卿兴致高昂,笑着问:“二表哥人呢?” “二少在书房里。” 康琴心这才反应过来裴言卿的身份,司家姑太太的独生女,裴家掌上明珠,难怪气质不凡。 她回了礼数,轻描淡写的说道:“有事来与二少商议,正要离开,那就不打搅裴小姐了。” “康表姐客气了,我与悦希是好友,刚入大学的时候便认识她了,你不用太见外的。方才见你行色匆匆的离开,原来是来见我二表哥了?”裴言卿笑得狡黠。 康琴心微讷,倒不知该如何接话,遂问了句:“你与悦希怎么分开了?” “别提了,悦希家中有事急着回去了,我就只得来找我表哥蹭晚饭了。” 裴言卿语气熟络,又自主的说道:“都日近西山了,我表哥太不会待客了,这时候还让你走。康表姐若无其他事,不如留下来玩玩?” 挤眉弄眼的邀请,模样灵动,语气也显得不似初识,很是亲近。 宋和真欲言又止,稍稍矛盾之后还是看向康琴心。 正巧司家送她的车也开过来了。 康琴心摇头婉拒:“不麻烦了,府里还有事,谢谢裴小姐的好意,改日我请你和悦希出来。” 裴言卿表情失落,没精打采的道:“那好吧。” 她抬脚往别墅门前走,走了没两步又转身,分外犹豫且八卦的道:“那个,康表姐,我问你个事儿。” 康琴心正准备上车,闻言站在车门前转首不解,“裴小姐请说。” 裴言卿三两步又凑了过去,满眼好奇的问:“听说前两天有女人和我二表哥逛了大半个市中心,那人是你吗?” 康琴心吃惊,想了想说道:“若裴小姐问的是借二少座驾去过市中心的人,那应该是我。” “真的是你呀!”裴言卿忽然拉起了她的双手,双眼充满了惊喜,继续道:“怪不得我今日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亲近,原来你是我二表哥的女朋友啊!” 康琴心措手不及,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连宋和真都忘了言语。 “嗳,你与我二表哥认识多久了?先前我都没听说过,他藏得可真深。”裴言卿故意埋怨。 康琴心正要解释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二楼就传来了格外冷漠的警告声:“言卿,再胡言乱语,我把你丢出去,你信不信?” 几人抬头,才见司雀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阳台上。 裴言卿哪里怕他,立马顶嘴:“就知道恐吓我!你如果欺负我,我就告诉舅父舅母,让他们收拾你。” 司雀舫没搭理她这话,只对宋和真命令道:“送康小姐离开。” 宋和真敬礼领命,严肃极了,“康小姐,请上车。” 康琴心与裴言卿说了声告辞,又冲楼上的人点点头,遂关了车门离去。 陆遇还在初岗处等候。 “就这边停吧,宋副官不用相送了。” 宋和真亦没有坚持,目送着叶家的车远去之后才回别墅。 车内陆遇问她:“是我无能,让表小姐只身进去,司家的人可有为难您?” “不曾,辛苦你此行了,送我回家吧。”康琴心有些苦恼康书弘的事情要如何和家里解释,司雀舫既然选择用康书弘的定罪去放松严索明等人组织的松懈,那必然没这么快放出来,时间久了怎么都瞒不住的,她 有些害怕见到母亲担忧的眼神。 然而,等她进了家门才发现母亲和长姐都不在。姜玉兰告诉她,姑姑康暖今天下午在青港口那边监督卸货的时候,港口附近突然起了枪战,也不知是什么非法分子逮着人就杀,在场的人瞬间乱得到处跑,姑姑便受了伤 。 康琴心大惊,刚坐下去又立马站起来,提着心问:“那姑姑怎样了,严不严重?” “二妹你别着急,先坐吧,妈和大姐到医院之后打过电话回来,姑姑不是很严重,好在身边跟着帮手,只是被挤跑的时候摔了一跤,左腿有些骨折。” 姜玉兰边说边替她倒水,叹气道:“我打电话找书弘也没找到人,不在银行也不在香海馆那里。” “那我得去医院看看。”说实话,康琴心还挺怕面对姜玉兰的,就怕她追问自己康书弘的事。 姜玉兰跟着起身拉住她,“我劝你还是先别去了,妈和大姐已经在医院了,现在医院里都是人,不如改日再去。” “嫂嫂说的在理。”康琴心只好坐回去,喝了口水又说:“我以为新加坡这边安定了,怎么还这样乱?都什么年头了上演码头枪战,都是些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广播里还没播呢,大概都有些意外。听说护卫司署的人去时已经满地鲜血了,好像是什么帮会的动作。”“帮会?新加坡的帮会不都归颜家管吗?这颜家明面上和政府感情还不错,怎么就纵容手下这样的?”康琴心嘀咕着,似想起了什么,再问道:“对了嫂嫂,青港口是不是沈 家的地盘?” “对,就是妈常常提起的那个沈家。听说这次运输是沈家公子亲自跟着,没想到都顺利抵港了,却出了这档子事。”姜玉兰别有深意的希冀道:“但愿沈公子没事才好。” 康琴心无语,别扭道:“嫂子,妈一厢情愿的主意,你别当真了。” 姜玉兰浅笑,温婉的说:“就算沈公子不是要说给二妹你的,那也是叶家世交的好友。” 康琴心点头,随意的应了句:“嗯,嫂嫂说得对,最好是没事。”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两人同时伸手出去,对视之后,姜玉兰低声道:“可能是书弘的电话。” 康琴心不忍说穿,缩回手道:“嫂嫂你接吧。” 姜玉兰期待的接起电话,“喂,你好,康家庄园……哦,是小舅啊,找二妹吗?她在的,不麻烦,您稍等……”她将听筒递给康琴心,眼底有几分失落,“二妹,舅老爷找你的。” 第2001章 屡教不改 叶岫打电话来问她在司雀舫那边的情况,康琴心说自己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叶岫又问起康书弘的事怎么处理的,康琴心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姜玉兰,措辞答道:“不是很好。” 叶岫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又问:“是你建议他那么做的?” “他早有这打算,想来见我只是看一下康家的态度。”康琴心坚信即便自己不同意,司雀舫也会推康书弘出去,那到时候局面还不如现在。 叶岫“嗯”了声,劝道:“你别太在意,这是书弘自己惹的事,总要受点教训。” 康琴心正要接话,就听哐当一声,姜玉兰打碎了水杯,正好磕碎在茶几角,她连忙用手捂住了电话,问她如何。 姜玉兰脸色泛白,摇了摇头,视线盯着对方手中的电话。 对视不语,康琴心还是先同叶岫道:“小舅舅,我这边有点事情,待会给你回电话。” 叶岫道好。 康琴心拿出手帕替姜玉兰擦溅到身上的水渍,“嫂子,你要不先上楼换身衣服吧,我唤阿岚来收拾。”转身喊佣人。 姜玉兰按住她的手,语气紧张凝重,“二妹你告诉我,书弘到底怎么了?” “哥哥他……”康琴心不知道应该怎么讲,但很显然姜玉兰已经听见了些许。 姜玉兰眉头紧皱,“这几天我就觉得他总不对劲,像是在害怕什么,夜里睡觉也提心吊胆的,老是睡不安稳。 今天那几个人自称是书弘的朋友来找他出去,但我感觉得出来你哥在害怕,他不想出去却又不得不出去。二妹,你就告诉我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康琴心拉她站起,“嫂子,我先陪你回房换衣服。” 姜玉兰见佣人过来了,也知道说话不方便,就跟着上了楼。 康琴心很少进他们夫妇的房间,便等在小客厅里,望着茶盘里的茶具,想起那晚康书弘骂姜玉兰的场景,有些心疼她。 姜玉兰衣裳换得很快,出来又重复起问话。 康琴心让她坐下,慢慢说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我哥他在外面做生意被人坑了,事后有些不好解决,得罪了人。” “二妹,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知道不可能是这种小事。” 姜玉兰并不笨拙,揣测道:“是不是赌桌上的事?他前阵子就喜欢赌,输了不少钱,不只是舅老爷的赌馆里,去那些什么地下赌庄玩,十赌九输,还挪了银行的公款。 爸知道后好生气,如果不是急着出远门,书弘肯定得挨打。唉,我现在倒宁可爸狠狠打书弘一顿,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敢继续赌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嫂子,你说康书弘还挪动了银行的公款?”康琴心听得气恼,这件事铁定被爸压下来了,甚至都没有在家提起。 姜玉兰面色尴尬,见她生气,无措得也站了起来,解释道:“二妹,我知道你看不起书弘,但也是没办法了。 保险柜里能变卖的都卖了,我娘家也不同往昔了,实在没办法替他填上这个亏空……” “嫂子,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康琴心怒其不争,声音都高了起来:“你还变卖东西去帮他补空?这件事你早该告诉爸妈了。 他现在能挪用公款,以后是不是要变卖家产了?你怎么就只知道迁就他呢,你这样他也不会记得你的贤惠,只会变本加厉。” “其实书弘以前挺好的,就是被人带坏染上的恶习。” 姜玉兰心虚的说:“二妹,他会变好的。我劝过你哥,那些地下赌庄肯定是故意作弊骗他钱的,否则输不掉那么多的。 挪用公款的事情被爸知道后他就答应了不再去,大概是又被人设计了!二妹,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问地下赌庄里的那些帮会组织借钱了,所以现在被人才找上门?” 真要只是钱的问题就容易了。康琴心心情烦躁,没料到康书弘之前还有这些破事,甚至都有些后悔去管他:“他屡教不改,你管不住他,就让家里管他,怎么还替他隐瞒!嫂子,你这样在家里太辛苦了 ,就不觉得委屈吗?” 姜玉兰苦笑道:“哪有什么委屈,爸妈待我跟待亲闺女一样,前些年我娘家出变故,还是爸拿了钱去资助,不然我们姜家恐怕早没有现在的安生日子了。 反倒是我,嫁给书弘好几年了,也没能给康家生个孩子,让他在亲朋好友面前丢脸了。有时候他情绪不好冲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本就是我对不起他。”“康伯父就是把你教得太贤良淑德了,你怎么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上次你有了身孕,若不是他不小心推你害你跌下楼梯,孩子能没有吗?嫂子,你就是脾气太好,越是好说 话,他就越欺负你。” 听了她替自己不平的话,姜玉兰眼眶一热,握着康琴心的手摇头,哽咽道:“我知道你和爸妈、长姐都心疼我,从来没把我当外人。 若是换做其他的婆家,肯定都护着书弘了,哪会替我着想?二妹,我真的很幸运嫁进康家。只是我没把书弘照顾好,让爸妈操心,是我没有尽到媳妇的责任。” “嫂子,你别这么讲。康书弘怎么对你的,全家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妈心软狠不下心教训他,才让你受委屈。” 姜玉兰摇头,侧身擦了擦眼眶,再次转身:“书弘现在是不是落在那些地下赌庄人的手里了? 爸不在家,不然等妈回来我向她坦白情况,总要先把人赎回来是不是?” 她说完自己又皱眉否定,“就是这样的话,妈该对书弘失望了,爸也瞒不住。书弘本来就在意爸妈对他的看法,最怕被比下去。” 话落又觉得这话当着康琴心的面说有些不好意思,忙改口说其他:“对了,舅老爷在市里的生意大,我听你刚刚和他的电话,是不是已经惊动了叶家? 唉,这件事可真闹大了,不然二妹你求求舅老爷让他捞一下书弘,我是真的不想让爸妈晓得书弘赌钱。” “嫂子,事情没这么简单,小舅舅他也没办法。”康琴心觉得只能实话实说了。 姜玉兰听后脸色崩溃,后退了跌坐在沙发上,惊恐道:“这、这怎么就惹上了官司,犯事犯到了司家人手里,那可怎么办?”她无助的看向康琴心:“二妹,你可得想想法子救救你哥哥,扯上了吗啡,这闹不好是会没命的。” 第2002章 母亲的苦心 姜玉兰一向觉得康琴心厉害,从小跟着叶岫不说,还留洋英国,与她及康画柔这种自幼养在深闺里受传统教育的闺秀不同。 眼前人有想法有见解能拿主意,有时候甚至比丈夫还要能干,她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康琴心不能坦言司雀舫的想法,面对恳求,只能为难道:“嫂子,这事连小舅舅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办呢。” “连你们都没有办法的话,那书弘不就完了吗?” 姜玉兰惊慌失措,转身去找电话,“不行,我要给爸打电话,让他出面周旋。” 康琴心连忙按住她要拨号码的手,又拿过听筒挂上,摇头道:“这事先别惊动爸。爸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受叔父之邀去岛上养病的,你告诉了他他还能待得住吗?” “但怎么能不说,那是司家啊!二妹,我知道你和书弘之间有误会,但事态严重,咱们先把人救回来,等回家之后我一定劝他和你道歉。”姜玉兰目露祈求。 “嫂子,这不是我不想救。就是因为事涉司家,与他家作对,岂不是公然得罪政府?那司家二少可是有军职在身的。” “可难道这样,就不管书弘了吗?”姜玉兰声音哽咽,只差要哭出来。 “你放心,我今日见过了司家的二少,只是配合调查,没有性命之忧的。”康琴心只能如此以安她心。 姜玉兰全当这话是安慰话,心知不能太强人所难,就点了点头。 康琴心出言安抚,见她情绪稳定了些才下楼。 她回自己房间,给叶岫重新回了电话。 叶岫其实对康书弘的事并不怎么上心,卷进了那么大的事祸里,还能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司家待他够宽容了。 他主要是担心康琴心在司雀舫那边的情况:“果真没有为难你吗?也没有提及我的事?” “他家的副官在路上时确实与我提到了小舅舅您,但司雀舫并没有和我谈及。”康琴心重复了意思,再问:“小舅舅,司家找你什么事?我听着好像还挺严重的。” “生意上的小事。”叶岫风轻云淡。 康琴心就纳闷,司家的生意多是他家大公子在接管,怎么会是司雀舫留名片? 但这毕竟是司家的家务事,且叶岫亦不愿多谈,她也不好多问。 窗外传来汽车进院的声音,她道:“好像是妈和阿姐回来了,我去问问姑姑怎么样了。” “你哪个姑姑?” “是暖姑姑,她今日去青港口卸货,碰见了点事。” 叶岫亦有耳闻:“你说的是港口枪击案吧?” “对,当时姑姑正好在那里,脚受了伤,已经住进医院,我回来后才知晓。”提及这个,康琴心亦很担忧,而电话那头则响起了敲门声。 叶岫闭了两秒话筒,而后道:“嗯,琴心,我这边有点事情先挂了,替我问候魏太太。” 叶家和魏家有生意往来,叶岫和魏元夫妇都很熟。 康琴心应知道了,挂电话下楼,没成想本来还在三楼的姜玉兰已经在那了。 姜玉兰没等叶妩和康画柔进家门就站在喷泉旁说了康书弘的事情:“妈,你快想想办法吧,书弘都被带走好半天了,听二妹的意思是这几日都回不来了。” 叶妩震惊,手中还来不及交给朱婶的百货购物袋都落在了庭院里。 康画柔也是不解:“弟妹,你慢点说,书弘怎么了?” 姜玉兰又火急火燎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叶妩身子一歪,差点倒下,亏得康画柔伸手扶住。 她颤着声道:“吗、吗啡?书弘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玉兰,你刚说心儿她知道?” 刚问完就看见小女儿站在大门口,连忙走过去询问具体。 康琴心请母亲进屋坐下,又喊阿岚上茶,“妈,你别紧张。” 不得已又得讲一遍。 “那,那司家的二少就不打算放书弘了吗?”叶妩刚坐定又站起,冲外喊道:“老王,先别停车,我要出去。” 外面传来司机站在门口的应声:“是,太太。” 叶妩边上楼边嘀咕:“我得去找老师,如果她能出面,司二少估计能放书弘一条活路。” “妈!这么晚了您还出去?”康琴心连忙追上去,劝道:“司家是大户人家,又是政要军事人员,司太太就算有心帮你,难道你还要她去为难自己的儿子吗?” “你说的对,我不能让老师难做。”叶妩站在楼梯转弯处,满脸踌躇,心里矛盾极了。 康琴心又说:“您知道司太太是您的老师,你们师生关系不浅,难道司二少会不记得吗? 妈,你别太担心了,前几日二少找哥过去不就放他回来了吗,这次应该也只是循例问询让他配合一下。”她实在不忍看母亲伤心。 叶妩听后果然脸色缓和了些,康画柔也跟着道:“是啊妈,二妹说的在理,咱们家和司府算是旧交情了,他们不会太为难二弟的。 出去了半日,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即便真要打听,也不该这时候去打搅司太太。” “对,是我急糊涂了。司家的二公子我还见过的,与大公子不同,是个脾气极温和的孩子,我就是怕牵扯到吗啡不好处理。”她叹气悠悠的回了客厅。 康琴心吩咐朱婶:“让王叔先下去吧,不必等候了。” 朱婶点头。康画柔给母亲斟了茶,叶妩抿了口,瞥见儿媳妇想言不敢言的模样,轻声道:“玉兰,你也稍安勿躁,这事咱们急不来的,毕竟是书弘理亏在先。像你二妹说的,清者自清 ,二少查不出什么来想必就会放了书弘。” “妈,我知道了,我也是一时着急。”姜玉兰垂头,有些不敢看康琴心。 康琴心心知她是担心康书弘,关心则乱,也不好责怪。 虽说叶妩表面上是打消了去司家求情的念头,口中也说着没事没事,但晚饭后康琴心还是瞧见她在房中给司家打电话。站在房门外,她听见母亲低声下气又婉转含蓄的打听央求,心中极不是滋味。 第2003章 闺蜜之心 洗澡之后,康琴心无心睡觉,便站在窗边吹风。 康画柔在外敲门。 康琴心猜测是阿姐,应道:“请进。” 见她走来,主动道:“阿姐是来问康书弘的事吧?” 康画柔手中拿着牛奶,将杯子递过去,摇了摇头:“你还能闲定在家,就知道出不了什么大状况。若是司家二少真的要书弘的命,你早带人打过去了。” 康琴心被她的语气逗乐了,苦笑道:“阿姐可别太高看我了,司家哪里是我能打得过的。” “你的性格,岂是打不过就不打了的。”康画柔也笑。 康琴心喝了口牛奶,顾左右言其他:“家里换新牛奶了?” “是啊,方才和妈从医院里出来,去附近逛了逛,本来方才就想让你尝的。结果出了书弘的事,大家都没有心情,我也给忘了。” “挺好喝的。姑姑的腿怎么样了?” 康画柔摇头,“不太好,撕脱性骨折,医生说是由于跌倒时什么肌肉保护性激烈收缩导致的骨质部分撕脱,挺严重的。 姑姑那么要强的人,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脸都白了,忍不住和姑父喊疼,听说后面复位的时候还要受苦。”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枪击呢?”康琴心实在费解。 康画柔亦是皱眉,“好像是针对沈家少东家去的,现在人还下落不明呢。我瞧着这沈家也不太安稳……” 她目光渐深,认同般说道:“心儿,你拒绝妈的提议是对的。” “姐,你可别提这事了。”康琴心将杯子放下,坐在床边,又说:“阿姐好像对康书弘的事不急?” 康画柔纠正:“阿姐是相信你。” “我刚刚听到妈在房里给司家夫人打电话呢。” “妈到底还是打了。”康画柔叹息,“这不是让人家为难吗?司家的公子再孝顺,也不好在这等大事上徇私枉法吧?妈平时多明白的人,碰见书弘的事就乱了分寸。” “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康画柔再问:“你今日出门就是为了这事?” 康琴心立马否认:“哪能呀,我好好的在外面和表哥玩呢,后来还去了美容院,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现在应该还在外面乐呵着。” “怪不得守门的人说见新荣的车进了庄园,我和妈却都没见着,原来是约了你。新荣对你也是够有心的,凡事都紧着你。” “表哥是挺照顾我的。”康琴心没能领会她的深意,愁恼道:“我觉着妈回头还要打电话给小舅舅。” “舅舅知道了吗?” “自然是晓得的,说起来康书弘的事最先还是出在赌馆里的呢。何况小舅舅本来就是回来处理和司雀舫砸他场子的事,总能听见点风声。再者……”康琴心语气微顿。 康画柔就问:“再者如何?” “再者过不了多久这事就得闹得沸沸扬扬了。” “这事要闹大?这怎么成,书弘现在对外代表的是我们康氏银行的形象,他若是出了污点,银行也要受不小的影响。 咱们在新加坡立稳脚跟不容易,难道就压不下去?”康画柔语气激动。 康琴心忍不住调侃,“我怎么听着阿姐的意思比起康书弘,更在意银行的形象呢。” 康画柔闻言就皱眉,“我与你说正经的呢。”“现在人证的线索断了,司雀舫拿康书弘是有用处的。我今日也和他见了,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阿姐,他这次真要受点教训。”康琴心说完,看了眼门外,又压低嗓音 道:“你可别对妈和嫂子讲。” 康画柔点头,复问:“你今日还见了司家二少?那见着书弘了吗?”“没见。”见她仍是忧心,康琴心语气故作轻松:“司雀舫那样身份的人,说了会留他性命就不会出尔反尔。何况,妈和他母亲也是数十年的师生情了,总不可能丁点儿不顾 及。” 她劝走了阿姐,披了件衣裳又下楼去找康英茂,交代他最近银行别对外放贷借款了。 等康书弘的丑闻一出来,银行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定会有很多客户去取款,不多准备些流动资金怕是撑不过去。 康英茂虽说不明究竟,但还是答应了。 康琴心还是睡不着,便独自在花园里散了会步。 过了会,阿岚找到她说:“二小姐,您的电话,是董小姐打来的。” 董世媛是她在英国留学时的好友,也是同在新加坡为数不多的同学之一,虽说两人平时感情要好,但这么晚了康琴心还是有些意外。 董世媛邀请她参加明天贸易公司开业的剪彩礼。 康琴心举着电话笑道:“果然是有钱任性啊,你们家在香港生意做得那么大,你还特地跑新加坡来创业,你爸还真同意了你开贸易公司的想法。”“那可不是,我爸和我妈不同,他觉得我既然学了金融就该有用武之地,趁着年轻就该多尝试。琴心,你看这么多国家我就选择了来新加坡,就是因为舍不得你啊,你明日 必须得来。”董世媛在电话里声情并茂的,生怕她不去。 康琴心道:“好,我肯定去。” “还有个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俩多少年的同学了,你不必客气。” 董世媛迟疑道:“琴心,你知道新加坡也不像英国,我在这里真的是人生地不熟。明天公司开业,我想请几位有声望的企业家过来帮我撑场面,不知你爸爸有没有空?” “你怎么忘了,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我爸和叔父去丽山岛度假养病了,人现在不在市里。”康琴心语气为难。“对,瞧我这什么记性?那不然喊你哥哥过来吧,虽说你们兄妹关系不好,但我这边缺个重要席位。”董世媛可怜巴巴的语气,“你可得帮我啊,这不能刚开业就闹笑话吧。 ” “你别慌,不找康书弘。”康琴心想了想:“你这时间太紧了,短时间内也不好找人。不然这样,我让我小舅舅过去,你看成吗?” 那边语气有些不确定又似有些惊喜,“叶先生吗?” 康琴心:“是,你见过的,就是以前经常去英国看我的小舅舅,你还和他吃过饭呢,不算陌生。”董世媛立马兴奋道:“好,那就麻烦叶先生了,琴心谢谢你。” 第2004章 我的首饰都给你 今夜太晚了,康琴心不便再打电话过去,想着世媛这事还真等火烧眉毛了才找来,只好第二日睁眼后才拨过去。 她懒懒的靠在床头,听着电话线里机械的静候声。 新泉山庄的管家接起了电话,“你好,新泉山庄,请问您哪位?” 康琴心立即唤道:“秦叔,是我琴心,小舅舅他醒了吗?” “原来是表小姐,老奴还想着谁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少爷还没醒呢。” 康琴心蹙眉为难,又带了几分惊讶:“还没醒啊?” “是的,爷昨夜凌晨后才回来,估计是没休息好。” 康琴心细长的手指搭着被褥上的花样打转,试探性的询道:“那舅舅今日的行程忙不忙?” 心想着若是太忙就只能对不住世媛,替她寻别人了。 秦叔答道:“通常爷深夜回来的话,次日早上基本是不出门的。” “行,那我待会过来,你先不用去喊小舅舅。” 康琴心说完挂了电话,准备再坐会就下床洗漱,又听叩叩的声响,门外传来姜玉兰的低语:“二妹你醒了吗,是我,嫂子。” “醒了,嫂嫂请进。” 姜玉兰捧了个妆匣盒站在房门口,眼下乌青脸色疲惫,显然是一宿没睡。她难为情的启唇:“我知道这么早过来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的。”康琴心直觉她还是为康书弘之事而来,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心下犯难,遂拢了拢睡袍下床。 两人坐到小沙发上,姜玉兰将怀中抱着的陈旧首饰盒递给她。 康琴心未接,疑惑道:“嫂嫂,你这是?” “我知道书弘的事情麻烦你了,你在外奔波也费心思。我体己不多,嫁妆都在这些年花得七七八八了。 这些首饰是我过门之后妈陆续替我添的,平常舍不得戴,上回凑钱时也不忍心把它们卖掉,总觉得是妈对我的疼爱。” 姜玉兰边说边打开匣子,眼神留恋的抚了抚那几条项链和镯子,“但我没有照顾好书弘让他蒙此大难,是我做媳妇的失职,更是辜负了妈的信任和期待。 这些首饰我今日拿来,是希望二妹你替我寻家可靠的铺子变卖了,最好的活当,然后拿钱去疏通疏通。 就算救不出书弘,让我能见见他也好。我知道这些钱可能不够,但我真的只有这些了。” 康琴心知道康书弘每个月的薪水都不够他自己花,根本没有余钱交给姜玉兰,这些首饰多半是她所有的行头了。 她看着这些首饰顿觉得鼻子一酸,把首饰盒盖上了推回去道:“你是我们康家的少奶奶,难道还需要你变卖首饰来应急吗? 家里还没短钱到这个地步,他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现在不是国内,你也不清楚状况,早就不是拿钱就能赎人的时候了。 何况他是被司家关着,钱不顶用的。这事啊,你我都急不来,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是不会吝啬周旋。” “可我刚在门外听见你说要去找舅老爷。舅老爷向来不怎么喜欢书弘,二妹你就当拿这钱替我买份合适的礼物送过去,这样舅老爷他也能尽力帮书弘啊。” 姜玉兰声音急迫,她旧式思维,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回事深信不疑,总觉得不给点钱是成不了事情的,非要康琴心收下首饰盒。康琴心委实不要,又不好意思说去找叶岫是为了董世媛的剪彩礼,遂委婉道:“嫂子,这些项链手镯都是妈买给你的,你若卖了,将来逢年过节的没有行头戴怎么和妈解释 ?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舅舅那边我会送礼物的,这些你拿回去吧。”“那不然二妹你留着,书弘的事老麻烦你,我也挺过意不去的。”姜玉兰把首饰盒放在小几上,站起身就要离开,“我先下楼去厨房看看朱婶早餐准备的怎么样了,妈爱喝少 糖的豆浆,别又太甜了。” 康琴心跟着站起拉住她,劝道:“嫂子,你就收着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的。” 姜玉兰仍是迟疑,康琴心就把盒子塞到了她手里,又送到了走廊。 合上房门,她长吁了口气,心中犯愁,想来康书弘没回来之前,姜玉兰还有的要来找她。 七点半,她下楼吃早饭,见母亲已经衣着得体的准备出门了,康琴心连忙出声唤住:“妈,这么早你去哪呢?” “我,我这不想着许久没去拜访老师了吗?”面对女儿询问,叶妩竟有些莫名的心虚,便有意无意的整理头发和衣袖。 康琴心心下了然,叹声道:“年后您不是才去看望过司太太吗?” “那都有两个月了。”叶妩挥手张罗着朱婶准备尽快出门,“你趁热用早饭,妈还要先去百货公司买些东西再过去呢,不能耽搁了。” 话落又冲着门外喊司机老王准备。 康琴心自知拦不住,便不拦着了。 康画柔出现在她身后,说道:“你别劝了,道理妈都懂,但书弘一日没回来她就一日不放心,即便知道去司家没用也还是要去的。”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劝啊。” 康琴心转身,表情无奈,又问起旁边的阿岚,“嫂子呢,已经吃过早饭了?” 竟然没跟着妈同去司家,不合情理。 “二小姐,少奶奶回娘家了。方才姜家来电话,好像是姜太太身子又不好了,少奶奶挂电话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早饭都没用就出门了。” 康琴心脸色微滞,“那妈知道吗?” “少奶奶说不想再麻烦夫人,就自己先回去看看。” 康琴心叹息,与阿姐道:“早些年前医生就检查出来了说姜太太那不是普通的胃病,而是长了肿瘤,肿瘤是得做手术的,姜家非不同意,拖到现在越来越严重。”“身体动刀毕竟伤根动本,总归是冒险。何况吃药能缓解,姜太太自然不同意做手术,生怕就倒在手术台上……”康画柔语气理解,亦很伤感:“想阿旭之前就是死在了医院没抢救过来。” 第2005章 都有工作了 康琴心连忙握住她的手,“姐,别难过,都过去了。” 康画柔颔首,跟着道:“是,都过去了,早就不想了。” 侧过眼缓了缓情绪,便拿过旁边的包起身。 康琴心愣住了,“阿姐,你也要出门?” “是啊,我终日待在家里也无事,和姑姑在孤儿院那讨了个差事,即日起就去那边上班了。” 康琴心不可思议,“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起过?” “你整日忙里忙外的,阿姐这只是小事而已。” “姐,你先等等。” 康琴心唤住她后,又对阿岚吩咐道:“你上楼去将我左床头柜信封里的钱取来。” 康画柔摆手道:“心儿,姐姐有钱。” 康琴心忙解释:“我知道你有钱,姐你整日待在家里,银行里的分红也就买买东西送去孤儿院里,肯定是足够的了。 这钱不是给你的,姐姐下班回来之前去趟姜家,把钱给嫂子带去吧。你都不知道,嫂子都要变卖妈给她买的首饰筹钱了。” 康书弘房里的事情,姜玉兰不说,她们还真的不知道,谁能想到康家的少奶奶生活会这么紧迫呢? 康画柔面露诧异,要知道康书弘除去薪水不说,康家子女还有银行里的分红,无论哪笔都不是小数目。 他们夫妻就二人,膝下也没有孩子,怎么日子会如此捉襟见肘? 康琴心低声:“康书弘在外面挥霍惯了,往日还得嫂子拿嫁妆替他补空,手里没有余钱的。 姜家自从破产后,姜伯父很少拿家事来麻烦嫂嫂,就恐父亲知道了又伸援手。这次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恐怕姜太太是病得极重了。” “还是你有心,等到了孤儿院我就给玉兰打电话,看看是在家里还是医院里,急的话立马就送过去。” “我今天朋友那边有事,就麻烦姐姐了。” 康琴心话落,正好阿岚下楼,她接过后递给阿姐:“我房里的现钱不多,你跟嫂子说若是不够就和我说,都是一家人,人命最重要。 如果可以,还是让姜家送医院吧,西洋医术早在几十年前就流向国内了,有些中医治不好的,还真得动手术。 当时连司太太看了姜太太的病情都建议送医院肿瘤科做手术了,你劝她和姜家再想想吧。” 康画柔将钱放入包里,凝着面色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先出门了。” 康琴心送她上车后忽然发现,家里没车了! 阿岚站在旁边小声道:“往常夫人和大小姐不常出门,偶尔出行还都是一道儿,不然我去庄园外替您喊个车夫吧?” 康琴心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谁能料到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阿姐居然要上班了呢。孤儿院又位于郊区,想来回头该和爸建议再添一辆了。 因为是人力车,跑得有些慢,等她到新泉山庄的时候都快九点了。 秦叔迎了她道:“表小姐您到了,少爷已经醒了,正在书房呢。” “你和小舅舅说我要来了吗?” “说过了,爷知道您要过来,方才郭管事过来请爷出去,爷都推掉了。”秦叔边答话边陪她上楼。 康琴心忍不住编排:“郭南伤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是闲不住呢,整天惦记着差事,小舅舅用他真是划算。” “心儿,你又在说我什么呢?”隔着书房门,叶岫在里面问。 秦叔止步,做了个请的眼神。 康琴心便大步走了进去,果然见那人正埋头看着文件夹里的公文。 她笑着道:“我是说小舅舅你调教有方,手下的人各个能干,负着伤还不忘来替你打工。”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说吧,什么事情这么早就来找我?”叶岫合上文件,草草整理了下放在旁边,宠溺的望向康琴心。 “今天有个事来请舅舅帮个忙。” 叶岫眼中笑意更甚,侧了身子看着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她,微微启唇:“什么忙这么客气?” “世媛的贸易公司要开业了,请你去参加剪彩礼。” 叶岫闻言,下意识的皱眉。 “好舅舅,你就当帮帮忙凑个数呗。世媛你见过的,以前我在英国留学时的朋友,她在新加坡人生地不熟的,我得帮帮她啊。” 叶岫脸色认真:“我与她不过就数面之缘,她怎会邀请我?定是你胡乱出的主意。”语气笃定,笑意不似方才。康琴心就知道糊弄不住他,只好如实说了情况:“你也知道爸还在丽山岛,至于康书弘,别说他现在被关了,就是好好的在家待着我也不想麻烦他。我思来想去,还是找舅 舅你最方便。” 她说完走过去,拽了他的胳膊再问:“好不好嘛?” 叶岫很少见她这副女儿家的撒娇模样,挥去心里的猜忌,含着笑点头:“你都开口了,我能说不好吗?”拍了拍她的手再问:“几点的剪裁礼?” “十点。” 叶岫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那差不多该出发了。”“倒不是很急,我问了地址,她公司就在附近,我们过去很快的,所以小舅舅你还可以换身正装。”康琴心拉他起身,兴奋道:“我小舅舅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站在那些老企 业家中间肯定最闪耀了。” “何时学会的油嘴滑舌?没个正经。”叶岫虽是如此说着,但弯起的唇角还是暴露出了好心情。 康琴心又亲自替他挑了领带,两人出门。 没看见她的车,叶岫难免问了句。 康琴心便将家里的情况都说给了他听,复又感慨:“现在连阿姐都有工作了,我还是有今朝没明日的在你这儿混日子。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可怜我一身本事哟。” “怎么,在我这让你屈才了?”叶岫揶揄她。 康琴心却很认真的点头:“是这样没错了。你看世媛的爸爸多开明,支持她在外国发展事业,公司说开就开了,我也想做点小生意。”叶岫观她表情认真,也理解她这几年为了兄妹关系刻意遮掩锋芒,很心疼她,便问:“你想做哪行,我给你拿个主意?对了,上次你不是说有朋友邀你入股一起做生意吗? ”“就是世媛啊。当时我是很心动,但没好意思嘛,毕竟人家也不缺钱,花心思花精力为公司筹划的,何况还要通过她父亲帮着销货,我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去分她一杯羹? ” 见她语气低落,叶岫鼓舞道:“说得好像你康琴心就没门没路了?改明儿我与你细说说叶家的产业。 别看你舅舅现在好像主要是替政府生产军事武器,但其他的行业涉足也不少。心儿,你自己找个规划,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懂的我教你。” 康琴心眉开眼笑,“那小舅舅你自己说的,可不准反悔。”叶岫哭笑不得,赏了她一记敲头。 第2006章 赠送财产 新泉山庄到董氏新企真的很近,就在附近的商业圈。康琴心心觉诧异,这边的地段并不适合开公司,世媛最早和她提议的时候她就指出了,房价不低且临近山脚,其公司员工想要就近安家更是困难,再者通向市中其他地方 还不方便,怎么依旧选了此处? 叶岫见她脸色不好,低声询问:“可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觉着这地方选的……怕她不容易招工。”康琴心替好友担心。 叶岫不置可否。 许是门口有人盯着,两人刚下车没一会,董世媛就亲自迎了出来。 她穿了身红色的西服套装,领口别了枚白色珍珠胸针,本来齐腰的卷发修短了些,更显成熟与果断,和她印象中那个总穿着洋裙、戴精致首饰的淑媛形象大相径庭。 “琴心你可来了,我都盼你好久了!”董世媛热情的过来抱了抱她,又特别拘谨的站好,冲叶岫伸出手道:“叶先生,十分感谢您今日能来。” 叶岫与她握了握手,一触即分,声音清朗的应道:“董小姐客气了,恭喜开业,生意昌隆。” “谢谢叶先生。”董世媛笑容满面,又感激的看了眼康琴心。康琴心望着二人如此略显别扭,打趣道:“你俩怎么了,又不是初回见面。小舅舅你以前去学校时常见着世媛的,世媛也别客气,你我这么好的交情,随我唤他小舅舅都成 。” 话落又凑上前轻声道:“给你说,我小舅舅可厉害了,你在这边办企业,让他多照顾些你。” 本来嘛,叶家在新加坡根基稳固,董家就算在香港厉害,但初临此地,有人带着帮衬些总是好的。 没想到康琴心的好意董世媛并没有领情。 她连声否定道:“这不行,你舅舅是你舅舅,我怎好意思?还是唤叶先生吧。”说着小心翼翼觑了眼叶岫神色。 叶岫面无波澜。 康琴心嘀咕道:“你怎么回事,今儿与我这般客气?” 董世媛浅笑着,“不说这些,剪彩礼快开始了,快请进去。” 叶岫颔首抬脚。 他先进了,董世媛便扯着康琴心近身道:“琴心你别乱出点子,我看叶先生有些不高兴。” 康琴心茫然,“什么?”看了眼前面的身影,再道:“你多心了,他不会不高兴的。我小舅舅就这副表情,其实很照顾晚辈的。”在她看来,自己的同窗又好友随着自己唤叶岫声小舅舅并不为过,就好似裴言卿随悦希唤自己表姐是同样的道理,何况她也了解叶岫从无所谓这些,不明白董世媛怎么就 介意了。 董世媛像是有些说不清楚,颇为急切的回了句“你不明白”,就追了上去。 这场剪彩礼并不似她电话里说的那样缺少企业家撑场面。 实际上康琴心碰见了不少眼熟的,多是过去跟着父亲和叶岫在各种宴会上见过的老板,在新加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不清楚董世媛是何时与这些人交好了关系。 剪彩之后,康琴心与她道:“世媛你很厉害啊,请来了不少名人。” “那都是看在董家的面子上来的,许多都是我爸替我张罗的。”董世媛举着高脚酒杯,有些不好意思。 “怪不得看不上我小舅舅帮衬了,你家在新加坡都有这么强大的人脉,去哪里混不成啊?世媛,你与我说的人生地不熟真的是谦虚了。”康琴心玩笑道。 董世媛连忙澄清,“不是看不上,琴心你可别误会了。” 她朝叶岫的方向看了眼,再道:“我是怕麻烦叶先生。” 康琴心见识了董家的强大,也就不强调让叶岫帮忙照顾的事了,随口问了句:“你将公司设在这边,员工们上下班岂不是很不方便?” “我在后面买了块地正在建员工住舍,他们若觉着不方便自可申请,我还安排了公司的专车,每日都有几班车通向市中心,不会不方便的。” 康琴心点头,“你想的很周全。” “都是我爸爸指点的,说是只有这样公司才能兴盛长久。” 康琴心目露钦佩,“董叔叔很有见解。”又带了几分羡慕,由衷祝福道:“世媛,你的公司一定能发展很好。” “但愿吧,前几天我就喊你过来看看的,你非说不方便。琴心,你最近很忙吗?”董世媛语气关心。 康琴心低声:“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可能这阵子都没办法来找你。” “不管你来不来,我早先与你说好的还是会给你留着的。”董世媛转身,她不远处的秘书就送来了一份文件,她接过后递给康琴心。 康琴心看了看她,疑惑的打开,文件夹里是份股份合同。 董世媛将这公司的10股份都送给了她! 康琴心震惊,将合同推回去道:“世媛你这是做什么?” “我说了我的公司定有你的一份,你想甩锅都不行。我只身在新加坡,希望有你陪着我嘛,你就收下吧。”董世媛将文件又推向康琴心,自己双手则缩在身后,一点想再接回来的意思都没有,语气俏皮道:“你了解我的,我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除非你想对我不管不顾,让我 一个人在异乡辛辞奋斗?” 全然收去了方才剪彩礼上端庄和严肃,又成了与她玩笑吵闹的闺蜜模样。 “你的公司已经成型,又有你爸爸替你出谋划策。刚刚站在你身边的那几位,也是你爸爸派来帮你的吧?”康琴心认真道:“世媛,我帮不上你什么的。” “反正我不管,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可能收回来的。”董世媛语气强势,“你如果不收下,以后我遇见事情怎好意思再劳烦你? 只有你占了这公司的股份,我才能打着让你负责的名义去麻烦你啊!” 她的说辞,只是为了让康琴心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份合同。 康琴心当初既拒绝了她的合股,现在哪里能平白无故收她这样一份大礼? 董世媛的公司规模不小,10是很大的比例了,想康氏的银行股份,她也就分了12,还是因为父亲偏疼自己。她实在是不想要,但董世媛的性格又执拗,一时进退两难。 第2007章 长辈的忠告 “心儿,既然是你好友的一番心意,就别辜负了。”叶岫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康琴心转首,蹙着眉使眼色,为难的喊了声“小舅舅”! 叶岫视若不见,只替她将合同合上,笑着道:“你不是总说和董小姐情同姐妹吗?那她的馈赠你再推搡就太客气了。” 董世媛很开心叶岫替自己说话,跟着怂恿道:“是啊是啊,琴心你再见外我就生气了,还拿不拿我当闺蜜了!” 康琴心真的不愿要。 叶岫看了她眼,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钢笔开了张支票,转递向董世媛,认真道:“这笔钱还请董小姐收下,就当是心儿的入股。 你先前邀她合开公司的时候她便有此心思,只是因为诸多理由稍有犹豫。现在她既已成了你公司的一员,自然就该补上这些。” 董世媛笑意渐僵,尴尬道:“叶先生,我不是为了这个。”她语气失落。 “自然,但心儿的脾性你也了解,断不会无功受禄的。你拿着就当是新公司的储备资金吧,让她心理好受些。” 叶岫的语气不容拒绝,拿着支票的手又前伸了伸,“董小姐请莫要推辞。” “那就谢谢叶先生了。”董世媛只得收起,面色仍是失落。 康琴心捏着合同,见她脸色不悦,觉得气氛尴尬,心有歉意。 本来高高兴兴的剪彩礼,世媛亦是好心,但现在好像味道全变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叶岫却浑似毫无察觉,拉过康琴心同董世媛再道:“不打搅董小姐招呼客人了,我和心儿先归席。” 董世媛点点头,捏着支票垂头许久。 康琴心只等与他坐定了才道:“小舅舅你干嘛那么做,世媛肯定觉得我与她分得过于清楚是为了撇清关系。”将合同丢给他。“你在意她的想法,她又何曾顾忌你的感受?明知道你不会白白受着,非要给你这么大的人情,那你将来在她面前就永远低人一等了,你心里会舒服?”叶岫一针见血,他 太了解康琴心的脾气了。 康琴心说不出话来。“就当是置了份小产业,开心一点。”叶岫故意拿轻松话揶揄她,“我瞧着董家的公司规模有模有样的,这儿也不缺人才,应该能发展不错,你以后就心安理得的拿拿分红, 多好?” 康琴心后悔:“早知现在,还不如当初我就答应了她。”叶岫边打开看着合同边说:“好了,你都说了是闺蜜,就别这么计较多。想来这位董小姐也不在乎这些,否则不会出手就是10的股份,这可真是大手笔,我还以为顶多给 个2、5这样。” 他好像还很认真的估算了下,“唔,似乎金额写少了。” 康琴心没忍住,笑出声来。 叶岫便抬头逗她,“本就是小事情,你别事事都放在心上,年纪轻轻的心里装那么多事多累对不对。喏,好好收着,你的私产。” “这是小舅舅你出资的。” 叶岫一本正经:“嗯,那笔钱就当这两年你给我跑腿的工钱了。” “行,那我就收下了。” 其实叶家产业不说她妈妈有股份,就是后来叶岫也断断续续的分她不少,虽然合同康琴心不肯签字,但每年叶氏的分红还是打到她账上了。 所以替叶家的事跟在他身边奔波本来就不值一提,但康琴心了解叶岫,与他论这些才会真的触怒他。 董世媛今日注定是忙碌的,康琴心象征性的待了会便去与她告别。 董世媛拽着她的手解释:“琴心,我真的只是觉得自己有了公司想和你分享,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你当时的顾虑和想法,生怕你哥哥生想法嘛,所以我不想让你为难的,想着当礼物送你,没想到叶先生非要算这么清楚。 本来10就不算什么,他非要给我支票,就好像我逼着你来入股一样,我真不是那么想的。” 她将支票取出来,想塞还给康琴心。 康琴心挣开她的手避开些,摇头道:“不用了,反正是我小舅舅送的,你就像他说得那样给公司当储备资金好了。” “我也不想要这笔钱。”董世媛低声,“叶先生是不是觉得我特市侩啊?凡事讲究利。”“怎么会!我小舅舅见你送我这么大的礼,觉得你可大方了。世媛,你别放在心上,这些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就是看我不好意思拿你的股份才那么做的,你别太认真 了。” “真的吗?真不会那么想我?”董世媛眸露欣喜,期待的望着她。 康琴心再三保证,“真的不会,谁敢把你这位董大小姐想市侩了?别胡思乱想了。那现在我不是拿了股份吗,出点钱总没问题吧。 你就安心收着。我家里最近事情多,真的不方便来陪你看管公司,所以还得你自个儿多费些心思。” 董世媛又问:“你家里的事情,很麻烦吗?” 康琴心颔首,叹息道:“是真的挺麻烦的。” 见对方目露关切,一笑了之又说:“我小舅舅还有事情不能久留,我们要先走了。” “这么早就走?”董世媛拉着她的手语气不舍,“不再多待会吗?” “改日我来找你。” 董世媛垂眼,再抬眸:“那好吧,我送你们。” 等上了车,董世媛还没有进去,康琴心便摇下后座的车窗与她挥挥手,“世媛,你进去吧。” 董世媛凝视着她,点点头。 康琴心见她不动,刚准备再说两句时,就听旁边叶岫冷冷的吩咐道:“开车!” 车应声而动,康琴心也不便再开口了。转身,望向叶岫,见其脸色有异,不解的问:“小舅舅你怎么了?” “无事。” 康琴心将信将疑。 过了会,叶岫忽而道:“琴心,别与你这朋友走太近了。” “怎么了?”康琴心惊讶,瞅着他追问:“我和世媛都好几年同学了,她又特意选了新加坡发展,自然是要多往来的,小舅舅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这朋友目的不纯。”叶岫点到为止。康琴心琢磨起来,“你说她算计我?”问完又立马否定,“这不可能!你不了解世媛,她真的对我挺好的,从来没要求过我什么,怎么可能会算计我?再说,董家那么大家业 ,她犯不着。” 康琴心自认这点识人辨认能力还是有的。 叶岫不以为然的反问:“你还真以为她是因为舍不得你才新加坡的?”“难道不是?”康琴心嘀咕,“小舅舅你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啊,就算是因为新加坡的华人市场,但国内市场更大,她本没必要背井离乡来这儿的。不管怎样,好歹是我朋友 ,你就不能客气些嘛。”叶岫沉默片刻,忽然道了句不相关的话:“今日场上有的是德高望重的企业家。” 第2008章 上报 很显然,叶岫对董世媛印象不好,剪彩礼不算愉快,但顾着她们的关系没有太表露出来。顷刻,他问道:“心儿,送你回庄园吗?” 康琴心表情微讶,不答反问道:“你待会儿有事?” “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康琴心即道:“我陪小舅舅去?” “不必,你回去好好休息。” 康琴心深觉疑虑,凑近了再问:“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小舅舅过去可不避讳我的,方才还说要教我,怎么转头就不算数了?” 叶岫忍俊不禁,好笑道:“哪个说话不算话了?我不是避讳你,是怕你不想见着某些人。” “某些人?”康琴心反应也是快,激灵道:“你去找司雀舫?” 叶岫望着她,点头。 “那就算了。”康琴心摆手,想了想又说:“还是送我回家吧。” 叶岫应好。 “妈清早就去找司夫人了,也不知回来没有。”康琴心猜测。 叶岫道:“为了私事去找司夫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好好的师徒情分,夹杂了利益人情总是有损,你怎么不劝着点?” 康琴心叹息,语气无奈:“你知道妈的性格内敛,若是往常,哪里肯拉下脸上门去求人,还不是因为康书弘?我不是没劝,妈也不是不明白,但拦不住的。” 她说完眼看着前面要经过裴氏医院,连忙道:“小舅舅,别送我回去了,我到医院去看看姑姑。她腿骨断了,我总要亲自探望下的。” “好,那待会你怎么回家?” “我喊人力车就成了,你不用担心我。”康琴心让司机靠边停车,刚准备下车又被叶岫拽住,转首疑惑的望向他。 叶岫:“心儿,最近市里不太平,照顾好自己。” 康琴心知道他指的是青港口枪击案,点头应是,在医院外面照例买了花和水果,便找去了病房。 康暖正躺在床上休息,左腿上了夹板吊起固定着,白色绷带裹到了膝盖处,可见伤势不轻。 房里除了魏家的张嫂,竟没见其他人。 张嫂见她来了,从窗下的椅子上站起,笑这着招呼道:“琴心小姐您来了。”又上前接了果篮和鲜花。 康暖显然没睡安稳,听见动静就睁眼,苍白的脸勉强笑着:“是琴心。” “姑姑,我昨儿不在家,等晚上才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瞧瞧您。”康琴心走过去,好奇道:“怎么姑父和表哥表妹谁都不在,没陪着您吗?” “你姑父刚走,已经打电话让荣儿过来了。其实张嫂陪着,我这也没什么事。”康暖让张嫂搬了凳子过来,又喊康琴心坐下说话,脸色沉重:“家里怎么样了?” 康琴心不解,避开其视线道:“姑姑为何这样问?”“书弘怎么会这么糊涂?他可是家里的独子,你爸对他寄予厚望,他怎能这样糊涂?”康暖提起娘家的事,亦是满脸操心,“我早上从医院打电话回山庄,怎么府里人都没有 ?” “姑姑您怎么知道的?” 康暖将旁边水杯下压着的报纸递给她,康琴心接过一看,头版上“银行家公子为图私利倒卖吗啡,已收监入狱”的新闻占整整一面。 她简略看了看,司雀舫真是不吝渲染之词,把康书弘直接描绘成了个不学无术、好色风流、唯利是图的浪荡富家公子。 报道中更指出了是他为主谋,勾结南洋商贩和酒楼老板,贩卖吗啡洗钱等罪证,还放上了他在狱中的照片,穿着不合身的囚衣满身是血…… 康琴心看完后又往其他版面翻了翻,脸色也是大惊。 清早家里事情多,她都忘了翻看报纸,怪不得母亲一刻都待不住要去找司夫人。 康暖见她这般表情,不解道:“琴心你还不知道?书弘人在监狱没有回家,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的?” “不,我知道点。” 康琴心捏着报纸闭了闭眼,委实没料到司雀舫的速度这么快,在康暖的注视下又道:“我知道他被司家人带走了,但没想到会这样报道。”“你爸爸不在市里,现在可怎么办?书弘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我让你姑父去拜访下政府官员,看能不能花点钱把人弄出来。但如果真是司家在插手管这件事 ,那钱财估计也是于事无补。琴心,这件事嫂子知道了吗?” “我妈已经知道了,今天去拜访了司夫人。” 康暖闻言并不见欣喜,仍是苦着脸道:“司夫人是出了名的不管政事,去找她有什么用?” “我妈就是图心里好过些。” 这篇报道来的措手不及,即便早有准备,但康琴心依旧有些慌乱。 现在银行里肯定是一团糟,也不知爸有没有得到消息。又看了眼报纸上的康书弘照片,有些不忍直视,遂又挪开视线。 “只能尽人事了,这犯到谁手里不好,非要去招惹司家人。”康暖替侄子担忧,又问康琴心这是打哪儿过来。 康琴心老实答道:“朋友开了家公司,邀我去参加剪彩礼。” “那你嫂子和画柔呢,怎么都不在家?” 康琴心也都如实交代了。康暖脸色有些难看,冷声责怪道:“玉兰便罢了,她娘家母亲重病得回去看看,但你和画柔是怎么回事?书弘可是你们姐妹的亲兄弟,现在生死未卜陷入囹圄,她跑去孤儿 院上班,而你还有心思去参加别人的公司开业?琴心,不是姑姑说你,书弘就算再有不是,与你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我知道,姑姑教训的是,我会注意的。” 她受着腿伤,康琴心既不能与她说明实情,又不好和她争辩,只能默认了自己的没心没肺。 康暖的话题终究是围绕着康书弘,康琴心聊的心里不舒服,没多会就借口离开了。 许是心情低落,她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大门,反而选了条清静的后门小路。结果,小路上并不清静,刚出门就看见几个保镖似的男人探头探脑的守在路口,但凡听见些风吹草动就警觉的看去,模样十分严肃。 第2009章 快解决他 康琴心注意到,他们腰间鼓鼓的,都是带了家伙。 这副模样,再观他们的行为举止,无论如何都不像护卫司署的警卫,那便是黑道上的了。 帮派的人,跑医院来蹲守做什么? 还是市中最好的西医院。 正常来说,帮派里恩怨惹出来的血债,都是在某些小诊所或者小医院里处理的,很少会来正规医院。 何况这还是极有背景的裴氏医院,就瞧他们只敢远远的蹲在后门路边便能明白,这些人不敢惊动医院。 小路路不平,康琴心慢慢走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车辘声,转身见是医院里的保洁员推着垃圾车从小门出来,正走向垃圾场要倒垃圾。 康琴心再回首,就见路边的那两人双眼炯炯的注视着保洁员身前的那辆垃圾车,然后一人慢慢走来,似有想翻垃圾的意思。 康琴心略感奇怪,找东西还是找人? 保洁员倒完垃圾瞧见两个气势汹汹的男人过来,吓得连忙跑了回去。 康琴心脚步暂停,本准备看看后续,却又惦记着家里和银行的情况,懒得多管闲事,就继续离开。 但刚抬脚没走两步,就听见了身后肢体过招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伴着闷哼痛声的落地声。 康琴心再转身,正见着一把枪落到自己脚边,放眼看去,一个满身污秽和血渍的年轻男人已把刚刚的保镖打手撂倒了。 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这两下自己也跟着倒下,就倒在那堆垃圾上,挣扎着想起却再没有力气,脸色惨白。 那打手爬起来就要去捡枪。 康琴心看了眼垃圾堆上单手撑着地面想再站起的年轻男人,又瞥了眼即将触及枪的手,抬脚一踢,反把枪踢向了受伤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也利索,拼着力气立马捡起,瞄向打手。 打手动作落空,又被枪指,哪能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会出手帮忙,抬头凶恶道:“哪来的丫头敢多管闲事?” 康琴心不惧反笑,“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她转首见守在路口的另一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冲路道对面的人招手,然后准备过来看情况。 看来人不少。 康琴心提醒受伤男人:“快解决他,有人要过来了。” 那男人握了握手枪,愣是没发出子弹来。 康琴心气他没血性,又不好骂陌生人,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现在她都已经被当成同伙了,只得亲自动手。 但是,对自己身手极有自信的她本以为会很利索的一掌劈晕对方,结果一掌下去掌边微疼,人却没倒,烦躁之下只得继续出手过招。 路口有人匆匆过来,“你干什么呢!” “开枪,打他腿!” 康琴心简直失算,还以为那是个狠的,没想到举着枪半天不敢开,气死她了。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参加剪彩礼的衣裙又不能很好的发挥出身手,又催道:“开枪招人来了就来了,你慌什么!”这句话点醒了那男人,就听砰的一声,与康琴心交手的男人“嗷”叫着单腿跪倒在地。她得了先机,这下制住他轻而易举,又两个动作跃到垃圾堆旁,喊了声“枪给我”,便 对后出现的打手也开了枪。 “进医院里去。” 这边的动静肯定会惊动马路对面的人,现在康琴心已经说不清了,得罪了一方就只能帮这人帮到底了,催他跟自己进医院去,可那人又没动作。 他站不起来! 康琴心追悔莫及,早知道老老实实走医院正门了,哪能蹚这档子破事? 蹲下身扶着他站起,几乎是连跑带拖的拖了进去。 刚进医院的门,她就松了手。 那男人倒在医院的走廊上,重伤加落地,又哼疼出声。 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其中一人退了离开,应该是去找上面的人拿主意了。 康琴心喊了护士给他抢救。 裴氏医院还真没接待过这种逃命似的病人,何况方才的枪声大家都听见了,那护士还有些犹豫,怕惹祸上身。 已经惹祸上身的康琴心把手里的枪往那男人身上一丢:“这是个亡命徒。” 那男人没接枪,看向护士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是沈君兰,沈家的人……” 康琴心面露惊诧,暗自感慨了句世界如此之小。 见护士还在磨蹭,她再催道:“快安排手术,这人要是死在你们医院了,海上沈家和你们没完。” 沈君兰望向康琴心,康琴心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有些嫌弃的掸了掸身上的脏秽,见他望着自己,轻声道:“不用强撑了,放心吧,我会帮你通知沈家的。” “多谢你,请帮我通知我叔叔,电话是……” 他报了电话号码。 康琴心本是打算打电话回叶宅托外公通知的,毕竟她不知道联系方式。 没想到他直接丢给了自己他叔叔的电话,等护士推车把他送进手术室后,便去前台打了电话。 沈君兰应该就是在青港口那边受的伤,枪击暴乱果然是冲着他来的,还派人追杀,听说沈君兰还是沈家独子,这得是多大的仇? 电话接通的很快,听说是关于沈君兰的消息,那边电话立马转给了沈英豪。 得知侄儿情况后,沈英豪表达了感谢,并说道立即赶来。 康琴心心想着沈家的人既然要到了,便在护卫司署的警卫到达之前先溜了,省得待会还要接受盘问和做笔录。 回庄园时,叶妩已经在家了,她表情凝重,可见司家之行并不顺利,连康琴心衣裳上的污渍都没留意,坐在沙发上抬了眼就道:“心儿,你爸喊你回个电话过去。” “爸打过电话回来了?”叶妩:“书弘的事情都上广播了,你爸怎么会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在牢狱里怎么样了。对了,英茂刚刚也打电话来找你,好像是银行里的事情,这些事妈不懂,你爸和书弘 都不在,你帮着处理下。” 康琴心颔首,“妈放心,我给爸回了电话就去银行。” 叶妩这才稍安,复又叹气:“你小舅舅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书弘的事我想找他来拿拿主意都找不到人。琴心,你见着他人没有,帮我联系联系他。”她将主心骨都放在了幼女身上。 第2010章 人心浮动 康琴心给父亲回了电话。 康昱还算冷静,虽也关心康书弘的情况,但等听见司雀舫是找过女儿商量后故意放出的消息,便安心了许多。 这说明,司雀舫终究还是顾着两家情分,给康家留了颜面,否则以他的立场和身份,大可不知会康家而直接处理,毕竟康书弘也不是真的无辜。 父亲的通情达理,让康琴心钦佩,握着电话道:“爸您就放心养病吧,这边的情况我能处理。” 康昱沉默了片刻,“琴心,你有能力是好,也莫要强出风头,凡事量力而行,实在困难了就给爸爸打电话。 还有,我们家的家事,不要总去麻烦你小舅舅,叶家的生意就够他忙的了。” “我知道了爸。”康琴心脸色微凝,同父亲解释道:“其实小舅舅插手此事,也是因为司家在调查的时候查了他的赌馆,并非是我刻意去要求小舅舅帮忙的。” “嗯,你懂分寸就好。还有,我刚刚和英茂通电话,他说自从书弘的新闻出了之后,今日许多人都去银行里提款。 本来谈好的业务也跑了好几单,各大分行都是如此,行里现钱大量流出,不过多亏了你提前让他准备,也不至于措手不及,这件事你办的不错。” 康琴心,“谢谢爸的夸奖,这只是女儿揣测,毕竟这件事影响到银行形象。” “现在你哥哥深陷困境,我也处理不了这些状况,你有时间就多去和英茂商量商量,解决下银行里的事情。” 康琴心略有迟疑:“爸,我毕竟不是银行员工,给英茂哥提提建议还好,若真的过去干预银行决策,恐怕还是不太好吧?” “不必有所顾虑,你是康家的小姐,银行里的处事之权还是有的。你妈和你大姐都没接触过这些,只能靠你了。”康昱对幼女还是信任的,也知她素有本事。 康琴心这才应了话:“谢谢爸,女儿会尽力的,有不懂的就给您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又给新泉山庄拨了过去。 秦叔说少爷还没回来,康琴心便交代他等小舅舅回来了给母亲回电。 换了身衣裳,她打算去银行里看看。 刚下楼,叶妩就问她:“心儿,给你爸打电话了吗?” “回过了,爸说都知道了。” “那你爸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叶妩站起身。 康琴心回道:“爸说他暂时不回来。” 叶妩惊讶,慌急的走过去再问:“怎么能不回来,他不回来书弘可怎么办?心儿,你到底是怎么和你爸爸说的,他就这样不管书弘了吗?” 康琴心走过去道:“爸说配合司家行动,他们总不至于故意刁难咱们家。” 叶妩脸色更难:“司家都对书弘用刑了,你是没看到那报纸上书弘的样子,满身都是伤啊……你哥哥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不行,我得给你爸再打给电话催他回来。” 康琴心连忙拦住她,劝道:“妈,这件事爸回来也没用,康书弘都转监狱了。” 见母亲仍是焦急,她继续道:“那报纸我看到了,是受了些伤,但这是新加坡不存在什么屈打成招的情况,司家也不会针对我们,等事情查清楚就好了。” “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就算不会屈打成招,严刑逼供总是有的。”叶妩满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表情哀戚。 康琴心扶她回沙发上坐下,“妈你今天去找司夫人可有什么说法?” 提起这话叶妩更是气馁,摇了摇头没有接话。“我早就劝过您了,您非要去。这件事非同小可,除非水落石出主犯落网,不然没这么容易让他们放人的。至于您担心的情况也不会发生了,都已经转去了监狱,就不会再 受拷问了。” 她见母亲情绪平静了些,抬头看了眼钟表,又道:“妈,现在银行里乱作一团,我得去看看。” 叶妩拉住她的手,有些不情愿,“你还要出去?” “很快就回来了,您别太着急了。”康琴心好奇着怎么嫂子和阿姐都还不回来,又不放心放母亲一人在家胡思乱想,遂道:“那我再陪您坐会儿。” 片刻,叶妩或许也觉得不妥,就让康琴心出门去:“你放心,妈在家没事的。” “妈,我不着急。” “你小舅舅联系上了吗?” 康琴心摇头,回道:“我刚打过电话,秦叔说还没回去,应该是有要紧事。” 叶妩叹息。 庭院里传来汽车声,是康画柔回来了。 叶妩见她进来就劝:“阿柔,现在家中正是多事之秋,你就先别去上班了,和你晗姑姑说一声,等咱们家情况好些了你再去。” “妈,我们之前都说好的。”“那时候书弘还没出事,妈怕你在家里烦闷无聊才答应的。现在我整日心中慌得紧,银行里也动荡,我听英茂说还有不少人是没排上取钱的,对咱们银行都颇为不满。你又 不懂功夫,只身在外我怎么放心?”叶妩生怕女儿被牵连。 康画柔脸色为难。 康琴心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阿姐,姜太太怎么样了?见着嫂子了吗,她没和你一起回来?” 听见亲家母的事,叶妩也跟着看过来。 康画柔摇头道:“姜伯母情况不太好,已经送进了医院,医生建议是做手术切除肿瘤,但姜家不同意,现在还僵持着。玉兰还守在病房里,今晚估摸着不回来了。” 康琴心点了点头,“哪家医院?” “裴氏医院,那边的肿瘤科最有名,听说裴院长是最擅长这方面的。” “也在裴氏医院,早知道今日我就顺便过去看看了。” 叶妩亦道:“这么严重?那我明日得去探望下。” “二妹你今日去过医院?” “是啊,去探望了下姑姑。” 康画柔连忙紧张的问:“那你没遇着什么事吧?我听说裴氏医院今天下午不太平,后门那边发生了打架,还动了枪,都惊动了护卫司署。” 这话刚落,外边门卫就过来道:“夫人,两位小姐,护卫司署的警官求见。”叶妩和康画柔面面相觑,康琴心面露懊恼。 第2011章 盘问 她们都以为护卫司署是为了康书弘的事而来,俱是紧张,只有康琴心觉得不是,猜测和医院的沈君兰有关。 她这几日去了裴氏医院好几回,又是探视郭南又是看望姑姑,很容易被查出来。 年轻的警官名唤宋修立,生得威武严肃,面无表情的走进大厅,招呼打得也是生硬,“康夫人、两位小姐好。” 叶妩出面回应,请对方坐,正想问来此所谓何事,宋修立又开口:“请问哪位是康二小姐?” 叶妩神色疑惑,看向幼女,康画柔亦是不解。 康琴心正色应道:“我是。”“今日冒犯前来打搅,是想向康二小姐打听下关于沈公子受伤之事,请问您是在哪里碰见的他,又为何那么急着离开,可是有什么隐情?”宋修立从手下那接了纸笔,准备 亲自做笔录。 叶妩奇道:“什么沈公子?” 康琴心低声道:“就那什么沈君兰。” 叶妩听后脸色更好奇。 “护卫司署调查,还请康夫人暂且不要打搅。”宋修立一本正经的提醒,又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康琴心观察其脸色变化,“康二小姐该不会忘了今日下午之事吧?” 康画柔恍然,震惊的看向妹妹。 康琴心脸色纹丝未变,“沈君兰是还没醒吗,怎么还要你亲自上门来调查?” 她有些纳闷,沈君兰的伤看着就不重,抢救到现在也许久了,难道还没清醒? 谁知宋修立还真的点了头,“沈公子伤势严重,至今昏迷着。沈二老爷委托我们护卫司署调查他受伤之事,您是沈公子所见的最后一人,还请康二小姐配合。”康琴心理直气壮:“昨日青港口发生枪击,负责运输的沈君兰消失不见,你们说他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呢,话说你们不去查谁追杀的他,跑 来问他的救命恩人,是不是颠倒黑白了?” “康二小姐的意思是您救了沈公子,是吗?” 康琴心点头。 宋修立低首简单记录了这点,再抬眸问:“那追杀沈公子的人在何处?” “医院后门那,你们没找到人吗?” 宋修立摇头。 康琴心暗道当时她急着扶沈君兰进医院抢救,那两人定是被同伙救走了。现在沈君兰昏迷不醒,好像还真的只能来盘问自己? “康二小姐,既然是您救了沈公子,为何又不等沈公子醒来就匆匆离开呢?” 听他这语气,还怀疑起自己了? 康琴心站起身,脸色微冷:“若是我害的沈君兰,那我送他去抢救做什么,我还打电话通知他叔叔做什么? 至于我为什么急着离开,谁家里还没点事情呢?且沈君兰已经得到救治,我做好事不想留名怎么了? 这些事你们等沈君兰醒了自己问他就是,如果真是我害了他,还能巴巴的坐在家里等你们上门来查?” 她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许是太强势了,宋修立倒不好意思继续盘问了,只道:“例行问话,得罪之处还请康小姐见谅。” 康琴心觉着这人太不通情达理了,明白人都能知道自己送沈君兰就医是好人,他还能像盘问嫌疑人一样上门盘问? 没办法,家里银行的事情一堆,她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些,便很快的将在医院后门如何发现有人盯梢和动手,又怎么把他送进医院里的情况都说了遍。 “宋警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宋修立整理了下笔录,站起身道:“康二小姐说得很明白,若有疑问后续在下会再来打扰的。” 康琴心想着等沈君兰清醒之后他有疑问也都没疑问了,就没再说话。 宋修立冲几人告别。 叶妩忍不住向他打听康书弘的情况。 宋修立道:“康夫人,我只是个负责治安安全的,接触不到康公子,所以您的疑惑,恕我无力回答。” 叶妩点点头,让朱婶送他出去,又问康琴心到底怎么回事。康琴心简单道:“就是探望姑姑后在医院外面碰见了受伤的沈公子,替他唤了下医护人员抢救。沈家要调查他遇难的来龙去脉,找我问问而已。”她赶着出门,话落就起身 。 叶妩却继续道:“那是你救了沈家公子,倒也是缘分,本来还要安排你们俩见面的,没想到先见着了。” 康琴心停步想了想早前那沈君兰久持手枪却迟迟不开的模样,摇头道:“妈您可别忙活了,这事没谱,他那文文弱弱的样子还没我能打呢。” “女孩子怎么总提打打杀杀的,你是选丈夫还是选对手?” 叶妩语气不满,“那沈公子虽然身手可能差了点,但现在早不是动刀动枪的年代了,要那么能打做什么,人家有才,年纪轻轻都帮他父亲外出跑生意了。” 康琴心委实想打消母亲这个念头,故意道:“是啊,跑生意跑得差点没命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叶妩低声埋怨。 康琴心边出门边道:“现在事情这么多,您还是先别操心我了。我去银行了,阿姐你陪陪妈。” 银行外面确实围了许多市民,哪怕天色渐晚,他们还是拿着号等着排队取钱,有人骂康书弘缺德赚吗啡钱,有人说康家欺世盗名,总之吵吵嚷嚷的把话说得极其难听。银行大门被堵住,康琴心没有进去的路,听着他们的骂声心情难过。广源是祖宗留下来的老字号,当年钱庄遍布山西,等到了新加坡父亲也没有另立名号,改做了广源银 行,银行能发展这么快,也是有借着从前在国内积攒的好声誉做,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她心中简直恨死了康书弘,都是受他连累。同时,又对司雀舫的话存了两分期待,但愿吗啡之事了结后,司雀舫出面澄清康书弘的清白,那时候银行也能柳暗花明。但眼 下的难关,康家有苦难说。 避开这边,康琴心从应急通道那找人挤进了银行。康英茂在里面已是忙得焦头烂额,看见她皱眉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外面的市民久久不散,银行里的现钱都被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坚决不走。你现在过来,待会怕是走不了了。” 第2012章 银行 “我来看看情况。” 康琴心取过摊在他面前的账本,看了两眼后不解道:“银行里的现钱怎么会就这么点?这里可是银行总部,又不是分行。” 见她难以置信,康英茂解释:“现在经济发展迅速,市面上项目众多,从来只有觉得投资的钱少,哪里嫌过多? 每年每月市民取钱的量有限,所以基本上就留这笔资金,就算稍多些,也不够现在用的。何况” 他欲言又止,硬是没有说下文。 他不说康琴心也知道,何况康书弘先前洗钱转出了许多钱。她边翻账本上的数字边问:“那我之前知会你的留存岂不是没用?” “那倒不是,就算只是一天半日,我们各大银行暂停的转出资金也有不少,否则不一定能撑到现在。”康英茂苦着脸,又说道:“二小姐是有所不知,老爷近几年想重振祖业,早就派人去山西和上海两地开了几家广源分号。新中国刚刚重立,大家都饱受战乱之苦,银行并不 好经营,老爷是冲着前景在支撑,所以许多资金都转回去了。” 怪不得前阵子父亲总往国内飞,原来是在筹划这个,银行里如此短钱,康琴心仍是不信才一日就能让康家陷入这样的困境,追问道:“放贷出去的钱呢?想办法收回来。” “还没到期。” 康琴心又奇怪,“既然放贷的钱没到期,外面市民存钱的时候选择的死期和活期,大额金额应该都是动不了的,怎么会挤这么多人?”“他们见我们康氏银行的行长都进了监狱,生怕康家落魄银行倒闭,都怕钱拿不回来,所以冒着不要利息和违约的心态都要硬取。若是平时只一位两位尚好,现在三五成群 的,委实说不通道理。” “不就是康书弘进了监狱吗,至于让他们如此慌乱,我们康家还能被一个康书弘连累倒闭?”康琴心低道了声,抬头道:“给我接开泰银行。” 旁边立即有员工应是,康英茂却劝说:“二小姐要有心理准备,开泰银行本来就隶属于广源这边,下午打电话过来情况也是如此,恐怕挪不出钱送来。” 他说话的期间,电话已经通了,是开泰银行的秘书接的。 她握着电话道:“我是康琴心,你们袁行长呢?” “是二小姐啊,袁行长在钱库里,您稍等。” 等了会,袁帆才来接电话。 两人相熟,他亦不客套,“琴心,你是在开源总部?” 康琴心应声:“是,你那边怎么样?” “情况应该比你那边好些,我对他们做出了明日继续取钱的承诺,现在人都渐渐散了。” 康琴心疑惑,“你承诺?”心想着这边可没有钱送过去支援开泰,有些担忧。“是啊,我想到库房里还有一批金条和珍珠,想拿出来应急。我给你那边打过电话,书弘不在,英茂说不敢做主要请示康伯父,后来康伯父就打了电话过来,批准了我的主 意。” “这是个好办法,但时间这么急,你怎么变现?”“金条是国际通用的保值钱财,我们大可与其他银行兑换合作。至于这批南洋珍珠,本就是打算送回国内做生意的,先前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有家珠宝行想收,康伯父觉得价 钱不合理就没同意,现在形势所迫,已经让国内的人联系珠宝商签合同了。”袁帆说话条理清晰,语气不慌不乱,再道:“我这边的情况都能解决,你不用操心。对了,书弘怎么样了?这铁定是个误会,我和他同窗十数年,不信他会糊涂到去沾惹吗 啡这种东西。” “嗯,会救他出来的。” 袁帆再道:“康伯父不在市里,还是要琴心你多费心了。” “我知道,辛苦你了这么晚还在银行里操心。”“你这说的什么话,不提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是康伯父这般看得起我放心把开泰交给我,我身为副行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倒是你们那边,客流更大,恐怕不是这么容易 疏散。” 康琴心嗯了声,“你那边没事就好。” 话落她打算挂电话,谁知袁帆又问道:“琴心,家里都还好吧?” 知他的话中之意,康琴心道:“都好。”想了想提点道:“我阿姐开始去孤儿院上班了。” “谢谢,等银行的事过去了我再登门拜访伯母。” 康琴心浅笑,“知道了。” 她挂上电话,旁边康英茂诧异道:“二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笑呢?” “开泰那边没问题。” 康英茂了然道:“开泰是斜街国内生意的,早前赚得许多资金都流过去了,和广源要扶持分号不同,资金自然充足。” “他倒是提醒了我。” 见康英茂看来,康琴心继续道:“康书弘的那批金条呢?” “还在金库里。” 康琴心颔首,吩咐道:“替我联系瑞士银行的行长,我们将这批金条从他们那边变现。” “瑞士银行?那可是家小银行啊。”康琴心摇头,笑着道:“瑞士可不小,人家在欧洲发达的很,只是在华人聚集的新加坡苦于没什么市场。你要想,自从我们的广源银行在这边成立之后,不说本地银行,就是好几家英法银行经营的都很困难。康书弘这事没出之前,大家自然还是信任同胞企业的,现在我们开源出了事,你觉得谁最高兴?那些本地银行和英法银行肯定不会出 手相助。”“那瑞士会肯吗?”康英茂自问自答,面露欣喜道:“对了,瑞士银行是在我们广源银行开号之前就在的,就算经营不善,那也是早前受本地和英法等银行打压才如此,与我 们广源没有关系,自然也就不会持有敌意。只是,从前素无往来,他们会平白无故援手吗?” “只要利益够大,谁会拒绝?” 康英茂见她自信满满,忍不住提醒,“二小姐,就算是咱们要应急,您也别太贱卖这批金条啊,咱们之前已经亏了不少。”康琴心望着他笑,“知道了,你去准备份声明,待会要用。” 第2013章 救急 康琴心找上门,瑞士银行的银行温格思先生确实很纳闷,尤其在听到她还想以寻常市价兑换金条的要求后,更是大笑不已,反问康小姐何以有此信心。如今瑞士产品和他们的银行一样没有客源没有市场,却并非是质量不好,相反她在英国时接触过瑞士的手表,在她看来无论是外表还是工艺都很精进,但大家宁可花高价 去买美法的,也不愿意选择瑞士产品。 温格思听到她说赏识他们的产品后心情很愉悦,语气稍稍好转,康琴心便乘势承诺康家愿与他们合作打开中国的海外和国内市场。 这话就很让人动心了。 康琴心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继续表明:“我们康家也做生意,能在战乱动荡的年代屹立如此之久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不过就因为我哥的个人形象出了点问题,银行稍稍有些困难,只要贵行愿意雪中送炭,他日我们康家必定投桃报李。”“你们康家现在得罪的是司家,是政府,别提康行长的前途,就是生死都没定数。就算我们银行愿意帮你们兑换金条,恐怕也无济于事,就算真的度过了,想必康家也不复 从前了。” 康琴心知道他的顾虑,再道:“这是我们康家的事,金条乃国际通用,说到底无论康家未来如何,对贵行并没有损失。 再说,温格思先生何以觉得我们康家会度不过这个难关?钱财之事有来有往,市民们既然将钱存进了我们银行,那笔钱难道还能被我们康家败完不成? 康家银行的分号年益渐增,说句不瞒您的话,不说在新加坡的生意,就是国内也有不少经营,现在求助贵行,只不过是短时间内没那么多流动资金挪过来而已。 更甚,银行如今面临的不过是小麻烦,只因我身为银行行长的兄长有失了德行才受连累,并非是我行经营不善的结果,温格思先生您可明白话中之意?”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康琴心又开口:“康家并不是筹不出钱来应对市民的需求,只是情况还没有到那一步。我父亲让我来处理这个问题,便是相信我能够解决,且我只是需要变现,对贵行来说 只当是一单生意即可。 至于我方才所言,温格思先生有的是时间考虑,事实上你们也需要一个引路人,不是吗?” “行,康小姐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金条兑换的事不难办,待会我就让我行的财务与你们接触,明日就能将钱送过去。 至于将来的合作,康小姐若是方便,我们可否选个时间当面谈谈?”很明显,温格思心动了她的市场说法。 康琴心道谢,让他定时间。 挂了电话,康琴心命人点数金条,又让康英茂出面发声明,首先是卸去康书弘银行之职,再是承诺明日继续取钱。担心市民不信,甚至摆出了些许金条以安他们之心。 康琴心又做主调整利率,若是现存在开源银行的账户暂时不取现,都将调高利息。第二条声明再出,就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摇摆想法了。 康琴心亲自接洽与瑞士银行的兑换工作,正忙着又有秘书前来道:“二小姐,叶先生电话。” “小舅舅?”康琴心嘀咕了声,好奇着去接电话。 叶岫得知她在银行里处理,生怕处理不好,要给她送现钱来。 康琴心婉拒了,说已有了解决方法,让他不用担心。 叶岫对她的见外和客套有些失落,但也了解她不是只图逞强而不顾实情之人,既然这么说了就是真的有法子,便没有再勉强,关照她注意休息。 凌晨两点左右,瑞士银行的运钞车就到了,当时外面还有些不肯走的人,看见这车才真的安心,再加上康家多年的信誉,终于让他们放心离开。 康琴心与他们交接了金条,又安排入库。 瑞士银行运钞的负责人说,若是贵行还有需求,他们可以借贷过来,具体请康小姐和他们行长联系。 康琴心颔首,道谢后说有需要再麻烦他们银行。 送走了人,康英茂道:“二小姐,情况已有缓和,您回庄园休息吧。”康琴心不放心离开,喝了口水和他摇头道:“英茂哥,我虽然说了调整利息,方才也有人心思动摇,但康书弘仍然身在监牢,那些人回去细想想或许为求保险还是要选择取 现的。 瑞士银行虽然讲了漂亮话愿意借贷,但恐怕也是温格思先生调查了下我们康家的产业才决定的,那贷率必然不低。” “那小姐准备怎么办?这些钱或许能抵过明天,但如果日日如此,撑不了多久的。” 康琴心想了想,走向外间,“我去打个电话。”刚走两步,又觉得深更半夜恐怕不妥,“算了,我回办公室休息会,明儿再说。” “二小姐您真的不回去?”康英茂想劝。 “不回了,回了明儿也得过来。家里若是打电话过来,你就说万事皆妥。”康琴道 她想着回家恐怕也是要被母亲和嫂子追问康书弘的情况,还不如在这边先将银行里的事情解决好,也省得父亲担忧。 次日天刚亮,康琴心就给司雀舫去了电话。 他的号码还记得。 现在这些麻烦事说到底都是因为司雀舫放了确切的康书弘倒卖吗啡这则消息所引起的,她在这边忙得无暇分身,总要找找那罪魁祸首。 倒不是说兴师问罪,然现在流言四起,需要有人出面替广源银行安安民心,否则客户没完没了的取钱,就算康家支付得出,但以后银行又得从头来过。 接电话的还是宋和真,听见她的声音就道:“康小姐,二少在忙,不方便接听电话。” “宋副官你别总是这副说辞,我找你家二少真的有紧急事。” 宋和真顿了顿,应道:“康小姐是为了广源银行的事打来的吧?二少早有预料,说这是金融方面的事,他爱莫能助。”话落就干脆的挂了电话。康琴心望着听筒目瞪口呆,司雀舫这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去找他负责银行的损失,所以提前交代了宋和真?什么金融方面的事他爱莫能助,就是不愿管呗! 第2014章 面子 康琴心愤恼的挂上电话,有些愣怔,犹豫着要不要重播过去。 倒不是怕得罪司雀舫,只是广源如此现状,是真的需要借助政要之力来打破言论,否则市民们都将钱取走了,还能算什么银行? 康英茂敲了敲门,拿着洗漱用品和早餐进来,“二小姐您先吃点东西。” 康琴心抬头,“外面有市民来了吗?” “是有些许,但比起昨儿的情况好很多了。” “英茂哥,麻烦给我拿一份今日的报纸来。” 康英茂迟疑后应话:“小姐稍等,我去拿。” “谢谢。”她取了毛巾等物去卫生间洗漱,回来的时候报纸已经在办公桌上了,拿起来翻看了看,果然有说广源银行夜接运钞车的且调整利息的消息。这篇报道阐述了时下康家的良 好局面,总体上是积极乐观的,只是康董事长久不回归,康氏千金蛰伏多年终取代其兄长掌管银行的事情被渲染得绘声绘色。 康琴心苦笑,这把她写成了个心机城府极深的人。坐在那吃早饭,又随意看了看其他版面,董氏企业开业的消息也占了大半面,上面还放着董世媛成熟且历练的照片,被称为新加坡最美企业家。还有,船舶沈家继承人自 青港口事件后终于有了踪迹,重伤出现在医院的另有隐情被报社编辑都快写成了悬疑小说。 尚未吃完,康英茂忽然匆色进来,“二小姐,您早前让我派人盯着的莉莉小姐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康琴心站起身,面色激动。 “江泰酒楼被查封后,她在西街的一家酒吧里谋事,原没什么异常的,但盯梢的人发现她频繁出入新丽格酒店的706房间。本来酒小姐去酒店也没什么问题,但奇就奇在706房间里的人从来没露过面,而且莉莉小姐每天要去上好几回,还带着食物,听酒店里的保洁员说那个房间从来不要任何客 房服务。” 康琴心蹙眉,“新丽格酒店是英国人开的,不方便行事啊。” “对,就是这样才为难。” 康琴心望着他道:“我去见见她。” 康英茂说了句“等等”,而后往走廊里看了看,再合上了门。 “怎么了这样神神秘秘的?”康琴心不太明白。 “二小姐,有件事得告诉你。我的人传来消息,说莉莉小姐最近频繁拜访西街那边的诊所,细查之下发现是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便有了……”康琴心僵住,不可置信的再问:“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康英茂郑重的点头。 她声音有些轻颤,“是谁的?” 康英茂答道:“应该是少爷的。她自从被江永旺送给少爷后,虽仍是会去江泰酒楼,但再也没接待过其他客人,这是我找江泰酒楼从前的员工问来的。何况,她前阵子来银 行找过少爷,很着急的样子。” 康琴心走来走去,烦躁道:“康书弘办的好事,那现在怎么办啊!如果这个孩子真是他的,嫂子怎么受得了这种刺激?按照妈的性子,肯定要把孩子接回家。” “二小姐您先别急,她不还没找到府里吗?” “早晚的事!我前两天见过那个女人,逢高踩低的模样架势,看着就气人,她如果真有了康书弘的孩子,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康琴心越想越坚定,“这个女人是严索明和江永旺用来迷惑康书弘的,能是什么好人,怎配进我们康家!对了,你刚说她找诊所,是打算做什么?” “好像在打听保胎的事,听说是孩子胎心不稳。”康英茂话落,再劝道:“您若去找她,可能会反被她拿孩子的事为筹提要求。” “与我提要求?”康琴心遂将眼前的报纸推了推,“我和康书弘不和,找康家任何人都比找我强。不过,这件事真的不能惊动府里,让我仔细想想。” 门外传来秘书的唤声:“二小姐,康经理。” “进来。”康琴心望向来人,问道:“什么事?” 秘书面露惊喜,“二小姐,海上沈家来人了,说是来存钱的。” 康琴心不解:“存钱?” 康英茂亦是惊讶,不敢相信的问:“你没听错?现在这时候还有人愿意来我们银行存钱?”“自是没听错的,来人自称是沈家的二老爷,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就是他。沈家的人搬了好些箱子,每箱都沉甸甸的,不知是钞票还是金子,是大客户啊康经理。” 秘书言辞激动。 康英茂同康琴心分析道:“沈家在我们银行本来也有存款,但他们做海外生意,过去更愿意走国际银行,像英法美这些,与我们广源素来没什么特别交情。” “是沈君兰醒了。” 康琴心心下了然,同秘书道:“带我去见沈家二老爷。”话落又转身同康英茂交代了几声。 康英茂过去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 沈家的二老爷沈英豪与他哥哥年龄差的很大,还不过四十,为人刻板严肃,听说对下面的人格外厉色,但很疼唯一的侄儿沈君兰。他见到康琴心时凝目审视了番,像是在估量着什么,也不等康琴心打招呼,先道:“原来外边的传言是真的,康公子落难后,银行的事都是康二小姐在主持。康小姐不愧是 叶督军的外孙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怪不得能在医院外英勇救下君兰。”这番话明明是夸词,但配上他的眼神,康琴心怎么听怎么别扭。她面上不动声色,上前道:“晚辈见过沈二老爷,您的夸奖,琴心愧不敢当。家父在外未归,我不过是来银 行搭把手罢了。”“康小姐不必自谦,我们沈家最不愿的就是欠人人情,你既救下了君兰,这五十万现钱和金条便存入你们银行,希望能解康家的燃眉之急。”他严肃着脸,眼神犀利精准, 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 康琴心招手,安排人和沈家人交接金钱入库的事宜,同沈英豪回道:“多谢沈二老爷的援手。” 她这般利索的接下这么大笔钱,反倒是让沈英豪诧异了,眯起眼道:“康小姐真是个爽快人。”“沈二老爷亲自押送,琴心怎能辜负您的好意?若是推辞了,岂不是不给沈家面子。再说,这是存钱,自然有手续章程,我又何必将客户推之门外,其他银行给沈家几分利,我们康家都会给。”康琴心含笑对望过去。 第2016章 秀才遇到兵 电话那边传来低沉冷静的“康小姐”,康琴心眉毛微挑,调整了下握电话的手势,含笑道:“是司二少呀,您忙完了?” 司雀舫面无表情的问:“你有何事?” 康琴心想了想应道:“倒没有什么要紧事,替宋副官向您请半日假可好?” “哦?”司雀舫看向旁边站得笔直的宋和真,明知故问道:“康小姐是打算请他去喝咖啡吗?” “是啊,喝了咖啡再看场电影也未尝不可,不然二少您有什么好建议?”她的语气太过轻松,倒丝毫没有为家事忙得焦头烂额的紧迫感,如此淡然的心态,司雀舫是不信的。他沉吟再问:“我倒不知你们俩何时这样相熟了,康小姐果然非比寻常 ,眼下还有功夫请本少的部下喝咖啡看电影。” 宋和真闻言更是坐立不安,表情惶恐。他每回自称“本少”,就是开始摆架子了。康琴心也乐得抬他,顺话接道:“托二少的福,广源银行里一笔糊涂账等着善后,我不过就是一弱女子,自认是帮不上什么忙,就 只能偷闲度日了。” “康小姐谦虚了。”听她语含责怪,司雀舫反倒是如愿般抿唇笑了,“今日的报纸我看了,康小姐聪慧过人,都能借瑞士银行解燃眉之急,此刻银行危机既除,当然是有心情喝咖啡看电影的。 ” 又绕回了这两句话?康琴心本就是直爽的人,这打太极的交流方式委实不适合她,终究是忍不住直言:“还不是二少您让各大媒体发布的新闻造成的?我虽有些心理准备,但架不住你把康书弘 的罪名落这么实,康氏银行的行长身负买卖吗啡的重罪,您让市民们如何看待康家,如何再信任康家?自然也不会放心将钱继续存在我们银行里,您说是吗?” “这件事,是我低估了媒体的反应,给贵行带来的不便,请康小姐见谅。” 他倒是提的起放的下,这致歉的话顺手捏来,可康琴心本就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哪里肯这样善了? 她想了想措辞,好言道:“二少既然是错估,那不知可愿意替我们银行向大众澄清这笔误会?” 司雀舫半晌没出声。 康琴心就有些忐忑了,委婉的又说:“你我都是华人同胞,身处异乡就算谈不上什么合作扶持,但互相打压的事也不太好吧?” “康小姐这话何意?”“大家在新加坡挣得如今的局面都不容易,我父亲也是努力了好些年才让广源和开泰两家字号有了今朝,但现在市民们纷纷从我们银行里取钱,二少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取了 现钱之后会如何安置那些钱?那必然是要流向国际银行里的。”康琴心语重强调其中利害,“想当年八国联军侵华,就算事情过去了,但毕竟是国耻。二少身为军人,想必对国家的荣誉感和耻辱感更为强烈,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我们 华人的钱财流向他们的口袋里,再去推动他们的经济发展?二少当初既然与我说过会委屈下康家,为了华人界的长盛久安,康家也乐得牺牲,那我们不提康书弘的伤势和名誉,只说康氏银行的利益损伤得太深,将来挽回不得,侵害的可不单单是康家,更是整个华人界。毕竟,就目前来说新加坡没有第二家华人银行做的有康氏这般完善的。二少,让市民们继续信任康氏,总好过其他银行吧?至少 康家的银行连接的是国内企业和银行,合作的都是本国利益,就算资金转出流动,推动的也都是本国经济。” “康小姐你很会说服人。”司雀舫语带欣赏。 他语气松动了,康琴心面上一喜,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平静道:“那也是二少您明事理,若是换了个说不通的兵,可就未必能听我说这番话了。” 司雀舫面露笑意,“秀才遇到兵,康小姐自诩为秀才?” 康琴心接话:“二少能文能武,绝非是只懂带兵的莽夫。”好听的话很受用,司雀舫心情舒畅,问她:“那依康小姐的意思,想要我如何配合澄清市民们的误会?现在吗啡案还没有进展,暂时还不能放了你哥哥,也不可能澄清他的 罪名。”“这是自然,我不会让二少为难的。”康琴心爽快道:“康书弘已经卸去了银行行长的职位,我也会让我父亲以银行董事长的身份通过媒体发布郑重说明。我现在在广源银行 总部,二少若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坐坐。” “顺便再存笔钱进贵行,推动下康家的经济,是吗?”司雀舫替她说出话中深意,“市民们见我们司家都能把钱存进去,自然就能放心把钱留着了,是不是?” “二少明智。”康琴心继续道:“对了,吗啡的事也不是一筹莫展,上回我与二少提过香山公寓里的女人,不知您可还记得?” 司雀舫追问:“有什么线索了吗?” “二少来了再说吧。” 司雀舫笑着问:“你既然手中有线索,大可以此来换我对你们银行的支持,为何一早不说?” 康琴心顿了顿,笑着说:“我觉得二少是个明事理的人,扶持康氏银行的好处对华人利大于弊,您会心甘情愿出手支持,而我并不想以交易的形式来定义您的大义。” 司雀舫听得舒畅,同她道:“半个小时后见。” “恭候大驾。” 事情顺利,康琴心很开心,喝了杯水又给父亲去了电话,说明银行目前的处境,请他发布份带章的声明。 康昱问起她情势,康琴心亦如实回答,“现在银行里的困难已经过去了,爸您就放心吧。” 康昱语气赞赏:“你能想到找瑞士银行应急,也能知道政府表态的重要性,做事沉稳周全,很好。琴心,看来你以前跟着你小舅舅是真的学到了点东西。” “谢谢爸的夸奖,其实主要也是司家愿意配合,至少他们相信康书弘是无辜的,否则女儿就是说破了天,人家也不会给面子的。” “你和司家二少说的那番道理,很有用。和司家人交涉,只从人情情分上入手是没用的,从民族大义上出发,他们会自愿帮忙。”得了夸奖,康琴心心情大好,去找康英茂的时候还笑容满面的。 第2017章 看守 她吩咐道,即日起银行各分行正常营业,作息如常。 康英茂虽有迟疑,但还是交代下去了。 “英茂哥,你跟袁帆通个电话,就说下午总部会送一批资金过去供他们用。” 这事康英茂就想劝了,广源这边情况比开泰严重得多。 康琴心笑着自信道:“等过会,咱们银行里就是有再多的钱都没用处了。”她话落又看向旁边秘书,“朱秘书,外边的记者是不是还在?” 朱秘书愁苦的答道:“二小姐,记者们就没离开过,一波接一波的。” “去请记者们到休息室,再送些水和食物给他们。蹲在咱们广源银行外面已经够累了,可不好让他们再受饥渴之苦了。” 朱秘书点头去了。 康琴心求证再问:“新丽格酒店706房间里确定有人吧?” 康英茂颔首,“确定有人,我们翻找过莉莉小姐从酒店里带出来的垃圾,里面肯定还住着别人。”“这就好。”想了想不确定,康琴心又说:“还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盯着吧,千万别将里面的人放走了。这么神神秘秘的连面都不敢露,就算不是严索明,也是见不得人的。 ” “二小姐是决定进酒店抓人吗?” 康琴心摇头,“那是英国人开的酒店,我怎么进去抓人,又凭什么抓人?”“那小姐是要?”康英茂不理解,银行里的情况只是稍有好转,就这会子功夫,外面又聚了好些市民,这种紧要关头还让他亲自去盯梢个都不知道到底里面是谁的酒店房间 ? 他不放心离开。康琴心看着他道:“我不能进去抓人,但有人可以。英茂哥,你就先过去吧,银行里待会就恢复正常了,我有事会吩咐朱秘书的,替我把人看住了才好。退一万步来说,就 算里面没人,莉莉肯定也知道不少信息。” “莉莉身边一直有伙计跟着。” 康琴心点头,“那你先去吧。” 过了会,朱秘书回来,康琴心吩咐她准备茶水,又交代银行里的员工拾掇下各自形象。 朱秘书是康英茂的助理,心有不解,“二小姐,康经理是出去了吗?” “嗯,我有其他事交给他去办了。”康琴心带她去库房里点数查看,走了两步转身问:“对了,你们秘书长呢?” “自从行长出事之后,杨秘书长就好多天没来上班了,好像已经向经理递了辞职信。”朱秘书声音稍轻。 康琴心冷笑的“哼”了声,“银行紧要时期,他跑得倒是快。” 朱秘书没吱声。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辞职吗?” “每天都有,不说其他部门,就秘书部,除了我也就只剩两三人了。有几个对接国内和海外的负责人更是跑得没影了。” 康琴心站定脚,沉着脸问:“那些辞职信呢?” “经理生气,都压着还没有批。” “我自己去钱库看看,你去把辞职信都拿过来,顺便把你们经理的印章也拿来。他不批,我批。”虽说康琴心在银行里没有明确的职位,但人家康氏千金的身份摆在这。自从康书弘出事,都是她和康英茂在处理,康董事长没有露面那明显就是默认了女儿来做负责人, 是以朱秘书没有丝毫犹豫,应声就去了经理办公室。 她拿着一捋的辞职信件过来,康琴心就着库房的墙壁签了名字,又让朱秘书逐一盖章,“让他们来银行拿回去。还有,你交代秘书处,准备张贴招职启示。” 朱秘书因为是跟着康英茂的,过去也常替康琴心办事,难免熟络几分,遂道:“现在银行这样,能招到人吗?”“人家企业做生意还有个起起落落呢,银行不过就遇到点小麻烦,马上就过去了。”康琴心将钢笔盖上,添道:“昨日我刚来只顾着外面取钱的市民了,疏忽了银行员工的事 ,现在人心涣散,你们还能坚持岗位着实不容易。吩咐下去,这个月起,我做主每人薪水翻倍,好好做。” 见她这般信心满满的模样,朱秘书即便心底有再多疑惑,也难以抑制住开心,“二小姐客气了,银行有难,我们当然更不能抽身离开。” 康琴心赞赏了她几句。 适逢有助手过来,“二小姐,庄园夫人的电话。” “你告诉夫人,我正在忙,晚上再回去用晚饭,中午不用等我了。” 不用接都知道母亲会问什么,无非是念着康书弘的事。康琴心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快到了。 司雀舫还没到,魏新荣和董世媛就陆续来了,都是听闻广源有难特地调了资金来存款供银行应急的。康琴心其实很不喜欢麻烦亲朋,哪怕亲如叶岫,都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将家族生意上的事牵扯进人际关系里,否则无论是叶家还是魏家都完全帮得了康家度过这个难关 ,她只是不想遇着事情就找亲戚求助。 但在康家如此境地之下,他们能主动送钱过来,确实是难得可贵。魏新荣收起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认真:“表妹,银行里缺流动资金你就跟我说啊,不说我们叶家有多少家产,但帮你们银行撑个十天半月的现钱还是有的。我听舅 母说你昨晚都没回庄园,就歇在这边了?” 他环视着四周,目露心疼,“这怎么能是姑娘家安歇的地方?肯定很累吧?现在钱有了,快别忙活了,让英茂看着就行了,你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谢谢表哥好意,其实没你说得那么辛苦,我在这边又不是彻夜没睡。而且,银行里的情况已经解决了,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才没有麻烦表哥你啊。” 康琴心语气轻松,又望向董世媛,“世媛你也是,公司刚开张肯定很多事情要忙,你怎么还过来呢?” “琴心,昨天剪彩礼的时候你都没跟我说是你在处理银行里的事,我还让你抽时间过去,实在不好意思。”董世媛握着她的手,“现在银行真的都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 康琴心让两人放心,话刚落外面就传来汽车声和步履声。 朱秘书匆匆跑进来,“二小姐,司家的二公子来了。” “我这就去,你喊人来招待下我表哥和朋友。”魏新荣站起身,脸色惊奇:“司家的二公子?那不就是抓了你哥哥的司雀舫吗,他来做什么?不行,我得去瞧瞧。” 第2018章 昵称 魏新荣吵着要见见司雀舫,康琴心也不好意思将董世媛独自留在休息室,结果就都同去了。司雀舫这样的身份亲自来银行存钱,很明显是带着深意的,媒体和路人见了都忍不住唏嘘。他也乐得配合,与康琴心握手后冠冕堂皇的说了几句赞赏和信任康氏的话,就 吩咐副官指挥着下属将钱送入银行钱库。 他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态度认真,身姿挺拔,任由各路探究的眼神看过来。 司家的府兵布岗在银行里外,有了他们坐镇,银行内外井然有序,早前交代的大堂经理亲自张罗市民们排队取钱,无人敢再造次乱喊。 司雀舫随康琴心一路到了行长办公室,坐下就道:“康小姐这里客户不少,想来广源银行的经营和人脉都很不错。”他望向魏新荣和董世媛。 康琴心便做了介绍。 董世媛为人活络,知晓司家在新加坡的地位,忙上前笑脸招呼:“久闻二少威名,幸会幸会。” 司雀舫却没有接她的握手,而是同康琴心道:“你这朋友的性子倒有些像你。” 这算什么意思?和自己一样恭维他?康琴心回想起自己初见他的场面,当时因不满司家对叶氏赌馆的所作所为而满心怒火,气氛更是剑拔弩张,甚至还动了手,与世媛现在可不同。他这阴阳怪调的语气,着 实不好回应,便尴尬的讪笑着,“二少说笑了。” 董世媛默默的收回手,站在那不知该如何自处,很明显,司雀舫不想与她交际,她望向好友。康琴心的目光已随着司雀舫落向了魏新荣身上,暗道这两人怎么回事,一个热情太过,一个纹丝不动?司雀舫这样盯着,想必在等对方的反应,她想着今日这事毕竟是司 雀舫帮康氏,便催促了声“表哥”。 魏新荣似乎才回神,望向她故意腻歪道:“小心儿,喊表哥什么事?” 康琴心沉下脸,这称呼…… 那旁司雀舫已重复嘀咕:“小、心、儿?” 康琴心瞪向魏新荣,不停的使眼色。 魏新荣仍是不愿懂,浮夸的问她眼睛怎么了。 康琴心不解,魏家和司家都与政府交好,过去也没少见吧?何况以司雀舫的身份,与他交好对魏家自有好处,难得司雀舫还有这份心思,这人今日怎么头脑不灵光呢! 她直言道:“我眼睛没事。表哥,二少等你打招呼呢。”“噢噢。”魏新荣这才看向司雀舫,开口就是:“二少,听说你抓了康书弘,现在审问的如何了?既然能来康氏,想必事情不严重吧,审完了还请早些放了,我舅母等着他回 家呢。” “案子查清楚了自然就会有结论。”司雀舫模棱两可的答了话,道:“魏公子很关心康家的事。” “这是自然。康书弘将银行的烂摊子丢给我表妹,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魏新荣话落还冲康琴心挤眉弄眼。 康琴心不明白他今日是怎么了。 就这时,司雀舫忽然道:“康小姐,你不是说要请我喝咖啡吗?我看银行里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你的烦恼都该解了吧?” 康琴心下意识的望向他身边的宋和真。 宋和真连忙避过了视线。 她转身,董世媛先开口道:“琴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银行里若有周转不灵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康琴心点点头,“你路上小心。”又唤朱秘书送她出门。 “唉,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先走了。”魏新荣摇摇头,走近康琴心的时候又拍了拍她肩膀,“我特地跑这一趟,记得请我吃饭啊。” “知道了。” 见他们都走了,司雀舫严肃道:“康小姐现在可以和我谈进展的事情了吗?” “那得请二少挪挪尊驾,我们换个地方。”见他仍是望着自己,康琴心又笑:“新丽大道那边开了个意式咖啡馆,二少可愿意去尝尝?” 司雀舫想起方才银行门口的记者们,眯了眯眼道:“乐意之至。”既然是来帮康氏解决舆论压力的,他便特别尽职,出了银行大门还亲自送康琴心上车,而后再绕道另外一边,故意当着记者和围观市民的面吩咐:“去新丽大道的咖啡馆。 ” 车队浩浩荡荡的驶离。 康琴心想回头,被旁边的司雀舫提醒,“不用看,拍着呢。” 康琴心坐直了些,由衷道:“今天谢谢你了。” “但你我的事会被渲染成什么新闻,我可说不准了。”司雀舫侧首望向她,饶有兴味道:“与我扯上新闻,想摘清就难了。”“司家的二少都放心将那么大笔钱存进我们广源银行,就算你不是替政府表态,但市民们见了总归安心些,可以打破康氏银行将破产倒闭的传闻,缓解他们的恐惧担忧,这 法子目前来说最有效,不是吗?” 康琴心可不与他聊那些私人新闻的流言,改问:“你和我表哥之前见过?” “在政府活动上见过几回。” 她再问:“有过节?” “倒不算过节,他记恨我当日无声无息就吸引了他的舞伴。” 怪不得魏新荣不给好脸色,原来还有这回事。康琴心好奇:“无声无息?”“是啊。”司雀舫低首,笑着道:“说起来我都不认识那女人,自个儿就抛下你表哥往我身边凑,我就没搭理过,平白无故的被人记恨上,何其无辜?你表哥也有些不讲道理 ,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却记恨别人太优秀。” 这语气……有些欠揍。 康琴心不想接话了。 “听说你还救了沈家的少爷?” “举手之劳。” 司雀舫继续道:“难怪沈家向你们银行送了那么大笔钱来,康小姐好大的本事。依着你的面子,何愁没有钱应急,怎么就一而再的打电话找我?”“那不同,救沈君兰是意外之举。何况,无论是沈家还是魏家董家,送再多钱过来都及不上二少您这一趟,您身上自带的政府和军界形象,才是安定民心最好的良药。再说 ,这件事是二少您整出来的,寻你过来不是再合适不过吗?”“强词夺理。”司雀舫虽这般说着,但弯起的唇角暴露了好心情,很明显话很中听。 第2019章 再起争执 康琴心与他说明了莉莉的情况及706房间的古怪,等到新丽格酒店附近,康英茂过来道:“二小姐,莉莉小姐进去有半小时了,还没有出来。” 康琴心望向身边的司雀舫,“这家酒店的老板身份不简单,得由二少您出面了。”司雀舫环视了下四周,终于找到了那家所谓的咖啡馆,含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得你带我亲自过来?和真,你带人进去。”再瞅向康英茂,话则是对康琴心说的:“我的人 不认识那女人,还需要你们配合。” 康琴心冲康英茂点了点头。 康英茂就随宋和真领着司家的兵去了。 “既然到了,康小姐该履行承诺了。”司雀舫如是说。 康琴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爽快的应了话。 咖啡馆装潢简洁明亮,钢琴声优雅动听。 依窗而坐,馆内更是静谧,好些人见军人进来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康琴心玩笑道:“二少这么大阵仗,不花钱就有了包场的感觉,只是苦了老板。” 本来咖啡馆生意很好,现在却连外面的路人都避着走道了。 司雀舫仰着身姿靠在沙发上,满脸惬意,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如炬。 他在打量她。 “二少在看什么?”康琴心实在无法忽视这道目光,便直接问了。 司雀舫忽而道:“康书弘见了监狱,你们康家就得让你出头了吗?” “我出头怎么了?事情不照样解决了吗,现在银行里的危机没了,司家我也没得罪,二少难道觉得我处理得不妥?”康琴心对他惊讶的语气有些不满。 “很妥当才奇怪。你的本事可比你那个草包哥哥强太多,康家埋没了人才。” 虽说康琴心看不惯康书弘,但终归是兄妹,她不喜欢别人用这样轻视的口吻说自己家人,认真道:“二少,注意你的措辞。” 司雀舫浅笑,“还挺护短。” 既然谈到了康书弘,康琴心便直接问:“如果706房间里的人真是严索明,你们抓住了,是不是就能放了康书弘?”“那得带回去拷问了再看,若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怕是还得委屈康公子一段时间。”司雀舫语气直白:“其实我这么做不是挺好?你哥哥若没有犯事,你父亲和银行的人都 认可不了你的才能。他若回去了,康小姐又要无用武之地了。” “银行是我父亲的银行,我是康家的一份子,替父亲守护银行在情在理,不需要谁的认同。” “你就真的没丁点儿不满?” 康琴心松开搅拌咖啡的细勺,与他对视道:“二少旁敲侧击的想问什么?难道非要我说出我想打压了康书弘再接管银行的话来您才满意?那对不起,我没这份心思。” 她有些动气了,语气也不好,追问对方:“司师座有三子一女,难道贵府里就有手足相斗以争家产加权的事情?” 司雀舫绷住脸,“康小姐,司家的事,不是你能开玩笑的。” “我知道司夫人持家有方,贵府的少爷小姐和睦友爱,不曾出现过嫌隙。我这样说,并非是对司师座和夫人不敬,只是提醒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司雀舫见她故作严肃的表情,笑道:“伶牙俐齿。” 他见康琴心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暗道了句“小心眼”,沉默不说话。又过了会,对面人还是没动静,咖啡馆里静得可怕。于是,司雀舫启唇:“康书弘的伤势你不用担心,必要的审问无非也是为了洗清他的清白,若不这样,只凭康小姐的说辞就要证实他的清白是远远不够的。拍摄了新闻所需 的照片后,我就命人将他送去就医了。” “多谢二少。” 司雀舫“嗯”了声,添道:“让你母亲也放心吧。等会若是抓住了人,你也不必再瞒着府里了。” “好。” 一时相互无言。 过了会,终于见宋和真领人押着一男一女出来。 康琴心激动的站起身来,司家人办事果然靠谱,可惜了她也不认识严索明,根本不能确定,便准备出去问康英茂情况。 “是他吗?”司雀舫询问。 “女的是莉莉,男的不知道。”康琴心请他出去。 司雀舫盯着她杯中的咖啡,不紧不慢道:“康小姐说是来请在下喝咖啡的,这咖啡还没喝完,怎么就要走了呢?” 康琴心觉得莫名其妙,瞅瞅他又看看咖啡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司雀舫定睛看了看她,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等到了外面,吩咐下属押人上车,直接扬长而去。康英茂走上前,轻声道:“二小姐,他怎么了,你们闹不愉快了?”虽说拿捏不准两人关系,但司雀舫能亲自去银行撑场面可见也是有些交情的,怎么现在风风火火的就走 了,连招呼都不打? 康琴心更加一头雾水,“他这人阴晴不定的,我怎么知道又哪里惹他不快了?”她将这事忘至脑后,只问那人是不是严索明。 康英茂摇首,“不是,是以前跟在严索明身边的人。” 康琴心失落,那这事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康英茂安慰道:“虽说不是严老板,但莉莉和他接头至少证明了一点,莉莉明面上是江永旺送给少爷的,实际上是严索明的人。现在抓住了他的亲信,或多或少都能吐出点 东西来,只要有用,少爷就有救了。” “但是打草惊蛇,亲信被抓,那严索明更不会露面了。”康琴心感慨。 康英茂道:“这是司家的事。对了二小姐,我之前和朱秘书打过电话,她说司二少去银行存钱了,是小姐请去的吗?” “嗯。” 康英茂理解她的做法,然还是面色犯忧,“但小姐和他同进同出的,还让记者们报道,这对小姐的声誉不好。”“左右我也没再银行里任职,声誉如何影响不了银行形象,你就不用担心了。”康琴心无所谓的笑了笑,同他问:“现在银行里应该不紧张了,你是回去呢还是和我回庄园? ” 康英茂观了观她,脸色疲惫,遂道:“我先陪小姐回庄园吧,再换身衣裳去银行,新局新气象嘛。”康琴心感念他的体贴,没有拒绝。 第2020章 还等什么 回到庄园,意外的发现魏新荣也在。康琴心惊诧,奇道:“你现在都不用去公司的吗,姑父这么纵容你怠工偷懒?” 魏新荣正陪着叶妩在说话,闻言拉长了声调反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那么大阵仗,亲自去银行里接你,我还以为不等天黑你回不来了。” “事情结束了就散了啊,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康琴心话落转看向叶妩,轻道:“妈,阿姐去孤儿院了吗?”“是啊,清早就出门了。你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忙得昨晚都没回家,她怎么还有心思去你姑姑那帮忙的?”叶妩难得的话中带了责怪,站起身走向她,目光关切,“ 心儿,还没吃午饭吧?我让朱婶给你把饭菜热热。” “不用了,我不饿。” 康琴心宽慰她:“阿姐如今是在姑姑那上班,签工作合同的,与先前得空过去帮忙的性质不同,总不能家里有点事她就不去了吧?阿姐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听她替长女说话,叶妩还是不认同,“你们姑姑的孤儿院里有那么多人,不缺你姐。再说,你爸不在,玉兰又留在医院了,昨晚连你都没回来,妈一个人待在家里担心呐, 阿柔若是能在家陪陪我多好?唉,我不指望她在外面如何如何,同意她去孤儿院上班也是生怕闷在家里总惦记着从前的人和事,结果倒好,连家都不顾了。她若有这份心,去银行里帮你,妈见了也是 高兴的。” 康琴心就笑,边扶着她再坐下边道:“银行里的事情阿姐又不熟悉,您可别为难她了。”“怎么是我为难她呢?你不也是慢慢学的吗,我总觉得孤儿院地处郊外,太偏僻了,每日这么来回多折腾?她要实在不愿意每日待在家里,让英茂给她在银行安排个秘书的 差事,轻松些离家也近,不好吗?” 康琴心苦笑,“阿姐自有她的想法,妈您也是希望她高兴的。” 魏新荣也道:“是啊舅母,表姐表妹她们都是有主意的,您就别操心了,安心享福就好。” “现在这情况我还享什么福?书弘被关着,阿柔的事也没个谱,唉。”叶妩唉声叹气的,忽而再问:“心儿,我听新荣说,今天有好几拨人去银行存款,是真的吗?” 她凑近了双眼发亮,满怀希望的添道:“听说司家也去人了?” 康琴心点头,“是司家的二少。” “亲自去的?”叶妩又是一喜。康琴心再点头,那旁魏新荣就阴阳怪调的插话:“可不是嘛,司家的二少爷带了一小队的亲兵,亲自去银行存钱,还做护花使者送咱们表妹上车,一道儿出去喝咖啡游玩呢 。” 叶妩听得一头雾水,看向魏新荣。 康琴心也望过去,嫌他多话,反问道:“那时候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没走啊,跟着大众围观呢。”魏新荣看了她眼,追问起来:“你们去哪了?”康琴心懒得理会他的八卦,只与母亲解释道:“银行里出了事情,最近好些市民都要取钱,长此以往对我们银行今后的经营不利。司家觉得,整垮了咱们华人自己的银行去 便宜那些外国银行弊大于利,就过来表态扶持了一把,总之银行里的危机过去了,妈您不用担心。” “那你哥哥呢?司家肯出面帮银行的忙,是不是就相信了书弘是无辜的?”叶妩握住她的手。康琴心知道不能给她太大希冀以免失落,便推搡道:“这些是政府的事情,二少怎么会同我讲?不过我想他还念着我们康氏银行,那康书弘的事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您别 多想了。对了,嫂嫂还没回来吗,姜太太怎么样了?”“玉兰说,医生跟他们讲姜太太胃部的肿瘤这几年一直在恶化,现在情况很不好,就算是做手术,也不一定能……”叶妩表情难过,摇摇头道:“我让她留在医院里安心照顾 她母亲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做手术啊。” 叶妩又叹息,“姜老爷不同意,姜太太自己也不愿意。”“做手术总有机率成功能活下来,不动手术这样挨着病痛就真的没希望了。”康琴心实在不懂姜家人的想法,早几年查出来肿瘤的时候她就让姜玉兰回娘家去劝,如果那时 候就动了手术也不会多受这几年的苦,现在更不会如此。 “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就算是玉兰,也不好做主啊。” 叶妩想起先女婿的事情,忍不住感慨:“你姐夫当初不就是这样去的吗?因为阿柔签了字,薛家至今都觉得是她害死了你姐夫。” “那是不巧遇到了医疗事故,如果不是当时的实习生出了差错,手术会成功的。那件事薛家委实怪不得我阿姐,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成功,阿姐为何不能签字?” 提起这件事康琴心就来气,薛嘉旭本来身体就不好,偏说是阿姐克夫。只因当时的持刀医生是阿姐的朋友,便扣了个联合外人谋害亲夫的罪名在姐姐头上,想来就不平。 “罢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要再提了。” 叶妩看向魏新荣,笑着道:“新荣,难为你有心来看我,不过你妈还在住院,你爸既要照看你妈还要管单位及公司的事,你还是快些回去帮他吧。” 魏新荣自顾自剥了桌上的蜜桔吃,“舅母你不用客气,医院里有阿希和保姆陪着,我爸喊我查青港口的枪击案呢。” 康琴心不解:“这不是护卫司署的事吗?怎么要你去查?”魏新荣皱眉回道:“本来政府颁布了枪支条例,寻常人家就算有私藏也不敢公然拿出来。青港口算是大的海口了,虽说是沈家的地盘,但也归政府管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首先要负责的就是军火部,我爸在里面上班,于公配合护卫司署查案,于私他们解决恩怨却伤到了我妈,这件事儿没这么容易解决。” 第2021章 只是展示 康琴心询道:“那有什么线索吗?” 本土枪支的制造是政府授权叶家的,她生怕小舅舅惹上麻烦。 魏新荣知她的担忧,也不瞒她,回道:“港口那边捡到了一把枪,是ks783,苏联新产的,政府都还没引进,世面上不多,应该是走黑市进来的。” “那你要去颜家?”“本来新加坡的枪支生意除了叶家,就我们魏家最有资格过问。不是本土的枪支,那找叶家没用,只能去问问颜家是什么时候弄进来的,又转卖给了什么人,查到了他的客 户资料,自然就能查清楚是谁主导了青港口事件。”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颜家做黑市买卖,消息不会走漏的,他们能老老实实告诉你卖给了谁?” 魏新荣语气果决:“这就要各凭本事了。反正伤到了我妈,颜家如果包庇不说,那就把这笔账算到他们身上。” 魏颜两家因为生意上的事素来不和,现在康暖受了伤,自然更不会放过颜家。叶妩听得频频蹙眉,劝道:“新荣,颜家虽说是帮派人家,但和司家关系极好,前些年抗日时也出了力,是有政府背景的,你不要冒然去得罪人家。再说,你妈受伤的事和 颜家能有什么关系,那只是误伤。” “舅母,我就这样说说,颜家若是肯配合,我也不会惹是生非。”魏新荣意识到不该在她面前说这些,忙嬉皮笑脸道:“表妹问了我就一说,其实不用去公司我乐得清闲,正好偷懒。再说青港口案的主犯抓住了是要进监狱的,我们都是文 明人家,当然不打打杀杀了。” 叶妩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康琴心却不信他的话,姑姑受伤,以姑父的性子,如果查到了主犯能便宜人送去监狱关几年? 不可能的。“表哥,青港口之事其实是冲着沈家去的,后续还派人追杀沈家的少爷,我觉得你去调查颜家,还不如先去沈家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仇人。”康琴心心知颜家不是容易交 涉的,让他从沈家着手,“沈家的少爷现在也在裴氏医院,你可以去找他。”“就是被你救了的那个沈君兰?”魏新荣琢磨:“听着是还不错,你救了他,他让他叔叔送钱去银行,是个知恩图报的。那我去找他问问,看得罪了什么人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也算是有共同的敌人了,应该比颜家好说话些。” 康琴心颔首。 魏新荣说要去问就立即起身想走了,叶妩站起身道:“新荣你这就要走了?不是说留下用晚饭吗?” “舅母,表妹都回来了,我就不陪您了,改日再来看您。” 他刚出去,康英茂就过来了,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有礼道:“夫人,二小姐。” 叶妩看见他,笑道:“是英茂,进来吧。” “谢夫人。” 叶妩感念他在银行里的出力,也有些心疼他:“真是辛苦你了,银行里的事情都要你操劳,昨晚你妈半夜了还站在花园里等你。既然回来了,就歇半日吧。”“夫人客气了,老爷供我念书又教我做事,银行有困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妈就是挂念我,其实我昨晚给小楼打过电话说过不回来了的。”康英茂笑得憨直,也宽慰了 对方几句。 “都是书弘闯下的祸,现在都要你和心儿去善后。” 康琴心见她这般自责,忙说道:“妈,你就别长吁短叹了,英茂哥不会与我们客气的。” “是啊夫人,您这样说,英茂担待不起的。” 康英茂其实是来找康琴心的。 话落,他望过去请示道:“二小姐,朱秘书打电话过来确认,是依着您先前的吩咐将沈家存进来的五十万送去开泰总部吗?” 他既然特地来问,就是有别的想法,康琴心不答反问:“你觉得不妥?”“本来没觉得什么不妥,银行今日涌进了这么几笔资金,是有空余接济开泰那边。但我想着,二小姐您吩咐钱库点钞的时候,司家那笔钱还没有入库,所以倒不如将带着司 家印记的那版钞票送过去,也让开泰那边的人知道现在广源的形势,不然总是取钱,开泰那边也会负担不了的。” “司家送来的钱是特别版?”康琴心惊叹,早些年前,政府为了感谢司家多年来协理管制华人界以及维护新加坡安定等功劳,特别以司家的印章为记发行了一版定制钞票。当时司师座觉得过于高调, 便让人收回了司家,所以市面上很少在使用这版,但整个新加坡人都知道这种钞票所代表的司家荣誉,没想到司雀舫存的是这笔钱? 康英茂颔首,“是的,其中有四十万都是特别版。” 康琴心站起身想了想:“送个一万过去展示吧,别分发出去。” 康英茂不太理解。 “司师座是个低调之人,当初既然花功夫将钱都收回了司家,就是不愿流通在市面上。虽说司雀舫送过来了,但我不好违背了他父亲的初衷。” 康琴心虽很感谢司雀舫的用意,但还是不愿太麻烦司家,等银行的情况真正稳定后,那笔钱可以让司雀舫随时取回。是以,她再交代道:“英茂哥,现在银行里不缺钱,暂时就别动司家送来的钱了。开泰那边,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送沈家那笔过去,你也给袁帆打个电话,司家的那一万展 示归展示,不准动分毫。” 康英茂点头:“好,我记下了。对了,瑞士银行的温格思先生,打过电话去银行找您。” “应该是谈合作的事,稍后我从家亲自给他回电话。” “那没其他事,我先去银行了。”康英茂急着要走。 康琴心道:“你不在家陪陪朱婶吗?康叔随我爸去了丽山岛,也不在。” “二小姐,银行那边人手不够,如果事情不忙我再回来陪我妈用晚饭。”康英茂又朝叶妩低低头,“夫人,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待他离开,叶妩感慨道:“英茂这孩子真不错,书弘若是能向他学着点也不会有今日了。”康琴心暗道康书弘心气高,何时肯看得起康英茂,更别说向他学习了,总觉得别人是管家之子素来就当做下人,结果现在却要他帮忙收拾祸端。 第2022章 一家人相互帮衬 银行里的危机得到缓解,司雀舫也抓住了莉莉和严索明手下的人,康琴心心情稍虞,回房间泡澡后,准备小憩会。 阿岚给她送收音机进来,康琴心问:“少奶奶昨日有打电话回来吗?” “二小姐怎么知晓?是有打过,来找您的。”阿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方才您和夫人、表少爷在说话,我一时忘记告诉您了。” “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有,不过少奶奶声音沙哑,应该是哭过了。我问要不要去喊夫人或大小姐来接电话,少奶奶就说不用了。” 康琴心调频的动作微停,“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康琴心听了听广播,原以为会有关于广源银行的报道,没想到听了片刻都是社会新闻的爆料,暗想着许是记者们还没写好报道文便先关了。 她先给温格思先生去了电话。 康琴心本想知会了父亲再和他谈具体合作,可巧温格思先生与她致歉,说是有差事要回瑞士一趟,等回市了再请她吃饭详谈合作等事,康琴心乐意之至。 再打去孤儿院,找阿姐问了姜太太的病房号,然后才打去裴氏医院,等了会就听到姜玉兰带着哭腔接起电话:“是二妹,你回家了吗,银行里的麻烦解决了没有?” “是的嫂子,我到家了,听阿岚说你昨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母亲怕是要不行了……”姜玉兰流下眼泪,又捂嘴压抑着,“二妹你说怎么办,书弘也不在,我两个哥哥都是不顶用的,遇到事情只会让媳妇哭, 我妈这还没过身呢。” 康琴心自然是听明白了,姜玉兰的两个哥哥确实不管用,姜家出事的时候只会找亲妹子筹钱解决困难,也难为了她。 康琴心询问道:“姜伯父还是不同意手术吗?” “医生说手术是唯一的希望,如果再不做就真的没救了,我爸没办法只好同意。”“这不是好事吗?能做手术就赶紧做手术,做了还有希望。现在医术发达,裴氏医院的肿瘤科又是裴院长夫妇亲自坐镇,姜伯母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康琴心安慰后听那 边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嫂子,你找我是不是手术费的事情?”“二妹,”姜玉兰咬着唇,委实不好意思的道,“我知道不该向你开口的,但我不想再惊动爸妈了,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家里,外面也没有什么过好的朋友,所以……你放 心,这钱我之后会还给你的。” “都是一家人,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多少你跟我说,我给你送过去。” 康琴心问了数额,房里的现钱自然是不够,就让王叔先送自己去银行。 广源外边已经恢复了常态,都是正在办业务的市民,看上去井然有序。 康英茂不明白她怎么又过来,语露关切:“二小姐您怎么没在家休息,银行这边已经忙过去了,你瞧早前聚集的客户都散了。”“这散得也太快了吧?”康琴心含笑惊诧,环视了下周围,“那些大客户没有再打电话来催着取钱了吧?好些还都是爸的老朋友,我往日喊世伯、叔叔的,结果碰到钱的事, 却是头个催着要取钱的,甚至还电话去庄园。” “没有打来了,这两日银行里的电话都接不过来,只能另外拉线。现在报社那边出了午间实报,您和司二少刚离开,他们就回去赶稿印刷发布了。” 康琴心点头,又将自己的存单递给他,“替我取一万块钱出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嫂子的母亲在医院要做手术。”康英茂了然的颔首,唤朱秘书进来安排去取钱,又请康琴心喝水,叹道:“府里就你最关心少奶奶了,会替她鸣不平,也难怪少奶奶遇了事情会来找您。夫人和大小姐对她 虽亲近,但毕竟没您这样容易说话。” “瞧你这话说得,我妈也很疼我嫂嫂的。嫂子主要是怕康书弘知道了这事,又埋怨她借娘家之事向公婆开口,所以在妈面前越发拘谨生疏了。 我是她小姑,能帮就帮,她在家里过得也不容易,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她那两个娘家兄弟也指望不上。 姜家的两兄弟若是有本事,早就替她出头了,平时却只知道巴结康书弘。” 这些事康英茂不方便插话,便扯开了话题,“那小姐还要去裴氏医院?” “是啊,姜家是嫂子的娘家,现在病情这么严重,我得去看看。妈整日的心思还在康书弘身上,我也不想让她再担忧。” 康英茂即道:“先前沈家公子从医院打来电话,找小姐您的。” “沈君兰?”康英茂颔首:“说是想向救命恩人道谢,我说您不在银行里,便想问府里的电话,但没有说出口生怕冒昧,我就只当不明白,推搡了几句挂了。二小姐,您既然要去医院, 可要去看看他?” 康琴心蹙眉,想了想道:“也好,他到底让他叔叔亲自来银行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是得我亲自过去比较合适。” 朱秘书取了钱回来,康琴心放入包中,站起身道:“我就先过去了,你注意休息别太辛苦了。” 探望姜太太和看望沈君兰就不同于自家姑姑那样好随意了,康琴心先去百货公司买了些礼品和补品。 到了医院,王叔帮着拎上了楼。 肿瘤科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康琴心很容易就找到了病房,见病房里只有姜伯父和姜玉兰在,敲门进去后说了些寒暄的话,姜玉兰就随她出来了。 接了钱,姜玉兰无比感激,低头哽咽道:“琴心,真的太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但我觉得你说的对,不试就没有希望。” “会好的。”康琴心握住她的手。 姜玉兰忽然抬头:“对了,妈有没有怪我?我昨晚没回去,今天也没能给她布置早餐。 我爸年纪大了,哥哥嫂嫂们都有事情忙,我得在医院里陪着,这两日可能还回不去。书弘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真是……”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康琴心忙安慰她:“妈怎么会怪你呢,她心疼你都来不及,康书弘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了,安心在医院里照顾伯母就好。 既然要在医院留几天,我回去后让阿岚给你送些东西来,这旁边就是临福酒店,开个房间你也过去休息休息,总不能一直守在病床边。”她刚说话,身后传来声惊喜的“康表姐”唤声。 第2023章 躲避 康琴心转身,是裴言卿。 裴言卿看见她特别开心,几步上前道:“真的是你,我看着背影觉得很像,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康琴心打招呼:“裴小姐。” “康表姐不用总这么客气的,直接喊我言卿就好了。”裴言卿望向姜玉兰,又看了眼病房,“是你的亲戚好友?” 康琴心介绍道:“我嫂子,她母亲生病了,要动手术。” “你好,裴小姐。”姜玉兰打了招呼,不确定的又问:“您是裴院长的” “我是他女儿。” 裴言卿并没有遮掩,还很关切的看了眼病房号,同她们主动道:“这是我爸爸的病人,我爸医术可了不得了,做手术就没失败过,放心吧。” 姜玉兰喜道:“那就多请裴小姐关照了。” 裴言卿礼貌道:“不客气的。” 又看向康琴心,“康表姐,悦希妈妈也在住院部,你要去看看吗?” 康琴心恍然:“你约了悦希?” “是,和她约好了,我来得早,就去办公室看了看我妈。” 她这般热情,康琴心也不好拒绝,“我随你一道上去。”再转身和后面的王叔道:“你先去私人病房那等我。” 裴言卿边走边问:“怎么,康表姐还要去看望其他人吗?” “有个朋友受伤了,也在你们医院休养。”裴言卿眯眼笑道:“是沈家的少爷吧?我都听说了,你昨日在我们医院的后巷里救了人,还惊动了护卫司署的署卫,连记者都来了,要不是我们这儿的保安拦着,医院都要 乱套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随意,就像是话家常。 康琴心不好意思,“给医院添麻烦了。” “没事儿。” 魏悦希正好站在病房外,她和裴言卿约好了要去看服装展,见康琴心也来了很是意外,“表姐你怎么和言卿在一起?” 又转身去冲着病房内道:“妈,二表姐来了,那我先走了啊。” 裴言卿也意外她怎么这样着急,不解道:“我还没和阿姨打招呼呢。” 话刚说完就被好友拉走了。 康琴心敲门进去,“姑姑。” “琴心啊。”康暖有些哭笑不得,“你瞧阿希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说她几句就跑了。” “姑姑在和表妹说什么?我瞧着她就守在门口等着跑了。” 接过保姆递来的水,她在床旁边坐下。 “能说什么?我就是惦记着美容院里的事情,想让阿希替我去看顾些,结果她倒好,生怕沾上了以后就躲不开,非不肯,我才劝了几句呢人就没影了。”康暖边说边摇头。 康琴心宽慰她:“表妹生性自由,哪里受得住天天坐在美容院里的。店里有经理她们,姑姑也不用担心。” 康暖点头,又问:“你来医院,是看望你嫂嫂的母亲吧?” “姑姑听说了?”她拿起旁边的水果刀替康暖削了个苹果。 康暖点头:“说起来姜家也真是不太平,早些年生意落败破产,现在姜太太又得了这样的毛病。” 康琴心叹息,“拖到现在终于要动手术了,但愿能成功脱险。方才还和表妹的朋友谈起呢,她说她爸爸最擅长肿瘤科手术。” “裴院长是本事了得的。”康暖再问了问银行里的事,“今天早上阿荣去广源了,听说你昨晚没回去,见着了吗?” “见到了,是您让表哥送钱过去的吧?”康琴心面露感激。 康暖笑道:“我不说,阿荣也是准备去的。” “银行里的事情过去了,姑姑不用担心。我倒是听表哥说姑父让他去查青港口枪击案的事情,您知道吗?” 康暖摇头,“你姑父让阿荣去查了?”“是,但我觉得这件事太危险了,我和那些人交过手,不是简单的。再说有能力从颜家那购得苏联新型手枪,应该也不只是什么小帮派组织。表哥性子好强,容易轻敌,姑 姑多劝些。” “这件事我还真不知情,亏得你告诉我。只不过阿荣性子和你姑父一个样,恐怕当着我的面说不查,私下里还是会查。”想起这件事,康暖就犯愁。 康琴心又劝解了她几句。 康暖也知她忙碌,主动道:“你有事情就先去吧。” 康琴心这才起身告辞,改去找了沈君兰。 沈君兰的病房外有保卫守着,她和王叔还没接近就被盘问。 康琴心自报家门,“我是康琴心,你家少爷先前打电话找过我。” “原来是康家小姐,请稍等。” 他进去请示了,过了会出来:“康小姐请进。” 沈君兰的病房内被刻意布置过,相较其他病房的药水味显得更居家自然些,房内有两个私人护士在照顾。 沈君兰已醒,看见康琴心道:“康小姐,昨天真是谢谢你。” 又吩咐人给她搬椅子、倒水。 康琴心从王叔手里接了礼品,示意他先下楼等,“沈少爷客气了,我不过是凑巧碰见,换做旁人也会帮您的。倒是你们沈家今早的援手,琴心万分感谢。” “这不算什么,你快坐。” “你的伤怎么样了?昨儿瞧着你满身是血,好生严重。” 沈君兰脸色仍是苍白,闻言看向输液瓶,“还好,中子弹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取出来后好多了。” 康琴心有些好奇他为何被追杀,疑惑就出言问了问。 沈君兰摇头:“康小姐,不瞒你说,别说外界不明白,就我这当事人也不清楚到底为何被追杀。 我先前不跑运输,这才第二回,谁晓得就能招来那么多杀手,轮船刚靠岸就对我下手。” 康琴心更匪夷了:“会不会是生意上的矛盾,你得罪了同行?”“这怎么可能?从前对接生意这些事情都是我叔叔在做,说句实在话,就算真的有同行心生怨恨,那恨的也是我叔叔,对我一个刚接管运输的人动手,委实没有道理。”沈 君兰刚说完就皱眉,想是太激动牵动了伤口。 “护卫司署的人已经在调查了,你也不必太担心。”康琴心轻声继续,“对了,沈少爷昨天既然能到医院这边,怎么没回沈家联系人?” 沈君兰想起这事就不忿:“一言难尽。当时我从青港口那边跳海逃了之后是想回沈宅的,结果我家附近的几条路口都被人守着。我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先来医院,谁知道跑了好几家都是同样情况。不怕康小姐笑话,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躲在那好半晌了,只是担心被抓住所以不敢出来。” 第2025章 相亲吗 薛瑶是薛嘉旭的妹妹,康画柔曾经的小姑。 薛家一家至今还在上海,本来因为两家关系的恶化已渐渐断了往来,谁知薛瑶突然要来。 康琴心问:“她来这里留学?” “对,她和薛家其他人不一样,又是阿旭的亲妹妹,喊了我那么多年的嫂子,她过来我不可能不闻不问的。”康画柔面色为难。 “阿姐,你还是介意薛家知道你相亲的事。但当初她们赶你出家门的时候何时在意过你的颜面,你现在倒是想着顾全他们家? 这都什么年代了,凭什么你就不能再嫁,阿姐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要一辈子这样过去?” 康琴心说着说着就言语激动,从小沙发上站了起来,又奇怪:“阿姐你怎么还和薛家联系着?薛家太太对你可从来就没好过,妈早就让你不要管那边的事情了。” “没怎么联系,就是有时候阿瑶会给我打电话,这次也是她主动打来告知我。你知道的,我在薛家的时候,阿瑶就很依赖我。 我心里也是将她当妹妹的。”康画柔语气惆怅,“其实若不是妈,我本也不愿去相亲见什么赵家公子。” “我知道你和姐夫相爱,但都过去了。阿姐我是心疼你,。你不能为了他就这样度过一辈子。”康琴心复又坐下。 康画柔便望着她道:“心儿,你是还没遇到那个人,还没爱过。当初薛家全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阿旭为我力争,你不懂。” 想起亡夫,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充满了回忆。 康琴心摇了摇她,残忍提醒:“阿姐,他再好也已经不在了,你要面对现实。” 康画柔苦笑了笑,顷刻言道:“其实我也没有想怎样,你方才说我介意薛家知晓我相亲的事,我不否认。他们都是阿旭的亲人,就算对我不好,但这也是事实,若是知道了阿旭当初执意要娶的我现如今跑去和别人相亲,都会为阿旭不值,我不能让阿旭连泉下的尊严都护不住 。” “姐夫若是泉下有知,也定希望你另觅幸福的。”康琴心语气认真。 康画柔仰了仰头,望着窗帘上的流苏出神。 康琴心心知,不能与她过深交流这个话题,便端起托盘准备带着碗筷离开。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又问:“阿姐,薛瑶什么时候到?在哪所学校?” “三天后,比仑里大学,就悦希表妹那所学校。” 康琴心皱眉:“三天后,那正好是说好要去外公家的日子。” 康画柔“嗯”了声,确实两难。 “我让新荣表哥去吧。赵家的事情,阿姐你再不愿意那也是先前就约好了的,爸若知道我们失信于人也要动气的。 你那日还是得随母亲去叶宅,先应付了赵家再说,若还有下回我替你出面回绝母亲的安排。” 康画柔也知道康家家规里承诺最为重要,只是心中不满才说不去。 事实上她从来不会任性,闻言便顺着台阶下点了点头,但又略有些不确定:“姑姑腿受伤了,新荣会有时间吗?会不会太麻烦人,不然让英茂去机场接?” “英茂哥不行,我毕竟不能天天都去银行,现在那边离不开他。还是表哥吧,他最近有任务,本来就满市里跑着。” 康琴心说完想了想,再补充道:“薛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怕是住不惯宿舍,公寓的事情我另找人安排,阿姐你不用操心了。” 康画柔面露喜色,站起身道:“心儿,你嘴上虽不赞成,但还是心软的。” “我又不是善待薛家人,只是不想见你太费心思。”康琴心别过视线,不太愿意承认这话。 “不管怎样,姐还是要谢谢你。对了,听说你今日去医院见过玉兰了?” 康琴心抬了抬手里的面碗托盘,打趣道:“阿姐是想我这样和你聊着天吗?嫂子那边我去送过手术费了。 咱们静等医院消息就好。我还有些瑞士资料要查,得先回房了,改日再来和你说话。” 如此,康画柔也就没有留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凡事都很顺利,银行渐渐回到正轨。 康书弘被放了回来。 政府又颁发嘉奖声明颂扬康家少爷的舍身配合,澄清了早前的误会。 姜太太的手术成功了;阿姐也随叶妩去叶宅见了赵家的三公子。 康琴心同去了,赵行之斯文白净,不像是交通局局长家的少爷,倒像个书生。 她留意到阿姐片刻的失神,目光略有空洞。 赵行之的这份温文儒雅的气质,与薛嘉旭实在相像。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刚离开叶宅,康画柔就握着康琴心的手问:“心儿,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康琴心担忧的看着她,还没等回话,康画柔自问自答又语:“我知道他不是阿旭,但是很像,不是吗?” 康琴心认真的道:“阿姐你随心就好,我虽然和妈一样希望你能尽早走出过去,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张字条,“这是比仑里大学附近的一处公寓,是薛瑶的住处,我想阿姐你定然还是会去找她的。” 康画柔转身望了眼还站在大门前话别的母亲:“你不回家?” “家里有人怕是不愿见到我,我这么早回去更不利他养伤了,还是外面溜达溜达吧。”康琴心故作玩笑,语气苦涩。 康画柔宽慰道:“书弘这回是吃了不少苦,你和司家二少达成共识之前没有告知他,难免迁怒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怎会记在心上?” 康琴心牵扯唇角,笑着回道:“我若事事都和他较真,那早就被他气死了。再说这样的事不落到别人头上,偏偏是他,他自己心里能没有数吗? 说我把他卖了,那现在外界对他这位康家大少爷的赞颂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总之,我是枉做好人。” 康画柔目露心疼,攀上其胳膊正要再说,就听院门外传来鸣笛声,是叶岫的汽车回来了。 康琴心走过去,替了司机的工作替他开车门,语气熟稔:“小舅舅怎么现在才回来?都已经散场了。”叶岫眯着眼笑,“谁说我是回来凑热闹的?走,上我书房去,有好东西给你。” 第2026章 新的礼物 叶岫送了她柄俄产新型手枪,较之平时的手枪容弹量更大,穿透力也更强。 康琴心上手试了试手感,深觉不错。 叶岫道:“虽说现在政府对枪支管制严格,但这世道毕竟没有真正太平,光天化日之下就出了青港口事件,你还是拿着防身用。” “小舅舅是听说了我和人在裴氏医院后门口|交手的事情吧?” 康琴心语气笃定,见他满脸严肃,笑着道:“那次是意外,我又不是天天在和人打架,随身带枪不太好” “我看你最近事情多得很,得罪的人也不少,听我的话,把它放在包里。”叶岫面色凝重,再说道:“我让陆遇将手头的事交接下,最近跟着你。” “不用。”康琴心刚话落,见其不悦,又说道:“陆副官那样的人才,你让他终日跟着我岂不是大材小用? 何况,我的功夫是小舅舅你教的,对我没信心,难道还不相信你自个儿?” 她的轻松语态并没有缓和书房内紧张的气氛,叶岫不语,目光紧紧的锁着她。 康琴心被看得有些心虚,故作不知的低头把玩手枪。 “吗啡案的主谋还在逃,是不是?”他语气认真。 康琴心抬头反道:“你该不会以为,严索明会将这事的责任推到我身上,然后来报复我吧?” “不是我杞人忧天,这事是必要的。心儿,你最近锋芒太露,我早说过让你不要过多和司家二少往来的。” 叶岫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康琴心也没必要隐瞒,直白道:“我找司家出面缓解银行困境,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整出来的。 司雀舫要康书弘入狱做替罪羊,我们康家别无选择只能配合,那康家面临困境,找他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但你没听现在外面都怎么传的吗?”叶岫倏地望过去,目光渐冷。 康琴心言辞镇定,“清者自清,理会这些做什么?” 她很是奇怪,“倒是小舅舅你,何时对流言这么在意了?” 叶岫站起身来回踱步了片刻,似气似恼的道:“那是普通的流言吗?你是姑娘家,自己的清誉不知道珍惜? 报社胡言乱语的编排你和司雀舫,如此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难道都浑不在意?” “谣言止于智者,过阵子就好了。小舅舅你本身也是市里的风云人物,和谁吃个饭出席了什么活动,哪次不被人渲染报道,我也没见你在意过。” 康琴心见他恼怒的瞪过来,忙改口再道:“我知道错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当我愿意被人传和司雀舫的新闻? 但有些时候咱们都不得不承认舆论流言的威力,若不是他亲自去广源银行里接我,若不是被人发现我和他在咖啡馆,那些观望我们康家的人也不会这么快表态。” “心儿,你变了。若是从前,你是不屑用这种法子的。” 叶岫怒容转忧,望着她叹息道:“司家不是寻常门阀,他家的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司家二少那样精明的人物,会甘心被你利用? 报社们敢发表那样的报道,明显是在司家过了目,那司雀舫肯定另有谋算。” 他话落掏出支雪茄,自己点燃猛吸了口。 康琴心很少见他在自己面前吸烟,除非是特别烦恼的时候,思忖了番主动道:“小舅舅,我明白你是担心我。 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凡事有利有弊,既选了那个法子,若真有什么负面反应也只能承受。 这把枪我收下了,出门也会再三小心的,你就别担心我了。” “心儿。”见她起身欲走,叶岫伸手拉住她,握着她的手腕欲言又止。 康琴心转身低眸:“小舅舅有话直说。” 叶岫将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掐灭,站起身时仍没有松开她,四目相对,他认真道:“别去招惹司雀舫,你能借他起到的作用,我这也能帮你。” “我自然是知道小舅舅会帮我,但我也想看看不依靠你,我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她说话间神采飞扬,显然对自己最近的表现很满意,甚至引以自豪。 叶岫心思复杂,但眉目间更多的是心疼:“你同我生分了,也见外了。” “哪有?我就想看看自己本事嘛,如果真到了事情处理不了的地步,我肯定会找你帮忙的。 对了,你和司雀舫之间没事吧?”她想起司雀舫曾将联系方式留给叶岫,很好奇两人间到底存在什么矛盾。 叶岫实不相瞒:“有点棘手。” “到底是哪方面的事?叶家和司家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吧?” “是没什么往来,但不代表不会有矛盾。新加坡地广物丰,这几年谁家不想买地买岛的开采建工程?” 康琴心听明白了,点头道:“我相信这种事小舅舅你能处理好。” 叶岫坚持:“让郭南和你回庄园。” “我真的不用……”康琴心想拒绝的话被对方眼神制止,“那小舅舅要用人怎么办?” 叶岫见她终于接受,语气也放软了,“我身边有人用,不缺人手。” “郭南还满身伤呢,他能做什么?”康琴心出言嘀咕。 她话声落,书房外就响起了郭南的敲门声,“爷,我有事情禀告。” 叶岫坐回书桌前,“进来。” 郭南进门后看了眼康琴心,语气无奈:“表小姐,不带您这样在背后编排我的,您如此说,爷该不重用我了。” 康琴心也不客气,故意损他:“你看你这一瘸一拐,胳膊上还裹着纱布,你要有本事能混到这个地步吗?我是让小舅舅给你休假呢。” 郭南的表情憋屈又无语,冲她求饶。 叶岫声音沉冷,“郭南,说事情。” 郭南这才紧着上前。 康琴心遂告辞:“小舅舅,你让陆副官之后直接去府里就成了,我就先走了。” 叶岫忙追问:“你待会不随我一起走?” “小舅舅你刚回来,怎么着也得陪外公用晚饭吧?我进来许久,该离开了。” 叶岫便没有再留她。 康琴心出书房,发现母亲和阿姐还在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妈,我和小舅舅说完事了,咱们走吧。” 叶妩沉着脸“嗯”了声,率先走向车旁。康画柔冲她使眼色,康琴心满面迷茫,没看明白。 第2027章 帮衬脱身 康琴心原想着等离开叶宅之后,寻机和母亲说有事要办暂时不回家,也省得去看康书弘苦大仇深的脸色。但方才叶岫回来,两人说了会话,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 母亲竟这样的面色?她都不好意思开口。 叶妩在车厢内正襟危坐,大概是都不说话心中郁闷难纾,便没忍住直接道了:“心儿,妈一向觉得你是省心的孩子,你在外面的事情妈没过问,但不代表你可以任性妄为。 我问你,你和司家少爷是怎么回事?我先前关注着你哥和阿柔的事,对你疏忽管教了,却也没想到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又是这回事? 康琴心这两日都解释烦了:“没有怎么样,就是你来我往的合作见面,也不知道是哪家报社拍个喝咖啡的照片就这样胡乱报道,妈您怎么能信呢?” “我是不想信,但别人信了。” 康琴心诧异了声,问:“别人是谁?” 叶妩失望的看向她,唉声叹气的不想说话。 康画柔即道:“方才你和小舅在书房里的时候,沈家来了电话,以沈家少爷身体抱恙为由,和你外公取消了相亲的安排。” 康琴心面色大喜,“这不是挺好?” 撞上母亲眼神,她又道:“那是沈家不太平,人家沈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养伤,哪有闲功夫去相亲,取消不很正常吗?” “还不是外面的那些新闻害得?沈家一定是觉得你和司家少爷不清不楚,所以打电话取消。 你说说,办的都是什么事?平白无故的添这种麻烦。” 方才康画柔和赵行之的相亲就不算顺利,叶妩本来心情就不好,如今沈家又取消见面,自然是更加郁闷。 她想起早前的事还满心费解:“你不是救过沈家少爷吗,沈家还出面帮咱们银行,我本以为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结果闹出了这样的新闻,难怪沈少爷要介意。” “妈,根本不是您说的那么回事。”康琴心无奈,直言道,“我前阵子去医院看望过沈君兰,人家有青梅竹马的好吗。本来这相亲就是外公和沈大老爷一厢情愿提出来的。人家沈少爷现在劫后余生,当然更不愿接受家族的安排,那与我有什么相干?要我说,无论是阿姐还是我,妈您都别 操心了。” “什么青梅竹马?”叶妩诧异。 “沈二老爷膝下有个义女,十八九岁,模样生的很是标致,这几日都在医院照顾沈君兰呢。他们俩两小无猜,当然无心别人,所以这和我的新闻有什么相干?” 叶妩:“这是真的?” “我在医院里亲眼所见。” “怎么会这样?但那沈二老爷的义女不名义上不就是沈少爷的堂妹吗?心儿,你是不是误会了,可能只是兄妹呢。” “什么兄妹?沈二老爷的义女叫林妍,也是有出身有门第的小姐,又没改姓,怎么就是兄妹了? 我看那姑娘对沈君兰挺在意的,见我去医院探视都跟防情敌似的,我还是别掺和他家的事了。 再说,沈君兰在医院里也和我说明白了,人家将我当救命恩人、当朋友,但断没有想相亲的意思,我也应下了。” 听完康琴心这番解释,叶妩虽说失望,但到底偏着女儿,“既然沈家少爷都有心上人了,那再安排见面确实是委屈了你。 我们康家的女儿也不是不懂分寸的,没必要上赶着去,这事就算了吧。倒是阿柔你……” 她望向康画柔准备劝解。 康琴心便故意拉着康画柔的胳膊指着车外道:“阿姐,你看今天有新上映的电影,你陪我去看看吧。” 话落又吩咐王叔停车。 康画柔自然是应了。 叶妩:“你们姐妹俩不随我回家去呀?” “不了,我许久没和阿姐逛街了,妈您先回去吧。” 叶妩只好交代她们早些回家。 等送走了母亲,康画柔感激道:“心儿,真是多亏了你,否则妈肯定要劝我接受赵三公子。” “妈现在是看谁都觉得合适,阿姐你不用太在意。”康琴心左右看了看,发现对面的道上停着人力车,便招了招手,又说道:“阿姐你去找薛瑶吧。” 康画柔面色动容,握着她的手欣喜道:“你说要和我看电影,是知道我想去见阿瑶?” “你今日没亲自去接机,心里定是过意不去,念着薛瑶的。”康琴心表情了然。 “那你呢?” 康琴心回道:“我到处走走,想去找趟世媛。她先前送了我公司股份,又去银行里给我送钱,这阵子总忙没顾得上请她吃饭,现在得空过去正好。” 康画柔是知道董世媛的,见她真有安排才放心离开。 康琴心便在旁边的报亭里打了个电话去董世媛公司,结果秘书告诉她老板出门谈生意了,如此还真是不巧,她挂上电话沿着街道慢步。 此时将近五点,天色尚且大凉 ,晚风很暖。 银行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康书弘的案子虽说还没结案,但康家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司家和政府的事了,日子稍闲她也该找找自己的方位。 康琴心有些迟疑,先前小舅舅支持她自己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生意还没有想好。 世媛在公司给她挂了个副经理职位,被康琴心婉拒,却又充满了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在坐享其成。父亲与她又通过一次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去银行里,即便康书弘的罪名被洗清了,但康昱似乎真的有意撤掉他银行行长的职务,早前的撤职声明并没有被收回,也没有复 职的意思。 康琴心让父亲有能者居之,虽说是家族企业,但康书弘不得力,并不代表就不能换旁人上位。 现在很多企业都会引进人才,银行里亦可如此,康昱表示会考虑就挂了电话。 康琴心不想让别人以为她真去抢了康书弘的好处,那样到最后伤心的只会是爸妈。 她走着走着忽然转身,此时很多企业和单位的人员陆续下班,路道上人来人往。 康琴心望着人群,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正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身后却传来个熟悉的唤声。 第2028章 绯闻满天飞 “康小姐。” 康琴心转身,眼前是一身便服的宋和真。 见是他,她下意识就朝街道左右看了看,竟没发现司雀舫,虽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宋副官,你今儿休假?来这边看电影还是吃饭?” 宋和真忙摇头:“康小姐说笑了,我替二少来传话,请康小姐进去坐坐。” 他指着旁边一家法式餐厅,客气有礼。 康琴心随之望去,隔着落地的玻璃窗也没瞧见那抹身影,倒是店内客来客往生意极好,服务员正忙着穿梭上菜。 门口也没有司家的私兵,她心下诧然,这么低调? 似是知晓康琴心的目的,宋和真好意提醒:“康小姐,二少在楼上。” 康琴心讪讪的收回目光,却也没再抬头找寻,心下略有迟疑。 小舅舅和母亲的问询言犹在耳,那关于自己和司雀舫满天飞的新闻也无法忽略,要进去吗? 康书弘已经被放出来了,银行的事情也解决了,嗯……她和司雀舫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事情?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 于是,康琴心委婉道:“宋副官,二少在这里定是有客,我不方便上楼打搅吧?” 宋和真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看着她,“康小姐别误会,是言卿小姐邀您上楼。 您的顾虑大可不必,今日不是正式场合,只是二少带表小姐出来用晚餐,没有旁人。” 康琴心“哦”了声,提步进内,暗自埋怨他不早说。 姜玉兰母亲的手术顺利,还多亏了裴言卿的父亲,那日她在医院主动说回去请她爸多多关照,是应该当面道谢的。 这是间开放式餐厅,装潢简单,也没有设包间,只是在各处隔栏间摆了些盆景吊篮,显得别致朴素。 确实只有司雀舫和裴言卿。 见宋和真带她过来,司雀舫连刀叉都没有放下,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反倒是裴言卿面色激动,甚至还站起了身:“康表姐,又看见你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附近?” 康琴心回道:“原是与我阿姐出来的,她有事情先走了。” 裴言卿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取了菜单给她看,热情道:“康姐姐吃什么?” 她提了几个建议,康琴心都点头了,坐下向服务员要了杯水。 裴言卿要让人给她倒红酒,康琴心微微摇头,“裴小姐,今日我就不喝了。” “我们前前后后也见了好多回了,我随阿希唤你了声姐姐,便没有将你当做外人,康姐姐还要总这样裴小姐裴小姐的唤我吗?” 康琴心见她这般较真,从善如流的唤道:“倒是我忘了,言卿。” 裴言卿展笑,又去看自顾自吃的司雀舫,故意干咳了两声。 对面没反应,便在桌下踢了踢他。 司雀舫慢条斯理的咽下食物,望着裴言卿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的规矩是都忘了吗?” 裴言卿哼了哼,低声抱怨道:“又不是在吃年饭,舅舅舅母都不在,你穷讲究规矩! 说好听是陪我出来了,倒还像我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你还不如宋副官有趣呢。” 旁边站着的宋和真受宠若惊,满脸“不敢当”的看看裴言卿,再去观察司雀舫面色。 裴言卿如此埋怨,司雀舫也不搭理,径自言道:“康小姐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招呼。” 裴言卿眯起眼笑着道:“难道外面报道的都是真的?表哥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报道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 他如此无辜的语气,引得裴言卿想继续追问,心知司雀舫说话只凭心情不理问答,便去看康琴心。 但毕竟不算熟络,是以仍旧客气的旁敲侧击:“康小姐前几天和我表哥去喝咖啡了,是吗?” “你是指新丽大道那边的咖啡馆吗?” “是啊,报纸上都拍出来了。”裴言卿凑近了她些。 康琴心颔首,望向司雀舫诚心道:“那次还要多谢二少。” “康小姐哪里话?互利合作罢了,我替银行破除危机流言,你替我抓到了重要犯人,两不相欠。”司雀舫面无表情的说。 裴言卿不解:“表哥,你怎么了?” 康琴心也觉得莫名其妙,那次他走时好像就心情不悦,但自己真不记得何时得罪他了,便迷茫的望过去。 司雀舫不答反问:“康小姐这几日过得惬意,可忘了什么事情?” 侍奉应侍上餐,康琴心后仰了身子避让,倒没怎么听明白,“不知二少指的是何事?” “你难道忘了还有个人在我那边?”司雀舫语气稍不善。 “什么人?”康琴心重复,还真有些没听明白,改而去看宋和真。 宋和真惶恐,连忙看向司雀舫。 司雀舫神色渐冷,语调怪异:“我的副官常年无休,还真是劳康小姐惦记着了。” 宋和真站立不安。 “没,不是说宋副官休假的事情。”康小姐也尴尬,心知那通电话被眼前人听着了,便解释道:“我是没听明白二少的话,所以想让宋副官给我个提示。” 司雀舫脱口就道:“那个女人,有了身孕的女人。” 他在说莉莉。 闻言,康琴心面色严肃,“那是严索明安排在康书弘身边的,罪人之一,与我何干?” “她肚子里怀了你们康家的骨血,真的和你无关吗?” 司雀舫语中含怒,直言道:“送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过来给我审问,康小姐你是真的想大义灭亲不顾你亲侄儿的性命呢,还是想借我之手除了那个孩子?” “二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需要顾及康家。” 司雀舫再问:“这是康小姐的决定,还是康家的决定?” 康琴心好笑的抬眸,不答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当时二少拿康书弘为饵时怎么没问我是否能代表康家了?现在不过就面对个女人,您倒是顾及诸多了。” “我是怕这孩子没了,伤了你母亲的心。” 司雀舫言语认真,语气稍缓,“康夫人常来我们府里,我母亲与她感情甚好,我总不能一声不响将她的孙儿弄没有了吧?”他竟然能顾及司夫人和母亲的师徒情分,这点倒是让康琴心感到意外,也为先前的态度感到抱歉。 第2029章 吃你的饭 他俩说着莉莉的事,裴言卿听得云里雾里,视线在二人间徘徊了半晌,好奇道:“表哥,康姐姐,你俩在说什么,什么女人什么孩子,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和你没关系,不要八卦。”司雀舫凉凉的落下一句。 裴言卿不折不挠:“什么事情偏我不能知道了?明明是陪我出门的表哥,明明是我让宋副官下去请的康姐姐,怎么我倒成了多余的人? 表哥你真是的,一到外面都不疼我了,平时尽在舅母面前装模作样。” 她在他面前任性甩小脾气,可见表兄妹感情极好。 康琴心见司雀舫没有丁点解释的意思,便主动告知她道:“言卿,是这样的,先前我带你表哥去新丽格酒店那抓了两个人。 其中有个怀孕的女人和我们康家有些关系……”她声音渐轻,有些难以启齿,“你表哥问我该如何处置。” 裴言卿这才听明白,联系方才所听到的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表哥抓了康家少爷的姨太太是吗?” 康琴心纠正道:“我们康家没有姨太太。” 裴言卿见她表情,显然是容不得那女人的,便道:“是我用错词了,姐姐别见怪。” 康琴心点头,“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那表哥,那女人怎么样了?” 司雀舫看着康琴心道:“我们审讯期间引她动了胎气,现在正接受治疗。都这么几日了,你们康家不闻不问的,是想我解决了她们吗?” 康琴心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我家里还不知道,康书弘瞒着我妈我嫂子在外面养了这么一房。 我自得知是她潜伏在康书弘身边将康家害成今日当然是生气的,但孩子又无辜的,不瞒二少,我矛盾的紧。” “你果然早就知情,所以便将难题丢给了我?” 司雀舫真是气她,追问道:“她若是在我审问的时候小产了,这件事你康小姐没有责任,要怪也是怪我司家,是吗?” “我并没有想陷二少于不义。”康琴心澄清,“那日确实是顾不周全,二少您抓了人直接就走,也没有给我说的机会啊。 不管莉莉是什么人,孩子都是无辜的,我也没有说想借你们司家把孩子打掉的意思。” 那日司雀舫明显是气她每回和自己喝咖啡都跟完成任务般的态度,但此刻又不好明言,顿了顿直问道:“现在给你时间了,康小姐准备如何? 是继续把人丢在我那边呢,还是接回去?” “接回去?她的事你们查完了吗?” 司雀舫如实道:“她不知道什么,只是在中间递递消息,没什么有用的。你们康家若是还要她,我不介意把人给你们送出来。” 康琴心心想,这也太徇私枉法了吧?牵涉吗啡那么大的事居然可以逃脱罪名? 却也晓得对方这是在给康家颜面,她不能不识好歹的说这些话。 “这件事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你不做主了?”司雀舫再问。 康琴心苦笑道:“二少可别打趣我了,这件事事关康家血脉,又是康书弘的女人,我做什么主?” 她味如嚼蜡的吃着东西,很不是滋味。 这个莉莉如果进了康家,又得掀风起浪。 司雀舫似是理解她的立场,埋头说道:“其实谁的人让谁做主,你若处理不当两头落不着好,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做主?”康琴心不以为然,摇头道:“康书弘做主,只怕是要把那女人接回康家。这进了康家,家里就没安生日子了。” 司雀舫不好议论对方家事,随口道:“那你回去和康夫人商议下。” “她人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有专人照顾。” 康琴心感激道:“这件事真的多谢二少费心。” 司雀舫“嗯”了声。 他们俩讨论的起劲,裴言卿吃得有些郁闷,后来索性放下了刀叉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 见终于停了话题,她开口道:“表哥。你自打今日和我出门就没说过几句话,敢情是与我话不投机半句多,见了康姐姐便说个不停了。” 司雀舫:“吃你的饭!” 康琴心听了这话亦有些不自然。 裴言卿哼了哼,答道:“既然表哥你这般不情不愿的,待会吃完你就先回去吧,我和康姐姐玩就好了。” 康琴心望过去还没接话,司雀舫再道:“我把你从裴家接出来的,自然要把你送回去。” “你这根本不是作陪,分明就是看顾。” 司雀舫又板脸训道:“谁让你整日不安生的?你爸妈平时在医院太忙,顾不周全你。” 裴言卿不去看他,改问康琴心:“对了康姐姐,你可知道阿希今日去接什么人了?” “接人?”康琴心没听明白。 裴言卿遂嘀咕:“原来你不知道?好像是阿希哥哥有朋友来新加坡玩,他们都去接机了。” 康琴心无语,她让魏新荣去接薛瑶,怎么魏悦希也同去了? “是我阿姐的一个朋友,今日阿姐不得空就拜托新荣表哥去接了,没成想表妹跟着去了。” “噢,原来是你们家的朋友。”裴言卿轻轻蹙眉,像是有所介怀。 康琴心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本来想和阿希去西郊公园玩,结果没找到人有些失落罢了。” “你下次提前约她就好了,阿希表妹是坐不住的人,定是觉得在家无聊才跟着她哥哥去的机场。” 裴言卿点点头,改邀请她待会去看电影。 康琴心看了眼司雀舫,不知该如何接话。“你看我表哥做什么?是我请你又不是他。我给你说,我二表哥这人可无趣了,无论是恐怖的还是抒情的电影他都看得面无表情的,我想找人议论剧情都没有,可没劲了。 ”裴言卿勾着康琴心胳膊央她同行。 盛情难却,康琴心不忍拒绝。 司雀舫和宋和真还是一起去了,或是中间隔着裴言卿,康琴心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反应倒是真的。 电影院出来,宋和真驱车,先送裴言卿回了附近的裴公馆。 裴言卿下车后趴在车窗上仔细叮嘱,“二表哥,这么晚了,你一定得替我将康姐姐送回去。” 司雀舫颔首。 裴言卿同康琴心挥手,倒退着走了两步又叮嘱,“必须要送到家。” 康琴心忍不住笑,司雀舫将车窗调高,睨了她眼,语气不解:“有这么好笑?”康琴心由衷应道:“言卿挺热情的,与我表妹性格很像,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儿。” 第2030章 不小心说漏嘴 司雀舫未置可否,过了片刻,忽而问道:“这么晚坐我的车回去,不担心被人拍着报道了?” 他这语气…… 康琴心回望向他,见对方正双目炯炯的打量着自己,她尬笑接话:“二少说笑了,我这也不是头回借您的车驾坐了。” 他沉吟着“嗯”了声。 康琴心摇低了车窗,晚风还是很暖,显得舒服许多。 车内静默良久,她思忖了片刻随口询道:“二少,吗啡案怎么样了,有严索明的消息吗?” “还没有。” “新丽格酒店里抓住的男人没交代出什么?” 司雀舫再次摇头。 康琴心便奇怪了,不解道:“那您怎么肯放人了?” “留着康书弘也没什么作用,引蛇出洞无效,他蹲在牢里也只能给你们康氏银行带来麻烦,于我却是毫无益处的。 康氏银行得了麻烦,指不定有些人又要寻我负责,还不如趁早放了为好。” 他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讲的不就是康琴心? 康琴心闷声道:“那次真的多谢二少了。” “你只会说这句话吗?” 康琴心无意识的“啊”了声,眼神迷茫。 “我是问你,你只会这样子说多谢我吗?” 他追问,康琴心凝神望去,反问道:“那二少想如何?” 司雀舫:“是我该问康小姐想如何谢我吧?漂亮话总是挂在嘴边说的,真要做起来可没几人能说到做到的。” 康琴心是要强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激话,立即接道:“二少若是觉得我的多谢只是嘴上说说就错了。 你帮了我们康家是事实,我确实欠了您人情,您有何吩咐,但凡我能做到自不会推辞。” “这可是康小姐自己说的?并非是我逼迫你。”司雀舫双眸泛亮的看着她。 康琴心爽快的举起右掌,“自然!二少有吩咐尽可明说。” 司雀舫没有吱声,只慢条斯理的举手与她合掌。 三月的夜晚,男人的掌心炙热如火。 康琴心触及即分,又被看盯得有些不自然,便故意望向窗外。 他迟迟没有下文,她便有些静不住了,转首又询问:“二少想我做什么?” “还没有想到。” 她开始后知后觉起方才的草率,试探性的开口:“二少,您该不会是想学戏说本里写的那样,从我这拿个无条件要求吧?” 没成想司雀舫含笑,瞅着她回道:“若我说是呢?” 见她急眼,他继续道:“康小姐重承诺,既已答应,那即便我提了什么过分为难你的要求,你应该也不会做出推拒的反应来,对吗?” 康琴心凝噎,语塞的看着他。 “不用探究我的想法,该你康小姐履行承诺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司雀舫心情极好,语调轻缓透着愉快。 康琴心无话可说,也说不过他。 她有些晃神,连车何时到了康家庄园外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司雀舫提醒她的:“康小姐,你到了。” 康琴心这方回神,拿起旁边的包准备下车,“麻烦你了。” 宋和真从驾驶座出去,替她开门,“康小姐,请。” “谢谢。” 康琴心走了两步,又被司雀舫唤住。 “二少还有事?” 司雀舫提醒道:“有决定后,记得给我电话,总要让我知道该怎么处置那女人吧?” “嗯,我记得的。” 康琴心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不再研究司雀舫的想法,想起莉莉的事情就心情沉重。等到喷泉池旁,望着灯火通明的别墅不太想进去。 来回走了两圈,索性就在水池旁坐下了。 “二小姐。” 康琴心抬眸,是康英茂,她笑着招呼道:“英茂哥,这个时辰你难得在家。” 康英茂在她旁边坐下,应道:“今日银行里不忙,我就早些回来了。” “是该这样的,朱婶见你每天都半夜回来肯定难眠,你早些回来她就安心了。虽说你现在是副行长,但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的,太辛苦了。” 康英茂摇头道:“二小姐言重了,英茂不敢当您这句辛苦。老爷任命我为副行长是信任我,这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说是辛苦?” “爸向来欣赏你,其实你不必总这样客气的,你我一同长大,唤我名字就好。” “那怎么行,小姐永远是小姐。”康英茂语气强调。 对方性子执拗,康琴心也不强迫他改口称呼。 康英茂面露关切,“二小姐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可是有烦心事?” “是莉莉小姐的事情,她的身孕……”她叹息一声,语气惆怅:“嫂子心里才好受些,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又要伤怀了。” “小姐见过司二少了?”康英茂惊诧。 康琴心点头,“嗯。” “他送您回来的吗?” 康琴心又点头。 康英茂目光投远,半晌稳着声音道:“司二少这回帮了咱们不小忙,又放了少爷回来,二小姐谢他是应该的。” “倒不是我特地去找他谢恩的,只不过在市中心碰着了言卿,便正好一道了。” 见其不明所以,康琴心说明道:“言卿是阿希的朋友,裴氏医院的大小姐。” 康英茂这才恍然,展颜道:“原来是这样。” “那莉莉小姐的事,二小姐准备怎么做?” “这事我想了又想,妈盼孙子,嫂子贤惠大度,这些年对没能给家里添个孩子的事耿耿于怀,让她们知道了都不好做。 那莉莉且不论出身,只说她和严索明及江永旺之间的关系,连累康家和叶家牵扯进吗啡,就不是什么好人。” 康琴心思前想后,果断道:“英茂哥,我打算找人去把她接出来,再安置个公寓让她养胎,等生下孩子之后再把人送走,你觉得可好?” 康英茂不确定的问:“您是想把孩子接回来?” 康琴心还没接话,身后便传来怒不可遏的骂声:“康琴心,我康书弘的女人孩子凭什么由得你做主了? 你害我受了这么多苦不说,现在还想动莉莉,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转身,满身酒气的康书弘正红着眼瞪着她。 第2031章 两难境地 康琴心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没好声道:“你嚷什么?我看你是喝多了,大晚上的在这里叫喊,也不怕吵到了妈。” “你可不就是怕妈知道吗?莉莉怀了我的孩子你为什么瞒着我,还让司家的人把她带走,你这人怎么如此狠毒?难道莉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侄子了?” 康书弘不讲道理,康琴心也窝火。 见他还想冲上前,她站起身道:“我可是要多谢你给我在外面添这么个侄儿了?若不是你的风流债,银行能落到今天的地步吗?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吧,怎么着还想把人接回来当姨奶奶不成?” “我接回来怎么了?这是我房里的事,你平时管家里、管银行就算了,难道连我屋里头女人孩子的事情也要管?” 康书弘怒不可遏,康英茂见状连忙上前拉扯,劝道:“少爷,二小姐都是为您着想,您可别误会了她的好心……” “滚开!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家里养的一个下人,也敢来教训我?别以为老爷子抬举你做了副行长,你就能取代我成为康氏银行的主人了。你和你爸的姓都是我家赐的,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家奴!家奴懂吗,我是少爷你是奴才,别以为穿上了西装衬衫就把自个儿当豪门少爷了,还敢和我摆谱?”康书弘一 把推开康英茂,恶语相向。 康英茂面色发白,勉强站直身子,没好再上前。这番话康琴心可听不过去,反手抓了康书弘的胳膊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英茂哥为了你的事连日奔波,夜夜都在银行里替你收拾篓子,你不感恩还这样说他,像话吗? ” “真是好笑!我们康家养他不就是替主子分忧吗?替我们家办事是他的职责,我何苦要感谢个奴才?” 他挣扎着想甩开康琴心,又因浑身是伤而使不出力,气道:“康琴心,我是你亲哥,你不向着我倒是偏袒个外人说话。 难道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打算招他做上门女婿,好来和我争夺家产吗?” “啪!” 康琴心伸手甩出去,瞪目道:“你平时胡言乱语就够了,怎么能这样侮辱人?康书弘,说话注意分寸!” 康书弘呆愣住,伸舌舔了舔口中血腥,又抹了抹唇角,不羁狂妄道:“好啊,都动手打亲哥哥了。 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的规矩了,真是威风有本事!你打量着勾搭上了司家的二少,我就得看你眼色是吗?” “你嘴里放干净点,你有今日是我害的吗?还不是你咎由自取!”康琴心走向康英茂,客气道:“英茂哥,见笑了,你先回去吧。” 康英茂好脾气的点点头,没同康书弘计较。 “走什么走?咱们有话倒是说说清楚。康英茂,平时我让你做点事,你拖拖拉拉的各种意见,怎么二小姐吩咐你你就跟狗一样唯命是从?” 康琴心见他咄咄逼人,生气的正想再骂她,忽见姜玉兰扶着叶妩出了大门,她连忙唤“母亲”。 叶妩皱着眉头问:“你们在花园里做什么,吵架吗?” 又看向儿子,责怪道,“书弘,你怎么能这么和英茂说话?” 康琴心走过去:“妈,不好意思吵到您了。” 叶妩握着她的手,关切道:“刚回来?怎么不进屋去?” “园子里碰见英茂哥,与他商量点事,可巧他就出来了,逮着人就发他的大少爷脾性,好像谁都欠他似的。”康琴心斜眼看向康书弘。 旁边姜玉兰面色尴尬,正想说几句话调和一下,康书弘就蹿到叶妩身边恶人先告状:“妈,儿子有事求您做主。” 叶妩:“都站在外面做什么,进去说吧。” 朱婶上了茶,目光担忧的看向康英茂,又不敢插话。 康琴心与康书弘夫妇都站着,见状轻声道:“朱婶,英茂哥,不早了,你们先回小楼休息吧。” 朱婶望向叶妩,叶妩点了点头。 等他们离开,厅内静谧,叶妩久等不来情况,望向康书弘道:“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们兄妹又闹矛盾的,心儿你怎么还对你哥哥动起手来?” “您是还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刚刚又讲的什么话,我打他那一巴掌算轻的了。”康琴心语气不善。 康书弘也气上心头,“妈,您听听,当着您的面,她可有半点把我当哥哥的态度?您再不管管,哪日她都要翻天了。” 康琴心回道:“我是翻不了天,你仔细着别败了咱们家才是真的。” 叶妩扶着额头摇了摇:“我真是想不明白,好好的亲兄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们这样争吵到底是为了什么?” 康琴心扭过身,难以启齿。 康书弘揣测着母亲想抱孙子的心态,避重就轻的把事情说明了。 姜玉兰脸色惨白,站在那的身姿晃了晃,又悄悄打量丈夫的脸色。 叶妩表情严肃:“你平时在外花天酒地就很说不过去了,是玉兰脾气好才不和你计较,现在居然公然养女人,连孩子都有了?这叫什么事!” 她言语歉意,看向儿媳妇。 “妈,儿子在外面办事,酒桌饭局上难免有应酬。儿子知道这事影响不好,但木已成舟,那终归是你的亲孙子,您就忍心不管不顾吗? 二妹她明知莉莉怀有身孕,还让司家的人把她带走,这是见我受了牢狱之苦还不称心,非要我那还没出世的孩子也折在里头!”康书弘一心认定康琴心是故意想害他父子。 康琴心懒得解释这事,只同母亲道:“妈,那个莉莉就是牵线搭桥让他沾惹上吗啡之人,这种人怎配进我们康家? 不说她本来就犯了法,就算没有,那种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又能是什么好女人?我又凭什么去捞她?” 叶妩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会看向姜玉兰,语气严肃:“儿媳妇,这件事你怎么看?” 姜玉兰迟疑道:“儿媳、儿媳觉得毕竟是康家的骨血,总不能流落在外。妈和书弘若是同意,儿媳觉着倒不如把人接回来。” “接回来做什么?嫂子你别太好心了,那种女人可不会记得你是贤惠大度,只会觉得你好欺负,真的进来了只会索求更多。再说,他年纪轻轻的事业没弄出什么名堂,倒学着那些个旧社风气纳姨奶奶,传出去我们康家可就成笑话了!”康琴心态度明确。 第2032章 不表态 康书弘怒气上头,根本没去想莉莉害他的事,只顾着和康琴心唱反调,丝毫不顾及妻子的心情和想法,满口说着要将人接回庄园。 叶妩久未表态。 康书弘看向姜玉兰,姜玉兰走向康琴心,出面言道:“二妹,嫂子知道你是替我抱不平,但事已如此,总不能让人流落在外,传出去对我们康家的名声也不好。 我嫁进门多年未有所出,她能给康家添丁是桩好事,就算先前做错了什么,等生下孩子也会收心变好的。 再说,毕竟你哥哥喜欢,她若是进了门,书弘以后就着家了……” 她越说越轻,带着苦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嫂子你可别天真了。”康琴心怒其不争,又不好说她,改望向母亲,“妈,您说句话。” 叶妩冷着脸不开口。 “难道你还要允许她进门?”康琴心揣度母亲的想法。 叶妩仍是不作答。 康书弘即道:“你就别挑拨离间了,想看我们夫妻吵架,想让妈教训我?别白费心机了,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手再长也不该伸到我屋里来。” “行,既然和我没关系,那你自己去善后。”康琴心满心失望,朝楼梯口走。 “你等等!”康书弘唤住她,“你得帮我把莉莉救出来。” “你真是好笑?刚还说和我没关系,怎么转身又要我帮你把人救出来了?” 康书弘追上前道:“你和司二少关系好,既然能把莉莉交给他带走,自然能让二少放了她,方才我还听见你和康英茂在说能把人接出来的。”“人家司二少抓她,是因为案件需要,她有嫌疑再抓去问话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好干预?你口口声声说着是你的女人、孩子,那你自个儿想法子去救,寻我作甚?”康琴心 轻笑,目露不满。 康书弘就去唤叶妩:“妈,您看她这副样子,哪有丁点儿小姑的德行?”康琴心刚上了两步楼梯正听见这话,转身提醒道:“你可别往我头上乱扣帽子,我们康家就一位少奶奶,我何时成了别人的小姑?   莉莉诓你卷进吗啡案,你康大少爷 可以不计较,但我看着银行里的损失可没那么宽宏大量。 相信等爸回来看见账目之后,也不会认这种儿媳妇的。”叶妩静静看着孩子们,见儿子还要执着此事,半晌才开口:“书弘,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的女人你当真要接进家来?依我看,让她把孩子生下,再给她一笔钱送她离 开就算了。” 康书弘不愿,反问:“孩子怎么能离开母亲?” “玉兰贤惠,她会把孩子视若己出的。你前阵子才声名受损,就算现在澄清了,那以后的言行举止更应该慎重,不能留下诟病。” 叶妩怜他身上有伤,缓和了语气再道:“就算想纳姨奶奶,也该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我听你二妹说的那莉莉出身酒楼,不干不净的还和吗啡案主谋混在一块儿,算了吧。” “妈,你就知道听二妹的胡乱污蔑,她那是见不得我好。”康书弘言语激动。 姜玉兰过去扶他,被直接推开。 “我是见不得你好,倒没瞧见你哪里好了?”康琴心撂下话便转身上楼去了。 康书弘坐下喝了杯水,重重丢开杯子,恼得不行。 水渍蜿蜒了整个茶几,还溅落到他身上。 姜玉兰拿着手帕弯身去擦,康书弘挥开她的手语气不耐:“你走开,在这碍手碍脚的做什么?” 姜玉兰动作僵滞,面色尴尬。 叶妩见他如此,沉声训道:“书弘,怎么能这么对你媳妇儿?” “妈,你说我怎么对她?她在家当着少奶奶,我出点事她可见丝毫着急的,几日不着家,就知道她娘家那点事! 都是嫁出来的闺女了,姜家的事自有你两个哥哥处理,要你一个外嫁的女儿守在那边做什么,倒是自己的丈夫生死未卜不见你担心的。” “书弘,我没有不担心你……”姜玉兰急于解释。 康书弘不愿意听,张口就问:“你母亲这次住院的费用是你出的吧?银行里那么困难,不指望着你帮帮忙,倒是还从家里拿钱出去,可真有能耐。” 姜玉兰咬了咬唇,低头不语。 叶妩:“你心里不舒服对你媳妇撒什么气?玉兰照顾你够用心了,但你的事有心儿处理。 她母亲生死攸关自然要在医院守着的。玉兰啊,你别放在心上,书弘就这么个脾性。” 她说着又望向康书弘,提点道:“你也别整日和心儿闹别扭,你被抓了之后她没少替你张罗,凡事都客气些。” “妈,我压根就没罪,是她为了讨好司二少故意把我送进去给人当鱼饵的,害我平白无故受那么大的苦头。” “你别在我面前振振有词,你若真清清白白人家司二少能冤枉你?吵吵吵,闹得我头疼,你自己看着做主吧,我也不费心思了。”叶妩抚着额头站起身。 姜玉兰忙过去扶她,“妈,我陪您回房间。” 叶妩刚点头,大门正开,康画柔自外进来。 “妈,书弘、玉兰,你们怎么都在厅里?”康画柔表情诧异,站定脚步左右张望了望:“出什么事情了吗?” 叶妩不悦:“怎么连你都这么晚回来?我刚倒是忘了问,你不是和心儿出门看电影的吗,怎么还分开了?” 康画柔走进屋解释,“妈,是这样的,我街上碰见朋友说了会话,所以和二妹分开了。” 她不太想说薛瑶的事情。 叶妩正准备细问,康书弘就道:“妈,您不记得二妹先前说去见了谁?八准是她贪玩撇下大姐,独自幽会去了。” 叶妩这才释疑,边摇头边由姜玉兰扶着回房间,喃喃道:“回来就好,你们的事情我是越发管不住了。” 康画柔费解,顺着话看向康书弘,“二妹幽会谁了,你怎么这样说话?” 康书弘语气不屑:“大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位二小姐本事可大着呢。” 说着起身拉过她坐下,又将莉莉的事坦白,请她出面劝说。康画柔自然不会让康琴心为难,站起身道:“书弘,这事你得亲自向心儿低头,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嘴硬心软,你好好说她不会不管的。” 第2033章 花花大少的避嫌 康画柔回房洗澡后还是去找了趟康琴心。 康琴心见她提起莉莉的事就无法理解,“阿姐,难道你也觉得就因为她怀了身孕,我们就能无视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吗?我真想不通嫂子怎么能说出把人接回府的话。” “哪里是玉兰想的?她是替书弘说的。”康画柔坐在她床边叹息,“我也不是来劝你的,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没你清楚。 你素来有主意有分寸,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必然是真的不应该接回来,我劝你做什么?” 康琴心心情稍霁,“那阿姐你过来是为何?” 康画柔微微低头。 “是薛瑶和你说了什么吗?” 康琴心脸色凝重,试探性的问:“到底怎么了,你这让我如何猜?” “薛瑶问我,今年清明我回不回去。”康画柔言辞为难,握着胞妹的手坦白道:“心儿,我想回去给阿旭上柱香。” “阿姐,你前年、去年清明都回上海了,那薛家是怎么对你的?不是羞辱便是挖苦,薛太太更是不讲理,你今年还回去做什么?” 康琴心抽出手,语气直接:“你如此念着过去,还怎么有新生活?倒不是我见不得那薛家人,但薛瑶明知这种情形还问你回不回去,我看就没安好心。” “阿瑶和阿旭兄妹感情好,不过是闲谈时问的我。我想,她这么问自然是想我回去的,而且阿旭也是想见我的。”康画柔目光温柔,渐渐失焦。 康琴心晃醒她,本来想制止的话出口就成了:“反正我劝不动你,阿姐想去就去呗,顺心所为,你开心就好。” 康画柔又迟疑,“妈知道了肯定又要不准。” “这确实是件难事,而且如今国内已定,清明这么大的事,爸是要带我们回老家祭祖的。”康琴心琢磨着道:“你难道又称不回去?” “我毕竟是出嫁了的女儿,不去的话……”康画柔自己都说不下去。 康琴心不愿谈这些不开心的事,随口问了几句今晚的情形,“对了,新荣表哥是不是把阿希也带去了?” “是啊,新荣说单独过去怕阿瑶别扭,想着既然是去比仑里学校的,就喊了表妹同行,阿希还带阿瑶去学校里逛了逛,她俩倒是处得不错。” 听到这话,康琴心忍不住笑,揶揄道:“他这样的花花公子竟然懂得避嫌了,可真有趣。” “你别这样说新荣,我瞧着他就是性格这样,喜欢逗人开心罢了。” “我知道表哥没坏心眼,也就是开开玩笑。” 康画柔颔首,站起身道:“我回家了过来看看你,你休息吧,书弘和莉莉的那件事,你依着你的想法,决定就成了。” “谢谢阿姐。”康琴心送她出门。 接下来的两日,康琴心佯作忘了般对莉莉的事情只字不提,康书弘在家偶遇她的次数就渐长,但顾着面子怎么都没开口。 后来,他就喊了姜玉兰出面当说客。 康琴心反过来说了姜玉兰一通,劝她莫要太过贤惠,否则将来康书弘只会得寸进尺。 现在收个姨娘回来,以后就会有二姨娘三姨娘。 姜玉兰左右为难的出了她的房间。 又过了两日,康书弘终于憋不住请了母亲出面。 叶妩也来试探康琴心的口风,康琴心反问道:“他不是不让我过问他的事情吗?怎么现在让妈您过来了?”“心儿,都是一家人,你不能这么和你哥哥见外。那女人怀着你哥哥的孩子,他能不担心吗?他的能耐你也清楚,要有办法把人救出来早救出来了,还能托你嫂子和我来请 你?” 康琴心兴致阑珊,无所谓的问道:“那他准备如何啊?” “我同书弘说好了,外面安置个地方供她生产,生下孩子后把孩子抱回来让玉兰养,那女人是绝不会进府的。” 康琴心接道:“然后我们给她一笔钱再送她离开?那时候她能肯吗?” “不肯也得肯。你哥哥想明白了,以前就是那女人,挑唆着让他和江永旺和严索明交朋友的,她害书弘跌了这么大跟头,书弘心里也是有气。 不过现在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能不管她,等孩子生下来就一拍两散,书弘不要她,她还能赖上我们康家不成?”叶妩冷淡道。 “妈,你去和康书弘讲,想我把人接出来也行,但安置她直到把她送走期间,不准他去看她。” 康琴心同叶妩说道:“妈,你总得考虑下嫂子的心情吧?嫂子再贤惠,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这些事儿。 让她养着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已经很是为难了,难道还真要让康书弘在外面安置个新家吗?” “你说的也在理,这件事上确实是玉兰受委屈了。” “可不是吗?人家母亲在医院里动了手术,不见女婿去探望,倒是关心个险些害他身败名裂的女人,能不让人心寒吗? 嫂子完全是顾着当初你和爸对姜家的恩情才这般忍让的,否则一个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康书弘那样的脾气?”康琴心委实看不过去他们夫妻的过法。 “但这些事妈做婆婆的,怎么都管不到她们闺房里去。我每次劝书弘的时候他都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却又故态复萌。” 康琴心勾着母亲的胳膊:“您就别叹息了,你别太宠着康书弘就成了,他现在就是仗着你和爸就他那么个独子才有恃无恐的。” “好了,不说你哥哥了。”叶妩拍了拍她,“那心儿,你瞧着什么时候,妈和你嫂子随你去接人吧?” 康琴心想了想答道:“等我回头给司二少打个电话吧。”叶妩:“心儿,你最近是不是和司家的二公子走的挺近的?以前我和司夫人虽说有师生的情分在,但两家走动得并不频繁,你们也鲜少随我去司家走动的,怎么他会卖你面 子?” “哪里是卖我面子?还不是上回您去司家找了司夫人?司夫人虽说明面上没答应你,但私下里总是和司二少提了提。 否则他也不会轻易放人,那天我碰见司二少,他还说莉莉腹中的孩子是您的孙儿,不能让您伤心。”叶妩听得心情舒畅,“他真这样说?倒是错怪他了,原来是个重情分的孩子,这事我得亲自登门再去谢谢老师。” 第2034章 半夜邀约 当晚康琴心给司雀舫打电话,很意外竟是他亲自接起,那边的声音带着两分揶揄:“我还以为康小姐把这桩事情给忘了,劳驾您亲自致电,不知想如何吩咐?” 康琴心对他的语态微讶,从善如流道:“二少这话,是在责怪我回复晚了。” “康二小姐您自个儿说呢?”他声音稍沉。 毕竟是康家理亏,康琴心调整好心态,好语气的道:“您别生气,非是我将这件事忘了,实在是家里没商量好,所以才迟了电话,还请二少见谅。” 司雀舫亦不是真生气,直问道:“那贵府准备如何安排?” “还是想先把人接出来,等生下孩子后再做安排。二少若需要问询,也可随时过来提人。对了,她人现在何处,是医院吗?裴氏?” 司雀舫笑:“你莫不是以为什么人我都会送去裴氏医院?她没事,在特殊监狱里,由专人看护。” “谢谢二少,那不知您何时方便,我想向您讨个手令好去接人。” 她如此客气,司雀舫亦很干脆,“此刻就很方便,康小姐直接过来拿手令吧,就我的私宅,你来过的。” 康琴心微默,看了眼窗外悬在夜空下的弯月。 “怎么,康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那边催问了下,康琴心忙道:“不,没有不妥,我稍后就到。” “恭候康小姐。”司雀舫翘着长腿,含笑的挂上电话。 康琴心起身,开衣橱换了身休闲的衣裤准备出门。 下楼的时候,正看见母亲拉着长姐坐在沙发上说话。 叶妩:“心儿,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出去吗?” “嗯,我有点事要去办,妈您早些休息。” 叶妩追问:“什么要紧事情这么着急,明天不行吗?” “明天有明天的事,人家不方便的。”康琴心站在门口换鞋,又随口问了句:“对了,阿姐你明日是不是不用去孤儿院?” “是啊,孩子们都陆续进学了,姑姑那边轻松了许多,喊我周末不用过去了。” “不去挺好。好好的千金小姐,跑去忙这忙那的,妈见了都心疼,是该和你姑姑好好说说了,若实在缺人手大可以请些人做。” 叶妩拉过康画柔的手,苦口婆心的再道:“行之那孩子我看着不错,人家约你出门,你不要总是拒绝。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早点成家让妈抱个外孙多好?” 赵行之对康画柔的印象极好,自从在叶家见了面,便来康家登门拜访,还长邀康画柔出去玩。 康画柔平时以上班为由推辞,赵行之便早送晚接的服务,通常傍晚就被叶妩留下来用晚饭,很快就相熟了。 她兜兜转转就是这个话题,康画柔避开其眼神,“妈,我送心儿出门。” 康琴心知她意思,附和道:“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和阿姐说。” 叶妩便不好再说什么。姐妹俩出门,到大门外康画柔长吁口气,康琴心即笑道:“看来妈是真的喜欢赵三公子,不过他挺会为人处事的,又是给妈买东西又是送戏票的,变着法讨她老人家开心, 可不是要替他说话嘛。” “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清楚,何苦还说这样的话?”康画柔苦笑,“亏得你方才下楼,不然妈还不知要唠叨到什么时候。对了,心儿你这么晚要去哪?小舅舅那边吗?” “不是,司家。”见其看来,康琴心边下台阶边道:“莉莉总是要接出来的吧?我去找他拿份提人的手令。” 正说着呢,陆遇从旁边走廊过来,“二小姐您要出去?” “对,你去备车,不用王叔了。” 陆遇颔首道:“好的。” 康画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道:“小舅舅把陆副官都安排给你了,这几日你不常出门,倒是委屈他终日困在庄园里。” “是啊,我都说没什么危险的,小舅舅偏不放心把人收回去。”“不管怎样,有陆副官跟着总安全些。这司二少也是奇怪,这么晚喊你过去拿手令,也不能等天亮了再去。”康画柔低声埋怨,又摸了摸她的手心,“夜里凉,还是该穿件厚 点的衣裳。” “阿姐,我不冷,您就放心吧。” 康琴心认真说道:“本来银行的那回事我还挺抱歉的,其实是利用了司雀舫的私人名誉做新闻才击退的流言。 现在他又看着妈的面子肯放莉莉出来,我也不好过多麻烦他,不过就取个手令而已,我去去就回。” “那你自己要当心些。” 康琴心点头,“阿姐你进去吧,陆遇跟着呢,我不会有事的。” 正巧陆遇开了车过来,她上了后座。 康画柔见车出了铁门才转身回屋。 车里,陆遇问道:“二小姐,去哪?” “司家二少的私宅别墅,你应该记得路。” 陆遇提速的动作微滞,面色有些愕然,少顷应道:“我记得。” 康琴心“嗯”了声。 从康家过去不近,夜里闹街上也清清冷冷的,车驶起来倒很方便。 陆遇是不善言辞之人,半路无言,还是康琴心首先憋不住开的口。 她好奇道:“陆副官,你知道小舅舅最近在忙什么吗?我前日去世媛的公司,经过新泉庄园的时候进去等了半个时辰,人影都没看见。” “少爷的事,不与我们说,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康琴心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但还是纳闷,自言自语道:“小舅舅是这样子的性格,但他从前忙也不像现在这般。 素来商场上的事对他来说都游刃有余,不至于让他无法抽身。等莉莉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去找他问问吧。” 陆遇没有接话。 司宅别墅外的岗哨应该是早就接到了通知,竟没有阻拦询问,任由汽车一路畅通的进了别墅内区,停在花园里。 宋和真站在门口,上前替她拉了车门道:“康小姐来了,二少在里面等您呢。” 又指挥人过来泊车。 陆遇要紧跟入内。 宋和真伸手拦道:“这位副官请先随人去偏厅喝杯茶。” 陆遇哪里会理他?闻言浑然不动的护在康琴心身旁。 宋和真继续道:“二少请康小姐是来做客的,断然没有为难她的道理,你请。” 话落见人杵着不动,只好去看康琴心。 康琴心冲陆遇点点头。 陆遇仍是有些不情愿。 她启唇道:“我在司家不会有事的。” 陆遇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宋和真见状不由道:“康小姐,您的这位部下还真是忠心固执。” “和宋副官你一般吗?”康琴心半开玩笑。 宋和真尴尬,引着她一路去了餐厅。 “二少,琴心小姐到了。”康琴心正觉得莫名其妙,就见本坐在长餐桌前切着牛排的司雀舫放下餐具,站起身冲她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第2035章 精心准备晚餐 司雀舫表情温柔,上前揽过她自然的说道:“琴心,你来晚了。” 康琴心本要躲开,瞥见厅里还站着一妙龄女子,突然就明白了,便顺着他的意思走向餐桌的另外一边。 长桌上呈列了英式餐点,又有红酒鲜花,蜡烛香薰,很用心的布置。司雀舫亲自替她拉椅子铺餐巾,又将自己方才切好的那份牛排与她面前的完整份对换,关切道:“路上耽搁这么久,定是饿了吧?赶紧用,你喜欢的七分熟,我这新换的英 式厨师,你尝尝味道有没有比上次的好。” 他难得这么多话,说得好像她还是这里的常客? 康琴心汗颜,这是演啥呢? 但他目光炙热,只好垂首拿起刀叉尝了一小块,抬眸配合的接道:“味道不错,熟度也是刚刚好。” 举起宋和真替她倒的红酒,康琴心抿了口,笑容温婉道:“二少等许久了吧?实在不好意思。” “你我之间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 司雀舫笑如春风,似是才想起来般又望向僵硬在旁的女子,同康琴心说道:“琴心,来跟你介绍下,这是姚秀,她母亲姚姨在我家服侍多年了。” 姚秀自从康琴心进来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听到这话才走上前,呆滞的招呼道:“琴心小姐。” 司雀舫望着姚秀补充道:“琴心是康氏银行的千金,很能干的。” 姚秀连忙又半鞠躬,垂首间咬了咬唇。康琴心见她虽然只被介绍是司家老妈子的女儿,但衣着华丽气质不凡,还让司雀舫装腔作势的演了这么一出,更亲自介绍,想来在司家不单单只是个丫头,便回了句:“姚 小姐不必这样客气。” 姚秀闻言忙道:“阿秀只是个丫头,不敢当康小姐您这声。” 她语气轻柔低喃,瓮声瓮气的也不敢直视人,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康琴心不明所以,望向司雀舫。 司雀舫置若未觉,只同姚秀道:“阿秀,你瞧我今晚答应了琴心要陪她用西餐的,母亲让你送来的那些菜肴和点心就先搁着吧。 等待会琴心若是觉得饿了添做宵夜最好。你就不用在此候着了,趁着时辰不算太晚早些回府,代我向母亲问好,就说我改日回去看她和父亲。” 康琴心这才留意到旁边小桌上有个红木食盒。 姚秀并未与他对视,声音细细柔柔的:“阿秀知道了,阿秀听二少的马上回府,不打搅您和康小姐用餐,这就回去向夫人复命。” 司雀舫颔首,嘱咐道:“路上小心。” 又看向宋和真。 宋和真连忙道:“二少放心,我会派人送秀小姐回去的。” 他转身请姚秀先行,出餐厅时顺手将灯关了。 姚秀脚步微滞,背影轻晃。 餐桌上的烛火熠熠生辉,这气氛…… 康琴心有些不自然,又好奇方才宋和真口中的称呼,秀小姐? 暗道果然是大户人家,里面关系复杂,这个姚秀应该是有故事的。 不过故事也不难猜,看她那委屈的模样,与司雀舫应该是青梅竹马,但却是妾有情郎无意。望了眼窗外,见汽车驶离,康琴心率先开口打破厅内的宁静,“二少何必如此残忍,秀小姐这么晚来给你送菜肴点心,您就这么让人走了,真是来时满心欢喜去时满腔惆怅 。” “康小姐,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司雀舫语气不善,斜睨了她眼又吐槽道:“好好的气氛就这样被坏了,牛排都堵不住你的口吗?” 康琴心满脸惊讶,做什么对她发火? 于是索性搁下餐具,站起身道:“二少许是忘了,我本来就不是来此用晚餐的,还请您把手令给我,我这就离开,必不会打搅您用膳的心情。” 司雀舫又皱眉,看着她不语。 一坐一立,隔着烛光两两相望。 半晌,司雀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冲外唤了声“来人”,便有人将他早就准备好的手令文件信封送进来。 他朝对面做了个手势。 来人将信封递给康琴心,而后退下。 康琴心取出看了眼,又瞧了眼右下的印章,这才看向对面人,“多谢二少。”司雀舫边看着她重新收起的动作,边别有深意的道:“康小姐多实在的人,觉得在下有用了便电话三催四请的打来的,满口二少二少的客气着。如今取了公文,想必急着要 走了吧?” 虽说这是大实话,但康琴心觉得他讲话的语气真心不中听,讪笑着站在那,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怎么,陪我用顿晚餐这么为难吗?”司雀舫施压。 康琴心只得坐下,将信封放在旁边,含笑道:“二少误会了。我是想着我说话太直接,怕惹得你不开心。你既然不介意,我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司雀舫突然说道:“阿秀的母亲跟在我妈身边很多年了,她父亲以前也是在我们家当差,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路上碰见日本人被杀了。 阿秀自幼在我妈膝下长大,和我阿姐感情也极好,算是半个家人了,我当她是妹妹待的。” 康琴心面色懵然,他和自己交代这些做什么?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餐厅入口,姚秀也没有去而复返啊,他是入戏太深了还没走出来吗? 她斟酌着接过话道:“看得出来二少与她感情很好。秀小姐应该念过书吧?” “嗯,今年才毕业,我妈让她去我哥那边做个秘书打发时光,也算是学以致用,她太愿意,主动找我妈在我这边求差事。 我这边都是当兵的大老爷们,哪有工作适合她的?”想起这件事,司雀舫就头大,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康琴心见他喝闷酒,想来是真的为此忧心,也不开玩笑了:“所以二少唤我这时候过来取手令,就是想秀小姐见了好知难而退吧?” 司雀舫并不掩饰,点头道:“希望她能想明白。” 康琴心思索了下,“我瞧这秀小姐虽说文文弱弱的,但能推了大少那边的秘书工作主动在你这边求职,显然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姑娘。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其实二少这般婉拒故意让她伤心,倒不如直接明言了说开。” 第2036章 夜袭枪战 司雀舫不以为然,蹙眉言道:“阿秀虽说只是姚婶的女儿,但我们司家从未将她看做过下人,就像我姐身边的渔歌一样看重她。 她看上去软弱好性子,但实际上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我若直接拒绝了她,她恐怕……” 司雀舫看上去威风八面,但明显不会同女人打交道,既想姚秀能收起对他的情意,又担心说开了伤她自尊颜面。 这让康琴心怎么提建议? 司雀舫继续说着:“再者,阿秀打小身体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我担心她受了刺激发病,那就太对不住她和姚姨了。” “嗯,二少考虑的周全。” 康琴心想跟他说世间没有那么多两全法,但转念又觉得或许说不明白,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懒得多言了。 司雀舫也看出来康琴心的漫不经心了,原是有些恼的,然本就交情平平,寻不到理由发作,有些郁闷,便又把宋和真唤了进来。 宋和真站在门口,“二少有何吩咐?” “送康小姐出去吧。”司雀舫话落,起身先走了。 留下康琴心目瞪口呆的望着餐桌,又回头看看同样茫然的宋和真,轻声道:“你家二少,未免太喜怒无常了些。” 宋和真不作回应,客气的送她出去。 康琴心站在门口等陆遇和车,转身道:“我带了人出来的,就不劳烦宋副官相送了。” 宋和真没有勉强,点头道:“那康小姐慢走。” 顺利拿到手令,康琴心心情极好,也没有被阴晴不定的司雀舫坏了回家的兴致。 但陆遇寡言,她就在后座闭目小憩了起来,结果被忽然的急刹车惊醒。 康琴心睁眼正想问怎么回事,便被对面直射的车灯晃到了双眼,有人拦了他们的车。 左右看了看,刚过天河桥,是回康家庄园必经的梧桐道。 这条路周边没有店铺住宅,这个时辰人车极少。 陆遇已从腰间拔出了枪,子弹上堂,片刻间就摸清了处境。他脸色凝重,叮嘱道:“二小姐,待会我下车对付他们,您趁机驾车离开。” “不准下车!要走一起走。”康琴心绝不允许他弃车保帅。 看着从对面车上下来的人,又听见车后动静,转身也是两车并排堵住了退路。 打量着将汽车围住的这些人,康琴心纳闷,自己何时得罪了人招来此祸? 她拉开手包拉链,边掏枪边心底抱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前有青港口枪击事件,现在来了梧桐道围堵。 陆遇看出了她的意思,沉声提醒道:“小姐,他们有枪。” 康琴心两眼瞠大:“青港口事件之后,政府和护卫司署不是查封了好些地盘吗,对枪支的管制也更严厉了,怎么这些人还敢如此放肆?” 陆遇简洁道:“不知道。” 康琴心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大致有七八人,还都掏出了枪,瞧这架势就要强攻了。 而她还没弄清情况时,陆遇撂下一句“按计划进行”,便飞快开车门翻滚出去,正好躲开对方的子弹,立马寻了旁边的梧桐树干做掩护开枪。 康琴心岂是只顾自己脱身之人?何况这些人的目标明显是她,都是边躲开陆遇的攻击边对着汽车乱射一通,想将她逼出去。 康琴心躲在车座缝隙边避开破窗进来的子弹,寻着机会也只能推门出去。 毕竟很近,交起手来更容易制约对方,便尽量让对方射偏,又或者把子弹打向自己人。只是,围向她的人越来越多,康琴心身手再敏捷,渐渐也有些应接不过来。 陆遇想过去帮忙,无奈对方人手太多,且明显不只是街头混混,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一时间竟脱不开身。 一个不慎,康琴心的肩膀就中了一枪。 她身形微晃,准备绊倒身边杀手的动作微顿,顷刻间便失去了优势,被反撂倒在地。 她疼得皱眉冒汗,却只能轻轻按住伤口,又快速松开想要开枪,但被人一脚踢开了枪。 陆遇早在见她中枪时便发了狠,毕竟是正经训练过的,也不再顾全人命,寻到机会就枪枪毙命。好不容易到了康琴心身边,刚唤了声“表小姐”再要开枪时,没子弹了…… 杀手们面色一喜,围攻而上想解决掉陆遇,陆遇只能徒手对打。 有人悄悄瞄中了康琴心,康琴心正好准备将原先掉落的手枪捡起,一个翻滚险险躲开,喊了声“陆遇”将枪丢过去。 陆遇跳起接住,瞬间击中攻向康琴心的杀手,又解决掉身边的两个,赢得片刻的暂缓。 或是被他的身手吓到了,剩下的四个杀手面面相觑,没敢直接上。但任务在身,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他快没子弹了”,便又准备围上前。 陆遇将康琴心护在身后,咬着牙小声道:“小姐,待会我尽量拦住他们,您寻机会从水里走。” 康琴心摇头,唤了声“陆遇”。 便在这时,忽然又有汽车的刹车声,从两辆车上下来六七个西装模样的持抢保镖,个个攻向那些杀人。 领头的男子三十左右,没有上场,只喊了声“留活口”。 这些也都是好手,对付那剩下的几人绰绰有余,有人想跳河跑,被追下水的保镖愣是拖了回来。 陆遇扶着康琴心靠在车旁,神情紧张,又满脸自责。 康琴心面色苍白,忍痛与他道:“谁都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你不用愧疚。” 陆遇没说话,僵硬的道:“您受了枪伤,得去医院做手术取出子弹。” 康琴心捂着伤口,满手心都是粘腻血腥的液体,但仍是不敢松懈。 她望向陆遇身后,来支援的领头人正朝他们走来,很陌生,确信没见过,她有些警惕。 来人主动道:“康小姐,我是沈志清,少爷说您上回救了他,为防他的仇家对您报复,让我们暗中跟着保护您。” 康琴心闻言放松警惕,还没接话,陆遇就没好声道:“你们暗中得挺远。” 沈志清表情尴尬,又敬着康琴心是他家少爷救命恩人的情分,解释道:“本来是暗中保护康小姐的,但方才跟着您的车驾刚进别墅区外的林华路,我们就被人抓去问话了。 这好不容易和司家的人解释清楚,再追上来的时候已是如此了。康小姐千万见谅,您受了伤,我派人送你们去医院。” 康家的车轮胎都被打爆了,自然是不能用的,康琴心道了谢,由陆遇搀着走。刚走两步,转身望向那被抓住的杀手,又问沈志清如何打算。沈志清也不瞒她,坦白道:“我家少爷上次遇难的事还在调查,这人自然是要带回沈家细细盘问的。康小姐放心,这件事有了结果必会给您个交代的,连累您受此惊吓,是 我们沈家的过错。”他的话声刚落,声后就传来一声很严厉的男声:“不准带回沈家!” 第2037章 就医 华民护卫司署的人来了,为首的警官是宋修立。 宋修立环视了一圈,走上前看着沈志清道:“公然枪战,罔顾市民安全,破坏社会治安,这人是要犯,我们要将他带回护卫司署严加审问。” 沈志清看着斯斯文文的,但实际上是个暴脾气,听到这话拔出枪就顶上了宋修立额头。 宋修立倒是毫不变色,但他的下属们都惊呆了,又拔出枪对准沈志清,警告道:“你们做什么?要袭警吗?这可是重罪!” 沈志清的手下也不怯场,纷纷拔枪,两方对峙。 沈志清不慌不忙道:“漂亮话谁不会讲?抓人的时候看不着你们,现在跑出来,怎么,想带回去向你上司邀功啊? 你们说政府养你们做什么用,维护社会安定?等你们来维护,这边早就尸横遍野了,没本事就给老子闭上你们的嘴!” “政府管不了你们拉帮结派,还管不住你们持枪杀人吗?想解决私人恩怨就去政府看不见的地方。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我们护卫司署自有我们的流程,我就告诉你们,不止是他要被带回去,就是你们这些涉事人员,也要跟我们回去做笔录的。”宋修立无视脑门上 的枪口,一本正经的说着。 沈志清哪里肯听他这番话,枪口用力的顶了顶他:“老子再问你一句,让不让?误了我们沈家的事,可别怪我不给你们护卫司署颜面。” 宋修立双目直瞪向他:“政府没有纵容你们私家用刑处置的规定,不让!” 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 陆遇插话道:“嗳,能别耍嘴皮对峙了吗?我们表小姐受伤了需要医治,能不能先让我们去医院,你们要打要杀怎么都成。” 沈志清闻言歉意道:“抱歉了康小姐,耽误您的伤是我们不对。阿树,送康小姐去医院。” 被喊阿树的人收起枪准备去开车门,被护卫司署的人拦住警告。 沈志清一拳揍向宋修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一脚绊倒他,枪口再次顶上,大声道:“阿树,你只管送康小姐去就医,不用管这些酒囊饭袋。 他们不敢开枪,那些人公然杀人,想杀的还是康氏企业的千金,你们护卫司署无能还能管得到我们沈家救人了? 康小姐已经受了伤,再耽误下去我看你们怎么和康家、叶家交代。” 宋修立起初是没发现还有人受伤,听到这话到底有所顾忌,命下属让路。 康琴心懒得看这份热闹,随着陆遇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的,有些神志不清了,任由护士搬弄。 裴氏医院彻夜值班,但专业的外科医生不在,陆遇又不肯让那年纪轻轻的医生动手术,催着问着让护士把专医喊来。 这些年来谁敢在裴氏闹事? 护士被迫打完电话,就跑去主任室告知了司玉藻。 司玉藻今日有个紧要病人刚做完手术,留在医院观察情况,听到这话还不确定:“你是说,康氏银行的千金?” 护士点头,“登记的姓名是康琴心,前阵子我还在报纸上看见过她的新闻,肯定是康氏银行的千金。” “那不是康夫人的女儿吗?” 司玉藻皱眉嘀咕了声,站起身道:“打电话让梁医生不用过来了,康小姐这台手术我去做。” 司玉藻擅长中西医,做个取弹手术自然不在话下。 陆遇平常虽然在叶家,但司家医生的水平都是听闻过,一听她姓司,又得知是顾神医的女儿,立马改了态度,请她赶紧进去。 他对身上的伤浑不在意,在手术室外等着。 阿树委实看不过去他身上的血迹,好心道:“这位兄弟,你要不先随护士去包扎清洗下伤口,康小姐这边我来守着,保准不会再出事。” 陆遇对沈家人态度良好,理会了人:“我不放心。” 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叶岫的吩咐,刚说完又道:“我去前台打个电话。” 阿树见他火急火燎的,嘀咕了句“真是个傻子”,便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 康琴心的麻醉过去的很快,醒来时就看见叶岫守在了病床边。 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被他握着,也就这个小动作惊动了对方。 叶岫回神,惊喜道:“你醒了?” 见她做势要起身,便站起来帮她。 康琴心靠在那问:“小舅舅,妈知道了吗?” “陆遇只给我打了电话,这么晚了,我还没通知你妈。” 康琴心安心了,“别告诉她,妈知道了准得担心。” 说着左右看了看,“对了,我身上的手令你看见了吗?” “你说的是这个?”叶岫语气不善,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染了血迹的信封。 康琴心应道:“是啊。” 又苦笑道:“看来明日我不能去接人了。” “你都这样了还有闲功夫管别人的事?那康书弘何曾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了,你还对他的那点破事如此上心。”叶岫沉着脸边指责,边给她倒了杯水。 “小舅舅,我可以自己来的。”康琴心伸手。 叶岫避开,亲自喂她,“都受伤了就别逞强了。你说你半夜三更的还出门做什么?那司雀舫也真是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得那时候找你去谈? 谈便谈了,也不知道安排人送你回家。这次真是多亏了沈家,否则我简直不敢想象。” 他追悔莫及,又无比自责:“怪我没对沈家青港口那件事上心,我只是想着你牵扯进去可能会有危险,没想到那些人如此丧心病狂,对你都下这种杀手。 还是我考虑不周,只安排了陆遇跟着,应该多派些人跟着的。” 康琴心摇头,温声言道:“小舅舅你不要这样说,那本就是沈家的私事,我们连什么恩怨都不清楚,怎会知道对方出手这么狠毒? 今晚还真是多亏了陆遇,如果不是他,你就见不到我了,对了,陆遇呢?” 叶岫眼神微闪,轻描淡写的答道:“他包扎完伤,回叶家了。” 康琴心反手拉住他,追问:“小舅舅你神色不对,是不是罚他了?” “他护你不周,该受处罚。” 叶岫语气虽厉,但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拽住自己的手,反握紧了再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严惩陆遇的,你不用替他说情。 至于手令的那件事,明天我派人去办,我还会给你妈打电话,说你最近住在我那边,让她放心。” 康琴心笑着颔首:“还是小舅舅思虑周全。还有,护卫司署估计要做口供,你帮我打个招呼,别让他们去家里,有事来这儿找我。”叶岫很干脆应了,又让她躺下再睡会。 第2038章 姐姐的误会 康琴心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叶岫仍在病房里,司玉藻过来查房观察伤势。 昨晚康琴心打麻醉之前对她有些印象,见她进来感激道:“昨晚真是辛苦司医生了,您值夜班,现在还没有回去休息吗?” 司玉藻笑得别有深意,望着她道:“琴心,你不用这样客气,我们之前也见过的。至于我为什么还没有休息嘛,自然是你的缘故咯。” 康琴心更显抱歉,连忙道:“其实我没什么事了。” 司玉藻安排护士上前替她量体温,又观察了下各项检查,而后对着记录册写了几个字。 她抬头笑道:“你倒是个勇敢的,半夜经历了枪战现在还能谈笑风云。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二弟做的不对,毕竟你是从他别墅那离开出的事。我这个二弟啊,就是心不细,应该送你回去的。” 她捧着记录册让护士先出去,又看了看房内窗边站着的叶岫。 康琴心顺其视线望去,启唇道:“小舅舅,我这儿不打紧,你有事先去忙吧。” 叶岫转身,语气干脆:“我没什么事。” 康琴心只好道:“那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去买点吃的。” 叶岫睨了眼司玉藻,“嗯”了声抬脚出去。 康琴心添道:“小舅舅,你再替我打个电话给阿姐,让她下班后给我送些换洗衣物来。” 叶岫又应了声“好”才离去。 “出事这么久,还没告知家里吧?”司玉藻上前。 康琴心浅语答道:“家里事情多,不想让母亲担心了。司医生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不用口口声声司医生、司医生的叫,你与我二弟年纪差不多,随他唤我声姐姐就成。”司玉藻语气熟稔,又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眉目含笑的端量着她。 康琴心微尬,顾左右言其他道:“昨晚真的多亏你在,否则我现在还不知成什么样了。” 司玉藻满脸正经:“琴心,你不用害羞的。” “啊?”对上她满眼了然的表情,康琴心很是不解。 “我今早和我妈通过电话,听说你昨晚在老二那碰上阿秀了?” 康琴心:“有什么不妥吗?” “你别多想,没什么不妥。我们家虽说都挺照顾阿秀的,但老二不过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没其他意思的。” “司医生你误会了,我和二少不是你想的那样。”康琴心连忙解释:“二少起初只是帮我,破除我们广源银行的舆论危机,昨晚也不过是借我为由拒绝秀小姐而已。” “在我面前你不用遮掩的,我们家老二是什么性子,我这当姐姐的最清楚了。 再说,阿秀喜欢老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从前不见他用旁人去拒绝她,偏偏是你呢? 方才你舅舅在场,我不好明说,你别看我二弟平时喜欢故作深沉、耍酷高冷,实则搅屎棍子,又贪玩又嘴碎,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心底里是很关心你的。昨晚让你受惊,他有很大部分的责任,回头我肯定替你好好说他。” 康琴心见她如此笃定的模样,无力道:“真不是……”“我们都不晓得老二是真和你交往了!先前听新闻报道,他接你下班喝咖啡的事,我们全家审他,他还说只是因为公务,结果现在狡辩不得了。”司玉藻一脸看热闹不嫌事 大。 她自然的握上康琴心的手,满脸欣慰的再道:“我在医院留这么久,就是等你醒来,你若不醒,我回去也不安心。这下老二给我电话总算能交代了。” “二少知道了这事?” “沈家和护卫司署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他自然是得了消息。昨夜里刚给你做完手术,他就打电话来医院问你的情况了。” 康琴心倒不在意司雀舫的想法,只是担忧,“沈家和护卫司署怎么样了?” “沈家人和护卫司署的警官在天河桥那动起了手,还闹得沈家少爷亲自去保人。对了,刚刚沈家少爷来探望过你,不过被你小舅舅三言两语打发掉了。” 司玉藻说完,康琴心便左右张望着想找今日的时报看。 “找这个吗?”司玉藻开抽屉替她取出,“报社那边老二都打过招呼,只报道了沈家和护卫司署打架的事,没把你扯进去。” 康琴心点头,“谢谢。” “都说了不用如此客气的,你就静心在这养伤,午后老二会来看你的。” 康琴心抬头,“昨晚的事情照沈家推算,应该是和上次在青港口袭击沈君兰的是同一批人,等他们调查好了会给我交代的。二少事忙,不用亲自过来的。” “你就别替他说话了,怎么着都是他喊你过去的,出了这事他就是有责任。”司玉藻说完站起身,“看你气色不错我就安心了。” 她刚离去,叶岫便拎着清粥回来了。 “你受了伤,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等再观察两天我接你回新泉山庄。” 康琴心颔首,“谢谢小舅舅。” 叶岫再问:“待会,司雀舫要来?” “你听见了?” “你何时与他走这么近了?”他声音略沉。 康琴心不以为意的答道:“不就是因为康书弘的吗啡事件。我和他也只是必要的交涉,没有走的很近,昨晚去拿公文的事你知道的。” 叶岫不悦之色难以遮掩,继续质问:“那为什么连司家人都会信以为真?” “以为我和司雀舫是真在交往?”康琴心蛮无所谓的道:“我刚和司医生都说了是误会。” “她可未必就信。”叶岫神情认真,“司家的子女素来注重声誉,若不是他们自己默许,不会有任何的绯闻传出去。” 康琴心本来没当回事,见他这般严肃,小声的道:“银行的危机解除了,我会和二少说明白的。” “只怕你说不明白。” 康琴心惊诧,观察着问:“小舅舅,你怎么了?” 叶岫见她虚弱的模样,终究没有发作出来,只搪塞道:“公司里有些事不太顺利,我心情不好,你别见怪。” “你上次去见司雀舫不太顺利吧?”康琴心轻声。 叶岫叹息,“你看出来了?” “瞧你这样子,一提起司雀舫就跟有仇似的,我哪能猜不出来?其实他为人还可以,你们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准有解决的法子,不然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拿个主意?”叶岫凉凉的看她一眼,没好声道:“找你拿主意?罢了吧,你还是安心把伤养好才是真的,更别搅合与司家有关的事情了。” 第2039章 看得痴了 康琴心见他心情不好,没再主动说起司家的人和事,闷声喝完粥,没过多会康画柔就来了。 得知妹妹受伤,她自然不可能等到下班,中午便回家取了些衣物过来。 康琴心开口,让叶岫先回去休息,也好处理些公事。 叶岫略犹豫之后,把郭南喊来守在病房外。康画柔满脸紧张:“你昨晚没回家,今早上舅舅才打电话过来,说你住在了他那边,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真出事了。心儿,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的 ?” “阿姐,说真的有些疼,还有些后怕,不过还好,昨晚亏得有陆遇在。”“好端端,这是招了谁?我看报纸上说,昨夜里,天河桥附近沈家的伙计和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官动手打架,还侥幸着你昨晚住在舅舅那没遇着这麻烦。结果怎么都想不到,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康琴心见她脸色都急坏了,反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阿姐,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就是这阵子不方便回家住了,否则让妈知道担忧不说,更要追根究底盘个没完了。 你就和妈说,我到世媛新公司里帮忙,就近住在舅舅的山庄里了。” “妈那边怎么都能瞒住的,你别担心。” 康琴心“嗯”了声,将手令从信封里取出交给她,“这事只能麻烦阿姐你了。” 康画柔握着这份公文心情复杂,低头惆怅道:“你就是为了去拿这份东西险些被人害了,书弘都还不知道,清早当着妈的面埋怨你不把他的事当回事,真是太没良心了!” “其实和他倒没什么关系,那些人想对我动手,不是昨晚,也会有来日,只是适逢我刚巧去办这件事罢了。” 康琴心这点道理还是想的明白的,奇怪的就是沈君兰这是结了什么仇,不过就是救了他,都能让对方费心对付自己,这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康画柔留下陪了她许久,康琴心惊讶道:“阿姐,你待会不回孤儿院了吗?” “你都这样子了,我怎么放心离开?我已经和姑姑请假了,其实最近也没多少事情,只是若日日待在家里,我都快不知怎么面对妈了。” “妈盼着你和赵三公子能好。”康琴心低问,“今早还是他来接你上班的吗?” “嗯,推辞不掉,其实我和他明言过我没忘记阿旭的事,赵公子却说不在乎,反而还说我长情。”康画柔满脸为难。 “阿姐不如出去走走。” 康画柔抬眸看过去。 康琴心再道:“左右近来孤儿院里也不忙,阿姐趁机离开新加坡到各地看看。若是惦记着那人,回趟上海也是不错的,正好避开赵行之。” “你这话倒是不错,但妈能让我单独出远门吗?” 康琴心笑道:“阿姐只管选个地方,妈那边到时候我替你说,再不济让小舅舅出面。我看你整日被赵行之纠缠着,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马上就是月底了,你现在这样,是不是不方便回山西了?”康画柔忽然问。 “我的伤不算严重,做完手术就等康复了,出行也不是不可以。”话落见对方神色有异,康琴心主动询道:“阿姐可是有什么事?” “本来想着,你若是不回去,我也能留在这边了。等爸妈回国,我还能去趟上海,不惊动爸妈是最好的。” “这有什么难的?阿姐需要,我便留着好了,反正那时候我的伤也没好全。” 康画柔闻言展笑。 外面传来郭南与人说话的声音,隐有争执。 康琴心坐起身,冲着病房门问道:“郭南,你在和谁说话?” “表小姐,没有和谁,问路的!”郭南扯着大嗓门回话。 康琴心哪里肯信,且不说前台有护士,走廊里也有医护人员,不至于问到病房外面。 她看向康画柔,“阿姐,大概是有人来了,你替我去看看吧。” 她心中猜测,许是司玉藻方才话中所说的司雀舫真的来了,然后被小舅舅的人拦着不给进。 康画柔道“好”,起身走过去,开门喊了声“郭主管”。 郭南连忙停止了推拦的动作,“大小姐。” 沈君兰望着一身旗袍的康画柔,痴怔了会才在沈志清的提醒下打招呼:“我是沈君兰,前来探望康二小姐,您是?” 康画柔恍然,微微颔首,“我是琴心的姐姐,沈公子请进。” 沈君兰点头,又客气道:“原来是康大小姐。” 康画柔大开房门,又侧身道:“心儿,沈公子来了。” 沈君兰进屋将礼品放下,唏嘘道:“可算是见着二小姐了,昨晚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都是我连累了你。” 康琴心含笑摇头:“沈公子客气了,昨晚其实多亏有你的安排。” 又望向他身后的沈志清,关切道:“你后来没事儿吧?” “劳康小姐挂念,我没事,倒是那姓宋的被我揍了,没讨到便宜。”沈志清笑得憨直。 康琴心再点头,对跟进来的郭南指责了两声,让他先出去。 郭南满是警惕的瞪了眼沈君兰和沈志清,不甘的退出病房。 康琴心不好意思的道:“听说沈公子早上还来过,当时我正睡着不知道,我小舅舅怕扰了我休息,才没让你进来。 刚刚郭南也是听了我舅舅的吩咐才多有得罪了,请见谅。” 沈君兰没反应,悄悄打量着康画柔。 康琴心视线来回,又唤了声“沈公子”。 康画柔亦察觉到了其视线,站在那有些不自然。 沈志清暗自戳了戳沈君兰的后背,低声道:“少爷,康小姐唤你呢。” 沈君兰“啊”了声回神:“康二小姐说的在理。” 康琴心神色微滞,那旁康画柔倒是忍俊不禁。 沈志清闭眼了挪过视线,没脸看,但自家的少爷怎么都要提点,小声的道:“康小姐向您致歉呢。” 沈君兰面色泛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硬着头皮对康琴心回道:“你不用客气,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公子坐下喝杯水吧。”康琴心请他们去小沙发那边坐。 康画柔便亲自替他们倒了水。 沈君兰接着水杯连连说“不敢当”,又请对方坐下。 康画柔摇了摇头,转身与康琴心道:“心儿,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康琴心对外唤了郭南,让他送阿姐回家。 第2040章 司雀舫探病 康画柔一走,康琴心就开门见山的问:“沈公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昨晚的事情有眉目了?” 又望向沈志清。 她到底还是好奇那人是被带回了沈家还是留在了华民护卫司署,但听早前司玉藻所言声称是沈君兰去保释的沈志清,那沈家没讨得好? “这事……”沈君兰皱眉沉吟,似是难以启齿,“康二小姐是我的恩人,我不瞒你,实在是说不清楚,那人查来查去竟是与我沈家有些关系。” “什么?你们沈家的人?”康琴心惊诧,“你们沈家的人杀我做什么?” 沈君兰面色涨红,站起身急道:“康小姐,这绝对不是我授意的,具体情况我还没弄清楚。 沈家的港口不少,我接触的才只有青港口,经过上回的事还死伤惨重,更不清楚其他港口是什么状况。 只是司二少的人问询结束,派人提了我们港口那边的一个管事走。” “司二少?”康琴心不解,“昨晚现场抓住的那个人,现在在司雀舫手中?” 提及这事,旁边沈志清气急:“是啊,要不是司家的人,那人我们铁定能带回沈家去,否则光凭一个小小的护卫司署还挡不了我们。” 沈君兰看了他眼,又怕康琴心多虑,忙解释道:“康二小姐,我虽然不清楚这件事怎么会和我们沈家的人有关,但我沈君兰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你那日在医院后门帮了我,在我心中你是恩人也是朋友,断做不出暗中派人伤你之事。” 康琴心见他急的额头都冒汗了,笑着回道:“我知道和沈公子无关,你既派人暗中保护我,又怎会让人来杀我?沈公子莫着急,我不会那般想的。” “康小姐能明白就好,我就生怕回头,你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会以为是我沈家自编自导的戏。”见她信任自己,沈君兰如释重负。 康琴心忍不住笑,“我还不至于那么糊涂。” 他俩相视一眼,莫名都觉得滑稽,既杀又救的戏码谁会相信? 就这时,伴着病房门被打开,司雀舫的声音响在门口:“沈公子话中所说的其他人,是指我吗?” 刚坐下的沈君兰又站起了身,目光警惕的望向司雀舫。 沈志清则满脸不服。 有了司玉藻的提醒,康琴心对他的到来没那么惊讶,微微低首唤了声“二少”。 照例是宋和真陪在旁边。 司雀舫进来后也不坐,甚至都没有理会康琴心的招呼,而是望向沈君兰:“沈公子倒是很殷勤,听医院的人说你今日是第二回来看康小姐了?” 沈君兰近前伸手,客气有礼:“二少,幸会了。” 司雀舫并未回礼,只漫不经心的再问:“听闻沈家和康家有意结亲,看来是所言非虚?” 沈君兰收回手,想了想最近的新闻,应道:“二少误会了,我和康小姐只是朋友,她受了伤我过来探望。” “你是应该过来探望,毕竟昨晚的事情和你们沈家脱不了干系。”司雀舫话锋一转,眼神冷厉。 沈君兰底气不足,轻声接道:“这件事我们沈家还在调查。” 沈志清看不过去,没好声的说:“康小姐都相信我家少爷,就不劳二少您刻意提醒了,沈家自会给康小姐交代。”“交代?若不是我的人到了,把人带走,你们沈家人殴打护卫司署再将人带走,康小姐可能现在都不会知道那些杀手出自沈家,不是吗?那时候,你家少爷准备如何交代? ”司雀舫冷笑道。 沈君兰和沈志清脸色都很难堪,却说不出话来。 康琴心便道:“二少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问罪沈家的?若是查案,这里是医院不太合适吧?何况,我信沈家没有杀我的动机。” 司雀舫定睛望向她,先是皱眉,忽而弯唇:“说得好听是信他们沈家没有动机,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我就听说沈家有位林小姐,好像对康小姐你就很不满,沈公子,你说会不会有人因为不满被康小姐抢了心上人,所以派人为之?” 沈君兰是听闻过司家人手段的,闻言忙道:“二少不要误会,阿妍虽说是任性刁蛮了些,但知晓利害,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沈公子对她倒是挺信任的。”司雀舫语气犀利,“说不出所以然来的话,拿什么来见康小姐? 作为沈家的少主,连家族内部的人事都说不清楚,沈公子还是回家好好做你的大少爷吧,要让人相信不是你们沈家本意所为,可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行的。” 这番话说得是很不客气了,沈志清抬脚想站出去,被沈君兰伸手拦住。 沈志清面色忿忿。 司雀舫又道:“华民护卫司署的宋警官在外面等着想请沈公子配合问话,毕竟边港口的张管事是你们沈家的人,有些事总要你们沈家出面说清楚。” 康琴心见气氛不对,主动道:“沈公子,谢谢你来看我,不过你身上的伤也尚未痊愈,既然到了医院,去做个复查吧。” 沈君兰点头,借此离开病房,“康小姐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话落,又让沈志清留下号码。 他们离开,宋和真也退到了外面。 司雀舫落座,看着她将沈君兰留下联系方式的纸条收入抽屉,很不以为然的道:“怎么,还真准备留着? 我可提醒你,沈家的水深着呢,你最好别搅合进去,否则哪天丢了性命都不好说。” 康琴心反问道:“二少这是话中有话,照你的意思,难道是沈家确有其人想要我的命?” 司雀舫不置可否,改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没事吧?” 知晓他前来是关心自己,倒也不好为他对沈君兰的态度发作,康琴心应道:“没事,不是要害,休息几日就好了。还是你姐姐做的取弹手术,谢谢二少过来看我。”司雀舫难得好语气:“我姐姐的医术是跟我妈学的,你尽可放心。其实,昨晚是我思虑不周了,应该派人送你回府的。” 第2041章 不准半途而退 司家的天之骄子道歉,这还是破天荒的,康琴心心有动容,面色也缓和不少,委婉道:“是我自己招的仇人,二少不用自责。” “怎是你自己招来的,还不是受了沈君兰的连累?要说为何冲你,也是怪你多管闲事。”司雀舫教训道。 康琴心瞪眼:“你这人还真是说不了两句好听的话,就原形毕露。” 他翘着二郎腿,理所当然的反问:“难道我还说错了?” 康琴心懒得与他抬杠,倒是很关心昨晚的事,先是感激道:“听司医生说,是你关照了报社未将昨晚我受袭的事报道出去的,对吗?” “先前才出了青港口之事,若再爆出天河桥暗杀,对社会影响不好,指不定就让市民都不敢再出门了。”司雀舫说完,看着她强调道:“这是政府的考量。”“我想应该也是这样,这种事件越多,越不容易揽住华民的心,说到底新加坡大半的经济都是我们国人在推动和发展。如果几大家族中的人接连出事,未免人心涣散,二少 思虑得周全。”康琴心分析道。 见她还真全信了,司雀舫又有些不悦,继续道:“但压下新闻,对你康二小姐的形象而言也是有利的吧? 自从广源银行上回危机,你出面解决安定人心后,许多人对你的印象已不再是单纯的名媛千金。你若受难,也会引起议论。” “是啊,二少此举对我十分有利,多谢了。” 司雀舫这方满意,漫不经心般的应道:“你记得就好。”康琴心的心思还担心着外边的情况,便问:“护卫司署的宋警官是你带来的吧?其实沈君兰定是不知情的,你们调查沈家也要分清状况,那宋警官同沈志清已有过节,可别 再闹出事情才好。” “护卫司署的人不至于公私不分,康小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康琴心不解,望着司雀舫道:“我?” “我姐在医院里熬了个通宵,难道就没跟你说些什么?”司雀舫望向其他处,语气轻缓,“她可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早就跟府里通了电话。” 康琴心不确定的道:“二少是说,令姐误会我们的事?” 司雀舫语气凉凉,“你说呢?” 康琴心硬咳了两声,好言道:“这件事最初,还是因为我想借二少之名,暗示市民政府对我们广源银行的支持,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不过昨晚当着秀小姐的面,我也是配合过你的,算是还了您的人情吧?” “所以呢?” 她被司雀舫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然,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各自解释各方的误会,尽早澄清最好。” 他突然开口:“我妈准备给阿秀觅门亲事。” “这挺好的,秀小姐痴心错付,若能早日找到合适的人,对二少您来说也是桩好事。”康琴心展笑。 司雀舫却笑不出来,严肃道:“她拒绝了。” “那是对二少还抱有希望?” 其实这都是司雀舫的私事了,康琴心本不愿多过问,但对方一副想谈下去的意思,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所以我便向我妈承认了。” 这话就好比平地惊雷,康琴心坐起身不可思议的问:“承认?你承认什么?” 或因动作太大牵动肩上伤口,又低头蹙眉,强忍痛楚。 司雀舫伸出手,见她欲抬眸,又连忙放下,责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吗,别回头我走后我姐见你伤势更重了。” “你刚说你承认了?”康琴心看着他。 司雀舫语气平静,“嗯”。 康琴心抱着一线希望:“承认什么?” “自然是阿秀所见你和我的关系。”司雀舫主动道:“先前你让我帮你,我帮了你,现在你不会想半途而退吧?” “可肯定还有更好的法子,没必要承认流言啊。” 司雀舫问她:“那什么是更好的法子?” 康琴心想了想接话:“我虽然只见过秀小姐一次,但观其气质也该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二少若是直接说明白了,她就算暂时伤心总也是能过去的。如若现在骗她说你和我有些什么,等将来她得知真相,岂不是更大的打击?” 见对方听得认真,她又低声道:“我记得二少说过,秀小姐是有心脏病的,那么大的慌言只是你为骗她接受你母亲安排的婚事,恐怕不妥当吧?” “这是我的事。” 康琴心“嗯”了声,神色莫名,表示疑惑,方才还要自己配合,转身就见外的成了他的事?司雀舫站起身看着她道:“我就问康小姐,愿不愿意同我演这么一出?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康氏银行现在是彻底破除了流言,恢复正轨,但阿秀那边我这事可还没完,康小 姐若要论人情,也不算平等吧?” “二少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吗?”康琴心牵了牵唇角,对他实在是刮目相看,早前真没看出来他会以人情要求自己。 司雀舫丝毫不留意她的不情愿,满意的颔首:“你同意了就好。” “不过我刚刚和你姐姐还解释过了是场误会。” “没关系,我姐她不会当真的。” 康琴心总有种将自己卖了的感觉,尬静了许久后,她问:“二少,那这出戏需要演到何时?” “自然是阿秀出嫁为止。”司雀舫说完,还好心提醒道,“康家是生意人,诚信为本,我相信康小姐不会食言。” “这是当然。” “那你好好养伤,我先回了,待会我让和真派两个人过来守在病房外。” 康琴心一点都不想麻烦他:“我还要在医院住几日,不会再有危险的,就不用派人过来了。” “既然要让人相信,那你出了事,我难道不该有所保护?”司雀舫不容置喙的语气,站起身说完准备离开。 又听门外传来“老二在里面吗”的问话声。 他皱眉苦恼,无奈的望向康琴心。不是司玉藻,康琴心还不及好奇,就见司琼枝穿着医生服走了进来。 第2042章 姑姑的打趣 司琼枝气质雍容,笑得平易近人,自进病房之后就端量着康琴心。 康琴心讪笑着唤了声“司院长”,对方也不见反应,仍是观望着她,像是想将她看个通彻般,只好去看司雀舫。 司雀舫便扯了扯司琼枝的白色长褂衣袖,再次重声喊了声“姑姑”。 司琼枝挥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不用刻意提醒我,难道我还不能好好看看我未来的侄媳妇吗?” 康琴心憋忍着这份目光低头。 司雀舫即道:“姑姑,人家刚做完手术就得好好休息,你们真是够了,个个打着医生巡视的职责过来看她,琴心不害羞的吗?再看下去,我们转院了。” 康琴心一听这话更不想抬头了。“哎哟,一口一个你们我们的。我不就刚进来看了两眼嘛,你还打算着转院?这是对我们裴氏的医疗水平不放心呢,还是对主治医生的医术不信任?”司琼枝一副大惊小怪 的眼神看着司雀舫,故意打趣。 主治医生可不就是司玉藻吗?司雀舫哪里能接这话,作揖道:“姑姑,侄儿给您请安了。” “这还差不多,我早上就知道玉藻通宵接待了个特殊病人,心道是谁能让她这般上心,原来都是自家人。 我就等着看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对了,言卿在你那边吗?”司玉藻关切道。 司雀舫颔首道:“表妹最近是常去我那,青离跟着她。”司琼枝本欲再讲,又记得这是康琴心的病房,转而去看她,走上前说道:“我翻看过病历了,你这手术是玉藻亲自做的,情况很好,只要注意伤口别遇水,过阵子就能好。 ” “谢谢司院长关心,还特地过来看我,其实我已经好许多了。”康琴心轻道。 见她抬头,司琼枝眯着眼笑道:“确实是个标致温婉的姑娘,怪不得能让雀舫喜欢。我大哥大嫂都是开明的人,并不反对你们自由恋爱。 不过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我看让雀舫挑个日子带你回去见见他爸妈最好。” 康琴心满脸惊诧,茫然的看看她,又去看司雀舫。 司家流程这么快的吗? 司雀舫就道:“姑姑,这件事您就别费心思了,我心里都有数。” “我费心还不都是为了你?竟嫌起姑姑多管闲事了。”司琼枝不悦。 司雀舫只觉得头大,“侄儿哪里是这样想的,您可别误会我了。”司琼枝认真道:“好了,不揶揄你们年轻人了。昨晚天河桥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二,死了那么些人,就算有心压制消息,但只能瞒着是谁被刺杀,却瞒不住发生枪击命 案的事,我看这新加坡的治安,你得提醒提醒护卫司署的人好好整顿了。” 司雀舫沉吟道:“这件事我正在严查。” “最近不太平,言卿出行你可要派人跟着,她父亲每次安排的人都被她甩丢了。”提起女儿,司琼枝也是脑壳疼,叹息着道,“她最听你的话了,替我好好管束她。” 司雀舫接连应好。 司琼枝和康琴心告辞,康琴心有礼的道了声“慢走”。 司琼枝走到门口又转身提醒司雀舫,“这是医院,你想保护人姑姑不说你,但别整得跟军事基地那样到处是兵。” 这是听见了方才司雀舫对康琴心说要派人过来的话,司雀舫连连应是。 等她走了,康琴心也道:“我舅舅有派人守着,你不用再增人过来了,司院长说得对,这里毕竟是医院。再说,一击不成,我觉得那些人也不会再动手了。” “你舅舅派人是你舅舅派人,我是我,能相提并论吗?”司雀舫的话生分的得紧,提到叶岫时还皱着眉头,添道,“我让便衣过来就成。” 康琴心虽好奇叶岫和他之间的矛盾,但他们这层关系是假的,不方便过问。 过了会,司雀舫留了句“好好休息”便离开,刚出病房门正巧看见鼻青脸肿的宋修立在外面。 宋修立有礼道:“二少。” “你在这里做什么?”司雀舫话落,改看向自己亲信。 宋和真刚准备接话,宋修立已严肃着脸答道:“回二少,护卫司署的职责,刚问完了沈君兰和沈志清,现在来向康二小姐做笔录。” “做什么笔录?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康二小姐毕竟是涉事人员,有人想杀她,她总能知道些什么,无论多少总是要照着章程行事的。” 见他竟然敢这么回话,旁边宋和真眼珠子都瞪大了,暗道这姓宋的没眼力劲。 司雀舫对他也有些另眼相看,对视了两眼见其毫不怯懦,遂道:“进去问吧,别影响康小姐休息。” 宋修立也不是个呆子,自然听出了话中深意,颔首道:“谢谢二少,我会拣简要信息问的。” 他们俩男人在门口说话的声音不轻,是以宋修立进病房时,康琴心已有心理准备。 但看见他时还是惊讶了下,因为其脸上的伤,沈志清下手够狠的。 “康二小姐,我是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官宋修立,您好。” 他这般郑重的介绍,康琴心笑道:“我记得你,宋警官。” 宋修立又一本正经的说:“我此次前来,主要是针对您在天河桥那被人追杀的事,做些了解,还希望您能配合。” “我知道的自然不会瞒你,不过可能要让宋警官失望了,我确实不知是沈家何人想要我的性命,说到底我和沈君兰先生也不过只数面之缘,对沈家的内事更不清楚。” 宋修立震惊,“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出自沈家?” 问完之后又恍然,自答道:“是二少告知您的吧?” 康琴心不隐瞒的的点点头。 如此,宋修立还真没什么好问的,这康家小姐就是个池鱼之祸,主要还是沈君兰那边的信息,他问了几个问题就没话了。 康琴心见他面有失望,随口问了句对方伤势。 宋修立倒没觉得打不过沈志清丢脸,反而感慨道:“现在的人真是了不得,仗着有大家族撑腰都敢袭警了,简直目中无人。” 康琴心尴尬道:“沈家素来独立独行,自然不会受这些条例约束。”“他们是吃准了我们护卫司署的人不敢开枪伤人,便有恃无恐了,否则动起真格来,结果还说不准呢。”宋修立话中带着不平,话落看了眼康琴心,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我 失言了,康小姐莫要见怪。” 康琴心浅笑着道了句“不打紧”。宋修立离开之后,康琴心倦意袭来,便睡下了。 第2043章 买几本书 宋和真办事迅速,很快就安排了两个身手矫健的军人便衣过来保护。 郭南将康画柔送回去再过来就看见他们了,他还没问清楚缘由,就反被盘问了番,郭南气得差点动起手来,去医院前台打电话告知了叶岫。 叶岫沉默了会,让他先回来。 康琴心醒来时,新泉山庄的陆妈刚好来送晚饭,她坐起身笑道:“我好些时候没吃到你做的饭菜了。” “少爷担心医院的饭菜不合表小姐胃口,特地让我送来的,你快尝尝。” “谢谢陆妈。” 陆妈站在旁边唏嘘道:“表小姐,外面都是什么人啊?我来给你送饭,又是搜身又是查饭菜的,难道少爷和我还能害你不成?” 康琴心动作微缓,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安全起见做检查,对我身边的人和事情都不了解才这样的,待会我关照他们,下次就不会了。” 陆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病房门口,“以前表小姐身边都是少爷的人,现在这两人真是不通人情。” “人家也是好意,毕竟我才经历危险。” “表小姐这么好的人居然会被人追杀,我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还好陆副官跟着您,否则少爷岂不是要担心坏了。” 听陆妈这般讲,康琴心顺口询道:“小舅舅在山庄吗?” “没有,少爷是打电话回来让我给您送晚饭的,他应该还在公司里,这阵子少爷忙着呢,听秦管家说事情不顺着。” 康琴心面色凝重。 收拾好了碗筷后,陆妈问她明早想吃什么。 康琴心道:“清晨就不用了吧,医院这边有清粥的。” “表小姐就别跟我这老妈子客气了,少爷交代了我最近的工作就是每日三餐的给您送来。”陆妈憨笑着应话。 康琴心也不和新泉山庄的人见外,便说了两道陆妈的拿手点心。 陆妈愉快道:“行,保准表小姐明天醒来就能吃上,那我先回去了。” 康琴心点头,靠在那觉得无聊了些,想唤郭南给她回去取两本书来,又记得外边是司雀舫的人,便忍住了。 次日她用完早饭,魏新荣来了。 他这浮夸的脾性,刚进门就悲痛又心疼的表示了番,惹得康琴心哭笑不得,“成了,打住!”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里?” “你表哥我是什么人,这新加坡哪有能瞒得住我的消息?” “姑姑和姑父不会也都知道了吧?”康琴心略有紧张,他们若知道了,自己家里也就瞒不住了。 魏新荣摇头,“我爸对这些社会新闻才不上心呢,是我昨晚和几个高级警官吃饭时听说的。 我一想天河桥附近,又惊动了司二少,再听说你小舅舅来裴氏医院待了半日,以我的聪明才智还能不晓得是你出了事? 我再过来打探了下消息,这不才见着你了吗,我妈还不知道。” “那你别告诉姑姑了,阿希也别说,我受伤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魏新荣点头,却为难道:“我是可以不说,不过阿希她每日和裴家的千金待在一块儿,你住在裴氏医院,恐怕早晚得知情。” “那你就跟她先打好招呼。” 魏新荣爽快的应道:“成!” 过了会,他又不自然的问起她的伤势来,言语眉间很是关切。 “放心吧,司家大小姐亲自做的手术,你觉得会有事吗?我就留着观察几日,过两日就出院了。” 魏新荣闻言安心,“没事就好,你要多注意些。那些人能那么精确的知道你的行程而选在天河桥那边动手,肯定早就观察过你的出行了。” 康琴心表情严肃,“我知道。我前两日都没怎么出去,那晚出门也是临时起意,若非监视着我行程,是不可能做那安排的。” “需要我拨几个人手过来吗?”魏新荣问完也不等答话,“罢了,你小舅舅那么周全的人肯定不会再让你身陷危险之中的,我的几个手下和他那边的私兵可比不了。 话说叶家的人真是越来越谨慎了啊,刚还问我身份搜我身呢,要不是你出声,连我的枪都要被收走。” 康琴心纠正道:“那不是叶家的私兵。” 魏新荣惊讶:“不是?” 又回头看病房口,匪夷道:“我看着是行伍出身啊。” “确实是军人,但不是叶家的,是司家的。”康琴心说完挪开视线。 魏新荣嘀咕了声“司家”,再是从凳子上站起,大声道,“司家?” 察觉到是医院,他又努力平复好情绪,惊道:“司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司二少派人的?”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又含着几分不确定。 康琴心接道:“那晚我出事,就是从司家回府的路上。二少觉着抱歉,恐我再遇意外,所以派来保护我的。” 她不太想谈这件事,故意转开话题,改问道:“对了,那日你替阿姐去接薛瑶,她如今怎么样了?” 魏新荣的心思还在司雀舫保护康琴心的这件事上,闻言漫不经心的的答道:“薛瑶能有什么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我和阿希接她去了公寓,又找人替她收拾整理好,还带她出去用晚餐逛街,玩到大半夜呢。要不是表姐找去,我和阿希都抽不开身。” “是吗?我记得薛瑶从前是个很腼腆害羞的姑娘。”康琴心略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女大十八变,自然不会同小时候那样内向了。” “她入学的事安排得如何了?阿姐前几日出门得频繁,应该是去帮她的。” 魏新荣无所谓的说道:“阿希在比仑里当助教,帮着薛瑶办好了手续,应该没什么事情了。你就别去关心这些旁人的事情了,还是多静心养伤吧。” 康琴心点头,“我知道了,还是多谢表哥来看我。对了,我在医院里无聊,你若方便替我送几本书来。”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要什么书?” 康琴心报了几本有关经济学的书名,魏新荣皱着眉道:“都住院了还看这些费脑子的书做什么?我记得离这不远就有家书店,你等我去给你张罗些有趣的好书来。”魏新荣不由分说的去买书了,等他回来康琴心看着眼前的国外浪漫故事书籍有些无语。 第2044章 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医院里住了两天,说是封闭了消息,但来探望的人还真不少。 除了康画柔,魏氏兄妹和叶岫更是日日都来,甚至连裴言卿都来过,其次医院里工作的司琼枝和司玉藻姑侄也常来巡视。 康琴心有些接应不暇,通常谁来都能和司家人遇上,一来二往竟将司雀舫与康琴心的关系渲染了开来。 又过几日,康画柔告知她明天母亲同康书弘夫妇要陪外祖父二老回国。 “那父亲呢?” “父亲和堂叔父直接从丽山岛过去,再一同回来。” 康琴心想了想,冲外唤人让他去办出院手续。 人是宋和真安排过来的,闻言略有犹豫,应声后却先去电话通知了司雀舫。 康画柔不放心的问她:“你这样能出院了吗?”“我虽和妈说是住在小舅舅那边,但他们回山西,我总是要去送送的。阿姐,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司医生谨慎,早就离开了。”康琴心话落俏皮的轻声道,“在这里 可无聊了。” “那也好,你先收拾下,我去给舅舅打个电话,让他派车来接。”康画柔为了防止家里得到消息,并未用庄园的司机。 康琴心颔首。 然而,她通电话还未回来,司玉藻倒是先来了。 司玉藻惊奇的问:“怎么这么着急出院?” “临近清明,我家里人要回山西,去送机。”康琴心礼貌应话。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得在医院里多观察观察。至于送机嘛,”司玉藻琢磨着应道,“稍微出去下倒是可以,但别太累,送机回来还是最好继续留院。” 康琴心面露疑惑,站在窗边收拾衣物和书籍的动作微顿,抬眸道:“司医生,我最近情况很稳定,药也按时服了,可以出院的吧?” 她想沈君兰受那么重的伤也就个把星期出院了,自己这点伤需要这么久? 司玉藻面上微有不自然,坦言道:“还不是老二他不放心你,觉得医院里妥当,千叮咛万嘱咐才让我把你留下来。 何况,你受伤这事既是瞒着家里的,那出了院回家换药吃药都不方便,还不如住在这儿,你说对吧?” 康琴心听她的浮夸语气有些不自然,回道:“家里人回国,倒没什么不便的。” 司玉藻的话圆不过去了。 适逢康画柔打完电话回来,道叶家的车马上过来,看见司玉藻在病房里又忙打了个招呼,问了些出院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司玉藻强留不得,只得仔细嘱咐。 康琴心望着门口好奇:“怎么手续还没有办好?” “还是我去看看吧。”司玉藻含笑应道。 她离开后,康画柔指着房门道:“人回来了,手续没办。” 看来是打电话给了司雀舫,司雀舫再让司玉藻过来的,康琴心也不知该如何作想他的这份好意。 司玉藻回到办公室就给司雀舫回电话,说人没留住。 司雀舫沉默了片刻,叹了声:“姐你成婚后性子就越来越软顺了,你是医生怎么还留不住个病人?” “我有医德,不假公济私,你要有本事你自己来留。” 司玉藻哪里经得住这话,没好气道:“你当她是不知世事的姑娘?人家的伤势自己清楚,本来我就替你多留了两日,可也没见你过来探望的啊。” 司雀舫沉吟道:“我是太忙。” “其实不要紧的,她就算出院也是去她舅舅家,叶家守卫森严,不会有危险的。话说,你和叶岫谈的怎么样了?人家到底年长一辈,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你多少客气点。” 这怎么突然就低了个辈分? 司雀舫闷声道:“行了,她想出院就出院吧,不麻烦姐了。” 司玉藻亦懒得过问那事,仰头道:“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还有人排我号呢。” 司雀舫又嗳了声“等等”。 司玉藻嫌他磨叽,催促他:“有什么事利索的说。” “你安排个实习医生跟她回去。” 司玉藻闻言大笑,调侃道:“哟,你这么会疼人?你不是已经派了两人跟着吗?” “叶岫怎可能让我的人进叶家?但医生就不同了,你不是有好几个得力学生吗,安排个能干的过去照顾。”司雀舫言简意赅。 司玉藻最近在医学院授课,确实有不少门生。既是自家兄弟吩咐,她自然帮忙,当下唤来了辛筠。 康琴心听说司玉藻安排了随行医护陪她回叶家,本想婉拒,但耐不住对方热情,只好同意。 辛筠为人娴静,待人也温和有礼,倒不难想出。 来接她的是郭南,还带了两名手下。 郭南这次底气十足,明着拒绝了司家的两兵同行。 许是早得了示意,那二人也没有坚持。 等到新泉山庄,叶岫还未回来,出奇的是董世媛在客厅。 秦叔道:“董小姐是来找少爷的。” 董世媛对她难免有好奇关切了番,康琴心让秦叔给辛筠安排客房,避重就轻的解释了受伤经过。 董世媛愁眉苦脸的不解:“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都不知道,怪不得昨日我打电话去你家没找到你。” 康画柔笑着道:“是我接的电话。” 董世媛唤了声“画柔姐”,低怨道:“琴心受伤,您怎么连我都瞒着,我这个朋友当的真是太不相称了。” “是我让阿姐不在家谈论我受伤的事情,何况只是小伤,你知道了又得担心。”康琴心轻描淡写的说完,问她,“世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叶先生谈事情。”见对方望着自己,董世媛添道,“生意上的事,我去他公司没见到,依稀记得你说过这里便过来了。” 康琴心微微颔首,“那你先坐会,我上楼放下东西。” 董世媛点头,熟络的道:“你我什么关系,哪里还用得着你招呼,先去吧。” 康琴心在这有专门的房间,设在三楼。 康画柔陪她上去,不解道:“心儿,这位董小姐做的不是丝绸贸易吗,怎么会和舅舅有生意上?”康琴心也不明白,猜测道:“董家产业颇多,许是她家国内的业务吧。” 第2045章 舅舅直截了当 辛筠因为要照顾她,被安排在了旁边的房间,此刻拿着药过来敲门,提醒服药。 康琴心见她懂礼的站在门口,笑道:“辛医生进来吧。” 接过她递来的西药,就着水服了,感激道:“听说你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过来做个护工的工作实在是屈才了。” “康二小姐客气了,教授安排我过来照顾您,是信任我。” “但在这里毕竟不能像医院里学的东西多。”见她眉宇间也隐有失意,康琴心再道,“其实我没什么要紧事,是司医生太小心了,我尽快养好伤,让你早些回裴氏。” “谢谢康二小姐理解。”辛筠没有客套隐瞒。 这点让康琴心很欣赏,笑着说道:“秦叔应该和你交代过,三楼是我小舅舅的书房和卧室,除了那儿前后花园你都可以去。 还有,回头你将药的用量和时间交给厨房的陆妈,不用你次次来提醒的,你可以在这看看书什么的,想出门也是方便的,让秦叔给你安排车。” 辛筠应了声,再次感激后才离开。 “这姑娘倒是不错。”康画柔望着其身影道。 康琴心点头,站起身道:“阿姐,我们下楼吧,世媛还在客厅呢。” 三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叶妩打电话来:“心儿,你最近忙什么,家也不回,我打电话到山庄管家总说你人不在,我和你哥哥嫂嫂要回国,你自己在这要照顾好自己。” “妈,我知道了,是有些忙。不过阿姐告诉我了你们明儿的飞机,我会去送您的。” 叶妩的声音立马愉悦起来,再交代了些旁的,又问:“对了,阿柔在你那里?我打电话去孤儿院,你们姑姑说她去找你了,是吗?” “阿姐在的,妈您找她?” 叶妩笑道:“是行之找她,这次回山西我们和赵家夫人一起,但他和他爸在交通局里有职务抽不开身。 今日还特地来家里关照我们,问起阿柔下班时间是不是改了,说前两日过去都没接到阿柔,我就想问问怎么回事。” 康琴心忍不住道:“妈,阿姐最近常来我这,您就跟赵公子说不用麻烦了。” 她生怕母亲再念叨,说完便寻机挂了电话。 康画柔略有尴尬,站起身道说要先回。“阿姐你现在回去,不正好碰上他吗?”康琴心知她为难,提议道,“不然这样,上回新荣表哥带我去了锦乐茶园听戏,感觉还不错,前两日他来看我的时候留了几张戏票, 阿姐过去玩玩?” “我?”康画柔不想回庄园,闻言点头。 康琴心便上楼替她取来,“有两张,你再找个朋友一起。” “正巧阿瑶想好逛逛,我带她过去吧。” 康琴心颔首。 康画柔走之后,董世媛的面色就更为别扭了,看了眼时间去问管家叶先生何时回来。 秦叔道说不准,又猜测着:“郭管事送表小姐回来后给少爷打过电话,表小姐在家,少爷应该不会很晚。” 他看了眼对方杯里的咖啡,上前道:“我再替您添杯咖啡。” 董世媛忙道:“不必了,我想起公司里还有事情,改日再来拜访叶先生。” 话落又望向好友,“琴心,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康琴心站起身,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你不是找我小舅舅有要紧事吗?” “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改日也可以。你受着伤,多休息。”董世媛浅笑道。 “既然你有急事,我就不留你了,我送你出门。” 康琴心边陪她出客厅边问:“公司运营的怎么样了?我本来是想银行里的事情了结之后就去帮忙的,结果出了这意外,实在抱歉。” “公司里挺好的,用我爸的面子得了几个订单,生意还可以,但新人脉总是要自己建出来的,这个我有把握,琴心你就不用担心了。” 董世媛说着转身道,“对了,月初公司的盈利账目会出来,到时候财务会将分红打到你账上的。” 这却让康琴心不好意思了,除了道谢只能道谢。 董世媛一笑置之,出了大门。 她的司机将车停在了铁门外,康琴心陪她慢步出去。 “其实这段路挺长的,你身子不好没必要陪我出来的。” “我身体已经好许多了,再说你我难得见面,若不是我这状况定是要和你一道出去的,无奈在我舅舅家,我也不好留你,改日我请你吃饭。” 康琴心说完,就见叶岫的车驶回了。 董世媛有片刻的紧张,又很快恢复常色。 叶岫走来,关心道:“怎么不在房里躺着休息?” 又望向董世媛,面色于惊讶中带着两分疏远,“心儿你把朋友带回来了?” 董世媛伸手,“叶先生好。” 叶岫没有接她的握手,冷淡道:“既然是心儿的朋友,一同进屋吧,她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 “小舅舅,我哪有那么虚弱,再说世媛是来找你的。” 康琴心有些不满他的态度,见好友尴尬的收回手,补充道:“世媛说有生意来找你谈。” 叶岫这才正视了董世媛,面色冷漠:“董小姐,我在公司里已经拒绝过你了,这儿是我家。 若作为心儿的好友,我很欢迎你陪她出院,若是当成我生意的客户,那恕不远送。” 他竟这般直接! 康琴心轻轻拽了拽他衣袖,唤了声“小舅舅”。 叶岫没有理会,仍是警告的看着董世媛。 董世媛艰难的启唇道:“是我冒昧打搅了,这就离开,请叶先生别见怪。” 而后看向康琴心,“我们来日再聚,你也别送了。” 康琴心看着她转身就走的背影,喊了声她名字抬脚要追,被叶岫拉住。 等进了屋,康琴心不悦道:“那好歹是我朋友,你怎么那么说话呀?上回剪彩礼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叶岫正吩咐完秦叔下回别放董世媛进来,转身答道:“上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她懂得分寸我自会在适当的时机提点她一二,但此人目的不纯,根本不是来正经谈生意 的,我又何必理会?”康琴心隐约明白了什么。 第2046章 失踪了 她还想仔细说说。 关于董世媛,叶岫不便同她多言,但厌恶之情毫不遮掩,并提醒康琴心莫要再带她来山庄。 康琴心虽不知两人过节,但事出必有因,心道这还是小舅舅首回如此讨厌她朋友的,就没有继续追问。 次日康琴心去送机,叶妩叮咛了番,让她照顾好自己。 离开机场后,康画柔建议她搬回家住。 康琴心微微思量,点头同意了,两人去新泉山庄收拾行李。 其实这也是康琴心常住的地方,本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主要还是同叶岫告别以及接辛筠同回康家。 叶岫这几日格外忙碌,闻言也没有挽留,命郭南好好护送。 当日是周天,康画柔不用上班,但在家陪她用了午饭之后却要出门。 康琴心费解:“阿姐你要去哪?” 康画柔坦白言道:“我和阿瑶订了明天的飞机回上海,虽说孤儿院里的事情不多,但好几日不能过去,总是得和姑姑说一声的。” 康琴心就纳闷:“走得这样急,怎么先前没说起过?我还以为搬回来住你能陪我两日呢,早知道家里这么清清冷冷的,我就不回来了。” “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能总留在小舅舅那边。” 康琴心仰头,“为何不能?” 康画柔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不甚在意的答道:“你不在的这几日,爸每次打电话回来都找你。时辰不早了,我先出门。” 康琴心颔首,想了想就给父亲拨了过去。 康昱找她,主要是问关于和瑞士银行合作之事,康琴心表示温格思先生还在瑞士没有归来,是以尚未详谈。 康昱让她去银行上班,沉吟着说道:“书弘几次打电话请示我,何时恢复他银行行长的职务。 我思前想去,觉得他做事武断又爱轻信他人,为防重蹈覆辙,始终没有松口。 但是,他毕竟是你亲哥哥,有再多不是我这做父亲的也有责任,何况爸年纪大了,银行将来总是留给你们的。” “所以爸想让我过去?” 康昱应声:“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代行行长的人选只能是你最合适,有你在,就算书弘回了银行,我也能放心些。” 他话中俱是对女儿的信任和希冀,“往后就要你们兄妹同舟共济了。” 康琴心没有立即应话,却也心疼父亲年迈,问道:“爸,这件事他知道了吗?” “书弘吗?我还没和他说,准备这次祭祖之后一同回新加坡再告诉他。现在这段日子,你就可以去正式上岗了。” 康昱语重心长,“你哥的想法不重要,就算他回去,银行也是你拿主意。” 这次康琴心没有再拒绝,“好的,爸爸。” “对了,听你妈说,你最近住在你小舅舅那边?” 康琴心握着电话的手势微调,如同给家里人的说辞一样:“嗯,我在世媛公司里帮忙,就住在了山庄。” “山庄那再是方便,也比不上家里自在。” 康琴心应道:“嗯,已经回家来了。” 康昱遂没有多言,吩咐了几句她们两姐妹要相互照顾的话就挂断了。 她半靠在沙发上,辛筠拿了药过来。 康琴心:“谢谢。” 辛筠在旁边坐下,支吾着开口:“康二小姐,我待会想回趟医院,可以吗?” “自然可以。”康琴心笑道,“我让王叔给你安排车。” “不用麻烦的,我可以外面自己叫车。” “没事,你看我家里人都回国了,车停在院子里都没用,并不麻烦。”康琴心让朱婶出去吩咐司机,见她气色不好,又随口问了句。 辛筠就告诉康琴心,医院里有位病人是她的朋友,心脏病复发情况不好,她想去看看。 康琴心望着她有种莫名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辛筠就坦言道:“二小姐应该听说过,她叫姚秀。” 康琴心接话:“司家的那位秀小姐吗?” 辛筠点头,又解释:“康小姐不要误会,我以前跟在教授身边,曾去过司家,也是阴差阳错和她做的朋友。 我听说过你和二少的事情,想来秀小姐喜欢二少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和您说这些只是给您提个醒。” 康琴心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满不在意的笑道:“我和秀小姐素无交情,特地提醒我这做什么?听你的语气,她的病情应该稳住了。” “是抢救过来了,但人还在住院。” 康琴心站起身道:“辛小姐以后想出门尽可随意,你是客人,我不会拘着你进出的。” 话落便上了楼。 她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汽车驶出庄园,心情有些复杂。 那个姚秀,不会真的是因为自己被刺激发病了吧? 康琴心觉得自己无辜,辛筠虽说表示的不明显,话中却暗含着谴责之意。 傍晚康英茂回来,与她说了些银行里的近况,又得知家里来了位医护人员,关切的问起她身体有何不适。 “就是前两日受了些小伤,医生不放心让她跟我回来照顾的,等好了就会离开。”康琴心轻描淡写的回了话。 “二小姐既然身体不舒服,那还是等两日再去银行吧。” 康琴心本想明日就去,闻言只好领了他的好意。 朱婶进来找康英茂,说是阿忠找他。 阿忠也是康家的人,只是往日跟在康英茂身边做事。康琴心见他神色不对,心下好奇便让朱婶唤了阿忠进来。 康英茂与她道:“二小姐,阿忠是我派去照顾陈小姐的人,想来她又有不舒服了。” 提起这事就头疼,陈莉莉仗着有孕各种折腾,还来庄园闹过一次事。 康琴心闻言皱眉。 阿忠满头汗水的进来,先是唤了声“二小姐”,又神色匆匆望着康英茂道,“陈小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你们不是守着她吗?” 康英茂站起身,言语激动:“前日她跑出来闹事后,不是交代过你们要加强人手吗,怎么还会不见?” “陈小姐她腹中怀着康家的小少爷,我们谁都不敢得罪。今天换守的两名兄弟被她请进屋喝茶,谁知那茶水里了加了安眠药,醒来时陈小姐人已经不在公寓里了。”阿忠说完又去看康琴心脸色,“我们实在是没想到,她一个孕妇,会用这样的手段跑出去。” 第2047章 二少动怒了 康琴心亦想不明白陈莉莉为何要跑,是不满生下孩子之后康家对她的安排吗? 但若是没有康家,这会子她还只能在监狱里,至于孩子未来的命运更不好说。 她让阿忠带人去找,康英茂想去看情况,被康琴心唤住,“她既然存心要跑,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安排他们去就成了,你不用太劳累。” “但夫人让我看顾陈小姐,现在我如何交代?” 康琴心平静道:“没事的,妈那边我去说。对了,她在公寓里时可有人去找过她?” “没有,而且应小姐您的要求,对她的电话还做了监听,也不见谁联系她。” 康英茂仍是着急,担忧的道,“这陈小姐还是吗啡案的嫌疑人,现在她不见了,回头司家想提人,我们怎么办?” “是,她身上还犯着官司,你倒是提醒我了。”康琴心双眼一亮,拿起电话拨去了司雀舫的私宅。 接电话的是名陌生军官。 她握着电话道:“我是康琴心,请问二少在家吗?” “是康小姐,二少不在。” 康琴心又问:“那宋副官在吗?” “宋长官和二少一同出去了。” 康琴心只能蹙眉挂断电话,见康英茂正看着自己,她开口道:“我想陈莉莉并不难找到,我们的人即便没守住,但总有人盯着她的。” “小姐是指司家的人?” 司雀舫那样做事严谨的人,会真的因为卖人情就将关键线索人物放走? “让阿忠他们回来吧,别找了。” “但小姐还没和二少通过电话,若司家没派人跟着呢?”康英茂还是不放心,迟疑道,“上回她跑来庄园放肆,夫人都没责怪她只让人送回去,可见很重视她腹中的孩子。” 康琴心叹息道:“你打电话给阿忠,让他派人去海关口和几个贸易港口蹲着。政府命令限制陈莉莉离开新加坡,走机场和正规港口都是不可能的。” 康英茂反应也快,立马打电话给了亲信交代。 康琴心笃定司雀舫有派人监视陈莉莉。 事实上,等到晚上,司雀舫回私宅后给她回电,结果也确实如此。 司雀舫吩咐道:“让你们康家的人都回去吧,以免打草惊蛇。” “原来二少还是准备在她身上做文章。” 康琴心听他声音有些倦意,想到辛筠所说的姚秀发病住院之事,犹豫着要不要关问两句,那边已开口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她忙摇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启唇回道:“无事了,只是陈莉莉在外,还请二少的人多关照,毕竟是有孕之人。” 司雀舫应了声,挂上电话。 康琴心不知怎的有些心烦意乱,便去了长姐房间。 康画柔正在收拾行李,见她进来,笑道:“听说爸把银行交给你了。” “大概是嫌我无所事事吧。”“你别这样想,爸其实很看重你的,从前不过是念着子承父业那句老话,再加上书弘毕业的早,又是爸在银行时一手教出来的,难免器重些。现在书弘不中用,爸对你寄予 厚望呢。”康画柔温婉的笑着。 康琴心漫不经心的接着话。 康画柔就问她:“怎么,有心事?” “辛筠说,司家那位喜欢司雀舫的姑娘因为伤心过度导致心脏病发作,今日送去医院里抢救了。 现在虽说没事,但这种先天性的毛病受不得刺激,我想了想,总觉得答应司雀舫演这一出关系不太好。” 康琴心道出心中所虑,征求对方意见,“阿姐,你说我应不应该去医院看看那位姑娘,与她道明真相?” “你既答应了二少,若要反悔,自然该先和他商量。说到底,那位姑娘发病与否和你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在二少身上。 他若无心,不是与你传言,也会有他和旁人的流言,真到了那时她还得难过,难道你也要跑去宽慰她吗?” 康琴心摇头,“那时候与我何干?既是司雀舫的事情,当然他去解释。” “你这样想心里不就好过了吗?我听你的描述,想来那位二少对男女感情之事并不热衷,否则也不会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法子。 他不拖泥带水,直接拒绝了她,你又何必去解释,让她再升希望吗?”康画柔与她分析。 康琴心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回房后心情纾解了不少。 一夜无梦,醒来阿岚进房间告诉她,门卫说外面天还没亮就来了辆汽车,人却没有下来。 康琴心惦记着阿姐要出门的事情,随口让门卫上前去问问情况。 却是沈君兰。 他听说康琴心回家了,特来探望,又恐时间太早打搅她们,就没有下车。 康琴心坐在餐桌前,含笑的请他坐下,“你怎么这样客气?我的伤早就没事了,你不用觉得内疚。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在外面,昨晚没回家?” “凌晨的时候边港口有一批货到港,那儿的管事还在监狱里,下面人找我拿主意,我就亲自跑了一趟,卸完货都两点多了,结果又闹了出搜人查物的场面。” “你们沈家的运输向来不受海关机构检查,都是每月报备的,谁这么大胆半夜去你们那搜东西?”康琴心好奇,“就不怕得罪沈老爷子?” “自从海关警署换了老大之后,早就不给我爸面子了。” 沈君兰也没同她客气,边吃着三明治边道,“再说,是司二少的副官和张师长的下属带人过去的,谁敢拦着? 我本来见司家人,还以为又是来查你在天河桥被伏击之事,结果却是找什么罪犯,搜人到了我们那里,谁都不给走,闹了半宿。” “司家抓人,怎么还惊动了师长?” “毕竟是海上的事,可能是图个方便吧,那张师长本来就是二少的亲姐夫,问他要个人办点事不是轻而易举吗?” 沈君兰面色疲倦,叹息道:“自从我接管家族海运后,沈家的运势也不知怎么了,诸事不顺,而且还得罪了司家。 前不久刚抓了我们几个管事,现在又闹场子,也不知道外面要怎么报道了。” 康琴心听他自责,宽慰道:“你不用有这么大压力的,但凡有点产业的家族,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 你是沈家的少东家,亲自运输亲自卸货,已是十分认真负责了,至于得罪司家的话过于言重了,你们又没有私怨,谈不上得罪的。” “但我们沈家的管事涉及了天河桥之事,司二少亲自过问案情,又让护卫司署对我们沈家彻查,可不是得罪透了吗?”沈君兰说完,又不生疏的明言道,“毕竟出事的人是你,二少动怒了。” 第2048章 你过来一趟 康琴心尴尬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会,沈君兰再问:“你的伤真无大碍了吗,还用不用去医院检查检查?” 他表情内疚,“真是惭愧,我身为沈家的少东家,至今都给不了你一个解释。” “你们沈家港口众多,伙计更多,你就算是沈家的少爷,也掌控不了他们的心思,查不出来就算了,不用太在意的。”康琴心强调自己没有怪他。 “你不怪我,二少可是余怒未消呢。”他放下刀叉,面色认真的道:“你和二少相熟,凌晨的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我二叔打电话严厉批评了我一顿,说我肯定是外面闯祸得罪了人,我真是冤枉。” 康琴心不太想谈自己和司雀舫的关系,便转开话题问:“总听你提起你二叔,你们感情很好吧?” “是啊,我二叔没有孩子,把我当亲生儿子般疼,以前公司里若遇上什么麻烦都是他替我解决的。 但我爸看不过去二叔这么宠我,就找他谈话,结果现在就不照顾我了。” 康琴心上次还好奇,他身为沈家少东家为何都不敢开枪,原来是沈二老爷宠出来的。 还真是个涉世未深的贵公子,也难得他后来能想到安排人暗中保护自己了。 两人说着话,楼梯处传来下楼的声音。 康画柔将行李放在客厅,见家里这么早就有客很是意外,招呼道:“沈公子。” 沈君兰站起身回礼,声音微微紧张:“康大小姐好,这么早真是冒昧打扰了。” “没事,琴心的朋友就是康家的朋友,沈公子不用见外。”康画柔简单用了早餐就准备出门。 康琴心不解的问:“阿姐你这么早就要走?” “我还要去比仑里接阿瑶,早些出发为好。” 康琴心站起身,“那我送你。” “你的伤还没痊愈,就不用送了。”康画柔关照她多注意身子。 康琴心面有犹豫,“最近外面乱,阿姐你要小心些。” 康画柔态度坚持,“大白天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旁边沈君兰即道:“最近社会上的恐怖事件确实挺多,二小姐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不过她受伤不方便出门,我正要去那边办点事,不然就让我送大小姐吧?” 康琴心没有拒绝,康画柔为了让她安心便同意了。 沈君兰和康画柔离开后,辛筠才来餐厅。 康琴心见她气色不好,随口便问:“是不是在这里睡得不习惯?” “倒不是这个原因,就是担心阿秀的病。”辛筠走过去,慢声又说:“其实我早就醒了,见你们有客人就没出来。” 她话落还看了眼窗外的身影。 这么聊天就没意思了,康琴心不太喜欢她提起姚秀,收起报纸上楼,走了两步又转身道:“辛小姐你准备下,我待会要去医院做个复查。” 辛筠微讶,然后应是。 康琴心上楼给司雀舫打电话,那边心情不错,精神奕奕的反问:“康小姐昨晚电话,今早又来电话,似乎是频繁了些。” “二少,我想麻烦你和令姐打声招呼,复查的时候把辛筠留在医院里,我情况很好,不需要陪护。”康琴心开门见山。 司雀舫有些惊讶,但既被道穿也不会否认,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安排的?” “我就只是枪伤,做了手术在医院那么多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委实没必要安排人随我回家。 我的伤势复原情况,司医生肯定清楚,自然没必要安排辛筠跟我回来,想来只能是你让她这么做了。 二少,就算是演戏,我们也适可而止,可以吗?”康琴心语气严肃。 司雀舫听出了她的不悦,爽快道:“好,我会给我姐说的。” “谢谢。”她说完准备挂断。 司雀舫忽然道:“你既然能出门了,那过来一趟吧。” “何事?” 司雀舫有些不瞒她这生硬冷淡的语气,也很简洁的道:“严索明抓住了,你来把陈莉莉带走。” 康琴心恍然,“所以昨晚你们去边港口,是去抓严索明的?” 司雀舫不答反问:“边港口的事情你从哪听说的?” 康琴心如实应答,心情顿时顺畅了许多。严索明能被抓住简直是件好事,这下康家终于能从吗啡事件中脱身了。 司雀舫听说是沈君兰清早过去讲的,叮嘱道:“严索明被抓是秘事,希望康小姐不要在外宣传。” 而后就把电话挂了。 康琴心觉得莫名其妙,这事用得着保密?沈家港口那么多人,瞒得住吗? 她又下楼去找康英茂说这件事。 康英茂本准备去上班,听说这事也松了口气,“找到就好,如此我就能和夫人交代了。” 他笑着再道:“二小姐不妨将地址给我,我过去接她回公寓。” “他让我过去接,还是我亲自跑一趟,英茂哥,你去银行吧。”康琴心可不敢得罪司雀舫,上楼换了衣裳出门。 辛筠见了她问:“康小姐,这么早就去医院?我还没准备呢,你今日的体温也还没有测量。” “我有事要出门,你先去医院等我就好,体温到那边再测吧。” 辛筠跟她出了大门,不放心的征询:“但您的伤情还没全好,不如让我随行照顾?” “我去司二少那边,你跟着不方便。” 康琴心说完,也不顾她的眼神探究,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她不太喜欢这个辛筠了,心里埋怨司雀舫,安排这么个人过来也不知是何目的。 到了别墅区,宋和真引她进内。 康琴心向他打听:“审问得如何了?严索明身后应该有组织吧?” “康小姐见谅,恕我不便透露案情。” 如此,康琴心也不再多问,见他引自己去的方向是书房,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司雀舫,便道:“还是直接带我去见陈莉莉吧。” 宋和真不为所动:“二少有话跟康小姐说。” 都来了他家,不见主人确实说不过去,康琴心这般想着,进书房后得体大方的打了招呼。 司雀舫招手,让她近前,然后将书桌上的文件递了过去。康琴心不解的接过,看完之后脸色大变。 第2049章 别想威胁我 这是严索明的供词,供认了康书弘知情吗啡实情,是他的合伙人。 康琴心脸色惨白,“不可能,他没有这个胆量,也不会这么做。” “严索明说康书弘欠了赌债,是主动要求与他合作的,你说我是不是该找康公子过来问话?” 司雀舫望着她面无表情的又道,“只是,听说他回国了?我记得当时提醒过康小姐,令兄暂时不得离开本市。” “这是污蔑。”康琴心目光微转,联系了前因后果之后反问:“敢问二少,您是利用陈莉莉才将他抓住的吧?” 司雀舫默认,“那康小姐准备如何为令兄辩解?” “陈莉莉最近的起居饮食,都是我们康家安排的,他定以为是我们康家设计了他,所以恶意报复。” 康琴心语气笃定,“他被捕,已经在劫难逃,二少是明白人,定不会仅凭这一面之词就给康书弘定罪。 他回国是因为清明祭祖,二少不用怀疑是什么畏罪而逃,等他回来我带他过来,配合你方的问询,可好?” “你反应很快,我确实没信,否则昨天令兄根本上不了飞机。”司雀舫将文件随意往旁边一丢,满脸的无所谓。 康琴心不明白,“那二少为何还要给我看?” 司雀舫笑道:“就想看看康二小姐见了这份口供会是什么反应。” 她这就有些生气了,“你在耍我?” “这话就言重了,我确实是怀疑过的,但想到上回接待令兄时,他的反应不似有假,想必对吗啡之事确实不知情。” 司雀舫说着皱起眉头,“这严索明是个狡猾的,审了两小时都在和我装疯卖傻。” “难道二少都拿他没辙吗?” “法子自然是有的。” 康琴心并不想打听他的审讯手段,言简意赅道:“谢谢二少能相信康书弘的清白,请问陈莉莉在何处,我接她回去后还要去医院。” 司雀舫收起话题反问:“你为何这么着急要去医院复检?” “感觉好多了,也不想麻烦辛筠照顾,检查后没什么大碍的话,还是让她回医院实习吧,陪在我身边到底是浪费时间。” “你不满意辛筠?”司雀舫一语中的。 “是我不习惯陌生人陪着而已。” “辛筠和姚秀是相识的,她可是在你面前提起阿秀的事情了?”司雀舫思维敏捷,很快抓到了关键,“你知道阿秀发病住院了?” 康琴心没否认,“听说情况很严重?” 司雀舫望着她。 康琴心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找话道:“二少当初说,如此就能让秀小姐死心从而接受你母亲的安排,结果现在却进了医院,还不如顺其自然,让她自己想明白。” “我妈医术了得,阿秀自己也懂得如何避免发作,她在司家不会有危险。” 康琴心不以为然,“那怎么还是住了院?” “她的情况,不适合继续留在老宅里。” 康琴心闻言稍稍安心,原来是司家有意安排姚秀住进的医院,那辛筠的说法就言过其实了。 她又问了遍陈莉莉。 司雀舫见她如此急迫,也没有再留人的理由,唤宋和真带她过去。 陈莉莉被安排在了别墅后面的小楼里,有医护陪着。 走廊里,宋和真提醒道:“康小姐,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康琴心纳闷。 果然,陈莉莉见她进来,情绪激动的冲上前骂道:“我就知道,是你们联手设计,故意让我逃脱然后再跟着我抓索明哥的,对不对?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警告你,若是他有个好歹,我让你们康家的子孙陪葬!” 居然拿腹中孩子要挟? 康琴心瞥了眼她的肚子,还没有显怀,丁点都看不出来是双身子的人。 见她伸手要抓过来,又侧身避了开来,冷漠道:“我不是康书弘,你这话威胁不了我。” 陈莉莉瞠目惊诧,倒是安静了下来。 康琴心再语:“不过我要提醒你,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我们康家不会再管你,那你串通严索明倒卖吗啡的后果,得要你自己承担。” 陈莉莉不信,强调道:“这是康书弘的孩子,你怎么可能不在乎?康夫人可紧张得很!” 康琴心冷笑,“你跟了康书弘一场,难道不知道我和他感情不好吗,我为何要替他保住这个孩子? 陈小姐,不要将自己太当回事,拿孩子威胁我,这步棋你走错了。我在意你腹中的孩子不假,所以我亲自过来接你。 但不代表我会为了这个孩子对你妥协,任由你提要求。我现在问你,要不要跟我走,不走你就继续留在这里,我不会再来了。” 陈莉莉满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康琴心见她久未有反应,转身便要抬脚。 “我走,我走!”陈莉莉追上前,紧张道:“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康二小姐,你能不能再救救索明哥?” “当着宋副官的面,你觉得问这话合适吗?”康琴心看向宋和真。 宋和真倒没什么反应。 “就当我求求你,只要你帮我,我肯定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见她居然又要攀自己胳膊,康琴心后退了说道:“孩子若是有个意外,我会把你送回这里。” 实在懒得多费唇舌。 陈莉莉见她虽说不好商量,但还是急急的追了上前。 司雀舫命宋和真一路护送她,直到回康家庄园才可回来。 康琴心本想拒绝,但司雀舫此人说一不二。 她只得带了陈莉莉离开,送回公寓后便让阿忠等人继续严守。 去医院的路上,康琴心对宋和真道:“劳烦宋副官护送我,真是大材小用了。” “康小姐不必客气,上回您从别墅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二少很是自责,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康琴心心道坐着司家的车驾,自然是没人敢袭击了。但这么招摇的去医院,还真是不自在,尤其姚秀还在医院里,可别又被刺激发病了才好。 结果,康琴心刚下车就在医院门口碰见了姚秀的母亲。 宋和真唤了声“姚管事”。 他还没介绍康琴心身份,那人就打量着问道:“这位就是康二小姐吧。”语气笃定。 第2050章 二小姐果然漂亮 康琴心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认出她身份,只好随宋和真与姚管事打了招呼。 姚管事手里拎着食盒,并未如何端量她,也没有表现出敌意,甚至还含笑得赞赏了句:“康二小姐果然气质漂亮,和阿秀说的一样。” 康琴心客气的道了声谢。 她既主动提到姚秀,宋和真身为司家人,免不了询问两声。 “没什么要紧事,老毛病了,夫人不放心,才送阿秀来医院做检查。对了,康小姐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姚管事面容慈和的望向她。 “是有些小小不适,过来做个复检。”康琴心言语简洁。 姚管事又道阿秀在等她的清粥,告辞先行。 康琴心莫名松了口气。 宋和真见了好心提醒道:“康小姐不必心虚,姚管事是识大体懂礼数之人,不会因秀小姐发病就责怪您的。” “我心虚什么?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 康琴心的话像是强调给自己听的,但等找到司玉藻又检查后,她终究有些过意不去,便请问了对方:“司医生,你说我是否应该去探视下贵府的秀小姐?” “阿秀?”司玉藻略有惊讶,不解的反问:“你与她相熟吗?” “在二少的别墅里见过一回。” “私下可有交情?” 康琴心摇首。 “那你去瞧她做什么?原是与你无关的,你若真去了,旁人还不以为是你理亏真欺负了人家? 其实吧,阿秀她就是多愁善感了些,家里顾念她有心疾平时多加照顾了几分,但她现在毕竟成年了,许多事该对自己负责了。” 司玉藻讲得明白,又低头在病历上写了写,再问道:“我二弟说你不喜欢辛筠陪护,可是她做的哪里不妥了?” 康琴心面色讪讪,司雀舫竟然这么说的?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本无碍,如此显得小题大做了些。何况,辛小姐她志在医学,还是在医院多参与临床手术这些活动对她有益得多。”康琴心言语客观。 司玉藻写字的动作微顿,抬头看了看她应道:“既然你不需要,那我让她回来,正巧阿秀住院,往常也是辛筠陪同的。” 又从旁边取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你家应该有常用的私人医生,但你这伤是我负责的,情况我也比较清楚,若有不舒服的就打电话给我。” 康琴心接过,“谢谢司医生。” 司玉藻望着她笑,“怎么还是这样见外?早晚要让你跟着雀舫唤我声姐姐。” 康琴心无法解释,只好不做声,总觉得司雀舫这主意并不好,奈何欠人人情,她还不能拒绝。 回到康家庄园后,她留宋和真喝茶。 宋和真却丝毫不愿偷闲,中规中矩的说道:“康小姐既然平安回府了,我还得回去向二少复命,就不久留了。” 康琴心颔首。 家里空荡荡的,她待了半日有些无聊便打电话去银行,让康英茂派人送些银行的账目过来,她先熟悉着。 来送文件的人是朱秘书,如今已升职为秘书长。 康琴心道了声“恭喜”。 朱秘书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还多亏了二小姐提拔,若不是您替我说好话,副行长也不会这般重用我。” “是你该得的。”康琴心话落问她:“银行里情况稳定后,最近没什么事吧?” “都是平常的业务往来,倒是老巷那边的分行有桩大事,还很棘手。” 康琴心抬头,“什么大事?” “政府最近打算将市北的永华巷改建,公文都批好了,资金存进了我们行里。但老巷那边的居民不愿意搬离,许多店铺的老板联手和政府的人对抗,工程比较困难。 那附近我们有两家分行,不少都是旧客户,听说我们银行和政府合作,都很有意见。” 康琴心皱眉凝思,好奇的问:“那边是老城区,都数十年了,早些年前搬来新加坡的华人都在那边安家谋生,怎么好端端就要改建?”“说是因为那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影响了社会风气。二小姐或许不知道,永华巷那里边赌馆酒楼里的黑幕多着呢,最近就被查出来好几家店铺贩毒。”朱秘书煞有其事 的说着。 康琴心想到,当日叶氏赌馆被抄的情况甚是担忧,接连的事情让她没有关注后续,随口应付了朱秘书两句就让她先回银行。 而后,打电话找到郭南,问赌馆现在的情形。 郭南似是很忙碌,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伙计的声音,喝了声让他们安静才回道:“表小姐您怎么还惦记着赌馆这事? 您都受伤了,在家安心静养才是,别操心了,回头爷若知道我把这些事告诉您,岂不又要怪我多嘴?” 他不肯说。 果然有事! 康琴心语气严肃道:“你既知道我身体不舒服,那便该清楚我今日没什么耐心,特地打电话问你情况,再支支吾吾的小心我揍你。” “你可饶了我吧,明知我说都不敢得罪,可别跟爷打小报告。”郭南唉声叹气的,带着无奈带着抱怨的坦白:“其实赌馆自从经了那件事后,到现在都没重新营业,我虽是被放了回来,但护卫司署的人三天两头过来盘查,谁还能来我们 这玩乐子?” “小舅舅知道了吗?” “爷当然是知晓的,但他和司家本来就有事没谈妥当,如此就更杠上了。”郭南说完提醒她, “对了,您可千万别和爷说是我告诉您的,毕竟都是被司家害的,爷不让我们向您提起。” “知道了。赌馆关门,小舅舅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康琴心太了解叶岫的脾性了,他本就不是怕事的,现在人都欺负到他馆子里了,肯定不会容忍。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握着电话再问道:“郭南,既然赌馆没有营业,那你前几日还总往永华巷跑做什么?” 郭南干笑了两声。 “问你话呢,别想着搪塞我。” “表小姐,永华巷那边咱们又不止就一家赌馆,我过去自然是替爷办事的。” 康琴心追问:“办什么事?” 郭南心里叫苦,但又知对方不好含糊,惆怅道:“表小姐,您怎么就逮着我问呢,这让我如何解释?不然你直接去问爷好了。”康琴心直白道:“我若是方便直接问小舅舅,还给你打电话做什么?郭南,你再不说我就过去找你了。” 第2051章 对抗 郭南当然不敢劳驾康琴心过去找他,三言两句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和她设想的差不多,果真是叶家在背地里操纵,对抗政府之事。 她就想,虽然永华巷那边不乏狠绝果断人物,但公然和政府作对的行为,寻常人是不敢做的。 没想到真是小舅舅。 郭南听那边没声音了,试探性的问道:“表小姐,您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挂了?这边许多事情等着交代呢。” “郭南,你现在在永华巷那边,是不是就在筹办这事?”“不瞒您,确实是。其实大家谁都不愿意搬,本来就碍不着政府什么事,要说赌博和倒卖毒药这些,市中心那些大酒楼餐馆里也不少,做什么非要拿永华巷开刀?明明就是 司家公报私仇。” “什么公报私仇,这和司家有什么关系?”“这不显而易见的吗?爷拒绝了司家二少的提议,司家就借着整顿社会风气让政府制了这么个工程,为的就是压制爷的产业。”郭南语气不忿,他明显还记着当日被虐打的 仇恨。 康琴心不太愿意相信,“叶家赌馆已受牵连,以当日司雀舫的态度不可能还来为难叶家的,为何还要故意打压?郭南,你刚说小舅舅拒绝了司家什么提议?” “具体什么事情,我一个办事的无从晓得啊。表小姐这样说,是不相信司二少会是这样的为人吗? 但您细想想,这种大工程,政府如果早就有打算,怎么先前没听说过,忽然就批了公文拨了款项,这么急匆匆的让大家停止营生? 永华巷这边虽说偏僻了些,但华人众多,风俗习性都和其他地段不同,大家在这边生活自在,谁愿意走啊? 我们做的这些,无非也是替大家表态,不算过分。”郭南义正言辞的说着。 康琴心一时竟无法反驳,由得对面挂了电话。 小舅舅和司雀舫到底起了什么过节? 她和司雀舫联系见面的次数都不少,居然丁点消息都没听说,康琴心暗道自己粗心。但以她的立场,向司雀舫打听是不合适的,可若要问小舅舅,也是僭越,更加不妥。 然而,她犹豫了半日,晚上听广播时就听说永华巷那边,居民为了反抗政府改建而闹出了人命。 康琴心震惊,打电话去新泉山庄,叶岫不在。 再打去赌馆那边,是名伙计接的,他说旁边店铺被抓走了好些人,郭主管也不在馆内,再问事发情况具体,伙计就说不清楚了。 她不放心,站起身想要出门,正好遇上站在大门外的康英茂。 康琴心不解,“你找我有事?” “小姐是不是听说了永华巷那边的事?” “对,广播里刚听见。” 康英茂明道:“您要过去?” “这件事,小舅舅的赌馆也牵扯其中,我想去看看情况。归根究底,都是康书弘连累了赌馆,我不能袖手旁观。” 康琴心知道他要劝自己,又言道:“我身上的伤没什么事,你不用替我担心。” “小姐现在过去不妥。”康英茂知道她听不进去,忙分析道:“二小姐,您如今和司家二少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 前不久,二少才去银行接您喝咖啡,以明政府对我们广源银行的态度,现在政府要拆建永华巷,那边的人正是不满。 何况又出了人命,对政府更加敌视,您现在过去,难免被殃及。” “但我只是想去看看赌馆情况。”康琴心止步,亦觉得他所言有理。 康英茂道:“小姐若是放心,我替您过去看看。” “你过去?”康琴心蹙眉思虑道:“但我听朱秘书说,广源那边的分行也很麻烦,你去的话会不会被……” 她不太放心。 “我毕竟不是政府人员,就算是被认出了是广源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付我。 何况,叶家的人认识我,知道我过去是替您办事,有赌馆的伙计在,我遇不到什么危险。” 听了这话康琴心才勉强同意,又进屋打电话通知了那边。 康英茂走前提醒道:“小姐这般着急,还不如找那人问问情况,叶先生毕竟是您亲舅舅,不至于没有商量的余地。” 康琴心自然知道找司雀舫能更快得到答案,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康英茂回来的很晚,将打听到的情况说与她听。 事故是意外,傍晚居民集聚在高处拉横幅,拒绝改建永华巷,惊动了前来督促的政府人员。 结果两方推搡之际,有人从高处摔下,脑袋着地,当场没命。 他的同伴认定是政府人员推的,事情越闹越大。 康英茂补充道:“但其实场上那么多人,彼此都分不清谁是哪派的。我问了赌馆的伙计,这场横幅活动不是他们组织的。 但因为之前的事情,护卫司署现在在赌馆里逐一问询,事情确实很麻烦。” “小舅舅和郭南都不在那边?” 康英茂点头,“确实都没看见。” “我早就和郭南说这种事别掺和进去,现在闹成这样,不是自惹麻烦吗?这本来就是新加坡,改建巷口是人家政府决定的。 再不满也不该用这种过激的法子。”康琴心在客厅走来走去,“我刚打了几个电话到新泉山庄和舅舅公司,都说不在。” “出了这种事,叶先生可能去处理了。” “这要如何处理?现在是还好,报道还没把叶家牵扯进来,如果真这样播了新闻,外公知道后不得动气?叶家这么多年的清誉,如此受牵连,还真是头一回。” “二小姐也不用这样担心,叶家的新闻哪家报社广播敢随便报道?”康英茂宽慰她,“叶先生如果不愿您过问,想必是有解决之法的。” “但愿吧。”康琴心虽说这样应着,但仍是放心不下,她在房间等了半宿才等到叶岫的回电。 叶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关切轻柔,“心儿,听管家说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小舅舅,你怎么还这样平静?永华巷那边出事了你不着急吗?”康琴心都替他焦虑。“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是桩小事,你不用挂心,若无其他的事,早些休息吧。”叶岫口吻淡淡,明显不愿深谈。 第2052章 不要误会 叶岫似乎根本未将永华巷意外之事放在心上,语气情绪亦听不出任何不妥。 倒显得康琴心大惊小怪的过于焦虑,她愣愣的望着手中电话。 小舅舅这就真的挂断了? 站起身走到收音机旁调了调频,华人时事台正在播消遣类的故事节目,她觉得无趣,复又关上,洗漱后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因睡得晚,第二日睁眼时脑袋晕晕沉沉的,若非阿岚敲门和她说沈公子来了。 康琴心并不想这么快起来,不解的询问:“他这么早来,有说什么事情吗?” “沈公子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听说您没起身还让我不用打搅,只是我看他情况有些不好。” 康琴心抬眸,好奇道:“他情况怎么不好?” “二小姐还是自个儿下楼看看吧。”阿岚不知该如何形容,憋出几个字,“就是挺狼狈的。” 康琴心揉了揉额头,疲倦的应道:“知道了,你先招呼着。” 她拾掇好仪容后下楼,不看不知道,看了还真被沈君兰的狼狈模样吓到了。 见他脸上身上皆是挂彩,近了又觉得像是擦伤,只是伤口众多深浅各异,很是纳闷:“你这身伤也不像是和人打架弄出来的,难道摔跤了?” 还都是新伤,康琴心吩咐阿岚打盆热水来。 一来二往熟悉了,沈君兰也不与她客气,苦笑道:“你可别埋汰我了,这要是摔伤我大概得从大华街一路摔到你们家。 唉,我最近可能是犯了太岁,但凡出门就万事不顺,刚在庄园不远处差点被车撞死,还好我反应快,否则你可能又要回医院探病见我了。” “车祸?”康琴心闻言忙仔细观察了他番,果然西装褴褛衣袖错洞,还真是仓皇之下的后果,又问,“肇事的司机呢?” “跑了。”沈君兰一句而过。 康琴心见他不欲多言,也没有深问,适逢阿岚端水过来,便建议道:“你伤得不巧,我昨日才把辛筠打发回裴氏。伤势不轻,还是赶紧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她见对方不慌不急的静坐了半晌,估计没什么正事,就让他去医院包扎。 “车坏了没法走,司机伤得比较重,我让顺路的车载他去医院了,我想着离你家也挺近,就过来了。” 沈君兰接过阿岚递来的毛巾,沾水湿润了就开始撩衣袖洗拭伤口。 康琴心见伤口不少,又转身吩咐阿岚去拿医药箱来,“你这样子总是不妥的,就算不去医院,还是需要包扎下。” “不想去医院,回头报社广播台得了消息,又要大肆渲染沈家少东家被暗害谋杀的新闻报道了。”沈君兰不想徒增麻烦,皱着眉头忍痛由康琴心替他包扎。 但她帮忙也只能处理表面伤口,终归不便,正巧朱婶从小楼过来,康琴心忙让她唤康英茂过来。 沈君兰起身道:“算了,我随她过去处理伤口吧,你先用早餐。” 康琴心点点头,坐在餐桌前边吃饭边看今日的报纸。 果然,占头版还是政府强拆永华巷逼居民搬离闹出人命的新闻,这记者洋洋洒洒写了大篇的报道。 其实无非就是说,奸商利用弱势居民故意闹事对抗政府,又说受害者家属连夜哭闹给政府施压。 而政府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举措,不过还好没把叶家及赌馆牵扯进去,康琴心算有些安慰。 翻过去看另外一版,则是政府官方报道。写的是南洋组织向华人倾销吗啡的文章。 政府已经扣拿住了该组织团队中的关键人物,也取得了相关信息,不日就会将他们隐秘在新加坡各处的基地尽数剿灭。 康琴心忍不住唏嘘,这司雀舫如此好大喜功,还没做出成绩就开始报道了? 那些人既然能隐秘这么久,又是团体作案,岂是轻易被打垮的,未行事而先领其功,作风太过高调。 过了会,沈君兰回来,皱着眉与她抱怨道:“朱婶的儿子动作太粗鲁了,撒个药水给我绑上伤口就算好了?也不知道这么赶时间出去做什么?” 康琴心看了眼时间,笑道:“他自然不像沈公子你这般自由,得去银行上班的,他可是我们广源的副行长。” 沈君兰立马起敬,显然对康英茂在康家的地位感到震惊,“那还真是耽误他了,改日我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不用这么客气的。对了,你来这边,是找我?”康琴心问他。 沈君兰正好走近,扫了眼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回道:“来这边自然是找你的,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跑一趟?你还因为这在路上遇到了车祸,好在没有大碍,否则我可难辞其咎了,下次有事打电话过来就好。” 沈君兰面色认真,“这件事得当面通知你。是这样的,我二叔昨天找人把张管事保释出来了。 他觉得张管事和你被袭击的事有关,也和当初在青港口的枪击事件有关,便吩咐人问询。 结果手下人没注意分寸,把人审死了。”他满脸歉意,很是不好意思。 康琴心惊诧于沈家的手段,“这么说,我被袭击的那那件事要不了了之了?” “不会,只是张管事死了,线索就断了,查起来会费些工夫。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沈君兰还在一日,这件事我就会彻查一日,定要给康小姐交代。”沈君兰面色认真。 其实这样的结果康琴心并不是很惊讶,但是相关人毕竟死在了沈家,沉声道:“张管事既然是被保释回去的,现在丢了性命,你府上还得和护卫司署那边有个解释吧?” “这件事我二叔去办了,他能处理好的。” “如此便好。” 沈家在新加坡根基不浅,就算如今的政府不同于早期,但掌控了这边的海上运输和船舶终归不是好惹的家族,他们的手段方式也容不到外人评判,康琴心讪笑而过。 沈君兰即安心道:“康二小姐能深明大义,不误会沈家杀人灭口就好了。” 他主要是怕康琴心误会,所以才亲自过来。“我这边不算什么,倒是你今日的车祸,不会也与之前的事有关吧?”康琴心面色凝重,暗含提醒。 第2053章 帮忙找一找 听到问话,沈君兰表情严肃。 康琴心重复:“真的有关?” 沈君兰坦言道:“不瞒你说,十有八九。肇事的司机不是简单人物,两车相撞之后他下车过来准备动手,若非护卫司署的人到了,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 “光天化日之下,都当街行凶了?”康琴心问完又感慨,“这是什么人三番两次想取你性命?” “我自问也没得罪什么人,实在想不出来。” “难道张管事身上就什么消息都没挖出来?”康琴心半信半疑。 沈君兰摇头,“我二叔和我说确实没有,但在司二少那边有没有什么交代就不清楚了。大概也是没有的。 这件事应该是和我们沈家的私怨,上回连累你委实不好意思,许是指使人觉得你坏了他的好事,所以加以警告,主要对付的还是我。” “你既然知道有人想要你的命,怎么出门也不多带些人?”康琴心刚问完,就见门外沈志清来了。 沈志清进门自是先对沈君兰紧张检查了番,劝道:“少爷快随我去医院,再不然回府让董医生过来给您看看。两车相撞如此惊险,我就应该跟着您同行的。” “我不喜欢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的带那么多人,不是过去耍威风的时代了,如此只会显得我胆小怕死。”沈君兰有自己的坚持。 沈志清了解他脾性,知晓相劝无用,只能自责。 沈君兰问他:“我不是让你去检测远航号上的设备吗,怎么就过来了?” “我听说你出事,哪还有心思过去?有二爷的人在那边,出不了什么事。” “虽说有二叔的人,但这条船是向东吉公司订的,并非我们从前合作的企业,还是要慎重一些。”沈君兰叮咛。 康琴心在旁听着,见他虽然年轻但处事周密认真,不失为一位好东家,目露欣赏。 过了会,沈君兰起身告辞,康琴心送他出门。 沈家的汽车与魏家的汽车一出一进,康琴心还没进大门,就见魏悦希从车上下来,“二表姐。” “阿希怎么来了,今早不用去学校吗?” “临近清明,许多人都告假回国了,我也没什么心思留在那里。我哥说舅母和表哥表嫂她们都离开了,柔表姐又要上班,担心你在家无聊,喊我过来陪陪你。” 康琴心邀她入内,边走边说:“新荣表哥有心了,其实我还好,下午还准备去银行看看呢。” “那我过来,二表姐是不高兴咯?”魏悦希玩笑道。 康琴心忙道:“怎么会,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 魏悦希又问:“听说舅舅要把银行交给你了,是真的吗?” “只是代为理事而已,爸年事已高,喊我去银行帮帮忙而已。”魏悦希就感叹:“家长都这样,总喜欢把他们的事业强交给我们做子女的,直接阻止了我们自己的喜好兴趣,也不给我创业的机会,真是无趣,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是坐享其 成。” “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跑我这来悲春伤秋?”康琴心给她倒了杯果汁,“姑姑又喊你去美容院帮忙?” “可不是嘛,除了这件事还能是什么?我啊,想做服装,表姐你想,现如今太太小姐们的品味喜好每年都在变。 从早期的旗袍到洋装再到简易女装,现在咱们圈里衣着上流行的款式都是引进的国外设计师资源,我和言卿就觉得我们也能做到。”魏悦希语气憧憬。 “这有何难?姑父素来宠你,你若想做,他还能不同意?何况,还有表哥呢。” “虽说爸和哥会同意,但他们的意见有什么用,家里我妈说了算,她不愿意我就没辙。 若不是我当时选择了留校助教,现在也肯定没这么自由,准被我妈逮去美容院上班。” “女为悦己者容,姑姑做美容,你做华衣美服,实则上是很有关联的。 你想,姑姑那边常接待贵妇名媛,常有人过去做晚宴妆做造型,若是能配合好的服装,岂不是更加生意兴隆? 阿希,你要以关联处利益的角度劝说姑姑,有时候可以事半功倍。” “二表姐你这主意真好,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魏悦希兴奋的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我这就去找我妈说。” 康琴心“嗳”了声,“阿希你这就不陪我了?” 魏悦希回道:“我不耽误表姐你下午去银行巡视,改日再来陪你,先走了!”话落风风火火就出了门。 康琴心无奈摇头。 阿岚过来道:“二小姐,辛小姐电话。” “辛小姐?”康琴心嘀咕了声才反应过来是辛筠,心底有些奇怪,慢悠悠的接起话筒,客气道:“辛小姐,你好。” “康小姐,教授让我致电您问一下恢复情况。” 康琴心回复一切都好,心中却费解,按理说自己都和司雀舫表明不喜辛筠了,司玉藻不应该再让她来联系自己才是。 “辛小姐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有件事想找康二小姐帮忙。”辛筠语气为难。 康琴心:“你直说就好。” “是这样的,我昨天回来后发现丢了块手表,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想是遗落在何处了。若是寻常的手表丢了就罢了。 但是这只手表是我考上大学时我爷爷送我的,跟了我好几年实在舍不得,我想是不是落在贵府了?” “家里菲佣收拾客房的时候并没发现手表。” 辛筠支吾道:“这手表对我很有意义,不知我方不方便过去找找,可能是遗落在角落里而菲佣没发现。” 她都这般说了,康琴心自然不会拒绝。 辛筠来得很快,康琴心吩咐朱婶和阿岚陪她一同寻找,只是里外找了两个时辰也没有发现手表。 辛筠垂头丧气道:“那可怎么办?不在这里,但医院里找不到,前两日我就随着康二小姐您了,也没有去旁处啊。” 嘀咕着忽然抬头,“会不会丢在了您舅舅家里?” 康琴心望向她。辛筠垂首,轻声的小心翼翼的问道:“康小姐,可以再帮我一下吗?手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2054章 别慌 康琴心注视着她。 辛筠满脸焦急之色,左右看了看眼中透着不安,再言道:“还请康小姐帮忙。 虽然我那几日也没照顾你什么,但念你看在我为你检查身体定点送药的份上,还请再带我去一趟叶府。 我知道叶家非比寻常,周边有很多保安,我也不会乱闯的,就在我待过的地方找一找,若再找不回来,我就放弃了。” 康琴心瞅了半晌,终于道:“好。” 辛筠满面感激。 康琴心又去打电话到新泉山庄,得知叶岫在家,便道明了去意。 她带着辛筠同行,路上辛筠一直在表达感激之情,康琴心都浅笑而过。 后来,辛筠问:“康小姐,您遣我回医院,是不是我觉得我照顾得不好?”“辛小姐多虑了,实乃我确实无碍,没必要劳烦你。”康琴心说完,想了想添道:“何况,你的朋友入院,听司医生说本来就是你照顾的病人,我想秀小姐身边更需要你照顾 。” “多谢康小姐体谅。”辛筠像是觉得意外。 康琴心便顺口问了句姚秀病情:“听司医生说秀小姐没有大碍,只是司家为了谨慎起见送去的医院,对吗?” 这和当日辛筠所说的进医院抢救情况不符。 辛筠面露尴尬:“现在病情是稳定了,不过当时发作起来真的令人心惊,好在司宅里有夫人妙手回春,听说是她先施诊稳住的阿秀情况,再送去的医院抢救。” “是吗。”康琴心语气淡淡。 辛筠“嗯”了声不再开口。 新泉山庄里的人训练有素,又因康琴心早就打过招呼,进去后秦叔就安排人陪同辛筠去她之前住的房间寻找手表。 同上楼的时候,辛筠拽了拽康琴心的衣袖,又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轻说道:“其实我自己找就可以了,不需要她们帮忙的。” “没事,这样找起来快些。”康琴心应完不再看她,问秦叔道,“小舅舅在书房吗?” “在的,少爷昨晚回来得晚,今天清早就去书房办公了。” “那我过去找他。”康琴心侧身让辛筠先和菲佣们上楼,并叮嘱道:“尽量安静些,我小舅舅不喜欢吵闹。” 辛筠上次来就发现这座山庄安静极了,里外下人虽多但环境还是静得可怕,好像只有康琴心在的地方才有些欢声笑语,叶先生很纵容她的样子。 “我和你同去见见叶先生吧?”辛筠道:“既然来了,总不能不向主人家打招呼的。” 秦叔应道:“辛小姐不必客气,我家少爷不喜见生人,您还是先找手表吧。” 辛筠仍是望着康琴心,“若是不拜访,岂非很失礼?” “秦叔说得有理,我小舅舅确实不注重这些虚礼。”康琴心答完又交代其他人:“都要尽心帮辛小姐找手表。” “我先过去了,辛小姐自便。” 应付完辛筠,康琴心终于去到叶岫书房。 叶岫本来埋头看文件,听见动静抬眸揶揄道:“搬回去住后悔了没有?你姐姐就是诓你,山庄里都没人,唤你回家做什么? 我刚让下人把你房间又整理了下,继续住着吧。” “哪里是没人?庄园至少还有朱婶和英茂哥。” 叶岫抬了抬眉,“不嫌烦闷?” “还好吧,爸让我去银行上班,我这两日把那边的账目和业务看的差不多了,来小舅舅你这里离上班不方便。”康琴心实事求是道。 叶岫表情吃惊,叹道:“你爸到底还是让你去管银行了,康书弘向来是不顶事的,你爸是非要吃了亏才明白道理。” “你怎么这样说我爸?好歹是你姐夫!”康琴心护短,走近前瞥了眼他面前的文件,被对方逮个正着。 叶岫索性将文件丢给她:“想看就看,我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看不得?不必偷偷摸摸的。” 他唇角含笑,心情愉悦。 康琴心扫了眼,“什么呀,新枪订购合同,我还以为是永华巷那边的事呢。” “那边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郭南能处理,听说你还亲自打电话过问了?”叶岫看着她再问:“涉事的是叶氏赌馆,我都不紧张,你操什么心?自寻烦恼。” “毕竟是康书弘给赌馆惹上的麻烦,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刚说完,叶岫就皱眉道:“别学你爸那套见外的德行,心儿,你跟舅舅有什么好客气的? 赌馆关了就关了,小营生。何苦,要过意不去也该是康书弘来致歉,怎能是你?” 真的无所谓就不会暗中组织人对抗政府了…… 康琴心既羞愧于康书弘的作风,又担忧的问:“小舅舅,你和司雀舫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不然告诉我,我帮你俩周旋一下可好?” 叶岫欲言又止,“唉,这不是普通的交易,你容我细细想想。” 叶岫坐回原位,陷入深思。 他总是如此,沾上难题就会想上半天。 康琴心便退出了书房,改去看辛筠那边的情况,房间里的菲佣说她去后院小花园里找了。 康琴心就站到后窗口往那边的情形,外面辛筠身后总跟着人,两次想避开都不曾。 康琴心目露失望,侧身道:“算了,你们别找了,都休息吧。” 辛筠无功而返,只能离去。 康琴心让秦叔送了送,自己并未出现。 在新泉山庄用了饭,见下午叶岫要出门,康琴心连忙上前要求同去。 叶岫摇头,“今天有要紧事,不能带你了。” “我又不会插话,也不会误事,带我去看看吧。我很久没看见小舅舅和人谈生意时攻破对方防线的场景了,反正我回山庄也没什么事情。” 叶岫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康琴心很积极的上车,结果等到下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跑司雀舫的私宅来做什么? 叶岫低首,“这里你应该来过,别慌。” 不慌? 康琴心想到喜怒无常的司雀舫就有些头大。 一名眼生的副官出来相迎,“叶先生,二少在楼上等您。” 又瞥向旁边的人,“这位是?”叶岫简略道:“我的外甥女。” 第2055章 宴会邀请 康琴心亦自报家门。 副官闻言忙露恭敬,“康小姐请。” 康琴心看了眼叶岫,紧随在其身旁,等要上楼时却被楼梯处的两人伸手拦住,“二少只请了叶先生上去,还请康小姐在客厅稍后。” 叶岫侧身欲叮嘱她,康琴心道:“小舅舅你上去吧。” “有事喊我。”叶岫拍了拍她肩膀。 康琴心便随人去了客厅,下人奉上咖啡,她端起抿了口,持着杯子望向窗外,花园里新叶繁茂、花苞待放,比上次来时多了几分颜色。 过了会,裴言卿下楼,进客厅与她笑道:“康姐姐来了,我表哥在谈事呢。” “我陪我小舅舅过来的。” 裴言卿故意道:“难道不是来见我表哥的?” 她眯着眼,俏皮中带了几分狡黠和笑意。 康琴心应道:“还真不是,出门前我都不知道小舅舅来这里。” 裴言卿就指了指楼梯处,轻声道:“不晓得在谈什么秘密,连我都不能接近。对了,康姐姐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许多了。” “我大表姐的医术是我舅母亲自传授的,擅长各种病症,比我爸妈厉害多了。她亲自操刀,你肯定不会有事。 上次在医院里见到你时,因为有事匆匆离开,都没仔细和你说话。”裴言卿寒暄言语。 “人各有长,裴院长和司医生是肿瘤科的专家,上回我嫂子的母亲就是你妈妈治好的。” 裴言卿笑容灿烂,忽而又想起一事从包里取出两张舞票,递过去道:“下星期三,晚上七点在丽华堂大酒店,有个舞会,康姐姐若有时间一起过去吧。” 康琴心望着眼前的舞票,迟疑道:“这是什么人办的?” “我堂姑姑为我表姐庆生办的,她们刚从美国搬来新加坡不久,想借此结识下当地的人脉,这不让我们都邀请亲朋好友过去。 阿希和他哥哥那边我都送过票了,康小姐方便的话喊上朋友来。”裴言卿满脸期待。 康琴心不好拒绝,便接了收好,应道:“若无意外,我会去的。” “还是康姐姐人好,我这两日磨了我表哥好几回,他都拒绝!”裴言卿话及此凑过去,低声道:“要不康姐姐帮我说说?” 康琴心忽然明白了给两张舞票的意思,她尴尬的望向对方。 裴言卿继续道:“我表姐正是因为在这边没什么朋友,我堂姑姑才给我布置的任务,那我自然只能从我家的亲朋好友里,找适龄的年轻人过去。 你不知道,我开阊哥哥最不喜欢交际了,死活不肯答应,最后见我烦了说若是我能请动我二表哥,他就去。” “所以,你就让我去请?” 裴言卿故意去喝水,望着旁处道:“康姐姐,你在他那比我好说话。” “这可未必。”康琴心知她误会了自己和司雀舫的关系,见她这般恳求,叹气道,“我试试吧,成不成不一定。” “你肯去说就好。”裴言卿喜笑颜开。 康琴心看着她想到魏悦希,稍顿后问道:“我记得你和阿希是同个专业的,对吗?” “是啊,我们都学服装设计,以前我是阿希的学妹。” “她想做这行的工作,你知道吗?” 裴言卿点头,“阿希与我说过,但是她妈妈不同意,想她接管美容院。先前我们私下开了家工作室,结果还被她妈妈发现了。” 康琴心思量道:“言卿,你若方便,回头将你们的画稿图整理给我看看。” 裴言卿亦是聪慧之人,立马反应了过来,惊喜道:“康姐姐是想帮阿希?你打算开工作室吗?” “那也得看你们画得怎么样。” 康琴心心疼魏悦希,自她毕业后总闷闷不乐的,接道:“到时候就算被姑姑晓得,但我的产业她总不好意思干涉。 何况,我和阿希是表姐妹,她来找我商量也方便些,姑姑不会起疑。” “我本来还打算与我爸妈提要求开工作室呢,我妈说我年纪还小,得专心念书,没有答应。 既然康姐姐出面那再合适不过了,我这就去给阿希打电话。” 裴言卿兴奋的站起身要去拨电话,刚走两步似觉得不妥,坐回来道:“我还是先陪你说话吧,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很无聊的。” 康琴心莞尔,“不打紧的。” 裴言卿却不好意思再走。 过了许久,叶岫沉着脸从楼上下来。 康琴心闻声过去,见他脸色不好,就问:“小舅舅,出什么事了?” “心儿,我们走。”叶岫声音略低。 康琴心见他隐忍着情绪,知其谈话不顺,应声后跟着他出去。 裴言卿见状提醒道:“康姐姐,你还没见我表哥呢?” “改日吧。” “那我拜托你的事……” 康琴心颔首,“我记得的。” 刚说完,叶岫便拉过她出门。 裴言卿站在大门口见车远去,转身回楼上。进书房,她问:“二表哥,你是不是为难康姐姐的舅舅了?”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裴言卿近前,“那你不担心康姐姐生你的气吗?” 司雀舫睨她一眼,“公事是公事。” 公私分明,裴言卿哼了声出去。 离开的路上,康琴心问了两次,叶岫都没有透露,也就不再打听了。 叶岫去了南山,又让司机送康琴心回康氏庄园。 康琴心回家后,几乎是立马给司雀舫去了电话。 这次意外的是司雀舫亲自接听,“康小姐,有何事?” 声音冷静而疏远。 康琴心暗道那边情绪也不好,就道:“是这样的,我新得了两张舞票,想请你下周三一起去,不知二少可愿赏脸?” “是言卿让你来劝我的吧?” 对面如此直接,康琴心索性承认:“二少若是有时间就同去,无暇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她本来就没想着要与他同去,只是架不住裴言卿热情,心想着意思问问,对方若拒绝了最干脆。 “好,那到时联系。”司雀舫答应得爽快。 这换康琴心惊诧了。 司雀舫在那边道:“言卿都请你出面了,我总要给你几分颜面不是,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司雀舫静默了片刻,见那边果然没有询问叶岫之事,轻声说了声“再见”才挂电话。 第2056章 家有内奸 康琴心倒是为难了,难道那日还真要和司雀舫同进同出? 电话铃声起,是魏悦希打来感激她准备开工作室之事,康琴心回应了两句让她安心。 再起身去打开收音机,永华巷那边没有新的报道,倒是沈家满新加坡悬赏肇事司机的新闻被重复报道着。 沈君兰车祸的事,还是被记者知道了。 只是,沈家没有出面压制报社和电台吗,这样传得沸沸扬扬,对沈家内部的安定也是不利的吧? 康琴心皱着眉打去沈家,那边说少爷伤势严重已经送去了医院。 她更加不明白,早前在这里的时候看着并没有什么大碍,怎么回去后伤势就严重了? 不放心就问了句是否在裴氏医院,得到肯定后出门过去。 沈志清守着他,听说她过来探视,亲自出来迎。 康琴心问:“清早不是还不要紧吗,怎么现在又住进了医院?”沈志清左右看了看路人,回道:“是这样的,两车相撞时少爷被震伤了,当时不明显,但回家后腹部隐隐作痛,等到午后就撑不住了,我们是来医院检查后才知道的,二老 爷已经让大家出去搜找那名司机了。” “你家二老爷在?”康琴心望着不远处的病房门。 沈志清摇头,“二老爷事忙,已经回去了。” 康琴心松了口气,她总觉得面对沈英豪时过于压抑。 她进病房后,见沈君兰正在里面练拳,旁边本应打的点滴正落在盆里,不解的转身看了看沈志清,站在那满面疑惑。 “你来啦。”沈君兰停止,走过来请她去小沙发坐。 “你不是受了内伤情况紧急吗,我怎么瞧着不像那么回事?”康琴心打量他。 沈君兰叹气道:“还不是我二叔出的主意,他见我短短数月之内经历两次暗杀,自责极了,不允许我在外面乱跑了,非要把我送进医院来。” “沈二老爷也是关心你。” 但沈君兰这个年纪的青年怎愿意日日窝在病房里,想着法子折腾手下人,但这回连沈志清都不帮他了,将他看管的严厉极了。 他压低了嗓音问:“我记得你功夫了得,帮我出去可好?” 还打了眼色。 康琴心侧首看了眼沈志清,苦笑:“我可打不过他。” 沈志清闻言望来,劝道:“少爷您就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吧,大老爷不在,二老爷既要照顾港口上的生意,又要查幕后主谋,已经无暇照顾您了。” 沈君兰无奈的瞪过去,“我不需要他照顾,难道出个意外就不出门了吗,那传出去我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二老爷没将你关在家里,而是送来医院,裴氏医院非寻常地方,这边的守卫最是安全,这就是为了照顾您的颜面。少爷您还是听二老爷的话,在医院安心养伤吧。” 沈君兰烦躁的喝了口水,“这得养到什么时候,上回我就在这住了好几日,简直闷死了。家里这么多事情,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语带自责。 康琴心理解他的心情,宽慰道:“二老爷既然这样安排,那自有应对的法子。” 沈君兰仍是情绪不悦。 康琴心见只是沈家故意安排,便准备告辞。 外面有人说就车祸的事来找沈公子做笔录。 果不其然,又是护卫司署的宋修立。 沈志清对他是满脸敌意,沈君兰态度尚好,只是叹道:“又要麻烦宋警官了。” 宋修立进来时看了眼康琴心,便直入主题:“沈公子,别来无恙,我来是想向你征询一下当时车祸发生的场景。” “当时我们对向而行,对方是突然变道直接撞过来的,我的司机应变不及,两车相撞。” “那沈公子是如何从车里出来的?” “我的司机发现时,已为时太晚。当时避开不了,只能减速唤我跳车,我滚落到了旁边草地里,所以受伤不重。” “您的意思是,两车相撞时您已经不在车上了?”宋修立眼神微紧。 沈君兰忽然意识到说得不妥,毕竟现在对外声称的是他当时受撞力造成了内伤。 他不答反问道:“宋警官,我才是受害者,你这盘问的架势,怎么显得是我方主动撞上去一样?” “沈公子言重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相撞时跳的车。” 宋修立再问:“听说肇事司机曾下车想来伤害沈公子,您的司机当时已经昏迷不醒,肯定无力帮您,那请问您是如何逃生的?” “我不过是些许小伤,单打独斗难道还对付不了他?”沈君兰答得豪迈。 见房内众人都纷纷投来目光时,添道:“还是多亏了你们的警卫巡视至那,那人见没有机会,我就脱身了。” “那沈公子可看清了对方容貌?” “自然。” “稍后请沈公子描述下嫌犯仪容,我们好展开搜寻。” 沈志清好奇:“早前我们少爷不是提供过了对方的样貌特征吗?” “那只是给媒体们悬赏所用,护卫司署办事需要更详细的描述。” 沈志清不服的哼了声,沈君兰倒是没生气。 宋修立做好笔录,又看了眼那边的康琴心,继续道:“沈公子大清早去那边,所谓何事?” “找朋友。” “可是康二小姐?” 沈君兰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意识到了其话中深意,解释道:“是我突然要去的,并未提前给康小姐打电话,她不知道我的行程。” 宋修立释去怀疑,“知道沈公子早上要去康氏庄园的,都有谁?” “我是临时从家里出来的,只能是家里人。”沈君兰话落愣神,忙转身看向沈志清,“你回去对宅子里的人逐一严查。” 这种安排,肯定是提前得知了他会从那经过,消息只能从沈家泄露。 沈志清又不放心他在医院,看向康琴心道:“麻烦康小姐照看下我们少爷。” 康琴心点头。 沈志清这才回去,宋修立道了句:“等等,我随你同去审问。” “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不劳烦宋警官了。” “这事已经立案,不再是家事这么简单了,还请沈先生配合。” 沈君兰开口:“志清,让他去吧。”等两人走了,沈君兰才跌坐在小沙发上,脸色骇然:“府里居然有人要我的性命,这会是什么人?” 第2057章 故意暗示 “沈二老爷定然是考虑到了,府里有奸细,所以才把你送来医院安置的。我看你还是顺了你二叔的心意,别想着跑出去了,回头再遇到事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真是撞了邪了,什么人这样不肯放过我,难道是以马斯家族的人?”沈君兰嘀咕。 康琴心询问:“以马斯家族?” “那是之前新加坡船舶界的老大,但自从我父亲来此之后,他们家族就衰落了,只能是他们记恨我沈家,才会千方百计的杀我。 否则,怎么可能以我们沈家和政府的能力都查不出来?”沈君兰越想越肯定。 康琴心却不以为然,“生意场上各有输赢,为了这个杀人不太可能吧?何况,你们沈家都兴盛多少年了,那家族就算要报复也不会时隔这么久。” “你不知道,他们前当家人,就因为生意受挫后一蹶不振病死的,所以记恨是肯定的, 听二叔说,先前还给我们沈家背地里使绊子呢。不行,我得去给二叔打个电话。”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若是这样没理由查不出来,就算政府想要包庇当地旧贵族,但你们沈家也查了这么久同样一无所获。 再说,上次在天河桥那边的埋伏,安排得可比对你暴力多了,明显不只是是对我简单教训下就了事,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康琴心缓缓分析。 沈君兰亦觉得有理,“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康琴心摇头,“我如何知道?” 沈君兰打电话回去,秘书说二老爷不在。 但是没多久,林妍来了,她见康琴心又在,脸色大变:“康二小姐怎么又来了?都是你的事情才把我君兰哥哥害成这样。” 沈君兰厉色道:“阿妍,不准无礼。” 林妍脸上满是不服。 康琴心起身道:“想来你也不会无聊了,那我先走了。沈公子,静心养病。” 沈君兰亦不愿给沈英豪增添烦恼,点了点头。 走廊里,康琴心碰见了姚秀。 “康二小姐。” 康琴心回了招呼,寒暄的问候了她身体病情。 “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夫人和大小姐这些年替我试了好些法子都不能根治,是好不了了。”姚秀话落垂首,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她瘦弱不已。 康琴心见也没有人跟着,好奇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不留在病房里?” “我想去找大小姐,让她允许我出院。” “你这情况,出院做什么?” 姚秀便道:“康小姐有所不知,家里几位少爷成日在外,大小姐出嫁后,夫人身边就我陪着,我想回去照顾夫人。” 她说完停顿了顿,“对了,康小姐您现在是二少爷的女朋友,有空也可以去老宅探望下夫人。 夫人虽然深居简出惯了,但心里还是希望儿女陪伴的。” “秀小姐真是孝顺。”康琴心客套了句准备离开。 姚秀忽然就哎哟了声,她转身去看,就见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墙表情很是痛苦。 康琴心走过去,“秀小姐你怎么了?” 正好看见走廊尽头有个护士,连忙唤她过来,跟着回到了姚秀病房。 司玉藻很快就来了,身边跟着同样白袍的辛筠。 她看见康琴心略有惊诧,康琴心道:“我来医院探视沈家少爷,碰巧遇到了秀小姐在走廊里,说是要去找你办出院。” “阿秀,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急着出院干嘛?真是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 姚秀任由护士打针替她顺气,抓住司玉藻的手道:“大小姐,我发病只是凑巧,和康小姐没关系的,你别误会了。” 她不说还好,这说完就有许多人朝康琴心看去。 康琴心道:“我确实没和秀小姐说几句话。” 司玉藻接道:“好了阿秀,我知道和琴心无关。你这情况还是得住在医院里,毕竟这边设备齐全,别惦记着回家了。” 姚秀尤是道:“但明日府里有宴……” “不过是小小家宴,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惦记着回去帮忙了。” 康琴心见状,同司玉藻告了声离开。 辛筠追出去:“康二小姐。” “有事吗?” “我手表找到了,是落在医院的更衣室了,原来是我自己迷糊没找到,先前真是麻烦你了。” “找到了便好。” 辛筠再道:“还有件事,阿秀身体不好,若是之前言语有所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更别告诉司二少,她很在意二少对她的看法。” 康琴心浅浅完了弯唇,不动声色道:“我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辛筠见她这般表情,原先准备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改言道:“那康小姐慢走。” 离开裴氏医院时,康琴心暗道自己可能是被沈君兰传染了霉运,平白无故被当成了欺凌弱小之人。 姚秀病中特地说那一句,不就是告诉大家,是自己说话刺激了她吗? 康琴心仔细想了又想,也没觉得自己哪句话能刺激到她发病。 败兴而归,她沉着脸进家门。 康英茂拿了最新的银行账单业务过来找她,康琴心留他在这边用晚饭,饭后两人讨论了下情况。 “二小姐不必担忧,永华巷那边闹事的情况好了许多,也没人去我们分行门前找麻烦了。” “居民高处掉落丢命的那件事,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康英茂答道:“好像是政府暂缓了拆建计划,又给了抚恤金。” “但还是没彻底放弃计划。” 康英茂猜测道:“可能是在等司家的指令。” 康琴心不免又想到,小舅舅从别墅出来时阴沉的表情,不知是否真的和永华巷那边的情况有关,好奇想问但忍住了。 他若想告知自己,从别墅离开后就说了。 聊完了正事,康英茂关切的问:“小姐刚是从哪回来,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 “我刚去医院看沈君兰,离开时遇到了点烦心事。” “对了,沈公子这事我还好奇呢,清早不是还挺好的吗,怎么下午就重内伤进医院了?”康琴心不准备多言别人私事,轻描淡写道:“据说是回沈家后才犯不舒服的。” 第2058章 家族的倒退 沈家的仇人是谁她无从得知,也不想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三两句带过。 之后,她便向康英茂打听,何处地段较为时尚便利,准备趁着还未正式接手银行之事,先去将工作室的门面选定。 康英茂听闻她要开服装工作室很是惊讶,但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笑着道:“二小姐是为了帮表小姐吧?” 康琴心含笑默认,“姑姑平日里对她千娇万宠,独这件事上不肯同意,我看阿希虽然选择留在比仑里大学里当助教,但心思并不在此,只是为了躲避姑姑施压的理由。” “姑太太性子倔强,为人又太强势,认定的主意从不轻易更改,偏表小姐就随了她这性格,二人谁都不肯退让。 这都好多年了,都靠姑爷和表少爷从中周旋。小姐您这么做,不怕回头姑太太找你?”康琴心见他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无奈道:“姑姑至今还念着阿希当初瞒了她自作主张选服装设计的专业,认为留在学校当助教是为人师表还算体面,出去跑业务就算抛头 露面了,我就是要好好改改她这个观念。” “我懂了,二小姐是记着以前姑太太念叨你的事情了。”康英茂笑道。 康家素来没有什么女子不该出去从商创业的传统观念,康琴心的姑奶奶,曾经还是家族当家人呢。 也没见族中长辈如何指责,偏偏到她父亲这一辈忽然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姑姑如此,父亲亦是这般。 康琴心当初在英国念金融的时候也被长辈说教,总想让她和长姐那般学得温柔娴静,做知书达理的名媛千金。 事实上许多家族千金就算是留洋念书了,也都只是为了镀金增加眼界,而非真的让她们外出工作。 康琴心就是想不明白有何不可,明明暖姑姑自己也在经营美容院,虽说是为了拓展人脉结交贵妇名媛,但这本质上与从商有何区别? 康英茂见她脸色不好,知她是从魏悦希的近况联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刚毕业,兴致勃勃的想混经济,但康昱只想安排她去银行做文秘工作,打发时间。 后来,只能借着跟叶岫到处游玩的借口,接触商圈。在广源银行困境之前。都不能真正光明正大的插足生意。 他认真想了想,提议道:“家里在市中心那边有几间店面,其中有家鞋店的租赁合约快到期了。 二小姐若是需要,我这就找老板把铺子收回来,那地段很不错的,您开服装店肯定生意红火。” “英茂哥,我是开工作室,不是服装店,用不着那样惹眼的地段。何况,我不想用家里的铺子,那样瞒不了爸妈,康书弘知道了估计还要说我急着分家产,麻烦。” 康琴心思虑了继续道:“工作室的位置最好是便利清幽些,环境不能太乱,毕竟阿希她们时常会过去,到底都是女孩子。” “那市东北那边的艺息馆如何?” 康英茂解释道:“艺息馆离学士街上的比仑里大学不远,附近多是学生,和市北那边的商圈也不远,既新潮又热闹,只是那边的店面不太好购置。” “是还不错,我明天过去看看。” 康英茂略为难道:“明天银行里有事,我走不开。” 康琴心无所谓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用你陪的。” 康英茂面色沉重。 康琴心一笑,问道:“怎么了,我单独出门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还不放心的?” “二小姐独自出门,终归是不安全。” 康英茂目露忧色,看了眼楼外花园里的护卫直接道:“您就算不说,但舅老爷忽然派了这么多人进庄园,前两日辛医护也跟着您回来,肯定是出了事情。” “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康英茂点头,又关切的再问:“前不久天河桥附近的枪案,是不是小姐您?那阵子您忽然不回庄园,大小姐又常常晚归,夫人问起时她都说去新泉山庄见您了,其实是去医 院了吧?” “早就没事了,就受了点惊吓。”既然被道破,康琴心索性也不瞒他,避重就轻的道明了情况。 “这沈家的仇人,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和沈家有恩怨就该去找沈家算账,针对二小姐您做什么?真是不讲理。” 康琴心不由笑道:“对方若是讲理,也不会对沈君兰三番两次暗杀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总不能遇着一回意外,从此以后就杯弓蛇影,再不敢出门了吧?” 康英茂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劝不住,只好道:“那小姐您出门多带几个人,舅老爷派来的肯定都身手了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些好。” 康琴心颔首,“知道了,我再去想想工作室需要准备些什么。” 她站起身准备上楼,又停顿道:“对了,上回我妈请来做旗袍的那位师傅你可知道电话,替我联系一下。” “这个不难,上回是阿忠去接的师傅,我回头帮小姐联系。” 康琴心客气的道了谢,又问:“陈莉莉最近怎样?” “这两日还算老实规矩,小姐放心,我已经叮嘱了阿忠,不准陈小姐出门。” 康琴心颔首,“这就好。” “不过大少爷像阿忠打听了好几回陈小姐下落。” 康琴心冷淡道:“不用理会。” 回房间后,她找出新加坡的地图,察看了下艺息馆附近。 不得不说,康英茂的选址确实不错,又在附近的几处地方标了标,最后选定了东郊做生产。 康琴心不是拖沓之人,计划好了便会立马去做,第二日刚准备出门,见郭南来了,颇有些惊讶。 郭南进门后嬉皮笑脸道:“表小姐,听说您准备创业了,我来您这谋份差事。” 康琴心看了他眼,心下了然,同样熟稔的玩笑道:“怎么,被我小舅舅炒了跑来投奔我?” “可不是嘛,还请表小姐大发慈悲,赏小的碗饭吃。” 郭南是真的怕对方把自己赶回去,先发可怜的表现道:“爷说了,表小姐若是不肯收我,让我卷铺盖回山西老家去照看祖坟。”他这语气着实搞笑,康琴心没忍住开怀笑了。 第2059章 学校遇到 “我知道小舅舅不放心所以派你来保护我,其实都来了这么多人了,还把你支来做什么?定是英茂哥打电话过去的吧?” 郭南直言道:“英茂先生也是关心您,知道你出门肯定不会带外面的打手。” “所以就让你过来,我小舅舅挺看得起你。”康琴心出言揶揄。 郭南立马骄傲起来,“那可不是?爷最信任的就是我了,再说表小姐定不忍心我回山西去的。” 她故意道:“这可说不定。” 郭南“啊”了声,面露惶色。 康琴心出门,从早就候着的王叔手里接过钥匙丢给郭南,“先去学士街逛逛。” 郭南哎了声上去发车,路上就好奇:“表小姐怎么忽然想去那边了?不是要去艺息馆那边看铺子吗?” “英茂哥连这都告诉你了?”后座的康琴心微讶。 郭南笑道:“是我接了爷的吩咐后去请教的英茂先生,这跟表小姐出门总是要做好准备的。” 康琴心夸了他句细心,应道:“先去学校里看看,顺便喊上阿希。” 然而她去的不巧,今日魏悦希正巧没去学校。 郭南常被叶岫支出来跟着康琴心,同魏悦希也是相熟的,见状不由咋舌:“这亏得魏家是学校董氏,悦希小姐的助教当得真是太随意了,有一日没一日的。” 倒是说出了康琴心内心的想法,但她还是看了过去。 郭南知道眼前人护短,识相的闭上了嘴。 康琴心准备先去艺术院那边看看,正好见同学们三五成群的往外面走,打听了才知晓今天是学校颁发上学年奖学金的日子,怪不得许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郭南兴冲冲的问她去不去。 康琴心想着既然都来了,便一道过去了。 操场上的典礼准备的很充分,学生们井然有序的站在观众席,不喧不哗,康琴心没有挤进去,就在外圈望着。 人数越来越多,康琴心疑惑,阿希再任性,但这种大热闹是不忍错过的,这是为何没来? “康姐姐。” 康琴心识得这声音,转身果然见裴言卿立在身后,旁边还有位年龄相仿的男子,带着眼镜,气质儒雅。 见她看来,他伸手道:“康、康同学。”略有些紧张,再看了眼旁边的郭南。 裴言卿笑着解释:“盛助教,康姐姐不是我们学校的。” 而后才看向康琴心道:“这是我们学院里的助教。” 他被提醒后连忙改口:“康小姐,你好,鄙人姓盛,单字名。” “盛助教好名字,你好。”康琴心与他握了握手。 裴言卿问她:“康姐姐你是来找阿希的吗?她今日没有来学校。” “我记得她今日有课吧?” 裴言卿点头,“是有课,不过临时打电话过来让盛助教顶课了。你找阿希有什么事情吗?” “想找她问问,你们学院里有什么同学可推荐的,还有带她去看看店面。” 闻言,裴言卿兴奋道:“是工作室的店面吗?” “对。” “康姐姐竟然这么速度,才刚说就筹备起来了?我们学院里可推荐的能者吗,我身边这位的盛助教就是。 你别看他年纪轻轻,但已经有许多画稿在意大利设计大赛里得过名次了,只是他自己有想法,想在学校里再学习几年才留校的。” 盛名不好意思的脸红道:“言卿,你别这样讲。” 又看着康琴心谦虚道:“康小姐,她言过了。” 康琴心见他如此腼腆内向,若裴言卿不说,还真没看出来是个这般有才学的人。 见他口口声声言卿言卿的,想来关系是不错,便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遂道:“言卿既然这么说,盛助教肯定当得起。” 她又邀请裴言卿,“我本来是来找阿希同去艺息馆看店面的,没想到她不在,你是她好友,待会若是有时间可愿意同去?” 裴言卿亦是个机灵的,“当然有时间,待会我送完我表哥走就和你过去,盛助教你也同去。” 不容拒绝的语气,显然是老熟人了。 盛名讪讪的望向康琴心。 康琴心见他讲究礼数,自然而然出言邀请。 他这方点头。 康琴心又问:“你表哥在这里?” “对啊,我舅舅家是这所学校的大董事,每年学校颁发奖学金家里都要来人的。”裴言卿拉着她往前方去。 康琴心就问:“这种事,定是司家大少前来吧?” “往年是,但今天我大表哥不在市里,临时有事出门了,所以我二表哥来了。” 司雀舫? 康琴心感叹世界之小。 怎么又在这里遇到了他?她有点想躲避,尽可能少和他接触。 裴言卿又去和盛名讲:“康姐姐可是我二表哥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还是让康琴心很不自然。 盛名脚步微顿,抬眸去看康琴心。 见康琴心未曾言语,他又暗自垂首。 “对了,下周三丽华堂酒店舞会的事,我二表哥答应了吗?” 康琴心“嗯”了声。 裴言卿就笑,“果然还是你有面子,我找他总是借口推诿。今日若不是我要从别墅那过来拉他同行,他还想推辞的。” 康琴心浅笑。 旁边的盛名表情就不自然了。 裴言卿拉她进了最前方的坐席间,刚问上几句关于工作室的话,就人影骚动。 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及旁人的吸气声。 康琴心随视线望去,就见司雀舫一身陆地总长的军服在副官的引路下从跑道上阔步而来,身姿挺拔,威武严肃,阳光下显得精神奕奕。 他很敏觉,刹那间四目相对,似惊似喜的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裴言卿用肘轻轻顶了顶康琴心,低语道:“康姐姐,我二表哥看见你了,冲你笑呢。” 康琴心本来微微失神,闻言连忙挪过了视线。 裴言卿脸色愉悦。 演讲的台词乏善可陈,应该是别人为他准备的,他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词句念得是慷慨激昂令人振奋,满身正气更迫得人全神聆听。 说罢,他的目光又在人群里梭巡。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眼神稍安,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第2060章 看守得很紧 司雀舫说完没久留便离开了,康琴心望了眼旁边的裴言卿,略有些好奇。 裴言卿轻声嘀咕道:“二表哥行事越来越像大表哥了,以前还会顾着场合坐会儿,现在直接下台走了,也不等我上去领了奖学金再走。” 康琴心就陪她领了奖学金又发表感言之后才离开。 刚退出操场,司家的副官上前道:“表小姐,二少在会议室等您。” “他还没走?”裴言卿惊喜。 副官应道:“是的。” “走,康姐姐我们一起过去。”裴言卿二话不说拉过康琴心,顺道又唤上了盛名,“盛助教,刚说好的还要一起去艺息馆呢。” 盛名只得同去。 盛情难却,康琴心硬着头皮随裴言卿进了会议室。 郭南想跟上,被门口的副官拦住了。 司雀舫本坐在会议室里看文件,先是抬头冲唤他表哥的裴言卿点了点头,再看向康琴心,熟络又自然的道:“你也来了?” 康琴心“嗯”了声。 司雀舫又对裴言卿道:“面子够大的嘛。” 康琴心正要解释来比仑里是找阿希的,裴言卿便扬声承认了:“这是自然,康姐姐是特地来看我领奖学金的,对吧?” 又冲康琴心使眼色。 康琴心莞尔默认。 司雀舫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她们二人。 “所以说,你以后别欺负我,否则我就向康姐姐告状。”裴言卿挑眉得意。 司雀舫轻笑一声,“你确定有用?” 裴言卿就去唤康琴心。 康琴心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裴言卿脸色苦恼。 司雀舫问她:“还要随我去校场练射击吗?” 裴言卿忽而一笑,不答反问:“二表哥,你赶着去校场吗?” 司雀舫不置可否,凝视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裴言卿就拉了把旁边的康琴心,再道:“康姐姐想让你陪她一同去艺息馆,看工作室铺子,二表哥你有时间吗?” 康琴心猝不及防,惊诧的望向脸不红心不跳的裴言卿。 裴言卿毫不紧张。 司雀舫便问康琴心:“你当真想邀请我?” “当然是真的啦!”裴言卿抢答,换来个白眼。 康琴心尬笑着接话:“就是不知二少是否得空,若是没时间……” 她的话尚未说完,司雀舫就道:“什么时候?”“就下午,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二表哥,不如我们用个午饭就过去好不好?反正校场那边有副官会替你练兵,那种小事不用你亲自去的。”裴言卿盛情百倍,怂恿道:“再说 ,你每日这样忙碌,难得才见康姐姐一面,总不能这么冷落女朋友吧?” 司雀舫没有拒绝,站起了身。 他的副官上前收拾文件。 康琴心觉得此行声势过于浩大了,寻着机会与裴言卿道:“言卿,若是我早知你和你表哥约好了去射击,我就不麻烦你陪同了。” “这有什么的,我二表哥又不是外人。”裴言卿不以为意,追上前问司雀舫想吃什么。 司雀舫道中餐,裴言卿对这边熟悉,领他们去了市北南边的园林酒楼,楼里装修的古色古香,更有假山环绕,很是别致。 一顿饭用的还算愉快,但许是军人在场,大家难免有些拘谨。 饭后康琴心出包厢之时,郭南沉着脸阴阳怪调道:“敢情儿表小姐您早就约好了司二少兄妹,爷真是白担心了,还让我来保护您。” 他这语气? 康琴心仔细望着他问:“郭南,你这是怎么了?和司家人有仇?” 郭南别开脸,语气不善的又道:“可不是有仇。爷在司家跌了多大的跟头,您是不知道,永华巷赌馆闭门的事至今还没完呢,您倒是又和人说笑又吃饭的。” “我确实不知,小舅舅也没告诉我。” “那咱们现在就走,你要开工作室,找司家表兄妹干嘛?实在不行,我替您去打点妥当。”郭南忿忿不满。 康琴心端量着他追问:“小舅舅和司二少到底是什么过节?” “我不知道。”郭南语气坚决。 “你都不肯说,有什么理喊我现在离开?郭南,我理解你忠心为我小舅舅,若是不乐见司二少,就先回去吧。 我和他们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康琴心慢声说道。 郭南不肯走,别扭道:“我不是这意思,跟着表小姐您,我没什么不乐意的。” 康琴心正要再说,就见盛名从包厢里出来了。 二人打过招呼。 盛名驻足道:“康小姐,可是有什么麻烦?” 这是听到了? 康琴心还没回答,郭南就不客气的问道:“瞧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躲那里偷听我们说话呢?” 康琴心脸色讪讪,警告了声郭南。 郭南心情不爽,边转身边道:“表小姐,我去外面等您。” 康琴心道:“记得去吃点东西。” 而后才同盛名说道:“郭南性子直,说话没留意,不是针对你的,盛助教别往心里去。” 盛名比她更尴尬,抬手摆了摆再摇头,“不要紧的。” 康琴心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询问:“您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没、也没有。”盛名避开其视线,“我去趟洗手间。” 康琴心冲他点头而过,重新回了包厢。 见她进来,裴言卿好奇道:“康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外面碰见郭南,交代他去弄点吃的。” “他真是尽心,你和我们在一块儿还能碰上什么危险,偏偏还守着。” 康琴心笑道:“他就这性格。” “每回见你,你身边都跟着叶家的人,叶岫对你这个外甥女,还真是宝贝的紧。”司雀舫望着康琴心如此言道。 “小舅舅素来关心我。” 司雀舫又语:“客气的讲是关心你,但你这么大的人整日被看着管着,就不会觉得没有自由、没有隐私?我就不信你对叶岫的安排没有过不满。” 康琴心瞪过去,“二少,慎言。” 司雀舫一笑:“实话总是不中听的。” 裴言卿的视线在他们中间徘徊,忽而询道:“二哥,你是觉得她舅舅派人监视康姐姐,在替她鸣不平吗?” “瞧,言卿都看明白了。” “二少不知我与小舅舅的感情,就莫要胡说,他是好意派人护我,你不要挑拨离间。” 司雀舫不疾不徐的回道:“是不是纯好意,你自己清楚。” 他又想起康琴心十四五岁的时候,叶岫还当小孩子一样抱着她,眼神略微沉了沉。 这个叶岫,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把外甥女守这么紧,是想要做什么?男人守自己媳妇,也不过如此了。 第2061章 他的柔情 说是去艺息馆那边考量工作室的门面,但司雀舫同行了,几乎就没有在意旁人的意见,直接领了去五楼一处朝南的双层店面。 “康姐姐,我二哥的名下铺子可不少,平时不轻易送人的。” 康琴心闻言即道:“我不需要他送。”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他既然带我们过来的,就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了。 我看这里挺好的,采光好也空旷,旁边是国手班,肯定很安静。” 裴言卿十分满意这地理位置,嘀咕道:“阿希见了肯定也会欢喜,你看推窗出去,是银落河,这边看夜景很美的。” 她表现得太喜欢了,又带上了阿希,纵然康琴心满心的不乐意,也不好直接回绝,于是道:“不然再看看吧?” “你想要什么样的店面做工作室?”司雀舫直接问,“要求提一下,我看看哪处合适。” 裴言卿连忙上前道:“二哥就是偏心,我上次和你说想在学校附近弄个舞蹈班,问你要间店面都不肯。” “你那是不务正业。” 裴言卿故作不悦,与康琴心抱怨。 “具体还没有想好。” 其实不说这店面的所属,康琴心自己也很满意这位置。 但私心里,就是不想和司雀舫扯上关系,这本来就是假男女朋友,还真不想欠他人情。 他还说她舅舅坏话,康琴心心里存了几分不满。 “还没有想好的话,就定这处就好了,反正也没怎么布置,你自己随心设计吧,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房契和钥匙送去你家。”司雀舫替她拿主意,语气不容反驳。 再问道,“言卿要去练射击,听说你也会,一同去吧?” 康琴心想拒绝,裴言卿就“去吧去吧”的晃她胳膊了。 康琴心也不想劳烦司雀舫费时间陪她到处看,只好与裴言卿道:“你等明日阿希来学校后找她过来看看,她若满意就此处吧。” 左右自己也不是经常来,还是她们喜欢最好。 裴言卿笃定道:“阿希肯定会喜欢的。” 康琴心想只能回头再和司雀舫谈价钱之事了,先答应了他的射击邀请。 盛名自然是不去的,借口告辞。 裴言卿又问了一遍,盛名以不擅长为由婉拒。 郭南听说她还要去和司家两兄妹玩,更是不乐意了。 裴言卿想到方才自己表哥所谓的说法,拽过康琴心就让她和他们同车,“工作室的门面设计和内在规划,还需要康姐姐和我再说说。” 她话落转身就与郭南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待会我们会送康姐姐回府的。” “爷让我来保护我们表小姐,当然不能假于人手,我开车在后面跟着就好了。”郭南执拗,满脸的不放心。 司雀舫冷不丁的道了句:“这怕不是简单的保护了吧?” 郭南也不怕他,上前两步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能害表小姐不成?” “叶岫还真是……”司雀舫故作停顿,望向康琴心。 康琴心面无表情,允许郭南随着。 去的是司家的私人校场,是司家私兵练习之地,众人对裴言卿都是熟悉的,见康琴心同行都有些好奇。 宋和真在此练兵,见司雀舫来了便迎了过来,他对康琴心的到来倒没什么惊讶,逐一打过招呼。 司雀舫说有事处理,去了办公室,让宋和真陪她们。 裴言卿咕哝道:“每次都是这样。” 宋和真领她们去了射击室。 裴言卿出身大家,自然会用枪,枪法精准,康琴心见了都欣赏,没想到看着纤纤弱弱的,还真是本事了得。 她不吝赞赏。 裴言卿即道:“我的枪法是小时候我舅舅亲自教的,不比我几个表姐表哥的枪法差,只是后来疏于练习,有些手生了。” 康琴心笑:“看不出来手生,说来我的枪法也是我舅舅教的。” “你舅舅很喜欢你吧?听起来对你掌控欲很强,有点儿像我二哥说的那意思了。”裴言卿认真道。 康琴心不愿往监视那方面想,宁愿当成是对自己保护过度,“我小舅舅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幼年关系好感情自然亲些,其实要不是因为最近意外太多,也不至于如此。” “我舅家和自己家里也关心我,但不会这样派人盯着我,我不喜欢去哪都有人跟着,显得没自由。 康姐姐这样说,或许是习惯了你舅舅保护你的方式,反正我是受不了的。” 康琴心这样的性格,怎可能会习惯?她自然会不高兴,但不忍辜负叶岫的好意罢了。 她沉默不做声。 过了会,裴言卿道:“对了,你舅舅有和你提起过我二哥吗?” “倒是没有,怎么了?” “具体不清楚,就听说闹得挺僵的。康姐姐,你别看我二哥往常极好说话,但有些事决定了就不让步的。 你还是劝劝叶先生吧,否则他二人总这样互看不顺眼,你夹在中间也为难。” 康琴心倒没什么为难的,两边都没有与她提起过是何事。 更何况,她和司雀舫的关系是假,就算叶岫和司雀舫之间的矛盾真的难以调和,也不至于落得左右为难的地步,谁亲谁疏显而易见。 “康姐姐?”裴言卿见她出神,又问:“你真的不在乎?” 康琴心搪塞道:“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和小舅舅说的。” “这样最好了,还是要以和为贵。” 裴言卿生性乐观,与她比赛射击,玩了半晌也没见司雀舫过来,康琴心见时辰不早,准备离开。 “不再玩会吗?何况你都没和我二哥说上话,我只顾着拉你玩射击了,不然你去找他吧?”裴言卿体贴的替她着想。 她唤了宋和真,吩咐道:“康姐姐要离开了,你带她去和二哥辞行。” 康琴心也不能说不去,只能随着宋和真过去。 她总觉得,事情不能再如此发展下去,无论是司家大小姐那边,还是裴言卿这边,都太将她和司雀舫的事情当真了。 司雀舫确实很忙,否则也不会抽不出时间过去,见她过来辞行,很自然的命宋和真备车护送。 等车的时间,司雀舫坐在桌前看公文,与沙发上的她闲话道:“听说你射击得不错,和言卿都不相上下?” 康琴心浅答道:“我比言卿年长,往日练习也多,真论起来还是她更胜一筹。” “言卿不在这里,你不必拿好话恭维她。”司雀舫语气直白,“对了,我找人给你做了身礼服,改日让送去你家你试穿下,若不合适就改。”康琴心被他突来的柔情怔住了,抬眸过去,四目相视。 第2062章 横生枝节 康琴心总觉得司雀舫有些怪怪的,见过了他杀伐决断的模样,刚刚他提起礼服时的表情神色与其不符,以致于回到家人都是怔怔的。 郭南紧随着她,见她异色,边走在后面边唉声叹气。 康琴心也没有理会。 他便按耐不住了,赶上前问道:“表小姐,工作室的店面咱们还看吗?” 康琴心侧首,未有多想的应道:“我让言卿找阿希去看那处铺子了,她若不喜欢,我和她再出去看。” “魏小姐是裴小姐的好友,裴小姐出面找她去看,魏小姐能不喜欢吗?”郭南没好气道。 他今日被司家的人约束了大半日,心里烦闷。 “那阿希喜欢的话,就选那处吧。” “表小姐为何要平白无故欠他这份人情?” 郭南是不信外面风言风语的,本也没见康琴心表现出来过和司雀舫关系好。 但今日明显是受打击了,重声提醒道:“这司二少可是爷的对手呢,您忘了他如何查封赌馆,又使人拷打我和书弘少爷的事情了吗?” 康琴心顿步,转首见他满脸委屈怨愤,方回道:“我没有忘记他在叶氏赌馆门前做的事,但一事归一事。 那日他查找贩卖吗啡的毒贩,说到底不是针对叶家的。郭南,你素来明理,不能公私不分。” 郭南语气激扬:“但他为难咱家爷的事是事实。” “司家到底为何为难小舅舅?”康琴心好奇追问。 郭南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康琴心叹气道:“行了,等你打听清楚了再来劝我吧。小舅舅既然选择瞒着我,我连旁枝末节的线索都不晓得。 那如此了,我还非要去插手做什么?郭南,我到家了,你先回新泉山庄吧。” 郭南启唇正要再说,被康琴心眼神制止。 他满脸不情愿的离开了。 康琴心何尝不知现在与司雀舫的往来不妥,但既然答应了对方,这人前的戏总是要做足的。 等到他所谓的那姚秀出嫁的条件达到,也算报了他解银行之危的人情,到时候自然不会有交集。 至于晌午看得那铺子嘛,不提是司雀舫所有,地段确实不错。 她到家洗了个澡,坐在客厅里吃了点瓜果看今日的时报。 也没什么大新闻,仍是报道着沈家少爷几番遇害,引得沈家港口风声鹤唳的事,反应沈家港口如今的守卫比官方港口还要严谨。 这是意料之中,毕竟青港口都被人混进去枪击了,再加上沈君兰车祸之事,明显对方要杀他们的少东家。 想到这,康琴心拿起电话打去了医院。 接病房后,沈君兰同她诉苦:“我能有什么事,每日都被看管在医院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我二叔这回真够狠心的,听阿妍说,是打定主意不准我外出了。” 康琴心笑道;“我就打过来问个平安,你没事我就挂了。” “哎,你等等。” 康琴心停住动作,反问道:“怎么了?” “你最好也当心些,那些人找不到我动手,指不定又要记恨你那回救我之事了。” 沈君兰语中带着担忧,认真道:“志清在你家附近安排了人手,结果今日随你外出,在学士街那边被人拦回来了,你看若是方便让他们就近保护如何?” 沈家又安排了人? 康琴心倒有些佩服沈家人的身手,早前小舅舅吩咐的人进庄园驻守竟都没发现他们。 学士街……是司家的人发现的? “自从政府颁布不准养私兵之后,这市里除了我们沈家养打手,正儿八经能调动那么多人的家族屈指可数。 就算是有,多年来疏于练兵,早就不济了,你毕竟是受我连累,还是慎重些好,否则我这心里也不安。” “你说的私兵不济是指叶家?”康琴心一语道破。 沈君兰有些尴尬,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我可没指名道姓。” 康琴心笑道:“你们沈家的打手是惯会跟踪打掩护的,我小舅舅家的私兵,许多都是当年我外公从国内带过来的,擅长正面迎战,当然不懂这些。” 沈君兰再解释道:“我没有冒犯叶家的意思,你可别去与你小舅舅说。” 沈家和叶家感情好,他也很敬重叶老爷子,生怕被误会了。 “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紧张。”康琴心笑道,“你既然都安排过来了,就进来吧,我让人安排他们。” “你不拒绝就好。” 康琴心挂完电话,朱婶进来道:“二小姐,外面有两位军爷上门,说是给您送东西的。” 康琴心微讶,心道这么快? “让他们进来吧。” 果然是司雀舫派人来送艺息馆店铺钥匙和房契的。 康琴心让他们稍等,上楼将方才准备好的一套清朝官窑茶具取来作为回礼。 康英茂刚进园子,就见两军人装扮的人捧着匣子上车离开,他最近回来得极早,照例进大楼给康琴心送银行的文献资料。 茶几上的房契钥匙还没来得及收好,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轻问道:“二小姐,方才是司家来人了?” “嗯。”康琴心接过他递来的资料,随手翻阅起来,抬眸取水杯的瞬间瞥见对方留意着那份房契,遂道:“艺息馆那边确实不错,英茂哥,你眼光很好。” 康英茂骤然被夸,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过了会,他问道:“二小姐,您是和司家人同去看的店面?” “我去比仑里找阿希没找到人,遇到了裴小姐,正好她表哥在,就一起去了艺息馆。”康琴心说完,含笑再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凑巧。” 康英茂微微点头,又说道:“是我多语了。” “你我之间这么见外做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下次有话直问就好。”康琴心蛮无所谓的接话。 正好阿岚替朱婶买菜回来,进屋打了招呼正准备去厨房,又转身道:“二小姐,您今早刚出门,悦希小姐就来了电话找您,好像还挺急的。” “有说什么事情吗?” 阿岚摇头,“但是下午的时候又打来问了遍,让您给回个电话。” 康琴心想起,今日她连学校的颁奖礼都没去,又如此急促的找自己,连忙拿起电话要拨过去。 阿岚再道:“悦希小姐还说她不在魏公馆,在表少爷那。” 康琴心按了止钮,抬头看了眼阿岚,再重新拨号。 魏悦希很快接了电话,语气慌乱带着哭腔:“二表姐你可来电话了,你快过来看看,我哥出事了。”康琴心心下咯噔。 第2063章 别去医院 康英茂离得近,那边魏悦希的声音又高,自然是听见了,立马起身道:“二小姐,我的车就在外面,我送您过去。” 康琴心安抚了两句阿希,说自己马上到。 两人刚出大门,就见保安领着沈家的人进来了。 康琴心现下也没时间做安排,随口道:“同行吧。”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魏新荣虽说平日里总是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但魏家家教森严,姑父对他也是寄予厚望,自小功夫就练得不错,即便往日用不到但经手枪支军火生意,又怎会疏忽这 方面的锻炼,什么人能把他伤着? 阿希那手足无措的语气,足见事态严重,更让康琴心好奇的是为何没去医院,而在他的私宅。 她心中有许多疑惑。相较起她对魏新荣的着急,康英茂更冷静些,出言安抚道:“二小姐不用太慌张,表少爷和表小姐既然选在香海馆那边的公寓里,便是要将这件事瞒下来,不想让姑老爷和 姑太太担心。既然能瞒得下来的情况,便没有您想的那样严重。” “就算你说的在理,但必定伤势不轻,否则以表哥的性子,是宁可自己受疼也不会惊动旁人的。 刚刚阿希电话里的声音都急哭了,肯定不是轻伤。” “表小姐是关心则乱,二小姐您想想,她大早上就打电话来找您了,这都过去一日了,就算那时候情况严重,但现在肯定也稳定下来了。” 康英茂不疾不徐的与她分析,相较魏新荣的伤势,他更好奇身后那辆车上的人。 观了几次后视镜后,终于忍不住询问:“二小姐,那些是什么人?看着不像是舅老爷的手下。” 康琴心转身看了眼那辆车,后者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慢慢跟着,并没有尾得更近,回道:“是沈家派来的,等晚上回去你安排下。” 闻言,康英茂自然而然想到了上回的事,脸色都变了,紧张道:“难道二小姐又遇袭击了?您没事吧?” “你看我不好好的吗?出事的不是我,是沈君兰。” 康琴心答道:“那日早上,他来找我的路上不是遇到车祸吗,应该是和青港口枪击事件、天河桥对我伏击那次,是同一批人。 现在沈家已经对沈家保护了起来,沈君兰生怕那些人寻不到他下手,改而又来报复我,所以特地安排过来的。 他一番好意,我若推拒,以他的执拗恐怕也无用,与其让他们暗中跟着等出事了才出来,还不如大大方方跟着,也让人不敢下手。” 再者,就算没有沈家的人,还有叶家的护卫。这跟了一拨人或是两拨人,又有什么区别? 康英茂轻车熟路的到了香海馆门前。 此处多是达官显贵在外的私宅聚集地,是以什么样的阵仗对守卫的人来说都见怪不怪了,同样登记了身份之后放行,直接到了魏新荣的小楼前。 魏悦希亲自守在门口呢,见他们的车到了,上前就唤“表姐”,又见后面跟着好些人,皱眉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哥在这的消息,不想传出去的。” “放心,他们不是多事的人。阿希,表哥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出的事,你在电话里也没讲明白?”康琴心拉过她的手,并行进内。 康英茂便指挥了他们散开守护,而后才进去。 “我哥跟着我爸谋事,他在外面具体做些什么我根本不清楚。今早五点多的时候菲佣忽然喊醒我,说是我哥电话找我。 我当时还好奇呢,怎会这么早,结果刚接起电话就觉得那边声音不对劲,问他他也不说,只让我去索里街那边的旧仓库后面找他。 若不是确信这是我哥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做梦。” 康琴心问:“后来呢?” “后来我到了旧仓库那边,才知道我家那个仓库早就成废墟了,有几年不用了,也不知在改建什么。 我在石板料山后面找到我哥,当时他满身是血,我想送他去医院,他不肯,非要我带他来公寓处理,更不许告诉爸妈。” 魏悦希边说边领着她进了主卧,房间里充满了血腥味,简单的床卧上魏新荣脸色苍白的躺着,旁边还挂着点滴,以及消毒绷带等物堆了满地。 “我哥不去医院,只能我帮他弄,我倒是在学社里学过简单护理,但他身上大小伤口好多处,全是刀伤,我根本不敢下手。 后来还是我打电话请教了我们学校的医学教授给弄的,这些药水和西药也是我在附近的诊所里拿的。” 魏悦希面色疲惫,可见真是累了一天,“没有麻药,我缝针水平不好,还让他受了好些苦。” 她讲着讲着就掉眼泪了,“我哥平时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啊?他那么要强的人,我缝针的时候都忍不住疼痛了。” 康琴心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好了,别哭了。表哥醒过吗,有说什么没?” “就我带他来这边处理伤口的时候说过话,说是和人的私怨,不能让爸晓得。 你知道他性格的,小事上无所谓,大事不容含糊的,我哪里敢反驳,只得如此。我包扎好之后,我哥就昏昏沉沉的。”魏悦希满脸无助。 康琴心走上前,伸手试了试魏新荣的额头,又从微掀的被下看见他胳膊和肩上染红的布条,转身惊道:“阿希,他在发高烧。 而且伤口流血,要么没包扎好,要么就是伤口又崩开了。” 她站定转身道:“不行,他这样子,得送医院。” 魏悦希为难:“我哥再三叮嘱过不准送他去医院,所以我才着急啊。表姐,你说怎么办好?” 康琴心果断道:“他都成这样子了,你还怕他怪你不听他的叮嘱?如果是刀伤,处理不好会引发破伤风的。”她说完喊了声英茂哥,让他进来帮忙。 就这时,魏新荣拉住了她的手,“别去医院。” 魏悦希欣喜上前,“哥,你醒了?”床上的魏新荣仍是没有睁眼,只是依旧喃喃的重复道:“别去医院。” 第2064章 什么武器? 魏悦希转首望向康琴心,迟疑道:“表姐,你看怎么好?” 康英茂站在门口亦说道:“二小姐,表少爷坚决不去医院肯定有难言之隐。 与其违背他的意思强行送去,倒不如找个靠得住的私人医生过来给他处理。若只是刀伤这种,找个外科大夫应该就可以了。” “找我们家惯用的梁医生过来。” 康英茂迟疑道:“二小姐,梁医生不擅长外科。” 魏悦希道:“我家常请的朱医生倒是擅长处理伤口,但他是我爸的人,如果让他过来,肯定瞒不了爸。我哥那语气,明显是瞒着我爸私下行动的。” 康琴心想了想,低头掰开魏新荣的手。 那人还不肯放,依旧嘀咕着“别去医院”的叮咛。 康琴心蹲下柔声道:“表哥,我是琴心,我不把你送去医院,你先好好休息。” 魏新荣闻言手劲松开。 看来还算清醒,康琴心微微定心,起身道:“我去打个电话。” 魏悦希询问:“表姐,你要找谁?” 康英茂则直接道:“二小姐准备打去裴氏医院?” “是。”康琴心没有否认。 康英茂跟上前道:“裴氏有司家背景,表少爷这事恐怕不会想让人知晓,是否不妥?” “我没打算麻烦裴氏医院里的医生。”康琴心应话,而后找了沈君兰。 沈家素来在刀尖上混日子,肯定不乏医术高超的外科大夫,找沈君兰最合适。 沈君兰对康琴心本就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只怕自己没有效力回报的机会,怎可能拒绝,立马问了地址让沈志清亲自悄悄送来。 康琴心道谢,那边说不客气。 沈家的医生很快就到了。 这位医生经常在沈家行走,很懂规矩,进门问了声病人在哪,便直奔卧室。 重新处理好伤口之后,换了点滴药水,他只问了先前吃的药,再留下了新的药,交代她们如何给病人服用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干脆利落,一句多余话也不问。 魏悦希见他早前在听见自己所说西药名称之后微微蹙眉,便不放心的问道:“医生,是不是我喂的药不对?那吃了要不要紧啊?” 乔医生面无表情的回道:“小姐放心,换我留下的即可,按时服用。” 魏悦希还要再问,沈志清道:“魏小姐不必担心,乔医生既然说妥当了,便是真的没有问题的。” “那乔医生可方便留着再观察下病人伤势?” 乔医生望了眼问话的康琴心,转身看沈志清。 沈志清便同康琴心说道:“乔医生的意思是没有必要的,但如果康小姐要求,留下观察也无妨。”他脸色随意道:“其实这点伤不算什么,是少爷得知康小姐要求,又听您所述那般严重才遣了乔医生来,真没啥可担心的,这都包扎好又打点滴服药了,过两日就活蹦乱跳 了。” 康琴心面露讪色,这沈家人对伤势还真是不以为意,这乔医生大概也以为这么点伤派他过来大材小用了? 康琴心颔首:“既然你和乔医生都这么说了,那想来是没大碍了。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们,替我向沈公子道谢。” 沈志清点头:“康小姐客气,那无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魏悦希对他们所谓的小伤伤势之言将信将疑,但良好的家教提醒她不能表现出来,又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诊金递去,客气道:“今天辛苦二位了。” 乔医生视若未见,依旧低头收拾药箱。 魏悦希便去给沈志清。 沈志清也不肯收,改去看康琴心。 康琴心劝道:“大晚上让你们特地跑一趟,收下吧。” 沈志清摇头说:“康小姐这就见外了,我家少爷重义气,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便是我们沈家的恩人。 如此客气,是不把我们少爷当朋友了?乔医生是家庭医生,本就是替沈家办事的,少爷若知道我们收您的钱,回去岂不怪咱们?”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康琴心伸手让魏悦希把钱收回,“我送你们出门。” 到了外面,康琴心又问:“乔医生,你刚刚给我表哥处理伤口,可看得出他是被什么刀刃所伤? 我听阿希说那些伤口既密又集,不是寻常刀刃能划出来的。” 乔医生思索着:“依我所见,伤他的刀刃确实不寻常,从伤口上来说,刀刃的厚度不过半毫米,如此薄的厚度又能伤人这般深,这是极其少见的。” 康琴心请教:“不知您对这方面可有研究?” 乔医生余光看了眼沈志清,回道:“我是医生,素来只知道如何上药包扎,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小姐还是别处打听吧。” 康琴心颔首,方才很明显,这乔医生应该是知道些的,但不知为何不肯说。 她想,或许还得再找沈君兰询问。 康琴心进屋,对康英茂道:“你明日还要上班,先回庄园吧。” 康英茂反问:“二小姐您是要留下?”“阿希照顾一天了,这情况又不方便让别人来,还是我替你她守着为好。”康琴心知他忧虑,先说道:“放心吧,此处是香海馆,保安系统极好,再说外面还有沈家的人守着 ,不会有事的。” “那我就先走了,二小姐多保重。” 康琴心颔首。 她进厨房找了找,暗道这魏新荣还真是不食烟火,除了挂面别无其他,连颗鸡蛋都找不到,只好给阿希做了碗清水煮面送上去。 魏悦希守在床边不敢闭眼。 康琴心轻轻拍了拍她,柔声言道:“专业医生处理过,你不用再忧心了,出去吃点东西。” 魏悦希点头,随她到了客厅。 她没什么胃口,但一日未进食确实是饿了,倒是吃了大半碗,吃完还耿直的道:“表姐,你盐放多了。” 康琴心苦笑,又给她递了杯水,“将就着吃吧。” 再问道:“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吗?” 魏悦希这才“哎哟”了声,“我妈得骂惨我。” 刚拿起电话又开始犯怂,看向康琴心求救:“表姐,不然你替我打吧,就说我睡在你家了。” 康琴心见她委实劳累,也没有打趣,利索的应下了。 魏悦希去客房洗澡休息,走前还道:“表姐,我们轮流守,下半夜记得喊我起来,不能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康琴心宠溺的笑:“知道了。” 第2065章 厨艺不怎样 喊魏悦希起来换班是不可能的。 她年纪小,经历了害怕紧张彷徨,整个人直到乔医生处理完魏新荣的伤口说没有大碍之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这紧绷的弦一旦松开,便睡得异常沉。 房间里留了盏台灯,康琴心给魏新荣换了新的点滴瓶,坐在旁边继续看着,又时不时的探他额头试温度。 还别说,乔医生带来的特效药确实管用,几个时辰高烧就退下去了。 她稍稍安心,后来就迷迷糊糊的有些困倦,直到手被人抓住。 她立马警惕得睁开眼,见床上的魏新荣正挣扎着要起身,忙站起身侧过去扶他:“表哥你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你和我讲。” 康琴心替他身后垫了靠枕,想要给他喝水,一碰旁边的水杯已经凉了,拿起杯子就准备出去倒热水。 “心儿。”魏新荣哑声唤她。 康琴心转眸,又感觉光线太暗,便关了台灯改开房内大灯。 “怎么了?” 魏新荣掀开被子,单手撑着床单还是要起来,“你帮我一下。” “别动,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就好。”康琴心欲按住他。 魏新荣见她如此紧张严肃的模样,笑着道:“我要去方便。” 康琴心别扭得挪开视线,只得放下水杯帮他从床上下来,又改举着输液瓶慢慢扶他到卫生间外,低声道:“表哥你小心些。” “知道了。”魏新荣关门前道:“你走远些。” 康琴心倒是想走开,但输液瓶的线不够长啊。 好不容易扶他回到了床上,康琴心问他饿不饿。 魏新荣是饿的,但也知道家里没有吃的,低声道:“等天亮吧,这附近也没什么餐馆。” “家里不是有面吗?”康琴心道。 她又去厨房煮了碗面。 想着方才阿希所说的盐放多了,又念着魏新荣身上有伤不能吃太咸,索性就撒了一点点。 果然,魏新荣吸了口就皱眉说没味道。 康琴心举着喂他的筷子微顿,一本正经道:“吃盐对伤口不好,赶紧吃吧,等天亮了我找人去给你买粥。” “表妹说的对,少吃盐好。” 他嬉皮笑脸的,看上去还真跟没事人般。 若非亲眼瞧见乔医生送出来的那些带血绷带,康琴心都难以想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思及此便很难过。 “以后出门小心些,今日真把阿希给吓到了,你这样喊她过去领人,让她提心吊胆了整日。”康琴心说。 “她是我亲妹子,就是替我收尸都不为过。”魏新荣撑着笑勉强贫嘴。 康琴心骂他:“别胡说了,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魏新荣这方认真:“阿希呢,回家了吗?” “在客房里休息,你这样她怎么放心回去?放心,我和姑姑打过电话,说她歇在我那边了。” 魏新荣这才安心,又推开碗道:“不吃了。” 康琴心见他疲惫,亦不勉强,正好早前倒的热水也不烫了,服侍他吃药。 魏新荣吃了药片就问:“谁来过了?” “不是医院里开的,是沈家的家庭医生,你放心吧。” 魏新荣有气无力的嘀咕道:“沈家……你找了沈君兰吗?” 康琴心“嗯”了声。 魏新荣似是还想说什么,但不知是忍住了还是精神不济,没有追根问底,只闭眼又要睡去。 康琴心虽然心中藏着无数疑问,但也知不是打听的时候,只好又扶他躺下,再换了台灯。 魏新荣闭着目忽然道:“去找房间歇息吧。” “我不累,你睡吧。”这点滴总要人守着的。 次日天亮魏悦希不好意思的匆匆跑过来,见康琴心还睁着眼守着,不好意思的道:“表姐对不起,我睡过了。” “没关系,去洗漱下,我刚让人去买吃的了。” 魏悦希挠了挠后脑勺,走进来道:“表姐先去吧,待会你先吃了休息。” 康琴心安抚她:“我真没事儿。” “我哥他醒过吗?” “嗯,昨儿下半夜醒来过,我喂他吃了点面条,药也都吃过了,等待会他若没醒,再喊他起来吃药。” 魏悦希点头不已。 表姐妹洗漱后同去餐厅吃早饭,康琴心见沈家的兄弟辛苦,特地安排他们去同区的其他宅子休息,那些人还不敢离开,还是她说的换班就好。 魏悦希边吃边不确定的问:“表姐,我哥这样,算是没事了吧?” “应该是没事了,毕竟高烧都退了,就等痊愈了。” “待会醒了我要好好审他,从哪搞来这么一身伤的,可把我吓死了!”她睡了一晚恢复了元气,精神奕奕。 康琴心道:“还是等他精神好些想说了再问吧。” “姐你今日有事吗?” “怎么了?” 魏悦希道:“你若没其他事,等你休息好了,我想去趟学校,等晚上再回来换你,好吗?” 康琴心浅笑:“你去就好,昨日学校颁奖礼你都没去,我就知道准是出事了。” “你去学校找我了?” “本来去艺息馆那边看店铺,顺道想去喊你一起过去的,言卿说你没去学校。”康琴心低语道,“吃了早饭就去吧,她也挺担心你的。” “这怎么行,你一夜没睡呢,我哥身边又离不开人,还是等你醒了我再去。”魏悦希语气坚持,说完再问:“那工作室的店面可选定了?” “选了一间。”康琴心去拿包,打开一看,苦笑道,“可惜钥匙落在家里没带来,不过言卿那边应该也有,你可以去看看地段,若是你中意,就定在那边。” “你和言卿一同去的?”魏悦希好奇。 康琴心颔首。 魏悦希就道:“那她选的肯定没错。” “你这是信任你朋友多过表姐了?”康琴心难得的开玩笑。 魏悦希连忙讨好道:“怎么会,表姐特地帮我开工作室,对我这样好,你是我最好的表姐了!只是说起喜好方面,还是言卿更懂我些罢了。” 康琴心也不会真和她计较,吃好早饭休息了几个时辰,就去换魏悦希让她出门。 魏悦希离开前道:“表姐,我就换了输液瓶,还没给他喂药呢,你喊醒他。” “这早就过了时辰呀?”康琴心皱眉。 魏悦希道:“辛苦表姐了!”康琴心只得又喊又推的把魏新荣叫醒,让他起来吃药。 第2066章 水太深了 魏新荣起身吃了饭再服药,人显得精神许多,靠在那慢悠悠的问:“表妹,我受个伤,你都学会下厨了?” “你说这汤?”康琴心望了眼手中收拾着的汤碗,解释道,“早上英茂哥让朱婶送过来的。” “我说呢,就不像你能做出来的手艺。” 康琴心自然不会与他争这口舌之快,把东西收拾好后走过去站在床边,严肃道:“说吧,从哪搞这么身伤来?” 她一副静等交代的表情落在魏新荣眼中视而不见,皱眉“哎哟”了声就开始呼疼。 他道:“你还别说,我头回这么惨的,真是好久没锻炼了连身手都退步了,路上碰见几个地痞无赖想打我的主意,他们人多势众我居然被打了,真是好惨呐。” “行了,别胡诌了,你这番话说给阿希听她都不信,还来敷衍我?”康琴心没好气道,“可别装了,不想说就算了。” 她也不是非要打听人隐私的性格。 “谁装了?你又不是没见着我伤,是真的疼。”魏新荣坐直了强调。 康琴心知道此言非虚,但就是见不惯他这副故作浮夸的模样,好笑道:“你疼了就睡觉吧。 我不盘根究底,但你还是想想如何和阿希交代吧。她昨儿担惊受怕了整日,是顾惜你昏迷不醒,所以没有追问,之后你看她能轻易放过你不?” 魏新荣忙道:“差点把这姑奶奶给忘了,那可怎么办?早知道直接喊你去领我,就不通知她了。” 边说边摇头,唉声叹气的。 康琴心望着他不说话。 魏新荣回看了她眼,侧过脑袋不解道:“怎么,难道我喊你,你还能不去接我的?” “喊我去,那我也是要知道前因后果的。你功夫不差,什么样的人能把你伤成这样,还让你如此讳莫如深的?”康琴心面露探究。 “就是点小事,你别琢磨了。”魏新荣不自然的挪过视线。 康琴心却认真道:“不能回家、不能去医院,是担心姑父知道了责罚你吧?这定不是你们生意上的事情,且绝非小事。 你不会是平日风流债太多,调戏人媳妇被报复了吧?” “去,你哥我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吗,会为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魏新荣翻了个白眼,苍白的脸上尽是不屑。 “不是就好。”康琴心旁敲侧击不出来,便准备离开。 魏新荣唤住她,“你要回康家了?” “不然呢?”她转首,“你又不肯和我好好说,我看着你这副模样来气,眼不见为净。” 知她故意说这样的话,但魏新荣还是不情愿,嚷道:“我还是个病号,你就忍心把我丢在这不管不顾?” “没呀,外边都是人,你有需要招呼声就有人进来。” 魏新荣咋舌,“叶家的兵以前可都是跟着叶老爷子打日本鬼子保护国土的,现在整日的差事就是来保护你这位表小姐了,你舅舅也不担心埋没了人才。” “你这话怎说得这么酸呢?如今国内国外都太平,朗朗乾坤哪有什么战火需要他们效力的,跟着我怎么就埋没了?”康琴心道。 知他玩笑,也不较真,她回完话添道:“何况,叶家的私兵我留在庄园了,这次过来的是沈家人。” “什么,沈家?” 他倏地弯直起身,因动作太急,又牵疼了伤口,立马就变了脸色,抬手要去捂伤,再带动了旁边的输液瓶。 康琴心眼疾手快的扶住,柔声道:“你做什么这样激动?受着伤不知道吗,多注意些。” “我没事,你是怎么回事?”魏新荣皱着眉头满脸凝重。 康琴心不以为意的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我问你和沈君兰怎么回事?” “朋友呀。” 魏新荣沉脸,不信质疑:“什么样的朋友,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你连我受伤这种事都知会他了,能是普通朋友?你别是真瞧上那小子了吧?” “你好好说话,人家好歹派医生来医治了你,怎说话如此不中听?”康琴心按着他躺好,再理了理输液管。 “你别打马虎眼,我问你正经的。” “说正经的,就真是朋友。”康琴心脸色认真,“我和他就是机缘巧合结识了,与相亲的事无关。 至于为何派人保护我,纯粹是担心我因为他的事情再受连累罢了。” “真这么简单?”魏新荣将信将疑。 康琴心释然浅笑,不多言辞。 魏新荣告诫道:“我劝你还是离沈家人远些,尤其是那个沈君兰,和他做朋友没什么好处。” 康琴心见他不似随便说说,更像是暗含深意,就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家的水太深了,真的,你别掺和进去。”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与往日说话的风格简直判若两人。 康琴心隐约觉得他和沈家之间发生过什么,但魏新荣平时好说话,遇上他不愿意讲的,是如何都撬不开嘴的。 索性,她也不再挣扎,心道寻机会问沈君兰便是。 魏新荣还让她把沈家的人撤回去,宁愿改派叶家的人过来。 康琴心见他坚持,遂同意了。 她回家后,给沈君兰回了个电话,亲自道谢说改日请他吃饭。沈君兰拖着电话不肯挂,在那边长吁短叹的:“我倒是想和你出去吃饭,但我二叔还不肯放我出去。琴心你说,我堂堂沈家少东家,整日窝在医院里不敢出门,这像话吗? ” “确实说不过去,不过既然是你家中长辈安排,你且听从待上几日,全当安了他们的心。” “我二叔是恨不得把我拴在他眼皮子底下才放心,我爸让我出来历练,但这样被我二叔护着我能历练出什么?” 沈君兰话至此又是一声叹息,“话说,我妈听说了最近我和你往来,还特地打听了番进展。” “那件事不是早就过去了,沈夫人怎么还惦记着?”康琴心尴尬。 沈君兰即道:“我妈之前在你外婆那边见过你的照片,这就总心心念念着,上回我说没戏了她还叹可惜。” 康琴心随口接道:“你母亲想必是盼着你早日成家吧。” “可不是嘛!”沈君兰语气激动,大概也是在医院里待得闷了,无奈道,“不然你假装约我出去吧?有我母亲支持,我二叔也不好再管着我的。” 这话……康琴心怎么越听越觉得,他是在找自己假扮情侣约会? 第2067章 直言不讳 康琴心没有接话。 少顷,那边沈君兰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妥,歉意道:“琴心,是我失言唐突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时给忘了你与司二少的关系了。” 她和司雀舫倒没有什么,只是很意外沈君兰会忽然出这样的主意。 两人相处久了,她也了解对方几分,熟稔起来不拘小节甚是随意,她相信他的无心之言。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本意。” “你不见怪就好。”沈君兰有几分尴尬,寻了话题改问道,“对了,你表哥他没事吧?” “已经醒了,精神还不错,真是多谢乔医生大半夜过去诊治。” “你方才已经谢过了,都是朋友,不要这般见外。” 康琴心应声,问道:“君兰,我这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事情你说就是,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沈君兰语气干脆。 “是这样的,我昨晚向乔医生打听伤我表哥刀刃的情况,我总觉得他看出了些东西,却不方便明言。 我想,你是沈家人,替我问他是否容易些?” 沈君兰诧异道:“你表哥既然醒了,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若肯说,我便不向你打听了。”康琴心说是不盘根究底,但心底还是担心魏新荣的,若真是招惹了什么厉害人物,必要早做应对。 “这事我记着了,等有了消息我给你电话。” “好,那我等你消息。”康琴心话落,客气着将要挂断。 沈君兰拖着长调再道:“康二小姐,您有时间可要来医院探病呀,这儿真是闷死了。” 特别悲催的语气。 惹得康琴心一笑,“最近事儿多,等过两日我去看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君兰此人重义气,康琴心是真觉得这朋友值得交,就是不理解魏新荣的提醒,沈家水深,是指什么? 想到如今沈君兰的处境,又替他略微担忧,遂拿起电话拨给了康英茂,让他找人查查沈家的情况,她想了解。 康英茂二话没说应了,喊她放心。 他的办事效率是真高,傍晚从银行回来就把沈家的资料带回来了。 沈氏家族过去在国内便是大家族,旁支亲戚盘根错节。 但在新加坡这边只家主沈英勃和沈英豪两兄弟。 据闻沈家前任家主过世得早,沈英勃对沈英豪来说亦父亦兄,感情甚好,更因年龄相差甚多,堪称是一手带大。 而沈英豪早年丧妻,至今未再娶,膝下只有从好友那抱养来的一名义女林妍,也无子脉,是以对沈君兰视如己出,很是关爱。 康琴心闻言稍顿,迟疑的问道:“这么说,沈家人际简单,关系和睦?” 康英茂颔首,“是这样没错,沈大老爷见这边境内安定,早些年就放手由沈二老爷主理家中诸事,自己和夫人回了国内。 现如今沈家在南方江浙及青岛几方的海上生意也经营得极好。” “那表哥说的又是何意?”康琴心低声喃喃,蹙眉迷茫。 康英茂没有听清,追问了句。 康琴心摆手道:“没事,辛苦你了。” 她再问了陈莉莉的情况,嘱咐几句关照阿忠的话带去,才让康英茂回去。 第二日她再去香海馆探视魏新荣时,见他已下床走动了,不由惊叹:“你何必逞强,受那么重的伤不好好躺着,急着下地做什么?” 魏悦希亦是满脸不悦,却也只能无奈,帮腔道:“可不是嘛,表姐你来劝劝,我是管不住他了。” “哪有妹妹嚷着来管哥哥的?我不管着你们就不错了!”魏新荣按着腰间的伤慢慢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的点滴打了吗?”康琴心关切。 魏新荣要强:“没那么虚弱。烧退了就差不多了,需要那玩意作甚?” 魏悦希连泼冷水,“那日也不知是谁满身是血的躺在旧仓库里,连站都站不起身,现在倒是嘴硬了。” 魏新荣咂舌,与她使眼色。 魏悦希心情不好,语气亦是不善,“总之你不跟我交代明白,就别想我在爸妈面前帮你隐瞒。” 见其情况转好,自然不会像早前那样好说话糊弄,眼神坚决。 魏新荣看了眼康琴心,仍是风轻云淡的早前那番和小混混打架的说辞。 魏悦希嗤了声,起身去给他拿药。 康琴心笑:“我说表妹没那么好搪塞的吧?” “她固执,这脾性像妈。” 康琴心应和道:“阿希确实比你像姑姑多些,容貌也随了她。” 魏新荣更怕康琴心追问,不敢深聊,便故意问她准备何时去银行上班。 “就这两日吧,怎么了?” “先前永华巷拆建的事还没了结呢,就向你打听打听。” 康琴心不解,“这事你向我打听有什么用?”“怎么没用,那项目的钱都在你们银行里存着呢,动没动总能知道吧?不瞒你说,你表哥我在那边也有两家私铺,真要拆建起来可是不小的损失。”提起这事,他浑然是个 财迷般痛心疾首的摇头叹息。 康琴心惊讶,“几年前政府有意扶持,不是许多家族的产业都从永华巷移出来了吗? 姑父在政府当差,我记得他当时以身作则,你们魏家的产业是最早配合的那批吧?” 魏新荣面色微尬,挪开视线轻道:“要不怎么说是私铺呢?你不懂,小营生有小营生的好处,那边消息灵敏行事方便,我就是有备无患。”“原来你瞒着爸爸在外面偷偷置办产业!”正巧魏悦希拿药回来,搁在茶几上没好脸色的望着他,抱怨道,“上回找你帮我投资个工作室你还说没钱,尽是谎话!还亲哥呢, 还不如表姐对我好!” 她赌气,也不给他递药片,改坐去了康琴心身边。 魏新荣便自己拿西药吃了,对她的责怪也不置可否。 康琴心只好问她对艺息馆那边的店面满不满意,魏悦希这才展笑,与她讨论起店铺的装潢和设计细节来。 她本就是为圆表妹的心愿,自然都是随对方喜好。见魏新荣精神不错,康琴心才放心的离开。 过了两日,魏新荣对他受伤之事始终闭口不言。 倒是沈君兰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些眉目,只是最好当面谈,康琴心念及他的帮忙,顺便约他是否方便出来吃饭。 沈君兰求之不得,开心的应了。康琴心便约他晚上七点在新丽大道的中餐馆见面。 第2068章 少年情愫 康琴心去的时候,沈君兰已经在了。 身边站着沈志清,想到方才门口的阵仗,暗道沈家严谨。 为防他不自在,笑着先道:“我还提前出的门,不成想还是让你等候了。” “琴心,快坐。”沈君兰将手边的菜单本递给她。 沈志清上前斟茶。 康琴心拿起茶杯抿了口,还是有些不习惯茶味,又不露声色的放下。 “你留学多年,我还以为会喜欢西式的餐点,没想到选了中餐。” “西餐虽好,却不如咱们中华的美食有滋味。”康琴心却之不恭,浅笑着点完菜式,又问他是否要加。 沈君兰客气的摇了摇头,转首看向沈志清。 沈志清对康琴心也放心,微微颔首后拿了菜单退出包厢。 康琴心性子急,待门合上便问:“怎么样,查出来了没有?” 沈君兰从身上掏了把军刀出来,递给康琴心,严肃道:“你瞧瞧。” 这是新式军刀,折叠性强,刀锋凌厉,刀身则薄如蝉翼,较之古玩里的匕首还要薄,不是市场上已有的任何一款,看标志应该是瑞士所产。 康琴心严肃道:“这是什么刀,你从哪得来的?” “是瑞士新产的bn-623,以你的眼力,不难能判断出这就是伤你表哥的刀刃。”沈君兰像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喝了口茶面色凝重,似在措辞。 想到那日乔医生的神色,康琴心略有明白,言道:“你直说就是。” “琴心,我不瞒你。这种款式的军刀,现在整个新加坡,大概也就我们沈家有。”沈君兰语气肃然,目光更是紧紧的锁住着对方。 康琴心虽有心理准备,但“就沈家有”这几个字还是震惊了她,握着茶杯合了合眼睑,语气故作平缓的问:“这话什么意思?” “去年,我们港口上的几位兄弟和其他船舶家族的人闹了矛盾,那件事你应该听说过,还惊动了政府,连护卫司署都一并得罪了。 我们沈家的人吃了亏。事后,我二叔觉着这都是因为家伙不利的原因,所以特地在他好友那,定了一批新型的军事刀具配给底下人。” “就是这种?”康琴心望着眼前的军刀打转。 沈君兰点头,“对,就是这种,是设计师专门考虑了我们沈家的情况为近距离交手打造的新型刀具,今年一月份才交货。 这东西见过的人不多,市面上更不可能有。所以,乔医生当时看出了你表哥身上的伤痕是这种军刀所致,疑心是和沈家有关才会隐瞒不说。” “我表哥,你们沈家?”康琴心皱眉。 “我本来是想替你把详细情况查一查的,可我终归接触家里的生意时间不长,那些港口上营生往来的事我都不算特别熟悉,根本查不出来。 我见你打听的急,就先约了你出来。”沈君兰面露歉意。 康琴心倒没有见怪,反而很感谢他如此坦然的态度,回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沈家家大业大你一时查不出来也没关系的。” “但我二叔和魏先生的关系向来不错,按理说两家不该有矛盾。”沈君兰迷惘。 康琴心又端量了番军刀,再问道:“这把军刀材质新颖,肯定耗资不菲,沈家上下那么多人,难道人人都有?” 沈君兰忙道:“这倒不是,但我查了分发下去的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八九百,还真查不出来什么。” 乍闻这话,康琴心暗叹沈家的势大。 沈君兰亦有几分窘迫,解释道:“没办法,本就是刀尖上讨生活的营生,伙计是多了些。” 康琴心莞尔:“你夸张了,现如今的世道早用不上刀枪争夺了。” 沈君兰摇首,语气略微惆怅,“树大招风,终归是难免的。就算不是明枪,也防不住暗箭。 你想想我先前在青港口被枪击和追杀的事,就知道了。我们沈家是混得不错,但架不住眼红的人更多,平时底下动手的次数亦不少。” 他说着喝了口水,停顿了下才继续:“以前手下人是松散没有纪律,但这两年确实已经好了许多。 按理说不该有私自在外斗殴闹事之举,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得罪了你表哥,我还真是没线索。 真是惭愧,上回你遇袭和我们沈家有什么关系还没查明白,又把你表哥卷了进来。” 面对沈君兰满面的内疚,康琴心反安慰起他,“大概是私下矛盾吧,我表哥这人往日没谱,可能真如他所说是醉酒惹出的误会。 既然查不出来,就别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很谢谢你。” 她将刀具推回他面前。 沈君兰伸手收起,脸色仍是担忧:“但终归是我们沈家伤了你表哥,这件事我还没和我二叔说呢。回头魏先生追究起来,于两家关系不利。” “你放心吧,我表哥没有将这事告知我姑父。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记恨沈家,更不会因此坏了两家关系。” 听她这么说,沈君兰才松了口气。 适逢服务员进来上菜,两人用饭也算融洽。 然康琴心私心里琢磨着还是得去找一趟魏新荣,他能发出提醒便也清楚他自己是和沈家人动的手。 但魏家和沈家素来和睦,那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又能是什么私事? 她隐隐的有种猜测,但又不愿相信。 因为心不在焉,连带着沈君兰问了她两遍都没反应过来。 康琴心迷茫的看过去。 沈君兰叹息,看了眼旁处打定心思再问:“琴心,我是问你,大小姐可回来了?” 话落移挪视线,添道:“我是怕你仍独自在家过于无聊。” “无聊倒不至于,过两日我便要去银行了。至于我阿姐,她还没回来,最起码等过了清明吧。” “那也快了。”沈君兰应了声,他是知道康家回国祭祖的,却又纳闷康画柔不曾和家人一起。 原当成是外出旅游散心,这发现竟是也为清明,就更想不明白了,干干的笑了两声道:“大小姐没和家人一同回国吗?” “我阿姐她……”康琴心不太愿意和人提起康画柔及薛家的关系,迟疑着还未说完。 见对方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咦”了声奇道:“君兰,你好像很关心我阿姐的行程?”沈君兰闻言脸颊就涨红了,正要回话,又听门外一声铿锵有力的询问声:“请问康二小姐是在里边吗?” 第2069章 伤了二少的颜面 有人在向沈家的下人打听康琴心。 这包厢是实间隔断,除了里间朝湖的窗户,也没有其他可供外人窥探里间情形的途径。 且今日康琴心过来,亦未带人留在外面,这是怎么判断出她康琴心在这里的? 康琴心和沈君兰面面相视,均是不明。 只能是早就得知情况的人了。 “志清,是谁在外面?”沈君兰出声询唤。 “少爷,无人!”沈志清略显吃力的答话,嗓门还极大,带着几分强调。 他的话声刚落,就听见了声闷哼声,先前的声音复又响起:“康二小姐,二少请您过去。” 康琴心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那宋和真的声音! 怪不得有些耳熟。 “是司家的人?”沈君兰也明白过来了,再想到沈志清上回在司家人手上吃了亏,以他的性子自是在阻拦,连忙起身至门口。 果然,沈志清已经挂了彩。 宋和真仍是一身笔挺的军人装束,望着康琴心客气道:“康小姐请,二少正等着您呢。” 沈志清不悦道:“康小姐今日是我家少爷的客人!” 再去给沈君兰使眼色。 宋和真只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只知道康小姐是二少的女朋友。” 康琴心闻言即刻窘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君兰同她道:“琴心,既然二少找你,那你先过去吧,左右今日的事也谈的差不多了。” 他本来就正尴尬着不知该如何接康琴心的问话,自是乐得将她送走。 宋和真作势“请”。 沈志清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望着沈君兰,又再摇头。 康琴心既然答应过司雀舫,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其实也是想知道他找自己何事,便和沈君兰告别欲出包间。 沈君兰忽然道:“等一下。” 沈志清面色一喜。 康琴心驻足。 沈君兰近前道:“不管怎么说,你表哥的事终归和沈家脱不了关系,你看我是否方便过去探望下?” 康琴心望了眼左右,心道魏新荣这秘密怕是保不住了。 她回道:“等我问了表哥的意愿再给你电话。” 沈君兰点头。 见康琴心随着宋和真走远,沈志清走近了埋怨道:“少爷,您这样难怪追不到康二小姐。他司二少派人来请,你就不能不放人吗?何必要怂?” 他也真是跟沈君兰久了,口无遮拦起来。 沈君兰皱着眉想纠正其想法,但又不知该如何说明,只好道:“我与康小姐是普通好友,你别误会了。 再说,就算司家人先前惹你不痛快了,但看在琴心的面上,不要每逢见面就动手。” 沈志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口不对心。” 沈君兰懊恼的白了他眼。 这事,他还真解释不清。 康琴心问宋和真,“二少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等见了二少,康小姐问二少便是。” “二少来这里做什么?包间可是有客?”康琴心又打听。 引路的宋和真回头看了她眼,仍是方才的表情语气:“等见了二少,您就知道了。” 康琴心暗语了声“无趣”,紧随了他的脚步。 司雀舫独自在包间,今日没有穿军装,而是寻常的衬衫西裤,整个人背对着门双手撑在窗沿眺望着远方,似乎在赏景。 宋和真请她进门后就退了出去。 康琴心望了眼圆桌上纹丝未动的食物,又留意到相邻座上只有两个酒杯。 碗筷却是没有动过的。 她略有奇怪。 顷刻,她出声道:“二少,您找我?” “这边的饭菜好吃吗?”司雀舫含笑的转身,朝她走来,经过时也未停顿,直接坐在了朝南主位上,“坐吧。” “好不好吃,二少尝尝不就知道了?”康琴心有些摸不清其目的,但观其脸色是不悦的。 这又怎么了? 司雀舫看了她眼,又示意了眼旁边的位子,“坐。” 康琴心走过去了几步,还没等坐下,忽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拽力拉过去,瞬间就倾向了对方。 她连忙稳住身体反手想要挣脱移开,但早就领教过了对方本事,结果显而易见被制住双手负在身后,康琴心瞪向司雀舫,怒道:“二少这是做什么?” “你不明白?” “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二少?”康琴心真心觉得这男人阴晴不定。 还记得上回见面是随裴言卿和他一道看店铺吃饭,当时还议好了明日酒店舞会的事,不是挺融洽的吗? “和真没有提醒你吗?” 宋和真? 一路上他根本都没说什么话! 康琴心皱眉,正想不顾风度骂他,忽然想起宋和真见她和沈君兰时的那句话。 突然一笑,故意道:“二少,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和沈君兰吃饭生气了吧?” 司雀舫冷哼一声,松手甩开了她。 康琴心柔韧性好,却也没倒在地上,借力直起身就在旁边坐下。 “二少怎么知道我在沈君兰的包间里?这酒席未动,你该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吧?”她不怀好意的拖着长调轻语。 司雀舫凉凉的看她一眼,“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在众人面前保持彼此间的男女关系。那么,你公然和男人约会,置我颜面于何地?” 他声音一本正经的,好像真的只是为此生气。 “原来是因为我伤了你的颜面。”康琴心单手搁在桌边,望着他亦无比认真的说道,“现如今,朋友聚会见面谈事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了,何必大惊小怪? 何况,沈家也是懂的,必然不会允许媒体胡乱报道他们少东家的新闻,今日的事根本不会传扬出去,二少多虑了。” “我多虑了?”司雀舫又看她一眼。 康琴心不慌不急,语气平常的回道:“本就如此,你若因为我和一男的见面吃饭了就过来兴师问罪,着实是没有必要。 我本就不是二少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外出约人是常事,你若是需要一个时时刻刻皆以顾全你名声为重的女人配合,那我劝二少另觅人选。” 她刚话落,手腕上一紧,又被他提了过去。康琴心简直怒不可遏,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大声道:“司雀舫,你别太过分!” 第2070章 陈年旧事了 “我便是过分了你又打算如何?” 司雀舫微眯着眼,那自始至终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在此刻竟让康琴心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畏惧。 她很清楚的明白,这男人不是在开玩笑! 他笑容之下是真实的怒气。 但她又不是会轻易低头的性格,稳着心绪接话道:“人前我自有义务与二少配合,这人后……您是入戏太深了吧?” “你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司雀舫凝视着她。 康琴心晃了晃自己被握紧的手腕,面无表情:“抓疼我了。” “我就见不得你这副毫无底气,又强要面子的模样,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不会吗?”司雀舫目色郁闷,语气没好声,但到底放开了她。 康琴心瞠目结舌,反问道:“你又不是初回识得我,对我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女孩子,性格软硬有度才好,太要强了不招人疼。”他一副教育的口吻。康琴心坐了回去,心中疑惑费解,但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对他也没必要如此认真探究,于是没有接茬,只问道:“二少贵人事忙,找我想必有要事,还请 直说。” 司雀舫觑了她眼,将旁边那份牛皮文件夹装着的文件递过去。 康琴心接了,好奇的看了他眼才打开,里面是一份验尸报告。 姓名,张六斗? 尸体身上可谓伤痕累累,不难看出这些伤皆是生前所受,且源自各种工具,新伤覆盖旧伤,大小深浅各异,乍看之下很是触目惊心。 康琴心翻到后一页,抬眸再看了眼居然已经动起了筷子的司雀舫,只觉得自己胃腹犯恶心,着实佩服对方的好胃口。 致命伤是中毒? 她蹙眉望着他。 司雀舫并未停筷,甚至头也没抬,“看完了?” “嗯。” “知道他是谁吗?” 康琴心便将心中的猜测道出:“应该是沈家港口上的那位管事吧?” “你倒是聪明。”他眼神微亮,将筷子搁下,看着她问:“怎么判断出来的?”“思前想后,这人只能是与我上回在天河桥附近被埋伏的事有关。那日现场抓住的人被你们带走,后查出和边港口管事有关,再深入追查却未果,毕竟费了好一番功夫,真 的谢谢二少。” “道谢就不必了,人早就被沈家接回去了。” “我知道,沈君兰告诉过我,张管事被沈二老爷接回走。本来沈家内部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调查最合适,可惜审问过程中人没了。” 康琴心自己被暗杀,当然没那么心大,真对这件事的进展不闻不问。 但沈君兰已亲自登门致歉,若再揪着不放,便有些得理不饶人了,何况沈君兰也确实无从交代。 “你二人倒亲近,那看来你对沈家的事也知之甚详了?” “不过是正常交流,二少误会了。” 康琴心被他的冷声冷语弄得莫名心虚,握紧了文件再道:“我不清楚沈家内情,不过这份报告二少是从哪里弄来的?” 若是张六斗的死有问题,那沈君兰不该不清楚的。 “沈家有法子把人从护卫司署接走后灭口,我自然有本事把尸体再弄出来。这是特地找人查的。 康琴心,你还看不明白吗?那次杀你的人就在沈家。” 司雀舫面色认真,修长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沉吟道:“否则张六斗不会死。” 康琴心微默。 “你和沈君兰往来那般频繁,对他的所言难道就没有几分怀疑?沈家也不是新手,在审讯上总有分寸,哪可能就失了分寸把人给审死? 再说,什么误会?不清楚手下人是否和帮派勾结,为了什么不知名的目的去杀你?你太小看沈家了!”司雀舫定睛凝视她。 康琴心被这话惊得双肩微颤,她一直不愿意去相信这点。 “怎么,发现沈君兰不单纯,失落了?”他意味深长的询问。 康琴心见司雀舫如此,语气肯定道:“这件事和沈君兰无关。他若是要害我,就不会派沈志清跟着我暗中保护,那晚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 就算真的是沈家内部的人,也与他没关系。” 司雀舫没好气道:“你倒是还愿意相信他。” “我和他是朋友,这点识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康琴心没有动摇与沈君兰之间的友谊,留意到对方刚刚语中的“还”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开口道:“二少肯定是查到些什么了吧?” “沈家人脉简单,你既然信沈君兰,不用我说你就该猜到是谁。” 康琴心缓缓道出:“沈英豪?” “他?”她还是不明白,“沈英豪杀我做什么?” “你们不是已经推演出了那些人杀你的理由吗?”“先前觉得,杀我为了报复我救沈君兰而坏了他们的事。”康琴心说完自己都不信,摇头道:“这不应该啊,沈英豪是沈君兰的亲叔叔,总不可能青港口枪击事件是他谋划的 吧?” “怎么不可能?生意人为了利有什么不能做?康家也是几世大族了,难道你还惊讶这个?” 司雀舫语无波澜,甚至不避讳的举例,“想想你和康书弘为何兄妹不睦,便该懂了吧?”“我知道有些家族内斗是为了争家权夺财产,但那无非也是为了自己子孙后代,沈英豪没有儿子,是把沈君兰当亲生儿子培养照顾的,这怎么可能呢?”康琴心站起身,连 连摇头。 “你这般激动做什么?沈君兰那二愣子懂什么?”司雀舫嗤笑一声,又将另外一份文稿递给她,“这是我派人去沈氏老家查出来的。 沈英勃也是天真,就这么自信沈英豪会不顾杀妻之仇替他这位兄长养儿子?” 康琴心看了看,抬头道:“这是你的猜测吧?上面不是说,沈二夫人落水是意外吗,沈英豪恨沈英勃做什么?” “都是陈年旧事了,沈家保密又好,那些深层次的秘密哪那么容易挖出来?”司雀舫骤然露出关切,好意道,“你与那沈君兰,还是莫要交涉太深了。”俨如那日魏新荣的提醒。 第2071章 狠辣的手段 思及魏新荣,康琴心就不免想到他那一身的伤,再联想到方才沈君兰所言,伤他的可能是沈家之人,心中便浮出某种猜测,恨不得立即就去香海馆一问究竟。 “我知道了,没想到二少为我的事如此费心,真的很感谢你。” 这件事,司雀舫本不用费人费力的调查,此刻来告知她,是由衷的道谢。 司雀舫却不领情,“道谢道歉的话说得顺溜,实则可有记在过心上?沈君兰帮你,你知道请人吃饭回报,对我怎不见你如此大方的?” 康琴心不好意思的讪笑,硬着头皮回道:“二少事忙,我先前打电话过去找你,都很少能找到,这不怕影响你办公吗?你若是有空,我自然要请你吃饭的。” “我最近时间多得很,你记得就好。”司雀舫回得认真。 康琴心只好点头。他最近似乎真的很闲,前几日还能和她们吃饭看店面的,今日又来这里,总能碰着。 司雀舫同她想到一处了,询问她艺息馆的铺子是否满意。 康琴心连忙点头。 司雀舫再次提起筷子,并催促她:“吃饭吧。” 康琴心很想说她刚刚和沈君兰用过了,但对上他那副板着的面孔,思量了下还是没有开口,就慢慢吃着。 司雀舫胃口不错,吃了许多。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半晌,还是康琴心寻话说道:“其实二少不必为我的事如此费心的,你这样子我挺不好意思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冷了面色,忙改口道:“沈家势力不小,我是不愿二少因我的事惹上麻烦。” 若真是沈英豪,那以他在沈家多年的经营,及如此狠辣的手段,司雀舫都查了这么多信息,对方能毫无察觉吗? 她是不愿意司雀舫为了自己和沈英豪为敌,这份人情她怕是还不了的。 “区区沈家,也就你们放在眼中。”他满脸不在意。 “沈家养了那么多人,不怕明着,就怕暗里那些不光明的手段。即使二少身边副官颇多,但真交恶了难免是个麻烦。况且,贵府和沈家向来关系还不错吧?” “我们府里和诸多家族关系都不错。”司雀舫纠正道。 这话倒是真的,以司家的地位,新加坡无论是土著还是华侨,无论是政界还是富豪,都想尽法子和司师座套关系。 这次见面,康琴心与司雀舫处得倒还算融洽。 从他的车上下来,告别完刚转身准备进庄园,忽然又被唤住,康琴心转身看过去,下意识的将手腕抽出。 司雀舫将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漫不经心的问道:“明晚的事,你没忘了吧?” “自然不会忘,昨儿言卿还打电话提醒过我。” “嗯,记得就穿那套礼服。”他说完自己关了车门,连带车窗都摇上去了。 根本不等康琴心的回应。 这就不好拒绝了? 司雀舫让人送来的那套礼服是纯白的佯装,裙摆极大,又缀了不少珍珠,看着就奢华。 她虽知这种简素的裙子配上珍珠等物的设计才显出特色,只是她素来不习惯穿这种,本想着等那日以礼服弄脏为由换个自己的过去,没成想今日他还特地提醒。 沈家这件事司雀舫替她查了许久,康琴心理亏。 回家后看了看房中挂着的那件礼服,略有无奈,但也没有无奈多久,拿起电话打去找魏新荣。 魏新荣鲜少待在家中静养的,总觉得闷,接到她的电话很是开心,却叹息着质问:“表妹你今日怎么没来香海馆?” “你情况已经稳定了,我用不着每日都过去。” “听你家的朱婶说,你今日出去了?”魏新荣靠在沙发上问。 康琴心本就是来问他事情的,是以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是,约了沈君兰。” 她正要说下文,那边就惊道:“你怎么还和他来往,有没有把我的话记着?” “你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你何时与沈家有过节了,好歹你身上的伤还是他吩咐医生来诊治的。” 魏新荣不以为意,“一码归一码,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魏新荣在那头微顿,略有些不自然:“你这阵子多灾多难的,还是别外面乱跑了,就家里银行跑跑得了,就算想出去散心,跑我这儿来就是了。” “表哥,你是担心我和沈家走得太近有危险吧?”她忽然道。 魏新荣稍诧,和她打马虎眼,“你不是说沈君兰是信得过的朋友啊,怎么问这样的话?” “他是信得过,但沈家有人信不过,不是吗?” 康琴心叹了声,再道:“表哥,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我遇难的事情去查沈家了?你那天满身的伤,是和沈家人动手的,对不对?” “这是谁与你说的胡诌话?我没事去调查沈家做什么。”魏新荣不肯承认。 “表哥!”康琴心语气严肃,“你了解我的,我若不是知道些什么,是问不出这种话的。” 魏新荣这才磨磨叽叽的说道:“也没什么,我就觉得事情蹊跷,托道上的几个朋友查了查,毕竟你是我妹子。 如果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回,说出去我魏新荣的表妹被人恩怨报复,这多没面子是不是?”他语气故作随意轻松,但康琴心只要想起那晚他伤得迷迷糊糊发高烧的模样便心存愧疚,“上回是大意了,现在我身边有人跟着,不会出事的。沈家的事,你还是别去查了 。”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魏新荣就没有再装傻,继续道:“沈家可不是好惹的,你不要冒然去问罪。 还有,这件事,我建议你先不要和沈君兰讲。” “我知道,毕竟还没有证据。我本来也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总觉得眼下不合适,但他若总被蒙在鼓里,我怕他会有危险。” 康琴心话未说完,魏新荣爽快道:“你怕什么,人家叔侄情深多少年了,还会急在这一时? 青港口事件刚发生没多久,沈君兰暂时不会有危险,你现在告诉他才坏事呢。” 她觉着有理,也就同意了,而后替沈君兰向他问话。 魏新荣没有什么不便的,“虽说我不太喜欢那小子,但他诚心诚意的要来探病,又是你朋友,全当给我表妹面子了,让他过来吧!”倒惹得康琴心忍不住笑。 第2072章 送房子 第二日,魏悦希晌午就来了庄园。 康琴心见她盛装而来,笑道:“你和言卿的那位表姐认识吗,这么隆重?” “没见过。但我妈她听说是陆家的舞会,大清早就拉我去了美容院,你瞧,还特意做的发型和搭配。” 魏悦希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有些没精打采,“本来是要和我哥一起过去的,但他如今窝在香海馆里养伤,这种场合是不合适了,我就只能来找表姐了。” 康琴心暗想晚时司雀舫还要派车来接,倒有些迟疑。 “对了,英茂哥还在银行吗?” “今天是工作日,自然在的。”康琴心微讶,“你找他有事?” 魏悦希低头望着自己的小皮鞋轻道:“银行现在是不是比之前清闲些了?” 康琴心莞尔,“你想找他同去舞会?” “是啊,言卿给了我两张票,现在多了一张。我是想,如果英茂哥下班早的话,等会一起过去,表姐你说好不好?”魏悦希声若蚊呐。 “我问问他今晚是否加班。”康琴心话落拿起电话。 康英茂听闻她问自己今晚是否有空,毫不迟疑就回道:“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小姐有什么吩咐直说,我现在就可以回府。” 最近康琴心一人在家,很多事都仰仗他,比从前关系很亲近了。 “是这样的,晚上我和阿希要去参加一个舞会,想找你同去。” 魏悦希竖着耳朵听电话里的回应。 “请问是几点?” 康琴心道:“晚上七点,在丽华堂酒店。我看了看,从家里过去可能要半个小时,你六点能到家吗?” “没问题的,二小姐。” 康琴心应声,“那先不打搅你工作了。” 她挂断电话,魏悦希就在旁欣喜,“还是表姐有法子,英茂哥最听你的话了。” “他素来性子好,总是惦记着父亲对他的培养,在家中对谁都这样客气。”康琴心从未将康英茂当下人看待,见魏悦希对他态度礼重自然也很欣慰。 魏悦希来得早,闲时无趣便与康琴心抱怨:“表姐你知道陆家吗?”“言卿说是她堂姑姑家,裴家地位不凡,能和裴家结亲的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康琴心掂量着又观察了下她的妆容,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姑姑如此重视,想必陆家 除了言卿的表姐,还有位少爷吧?” “表姐你真聪明,如今国内安定了,陆家有人在上海做官,在政界影响不小。” 魏悦希苦笑道:“陆家的少爷上回去美容院接言卿时,我妈见过,也不知是哪里入了她的眼,得知今天是他妹妹的生日舞会,非要我这般出席。” “所以你就想找个男伴同去赴宴?”康琴心叹息。 魏悦希凝色,“表姐你生气了?” 她连忙解释:“我是不喜欢我妈的态度,并不是利用英茂哥。” “不是生气,是觉得……”原想说幼稚,但话到嘴边,康琴心还是没有说下去,改问道:“对了,上回给你出的点子,姑姑可有同意?” “我妈是觉得不错,最近这不忙着和众服装品牌谈合作嘛。” “你的意思是,姑姑同意了美容造型一体化的模式,但没有接受你说的自创设计?” 魏悦希泄气的点点头。 “来日方长,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姑姑以后会想明白的。” 魏悦希垂头道希望不大,又起身想去看司二少送来的礼服。 “你怎么知道?”康琴心温婉便猜到是裴言卿说的,遂引她上楼。 魏悦希夸了几声漂亮,又故意怪她:“表姐不够意思,忽然就和司家二少好了,若不是言卿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你之前不是知道吗?” “那之前只是流言,现在却是真真的了,到底不同的。”魏悦希挤眉弄眼的揶揄她。 康琴心没有反驳。 五点不到,康英茂就回来了,先是回小楼换了身衣裳,再来别墅见康琴心,照例是把今日银行里的业务报表和总结给她看。 少卿,再将另外一份文件递去。 “二小姐,你吩咐我置办的。” “谢谢英茂哥。”康琴心取出来看了看确认。 魏悦希瞥见两眼,惊奇道:“新丽大道?表姐,那边的地段很贵的,你在那边买公寓做什么,要搬出去住吗?舅母不会同意吧?” 康琴心摇头,“不搬出去。” “那你学我哥做投资吗?”魏悦希两眼羡慕,“还是舅舅好,从来不干涉你们的产业,名下有财产做什么都方便,我被我妈约束的可紧了,手头就些零花钱。” “你还在学校,不需要这些。”康琴心虽然心中不太赞同康暖的想法,但身为晚辈还是要尊重长辈。 “我都毕业了,若她对我管得不这么严,我早就在外面做一番事业了,指不定比我哥厉害呢。”魏悦希语气惆怅。 康琴心和康英茂对视了眼,都不便接话。 过了会,司家的车抵达。 魏悦希很自觉的随康英茂一辆,低道:“我们还是不打搅表姐和二少了。” 康英茂背影微滞。 康琴心在司家副官的服务下上车,与司雀舫打了招呼,再将刚刚康英茂交给自己新丽大道公寓的房契递过去。 司雀舫有些惊讶,打开看后看着她道:“康二小姐好大的手笔,新丽大道是英法地界,寸土寸金的地段比香海馆还贵上好几倍,你就这样送我了?” “受二少几番帮忙,又收了您艺息馆那边的铺子,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康琴心早几日就做好的决定,她自然不能白白收了对方好处。 “如此,你是要与我两清?” 康琴心端量了眼他的神色,没读明白,从善如流的答道:“说两清便见外了,店面的事且不说,二少替我查沈家这事我还不知该如何感谢呢。” 她示好的语气平息了他的不快,随手丢在旁边,淡淡的“嗯”了声。 司雀舫没有再说话,康琴心一时也没有话题,这一路便是异常安静。 等到丽华堂酒店门口,康琴心刚落地便听到唤声,转身就看见沈君兰,他正满脸笑容的走过来,“琴心,你也来了。”她正要接话,腰间一紧,下一刻便落进了某个宽大的胸怀。 第2073章 二少的女朋友 康琴心何曾与人这般亲近,条件反射就要挣脱开来。 被司雀舫不动声色的制衡扣住,耳边传来他带着热气的提醒:“许多人看着呢,记得你的身份。” 康琴心侧了侧耳朵,留意到左右投来的目光,勉强忍着。 沈君兰已经近身,他似乎也对眼前二人的亲昵有些惊讶,但还是如常的招呼道:“二少,久违了。” “是许久不见了,沈少爷似乎看着不太好。听说前阵子还出了车祸,最近都躺在医院里,今日怎么还赶着来参加舞会?”司雀舫浅笑着接话。 “小伤而已,没有大碍。”沈君兰面露尴尬,看向康琴心。 “沈少爷还是小心些好,否则不论自己,连累了亲朋好友就不好了,你说是吗?”司雀舫意味深长。 沈君兰脸色泛白。 康琴心唤了声他,以寒暄带过话题,便各自入内。 今晚丽华堂整个酒店只这场舞会,见了裴言卿才知晓,陆家就是这座酒店的幕后老板,难怪办得如此隆重。 主角是陆氏兄妹,陆家大少爷陆云霄和千金陆尔蓝。 据说是龙凤胎,但兄妹俩并不像。 裴言卿问魏悦希她哥哥为何不来,得知有事便有些失落,又围着司雀舫和康琴心打趣了半天,才拉着魏悦希到旁边看热闹。 司雀舫善于交际,康琴心跟在他身边被介绍认识了好些人。 同样,她也碰见了不少熟人。 董世媛也在,近前主动道:“我爸和陆叔叔是多年好友,尔蓝是他的侄女,我以前在上海时就认识她。” 她看着远处正和人说话的司雀舫,与她又笑道:“很优秀,什么时候引荐一下?” 身为密友,康琴心确实有些不够意思。 她有些后悔来参加舞会,今天的排场大出意外,商界政界来了许多人。 早前,裴言卿所谓的她表姐担心出席人员太少,才找她发舞票之言简直是玩笑,来参加的非富即贵,都是当地的名人。 “待会吧。” 本就是作假关系,如此倒洗说不清了,康琴心无比懊恼,就不该答应司雀舫的要求,等之后一定要好好谈谈。 何况,姚秀出嫁根本是没谱的事情,丁点风声都没有,这得演到什么时候? 再转身又碰见了赵行之。 赵行之向她打听康画柔,“二小姐,大小姐她今日没有来吗?” 他知道她们姐妹都没有回国,最近几日打电话去康家庄园,也是康琴心接的电话,都是搪塞的话。 这当面询问,康琴心不得不答:“我阿姐她不在市里。” “不知大小姐去了哪里?” “外出散心去了,阿姐行踪不定,我也不说不上来。”康琴心礼貌答话。 赵行之表情黯然,点头回道:“我知道了,若是大小姐给你来电话,麻烦替我问我。” 康琴心说好。 刚接完话,宋和真过来,“康小姐,二少请您过去。” 康琴心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司雀舫正盯着自己和赵行之。 她抬步过去。 司雀舫晃着手中的酒杯问她:“和谁说话呢?”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如此追问的语气惹得康琴心有些不快,与他到了旁边走道,表情认真:“二少,我想我们有必要再讨论下先前的约定。 若是秀小姐三年五载都不嫁人,难道我们要在人前扮演这么久?” “不然呢?康小姐有何好法子?”司雀舫将酒杯放在旁边的窗沿上,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我以为,我们不该一起参加这种公众场合,你也不必如此将我介绍给他人认识,将来事情结束,可以少去很多麻烦。”她思路清晰,很明白不能再这样造势彼此的关系。 司雀舫笑不达眼底,“你觉得麻烦?” “二少难道不觉得吗?” “当初康二小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不正是觉得让越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越好吗? 以前没说是麻烦,现在银行的事情过去了,我对你没有价值了,便觉得是麻烦了?”他单手撑在她旁边的墙上,低头瞅着她。 说得好像康琴心在过河拆桥一样,本来不虚的都有些理亏了。 但转念一想,本就不是同一回事,银行为何遇到危机还不是眼前人造成的? 那时候放出自己和司雀舫的关系,等于是向别人敲打警告,但现在该知道的姚秀已经知道了,既没有死心也没有反应,再保持下去还有必要吗? “秀小姐那边,我觉得可以想其他办法。”“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错,便可以戏弄我,对我出尔反尔?”司雀舫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康琴心,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既答应了我,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 康琴心可不喜他这种姿势动作及语气了,也算是触恼了她,正要抬手推开他回话,就见司雀舫忽然离开朝右望去,面色不悦。 “二少,康二小姐,我、我是不小心经过的,打扰了。” 是辛筠,她穿了身冰蓝色的长裙站在角落处,显得纤细瘦弱。 康琴心暗叫不好,见她走远,问道:“怎么办?听说她和秀小姐是好友。” 司雀舫接话,“我让人去处理。” 又向她弯起胳膊,“既然已经以我女朋友的身份来了,就不要露得不情不愿。康家经商多年,该懂得诚信二字。” 他不允许她反悔。 康琴心只能怪自己早前轻率,伸手挽住他朝灯光处走去。 陆尔蓝首舞后在依次敬酒。 她认识司雀舫,走近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康琴心,同司雀舫说道:“二少原来在这里陪女朋友,倒是让我好找。 听言卿说你起初还不愿意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几年不见,二少同我都生疏了。” “陆小姐言重了,言卿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司雀舫从旁边的酒侍端盘中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康琴心,再举起和陆尔蓝碰杯,“生日快乐。” 康琴心跟着祝福。陆尔蓝含笑得一饮而尽,离开时又看了眼康琴心,道:“康小姐真是好福气。” 第2074章 准备帮谁? 陆尔蓝容貌平平,在众多精心打扮过的名媛千金中本不显眼。 但她妆容艳美,一身意大利手工制造的玫瑰礼服更衬得娇艳动人,似那枝头初绽的花蕊儿,优雅的游走在舞池中,举手投足间尽招瞩目。 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儿,康琴心如是想道。 司雀舫见她盯着陆尔蓝的背影看,轻声问:“怎么,想与她相交?” “论相交,今日已识得了。我是在想,陆小姐亲自邀请,二少为何要拒绝。”康琴心抬眸笑着望过去。 司雀舫反道:“我今日的女伴是你,哪轮得到她请我跳舞?” “那怕是要让二少失望了。” 康琴心淡淡回了他,寻望四周,见魏悦希正被好些世家公子围着邀舞敬酒,而早前交代陪在旁边的康英茂却不见踪影,便欲过去阻拦。 司雀舫却抬手伸向她,“既是舞会,尽兴即好,康小姐请?” 虽是邀请的语气,但口吻不容拒绝。 康琴心放心不下那边情况,“我先去看看阿希。” 他猝不及防的就握住了她的手,眯眼笑道:“那便请了。” 司雀舫先起了步子,掌心扣住她的腰肢进入舞池,周围人多,康琴心也不好过分挣扎不跳。 但她容色是恼的。 司雀舫凑近了说道:“放心吧,陆家的舞会不至于出差的。这里的酒侍也都有看顾之责,你表妹她出不了事。” 听他这般说,康琴心微微放心,但目光仍是时不时留意着那边。 竟意外和倚在吧台前边晃酒边凝视他们的陆尔蓝四目相视。 陆尔蓝微征,冲康琴心笑了笑。 康琴心回应之后,不动声色的觑了眼面前的司雀舫。 司雀舫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低道:“都是出来玩的,何必顾首顾尾。” 康琴心抿唇应道:“原是个中高手,我确实比不得二少深谙其道。” “这是怎么了?大家之中,舞会酒席的应酬,我以为你司空见惯了才是。” 因为贴的近,他这般说话总是时不时擦过康琴心的耳廓,偏了几回还是没躲过,康琴心瞪了他眼,换来对方更加开怀的笑意。 “二少是军人,我原以为你是最严谨高冷的性子。” “现觉得我不够冷酷无情了?”司雀舫替她问出心中所想。 康琴心耿直道:“我只是觉得,什么身份配什么性格才最合适。” “那是觉得我不符了?” 康琴心不语默认。 “我大哥倒是如你所说的沉默寡言,为人是沉稳了些,但他是因为游走在商界,需要那样的威严去震慑旁人,我不需要。”司雀舫饶有兴致的还添道:“与人相处其实挺有意思的,比如在下和康小姐,起初你见我时可跟炸毛的小猫一样,张牙舞爪的,哪可能像现在这般温顺的依在我怀中起舞, 不是吗?” 康琴心倏地推开他,话是越说越过分了。 司雀舫早有察觉,索性双手皆扣住她贴向自己胸膛,面上是无比的温柔体贴,落在旁人眼中只是情到深处的相拥低喃。 “你不想明日你我的新闻又闹得沸沸扬扬吧?” 是了,陆家这房迁徙新加坡,今日是初次盛会,当然有媒体记者过来。 他是摸清了康琴心的性格。 但如此轻浮的言语,再直接不过的调戏了,康琴心憋着怒火咬牙道:“取笑我很有意思吗?二少还请慎言!我虽配合你唱这出戏,但不是你的手下,由得你肆意妄为。” “康小姐误会了,我对你向来礼待有加。” 康琴心怒火中烧,越发后悔招惹了这个男人,更气短时间内还摆脱不了。 司雀舫却心情很好,不疾不徐的又问:“你说,身为康家二小姐的男朋友,我是不是该登门拜访下你的舅舅?” “什么?” 他话题转的太快,康琴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诧道:“你要去拜访我小舅舅?” “你觉得不应该吗?”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康琴心,似很认真的征询意见。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康琴心直接道:“我小舅舅聪明着,能看不出我和你的关系是假?就算没有道破,但他了解我,自然知道外界传言不可信。” “不可信?怎么,我和康小姐一起,便是这般不为世人所容?”他故意夸大了利害。 康琴心轻描淡写的将话丢回去,不答反问:“二少以为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何让人当真?” “我母亲是康夫人的老师,我父亲又与叶将军私交深厚,你我两家过去在国内便素有往来,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了?” 司雀舫与她说话时总笑吟吟的,这份笑意落在康琴心眼中总觉得不怀好意。 但无论是康家还是她,对司雀舫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是以她想不明白对方目的。 她还在琢磨时,司雀舫再道:“明儿下午两点,我约了叶先生在临泉茶楼喝茶,康小姐一并同来吧。” 康琴心瞠目,“你何时约了我小舅舅?” “自是让人亲自送去的请帖。” “不,我是问你约我小舅舅做什么?”因为被他扣紧的近,她抬首回话的姿势总觉得过于亲密,身子动了动示意他,“说话不用这么近的吧?” 司雀舫微微松手,应道:“你不想知道我和你小舅舅之间的不快是怎么回事吗?”话后他稍稍定睛,引诱道:“明日你去了就知道。” 康琴心暗道他既这种语气,眼下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便干脆省了口舌。 “怎样,去不去?” “当然去。”她利索的应话。 临泉茶楼与新泉山庄相近,那边是叶家的地盘,她熟络得很,自没有什么顾虑,只是好奇,先前两人都不肯透露丝毫消息给自己,现在谈事情却喊上了她? “你说,若明日我和叶岫动起手来,你准备帮谁?” 有那么严重? 司雀舫浅笑:“还需要考虑?看来你和叶岫的甥舅关系不外如此,我还以为你会毫不迟疑的站在他那边。” “倒不是需要考虑,我只是纳闷二少何苦问这样的话?答案如何,显而易见的事。”康琴心回击的毫不客气。司雀舫轻笑出声,亦不曾恼怒。 第2075章 暗恋的伤 他们退出舞池的时候,正看见辛筠和沈君兰步入。 康琴心好奇,这两人怎么一起了? 留意到她的目光,司雀舫随之望去,见状后嘀喃道:“这种场合,最适合结缘交友了,都是年轻男女,有什么好意外的?” 康琴心没有理会。 可巧陆家的少爷陆云霄过来找他,两男人说话,康琴心趁机去了魏悦希那边。 魏悦希像是心情不好,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居然已喝得微醺,脸颊都红了。 康琴心心下颇恼,从她手中接过酒杯放在一旁,同其他人道:“我表妹不甚酒力,改日有机会再聚吧。” 她拉起魏悦希的手就要去往休息区。 有男人伸手欲阻,被同伴拽住告知:“她是司二少带来的,咱们惹不起。” 这才退旁边放她们离开。 这提醒的声音不小,康琴心冷不丁被如此介绍,心下滋味难明。 “表姐,我还没喝够呢,你干嘛?”魏悦希想挣脱开她。 “阿希,你怎么回事,出来前不还好好的吗?”康琴心带她坐下,招服务的人要了解酒药让她服下。 魏悦希却不肯吃,靠在那摆手:“表姐,我清醒着呢。” 这种舞会,鲜少会有人失态,何况魏家家教森严,康琴心初回见她这副模样,担忧的左右看了看,“英茂哥呢,他怎么没陪着你?” “英茂哥?”魏悦希迷离着眼神重复的喃喃,“他、他走了啊。” “阿希?”康琴心略有着急,也有所察觉:“你们吵架了?” 就这时裴言卿走了过来,“康姐姐,阿希她怎么了?” “不知道,独自在那边和人拼酒,过去从没有的。”康琴心回话间,又听魏悦希喃喃的喊了声“英茂哥”。 裴言卿面有了然,“这样,我带她去楼上房间休息吧?” 这边是酒店,自然有客房。 康琴心摇头,“不必了,我带她回去。” “现在就走?”裴言卿找寻了下人群,“但我二表哥还在和云霄表哥谈话呢。” “没事。言卿,你替我去找个人,他应该在外面的。” 裴言卿聪慧,“是和阿希同来的那位康先生吧?” 康琴心点头。 裴言卿应声去了。魏悦希靠在她身上,康琴心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隐约明白了什么,暗叹了声拿起桌上的药塞给她服,更劝道:“阿希,今日场上不少都是姑姑的旧识,你这般模样若 传到姑姑耳中,她会不高兴的。” 魏悦希倒不是酒喝多了便耍脾气的性子,状态安安静静的,应该还有几分清醒,闻言睁了睁眼,倒没有再拒绝吃药。 服了药,她才搀着魏悦希出去。 裴言卿正在酒店门口,引她们去康英茂的车前。 康琴心站在车旁同她道:“阿希这样我着实不放心,必须先带她回去,你表姐和表哥那边替我知会一声。” “我知道了。”裴言卿看了眼驾驶座的康英茂,添道,“康姐姐,如果阿希有什么情况,烦你打电话给我,我最近住在二表哥的别墅里,你有那边号码的。” “好的,方才麻烦你了。” “康姐姐客气了,本就是我邀阿希来的,她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是我没照顾好她。”裴言卿帮她扶着魏悦希上车,又替她们关门。 等车远去,裴言卿转身,正看见陆尔蓝。她上前道:“表姐,你怎么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陆尔蓝语气温柔。 “是我一位朋友喝醉先走了。表姐今天生日,还是进去吧。” 陆尔蓝“嗯”了声,边转身边问:“言卿,你和那位康小姐很熟吗?” 裴言卿不假思索的答道:“前阵子刚结识,她是二表哥的女朋友,也是阿希的表姐,与我也算相熟。” 陆尔蓝没再言语。 魏悦希上车后就安静了,靠在康琴心身上闭目睡觉。 康琴心看了眼前面的康英茂,知身边人实则清醒着,也不便问话。 这一路安静极了。 等车驶入庄园停下,康英茂下车绕过去开门,帮着康琴心将魏悦希挪下车,“二小姐和表小姐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康琴心深深的看了他眼,视线被对方避过了。 她只好道:“你也是,明日还要去银行的。” 康英茂点头后回了小楼。 阿岚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帮她,康琴心本是想将魏悦希安排在客房的,奈何魏悦希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腥松道:“表姐,我今晚想和你睡。” 遂带她回了房间。 “阿希,你怎么样,喝了这么多酒,还难受吗?”康琴心刚问完,就听房门被敲。 开门,是朱婶。 她端了两碗小米粥过来,和蔼道:“二小姐,英茂说您和表小姐今晚都只喝了酒,让我送点吃得来。” “谢谢朱婶,这么晚了,你歇着吧。” 朱婶看了眼靠在床上的魏悦希,“嗳”了声先回去了。 康琴心接过粥放在小几上。 阿岚从卫生间出来,“二小姐,热水放好了。” “好的,你下去吧。” 她让魏悦希先洗澡,“阿希,你还可以吗?” “表姐小看我,我的酒量,可是和我哥从小拼出来的,就那么几杯酒算什么!”魏悦希故作豪迈,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康琴心见她虽晃晃悠悠的,但状态还算清晰,再取了干净衣物递过去。 里面很快传来水声。 康琴心至窗边望了眼楼下,见康英茂正坐在小楼前的阶梯上吸烟。 他想必也很苦恼,但这件事,她也不好过问。 是她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这么久竟没发现阿希的心思,若是早发现了,今日就不会答应她约康英茂同去了。 康琴心叹息了声,将窗帘拉好。 “二小姐,您电话。” 听见阿岚的唤声,康琴心让她接进来。 是司雀舫的电话,大有责怪她不告而别之意。 康琴心解释说是阿希喝醉,那边也没如何生气,只是提醒了下她明日临泉茶楼的事,她应了说不会忘。 思及此事,难免好奇,遂又拨去了新泉山庄。 叶岫的声音有些疲惫,但知是她来电,仍是很温和的问道:“心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康琴心开门见山,“小舅舅,明儿茶楼喝茶,我也会去。”叶岫握着电话面容即肃。 第2076章 他还不是一样 半晌,那边沉声问道:“司雀舫同你说的?” 康琴心“嗯”了声,再问:“小舅舅和他谈很重要的事情吗?” “他没告诉你?”叶岫问完又自答道:“既然找你同去,再瞒着你就不合适了吧?” “我也不知他让我同去的原因。” 叶岫沉默了片刻,忽而语重心长的道了句不相关的话:“心儿,你即将上任广源银行代总经理的职务,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该珍惜自己的名声。” 康琴心稍稍思量后明白道:“舅舅说的可是今晚我随二少去陆家舞会的事?” “向来好事不出门。丽华堂的酒宴还没散场,广播里就到处播报司二少和康氏千金同车赴宴的艳闻轶事了。”叶岫语气略带愁恼。 “但这新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小舅舅,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当真呢?”康琴心毫无所谓的语气,说完又意识到不妥,添道:“你的叮嘱我记住了。” “你怎么能这般不在意?”叶岫似有不满。 “这件事,最早还是我请二少帮忙的。” 源头在何处,叶岫再清楚不过了,是以他才越发不悦,“上回银行遇到困难,你拒绝了我的帮忙,我只道你有更好的法子,也知你生性好强不愿向我开口。 但结果却是赔上了自己的名誉。心儿,你是得不偿失。” “但您教我的,有时候生意场上的事需要用些手段。” “那你也不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名声。等你爸妈回来,这满市里都传遍了你与司雀舫的绯闻,你要如何澄清?” “这种事捕风捉影的,我不承认,爸妈不会当真。” 叶岫又问:“你妈真问起来,你会否认吗?” 康琴心尚疑虑,那边叶岫再道:“我可听说,他在司家人面前是承认了与他你的关系。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应允他,但大家众口铄词,你还能违背约定否认?” “小舅舅,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康琴心已然反应过来了利害,但刚刚也曾尝试和司雀舫沟通了,奈何那边用“诚信”两字堵了回来。 她亦甚为愁恼。 “明日你不要去。”叶岫语气严肃。 康琴心轻道:“但我已经答应他了。” “我和他说就是。” “这不太好吧?”私心里,康琴心也不愿意毁诺。 “你是答应了不得不去,还是自己心里就想去?”叶岫语气略显不耐,“你若还把我当舅舅,就不准去。” 这话就言重了。 康琴心有些低沉。 叶岫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缓了缓继续道:“我和他谈的是生意,你在场会有影响。 如果你实在不得不去,明早我派车去接你,你是我的外甥女,这种时候当然以叶家的立场出面。” 康琴心思量了下,她只答应了司雀舫会去临泉茶楼,并没有承诺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陪他过去,如此似乎也不算毁诺。 “都听小舅舅的。”她知道对方有些生气了,不敢再触怒。 “等你明天到了,我再简单与你说说。”叶岫话落,又问道,“最近你还好吧?我听说沈家也派了人过去保护你,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吧?” “有你和沈家的人跟着,我再安全不过了。”康琴心语气轻俏,想逗他开心。 “沈家有心了,不过你本来也是受了沈君兰的连累。” 提到沈家,康琴心开口道:“小舅舅,你对沈家知道多少?” “你指什么?沈家海上的生意还是家族内务?” “那位沈二老爷。” 叶岫皱眉思忖了会,答道:“沈英豪素来冷面,是沈家海上的一把手,毕竟掌管着那么多人手,处事有手腕,也有些不近人情。怎么,他寻你麻烦了吗?” “倒不是寻我麻烦,是为沈君兰考虑。小舅舅若是方便的话,我想借两个人盯着他。沈家二老爷身份贵重,出行都有许多保镖跟着,等闲之人根本盯不住。” 叶岫应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吩咐陆遇安排人手就成。但这是沈家家事,我们作为外人,干预这些总不太好。” “能盯就盯,只要别被沈家发现了就好。若是不方便,就撤了,不要影响叶家和沈家关系就好。” “沈家的事你插手不了,如果有情况还是得知会我,我替你处理。”“谢谢小舅舅的提醒,我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可能还和我上回天河桥的事有关。”康琴心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正犹豫着见魏悦希从卫生间出来,忙道:“小舅舅,我明日 再和你说,这边有点事情。” 叶岫正好奇想追问,便听电话里传来“表姐”的唤声,只得应声挂断。 康琴心将温热的米粥递过去,关切道:“快吃点东西,一晚上只喝酒了吧?” “表姐,我不饿。”魏悦希坐在床边。 “不饿也要吃点。”康琴心语气严肃。 魏悦希看了她眼,勉强接过吃了两勺,捧着碗问她:“表姐刚刚和谁打电话?” “和小舅舅,我明日要去他那一趟。” “我不才从那边搬回来不久吗?” “有点事情处理。”康琴心催她,“再吃点。” “给我家打电话了吗?” “刚吩咐朱婶打过了,你放心。” “这就好。”魏悦希长吁一口气,“若让我妈见我这副模样,非得骂惨我。” 康琴心站在那望着她,叹息道:“你还知道害怕?本来开开心心去参加宴会,怎么弄成这样子?言卿见了很担心,还自责没照顾好你。” “这和她有什么干系?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阿希。”康琴心忽而语气严肃,“有些事,别想了。” 她话刚出,魏悦希的眼眸就红了。 那样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让人心生不忍,康琴心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细语道:“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他的性格我了解几分。 若是拒绝你,便是当真没有那份心思。他平时虽然不怎么表露,但心性却是极坚定的。” “他告诉表姐了?”魏悦希问完又飞速低头。 “这种事事关你隐私,他自然不会主动说起。我只是见你这般失意伤心,略猜到几分罢了。”康琴心柔声安抚,“早些说明白了,你也能早日看开。”魏悦希别嘴道:“他还不是一样。” 第2077章 说忘就忘 “什么?”康琴心没听明白。 魏悦希就望着她说道:“我知道英茂哥喜欢你,他自己都看不开,你还来劝我看开。” 康琴心乍闻此言,板脸道:“阿希,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魏悦希坦白:“我问了,他自己承认的。” 康琴心面色微动。 “我知道今晚若不是你出面,他也不会愿意来当我的男伴,陪我参加舞会。我本来不想问的,是他陪我跳舞的时候眼神总盯着你和司二少,我一时没忍住就说了。 表姐,其实我不想惹他生气的,像我们先前那样也挺好的,现在可怎么办?” 魏悦希倒不嫉妒康琴心,只是真心烦恼,“都怪我,弄巧成拙了,以后英茂哥肯定再不跟我说话了。” 康琴心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魏悦希仰头,“啊?” “我问你对英茂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早了。”魏悦希垂头羞讷。 康琴心懊恼道:“你以前说是拿他当哥哥的,我竟没想到你起了这层心思。这若是让姑姑知晓……” “不能让我妈知道!”魏悦希已抢先道:“表姐,你别告诉我妈。这事儿,连我哥都不知道的。 先不提英茂哥拒绝了我,就算我们两情相悦,我妈也不会同意的,既然已知的没有结果,何必说出来让彼此难堪?” 康琴心惋惜,心疼她。 “是我今日没忍住,如果不说,他还能把我当妹妹疼,现在……怕是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了。”她眉目黯然。 康琴心想了想,建议道:“你等明日一早,去小楼门前找英茂哥,就说昨晚喝醉了胡话,让他别当真。 英茂哥是聪明人,会接你这话的,不然难道以后你都不来庄园了吗?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说清楚才尴尬。” “我一定要去吗?” “必须要去。” “我怕白日里说不出口,不然我现在过去吧?”魏悦希说风就是雨,站起身就要往外。 康琴心知道她若不去恐是睡不着了,拉住她交代换了衣裳再过去。 真的换好衣裳,魏悦希怯生生的徘徊在门口,倒有些不敢去了。 还是康琴心推她出门的。 她回来时,康琴心都快睡着了,借着床头的台灯光看她,发现对方眼眶更红了,立即坐起身询问:“怎么了,没谈好?” “没,英茂哥倒是干脆,说已经不记得了。”魏悦希带着哭腔。 “那就好。” “他怎么能不记得呢!”魏悦希踹了脚床,气恼道,“我鼓起勇气说出那番话容易吗,他居然说忘就忘了!” 这又难受起来了。 康琴心抱着她轻拍安抚,“好了,都过去了,别哭了,否则明日新荣表哥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我才不去见他。” “那不行,明日我有事情,香海馆那边还得你去看看。” 魏悦希拿手帕抹了抹眼睛,抽噎着有些忍不住。 “哭出来也好,你是憋得太久了。” “我和他以后还能当朋友吗?” 康琴心浅笑,“这话就傻了,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英茂哥也不会跟你生分。” 好不容易哄她躺下了,康琴心也是沾枕即睡。 次日魏悦希不愿起床,康琴心下楼时听朱婶说康英茂在园子里,便出去找他。 站在喷泉前,康琴心询道:“英茂哥,还没出门吗?” “是,待会再去。” 康琴心点点头,注视着他。 康英茂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是表小姐……”康英茂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 康琴心便主动道:“阿希没事的,情绪也平复了,还在睡呢。” “这就好。”康英茂理了理衬衫衣袖的纽扣。 康琴心见他解了又再系,知是紧张,又说道:“你不用自责的,以后如往常相处就好了,阿希她明白的。” 康英茂再点头,终于开口:“我是想问,表小姐昨晚除了我和她的事,还有没有和二小姐说其他?” 康琴心心下微滞,面上则迷茫的反问:“其他,其他什么?” “没有,没什么。”康英茂重复了两遍,才看着康琴心笑道:“二小姐,我先去上班了。” 康琴心颔首。 有些事,还是不明言最妥当。 她回屋用了早餐,再翻了翻今日时报,果然陆家昨晚的盛宴舞会占了头条。 而旁边,司雀舫与她在舞池相拥的照片也被摆了上去……康琴心翻过此版面,不细看陈述。 小舅舅说得对,她即将进开源,不适合这么多新闻。 还是得想法子和司雀舫谈。 又坐了会,康琴心上楼唤魏悦希起床,“阿希,我记得你今日要去学校的。快起来了,这里不比你家,离比仑里远着呢,路上得耽搁很久。” “头疼,不去了。”她闷着被子回应。 康琴心过去探了探她额头,还好不是发烧,又见她确实疲倦,轻声道:“你这样三天两头不去学校好吗?再说,不去也要请个假,先打个电话再睡。” 魏悦希被强拉起来,脸色不好的抱怨道:“我就想在你这睡个懒觉都不成,表姐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闭着眼喃喃道:“算了,那我给盛名说一声。” 她打完电话,倒头继续睡,还嚷嚷道:“表姐你要出门就出门吧,这里我熟不用招待,我睡足了就起床吃东西。” 见状,康琴心不便再打搅,只好退出去。 在楼梯处交代了几句阿岚,便听见汽车声进园,是叶家来接她的车。 郭南自来熟,见她没下楼,就先去餐厅蹭了顿早饭。 康琴心见他吃得卖力,好笑道:“你这模样,倒显得在我舅舅那吃不饱似的。” “不瞒表小姐您,今天还真是没吃饭就过来了。爷心情不好,我刚去报道就被支过来了。” 郭南出言提醒:“您今儿也注意些,虽然爷不会对您发脾气,但您惹他不快了,回头都对我们发作。 反之,表小姐您若是安抚好了爷的情绪,我们做事也能轻松些。” 满脸讨好。 康琴心一笑而过,“小舅舅若对你们发作,只能是你们没办好差。” 她再问:“对了,舅舅为何心情不好?”郭南塞着面包含糊应道:“还不是司家的那破事!” 第2078章 矛盾的起因 康琴心有心想试探下叶家和司家的矛盾,奈何郭南也不知晓,只告诉她,昨儿叶岫打听了她的下落,听闻她是和司雀舫去了丽华堂酒店后,至今都没恢复好脸色。 郭南边开车边咋舌着猜测道:“表小姐,不是我不顾身份想说您,爷平素那般疼您,您和谁来往不成,非和爷的死对头来往,这不诚心戳爷的心窝子嘛?” “司家何时是叶家的死对头了?郭南,你不要胡说八道。” “不是说两家,是司二少。爷和司二少不睦您是早就晓得的,我这不是想劝您注意些吗?”郭南也意识到此言逾矩,态度和缓,转首看她时带了两分讨好之意。 康琴心提醒道:“看路。” “您放心,我这技术不用担心的。”刚说完,突然从林道里窜出来几个年轻人要穿马路,郭南连忙转方向盘并踩刹车减速,费了力勉强稳住,他见那几个男的径自穿过也没有停留片刻的,遂暗骂了两声,“这 都什么人啊,大白天的作死!” 他急急停车,后面跟着护送的车也停了,静等情况。 康琴心后望了眼,吩咐道:“继续走吧。” “是。”虚惊一场,郭南心有余悸,拐弯抹角得又暗示着想她替自个儿隐瞒。 “知道了,不会跟小舅舅说的。” “这不我平日总说表小姐您最善解人意体察民情了,若让爷知道,少不了一顿责罚。”郭南侥幸后松了口气。 康琴心思量着叶岫和司雀舫的事,没再接茬。 该不会是前阵子叶家暗中组织人手阻止政府拆建永华巷的事情被司雀舫知道了,所以两方杠上了? 至于生意上的,她明白新加坡目前的局势,但凡司家沾染的生意,这境内还没人敢公然和他们叫板的。 叶家迁来也有多年,何况小舅舅自有门路,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去和司家作对。 她带着疑惑进了新泉山庄。 秦叔迎她上楼,“少爷在书房里等您。” 站在楼道口,他又问:“山庄里咖啡喝完了,表小姐要不来杯牛奶?” 康琴心微讶,她喜欢喝咖啡,山庄里的人从来不会忘记采购,竟然会没有? 虽说是诧异,她也未表现出来,浅声应道:“好的,谢谢秦叔。” 站在书房外敲门,待听到“进来”的回应才进去。 “小舅舅。”康琴心边唤边走近。 叶岫稍稍抬头,声音也淡淡的,“琴心,你过来。” “这是,”康琴心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马来的地图?” 叶岫指着吉隆坡和马六甲之中的一处小红点,“你看这里。” “像这种岛屿有很多,便是新加坡附近也有不少,这是怎么了?”康琴心知对方准备告知自己情况,也不吝询问。 “我上次去吉隆坡,便是参加政府的拍卖,这处岛屿当时还只是座无名岛,我勘察了好久准备拿下的,结果被司家大少捷足先登。” “就是赌馆出事前你离开的那次?” 叶岫点头。“我听说过这则新闻,听说是司家大少为了他母亲的寿辰巨资购买下来的,岛名更是取了司夫人的名讳,说是准备在上面建一座私人度假山庄,供司师座和司夫人小住用的 。” 康琴心琢磨着不解道:“马来深受英政府统治多年,吉隆坡的皇室空有贵族之名,并没什么实权,周边不少岛屿被拿去拍卖也是常事。 司家有钱,和英政府关系又好,想要拿下这座岛本来就不难。小舅舅,你不会是因为没拍到,所以和司大少起了冲突,才这般和司家不对付的?” 她虽觉得这想法滑稽,但眼下康琴心找不到其他可能造成他和司家之间矛盾的源头了。 果然,她刚说完,叶岫便深深凝看着她。 康琴心补救道:“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适逢秦叔亲自来送牛奶,康琴心连忙拿起抿了口。 等他退出去,叶岫望着她手中的牛奶道:“以后少喝咖啡那些洋玩意。” “你这是怎么了?小舅舅,我这阵子没惹您生气吧?”康琴心满面无辜。 叶岫言归正传,两指指着那座岛屿意味深长道:“司大少若是果真为了他母亲的寿辰建度假山庄,我倒不见得会和他争。但这座岛上,有大量可开采的石油。” 康琴心大惊,“石油?” 她骇然道:“但石油目前都是英国人在掌控啊。” “英政府和司家的关系虽然好,但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做这样的营生。司家现在买下那座岛屿为的是什么,我怎能不清楚? 这本就是我叶家先发现的,为此我准备了两年,他司家倒好,先前不动声色的,拍卖会上直接走关系强要了去!” 提起这事,叶岫满面气愤。 他当时愿意加价,得知是和司家大少在竞拍亦不惧,结果他如何加筹码对方也紧跟而上,倒不是叶家出不起钱,偏生最后主办方直接和他明说不可能给他。 岛屿上的资源又不能闹得人尽皆知,省得被人知晓他是有目的的去竞拍,反会惹得英政府对叶家生疑。 他事后想退让一步找司大少谈合作,结果换来一声拒绝之后再见不着人影,回来后司雀舫倒是找上了他,司家想用封口费打发他。 “舅舅心有不甘,定是去找过司大少,” 叶岫颔首。 “司家定不会同意让旁人分一杯羹。”康琴心揣测道:“他们是不是想以利益做补偿,劝小舅舅罢手?” “不错。” 康琴心见他只有怒气的面色,再道:“但以你的性格,肯定也不会同意,所以这件事根本没得谈。” “司家是有权有势,但这马来也不全是他们家在做主。石油事关重大,司家有心想要做秘密产业,自然得封我的口,可是以酒楼赌馆这种利益为诱?” “但舅舅这样,岂不全然得罪了司家?” 康琴心立马想起了永华巷的事情,“永华巷那边您经营许久,有不少人脉消息都从那边来的,上次政府说要拆建,实则是司家的打算,其实是在警告舅舅吧?” 叶岫默认。 “但舅舅组织人员反抗,也是表态。” 康琴心露出担心,不确定的又道:“你真要和司家对抗到底吗? 且不说论赢面,有司家在,华民们在这边的生活才真的安定有保障,否则真要让外国人主事,我们行事不会有现在这么方便的。况且,外公和司家关系很好,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劝您放手的,说不定还要责备您。” 第2079章 分一杯羹不为过吧? 叶岫何尝不知司家在华民心目中的分量。 他再重利,也不会真和司家鱼死网破。 再说了,他父亲的确和司家关系很好,也正是如此,司家那两兄弟如此嚣张,也肯出面打发他,而不是暗地里叫人处理了他。 但叶岫咽不下这口气。 他不去揭发司家的秘密,但多年来的筹谋和准备,自也不会轻易放手。 他就是要以司家生产石油这点为筹码和司家合作。 康琴心见他面色严肃,知其心中必有打算和决策,这种事情她无权干预,也不方便相劝。 “那舅舅待会和司二少还是谈这事吗?” “我和他,当然只有这桩事能谈。” “但这么大的秘密,我在场岂非不妥?”康琴心不想去了。 叶岫看着她,“昨儿我电话里劝你的时候,你不是说都答应过司雀舫了吗?” “那时我不知道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她还以为是日常生意上的摩擦矛盾呢。 叶岫叹息了声,“算了,还是同去吧。” 康琴心望过去。 “他既然主动邀你同行,便是没准备瞒你的。而我也告知了你情况,去听听也无妨。”叶岫眼眸深邃,带着几分探究。 “小舅舅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端着牛奶走去了茶几处。 “你这样子,和他的关系是越发摘不干净了。这种司家秘事,他都没瞒着你。琴心,你说实话,你和他到底是真是假?”叶岫问完,起身将地图折好,也走了过去。 康琴心答道:“舅舅不是心中有数的吗?” 叶岫便将几上的报纸丢过去给她看。 康琴心早就看过了,了然道:“记者们喜欢夸大其词,报道都是怎么抓人眼球怎么编,你还当真不成?” “按理说,我作为舅舅是不该管你人际关系交往之事的,但你爸妈都不在境内,我不提点着你,怕将来你受了委屈,你爸妈来质问我。” “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正常的应酬。” 叶岫语重心长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你马上就要代表广源银行,自己多注意名誉。” 康琴心不敢分辨,爽快应了。 在新泉山庄用了午饭,叶岫回书房办公,康琴心去房间午睡了会。 她起身时,发现已一点半。 和司雀舫约的是两点吧? 虽说很近,但也该收拾出门了。 她去书房找叶岫,他正在吩咐管事事情,便先下了楼。 秦叔说董小姐来过电话找她。 康琴心纳闷了下,去电话旁回电,“世媛,有什么事吗,电话都打到我小舅舅这儿了?” “昨晚在丽华堂见到你,当时你陪着司二少,我也没机会和你叙旧,想着好久不见,打算今晚找你吃饭。 刚打去康家庄园时,你们家菲佣说你去了新泉山庄,便想问问你晚上是否有空。” “晚上我没事,你说时间地点。”康琴心心道是很久没和董世媛吃饭了,早前为她准备的回礼也没机会给。 董世媛知道她在这边,便就近定了家餐厅。 康琴心挂了电话,找来郭南,让他去家里取份东西。 正好叶岫下楼,闻言询道:“你和她倒是还处着。” “世媛和我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怎么可能断了关系。”知道他不待见董世媛,康琴心也不多言,再看了眼手表,提醒道,“真该出门了,否则就要迟了。” “迟了便迟了。” 康琴心抬眸看去,小舅舅往常是最遵时间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叶岫冷冷道:“两点是他司雀舫说的,我当时又没吱声,谈不上说好。 再说了,这件事上司家让我不痛快,我晚他个一时半刻又怎么了?” 叶岫其实心里明白,僵持下去也讨不到好处,司家从来就不是被人威胁便妥协的人家,司家兄弟更是如此。 他越逼迫,司雀舫越是抠门。 在叶岫看来,司家独占好处,就是吃相难看,抠门的表现。 康琴心望了眼他手中的文件夹,感觉这顿下午茶并不好喝。 叶岫带上了陆遇及好几名亲卫。 这阵仗,气势汹汹的。 进包厢的时候,两点十分。 司雀舫果然已经在了。 他点好了茶,望着叶岫客气道:“大红袍,叶先生不介意吧?” “新加坡难得有这样的好茶,必是二少带来的吧?”叶岫由得司雀舫的副官斟茶,取过后抿了口。 “家姐前不久回国,特地托人从福建带的。叶先生若是喜欢,稍后我让人送些去府上。”司雀舫今日很客气。 而康琴心刚落座,服务员就给她上了杯咖啡。 叶岫望着她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又去看了眼司雀舫,抬手移开吩咐道:“换杯牛奶来。” 康琴心余光眼看着服务员将咖啡端走。 “康小姐是换口味了吗,还是身子不适?昨晚我怎么没发现?”司雀舫含笑的询问。 康琴心瞥见叶岫皱眉,忙回道:“就这两天,喜欢牛奶多些。”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长辈在此,你受拘束了。”他故意这般言道,还捧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向叶岫。 叶岫象征性的拿起和他对饮了口,“二少,开门见山吧。上回我提的条件,贵府考虑得怎么样了?” “本来想着康小姐在场,不可不必如此严肃的。既然叶先生性子急,那我也就直说了。 岛是家兄为了家母五十大寿准备的,必然不会容旁人插手。所以这件事上,我们给叶先生的答复一同先前,但先生若是肯放手,除了之前补偿给你的两家酒楼、一家赌场和新丽大道那边的三处房产,再加上永华巷的管辖权,如何 ?” “岛屿对外的忽悠说辞,可别再提了吧?它的用处,你我心知肚明。至于房产酒楼这些,我叶某人还不缺。 就算是带上了永华巷,但我在那边的产业寥寥无几,这拆建不拆建的,我也并不那么放在心上。” “永华巷虽说只是老巷,但叶先生不少生意门路都在那边。若是没了这条路,想必会带来很多不便,否则你之前也不会组织人对抗拆建了不是? 只要叶先生对岛上的事情守口如瓶,从此以后,护卫司署对永华巷再不干预。”司雀舫为表诚意,把早就盖好章的政府文书递过去。 叶岫没有接手,反而将自己带来的文件夹推过去,“我这里,也有一份东西想请二少过目。” 司雀舫见他面色严肃,倒是先打开看了,越看脸色越不好,也没了平时总挂着的笑意,冷声道:“叶先生莫不是糊涂了?居然查起我们司家来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有心,总能查出一二,若无这个基础,贵府又何必对这座岛屿如此执着? 若是让总督府知道司家暗中的从事,恐怕就该重新衡量你们司家在新加坡的定位了吧?” 叶岫语气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我叶某并非是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愿和司家为敌,是真诚找你们合作。 现在岛屿在你们手上,我出人手你们出销路,事后四六分,并不过分吧?”司雀舫盯着他没说话,神色莫测。 第2080章 叶岫的钦佩 好半晌,司雀舫看了眼旁边的宋和真。 叶岫垂首慢条斯理的晃着茶水,也没抬头,轻描淡写就道:“我进来前看过了,二少此次带来的亲兵总共二十有三,都分布在大门客厅走廊等地。 我虽说只带了几个亲卫,但二少你愿意选在临泉茶楼,就该明白这不是动手的地方。” 这一带都是叶家的势力范围,就算司家的亲兵个个以一敌十,但真要奋力拼杀叶家未必会输。 “叶先生误会了。”司雀舫忽而看向康琴心,“康小姐还在这呢,我又岂会与你动手?” 他在提醒叶岫。 这层意思,康琴心都察觉到了。 她本来也不想掺和这件事,小舅舅递过去的那份文件内容她亦不知,没想到方才还很和气的局面突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更意外司雀舫此刻的拿她说事。 “叶某的外甥女,叶某当然照顾得好。倒是二少您,有些心思别太过了。” 司雀舫从善如流的答道:“我对康小姐的心思,从来没遮掩过,又谈何过呢?” “司二少!”叶岫沉声相唤。 司雀舫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招宋和真上前继续斟茶,感慨道:“多少年了,新加坡都没有人敢这样公然威胁我司家。 家父虽然归隐不理世事,这市里是有不少人觊觎我司家在英政府中的地位,华民之首,许多人都想取而代之。 叶先生是打算身先士卒,试试我司家的实力?” 他眸光锋利,带着迫人的煞气。 叶岫也不慌,强调道:“叶某说了,只是想和贵府合作。” “意思就是,不合作便要反目成仇了?” 叶岫半真半假的应道:“如果是呢?” 司雀舫反问他:“你可知道,司家若与叶家为敌,对目前的局势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我再问你,若是新加坡没有了司家,你觉得在总督府和华民护卫司署的全权统治之下,华民们会如何?” 叶岫心知肚明,但不愿答复。 “会如早几年前的南京上海,成为外权统治下的殖民地,那我们离乡背井迁徙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叶先生要为了一己私利,置现在的和平生活于不顾?” “二少不用为人耸听,竞争无处不在,难道为着这些,所有人便事事以司家为先,为司家利益让步吗?” “你能查到是有些本事,但如果怕你揭发便同意了你的条件,也不是我司家人做得出来的。”司雀舫语气认真。 叶岫便问:“那二少以为如何?” 问完又直接道:“房产之流,我不缺。” 司雀舫望着他没说话,像是在思量。 “我不急,二少若觉得兹事体大做不了主,自可回去与师座和大少商议了再答复叶某,毕竟都耽搁了这么久,我叶某等得起。 其实,只要我们两家合作,利益与共,我才会真心替司家保密,不是吗?如此,二少和大少也能真正放心,否则难道就不怕我受了司家的好处再出尔反尔吗?” “你不会。” 司雀舫斩钉截铁的语气,又言道:“叶先生既然能查到我们司家这些,那难道会不知最后盈利所得的钱都去了哪吗?” 这点叶岫确实没查。 “国内八年抗日,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多少城镇沦落,即便是现在,国情尚且严峻谈不上四海和平。 我们这些人,就算迁徙到了这里,哪有不惦记国土的?叶老爷子是民族英雄,断腿之后尚且不断送物资回国。 叶先生觉得身为人子,以手段谋这些盈利可谓光彩?”司雀舫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质问带着指责。 “那些钱……”叶岫身形顿住,与司雀舫目光对视了番得到肯定,站起身道:“叶某惭愧。” “叶先生若是不信,大可去调查。”司雀舫答得磊落无比。 康琴心听着也有些听明白了,轻轻的唤了声“舅舅”。 司雀舫能说出这番话来,哪里还需要叶岫派人去查? 他亲自给彼此倒了杯茶,“是我商人逐利之心又以己度人了,向二少赔罪。”司雀舫也干脆,站起身和他碰了碰杯,“都是同胞,何必互相为难,误会澄清了就好。家父向来敬重叶老爷子风骨,叶先生身为其子必然不会没有那份爱国之心,这点我和 我父兄都相信。” “岛的事,我不会再插手。至于这份东西,是我叶某糊涂了。”叶岫看了眼他面前那份自己带来的文件,取过用洋火直接点燃烧毁。司雀舫面带敬重,当然对他刮目,“这事虽不是什么丑事,但确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事发,英政府容不得我们司家,家父也不愿牵连旁人。叶先生还是当做不知为好 。” “国内的形势我也了解些,民生疾苦,我们这些安居在国外的人能出的力有限,但没想到司师座一直在做。”叶岫语带钦佩,“若有需要叶某帮忙的地方,二少但说无妨。” 两人客气寒暄起来,倒是让康琴心忍不住唏嘘,说变就变实在是快,不过如此总比作对好。 虽说这件事算是有了解决,但并不代表叶岫就喜欢司雀舫了,照样不满康琴心和他目光的关系状态,离开前还强调了好多遍女儿家的名声要紧。 司雀舫也确实是一码归一码的人,不痛不痒的应着话,全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看来,他并不打算放过康琴心的承诺。 所以叶岫走的时候还是郁闷的。 回山庄后,康琴心私下问他:“小舅舅,你是不是发现了司家先前就有秘密生产石油的开发?” “你?”叶岫先是惊诧,再是了然,点头道:“你听出来了。” 康琴心刚刚在那虽说没什么话,但看的很明白,若不是司家暗中在生产石油换物资支持国内形势,小舅舅不可能退让的。 但司家瞒着英政府以新加坡的资源赞助母国,这件事肯定会引起英国人和当地人的强烈不满,若是事发,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叶岫很清楚这点,是以才佩服。 第2081章 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件事让康琴心对司家有了新的认知,对司雀舫也改观了不少。 司家明明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却要为了堵发现秘密之人的口,以自家利益为补偿,当真是大无畏。 她为之震惊, 这种情绪持续到了晚上她见到董世媛,面对好友的询问,自然而然就夸了几句司雀舫。 董世媛举着红酒敬她,“琴心,你能遇到合适的人,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康琴心莞尔笑着,这人前还真不便讲明白。 过了会,董世媛便开始叹气,“我本以为到了新加坡,有你作伴不至于孤单,没想到你会这么忙。 其实我也能明白,康伯父伯母来这边许久,你家很多亲朋好友也都在,这家大业大的事情肯定多,我却还惦记着从前我们在英国时相伴的时光,还以为能时时一起呢。” “世媛,你不要这么说,是我怠慢你了,最近确实意外有些多,也没能陪你到处走走。” 康琴心心生愧疚,年前董世媛从上海打电话给她时声称就是来找她的,要自己陪她游逛,却总不得空。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今年清明没回去,一个人在这边有些想家而已。”董世媛放下酒杯。 她面色伤感,又自言道:“也可能是公司刚成立,我有些累,所以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别见外。” “你不用和我说见外不见外这种话。这样,我左右也是一个人在家住着,不然你过去和我住几日?” 见她有所迟疑,康琴心再道:“我家里人都回国了,除了朱婶和几个菲佣保安,也没什么人,你必不会拘束。 只不过,我家那边离这儿有些路程,你来公司就不方便了。” “这有什么,左不过提前出门会,再说我是老板,难道迟到还有人会说我吗?”董世媛难得的轻松语气,欢喜道:“那我待会就回去收拾几件衣服,随你过去。” “好,早知这样,我倒也不用喊郭南替我回庄园取这份东西来了。”康琴心从包里取出带来的新丽大道公寓房契。 “这是?”董世媛抽出来疑惑得看着康琴心。 康琴心顺口道:“上回我收了你公司的股份,总想着给你回份礼物。你在这附近的公寓我上回见了,总觉得处在这边是方便上班,但简单了些不适合居住。 新丽大道那边不错,你休息的时候可以去住几日,那边是英伦风格,你一定喜欢。” “那股份,你小舅舅还替你把资金给了我,哪里称得上是送你?”董世媛笑意苦涩,并不欢快。 “我知你不是图这些,但你来新加坡我还没送你过礼物,都已经置办了,别拒绝我。”康琴心推向她。 董世媛这才收下,“你总记得这么清楚,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并不是的。”康琴心问起她近来身边的事情。 董世媛意兴阑珊,说得并不激动,但过了会忽然问道:“琴心,你小舅舅是不是很反感我,所以不让你和我多往来啊?” “你又多心了,我刚解释了是真的事情多。我若真要与你生分,还邀你去家里住做什么?不过你也住不了多久,我再偷闲几日就要去银行办事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小舅舅的态度。” 康琴心即道:“你总在意我小舅舅的态度做什么?其实你知道他的,以前去英国看我时就这样,对人不太热情的。” “但他对你是真的好。”董世媛面露羡慕。 她每回都会提及叶岫,康琴心忽然脸色凝滞,怀疑的望着对面人。 董世媛直言道:“不用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很爱慕他。” “可,他是我小舅舅” 好友变舅妈,怎么都感觉有点别扭。 董世媛反说道:“琴心,他是你舅舅,但不是我舅舅。你我虽是好友,但并不能代表我和他就差了辈分,论年岁的话他也未比我们年长多少。” 康琴心有些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小舅舅总说世媛别有心思,怪不得他让世媛少去新泉山庄,他是早就知道了,偏生还不好和自己明说。 少顷,康琴心问她:“你跟我小舅舅说过了?” 董世媛忙摇头,“我哪可能说?我来新加坡这么久,就你见过的那两次才去过山庄,还有次以生意为由去南山找他,都没说上两句话。” “但我小舅舅已经察觉了。” 董世媛变色,慌张的问:“那他对我印象定是坏极了,琴心,我该怎么办?” 康琴心有些无奈,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来找自己谈心,谈的还都是感情方面,阿希表妹如此,世媛也是这般。 自己看着很有经验吗? 忍不住又要怪上司雀舫,多半都是看她和司雀舫的新闻才让她们生出的想法,康琴心真是有苦说不出。 “我觉着,对我小舅舅你不能冒进了。他这人态度强硬,是看出了你前几次借我为由去接近他,所以才会反感。” “那我怎么做才能扭转他对我的印象?”董世媛很认真的请教。 康琴心犹豫,她了解叶岫,会不会喜欢世媛很明显,自己更不应该帮她支招。 董世媛攀着她胳膊再问:“琴心,你帮帮我,我只能找你了。”“世媛,你没明白。”康琴心思量再三,还是如实说道:“其实从最初,我小舅舅认识你就把你当成我好友的,那在他眼中你就是晚辈,是不可能产生其他感情的。你、你看 开些吧。” 她说完就挪开了视线,实话总是刺激人的,不忍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董世媛暗自神伤片刻后,抬头神色坚定的说道:“琴心,虽然你这么讲,但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我可以做到的。” 这就没办法了,康琴心又不能肯定十足的告诉叶岫绝不会喜欢她,那样大概就真做不成朋友了。 后半顿饭,康琴心吃得也挺没心情的。 但早就说好的事情,康琴心提出陪她去公寓收拾衣物。 董世媛反问:“你不用再回新泉山庄和你小舅舅告别吗?” “不需要,我出门前就和他说过吃了晚饭直接回康家的。”董世媛垂首应声。 第2082章 二少这么有情致 董世媛在康家庄园住了两日,趁着周日特邀康琴心去新丽大道那边的公寓。 康琴心本想约魏悦希和裴言卿出来商议工作室的事宜,思及公寓乃自己所赠不好推脱,便将商议的时间延至了晚上。 公寓毗邻赠与司雀舫的那所,相隔极近。 她本以为,像司家少爷那种身份的人,名下产业不过是堆积在合同纸上的数字,居住是不可能的,没想到竟会在门卫处遇上了他。 这边英式管理,查检严格,她们是初次过来,康琴心陪着董世媛办登记手续,刚从里面出来,就听见了身后的鸣笛声。 宋和真亲自开车,又调下车窗打招呼,“康小姐。” 康琴心闻声望去,听他再道:“二少在车上。” 既然遇见了,总要上前打招呼的。 董世媛亦含笑道:“过去吧。” 康琴心就站在车窗边唤了声,面色微讶。“原来你送我这边的宅子是有这层深意?怎么,准备搬出来住了?”司雀舫仍是副浅笑晏晏的模样,他抬起胳膊半搭在窗沿上,继续道,“既然是邻居了,往后我会多照拂你 的。” 康琴心解释道:“二少误会了,我陪朋友过来,她刚接手了这边的新公寓。我朋友在新加坡根基不稳,二少若肯顾念邻居之情多加照拂是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引她过来。” 她没想到今日的司雀舫这般友善,既如此,对世媛将来的发展也是极好。 然而,康琴心话音刚落,才侧身喊了声“世媛你过来”。 不成想,旁边车内就司雀舫传来催促的话:“和真,开车。” 康琴心“嗳”了声还想再说,那车窗已调高了,下一秒就开了进去。 董世媛近前,眼神迷茫。 康琴心尴尬道:“他好像有点急事,所以先走了。” “没想到司二少也住在这里,那你往后还真的可以常过来了。”董世媛望着那驶离的车尾感慨。 康琴心腹诽了司雀舫几句,同世媛也上了车。 公寓在送出前康琴心都吩咐人打扫过,家居布置也都是依着董世媛喜好来的,她见了十分舒心,四周看了看由衷欢喜道:“琴心,还是你了解我,我很喜欢这里。” “那你可以搬过来住,这周边生活与英国时无异,你肯定习惯。” “好是好,但离我的贸易公司远了些。” 康琴心接道:“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身为老板,晚会儿自无人敢说你,怎么今儿就顾忌起来了?”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明知我舍不得离开那边。” 现居离新泉山庄近,董世媛当然不愿搬离,她已向康琴心坦白了,也就不隐瞒了。 康琴心叹息,到嘴边的话酝酿了下还是没说出来。 董世媛见她面色失落,遂道:“不过我每周可以过来住几日,也不枉费你替我安排这处的苦心。这样,你陪我去百货公司买些添置的东西吧!” 康琴心颔首。 买完东西回来,康琴心再帮她拾掇,眼看着就要傍晚了,她开口道:“世媛,我晚上有事得先走了。你今晚还回庄园吗,我打个电话回去吩咐朱婶做晚餐。”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还想请你吃晚餐感谢你的。” 康琴心便将工作室的事情告知了她,董世媛奇怪道:“你那么喜欢金融,怎么去开了个服装设计的工作室?这不太像你啊,你若开理财顾问的经济所我还觉得正常。” “我表妹喜欢,我觉得也挺有意思。” 董世媛点点头接道:“那你去吧,不用麻烦朱婶了,我晚上回天泉街那边,明儿是工作日。” 康琴心也不强求。 董世媛又问:“你和悦希妹妹约在哪了?我送你吧。” “不必了,你这边再收拾下,待会回天泉街也需要车,我外面喊个车就好。”康琴心婉拒。 “你就知道与我客气,那我送你下楼。” 康琴心点头,两人结伴,刚到外面又碰见宋和真,他客气着道:“康小姐,二少差我过来问您是否有空过去喝杯咖啡?” 董世媛抿唇含笑,打趣两声便转头走了。 康琴心也不知他这是在外边候了多久,对司雀舫的印象,还没从上次他在临泉茶楼里慷慨激扬抒发爱国情怀的无私和大无畏里走出来,下意识就没有拒绝。 两处公寓都是康英茂替她张罗的,格局设计的图纸她倒是见过,但和董世媛那处一样都没提前来过,因而进了屋有些陌生。 司雀舫这次就带了个宋和真。 康琴心见他坐在客厅里看报纸,手边放了杯咖啡。 很悠闲? 见她进来,司雀舫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看她,再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翻个版面继续看,语气淡淡:“坐吧。” 宋和真替她端来早就泡好的咖啡,“康小姐,请。” 然后去了阳台收拾花草。康琴心隔着玻璃门见偌大的阳台上尽是盆景花卉,而宋和真正蹲着拿铲子培土分盆,她再望向司雀舫,讪讪道:“没想到二少这么有情致,特地带人来装饰阳台,宋副官也 是,真多才多艺。” 她暗自想,做司雀舫的副官简直太苦了,明明是个军事副官,怎的连生活副官的活儿都干了…… “康小姐误会了,我没这么闲的工夫。若不是送公寓的人敷衍应付,也用不着和真他亲自动手。” 司雀舫话落,不客气的又言:“听说康小姐送朋友公寓还陪同逛百货公司添买家具的,明明都是你的手笔,怎么这样顾此失彼?” 才半天功夫,他不止摸清了世媛公寓的门牌,连公寓的来历都一清二楚。 康琴心无语,看了看屋内,硬着头皮接话:“二少这边,应该也不缺什么吧?” 她问完再道:“你特地过来,又如此精细布置,不会是真准备入住这里吧?” 司家有老宅,他又有私人别墅,那边的规划和守卫安排得那么严谨,通向别墅的整条道上都设了岗,行事便利又岂是这边可比,康琴心不认为他会入住。“我姐和姐夫马上就是结婚纪念日了,我见这处房子还不错,拾掇拾掇转赠给他们。”司雀舫终于放下报纸,认真的望着她问道,“康小姐该不会介意在下借花献佛吧?” 第2083章 今晚和我有约 “二少说笑了,既已送出,便是二少所有,您要自留或是转增都是您的事。”康琴心客气着回答。 司雀舫站起身道:“我姐对生活品质要求不低,我是个军人,总不太理解女人家的心思。康小姐陪我四下看看吧。” 康琴心还惦记着要去约定的餐厅吃饭来着,抬手看了看表。 “怎么,你还有约?” 康琴心如实应道:“是,约了阿希和言卿讨论工作室成立的事情。” 她想了想,再问道:“不然我改日再来替二少看?” “和真!”他忽而提声唤道。 宋和真移开玻璃门敬礼请示:“二少有何吩咐?” “去给言卿打个电话,就说康小姐今晚有事,让她和魏小姐明晚再找她谈事。”司雀舫的语气不容反驳。 康琴心见宋和真应声真要去拨电话,连忙制止:“这不太好吧?” “这公寓是你所赠,若是拥有的人觉得不舒心了,岂不是你赠得不够诚心?想我姐姐,那也是替你动过手术又多加关怀的人,你对她的事就如此不上心的?” 司雀舫这种质问的语气,还真是……不容人拒绝。 他见康琴心不说话,走近她居注视着又问:“她们二人哪日不空,谈点小事晚个一日又如何?” 气势逼人! 而那边宋和真已经打上电话了,言简意赅就表达完了。康琴心还听他回了句“当然是和二少在一起了”,面色更是无奈。 更尴尬的事,她座司雀舫的车离开前,正好碰上董世媛。 见她笑得暧昧,康琴心简直想冲下车去解释。 身旁传来司雀舫的询问;“这位董小姐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你与她很熟?” 康琴心反问:“二少认识她?” “我和她谈不上认识,倒是去年在上海酒会上与他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司雀舫侧眸看着她说道:“董向尚可是上海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前些年国内党派之争激烈,多少资本家潦倒落魄,只董家的生意还蒸蒸日上,没点门道是不可能的。” 康琴心不知他忽然提起董家是为何,揣测着接道:“上回丽华堂舞会,陆家便邀请了世媛,想来两家也是有交情的。” “不只只是交情,那日董小姐可是陆家少爷的座上宾,全程陪着呢。”司雀舫饱含深意。 康琴心受不了他的兜兜转转,直白的问:“二少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说什么?” 司雀舫也习惯她这直性子,配合的回道:“董家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少结交最好。” 康琴心微默,几年前她随董世媛回上海玩了几日,见识到了董家的势力,确实不凡。 毕竟,能在最动荡的时期且是上海混得风生水起,那董家老爷当然不会是善茬。要说里面水深,她信。 “我结交的是世媛,董家做了什么,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并不想因为对方家族的事影响自己和董世媛的友谊。 若只是因为对董家的不认可,因为小舅舅对世媛的偏见,就舍弃了朋友,也不是她康琴心能做出来的。 司雀舫淡笑一声,点到为止。 他们就在新丽大道上的餐厅里吃了晚餐,康琴心发现他留下自己并没有什么正事,东扯西聊的不见重点。 等她被送至家门口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特地打电话取消自己和阿希言卿的约会,就这样吃顿饭? “怎么了,康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太愉快,是对今晚的安排不满意吗?”司雀舫在她要下车前询问。 康琴心一脚已经跨下了车,继续动身,至地面才望着他回道:“二少言重了,谈不上满不满意。不过我觉着,今后没什么事我们还是不见面了为好。” “康小姐年纪轻轻怎的健忘了?外面你我的新闻都传遍了新加坡,有些场合我若出席,身边怎能没有你?那岂不是让人多做文章?”黑暗中,司雀舫弯着唇角,含着笑意。 他们之间的文章是打从康琴心答应他的提议起就做不完了,闻言她只好纠正道:“若是真的需要,我会配合的,但像今日这种私下里的见面,还是免了吧。” 话落,她抬手夺过了宋和真的工作,亲自合上了车门。 进了院门,发现院子里停了辆熟悉的车。 康琴心快步进屋,果然见魏新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惊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又关切道:“伤势怎么样了?” “阿希不是说今晚约了你吗,怎么你们没在一块儿?”魏新荣不答反问。 “原先是说好的,临时有些事情就改明晚了。” 魏新荣没好脸色的道破:“临时的要事是司雀舫吧?” 连司二少的敬称都不称了,康琴心默认,改问道:“你特地找我,有事?” 魏新荣从兜里掏出把军刀丢到茶几上,“你瞧瞧。” 这军刀很眼熟,康琴心前不久刚见过。 “瑞士bn-623?”康琴心拿起来仔细辨别了下,同那天沈君兰给她看的果然是同样型号,又惊骇道,“你哪来的,他们派人又找上你了?”“我今天在香海馆外边抓了两个人,从他们身上搜到的,看来沈英豪是不打算放过我呀。”魏新荣虽说着严肃的事情,但表情却没当回事儿,“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玩他! ” “沈家大老爷和外公是旧相识,和姑父的情分也不错,沈家不可能公然去刁难你这位魏公子,你就算擒拿了人,恐怕也问不出什么的。” 魏新荣没好声道:“敢几番对你下手,又去探查我情况,我难道还要顾及他沈英豪的颜面? 他当然不敢明面上为难我,我却没什么好顾忌的,我偏偏就要把人丢回他沈英豪的大门口!” 康琴心闻言倏然站起身,变色道:“你已经派人送回去了?” 见对方点头,她显得更是着急,“本来他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他,好好的敌明我暗的局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不等于是直接挑衅吗?” “就是挑衅了又如何?” 魏新荣伸手拉着她坐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嚷道:“再说,你以为我不把人丢回去对方就不知道吗?沈君兰那小子上回来见我,我算是摸清了几分他的脾性,天真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这种人凡事都信任着他二叔,想挑起沈家的大梁是不可能的,除非帮他除了他二叔。” 第2084章 假钞? 康琴心听这语气,虽然魏新荣提起沈君兰时语气不屑,但还是难掩他对沈君兰的欣赏和喜欢,估计性情相投是准备管定沈家之事了。 思及形势,她蹙眉道:“他们毕竟是亲叔侄,就算要揭开真相,你也不该这么着急的。” “我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上回见面,我也没跟他说那码头伤的枪击事,就是他二叔派人过去想去要他性命的,否则那傻小子怕是要疯了。 他的情况,确实是知情不如不知情来得安全,我也不知道沈家大老爷在国内忙活什么,这边的家业都要被沈英豪吞了,可能还要赔上儿子,心咋就这么大呢!” “你打算怎么帮沈君兰?”康琴心见他决心已定,很严肃的追问。 魏新荣后仰着靠在沙发上,很认真的琢磨了番回道:“我还没想好。” 康琴心惊诧:“什么?” 她简直不可思议,“你没想好那怎么先行动了呢?” “我这不先吓吓沈英豪吗?我知道他本意就是打探下我这边的情况,但好巧不巧给我的人逮住了呀。 都逮住了,我虽然没问出来什么,可我就这么把人给他送回去,他肯定以为手下招了,看他们起内讧多好? 那老狐狸疑心重,就让他琢磨琢磨我的打算,其实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康琴心汗颜,“你这样捉弄他有意思吗?” “我觉得挺有意思,让他知道我魏家不是好惹的。”他翘起二郎腿,指着茶几上的杯子示意康琴心递给自己。 “那你特地过来,就是告诉我你把沈英豪吓了吓?”康琴心将水杯给他,又打了个白眼,“我怕你把他逼急了,引火烧身!” “你别说,我现在正愁没机会报仇,只盼着他动手。”魏新荣语气极轻松,“我来告诉你,还不是因为事情的起因是他派人去害你? 想着你听了这事能高兴高兴,谁晓得你和人约会,让我干等了半晚上。” 傲娇的别过脑袋。 康琴心懒得和他解释自己与司雀舫的事情,只叮嘱他身边多安排人手。 “不慌,上次是我大意了才吃亏,再交手他必讨不到好。” “这件事,我觉得不能瞒沈君兰了,你毕竟是对付他二叔,总要有个理由,否则误会就深了。”康琴心犹豫的道。 魏新荣摆手,利索道:“说不说都一样,我觉着得他自己查出来最好。 表妹,你以为他笨吗,那次杀你的人是他家港口上的人,这次又查出和我动手的是他们沈家的伙计,我都直言说为了调查你被袭击之事才惹祸上身的,他能查不出来?” “这真相,怕他接受不了。” 魏新荣没再接沈家这事的话茬,但沉默了须臾,忽而转问:“你跟那姓司的,是假的吧?” 话题转得太快,康琴心“啊”了声还没反应过来。 “看你这反应就知道不是真的了!”魏新荣自己得了肯定,站起身单手插着西装裤往外走,“时辰不早了,爷得回去了。” 康琴心追上前送他,劝道:“你既然能起身了,还是回魏公馆住吧,那边的守卫到底比香海馆要强。 有姑父在,谅沈家的人也不敢贸然行事。还有阿希和姑姑平日里出行的安全,你要安排人护着。” “我都知道,已经安排好了,还是别直接告诉好,怕吓着她们。”魏新荣这点还是细心的,“至于回家住就算了,你看我这鼻青脸肿的,瞒不过我爸的。” 康琴心认可的点点头,“但适当的时侯还是和姑父坦白吧,就算是私事恩怨,顶多吃顿教训,总比将来姑父查出来好。”“你可别劝我,我爸那暴脾气,知道我私下和沈家动手,岂不是要给我扒层皮?我好不容易在沈家手里逃生,被我爸打死了岂不可惜?表妹你真是越来越坏了,故意的吧! ” 魏新荣嘀咕着,不听解释,也不听辩解,开着车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十点,康英茂打电话回来,说沈家的人去广源提钱。 当时沈英豪亲自带着钱和人去银行,说是为了感谢自己对沈君兰的救命之恩所以援手。 但事后就找人报复康琴心,先前这件事瞒着不显得怎么样,如今既然明知被查出来了,沈英豪自然就不会帮广源了,门面功夫,也没必要做。 但那时候康琴心为保险签的是定期,虽说现在行里不缺资金,但那么大笔钱流出去影响不小,康英茂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她。 康琴心心知是原因,没有强扣,吩咐康英茂点给他们。 早晚要和沈英豪撕破脸。 她在家坐了会,到底坐不住,回房换了身衣服,吩咐司机去了广源。 这是笔大支出,银行里好些人都在金库里帮忙点钞。 康英茂有些忙,朱秘书引着康琴心进内说道:“总经理,沈家来要的突然,行里现存的资金没这么多,副经理正联系开泰那边送备用资金过来应急。” “这些事情真是多亏了他。”想到电话里康英茂应话干脆,事实上却没这么容易办,而他从来没有抱怨,康琴心很是感激,“你们继续工作,我到处看看。” 午饭后不久,开泰的运钞车到了,康英茂亲自去办交接。 康琴心待在办公室里,看银行往日的资金业务,想看看时下银行投资等业务的前景,才翻了两下就听外面一阵骚动。 脚步声来来往往的,伴着喧哗声,好像出事情了。 她拿起电话准备唤门外的秘书进来,康英茂就推门而入,脸色着急的说道:“二小姐,出事了,开泰那边送来的钞票有问题。” “出什么问题了?”康琴心撑着办公桌站起,眉头紧皱。 “我刚交接的时候觉得不对劲,拿咱们本部的钞票对比果然发现了端倪,我看着新送来的那批钞票不太一样,好像不是中央银行颁发的……” 康英茂紧张道:“开泰那边不知怎么居然都收进了库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发出去过。 这件事若闹大了,比上次的更严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我们康氏发行假钞的!”“那还等什么,赶紧让袁帆过来解释!”康琴心边说边往外走,“我去看看。” 第2085章 等着就是了 康英茂走在她身旁,回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袁行长正在赶过来,他的语气好像并不知道这批钞票有问题。” “数额有多少?” “十万现钞,目前抽查出来的都有问题。” 康琴心往钱库走的脚步一顿,看着他问:“这么多?” “是,因为沈家等着提钱,我找那边送十万过来,发现问题后抽查过的都是这样,开泰那边的库房里还有多少这样的问题钞票我不清楚。”康英茂表情凝重。 康琴心侧身问朱秘书,“沈家的人还在外面等吗?” “是的,刚见我们忙作一团还出来催呢,一会子找业务人员的麻烦,一会子又吼我们的接待人员,很不安生。” 康琴心听了沉默没接话。 朱秘书答话之后提醒道:“总经理,这批钱进库没几个月,当时签的又是定期,本以为不会这么快动到的。 有些还拿出去放了债,按理说沈家突然上门毁约取钱,我们是可以拒绝的。” 康琴心自然知道可以拒绝,但这不是寻常情况,沈英豪能这么做就是认定了自己会放钱,事实上她也肯定会同意。 她想了想,吩咐道:“通知永华巷那边的分行,先把政府的那笔资金运来,你们继续办沈家的提钱手续。 开泰问题钞票的事情,知情者一个都不准透露出去。” 朱秘书似有疑惑,闻言稍稍迟疑,见康琴心面色坚定,应声道是去了。康琴心亲自去钱库将本部钞票和开泰那边运来的钞票做了对比,水印和几处小字的印刷在专业的验钞仪器下对比确实有细微差别,若非长期和钞票为伍有过专业辨别知识 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她们康氏在仪器方面从不轻视,开泰那边规模虽不如广源大,也不该出这种失误。 袁帆素来又仔细,康琴心着实想不明白。 康英茂见她面色严肃,安抚道:“二小姐不用太着急,等袁行长来了之后查清这笔钞票的来源就好。” “查清了来源又有什么用?假钞已入了库,难道还能退回去吗?” 康英茂语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钱库里的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康琴心见他们都注视着自己,面有惧色,缓了缓语气问道:“咱们本部银行里的钱都点好了吗?沈家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继续干活吧。” 她话落转身离开。 众人不敢懈怠,连忙重拾工作。 康英茂追出去道:“二小姐准备怎么办?” 康琴心不答反问:“沈家的人呢?” 康英茂应道:“在贵宾休息室。” “我去见见。” 来的是沈英豪的亲信杨忠国,在上次沈英豪亲自来存钱的时候康琴心见过一回,四五十岁的模样,浓眉粗眼还蓄着胡子,看上去十分严肃。杨忠国正捧着茶杯翘着二郎腿,身后站了两个小弟,见人进来也不起身,直接对康琴心视若无睹,只看着康英茂问:“副行长,你们广源这么大的华裔银行,不会连区区五 十万现钱都取不出来吧,需要这么长的功夫吗?” 语气嚣张。 康英茂上前解释:“杨管事何必着急,五十万不是小数目,沈家事先也没人打电话提前约取,总要点时间吧?” “当初我家二老爷来存钱的时候也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但我看你们那会子动作不是挺麻溜的吗?”杨忠国扬长了声调感叹:“果然借钱和还钱的时候总是两副嘴脸。” 他的话说得实在难听,康琴心冷声接道:“沈二老爷当初来存钱的时候,是打着为你们家公子报恩的名义来的。 且这笔钱不是借而是存,当时两方是办过正规手续,我们广源也没亏了你们沈家的利息。 杨管事,你说话可要注意措辞了,借钱二字可不是随便说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天来的时候,同我行的工作人员只说是因为沈家码头上出了意外急需这笔钱才来取的,你可别会错了你主子的意思。” 杨忠国目光审视,突然调戏道:“好厉害的一张嘴啊,真是伶牙俐齿。” 康英茂闻言上前就拽住他的领口提起来狠狠揍了一拳,杨忠国受力跌回椅子上,连人带椅子都倒在地上。 康英茂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说话再敢不三不四的,我就把你丢出去!” 杨忠国反手抹了抹嘴角,已经见血,脸上尽是不甘和怨愤。但他的手下刚要上前,就被康英茂瞪回去了,并恐吓道:“沈家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吗? 若是来办业务,那自然是我们广源银行的客户,如果想要打架,纵你们沈家的人身手再敏捷,在这里也是讨不到好的。 几位动手之前,先好好想想你们主子派你们来的目的。” 杨忠国吐了口血,歪着身子站起身,强忍着那口气不诚意的道:“我们当然是来办业务的,没想和你们康家过不去。 副行长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些吧,我会记住你的。” 说的是咬牙切齿,并恨向了旁边的康琴心。 康英茂毫不畏惧,强调道:“这是我们广源银行现在的代总经理,杨管事在说话前最好小心些。” “代总经理?”杨忠国呵笑了声,讥诮道,“康家是没能做主的人了吗,需要劳驾康家的二千金出来抛头露面?” 他显然早就认出了康琴心的身份,刚刚是故意挑衅,估摸着是听了他主子的吩咐来下康家的颜面。 康琴心也不和他分辨,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借着康英茂拉开的椅子坐下,若无其事的说:“今日杨管事亲自带人过来,我是定会将沈二老爷的那笔钱给你带回去的。 沈家那么大的家业,总不至于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吧?” “等是等得了,就怕你们康氏拿不出来。”杨忠国对视康琴心,眼中尽是幸灾乐祸。 “你放心,总不会让杨管事白跑一趟。” 杨忠国将信将疑,想了想又道:“我们二老爷说了只要本金的那五十万,不需要康家的利息,就当是沈家看在咱们少爷的面子借给你康二小姐应急用的。” “我当然知道,沈二老爷当初过来是因为人情,所以也不会和你们沈家未到期便来取钱的毁约行为较真。 但毕竟劳驾了沈家,该给的利息自然也不会缺你们。” 康琴心说完,看向康英茂交代道:“待会,按照日子给沈家的那五十万算上利息,一并给杨管事带走。” 康英茂颔首。 朱秘书进来通知:“总经理,袁副行长到了。” “带他去办公室等我。” 康琴心话落站起身,临走前警告道:“你们沈家来广源取钱,就要遵照我们这边的规矩,你办你的业务,银行有银行的流程。让你等着就等着,若再敢喧哗闹事,我让保安送你们出去,至于沈二老爷的钱,我会专门差人运回沈家。” 第2086章 二小姐当家做主 她和康英茂出了休息室,站在门口说道:“你还是先去钱库看着吧,待会永华巷分行运钞的人就会到,可别出什么纰漏。” 闻者点头应是。 康琴心独自去了办公室,朱秘书站在门口替她开门。 袁帆满脸焦急的迎上来,慌乱道:“二小姐,出大事了!运来广源的那十万现钱是几天前刚收进钱库的,总数有二十万。 我接到英茂的电话后立马就去清点了库房,剩下的只有三万左右。” “二十万就剩下三万,这是怎么回事?”康琴心不解。“按理说新收录的钞票不会这么快用于分发分行取现用,但正巧早前钱库里的钱都刚汇去中央银行转回了国内周转生意,所以这几天运去各个分行分发给市民的都是这批钞 票。” 康琴心脸色大变,问:“那已发出去的有多少?” “分行那边估摸还有些剩下的,但总不会少于三万。” 康琴心皱眉,“这就糟糕了。” 袁帆提醒道:“二小姐,我已经让人打电话通知开泰各个分行停止对外分发这批钞票了,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在被爆出假钞之前向市民收购回来。” “你说的对,就算是假钞,钞票上也会有编号数字,开泰总部肯定都有登记过的,以二换一向市民收回来。” 康琴心走向办公桌前,背对着他撑住桌沿,思虑之后又抬手转身:“但若是这样,市民肯定会怀疑这笔钞票有问题,假钞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如果康家被爆出向市民分发假钞的新闻,那康家从此名誉扫地,在华民心目中的诚信也会岌岌可危,她满面愁苦。 袁帆也没有好的法子。 康琴心忽然追问:“这二十万是哪来的?” 袁帆应道:“是早前行长亲自带人收上来的,好像是位本地有名望的生意人,行长说是他的朋友要亲自接待,就没让我插手。” “日孝叔回来了?”康琴心惊诧:“什么时候,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康日孝是康家旁系里的,并非主家嫡系,除了占个同宗的关系平时往来不多,只有康琴心父亲在的时候才总往庄园跑。 他颇有能力,因族中长者过去常叮嘱康昱发家了要带带同宗亲戚,康日孝便是由此脱颖而出,一步步取得康昱信任成为开泰总行的行长。 康琴心按族中辈分亦唤他一声“日孝叔”,却没想到这件事和他有关。 康日孝为人谨慎周全,在康家办事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她不信由他亲自验收居然会分不出假钞真钞的差别而将这笔钱收入钱库。 袁帆也没想明白,见她眉头紧皱便回道:“就假钞入库那日回来了,过后又有事离开,行长没有给庄园电话吗?” “我爸随堂叔父在丽山岛养病多月,清明直接回国内祭祖,日孝叔怎么可能会给庄园来电话?”康琴心心不在焉的回了话,望着袁帆再问,“他现在人在哪?” “听说美国那边有个国际经济会议,行长去参加了。” “你马上回开泰把剩下的假钞问题处理下,至于已经发行出去的那些,就按照我刚刚说的以二换一都向市民收回来。 能收回多少就多少,不要让那些钱在市面上流传太久。然后,帮我查出他在美国下榻的酒店电话,不,你直接打电话过去让他立马回新加坡。” 袁帆一一点头,等听到最后迟疑道:“二小姐,行长他应该不会听我的话,这次会议很重要,他提前很久就准备了……” “开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有什么能重要过它?这件事是他搞出来的,现在人躲在美国算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他会毫不知情。”康琴心早有明断,因而气愤异常。 袁帆进开泰那么久,在康日孝手下做事时间也不短,当然亦有怀疑。 然而,他仍是为难:“二小姐,我毕竟是个外人,这通电话还是得你亲自打才有用。” “我是晚辈,他这人最会倚老卖老,我打电话,他反而要拿宗亲里叔侄的尊卑关系说教我,我懒得听他那些废话。” 康琴心知道他怕得罪康日孝,不客气的道:“让你打你就打,出了这么大纰漏,就算那日没发现,但直到今天钞票到了广源才查出来,你身为开泰副行长也是有责任的。 你只要告诉他,如果明日天亮之前他没从美国飞回来,我就以康氏广源银行的代总经理之权罢免他在开泰的一切职务。” 袁帆见她都说出这种话了立马点头,“那二小姐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回开泰去了。” 康琴心说“好”。 走到办公室门口,袁帆又转身犹豫,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现在开泰里没有现钞周转的事情吧?收回那些已发放出去的假钞也需要钱,对吗?”袁帆红着脸接话:“我知道广源这边也有困难,否则不会找开泰拨钱。但先前银行受舆论波及是因为用的国内生意上的资金应急过去的,现在情况稳定我那边把钱都汇回了 国内,突发这样的状况确实困难。” 康琴心叹息道:“我知道了,稍后等永华巷分行里的钞票送来了,我会让人送应急资金去开泰的。” “谢谢二小姐。”袁帆这才放心离去。 没多会,外面传来搬出搬进的声响,是分行的资金到了。 数额不小,十八万九千三百。 都运来了。 康英茂亲自监督入库,又将需交给沈家的部分取出,和早前准备好的本部钞票连本带息交接给杨忠国。 杨忠国看见钱还有些不可思议,但领了钱和利息也不能多话了,捂着肿起的左脸带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康琴心留下广源需要的流动资金,吩咐人将剩下的现钱全部送去开泰总部。 康英茂不问都知道开泰那边情况严峻,跟在康琴心身后进了办公室,终于问道:“二小姐,开泰怎么样?” “这笔假钞,总共有二十万之数。” 康琴心坐立难安,表情凝重的对上康英茂,补充道:“还都是日孝叔亲自收入钱库的,更糟糕的是这笔假钞已经向市民分发了几日,流通出去的不少于三万。” “若是这样,只能在事情败露之前以高价收回来,否则闹大了影响整个康氏。”康英茂不解,“日孝老爷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不小心?” 康琴心怒火中烧,“我以前就跟我爸说,这人巧言善辩,做人又那么圆滑世故,不值得那般信任的。” 康英茂也感慨:“咱们老爷可是把他当亲兄弟啊,日孝老爷怎么能这样?”“若是堂叔父肯帮着管理银行,哪有他什么事?偏偏叔父只想做名律师。”康琴心心情复杂,“这件事怕是瞒不了父亲。” 第2087章 简单直接的抢 康英茂还有另外的顾虑,轻声说道:“二小姐,分行运来的这笔钱本是政府用于拆建永华巷的资金。 先前之所以让人先运去分行就是为了方便政府取用。现在永华巷那边不拆建了,政府很快就会收回这笔钱,咱们今天却先动了……” “难道康家会连十九万都拿不出来吗?”康琴心没想到他居然在担心这个。 康英茂提醒:“若是以前肯定不会困难,可就怕开泰那边东窗事发之后,上回的局面若是让康氏再面对一次……”是了,最早银行因为康书弘污名而导致的危机至今还没彻底恢复元气,若政府在这个关键口把钱从广源收回去,配合开泰发行假钞的新闻,就不只是这十八万九千三百的 数额,对康氏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康琴心闭了闭眼,“我知道,我会处理,你先去忙吧。” 等他出去后,康琴心拿起电话打去了郭南的常驻办公室。 郭南接到她电话很惊喜,“表小姐,您今儿怎么有时间找起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您别客气,但凡我郭阿南能办到的,就绝对不会给您办砸。” 熟悉的自卖自夸语气,康琴心听到他的声调连紧张的心情都有所缓和,苦笑道:“郭南,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无事不主动找你。” “表小姐这话就说得耿直了不是?我这常年一半时间给爷当差,剩下的一半就供您差遣了,您有事没事都可以找我。” 康琴心开门见山:“行了别贫,我有重要的事交代你。” 郭南立马语气严肃,“表小姐您说。” “康日孝你知道吧?” “就是您的那位旁系叔叔,是吗?”郭南自然记得,“在山西你有多少叔叔我是不清楚,但在这边康家就三位称得上老爷的。 除了康董事长,就您的堂叔父康律师还有那位银行里的日孝老爷了,是不?” “对,就是开泰银行里的那个。” 康琴心认真道:“康日孝在新加坡虽然有公馆,但他不常住。我知道他在马六甲那边秘密买了座别墅,位置就在柔佛长堤边的小岛上。 我要你带几个人过去控制住他的家人,不准他们离境,再帮我搜搜别墅里有什么宝贝和值钱的东西,替我找当铺换了钱给我送来广源。” 郭南听得一头雾水,更是奇怪:“什么情况?表小姐您难道日子拮据的都要去自己叔叔别墅里抢宝贝换钱了?” “郭南,我给你说认真的,你现在就去办。”康琴心也不跟他解释,粗略道,“这件事我以后自然会当面跟康日孝说。” 郭南听她直呼康日孝连往日的敬称都不唤了,也知是出了大事,利索道:“行,我这就去。” 康琴心又唤主他:“等等,我问你,小舅舅现在是在新泉山庄里还是南山那边的办公室里?” “都不是,爷今天回老宅去了。” “外公外婆不是回国了吗,他回老宅做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郭南话落反问:“表小姐你是遇到麻烦了吗?” “你替我办好这件事就好。” 康琴心挂断电话,犹豫了下还是拨去了叶氏老宅。 叶岫那边好像很忙,问她有什么事。 康琴心言简意赅道:“小舅舅,我记得你在广播台和各大报社都有人脉,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这几日有关康氏的所有新闻都不要报道,尤其是关于开泰银行的。” “你是要我帮你扣新闻报道?”叶岫敏锐,“是出什么事了吗?” “银行里有点麻烦,我需要时间处理。” 叶岫沉思片刻回道:“这事不难我这立刻让人去办,这样,我晚上有时间去庄园找你,到时候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康琴心应好,又将刚刚借用郭南的事告知他。 叶岫显然没放在心上,连她差郭南去做什么都没问。 而后,康琴心留意着开泰银行那边的情况,将假钞收购回来的计划已经施行,但半天过去成效并不明显, 她与康英茂商议,明日起让广源极其名下的各处分行配合开泰行动,再计划将原先的以二换一增进为以三换一的力度。 期间朱秘书总过来找康琴心说开泰总行的行长来电找她,都被康琴心拒绝。 不用问都知道康日孝所为何事,她并不想听那番惺惺作态的装无辜陈词。 等到六点多,康琴心准备回家的时候,朱秘书又过来,“总经理,日孝老爷说若您再不接他的电话,他就打电话回国告诉董事长。” 康琴心倒不觉得他能有这个胆量,只是正好经过便抬手接过听了下。 然而,康日孝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开始破口大骂:“二侄女你怎么回事,我好歹是你叔叔,虽不是亲的,但毕竟都是康家的子孙。 你派人去囚禁你婶婶和弟弟妹妹是想做什么?那些人可都说了,就是你派她们去的别墅,他们还抢东西,你到底要做什么,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我在康家做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今日被你如此羞辱,我以后在康家还怎么立足?” 康琴心把电话拿远了些,只等他停下了才凑近,面不改色的回道:“康日孝,以后康家就是没你的立足之地。 别急,你若有话,等回了新加坡再来和我说。” 说完之后,很干脆的直接挂断。 看得旁边人目瞪口呆。 康琴心知道她们听见了,也无所谓,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事来,望向朱秘书打听:“下午郭南有派人送钱过来吗?” “有的,五点的时候有人送了两万块现钱过来。” 康琴心这才展笑,“知道了,你们都收拾收拾回去吧,明天还有的要忙。” 康英茂在加班,没有离开。 康琴心路上耽搁了会,等回到康氏庄园时叶岫已经在了。 朱婶做好了晚餐,他俩一起用饭。 叶岫已了解清楚情况,沉着语气说道:“心儿,这件事恐怕是有人在故意害康家。”见她看来,又添说起来:“你我都知,以沈家的财力就算有突发意外也不可能就缺这五十万,但沈英豪为何宁愿担负毁约的合同都要强行取钱?” 第2088章 不怕撕破脸 康琴心答道:“沈家突然要取钱,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广源找开泰拨钱,假钞之事就瞒不住了。”她神色骇然,“小舅舅的意思是,这笔假钞其实就是为了对付康家?” “你看。”叶岫将之前合在桌上的报纸翻过来丢给她,“若不是我及时拦住,现在开泰收真钞发假钞糊弄市民的新闻,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如果这件事真闹大了,不止康氏没有好下场,连银行里的任职人员都会有牢狱之灾。” 这篇报道上也不知是从哪找来的配图,竟将今日广源接收假钞时点钱分辨真假的场景拍了出来。 这要是发布出去,配上旁边断章取义故意引导的文字,市民眼中便成了广源和开泰在明知是假钞的情况下还向外发放,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这哪里是贪财,根本就是要整垮我们康家!” 康琴心怒不可遏,想起康日孝就恨不得痛打他一顿,“我爸知道他有些小聪明,因为念及情分顾全他的颜面才没有戳穿,他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叶岫轻声道:“是康日孝吧?” 康琴心默认,更难以置信:“康家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真的想不明白,我爸那么信任器重他,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真想不明白?”叶岫看着她发问。 康琴心回望过去。“都姓康,年龄相仿,你爸是康氏集团的董事长,坐拥广源和开泰两大银行,名下房产行业更是数不胜数,最近几年又拓展了国内,你以为他会满足只做个打工之人?”叶 岫表情好笑。 “他哪里是个打工的,我爸把整个开泰都交给他了。” 叶岫再笑,“那又如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除了些许开泰的股份,其他康家的产业都没有。 尤其对比你堂叔父,不做事每年就能轻轻松松分那么大笔分红,能不眼热吗?” “康家的基业财产怎么分自有定数,堂叔父和我爸是同气连枝,分他股份是应该的。 他康日孝的那房早在百年前就和我们家分开了,各房经济凭本事经营,整个康家的基业都是我太爷爷一点点凭本事打拼出来的。 数十年来接济各房,他们不念好还生怨是什么道理?我才不惯那些没良心的人呢。”康琴心很气愤。 叶岫即道:“所以你便直接让郭南抄了康日孝的私家别墅,还变卖了他的珍藏?” “这可怪不得我。小舅舅,二十万,那可是二十万呐!” 康琴心怒气冲天,比划着二的手势气急再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批假钞进了开泰钱库,别人手上就有我们康家二十万数额的存钱票根,他康日孝能没从中捞到钱? 现在这二十万的假钞需要我们家承担,他想置身事外?不可能的!” “所以你想在他身上讨回来?”叶岫看着她这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满面含笑。 康琴心颔首,“这是自然。我可没有我爸那好脾气,自己填空不亏,谁做的事就得谁负责,我不怕撕脸。” 她又看了看这篇报道,认真道:“小舅舅,你查到是谁交代的这篇文章吗?” “你猜猜看?”叶岫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康琴心奇问:“我认识?” 叶岫点头。 “沈英豪吗?” 叶岫咧嘴,抬手摸了摸她头,“聪明。” 康琴心头发被揉乱也没心情顾及,自言自语道:“难道就因为我偶然救了沈君兰,所以这沈英豪就非要置我于死地了?他竟然用这样的毒计,康日孝是和他合作了吗?” “你等康日孝到了问问就知情了,对付他,我想你能问出来的。” “等他到了,我确实有许多话要问。”康琴心总觉得这中间不简单,忽然看着对面人道:“咦,小舅舅你好像早知道沈英豪不是善茬了?” “魏家那小子都跑到沈家的狼窝里去替你报仇了,这事你还真以为能瞒得住? 再说,连司家最近都暗中调查起沈家了,我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话及此叶岫便沉肃起脸,“心儿,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把沈家的事告诉我了?” “我怕你担心。” “所以就瞒着我?”他眼中明显蕴满了不悦。 康琴心只好再解释:“本来是打算寻机会告诉你的,但你前阵子不是忙着司家那岛屿的事情吗?我也不好去打搅你。” 叶岫这才脸色稍霁,“放心,不就一个沈英豪吗,我来解决。” “小舅舅?” 康琴心正想劝,叶岫摇头制止:“我知道分寸,不会是安排暗杀那种行为的。” 她闻言松了口气。叶岫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银行的事情虽然紧急,但只要不被报道渲染,事情就不至于太糟糕,你就算忙着解决也要照 顾好自己。” “知道了小舅舅,我送你出去。” 叶岫离开后不久,康英茂回来,两人又讨论了番银行目前的形势。 次日天还没亮,康日孝就到了康家庄园。 康琴心下楼见他。 康日孝恶人先告状,见她下楼就大声质问:“琴心,你莫名其妙把我家人囚禁起来到底意欲何为? 你还派人抄走我家里的珍玩宝贝,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我看你是洋墨水吃多了,连咱们老祖宗的规矩都给忘了!” 她站定在楼梯口,冷冷的瞅着他:“说完了?” 康日孝愣怔片刻。 “昨儿电话里的陈词了,就没几句新鲜的?” 康日孝忽然抹泪哀道:“你这是要逼死你叔叔啊,你简直是猖狂!真是孽女,我们康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子孙!” “行了别嚷了,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还要我直接给你说出来?康日孝,开泰银行里的那二十万假钞,你当初如何放水送进的库房,现在就给我如何补全!”康琴心语气逼人,边说还边一步步接近,也不管他害怕后退,慢声咬字警告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做过的事情,否则别说什么叔侄关系了,我连你姓康都不会记得的。” 第2089章 你好大的胆子 康日孝在生意场上打滚数十年,为人精明老道,就算事情败露,也并不打算就此认罪。 他进庄园前就计划好了,无论对方如何威逼,只要咬定了不知情,没有证据,她一个小姑娘能拿他怎么样? 尤其是,康日孝见她面容稚嫩,身形娇滴,只当其色厉内荏,就没当回事儿。 于是,他气定神若的慢慢打感情牌:“侄女,你爸年前身体就不好,对这边银行里的事务就更不过问了。 你大哥书弘么毕竟年轻,以前许多事我找他商量他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得劳烦你爸爸。 早前你爸随你旭叔叔去丽山岛度假养病,你叔叔我,银行内外那么多事情确实是忙不过来。我跟你说,上月初我在英国和人谈业务,十三号飞苏联,十六回新加坡和几个老客户吃饭谈事情,没两日又回了国内,二十五号跑美国,大小那么多经济会议参加了不少 ,是真的忙。 至于开泰里的事情,那不早就由你们做主让袁帆负责了吗?我想着那年轻人和书弘感情要好,做事沉稳,就放心放权了。 许多事确实没有亲力亲为,现在发生这种情况有我的疏忽,但你们不能全怪在我身上。 说到底,若不是昨天接到电话了解了情况,我是到现在都不知道银行的钱库里出了假钞这种事情,琴心侄女,你可要相信我啊!” 他满脸情真意切的模样,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又是着急又是委屈,老泪纵横的令人悲切。 然而康琴心一个字都不信,也看出了对方的打算,径自走到客厅的主沙发上坐着,轻描淡写的问道:“你真不知?” “我是真不知道!”康日孝立马提声强调,以为对方信了自己,满眼动容的走过去,双手撑着膝盖就准备坐在她对面继续诉说。 康琴心忽而凉凉的出声:“我让你坐了吗?” 前来上咖啡的朱婶微惊,鲜少见二小姐如此的。 康日孝面色忐忑,忙琢磨着措辞开口:“一笔写不出两个康字来,你还能觉得叔叔我存心害康家不成?” 康琴心端起咖啡,她是有些累也有些睡眠不足,本想着提神,但送至嘴边又放下递回去,柔声言道:“朱婶,大清早的我还是不喝这个了,给我倒杯牛奶吧。” 朱婶“哎”了声,有些犹豫的去看康日孝。 康琴心知道她在迟疑什么,决然道:“他今天不是府上的客人,你不用招待。” 朱婶这才利索得离开。 康日孝听她这种语气就知道事情不容易糊弄,但还是装作反思模样的念叨起来:“二侄女你想想,我这辈子走到今天都是你父亲提携起来的。 如果不是他教我,我现在可能和老家那些同宗兄弟差不多,还留在国内艰难度日,哪有现在的安好? 开泰银行里的假钞有我的责任我不推脱,但要我现在就拿出这么大笔钱来填空,我委实没有办法。 你也晓得的,你婶婶和几个妹妹一大家子全靠我一个人的薪水过日子呢……”“你有钱买私人别墅却拿不出二十万,你逗我呢?康日孝,我找你来不是和你打商量,我就给你一天时间。”康琴心说着望了眼钟表,“今天下午四点半之前,我要看见二十 万入库。” 康日孝见她态度坚决,根本没将自己早前的那番话听进去,也不高兴了,沉下脸道:“二侄女,你说这话就是没把叔叔当一家人了。 那所别墅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我活这么大把年纪有几个相知好友没什么问题吧?” “哦?那里面的宝贝也是你朋友送的咯?” 康琴心嗤笑得接过他的话,也不等回应立即再道:“对了,我忘记通知你了,昨儿从你家拿走的一批古玩卖了两万,等中午之前应该还会有一批进账。” 她边说边接过新送来的牛奶,扬声逼迫道:“日孝叔,我能查到你的私人别墅,当然也能查到其他资产。 我敬你是长辈,给你留面子,若是你不自己送还这二十万,让我的人去办,为求效率可不会认真替你估算价值,到时候你的损失恐怕远不止这二十万。” “什么?你居然动了我房子里的东西?”康日孝大惊,连着两步逼近她,不可思议的连连质问,“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怎么敢?” 他气得满脸涨红,语气哆嗦。 “放心,稍后典卖出去的收据都会给你送去的,你若实在是喜欢其中的哪件物事,也可以再去买回来。 总之,你要么自己拿钱出来,要么就别怪我自作主张变卖你的财产。 我知道你未雨绸缪,在国外的银行里开账户,但你以为你不把资金存在广源和开泰里我就拿你没法子了吗? 我可记得,开泰成立之初,我爸把你分派过去做负责人时特地送了10的股份给你,听说你早就有意要转卖了,是吗?” “康琴心,你简直欺人太甚!” 康日孝两步上前破口大骂:“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你爸分我的股份,那早就是我康日孝所有,就算是你爸想要收回去也得拿钱来换,你凭什么想收回就收回?” 他气势汹汹的伸手就要扬下去。 康琴心不慌不忙的望过去,“怎么,还想动手?在这里?” 她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客厅里也没有站保卫,眼神更谈不上如何凶恶,但就是这轻描淡写的反问话震慑住了康日孝。 他手势停顿的站在那,怒不敢言。 “你可要想清楚,在康家动武力,你是认真的吗?” 见康日孝怂了,康琴心站起身望着他字字清晰道:“我跟我爸的做事方法不同,跟你更没有什么情分,只要能达到目的,我是不介意对你采取点手段的。 康日孝,我今儿就是想要收回你在开泰的股份,你打算如何?” 康日孝后退几步,跌坐在那头沙发上。 康琴心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好半晌,康日孝才憋出来一句:“给你爸拨电话,我要亲自跟他说。” 康琴心顺势抬起手将旁边的电话给他递去,“打,记得言简意赅的表达清楚,越洋电话可不便宜。” 她这般说,康日孝反倒不敢接了。 康琴心不耐烦的催道:“打啊!” “你,你到底想我怎么做?”他不敢拿电话,想到进来前外面庭院里所见到的打手和保卫,康日孝泄气了。 他知道康琴心虽然不常在康氏企业和银行里走动,但她是从小跟着叶岫长大的,那叶岫的手段素来让人闻风丧胆……康日孝是真怕康琴心使用暴力手段对付自己。 第2090章 私心贪婪 “存入假钞的人是谁?” 康日孝闻言,面露难色,见对方显出不耐,又连忙答道:“我不认识。” 康琴心凝眉,追问道:“什么叫你不认识?袁帆说当日你是自称那人是你的朋友所以才亲自招待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认识?” “我真不认识。”康日孝自己也急躁起来了,“我是在沈二老爷的饭桌上认识他的,就吃晚饭之后他向我打听我们银行里的利率。 又说什么投资的话回报率又有多高,他是觉着我能给他高几分利才找上我的,我就知道他姓黄。” 他说完见康琴心脸色不好看,又主动道:“昨天事情败露之后,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康琴心冷笑:“电话不通了吧?” 康日孝辛苦,又抬头说:“但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且不说那地址是真是假。我问你,找到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康日孝忙道:“找到之后咱们问他把钱要回来就是了。” “要回来?你说的轻巧,人家手上已经有了开泰银行存钱的票根,凭什么再把真的二十万给你送回来? 康日孝,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这样让人送二十万假钞进银行的库房,你是真不怕事啊! 我告诉你,你这是犯罪的,我要把你送华民护卫司署的话,信不信你能吃一辈子牢饭?” 康琴心实在是气不过,继续道:“我爸待你不薄吧,你要这么害康氏?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开泰的股份还没卖出去呢,现在把开泰整垮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想着害开泰,我是康家人,我能害自己家吗?”康日孝再表清白,“我就是一时糊涂。 当时人黄老板说这钱进了银行,银行也是拿出去放贷,还不如他先把假的存进去让他收个利息,然后私下把这笔钱去放私人贷,高利不说见效还快。” “等收到钱之后分再给你,对吗?” 康日孝不说话算是默认,过了会,又解释起来:“其实我当时是犹豫的,但他说他有路子,还说可以找我先合资个五万去放,我见短短月余就分到了一万块钱才同意了的。 侄女,我当时真的没想把这笔资金放出去啊,是你大哥书弘之前被司家整进了监牢,害得银行声名受损,取钱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么才动到了那笔钱……” “难道没动到那笔钱,你就打算钱库里一直堆上这二十万假钞?康日孝,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还有理了?” 康日孝闻言连忙认错。他说的和袁帆早前所述有些出入,但大概意思康琴心听明白了,就是假公济私挪用银行公款数额,偷偷出去外放高利贷,从中获利,顺道再坑一笔银行利息的钱,听着就 知道应该不是初次了。 康琴心乍闻姓黄的和沈英豪认识,心中就生出忧虑,期待别是她想的那个情况,转念又担心起开泰收购假钞的进程,颇为忧愁。 她将电话直接给他摔过去,“打电话。” “你爸在老家祭祖呢,身体又不好,还是别打搅他了吧?”康日孝不想和康昱通电话。 康琴心冷呵一声,“我让你打电话送钱去银行。不管怎样,这二十万你今天必须给我补上,别和我说没钱,没钱去卖房子卖车!” “二侄女,你过分了吧?开泰有困难,广源就不能先帮帮忙吗?”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再跟我磨叽,我自己找人办事,我就不信没你的电话我从你名下换不出二十万来!” “我是真的没这么多……”康日孝捡起电话在茶几上摆好,又整理起电话线,就是不想拨号。 康琴心气极反笑:“你不想打电话,那我来打。你不顾念别墅里的妻子和女儿,但康明路还在加拿大吧?” 提到他儿子,康日孝慌了,“你想做什么?你这是搞内斗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对得起康家列祖列宗吗?” 他其实也知道,这是康家丑闻,她不敢抖出去。 “跟我说这些道理做什么?这年头,重规矩重道理的人都容易被人算计,你拿捏着我爸的脾性和我谈条件,做梦! 我丁点儿都不善良,管不着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你要不要试试?” 康日孝满眼惧意,知她这语气是说认真的,忙应道:“我打,你别去打搅明路,我找我秘书帮安排。” 康琴心闭眼“嗯”了声,靠在沙发上很是疲惫。 等他打完,又问道:“把姓黄的地址给我。” “你不是说肯定人不在了吗?”康日孝小心翼翼的询问。 康琴心反问:“那你还有其他的联系方式?” 康日孝思量了下,回道:“不然我们去沈家找二老爷?他肯定知道那姓黄的是什么路子。” 康琴心苦笑。“你不是和沈家的少东家关系很好吗,找他问问沈二老爷不是很好解决的吗?再说,区区沈家,你找司家人出面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吗,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康日孝还 是觉得眼前人在虚张声势吓唬自己。 康琴心懒得接他话,对外唤了声“来人”。 她吩咐二人今日跟着康日孝出去筹钱,不准他回岛上的别墅。 康日孝不情不愿的离开。 刚离开,客厅铃声响,是袁帆从开泰打来的,言语着急:“二小姐,那二十万存款的户主来提钱了!” 康琴心大惊,惊讶于对方的肆无忌惮:“这么早?” “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现在开泰的钱库里根本拿不出二十万现钱来,这可怎么办?”袁帆紧张不已。 康琴心早前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她就知道这件事和沈英豪脱不了关系,先是沈家取钱将广源银行的钱库搬空,接着连应对假钞的时间都不给,这人又去开泰取二十万,这是针对整个康家。 若是如此,那康琴心最害怕的那个顾虑,恐怕也会成真。 袁帆在电话那头“二小姐、二小姐”的唤着,康琴心回神,“知道了”。 她再看了眼时间,继续道:“现在还没到银行正式上班时间,你等到点之后陆续安排人点钞准备出库,我过会就到。” 袁帆继续强调:“但钱库里的钱不够……” “我来想办法。”康琴心说完,回房换了身衣服,自己开车直奔新丽大道。抵达新丽银行的时候,那边工作人员刚刚就绪。 第2091章 正主到了 她从自己的账户里取了十五万现钱送去开泰总行,同时也见到了康日孝口中那位姓黄的老板。 他叫黄坤,是个身形极瘦的三十多岁男人。 黄坤见她带着人进银行,又让工作人员上前安排,竟还挂着笑上前想要握手。 康琴心脸色淡淡的看着他,“黄老板,我正想找你,你还就出现了。” “康小姐可是这市里的风云人物,不知您找在下何事?” 黄坤讪讪的收回手,依旧谈笑风生,甚至还挑衅式的询问:“对了,日孝行长今儿怎么没在? 我听说他回来了,正想继续找他办业务来着,没想到居然劳驾了康小姐您。” 这人还真是够不要脸。 康琴心不答反问:“康日孝为何回来,黄老板当真不知吗?” “小姐这话就让我糊涂了,日孝行长贵人事忙,我怎么会知道他因何而归?” 康琴心看了看忙碌进出的工作人员,与他道:“这么大笔钱,黄老板可要好好收着。” “那是自然,来取钱嘛肯定是有用处,否则怎么会特地大清早的过来呢?” 他嬉皮笑脸的接完话,又高声感叹起来:“康氏银行真不愧是新加坡的第一华人银行,果真是财大气粗。 刚刚我来时他们还说今天不方便,没想到康小姐一到,我就能顺利取钱了。” 康琴心知道他故意这么说,也不动气:“黄老板既然到了,那就是我们开泰的客户,先请休息室喝杯茶。” “哦?康小姐还有事要忙?” 康琴心态度也不遮掩,“托你黄老板的福,我确实很忙。” 她话落,袁帆就招呼秘书引黄坤去会议室。 他们则去了办公室。 袁帆进门就问:“二小姐,您从哪调来这么大笔资金,广源那边也需要日常流动资金的。” “不影响,是我自己账户上的。”康琴心简洁的答完话,问他要当日黄坤办理存钱手续时的记录。 袁帆连忙说去找来。 康琴心又唤住他:“还有当日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给我喊来。” 袁帆面浮希望:“二小姐觉得还有办法把这笔钱追回来?” “追回来是不太可能。” 既然是沈英豪在背后谋划,那就是有备而来,这钱出了开泰,哪这么容易让他们吐出来? 康琴心只是想问些旁枝末节以做应对而已。 袁帆领工作人员进来接受了问话,又把记录文件递给她,见其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轻说道:“当日都是行长的亲信陪同,记录这般简单含糊,他肯定是知情的。” 毕竟康日孝也是康家人,袁帆不好说的太过。 康琴心懂他的意思,康日孝当然是明知假钞再放入库的罪魁祸首,只是现在的时势不容她将这件事揭露。 她认真道:“这里的事,由你全权负责,再不准旁人插手,至于康日孝在银行里的职务,稍后我会和我爸打电话后起书罢免。 还有,收购假钞的事情要抓紧,报社那边已经有报道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压下多久。” “报社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袁帆又惊又慌。 康琴心“嗯”了声没有多言,转去会议室。 黄坤正在和手下调侃开泰没钱及康家小姐故作潇洒强撑面子,说到一半见小弟使眼色,转身正望见康琴心立在门口。 他表情滞了滞才如常道:“哟,是康小姐,您忙好了?” 康琴心走进,并转身关门。 黄坤和手下对视了眼,不明白的问道:“康小姐这是做什么?我等拿了钱就离开你们这了。” “黄老板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黄坤坐的更笔直了些。 康琴心走过去也不坐下,见他和他手下都警惕的望着自己,单手支在桌沿边喃喃道:“这笔钱你该不该得心中最有数,难道不该怕吗?” 黄坤佯作不明白,“我听不懂康小姐在说什么。” “黄老板这笔业务完成得这般优秀,不知道回去之后沈二老爷会如何奖赏你?”她含笑侧着看他,目光探究。 黄坤惊惧,未有说话。 康琴心这才在旁边拉开椅子坐下,若似随意的问道:“存钱时的手续过程滴水不露,想来我要从那方面入手是不可能的了。 黄老板待会回去了,替我带句话给沈二老爷,不知我康家是如何得罪了他,居然劳他亲自费心安排这样对付我康氏?” “呵,呵呵,”黄坤干笑两声,应付的答道:“康小姐找沈二老爷大可去沈家找,找我说这些话做什么?”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何必装糊涂?”康琴心面露不耐,“我康琴心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让你带话你就带话。 告诉沈二老爷,这钱我今日让你们带走了,来日自然会让他还回来!” 她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再转身:“还有,黄老板近来出门最好注意下安全,世道不太平呢……”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黄坤冲着她的背影问喊。 康琴心等到了门口才侧首回话:“字面上的意思,黄老板前来办事之时,就该想到这个后果。” 黄坤脸色泛白,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他来办事存钱的时候,康家还只是康家,顶多再顾忌下叶家和魏家,那会子康氏千金和司家二少的恋情还没有真正实锤公布,而现在…… 袁帆就在外面,自然听见了她的话,看过去的眼神有些陌生。 康琴心问他什么事。 袁帆说二十万现钱点数完毕,康琴心颔首,让他找黄坤办交接。 黄坤领了钱,临走前还想再见见康琴心。 康琴心正在和康昱通电话,自然是不会浪费那功夫的,便挥手让人打发了。 康昱已经得知了消息,问她是否应付得来。 “事情还好,只要不让媒体把这件事报道出来,我有把握能处理好。”康琴心如是答话。 康昱只从康英茂那边得知了个大概,不知详情,但事关沈家,还是忍不住交代道:“沈家背景复杂,和不少帮派关系都很不错,开泰的事你可以处理。 但沈家的家事千万不要插手,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爸,你和妈几号回来?难得回趟老家,不多住阵子吗,现在国内毕竟比前两年安定不少。”康琴心言语关切。 康昱却态度坚决,“银行接连遇难,总不能都让你一个人扛。爸爸不在你身边,如果、如果真的处理不了了,就去问你小舅舅拿个主意。” 康琴心见父亲居然都一反常态允许她向叶岫求助了,知对方是在心疼自己,心中滋味难言,语气也有了动容轻颤:“我知道了,爸,我不会逞强的,您多保重身体。”父女俩都难得的失态,挂完电话后康琴心却笑了,她感受得出父亲在她接掌商事态度上的转变,现在是真的认同她。 第2092章 私房钱要拿出来 康琴心在开泰总行又待了会,见陆续有人来银行换取新钞,银行人员的工作渐渐回到正轨,也没有再出其他什么骚动意外,遂安心离开了。 她仍然去广源看了看。 康英茂亦很忙,看见她时有些意外,“二小姐您还特地过来?这边情况如常,昨天沈家人离开之后就恢复了,开泰那边还好吗?” “取钱的人走了,不严重。对了,广源这边有人来换钱吗?”康琴心询问今日情况。 康英茂回道:“这边是总行,来的人不多,但刚刚市中心那几家分行反映上来,说实施情况还不错。” 康琴心点点头,欣慰道:“这就好。” 康英茂请她去办公室先休息,并主动道:“方才董事长例行打电话过来问银行情况,我觉得开泰假钞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瞒他就直说了。 董事长知道后,就说亲自打电话去找您,您可是在开泰接着他电话了?” 康琴心随意的坐在办公室内的小沙发上,语气疲软:“接到了。” “听袁副行长说今早黄坤去行里成功取到了二十万,二小姐您是动用了私钱?”康英茂面色沉重。 康琴心颔首,“都是康家的,没什么公私之分。” “那是您多年的积蓄,很多还是在英国念书时慢慢攒出来的,您不是还说要做金融投资所吗?”康英茂两眼心疼的望向她。 康琴心含笑道:“英茂哥你知道我的,哪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的设计工作室不是马上就要开了吗? 再说还要顾着银行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功夫去管什么投资所?不过是早前无所事事时随口说说罢了。” 她语气轻松,对他笑着,“再说,我的钱也只是暂时挪用,等康日孝把亏空填进去就好了,又不是收不回来。” “哪有这么容易?二十万的假钞,对银行造成的损失不可只只是这二十万。再说,日孝行长到底能不能把钱筹出来还不一定,这件事事关康家的公誉,也不可能闹大。” 康英茂自然明白康琴心的难做,康日孝和康氏主家的关系再是偏远。 但这么些年在康家做事,外人眼中也是亲近如一家,他若是被爆料丑事,整个康氏必将受影响,所以也不能只是威逼。 康琴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安排人看着他。 “何况,清明都结束了。”康英茂忧心忡忡的叹气,再看了眼对方。 康琴心随口应道:“是啊,爸爸要回来了。” 康英茂望着她她略微迟疑,顷刻还是直接说道:“董事长回来,大少爷也会跟着回来。 他是老爷独子,早前虽然连累了银行,但在公众眼中,是他康大公子配合华民护卫司署故意揽的污名,实际上有功,还博得了个舆论好名声。 他在开泰总行多年,等他回来,恐怕……” “你怕他又会恢复总经理的职务?”康琴心无所谓的笑了笑,故意自我调侃道,“所以你知道我这个代总经理职务的意思了吧?”“若是老爷真的为了大少爷就把您撤下去,这也太不公平了。”康英茂语气小声,“好歹几次银行危难关头,都是您在出力。老爷那般明事理,肯定能明白二小姐比大少爷能 干。” “既然你知道我爸能明白,那为何还唉声叹气的替我担心?”康琴心反展笑安慰他。 康英茂感恩康昱,当然不会背后说他的不是,但在康家多年,也知康昱对独子的偏爱,“我就是替小姐您担心,是我多虑,多虑了。” 康琴心也不太想谈这么沉重的话题,正巧郭南又过来送钱,便让康英茂先出去忙。 郭南与他擦肩而过,进门就道:“这位康副行长还真是对表小姐您寸步不离呐,见您的十回有八回身旁都有他。” “胡说什么,这里是广源,他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许是得知了康英茂的情愫,便是知晓郭南就这种有口无心的性子,因而特别介意被如此说,立即严肃的纠正他。 “不就开个玩笑嘛,表小姐您这是在银行有了官职人都变古板了!”见康琴心要说话,郭南又立即道:“我知道,要树威严嘛!”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牛皮纸包着的钞票和大洋放在茶几上。 康琴心见其满头大汗的,忙让人给他倒水,“辛苦你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郭南大口喝完整杯水,坐在那边喘气边开口:“表小姐,我倒是想差人过来啊,但我那边也没其他事情了。” “怎么,都卖完了?”康琴心不可思议,据她所知康日孝的私产不少的。 郭南气道:“那可不是?好些东西都是仿品,我找人一鉴定根本就不值钱,看着气派没想到都是假的。你们康家这位老爷也真是失格,我还想着那么大座别墅,搜刮了好几箱子的宝贝,总能买个十几二十万吧,结果,哎哟,昨儿两万,今天三万六,剩下的基本就不值什么 钱了……” “才五万多?”康琴心皱眉。 郭南立即道:“哎,表小姐,我可保证没有偷拿钱。”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见对方咧嘴笑了,康琴心也明白他是故意调节气氛,便继续道出心中担忧,“十四万四,给康日孝一周他都凑不出来啊。” “那我帮您再想想法子?”郭南最讲义气,虽对这事一知半解的,但很积极。 康琴心好笑的望过去,“你有什么法子?”郭南回道:“这种人别墅里摆了那么多赝品,我看着别墅周边人迹罕至,应该只是私家别墅往日不待客的,但他身为开泰总行的行长这么多年,平时总要有个接待朋友的地 方吧。 那表小姐您说,他在本市的房子里是不是得有些好东西,不要跟您跟我打个赌?” 他兴致勃勃,可见是搜别墅的时候没有尽兴,尤其在得知大批赝品之后。 康琴心摇头,“罢了,我已跟他说过利害了,就算再不情愿,总也要拿点出来的。市里不比孤岛上,稍微闹出点动静就会被传的满城风雨。” 她可不希望康家沦为市民茶余饭后谈论的话资。郭南别嘴嘀咕道:“表小姐您还是心软。” 第2093章 借助外力 康琴心强调不是心软,只是为康氏的名声着想。 郭南与她辩,直言她口是心非。 康琴心坚持说法,郭南便和她贫嘴,倒让人解压不少。 倏然,朱秘书忧心忡忡的敲门进来,神色慌张:“总经理,沈公子来了。” 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约莫是在担心沈家人又来找麻烦。 康琴心让她请人进来,再望向郭南。 郭南识趣得离开。 沈君兰一脸凝重,身边跟着沈志清等人。 康琴心眸光微转,知其约莫是晓得了,遂与他玩笑道:“沈公子这么大阵仗,把我们银行里的秘书都吓坏了,可是欠沈公子钱了?” “你别拿我打趣,我来找你有正经事。”沈君兰不好意思的说道。 康琴心莞尔,请他在沙发前坐,口吻轻松:“何事?” 沈君兰转身打发随人去外间等候,见沈志清仍杵在原地,他皱眉道:“我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都外边去。” 沈志清这才磨磨唧唧的出去。 康琴心见他身边的守卫较从前严谨许多,倍感欣慰。 沈君兰开门见山:“琴心,我二叔的人来过了,是吗?” 康琴心诚然颔首,应道:“贵府上有急用,他派人来取钱。” “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沈君兰语气颓废。 康琴心收起笑容,回道:“我知道,当初你二叔来行里存那笔钱,是受你所托,现在你们不睦,他当然不会再看着你的面子把这笔钱留在广源,取回去很正常。” “但是他太过分了,明知你们银行的情况刚有所缓和,就急着提取那五十万,岂不诚心影响银行运作?” 看来他还不知道沈英豪安排黄坤给开泰银行下套的事,康琴心想了想还是别去激发他们叔侄的矛盾了。 如今的沈君兰,根本不是老谋深算的沈英豪对手。 她感动对方此时还能替康氏着想,认真道:“君兰,你我认识时日虽短,但也算同生共死过,彼此间称得上一声好友,你说对吗?” 沈君兰本就是真心将她当朋友的,闻言立马点头。 康琴心又说:“现在你该关心的不是银行里的事,该在意的是你自己的将来。以后在沈家,你要怎么面对他?” “我、我不知道。”沈君兰眼神闪烁,有些逃避这个问题。 “你们感情深,你总以为他庇护教导你,现在却发现他如此狠辣,一时间不能接受是人之常情。 但沈家在新加坡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你父亲辛苦创下的基业,难道你真的忍心见沈家大权旁落吗?” 她的声音不重,却听得沈君兰整颗心都在犯堵。 好半晌他才开口询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没比你早多少时日。” 沈君兰和她对视了眼,苦笑道:“是魏公子告诉你的吧?那天你让我去向乔医生打听伤他的利器,你就开始怀疑我二叔了。” “其实,从你告诉我在天河桥附近落网的人与沈家港口的管事有关时,我就已经怀疑了。 沈家二老爷在道上是什么样的威名,谁敢在他管辖范围内背叛沈家去与外人合作?不过那时候只是直觉没有证据。你又与我说,你们叔侄关系如何亲厚,我瞧你对他的信任程度也以为是我自己多心,所以即便怀疑却没有去查你们沈家的内事,真正确定是在新荣表哥受伤后,司二少告 诉我的。” 沈君兰惊讶:“司二少?”又喃喃道,“他怎么会知道?” 自言自语之后,他想到眼前人和司雀舫的关系,也就了然了。 他苦笑着叹道:“你们都知道,就我还当他是亲人,从未怀疑过他。” “当局者迷,不是你真的查不出,是你私心里不愿去相信罢了。” 康琴心不多加纠结,追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要禀明你父亲吗?” 沈君兰摇头,“我二叔跟了我爸那么多年,在沈家声望颇高,就算我爸信我,但没有证据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和二叔反目。 我要搜罗到他夺权害我的证据,这样我爸处置他时,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康琴心原先想着这样一个连枪都不敢开的贵公子,自幼被保护太好,在得知实情后恐怕要一蹶不振,没想到他已自我调节好了。 “你能过了心中的坎最好。” “这次我来找你,就是想借你和魏公子的关系,帮我引荐一下。” 康琴心惊讶,笑道:“你不是认识他吗?” “虽说我之前有去香海馆找过他,但毕竟去的随意,只因是不想待在医院里,遂以你朋友的身份去探视的你表哥。但现在,我想以沈家少东家的身份去拜访魏公子,我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上次受伤便是因为想调查你遇刺的真相,他对我二叔有敌意,想替你报仇,否则不会那样暗示 我。”沈君兰说得一本正经。 康琴心知他所言非虚,魏新荣的脾气她了解,绝不会知难而退。 他在沈英豪手下吃了暗亏险些没命,但丝毫不影响他替自己报仇的决心,反而会越挫越勇。 这也是她迟迟不肯让叶家的人从香海馆撤走的原因,怕他在轻举妄动。 “你想清楚了?” 沈君兰颔首,“其实是我找他帮忙,应该正式些。我二叔在沈家经营多年,仅凭我自己是斗不过他的,我需要借助外力。” 康琴心心知拦不住,何况沈君兰和沈英豪的事早晚也得解决。 她想了想,回应道:“让我引荐是没什么问题,新荣表哥也肯定会帮你。但有个条件,你们的计划,不准瞒着我。” 沈君兰心知她是因为担心,应得爽快。 “那你等我电话吧,待我和他说好再联系你。” 沈君兰道“成”,拿起茶几上的笔纸写上新的地址和电话递给她:“我如今不住在沈家大宅了,你往后去这里找我。” 康琴心拿起纸张一看,梧桐公馆?那不就天河桥旁边吗,离康家庄园很近的。 她睁大了双眸看傻子般看过去,“你正正经经的沈家少东家搬离本宅做什么,这不是把沈家拱手相让吗?”“我,我不想看见我二叔,何况那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我忒不自在。”沈君兰终究还是难以接受。 第2094章 放狠话 沈君兰见时辰差不多,约她去旁边的酒楼里吃饭。 银行里接连被取出七十余万现钱,再加上假钞之事萦绕心头,她很担心运行出错,委实没有心情,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沈君兰有些失落,自我安慰道:“你刚接管银行,忙碌些是应该的。” 康琴心笑道:“等我联系了我表哥再约你出来,大家一起吃饭。” 沈君兰这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康日孝打电话来,道实在凑不出那么多现钱,问能否先补上部分,剩下的再宽限几日。 意料之中的情况,康琴心让他先把凑好的钱送来。 不过七万多。 康日孝见她沉着脸色,解释道:“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当时说好了不会来银行取的,谁知道就来了……” “开泰那边告诉你了?” 康琴心没好声,谁会摆着白来的钱不要?也不知是否该骂他天真,“那你想必也知道情况了,现在开泰那边由袁帆主持,你不用去了。” “二侄女?”康日孝急声,大声道:“那姓袁的就是个外人,你摆着自家人不用,你把大权交给他?这件事你爸肯定不知道。”“现在早不是过去钱庄运营的模式了。外姓人怎么了,你姓康又怎么了?捅娄子的是你,帮着处理事的人是他。你别指望我爸会偏袒你,等他知道了全部实情,第一个不会 放过你的就是他。”康琴心撂了狠话。 康日孝哑口,心中又恨又气,“你不让我去银行干活,是想逼死你叔叔一家?”“得了吧,你死不了。”康琴心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做的勾当,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自己心里明白。这回你和黄坤联手用假钞做银行的账,你不会不知道这是犯了 经济罪,我不跟你论官司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还给你时间筹钱,不要得寸进尺。” “你!”康日孝咬牙忍住,拿手指着康琴心点点头,“你哥都要敬我三分面子,你真是能耐了啊。” 康琴心懒得与他多言,冲外唤道:“来人,送客。”她一整日都在银行里对账目,又关注着各家分行收回来的假钞数量,离发行出去的委实差的太远。这件事有沈英豪在背后操作,哪怕舅舅出面也控制不了媒体多久的,康 琴心心绪难安。 她和康英茂留到了晚上七点,离开时共乘一车。 康琴心觉得他神色不对,几番欲言又止的,“英茂哥,怎么了,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二小姐。”康英茂唤了声,脸色还是纠结。 “是银行里又出新情况了吗?” 康琴心直觉不好,坐直了望着前面驾驶座的他,催促道:“现在是我负责银行,你别瞒着我。” “倒不是我们行里添了新情况,是索里街那边有家银行在准备新开张。” “是什么来头?”康琴心匪夷,“怎么无声无息的,先前都没听到风声?” 康英茂回道:“是丽华堂大酒店的东家,陆家。” “陆家?”康琴心皱眉,“怪不得陆家突然搬来新加坡,原来并不止于发展酒店,还盯着银行这块。”康英茂言道:“新加坡华人银行这块素来是咱们康家的,这些年广源和开泰的分行开遍了整个马来,现在陆家来势汹汹,而我们银行却接连遭受暗害。二小姐,这其中定不 简单的。” 康琴心苦笑道:“世上哪有什么就该是我们康家的?总不能因为康家开了银行,别人家就不能做了吧?”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是不是怀疑假钞之事,和陆家也有关系?” 康英茂颔首,“就是直觉,上回陆家小姐的生日舞会上,沈公子不是也去了吗?这说明陆家和沈家是旧相识,说不准就是沈二老爷和陆家人谋划的呢?” “那次舞会你也看见了,陆家在新加坡的人脉很广。” 康琴心忧心忡忡,陆家有钱有基业也有人才,同政府及当地贵族的关系都不错,连和司家都沾着亲带故。若是真想要斗败康家,简直轻而易举。 康英茂亦道:“若是这样,眼下这个坎怕是不好过。” 康琴心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如常心中却慌乱起来,到家后连忙给叶岫去了电话,“小舅舅,报社媒体那边,还控得住吗?” “倒没再闹出新闻来,怎么了?”叶岫不解。 康琴心觉得不可思议,“真没事情?” 叶岫琢磨着不对,追问她情况。 康琴心就将陆家的事告知了他。 叶岫习以为常道:“哪一行都有竞争,当初康家不过是占了时机,陆家见这边势头好想来分一杯羹也是正常。生意场上,再寻常不过的了。”面对亲近的人,康琴心可做不到方才面对康英茂时的冷静,气恼道:“我知道行行有竞争,如果陆家正大光明开银行我不会有意见,但若先用卑劣手段害了我们康氏,我定 不会放过他们。”“陆家银行若是真的开张,你们两家杠上是迟早的事。马来这边虽说市场不小,但毕竟也不向国内那么大,到时定是你死我活的场面。”叶岫语气深沉,直言再道:“心儿, 你也怀疑陆家和沈家勾结害的开泰吧?” 康琴心低声承认。 “但事有缓急,你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假钞的事,如果康家发行假钞这件事被大众渲染起来,那不用陆家刻意打压,康家便先失了华民的信任。”“我何尝不知这件事的急迫?不过我总觉得,假钞既然流通出去了,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沈英豪能做到之前几步,肯定也会安排自己人积压假钞在手,而这些人,是银行 无论开多高的钱都换不回来的。” 这才是康琴心心中真正的焦虑,她知道,但凡沈英豪想要曝光开泰假钞这件事,媒体和报社根本阻拦不住,现在就看他是准备什么时候放消息了…… 叶岫是聪明人,当然也考虑得到这层,“我想,陆家银行正式开张之时,就是假钞消息公布于众让市民讨伐你们康氏之日。”康琴心被他一言点醒,确实如此! 第2095章 矢口否认 康琴心有心打探陆氏银行开张的日子,打电话给几个擅搜市内时报的朋友问询,但陆家新搬来不久,且又是沪上家族,和他们没有往来,竟都没听说。 她有些丧气,却在静等消息时接到了魏悦希的来电。 康琴心拧了拧眉心,声音略带疲倦,“阿希,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表姐你忘了?工作室的事情呀!” 那头魏悦希语气欢快,丝毫没有留意到时间,兴致勃勃的继续道:“上次你不是让人把工作室的装潢设计图纸给我送来了吗,我和言卿看了看都觉得不错。” “那好,我找人安排下去。” 康琴心现在虽没心思过问这些,但工作室是她决定开的,就得认真对待。 “表姐,你声音怎么不太对,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就是刚从银行回来不久,有些累而已。”魏悦希语露失落,“是吗,我还准备找你商量工作室未来定向风格的事情呢。我和言卿都觉得新时代潮流好,像那些礼服啊佯装之类的过于正式,我们可以朝着轻简的风格 转换。但盛助教却觉得旗袍之类的国粹更好,说是更显气质,但我们的工作室又不是只面向华民……”康琴心听得出来她是真的纠结,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求同存异,你们各抒己见很好。你和言卿可以继续坚持你们的想法,但也不用非要盛助教改变他的坚持,不是吗? ” 魏悦希担忧:“那岂非过于混乱,没有针对性了?” 康琴心摇头回道:“那不至于,再说你们将来也可以尝试着元素融合,或许能引领一种新的潮流。” “表姐你这么看得起我们,我们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康琴心继续鼓励,“明日我吩咐阿忠带人去艺息馆那边,你若有时间亲自过去指挥装潢都成。” “那表姐你不过去了吗?” 康琴心嗯了声沉默。 魏悦希不死心再问:“我知道你接管了银行很忙,但这毕竟是工作室初日动工,就真不去吗?” “等开张的时候我会去的。” “但我还想把我们的设计图纸给你看看的。” 康琴心不忍打击她的热情,思量后应道:“那你先交给阿忠,他会给我送来的。若是有空,我下午会过去,正巧设计室的名字还没商量,你若有意见尽管提出来。” 魏悦希这才肯挂电话。 康琴心洗了个澡,又去书房找了几本经济学书,翻看了些银行相关的理论知识。她算这方面的新手,就算有康英茂教着,仍需要多看多学,待到半夜才睡去。 次日清早楼下大动,康琴心醒来下楼,见居然是康画柔回来了。 她惊讶万分,冲上前道:“阿姐你回来怎么也没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机场接你呀。”康画柔一身白色水墨旗袍,长发半梳披在肩上,温柔的看着她道:“清明都过去有几日了,我怕被爸妈发现,所以先回来了。班次实在太早,怕你跑出去接我,所以才没有 告诉你,这不给你个惊喜嘛。” 康琴心浅笑着和她拥抱了抱,欢喜的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番,“阿姐你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人精神了许多,果然应该多出去走走。” “是啊,我这次回上海认识了好几位新朋友。” 以往康画柔从上海扫墓回来都是消极沉沉的,这次却开朗了许多,康琴心很高兴,陪她用完了早餐都不舍得出门。 他让康英茂先去银行,自己则在家陪长姐收拾。 康画柔奇道:“你已经开始去银行上班了吗?其实你有事可以先去忙的,不用特地留下来陪我。” 康琴心靠在沙发上叹气:“银行事情是多,但我也没办法解决啊。” “遇上麻烦了?”康画柔关切。 康琴心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外边就有人进来说道:“二小姐,宋警官来了。” “什么宋警官?” 康琴心莫名其妙的嘀咕了声,紧接着就想起来了,“不会是早前来过咱们家的那个宋警官吧?” 她话声刚落,宋修立就来到了大门前,“康二小姐,正是在下。” 康画柔唤阿岚将行李送上楼,在旁边坐下。 康琴心见他不请自来,敛色正经道:“是你啊,进来吧。” 等人进屋,她又问:“不知宋警官大清早的找我,所为何事?” “康二小姐心知肚明,很清楚在下是来找您的。”宋修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眼,又拿出纸笔准备做口供。 康琴心不太喜欢这人,直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坤元皮革厂的黄老板昨晚上被人打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呢。” 康琴心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什,什么皮革厂?” “黄坤黄老板,他昨儿可是有去开泰银行取过钱的,听说还是康二小姐亲自接待的,你现在不会说你不认识吧?” “哦,是他啊。”想起是谁来的康琴心面露笑意,“这黄老板被打了,你来找我做什么,该不会以为是我打的吧?” 她确实有警告过黄坤让他小心些,但也明白他不过只是个听令行事的,幕后操纵他的是沈英豪,或许还有陆家,康琴心还没幼稚到真找人去打他一顿。 宋修立写字的动作微顿,抬头诧异道:“康二小姐这是承认了?” 康琴心冷笑,“你何时听见我承认了?宋警官,请注意你的措词。” “但黄老板醒来之后报警,跟我们护卫司署的人说就是康二小姐您打的,这是受害者证词。”宋修立还真就转身从下属那取来一份文件交给康琴心看。康琴心接过,看了两眼就还给他,“宋警官,这上面写着黄老板的受害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又发生在青港附近,那时候我人在广源总部,整个银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 宋修立纠正道:“康小姐你是误会了,黄老板的意思是您派人去的。您这样的身份,就算要打人,自然也用不着亲自动手,不是吗?” 康琴心觉着,这位宋警官对自己可能是存着某些敌意,这话中认定她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 她启唇反问:“请问宋警官,对黄老板动手的人可有抓住?可是在场有人亲口承认了是我康琴心指派他去的?” 宋修立摇头,答道:“对方撤得很快,还没有抓住施暴者。” “既然没有,那就是黄老板的空口说辞咯?”康琴心闭眼,拿起旁边的电话边拨同他道:“没有证据胡乱造谣编造,对我的声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要告他,还有你。”她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宋修立便飞快的用手替她挂断了信号。 第2096章 善意的提醒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康琴心,康琴心亦疑惑的反看向他。 康画柔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出声劝道:“心儿,别闹了,宋警官也是例行询问。” 宋修立端正了语气,客气道:“我找康二小姐只是希望您能配合调查,或许是我言语失当了,还请康小姐见谅。” “你明白就好。”银行多事之秋,康琴心也不愿把这种事闹大,坐回去认真道:“虽说黄坤被揍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但这次还真不是我派人去的。宋警官,你以后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下市内 其他的事情吧,就这种官司你管不了。” 宋修立瞠目,很不明白她的意思。康琴心弯身过去,抽出他记录的笔,慢声说道:“如你所说,就算我真的要对黄坤动手也用不着亲自动手。大家都是明白人,这种私人恩怨闹到护卫司署那儿就有些说不过 去了,既是私怨谁还能留下证据等着被查?所以我劝宋警官,往后还是把工作重心放在市民安全这方面上,这些事你们管不了。” 宋修立对她的坦白和嚣张感到惊诧,却无言反驳,哑口无言的愣在那。 “宋警官贵人事忙,我就不强留您了。”康琴心起身送客,这次对他的态度显然没有从前那样有礼。 宋修立只能郁闷的离开。 她转身,见康画柔正望着自己,浅笑道:“吓着阿姐了?” “我倒没有,只是你这样会得罪人的。”康琴心摇头,“这宋修立早就见我不爽了,我也不知今年怎么总和护卫司署的人杠上,这三天两头就被他找上门问话,今天实在没功夫应对。何况,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市 里不太平,他们护卫司署的人如果真有用,就不该总盯着几大家族的人和事奔波。” “你把握好分寸就成。”康画柔柔声提醒了句,这些对外的事宜她不懂,也不会干涉。 康琴心送她回楼上休息。 康画柔又问:“爸妈何时回来?” “就这两日。” “到时候书弘也会回来。” 康琴心明白她的忧虑,“我知道阿姐在替我担心,没事儿的。” 康画柔点头。 康琴心回房打电话找郭南,问黄坤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 黄坤在那边得意洋洋的邀功:“表小姐您知道了,怎么样,我这是不是替您分忧了?敢害我们表小姐,我当时就打得他满地找牙,保管他娘见了他都认不出来。” 康琴心被他的说辞逗笑了,“你就知道动武。” “拳头才是硬道理,爷说的!” 听他提起叶岫,康琴心再问:“这件事是小舅舅吩咐的?” 郭南如实道:“是爷吩咐的。” “我昨晚和他通电话,他倒是没和我说。”“爷说不用告诉您,咱们操纵不了那姓黄的,就是给他点教训瞧瞧。爷怕你觉得他插手会高兴,都是秘密交代没想惊动您的。对了,表小姐是怎么知道的?”郭南后知后觉 。 “刚刚护卫司署的警官来庄园找我问话了,那黄坤还真以为是我派去的人,和警官那样一说,姓宋的就找上门了。” 郭南皱眉,“这没根没据的凭啥子找上您啊?我们当时可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他们查不出来的。” 康琴心笑道:“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我打来呢就是找你确认下。顺便提醒你,以后不用这样替我出气的。” 郭南一如从前那样应的爽快,但康琴心知道,只要有叶岫吩咐,他还是照做。 下楼出门,前往银行,先是照例开会过问了假钞收回的进度。 果然,正常市民听说能以一换多自然都纷纷前去银行兑现,但有心囤着这批假钞的人迟迟没有现身,而这些人手中的假钞数额不小。 康琴心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打电话让袁帆通知开泰各大分行,将取钱记录找出来,和已经换回来的假钞记录做统计对比。 她准备针对性的处理这件事,尽量把假钞都收回来。 这还是早上宋修立给她的灵感,有时候,必要的手段也没什么坏处,或者说更有效。 银行里的人加班加点,康琴心也不便离开,艺息馆工作室那边她就没去。 结果,魏悦希却找上了她。 康琴心出言抱歉,魏悦希摆手道:“放心吧表姐,我不是来催你的。” “那是有什么事,都找到银行里来了?” 魏悦希忽然神神秘秘凑近她说道:“我知道表姐在查陆家银行的开张日期,这个月十五。” 康琴心好奇的望向她。 “我从言卿那打听来的,表姐忘了?裴家和陆家是亲戚啊!” “我没忘,这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谢谢你了阿希。” 康琴心看向旁边日历,今天初八,也就是说还有一周。 她立即拿起电话打内线吩咐:“让副行长过来。” 魏悦希听见这话,“嗳”了声急道:“表姐,我还在这呢!” 康琴心反应过来,怕他们见面尴尬,体贴道:“我给疏忽了,那我过去找他,你在这等会儿。” 康琴心找到康英茂,告知她陆氏银行的开张日子,又督促着问袁帆那边取钞客户的资料送来没有。 “开泰那边的人说袁副行长出门有小半个时辰了,应该快到了。” “那你再催催换钞客户的资料,让秘书部努努力,我要尽快拿到还没有来兑现假钞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的家庭住址。” 康英茂见她语气果断,知她是存了什么想法,并未劝解,且配合道:“二小姐放心,我会整合好的,也会联系阿忠让他准备好人手。” 两人配合默契,康琴心放心回了办公室。魏悦希还留在那,喝着水惬意的看着自己带来的手稿纸,见她进来笑着道:“表姐你看,都是我和言卿从前画的,还有盛助教的稿纸也在这里。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我 还是要亲自带来交给表姐的。” 康琴心哪能不知道她此行目的最关键是告诉自己陆氏银行的开张日期,过去和她并排坐下,感激道:“阿希,谢谢你。”魏悦希直接道:“我其实都不知道你在打听这事儿,其实我觉得是言卿暗示给我的。” 第2097章 不文明也可以 康琴心惊讶,“言卿让你来告诉我的?”“我感觉是这样,现在陆家要开华人银行和康氏对抗,她家和陆家是亲戚,但我肯定是向着表姐的。这个时候她突然跟我说起这种消息,以她的聪慧,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会 传信给你。” “那她是为什么呢?”康琴心低声喃喃。 魏悦希摇头,“许是裴家和陆家的关系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吧,又或是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但怎么着我和言卿多年好友,她肯定不会来害我。” 这点,康琴心亦信得过裴言卿。魏悦希将手边的设计画稿纸都整理好,又仔细用文件袋分类装好,堆在茶几前道:“我知道当务之急是处理银行里的事,但我和言卿都很关心工作室的进度,不管怎么样, 表姐你千万不能放弃啊!” 康琴心含笑的应好,承诺道:“我一定不半途而废。” 魏悦希又按了按文件袋,面色郑重的递给对方,而后起身。 康琴心跟着起身,问:“这就要走了?” “我知道表姐你忙,就不打搅你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魏悦希善解人意的说完,便推门离开。 康琴心坐在办公室里,琢磨着裴家和陆家的关系,确实纳闷这则消息的透露。 她不是个能藏心事的人,想了想拿起电话拨去裴公馆,被告知她家小姐最近没有回府。 康琴心思量了会,又拨去司雀舫的别墅。 裴言卿果然在那儿,接起电话含笑道:“是康姐姐啊,找我有事吗?” 康琴心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言卿,陆家银行开张日期的消息,谢谢你。” “对你有用就好,只是小事,不值一提。”裴言卿风轻云淡道。 康琴心欲言又止。 那边似乎察觉到了,故意避开,改问起工作室的事宜。 康琴心只能逐一解答,她感觉得到裴言卿态度的闪躲,就没有捅破窗户。 日常寒暄之后,她将电话挂断。 正好袁帆拿着开泰银行客户的资料到了。 康琴心立即唤来康英茂,三人就在她的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议。 对方做事谨慎,取走假钞的客户多为散户,确实挺不容易。但摒除已经收购回来的假钞客户,剩下的名单亦很清晰。 康琴心抬头:“阿忠到了吗?” 康英茂回道:“他已经交代别人代守陈小姐那边,我也吩咐他亲自带人来广源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康琴心点头,取过钢笔在客户名单上划分区域,言简意赅道:“英茂哥,你辛苦些坐镇在银行,也看着些开泰银行那边,千万不能乱。” “好的,二小姐。” 康琴心将少的部分名单递给袁帆,“这些人你负责,我会让阿忠配合你的。” 袁帆没反应过来,拿着名单迷茫道:“负责什么?” “你说呢?” “哦,二小姐您是指去走访这些取过假钞却没来银行兑换的客户,然后劝他们把假钞换回来,是吗?” 袁帆推了推眼镜,站起身语气积极道:“这法子好,虽然麻烦了些,但面对面相劝总归有成效些,毕竟咱们银行都上门高价收购了,他们没理由不换的。” 康琴心见他这副天真的模样,望向旁边的康英茂。 袁帆视线在两人间看来看去,低声道:“难道我理解的不对吗?”再次面对疑问,康英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道:“袁副行长,这些客户呢必都不是什么善茬,拿着假钞也是别有目的,想让他们心甘情愿交出来很难,若是已经提前把假 钞转移了就更麻烦,你得问清楚转移到了哪里。二小姐之所以让阿忠带人陪你去,你还不懂吗?” 袁帆似懂非懂,然后面色一慌,惊诧的望向康琴心。 康英茂起身道:“二小姐放心,两边银行里的稳定我来维持,定不会出新的状况,您就放心去吧。” 康琴心颔首,低头翻看其手里的这些名单资料。 康英茂拉着袁帆出去,“走,先去休息室坐会,待阿忠来了你们就出发。” 都这样了,袁帆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差事。 康琴心自己则带着沈家的人出了银行。 这沈君兰是真的把她当救命恩人,自从摸清楚沈英豪的路数,比前几天更细致了,二十人分两批日夜轮流守着她保护安危。 身边有现成的人手,康琴心不用白不用。 主要还是因为家人都要回新加坡了,若是见她养了这么多打手在自家庭院里,恐怕得吓一跳,还是拉出去做事吧。 小队长沈丘,据说是沈志清的亲弟弟。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听说有架打,干劲十足的围在康琴心身边。 他做司机为康琴心开车,路上洋洋斗志道:“康小姐,你放心,待会那些人要是敢不把取的假钞交出来,我就狠狠的教训他。” 康琴心望着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年,笑道:“咱们是正儿八经去收回错号钞票的,别张口就打打杀杀。” “我懂,文明是吧?”沈丘笑呵呵的接话。 “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念书的。”康琴心想着沈志清在沈家身份不低,好奇为何不好好培养自己的兄弟。沈丘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外之手扬起来就不屑道:“我就不是念书的那块料,还不如跟着我哥待在少爷身边做事有前途。现在这时代,书生没什么用,康小姐您别不信,就 咱们码头上搬货的大学生就有不少,都是靠拳头说话的。” 康琴心闻言,难免想到了郭南,这两人脾性还真像。 到了客户家,康琴心起初还斯文的说明来意,好言相劝。 对方果然不识相,罗里吧嗦的说假钞已用。康琴心看了眼他所取的假钞数额,朝旁边沈丘使了个眼色,自己就站去了门外。 屋里传出拳打脚踢和喊疼求饶的声音,康琴心不急不慢的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不多会,沈丘捧了个装着钞票的盒子自内走出来,朝她晃了晃得意道:“康小姐,您还是太斯文了些,和他废话半天,不然待会还是让我直接上把。”康琴心展笑爽快的应道:“成!” 第2098章 甩不开就打 康琴心路上问他:“把真钞留给人家了吗?” “留了,留了等价的。”沈丘望了眼后座康琴心旁边堆着的假钞,又看向自己副驾上提前准备好的真钞,理所当然的道:“对于这种人,留足等价的钞票就不错了,我可没听银行里的号令两倍三倍 的给他们。” 康琴心很喜欢他直爽的脾性,满意的点头。 有了沈丘等人的帮忙,康琴心行动的效率提升了不少。 然而,途径市中心大道路口时,宋修立带着护卫司署的警卫拦住了她的车。 时至傍晚,车水马龙的,康琴心不解的探出车窗,望着已走近的宋修立纳闷道:“宋警官何时去了交通局当差,这当街拦车是想做什么?” “康二小姐。” 宋修立叹息了声,脸上透着两分无奈,“我也不想来麻烦您,但我们护卫司署接到报案,说您带人私闯民宅,我得找您回护卫司署做个问话。” “哦?那想必宋警长满市里找我,找的也挺不容易的。”康琴心刚在名单上将方才那位客户名划掉,与宋修立说话间已不动声色的将名单收好。抬眸,见对方震惊的望着车内堆积的现钞,笑着道:“宋警长,我就逛街想买点东西 ,不犯法吧?” “不、不会。” 宋修立讪讪收回视线,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谁家装半车现钞出来逛街的?银行家的千金就这么豪的吗?“什么私闯民宅?我和康小姐在市里遛弯呢。宋警长,我一直陪着康小姐,她有没有私闯民宅我最清楚不过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冲我沈丘来。”沈丘很起义的接过话,反问 道:“话说,是什么人这么不懂眼色的报警?” “华民护卫司署自成立后,就以保障华民在新加坡的人身安全和利益为职责。有人报案,我们就要查案。” 沈丘哪听他这套啰嗦,慢悠悠的说道:“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跟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卫有什么好说的,那人咋这么不懂规矩呢?” 他口气太狂,宋修立走到驾驶坐那边,敲了敲车窗,而后问道:“你小子谁啊?” “我是沈家分队队长沈丘。看,后面跟着的车上都是我兄弟!” 宋修立闻言,往他们车后一看,发现还真停了两辆车,十来个粗壮的男人紧紧盯着这边。 这阵仗,比他带来的警卫还多。 宋修立冷笑道:“沈家?嗯,真是哪哪都有你们沈家人啊!” 他还记着天河桥前和沈家大打出手的场景。但是现在?环视了眼四周,因为无故停车已经影响了正常的街道运行了。他知道沈家都是些野蛮不讲理的人,说不定聊不上两句又要大打出手了,这地方也不合适动手啊 。 沈丘仰头应道:“那可不是,我们海上沈家有多少人,想必宋警官是听说过的。今儿我不管是谁想找康二小姐的麻烦,你让他来找我沈丘。” 宋修立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这么嚣张,瞧他的架势是不准备让自己带走康琴心了,心知不能蛮干。 他转看向康琴心,好奇道:“康小姐现如今出行都有沈家专人保护,倒不知让司二少晓得了会作何感想?” 先前护卫司署就收到了上面提醒,宋修立知道康琴心与司雀舫有点关系。 康琴心面色如常道:“让宋警长费心了,这是我的事。” 宋修立站直了道:“不管怎样,现在有人点名报案说康二小姐损害了他的人身安全,按照护卫司署的例行章程,我必须要找康小姐做个笔录。” 康琴心手里的事情还多着呢,哪有功夫和他周旋,不悦的反问道:“他们告我什么呀?是我被抢了钱还是打死了人?” 宋修立想了想,人家还真没丢失钱财,只能道:“这,打伤了人。” 他话声刚落,沈丘就大声道:“笑话,康二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宋警长,就这么说吧,你看我们车里这么多钱,康二小姐还赶着逛街去买东西。这花不完钱,咱们也不好意思回去。 咱们彼此都退一步,今日我和我兄弟都跟着康小姐,她做了什么我们沈家人最清楚不过了,我喊个兄弟随你回护卫司署做笔录,你看成吗?” 她说着下车,朝身后那辆车招招手,唤来个小弟,交代了番。 那小弟立即站到宋修立身旁,“宋警官,我们走吧,我到你们那喝杯茶去,你想问什么都行。” 宋修立不甘的望着车内的康琴心。 康琴心唤了声沈丘:“走吧。” 宋修立原地挥了挥胳膊,实在是气。 他的下属上前问道:“警长,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放康二小姐走了吗?” “放什么放,走,咱们跟上去,我就不信她买完东西还没空做笔录。”宋修立语气固执。沈家的小弟立即拽住宋修立,“别啊警长,我们不还要回去做笔录吗?你说你堂堂护卫司署的大警长,做跟梢这种事多丢人啊?再说了,有我们丘哥在,你们是追不上的。 ” 听到这种毫不客气的大实话,宋修立更怒了,却偏偏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带回去。 康琴心同沈丘道:“没想到你年轻轻轻挺会来事,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宋修立。” “这种当官的没什么本事,就喜欢端官架子,我怕他做什么?他要是敢跟上来,我让人把他车轮胎戳了!康小姐你请放心,准不会坏了您的事。” 沈丘边说边问下一家地址。 康琴心报了地址,感激道:“真是多谢你了。” 也就沈家这样势力的人家,可以不惧官威和护卫司署对着干,像康家这样的反而不便直接得罪,有他在确实轻易许多。 他们跑到了晚上九点多,除了几家没人的,名单末尾还剩下三人。 康琴心见他们都有疲色,愧疚道:“沈丘,辛苦你们了,等结束后我请你们吃晚饭。” “没事,我们跑码头的,这点体力小意思。” 康琴心在车前清点好假钞,刚准备上车,忽然路口射来刺眼的汽车灯光。 她心里一顿,幕后之人得了风声来拦截了,沉声说道:“沈丘,来麻烦了。” 沈丘往那边一看,刚喊了句“兄弟们抄家伙”,就见康琴心蹭得溜上了车,“走,甩开他们。” 沈丘惊讶的招呼人各就各位,三辆汽车连忙朝另外方向开去。 他转身看了眼后面紧跟着的车队,费解道:“康二小姐,不打吗?”康琴心冷静道:“这不是逞本事的时候,能甩开就不打。” 第2099章 二少救美 沈丘听着不停的刺耳喇叭声,情绪烦躁。 他紧握住方向盘,怒嚷:“这些人还来劲了是不?人多又怎么样,我手底下的弟兄可没一个怕的。康小姐您放心,就算待会是场硬战,咱们也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康琴心倒不怕,真要混战起来,不说退敌,但自保的能力肯定是有的。 可是,她想到车里好不容易集齐起来的假钞,此事不宜闹开。 若真的上了报,损失最大的必然还是康氏。 她看了眼前后,此处本就靠近郊外,又是条旧街,既颠簸又狭窄,因而那些人只能不甘的跟在后面而不能越前。 然而,待拐出这条街之后就是沿河大道,那边地段空旷,别说并行,就是包围都不成问题。 “控制些车速,慢点开。”康琴心吩咐着,“尽量往郊外开,不要惊扰了郊区里的市民。” 沈丘年少气盛,单手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心知待会要动真格,唏嘘且兴奋的应道:“行,都听您的。” “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忘了我们一家家的上门,那些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康琴心自责起自己行事轻率,“不过好在他们是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没有布局在下一家,否则若是安排个埋伏就更棘手了。” 沈丘答道:“这说明背后之人还算守行规。我们不怕真枪实战,就怕在背后搞阴的,最让人不耻。” 他们这些人,就是靠本事服众的。 康琴心不语,难道用假钞坑康氏银行这种毒计,不是阴招吗? 汽车慢慢驶出旧街,刚拐出去沈丘便立即加速,连带着后面跟着的车提速起来,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在河边。 “康小姐,您身上有带枪吗?” 康琴心应道:“有。” 小舅舅赠她的那柄手枪,一直都随身带着。 她刚答完,便听见子弹打在汽车外壳身上的砰砰声。 康琴心转身,是随护他们的车中了招,可能是被击爆了轮胎,已经被迫停下。 康琴心开口:“停吧。”灵敏的掏出手枪,并扣子弹上膛。 交战是必不可免的了。 沈家的人身手都不错,也有战术,能攻能守也能打掩护。只是,人手毕竟是少了些,分成两派显得各不得力。 沈丘一直护在康琴心身边,面对枪林弹雨般的强势攻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对方似乎能看穿他们的走位和应对战术,总有办法攻破,已经渐渐逼近。 他觉得趋势不对,皱着眉头大喊了声老三,让他送康琴心离开。 沈丘或许还不知道,对面的人也是沈家的人,自然了解他们的应对方式。 沈英豪本就想要康琴心死,不只是因为她曾经救了沈君兰的原因,更是担心沈君兰与她交往过密,联合康氏力量与他作对。 上回在天河桥附近的埋伏便因为轻敌而失了手,这次既然要做,又怎会没有周全的考量? 这些人是不可能允许她离开的。 老三得令准备送康琴心上车,但根本寻不到机会,对方子弹充足,是宁可错射也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移动的时机。 沈丘开始着急了。 康琴心也有些慌乱,若是近身搏击对打他们都不怕,就这无止尽的枪击实在难以回击。 原来半下午的顺风顺水,实则就是在等天黑,等他们到这边郊无人之地动手。 身边已有人开始倒下,但还是忍着伤痛继续战斗。 情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对方想要速战速决,所以是不计后果的攻击。 都是沈家养出来的打手,身手本事不相上下,人多优势便显而易见了。 枪子从四面八方而来,忽然间康琴心被沈丘推倒在地,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哼,是压抑着痛楚的声音。 康琴爬起见他左肩已中枪,心急道:“沈丘!” 正要过去查看,擦耳又是一记子弹,就像是贴着她的脸而过,落在旁边的汽车上,瞬间穿碎了玻璃。 康琴心望着伤痕累累的他们,心中十分愧疚,正要起身面对之时,也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行身着军装的兵人,持着军枪朝对方就是一通扫射,很快就逼退了他们。 那些人见局势不利,立马上车要跑。 后路已被汽车堵住。 是司家的车。 宋和真站在车前指挥人上前擒拿,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付些江湖打手自然不在话下,没多久便把人制住了。 他走到康琴心身边,礼貌的打了招呼。 康琴心正搀着沈丘,见他过来,感激道:“宋副官,今晚多谢你们了。”又看了眼其不远处的车座,低问道,“是二少在车上吗?” “自然是,我陪二少刚从学校出来,正准备回市里。远远听见这边枪战,命人先行打探了消息,没想到居然是康二小姐您。” 宋和真见他们损兵折将,又看了眼沈丘,招手唤了两个小兵来,吩咐道:“帮他们简单处理下,再安排车送医院。” 说完,又同康琴心道:“我带您去见二少。” 康琴心见沈丘有人帮忙了,心里稍松,颔首应道:“我们的车怕是不行了,劳烦宋警官找人帮我拾掇下车里的钞票。后座的和副驾驶位上的要分开,谢谢。” 宋和真颔首道:“康小姐放心。” 康琴心走了两步,又望向那些被制住的人手,转身正想对宋和真开口,对方先语道:“我知道怎么处理,会留活口的。” 康琴心抵至车旁后,也没磨蹭扭捏,借着副官的服务上了车,就坐在他身边。 刚落座,发现旁边还摆了几本书,拿起来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将书朝旁边人递去,真诚道:“谢过二少了。” “沈君兰和沈英豪撕破了脸皮,自己出行都一大堆人跟着。你倒是有胆量,就这样在市里到处跑,是真的不怕死吗?”司雀舫语气凉凉,透着嘲讽,又似带着几分复杂。 康琴心摆手回道:“但总不能因为这样,我就不出门办事了吧?畏首畏尾,可不是我的处事风格。” 她说着望了眼外面正在被拘押上车的那些人,问道:“你把人带走,是准备怎么做?” “本来,沈家的家事,我是不便插手的。”司雀舫语气严肃,话锋一转又说道:“但你卷入其中,就不再是沈家内事了。看来,我是不帮沈君兰不成了。” 第2100章 只是巧合吗 康琴心惊讶的看着司雀舫,心中有些别扭,她存着好奇,就问:“因为我?” 司雀舫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康琴心直述回道:“我觉得是。” 司雀舫浅笑,幽深的眼眸里像是蕴着无数星光。 他这般不言不语,康琴心更不自在了,她不愿承他如此大的人情,还不起。 于是,康琴心开口:“你不用帮。” 他的眼睛很能洞察人心,知道她不好意思,故意凑近了耳语道:“不,我就是要帮。” 康琴心自认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带着不解的目光与之对视。 司雀舫眼看着她远离开自己,又说道:“我的人情,就是要你还不起。” 康琴心心跳得厉害,她不是傻子,眼前人三番两次的帮自己,怎么可能毫无所求? “这件事,是沈家内部的事。” 康琴心勉强稳着心神,平静的与他说:“沈家是早期来新加坡的华人家族,他们家里的情况,连护卫司署都不便直接插手,更何况是现在的司家?” 司雀舫挑眉,“何况是现在的司家?” “你别误会,我没有冒犯贵府之意。我是想说,如今新加坡的制度日渐完善,哪怕你们司家和政府感情友好,政府也如初信任司家。 但政府既然设立了专门处理华民事宜的机构,司家再代机构行事,总归会惹高层不快的。” 康琴心是真心的,劝他道:“二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真的不需要。” “你们?” 司雀舫双眼微眯,似有不悦,“你何时能代表沈君兰了?” 这危险的语气…… 康琴心重新措了措词,“我只是建议。这件事你出面会很为难,我想他也不会愿意麻烦二少。”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司雀舫靠在那,容色惬意,语气更是风轻云淡:“你觉得,没有我帮忙,以沈君兰那点道行,真能对付沈英豪?” 不是他看不起沈君兰,实事求是。 司雀舫想表达这层意思,但实在没忍住心底的不屑,弯着唇对着她再道:“就算加上你们康家,哦,还有魏家,想要对付沈英豪那只老狐狸,够呛。 我若是不便插手沈家内部之事,康家和魏家更不方便。还是康二小姐觉得自己和沈君兰的关系非常,能够以什么特殊身份帮忙吗?” 这阴阳怪调的语气,别以为她听不出来,是在暗指曾经自己要和沈君兰相亲的事情。 但面对他的连番质问,康琴心一时还真不知如何作答。 “说不出来了吗?” 听他自言自语的道破自己心思,康琴心起先对他的那几分感激之情也没了,“二少不必把话说得这样通彻,我和沈君兰不过是朋友……” 司雀舫打断道:“沈家的朋友多了去,你看谁敢蹚他家的浑水?”康琴心不满的瞪了他眼,继续说道:“这不同。若只是沈家内部的事情,我自然不便干预,但沈英豪已经两次派人来害我了,不只是我,还用阴招陷害我们康氏银行。身为 受害方,自自然有资格出手。” “哦,你是受害方你有资格,难道我就没有了?”司雀舫理所当然的语气。 “沈英豪对司家也出手了?” 刚问完,康琴心就后悔了,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她讷讷的改望向出车窗外,司家的人正在替她把旧车上的假钞们收起来。 “你好像记性不好,总是忘记我们的关系。” 司雀舫淡淡的说完,也不过分纠结,向她伸出手。 康琴心不去搭理他这句话,却又对他的动作不解,迷茫的问道:“什么?” “名单。去你们开泰取了假钞的,还剩下哪几家?” 和他相处久了,康琴心对他的佩服之情竟然与日俱增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磨蹭了,掏出早前折起来的名单,向他报了个地址。 司雀舫就吩咐司机开车,“去康小姐说的地方。” 康琴心见司家的私兵已整顿完毕,都跟着他们的车,看了看抿唇道:“我们就这样去?” “不然呢?” 好吧,康琴心不说话了。 过了会,却听司雀舫含笑的问道:“你方才,在替我着想?” “嗯?” “你在担心司家处事失妥得罪政府,对吗?” 方才,康琴心点点头,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二少多次帮我,我不是不记恩情的,当然担心司家会因此惹上麻烦。” 司雀舫欣慰道:“你不用担心,一个沈英豪而已。” 方才还将沈英豪说得那样厉害,现在就,一个沈英豪而已? 司雀舫为减她感激,自然而然道:“你我的关系在新加坡都不是秘密了,他敢这么对你动手,岂非也没将我放在眼里?” 康琴心知道推搡不掉,倒也大大方方受了:“那就多谢二少了,改日我约沈君兰出来。沈家的事,总是要他说给你听的。” 司雀舫:“好。” “对了,你既知我回收假钞的事,想必也清楚我们银行的麻烦。那边,可是陆家。”康琴心提醒他。 司雀舫莫名其妙的语气:“就算陆家是裴家的亲戚,这与我何干?” 康琴心一噎,很想再说但裴家可是他亲姑姑的夫家。但见其浑不在意的模样,也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可能是幕后之人根本没想到康琴心能够躲过那劫,她还能继续找去那几家,因此事情办得无比顺利。 司雀舫又送她去了广源银行总部。 因为他等在外面,康琴心找康英茂办了交接后,又问了几句袁帆那边进展,知敌方主力都安排在对付自己了,便放心的先离开了。 事情办妥,康琴心心情大好。 司雀舫问她道:“不知康二小姐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康琴心莞尔:“去新丽格酒店吧,二少帮我这么大的忙,一顿饭要请的。” 司机应声而动。 司雀舫就调笑得问她:“只一顿饭吗?” 康琴心假装听不出来他话中的不怀好意,改问道:“我听宋副官说,他刚陪你从学校出来才经过的事发地。你去学校了吗?” 司雀舫收起方才不正经的表情,认真应道:“对,我去那边看我舅舅,那条路是回市里的必经之路。” 康琴心忽然看着他道:“所以,是巧合吗?” 司雀舫先是表情微滞,再是大笑,心情愉悦的调侃起她:“别自作多情,真是巧合。”康琴心面上一热,转头去看车窗外。 第2101章 我们假戏真做 虽说一波多折,但到底事情办的顺利,回家时康琴心心情很好。 却见康画柔侯在大门外。 她忙走过去问:“阿姐,你怎么不待在屋里,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了。”康画柔满眼担忧,直说道:“沈丘他们回来了。” 康琴心惊诧:“阿姐知道了?” 康画柔颔首,拉着她进去,坐在沙发上紧皱着眉头,“这么危险,为何要你亲自出去跑,不能交给阿忠他们吗?你说你要是在外面有个好歹,让家里怎么办?” “阿姐,我身手了得,怎会出事!其实,阿忠他们也在外面忙呢。” 康画柔摇头,仍是表情凝重。 “真的没事,我这不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 康画柔叹道:“那还不是多亏了司二少,否则就你这点功夫,糊弄糊弄小舅舅手下的人便罢了,真要出去舞刀弄枪,还嫩着呢。” “阿姐,你怎么尽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呢?我的功夫是小舅舅亲自传授的,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才不会吃亏呢。” 康琴心说着转身,问道:“对了,沈丘呢,他们都回来了?受着伤呢,现在怎么样了?” “都挺好,我安排他们休息呢,没什么要紧事。” 康画柔刚答完,就见沈丘出现在门口,苍白着脸色:“二小姐。” 康琴心唤他进来,又站起身询问:“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受了枪伤,怎么不住院,急着回庄园来做什么?” 沈丘左边胳膊吊着绷带,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满口无所谓的应道:“不过就是点小伤,能有什么大碍!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点伤躺什么医院,少爷吩咐我来保护康小姐是信任我,我自然要回来的。” 康琴心让他坐,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说道:“我身边暂时不会有危险了,明日你们都回医院去养伤。”“别,真的不是和康小姐您客气,兄弟们都没大碍。如果要紧,我们也不会一群伤患来保护您,早就规规矩矩的和少爷说明实情,让他换其他弟兄过来了。二小姐安心,我 们绝不会拿您的安全开玩笑的。” 康琴心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说辞逗笑了,“我是替你们考虑,你倒是反过来让我安心。” 沈丘乐呵呵的笑着,打听了几句假钞的事。 “剩下的那几家也办好了,没事儿。” 沈丘终于放心了,坐在那喝起水来。 听他们提及沈君兰,康画柔就道:“对了,刚刚沈家少爷来过,等了你许久都没见你回来就先走了。心儿,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那我待会给他回个电话。阿姐还不知道吧,沈君兰现在搬到了梧桐公馆住,离我们家这边倒是很近。” 康画柔说道:“他讲过了。” 康琴心点点头。 沈丘站起身告辞。 “行,那你们就在庄园里住着,想吃什么记得和朱婶说。” 他离开后,康画柔又紧张的询问了她和司雀舫之事,“心儿,你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爸妈可马上就要回来了。” “就这样呗。”康琴心含糊其辞。 康画柔追问:“这样是哪样?” “就、外面传得那样子。” 康琴心暂时不太想谈这事,站起身上楼道:“阿姐,我回房间给沈君兰回个电话,你也早些休息吧。” 见状,康画柔叹了一声。 沈君兰正在等她电话,但接通后,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沈君兰对她歉意,就好比她对司雀舫的谢意,根本道不完。 康琴心听着,啼笑皆非道:“你若来来回回就这么句话,我可就挂了啊?” “等等。” 沈君兰还是想问正事的,“那司二少抓了我二叔的人,准备怎么做?” “我问过,二少没说,我想大概是带回去审问一番,拿份供词吧。”“你们不了解沈家的规矩,这一人做事都是要连累全家的,所以沈家这些年上下齐心。就算是颜帮那样的权势,也防不住底下有人要背叛,但在沈家做事的人,身家性命都 在沈家人手中,是断不敢背叛的。” 沈君兰直接道:“我二叔能吩咐他们办这样的大事,信任程度就更不用提了。” 康琴心有些不满沈家这种做法,但各家有各家的行事风格,她不好多说什么。 “不对,沈家不出叛徒的话,那上次你们那个张管事?” 康琴心大惊,提声道:“沈君兰,你早就知道你二叔有问题了,是吗?” “没,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君兰见她误会,连忙解释道:“这是沈家从前的规矩,不过我不太喜欢,和我爸提过很多次,如此未免太不人性化了。加之,我们毕竟是在新加坡重新起家,许多事上没 从前在国内那样严谨。何况,我对事务接触得不深,听我二叔说现如今港里用人没从前那样苛刻了,若真有几个叛徒为了利益背叛沈家也有可能,我就相信了。琴心,我当时是真的不愿意去想 要我性命的会人是他。” 康琴心点头,“我理解。” “所以这都是我后来知道的,其实港里虽说现状是真的如我二叔说的那样,但他自己用人却还是秉承着从前的规矩。所以说,他手下出现叛徒不可能。” 思及那次的事情,康琴心再道:“但那次,张管事虽然没供出什么来,但他下面的人却把张管事招出来了,可见你二叔的人口风也不是那么紧嘛。” “所以我才觉着二少有手段,竟然能从张管事的亲信嘴里套出信息来。” 听他这样说,康琴心不免就想起那个男人。 方才她下车时,司雀舫半真半假的问自己:“琴心,若是把咱们现在的关系弄假成真,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康琴心快步的走出去很久后,才听见汽车发动的声响。 那时候他的沉默,不至于生气吧? 电话那边唤她:“琴心?你还在吗?” “我在听,你说。” 沈君兰重复道:“我刚问你,能不能安排我和二少见一面?”康琴心笑着接道:“正好,二少说要帮你,让我约你出去呢。” 第2102章 自然高兴 康琴心给司雀舫那边留了个审问的时间,第二日打电话去他的私家别墅那,询问晚上有没有空,沈君兰找他。 司雀舫:“下午,你带他过来吧。” “哪里?” “就别墅这,外面议事不方便。” 康琴心应好,好奇的又打听起审问结果如何。 司雀舫顿了顿:“你来就知道了。” 其实吧,沈家这浑水,康琴心还真是被迫去蹚的。 她与沈君兰去的路上,更觉着如此了。 人家沈公子西装革履,领口还系了个领结,手持重礼,满脸严肃。 沈志清今日充当司机,边驾车边夸道:“康小姐真讲义气,为了我家少爷的事几次涉险也不怕,现在还替少爷介绍司二少认识。” 虽说在康琴心的事情上,他对自家少爷很怒其不争,但不得不说还是很期待司家可以帮忙的。 沈家被二老爷掌控多年,少爷想凭一己之力除掉他,太难了,而司家在新加坡的实力是众所皆知的。 “小事而已。”康琴心淡淡应着,见沈君兰捧着手中的古董雕花木匣还小心谨慎的擦拭着,好笑道:“你别忙活了,他若想帮忙那绝不是因着你的送礼。相反,他若不想帮忙,你送再好的 东西都没用。” “我知道,理是这个理,但我是真的感激他。” 沈君兰看着康琴心,认真道:“不为着他愿意出面帮我,就为他昨晚救了你和我的那帮弟兄,我也得登门拜谢。这些,本都是我惹来的祸。” “打住,可别这么煽情。”康琴心故意缓解气氛。 到了设岗处,沈家带来的帮手果然都被拦下了,只放他们一辆车进去。 沈君兰看了眼外边,“这边地界不错。” 康琴心亦道:“这么好的地段,周边设了不少岗处,那别墅看着不大,但设施人手所布范围不小。” 沈志清跟着感慨:“毕竟是司家啊。” 宋和真引他们进去,不是书房,而是到了地下室。 七拐八绕,有许多间囚室,偶尔有痛苦的叫声从石门后传出。 走道无窗,显得狭隘压抑。司雀舫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审讯室,这审讯室也不似华民护卫司署那样机构里的人性化,正对面是几个十字木架,浑身是血的男人被绑在上面,都垂着脑袋奄奄一息,可见 受了不少刑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见他们进来,司雀舫向康琴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桌上的几份口供。 康琴心打了招呼,拿起供词看,上面倒是将沈英豪指使他们来杀康琴心的事认得清清楚楚。 再看下面那份,康琴心惊诧的望了眼司雀舫,他竟然连去开泰囤积假钞的人都提了来,倒是把黄坤如何勾结康日孝,故意把假钞送入康氏库房里的事交代了大概。 沈君兰站在那,尴尬的把手中木匣放过去,客气道:“二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多谢您昨日出手解救琴心。” 司雀舫抬眼看向他,一脸审视。 康琴心觉着味不对,忙纠正道:“二少,他是感谢你救了他们沈家的兄弟。” 司雀舫的不悦之色更明显了。 沈君兰见他如此,放完木匣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顷,司雀舫终于开口:“沈少如今居然倒学会了送礼这套,我救我的人,需要你谢什么?” 他重点咬字了“我的人”,视线从木匣移到沈君兰的身上,淡淡的口吻,带着迫人的压力。 “从前是我年少不懂事,多有冒犯二少。” 司雀舫:“算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年少不知事呢?” 沈君兰脸色更加僵硬。 康琴心:“沈少爷是好意,何况相较二少来说,确实稚嫩许多,” 她好话说到一半,见司雀舫饶有兴味的望向自己,无语的改口道:“是处事不如二少周全,你多带着他是对他的提携,是以才感念你的好。” “我不用他的感念。” 康琴心瞠目。 这人咋回事? 她想了想,索性不管他俩,改问道:“你怎么亲自在审问?” 这下,司雀舫倒好语气的答了话:“和真他们问不出来。” 可见,审问也是需要技巧的。 康琴心把供词递给沈君兰看,自己则走向司雀舫,瞥了眼那木匣子好奇道:“他特意带来的,宝贝似的捧着,我倒很好奇里面是什么。” 司雀舫:“那就打开看看吧。” 宋和真应声启开,里面是套明朝的青花瓷茶具。 “你与他说了?” 康琴心反应亦是灵敏,同样想到了初次见面时,永华巷里司雀舫就在叶家的赌馆里搜走了她小舅舅的一套古董茶具,摇头答道:“没有。” 沈君兰看过去,面有不解,显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怔怔的问:“二少可是不喜欢?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 司雀舫脸色稍霁,“没有,你有心了。” “有了这两份供词,是不是就能找沈英豪了?”康琴心的观念里,违法行为自然该受律法处置。 司雀舫同情的眼神看向她,笑她天真。 沈君兰就道:“就算有这些,找我二叔没事。这是江湖事,江湖事江湖了,闹不到法庭上去。若是真闹上去,那也不过只能定定这些执行人的罪,拿不了他。” 康琴心追问道:“有这些供词也没用?” 沈君兰点头。 司雀舫:“沈英豪久掌沈家,生平树敌不少,真到那时候他自然可以推到对手身上,说是竞争同行故意找人陷害他,那样稍使些手段,他也就没事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康琴心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这种事,只能私下手段解决。 “可事关我们康家的开泰银行,难道这份供词也无济于事?” 司雀舫见她皱眉,轻声笑道:“不,有用,办个黄坤还是可以的,我已经联系了报社把这份供词公开。” “哦,你怎么交代报社的?” 司雀舫狡猾一笑,慢条斯理的说:“也不用指名道姓,就说有类似的华民银行为了开张不择手段加害你们康氏而已。” 康琴心闻言乐了,心情大好,“你这样报道,陆氏银行可就开不了了。” 司雀舫就看着她问:“那你高兴吗?”“自然高兴。”她迎视着他的目光。 第2103章 关爱智障 沈君兰见他们俩一问一答,气氛融洽无比,深感觉自己多余。 于是,他干咳了两声,想提醒二人。 谁知,司雀舫余光都没瞥一下,继续问康琴心:“黄坤不是主谋,甚至还谈不上是全部的知情人,就算提来了恐怕也问不出你想要的那些,你且看看要怎么做。” 康琴心当然知道,想用一个黄坤的假钞阴谋就阻止陆家进军华人银行行业,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投鼠忌器:“他若进了监狱,那日孝叔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那你打算就这样放了他?”司雀舫可不觉得她会这样善良,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那供词,提醒道:“何况这份供词一见报,那康日孝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姑息养奸不如永除后患,你不会不懂这 个道理的。”康琴心迟疑,半晌应道:“报道出去是一回事,送自己姓氏的人进监狱是另外回事。大家看了这供词,可以说他智商不足被小人蒙骗,但论起罪责来,我还不想康家的人犯 上官司。 我们家是开银行的,名声比任何人家更重要,这意味着信誉。” 司雀舫没出息的看她一眼,“雷声大雨点小。” “我只是为康家全族的声誉着想。”康琴心不得不考虑父亲的心意,他若在,肯定不会同意。 司雀舫:“心慈手软。” 但说完也不坚持劝她把人送去定罪。 康琴心亦不和他客气,收起供认黄坤的那份说辞道:“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往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在新加坡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再说,有了这份东西在手,就等于握住了黄坤的把柄,想何时送他吃官司不还是我说了算吗?你别拿话激我,或许,比起坐牢,黄坤在外面的日子更不好过。” 黄坤的声誉是不重要,但有些人的名声才重要,比如沈英豪,还有陆家。 司雀舫目露赏识:“你倒明白的很。” 沈君兰不合时宜的又咳了两声。 宋和真一脸认真的问他:“沈少,你是嗓子不舒服吗?” 沈君兰讪讪的答话:“是、是啊,这里面空气不太好。长年累月的,可能粉尘和血味积得浓了些吧。” “那我先带沈少出去吧。” 宋和真好意道,毕竟本来也没对方什么事。 沈君兰去看康琴心。 康琴心其实本来就不明白为何要在这里见面,“我们要在这种地方长谈吗?还是,还有人没审完?” “问完了,你们抵达前两分钟结束了。” 司雀舫终于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吧,这种污秽的地方,不适合你。” 康琴心腹诽,不适合也待许久了! 几人去到客厅,管家给他们上了咖啡。 沈君兰送的礼物,他自己替司雀舫捧出来了。 康琴心见他如此卑躬屈膝的,倒有些想念最初认识他时的那股子得意精神了,成熟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知道沈君兰在着急什么,康琴心开门见山的问司雀舫:“你觉得,对付沈英豪,该从何处入手?” 司雀舫看向沈君兰,把问题同样丢给他,“沈少以为呢?”沈君兰哪来的头绪,摇摇头愁苦道:“二叔办事素来滴水不漏,在沈家这些年都没犯过错,想要从账目上挑他的毛病几乎不可能。若要在他的亲信身上下功夫,就更难了。 ” “几乎不可能?” 司雀舫捕捉他话中的字眼,“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对吗?” “是我自己觉得那些账有问题,但我爸每年都派人去查账,都没发现什么。何况。港口上年年都有盈余,二叔也不像会贪拿好处的人。” 司雀舫讥笑,“不贪拿好处,又怎么养得了那么多为他卖命的杀手?你们查不出来是没本事,沈英豪对沈家的产业虎视眈眈,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替你们打工?” 沈君兰谦虚道:“还请二少指点。” “既然查不出来公共的账目,那你去查他的私账就是了。算算每年他支出多少钱,再算算你爸给了他多少钱,总能查得出猫腻的。” 沈君兰恍然,“二少说的有理!” “还有,你是沈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做事情那么一根筋做什么?你怀疑谁,想办谁,若查不出来错处,那就给他制造错处就是了,何必那么纠结?” 司雀舫用关爱孩童般的目光看着沈君兰,补充道:“你是你爸的儿子,他只是弟弟,这亲疏远近你爸心里能不明白吗? 有这么好的优势不懂得利用,在那跟没头苍蝇似的等着你二叔一招招夺命的杀手,做人真像你这样耿直的话,沈家很快就被你二叔拿走了。” 不得不说,司雀舫的话虽然说得不中听,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康琴心深以为然。 沈君兰惭愧道:“是我迟钝了。” 司雀舫再过问了些沈家内部的事情,让宋和真都记着。 后来,沈君兰问他囚室的那几个人他打算如何安置。 “自然是从何处来,再送回何处了。” 直接把人送回沈英豪面前,跟直接打他的脸没什么区别。 沈君兰虽说心有恻隐,但没有阻止。 康琴心欣赏他这种处事手段,果决不拖泥带水,很好。 宋和真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提醒道:“康小姐,二少说昨晚的问题,您还没答话呢。” 康琴心气息微虚,“我已经答过了。” “二少说那不算。” 康琴心恼羞成怒:“怎么不能算?他问了,我也回过了,不准你再催了!” 她喊沈志清快些发车。 沈君兰好奇的看着她,关切道:“你们怎么了?” “干嘛突然这么问?” “我看得出来,二少他很在意你的。在审讯室里,我说话不当,他就不高兴了,那时候脸色沉得吓人。”沈君兰欠袷含笑。 康琴心揶揄道:“我怎么没发现你被吓到了,不是一直故意咳嗽吗?” 她现在这样说,沈君兰就觉得嗓子痒痒的,还真又咳了两声。 “怎么了,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嘛。”康琴心笑意更浓。沈君兰见她脸皮薄,笑了两下后就不笑了,末了感慨道:“二少他说得对,我身在沈家,必须要有手腕,否则就算斗过了二叔,将来也守不住沈家的家业。” 第2104章 两姝交锋 沈君兰回沈家总港了,康琴心照例去了广源银行。 假钞既然收回来了,那份供词明日也会见报,行里的员工们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她径自去了康英茂的办公室。 康英茂正在埋头看文件,见她进来笑着招呼道:“二小姐来了。” “怎么样了?” “据说袁行长昨晚带着阿忠在外面跑到了十一点多,他是个倔脾气的,每见一人都要先客客气气的劝说一番,劝说不成才让阿忠上,这磨叽了好半晌。” 康英茂忍俊不禁,补充道:“用阿忠的话说,其实是浪费了好些时间。” 康琴心也忍不住笑,“他就这样的性子。” 她与袁帆算旧相识了,了解对方脾性,是以昨日分名单时就只给了他部分。否则若真是对半分,或许他现在还在外面跑着。 “他收回来的假钞都和二小姐您拿回来的整合一起了,加上咱们从普通市民手里回收来的。我和开泰银行的账目做了对比,还有面值五百八十三块的假钞流落在外。” “我知道,有几家是我那边的问题,昨日没找到人。” 康英茂:“那怎么办?今日还要再跑一趟吗?” 康琴心摇头,“不了。” 她从包里取出指认黄坤和康日孝的那份供词给他。 康英茂看后面色大喜:“二小姐,有了这份供词,可比那满箱满箱的假钞还管用啊,哪里来的?” “昨天外面办事时不太顺利,碰见了幕后派来阻拦的人。” “那二小姐您没事吧?” 康英茂先是面露紧张,继而又自己答道:“瞧我问的这话多余,您好好的在这呢。”康琴心抿唇浅笑,慢声回道:“抓了人,问出来的。这份供词明日上报,你让秘书准备一份声明,等明早组织公司的员工,和袁行长去开泰总行的门前,当着广大市民的面 将这些假钞都焚了。” “好,我待会给袁行长去电话,明天一早就带着这批假钞过去。”康琴心颔首,想了想又说道:“再有,将还流落在外的那些假钞编号发报公布,他日但凡有人持这批号的钞票来我们康氏旗下的任何一家分行,都按数给他们换。虽说是被 陷害的,但终归是我们银行自己的责任。” 康英茂逐一应下。 康琴心准备离开,还没出他办公室又转身道:“还有,近来银行上下都受累了,本月发奖金体恤一下员工吧。” “这个小姐放心。只是,报道公之于众,日孝老爷那怎么办?” 康琴心没好声道:“为了顾全他,我都放弃了送黄坤绳之以法的机会,他还想怎样?有因才有果,他自找的。” “就怕老爷知道了……” “爸知道了我自会解释。” 康英茂见她心意果决,没有再劝。 她在广源待了会,阿忠过来见她,报告昨日的事情。 “辛苦了。其实这些事你和英茂哥都说过了,不必再报告一遍的。” 阿忠憨笑着挠挠头,答道:“毕竟是二小姐给我的差事,总是要向您复命的。” 康琴心拉开抽屉,取出裹着信封的钱向他递去,“这两日好好休息下。” 阿忠乐呵乐呵的走了。 将下班时,朱秘书长忽然来敲门,“总经理,外面有位陆小姐找您。” “陆小姐?” 康琴心先是一讶,继而明白道:“请她进来吧。” 陆尔蓝穿着精致的洋裙,做了新潮的大波浪卷发,白蕾丝坠珍珠的项带子围着她纤细脖颈,挽了个手提包,风姿绰绰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朱秘书长客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小姐,请。” 又上了杯咖啡,才合门离开。 康琴心开门见山的问:“不知陆小姐找我,所谓何事?”陆尔蓝笑意盈盈的,执起杯碟上的小银勺慢慢搅了搅香味浓烈的咖啡,望着对方勾唇一笑,和气道:“我来附近办点事,路过广源,心想着言卿说过康小姐你在这里办公, 就过来看看,不打搅吧?” “无妨。”康琴心同样礼数周到,心中琢磨起对方的来意。 兴师问罪吗? 这本就是他们理亏在想,她倒想知道对方有什么脸面开口 陆尔蓝举杯抿了口,咖啡醇厚提神,“这是英国的法尔雀吧?” “陆小姐是懂咖啡的,一尝就知。” 陆尔蓝谦虚:“康小姐过誉了,真正懂的人,一闻就能认出来。我不过是偶尔喝喝,不通门道。” 话落,她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我刚进来时看见柜台那边已经开始停止接待新客户了,快下班了吧?” “嗯,时辰差不多了。” 陆尔蓝便邀请道:“那不知康小姐是否赏脸,能与我吃个晚饭?” 康琴心亦很爽快,站起身道:“陆小姐来这边,该我请你才是。” 她在附近找了家英式餐馆,“这边好吃的餐厅不多,陆小姐将就用些。” “康小姐客气了。” 过了会,还是陆尔蓝耐不住性子先开口询问:“我们陆家刚来新加坡,前阵子我哥就和我琢磨着要做点什么营生好,康小姐你觉得呢?” 明人不说暗话,康琴心懒得与她慢悠悠的打太极,“各行都有各行的不容易,想必陆先生和陆小姐已有决定了吧?” “华民银行好做吗?” 终于切入主题了,康琴心抿唇浅笑,“陆小姐尝试下,便知晓了。” “我可不敢轻易尝试,若是失败了可怎么好?” “陆家的丽华堂酒店经营的那么好,就算尝试失败,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我瞧着陆小姐是有决心的,不是舍不得投入的人。” 陆尔蓝凝眸,“哦?康小姐从哪里看出来的?” 康琴心见她这样,也不生气,淡淡反问道:“且看我这几日忙的,还不是托了陆小姐的福?” “康小姐的话太高深了,我听不大懂。” 她装蒜,康琴心也不道破,“康小姐听不懂,心里懂就成了。” 陆尔蓝但笑不语。 康琴心专心吃起牛排来,这边秘制的调汁是特色。 陆尔蓝稍稍眯眼,暗叹对方沉得住气。于是,她直接问:“康家做华民银行这么多年,在这可谓是一家独大。我和哥哥若是想学习着,不知康小姐家族是否会介意?”“我说若是介意,陆小姐和令兄就能撤销想法吗?”康琴心把问话丢回去。 第2105章 直言不讳的康琴心 陆尔蓝闻言还真一愣,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 “若是不呢?”“那陆小姐问刚刚那话,就没什么意义了。同行互竞,不会有人愿意的,但同样阻挡不了,陆家心意已决,那我们康家也只能全力以赴,这才是对对手的尊重,陆小姐肯定 能理解。” 康琴心话落,举起红酒的杯子向她敬去。 陆尔蓝还在思考她话中的意思,呆呆的跟着拿起酒杯。 食不知味。 康琴心吃的差不多,拿过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唇和手,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失陪了,陆小姐慢用。” 她往收银台那边走去买单。 陆尔蓝哪里还吃的下去,拿起旁边的包跟着追上前,“康小姐。” “陆小姐还有事情?” “难得遇到一回,就准备快要走了吗?” 康琴心意有所指的回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吃饭。” 陆尔蓝随她出了餐厅,边走边道:“康家来的早,我承认陆家在这边的人脉和名声都不如康氏。不过经济发展,本就不可能永远一家独大的。” 康琴心在路边站定,看着她认真言道:“康家有今日,无论是人脉还是名声,那都是我爸爸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陆小姐说的是在理,华民界不可能只有康氏一家银行,但也不是说随随便便的新兴银行就能把康氏打倒的。 陆小姐,敬人者人恒敬之。我知道陆家决心要做这块,其实你们堂堂正正的公平竞争,我自然会敬重陆家,但这背后使招的手段未免太难看些了吧?” 她话中不乏讥讽,陆尔蓝脸色一白。 “有些事,虽然陆家看上去没有直接干预,但不代表我就真的毫不知情。陆小姐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试探,不是吗?” 康琴心坦白明说道:“那我告诉陆小姐,该知道的,我们康家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明天是个好日子,陆小姐可以关注下明早的时报。” 这回,她再举步,陆尔蓝没有再出声阻止了。 康琴心走回银行,康英茂果然还等在那,两人一同回了家。 次日,时报报道假钞事件,又有康氏焚烧假钞的新闻。 没多久,康日孝就拿着报纸来了康氏庄园。 一如所料,他气急败坏的质问康琴心:“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如此,让我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立足?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在康家吃里扒外吗?” 康琴心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纠正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 康日孝倒吸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心塞得慌,几次交锋,他被恐吓加警告,其实本来是没有气焰的,但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又实在憋屈。 他心知,动之以情没用,但晓之以理吧,自己又理亏。眼珠子微转,正好看见康画柔从楼上下来。 康日孝上前就唤道:“画柔侄女,你过来。” “日孝叔,银行里的事情我不懂,你有事情和心儿商量就是了。” 康画柔有些后悔自己下楼了,这被他拉过去,岂不是要让自己妹妹为难? “咱们不说银行的事,只论家事。” 康日孝非要把康画柔扯过来,将报纸给她看,“你说说,琴心她做事是不是很过分? 我怎么着都是你们的自家叔叔,就算犯了错,我也答应弥补过失了,这不每天都在筹钱吗? 而且,开泰银行总行长的职务她说让我卸任我就去办了交接,就为着看她年轻怕她在银行里难做,可她反过来却这样对我,真是一点叔侄情面都不留啊。” 康画柔盯着报纸沉下脸,她不太想开口。 “我阿姐性子软,你别找她。” 康琴心没好声的唤他:“来,你自己说,你有脸找我姐姐说情吗?你的情面我留的够够的了,若不是我念着你姓顾,这时候你就该和那姓黄的再牢里团聚了。” 康日孝皱眉:“你话讲得也太难听了。” 康琴心望向长姐:“阿姐,你是要去孤儿院吧?姑姑定是在等你,你出门吧。” 康画柔求之不得,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是,我正赶时间,那心儿你招呼下日孝叔。日孝叔,我先走了,琴心办事妥当的,你和她说。” 康日孝哎了两声,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少顷,康琴心好言好语道:“日孝叔,新加坡你是待不下了,回太原老家吧。” “什么,你要赶我离开?”康日孝倏地站了起来,恨不能跳脚。 康琴心:“这对你来是最好的安排。回老家,从新开始,也不难的。这边的人和事,你招架不住。” 康日孝脸色难看,坐回去道:“我等你爸回来,他让我走,我就走。” “行,那你等着,也就这两日了。” 康琴心见他这般,懒得再多费唇舌。 可巧,郭南过来找她。 刚进屋,就发现康日孝也在,拖着声调与他笑道:“哟,这不是日孝老爷吗?您在这儿,是和我们家表小姐说笑呢?” 康日孝认出他就是带人抄了他小岛别墅的人,表情激道:“是你,就是你带人把我东西都卖了,还关了我的太太和女儿。” 郭南不怕打的笑脸承认道:“对,就是我,我也记着呢。”他说完,走到康琴心身前客气道:“表小姐,爷让我来接你过去吃午饭。” “小舅舅今日不忙吗?” “他今日在新泉山庄,没什么公务,听说银行里的麻烦解决了,想见见您。” 康琴心颔首,“我待会就随你过去。” 她话落转头,看向康日孝。 “我等你爸。” “我爸也不知是今日还是明日,你就一直侯在这里?” 康日孝点头。 康琴心就催道:“你欠银行的那些款,不去筹了?我可提醒你,你不把账补全,就算想安安心心回老家,我都不会放你走。” “我没说不筹,这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现在觉得补欠款困难,当初伸手拿好处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呢?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都没深查你从前账,否则肯定不止这二十万。”康日孝心中犯虚,磨蹭着终于离开了。 第2106章 他趁人之危 康琴心随郭南到了新泉山庄。 刚进屋,就见叶岫端着满脸严肃坐在客厅里,手中持了根雪茄,手边的烟灰缸里灰烬成堆。 她下意识皱眉,环视了眼四周,偌大的房子里连个下人的身影都看不到。 郭南复命了声也退到外面。 他找自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康琴心心虚的唤了声“小舅舅”。 叶岫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康琴心便自觉的去开窗,亦是想找些事做,遂没话找话的问道:“咦,怎么连秦叔都没看见?” “你是来找他的吗?”叶岫声音低沉,透着恼意。 “哪能呀,自是来找舅舅您的。” 康琴心知他是真生气了,讨好似的凑过去,劝道:“不是说少抽烟吗,什么事想不明白,怎这样子解愁?” “你还知道我愁着。”叶岫话落,终于按灭了手中的烟,紧紧凝视着她,怒极反笑后平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司雀舫帮衬,就可以有恃无恐了?真是谁家的麻烦事大你就往谁家凑,那沈家 是你该干涉的吗?” “你都知道?” 康琴心在他旁边坐下,笑嘻嘻的答道:“沈家的事情你是晓得的,不是我想躲就躲得开的。再说,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康家门前来了,难道我还要退缩吗?” “你想帮沈家那小子,找我不行吗,为什么要去找个外人?”叶岫隐忍着怒火,他是真的生气。 康琴心解释道:“是他救了我,我也不好拂他的好意。” “所以便和我客气,对吗?”“这不都已经没事了嘛,小舅舅你这么忙,我是不想惊动你。再说了,那晚的事情本来就是个意外,我若知道沈家那么危险,他们不来设计开泰银行的话,我也不会去牵扯 进去的。” “你说实话,若沈家不联手陆家对银行出手。他日沈君兰受难了,你当真能够眼睁睁看着不帮忙?” 康琴心老实答道:“可能,或许,能帮的话会帮的吧。” 叶岫长叹一声。 过了会,他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痊愈了?” 听他柔声关切,康琴心连忙应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其实,前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低估对方轻敌了,自己想来也是后怕,小舅舅你可别骂我了吧。” “我不是想骂你。” 叶岫盯着她欲言又止,末了都归为一声叹息:“我是担心你。” 康琴心颔首认真:“我知道。” “你既知道,事情出了之后都不知道来找我的?” 面对质问,她积极解释道:“原是想来找小舅舅的,但昨日有事儿就没得空。你今天不让郭南去找我,我也是准备来的。” 闻言,叶岫面色稍霁,但语气仍未松动:“没空找我,倒有时间跑别人家里去?” 他果然是都晓得了。 康琴心坐那往他肩上一靠,撒娇道:“小舅舅还要跟我计较这点前后的问题吗?你是自家人,他毕竟是外人,这对待外人又是救我性命的人,我当然得顾着礼数。 再说,你和司雀舫上次谈的不是挺愉快的吗,我找他是事出有因,你这么通情达理,肯定不会责怪我的。” 叶岫有心想唱黑脸,但见她这般,也生不出气来了。 于是,他骂起了司雀舫:“那小子就是乘人之危,专挑你受难的时候逞英雄,倒是赚了你个感激涕零。琴心,你可别被他骗着了。” “你外甥女我哪里是这么容易被骗的?”康琴心坐直身,忍不住轻笑。 叶岫侧首看了眼方才被她靠的肩膀,又见她从挽着自己的胳膊里抽出来,闭了闭眼,“沈家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这心里就不安心。 那沈君兰做事没谱,他底下的人更是无用,还是得让陆遇跟着你。” 康琴心见他表情认真沉肃,不敢驳掉,只得点头。 叶岫最怪她的,就是她身陷险境,康琴心接连说了好些以后会保护好自己的话都没能消除他的恼火和担忧。 午饭后,叶岫带她去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份合同资料来。 康琴心不解的接过,拿出一看,两眼大跌。 “小舅舅你这是要做什么?” 叶岫坐在那,挑挑眉道:“上面不都写着了吗?” 康琴心也不是个傻的,憋着笑直接道:“你买下丽华堂酒店对街的一排舞厅和点店面,是想和陆家打擂台?” “她们有空算计你,就是家里的生意太安生了,闲得慌。” “但这酒店也分先来后到。丽华堂根基久远,这样冒然开张,我怕小舅舅吃亏呐。” 康琴心心中感激,知其这么做是因为自己,但从利益的角度上着想,投入太大了,且就算有叶家的人脉,前期收益也不会乐观。 “我还会担心这个?”叶岫信心满满的反问。 也是,在新加坡,他做生意还没怕过谁。 “那小舅舅准备何时开始着手准备,那拆建新酒店总需要时间吧?小舅舅,我提醒你下,这陆家来历不简单。 那次舞会上我倒是见了不少本地绅豪旧贵,虽说只是对年轻兄妹,但他家有人是国内上海地区的高官。” “如此顾首顾尾,都不像是我叶岫的外甥女了。”他不满的望向她。 “小舅舅这是嫌我丢人了?我也不愿想这么多的,你看就沈家一门的事,惹出来多少,甚至还牵连了我新荣表哥和两家银行,我不得不多多思量。” 康琴心亦是替她担忧。 “我都开始着手让人安排了,新酒店的设计稿都快准备好了。那陆家就算有天王老子照着,但惹到了我,谁的情面都不可能给。” 康琴心展笑,知他素是这样的脾气,也不再劝。她乐着点破道:“我知道小舅舅这是在帮我出气。” 叶岫不置可否。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 叶岫见她如此,心情极好,不应反问道:“沈家那边你要顾着些分寸,就算插手,但不能不顾主次。 沈君兰再没手段也该有些自己的担当,不该凡事都要你们出头,否则就算没了沈英豪,将来他在沈家也难以服众。” “我知道的,小舅舅不必如此叮嘱,难道忘了我是谁谁教出来的了?”康琴心仰头,满面傲娇。叶岫亦忍不住微笑。 第2107章 一事不烦二主 离开新泉山庄后,康琴心去香海馆探望魏新荣。 魏新荣正闷得不得趣,见她过来,开心的拉着她话长话短问个没完。 他这两日在家闲得翻报纸,便问:“银行的事情都解决好,没事了吧?” 康琴心与他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 魏新荣听完了首尾,咬牙切齿的“很好”了半天,骂道:“这沈英豪够能耐的,这是成功把我们几家逼着一块儿联手去对付他了!” 听他说话,康琴心抿唇忍着笑,揶揄道:“你可别放话了,看看是谁现在连家都不便回,只能在这里养伤。” “你怎么尽拆我的台?我这是被算计的嘛。”魏新荣面上过不去,脸色讪讪。 “好了,不取笑你。” 康琴心正色道:“我找你是有事的。沈君兰知道你也在暗中调查沈英豪之后,想约你谈谈。” “他找我帮忙,怎么自己不来说,反而让你转述?我这里他又不是没来过。” 康琴心见他居然还摆谱起来,解释道:“他就是为着尊重你才喊我约你的,以他沈家少东家的身份约你魏公子。若是冒然过来找你,怕你觉得他不尊重你。” 魏新荣就看着她道:“那我就大发慈悲帮帮他?毕竟他都拜托到你身上了,我怎么着也得给我表妹面子的,对吧?” “你明明早有打算,何苦还要这样?” “我的打算是气不过自己吃亏,还见不过沈英豪派人害你。虽然我要做,但一人做,和他沈君兰联手做是两码事,我得好好想想。” 康琴心无语,“你就别拿他取乐了,沈君兰如今急得都四处跑了,昨日还和我去见了司二少,可见沈家的内事让他棘手得不行。” “怎么还见了司家人?” 魏新荣站起身,语气激动:“你带去的?” “嗯。” 魏新荣当即就不高兴了,“一事不烦二主,他不懂这个道理吗?” 康琴心解释道:“那是司家的人先救了沈家的人,人家主动帮忙,沈君兰是该登门致谢的,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真计较。”魏新荣声音郁闷。 康琴心见他如此,正不知该如何劝他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魏新荣道:“应该是阿希过来了。” 康琴心起身,“我去开门。” “康、康姐姐?” 裴言卿满脸惊讶的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保温瓶和些许吃食用品。 康琴心也是吓了一跳,怎么是她? 她往后面看了看,除了对方的护卫再不见他人,了然道:“是阿希让你来的?” “对,学校里忽然有些事,我帮她过来的。”裴言卿尴尬的站在那,手足有些无措。 康琴心忙侧身让她进屋。 魏新荣本来抱怨着妹子怎么才来,转身时看见裴言卿,脸色也呆住了,“裴小姐?” 但不过瞬间他便反应过来了,咕哝道:“我那没良心的妹子,给她哥哥送个饭而已,还能劳驾朋友过来,真是够懒的。” 裴言卿与他打了招呼,又极其有礼的解释了番。 康琴心将她带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再把保温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摆在茶几上。 裴言卿接过康琴心递来的水杯也不喝,就要告辞。 康琴心就问她:“怎么这样急着要走,有急事?” “倒也没有。”裴言卿不动声色的望了眼魏新荣。 “那坐下说说话吧,待会我和你一起离开。” 康琴心说着去踢了踢坐那边只顾吃的人,心想着他平时看见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都热情的留客寒暄,今日倒老实了。 魏新荣这才抬头,“是啊,你大老远给我送饭过来,怎么着也得坐会儿再走。你若现在离开,她准能马上跟着你走。” 他意有所指的瞥向康琴心。 裴言卿看看他,又看看康琴心,见她也对自己点头才坐下。 “我妹在学校里还乖吧,有没有惹事?” 裴言卿摇头,“阿希人缘很好的,大家都喜欢她。” “得了,我的妹子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你不用替她说话。” 这话连康琴心都听不下去了,“你怎么回事,有这样说自己亲妹妹的吗?” “大小姐脾气。”魏新荣愁苦道:“我妈找她都找到我公司里去了,结果在公司没见着我,对着我秘书好一通盘问。” 康琴心幸灾乐祸,“然后呢?” “然后秘书没办法,只得打电话来这里。我给我妈回电话,她说阿希最近不着家,老是往外面跑。” 魏新荣说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家里下人见到有人在家附近等她,还是个男的。裴小姐,你常常和阿希在一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亦着急。 康琴心惊讶,她本来是知道魏悦希频繁往外面跑的,工作室的装潢设计稿纸初定后已经开始动工了,这事自己不得空便拜托给了阿希,但男的是怎么回事? 魏新荣一脸严肃的望向裴言卿,问道:“裴小姐,阿希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不是的。”裴言卿本来不知该怎么回答,听对方这么问,面色更加纠结。 魏新荣凶神恶煞的,“你不用替隐瞒,若非我不方便,早就冲去学校逮人了。” 裴言卿遂改看向康琴心,心中踌躇,不知工作室的事情能不能明讲。 康琴心恍然,她或许想明白了男的是怎么回事,知对方的询问,便点点头。 裴言卿坦白相告,“……工作室事情多,我家里管得严不能帮阿希太多,最近就都是盛助教她在艺息馆那边张罗。”魏新荣放下筷子,看着康琴心道:“你倒是疼她,银行里的麻烦事那么一堆,还有空帮她开工作室。这件事还真是不能让我妈知道,她若晓得了,以她的脾气你也得挨骂。 ” “我被姑姑说两句倒是无所谓。” 闻言,魏新荣浅笑一声。 裴言卿握着水杯啜了口,不解道:“康姐姐家银行里的麻烦还没解决吗?” “已经没事了。” 想起她借阿希之口把陆家银行的开张日期泄露给自己,康琴心感激道:“还没多谢你呢,言卿。” 裴言卿也不虚推,“能帮到康姐姐就好。我看见报纸上的报道了,康氏银行危机解除,恭喜康姐姐了。”虽然康琴心很好奇裴家和陆家的关系,但她反帮着自己出卖陆家的消息,非对方自己开口,冒然询问总是失礼,便忍住了没问。 第2108章 暗暗警示 裴言卿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坐康琴心的车离开香海馆。 康琴心见后面仍然有车跟着,心知都是保护身边人的护卫不放心。 她无所谓,但裴言卿就不乐意了,“我表哥真是的,把我当小孩子看着呢,去哪儿都让人跟着我。” 原来是司雀舫,不是裴家的人。 “我听说康姐姐昨日去了二表哥那,怎么那么快就走了,也不留下用晚饭,我还兴冲冲的跑回去呢。” “昨日我是和沈君兰过去找你表哥有事儿,事情谈完了自然就走了。” 康琴心看了她眼,又道:“怎么,你赶着回去找我了吗?” “是啊,本来和阿希在设计室里,但她和盛助教有事情商量,我插不上话,就给别墅打了电话。 本来想问问表哥能不能出来陪我逛街的,但菲佣说有客在,我就问了两句,知道是康姐姐你,就赶着回去找你了。” “结果等你到的时候,我都离开了,对吗?” “可不是!法国那边有个医学座谈会,我爸妈都去了,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让我去舅舅家。你是知道的,舅舅家那老宅人多规矩多,我在那最别扭了。” 裴言卿唉声叹气的。她长这么大,有一半时间,都是和舅舅家生活的。 康琴心就笑,“所以你便住到你二表哥那了?” “嗯。”裴言卿点点头。 康琴心忽然有些羡慕起他们的兄妹情了,想到即将回来的康书弘,叹了声:“挺好的。” “我表哥们对我确实挺好的,只是大表哥为人严肃了些,我和二表哥最亲近,他好说话。” 康琴心听她说起司雀舫的事,也忍不住浮出笑容。 汽车驶出香海馆大道的时候,康琴心问她去哪里。 裴言卿反问道:“康姐姐还忙吗,待会是不是准备回银行?” 康琴心摇摇头,“我倒用不着日日都去,再说银行事情都过去了,他们能应付。”她是真的感激眼前人,也喜欢她,就问:“你有什么安排?” “不然康姐姐陪我去市区逛逛?听说百货商场里新开了个西班牙专柜,还有西亚圣影院新上了电影,我都没看呢。”裴言卿满面笑容。 康琴心爽快的道好。 从电影院里出来,康琴心不放心魏悦希,准备去艺息馆那看看。 裴言卿自然是跟着同去的。 时近傍晚,魏悦希和盛名还在里面。 看见她们来,魏悦希上前招呼道:“表姐,言卿,你们怎么一道来了,是刚刚门口遇到的?” “不是,我和你表姐一起过来的。” 魏悦希微顿,明白后道:“你帮我去给我哥送饭,在香海馆遇到的我表姐?” 裴言卿颔首,将手中提着的法式点心递给好友。 魏悦希喜欢甜食,开心不已,拆开了又去分给盛名。 女孩子多了,盛名站在那未免有些尴尬。 更何况,设计室里乱作一团,他捧着点心脸色讪讪。 康琴心走到他们方才的桌前,看了看那些图纸,都是针对装潢方面的修改,想来两人是一直盯着师傅工作呢。 “差不多了,我们附近找家餐馆吃饭吧。” 盛名刚准备推掉先行离开,魏悦希已应道:“行啊,正好我们都饿了,好不容易老板来了,得好好请我们吃一顿。” 她虽面有疲惫,但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 康琴心见她如此,本来想劝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还是上次的饭店,吃完之后又坐了坐,裴言卿就提出要先回去。 这里离司雀舫那边的别墅确实不近,康琴心站起身准备送她。 裴言卿含笑道:“康姐姐不用客气的,我刚刚虽然和司机说让他先回去,但都跟在后面呢,不用麻烦了。” “那你路上小心。”康琴心话落,看向魏悦希。 魏悦希连忙道:“表姐,我送言卿出去。” 康琴心颔首。 一时间,厢房里只剩康琴心和盛名。 他似乎有些拘谨,不时抬头看过去,触及对方视线又连忙垂首。 康琴心拿起旁边的酒杯,客气道:“盛助教,说起来,工作室能有你加入,我还没好好谢过你,这阵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盛名连忙也拿起酒杯。 敬酒之后,他脸颊微红,想是不胜酒力。康琴心问道:“其实应该要我亲自邀请你加入的,但前阵子我比较忙,便让阿希出面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你谈的。你若是对聘用合同上的条件不满意,还有什么要求 ,可以再和我说的。” “挺好的,悦希开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你满意就好。” 康琴心点点头,措辞问道:“其实请盛助教是来做设计师的,按理说除了设计稿件和产品之外本不该麻烦你的。 何况现阶段还只是工作室门面的问题,阿希总是拉着你监督装潢工作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了。 这说到底还是我疏忽了忘记安排人来帮阿希,明儿我就吩咐人来,盛助教也能轻松些。” “康小姐不必客气,是我自己愿意帮忙。” “但到底耽误了盛助教自己的事情,何况我也知道你在学校里还有工作的。” 盛名见她话意坚决,只得应道:“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康琴心微微一笑。 魏悦希回来时,正看见盛名站起身准备离开,她不解的问:“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言卿住得远还说得过去,你回学校住的,怎么也这样着急?” 盛名即回道:“我忽然有个想法,想回去画出来。” “你不至于吧?”魏悦希哭笑不得。 康琴心出声道:“那就不强留盛助教了。” 魏悦希索性也不回位子坐了,热情的道:“我去送你。” 盛名连忙道“不用”,又看了眼康琴心,与魏悦希接道:“就这点路,我还能不认识吗?康小姐难得过来,你们姐妹好好聚聚。” 话落,人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魏悦希嘀咕道:“这人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转身正要和康琴心说笑时,只见对方满脸严肃。 她反应也快,不可思议的询道:“是表姐让他先走的?”康琴心点头。 第2109章 交还聘礼 魏悦希不明白,追问着为什么。 “阿希,我开工作室是想全了你的梦想,但你也不能整日都在外面忙活这个,而疏忽了姑姑的想法。” 康琴心神色认真,“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去和姑姑用晚饭了?” “我妈知道了?” 魏悦希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她若知道我不顾美容院的事情,却来弄设计室,不得骂死我呀?” “你还担心被姑姑骂?” 魏悦希犯怂道:“这肯定的,我妈发起脾气来你又不是没见过。” “姑姑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她在找表哥问。”康琴心还是忍不住道:“盛名经常去魏公馆找你吗?” 魏悦希点点头,答道:“都是工作室里的事情。” “你家下人看见了,和姑姑一说,姑姑和你哥都以为你交了男朋友呢。” 魏悦希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想的,这怎么可能?我和盛名就是商量工作室里的事情罢了。” “就这样?”康琴心将信将疑。 魏悦希点头,“我妈不知道,但表姐你还不晓得我的心意吗?我有喜欢的人。” 提起康英茂,她的笑脸便维持不住了。 康琴心也心疼她,慢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但姑姑不知道,他常去魏家总是不方便的,你以后要注意些。” “我知道了,表姐放心吧。”康琴心拉起她的手,好言再劝:“不管怎样,也要顾着家里。我知道你其实就是心情不好才想找事情做,让自己变得忙碌,且又不乐意你妈妈满心思想你接管美容院,但她 这样疼你,你怎么都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而让她担心的。” “我回去和我妈好好说,不会让她替我担心的。” “尤其最近市里面不太平,你这样子总没个去向,你妈妈能不担心吗?” 魏悦希嘟嘴,“我跟家里说过的,我是去学校嘛。” “以前你也去学校,但没这么忙的。明儿我让阿忠过来接管工作室监工的事情,你若有空呢就去看两眼,不用日日都待在那里,知道了吗?” 魏悦希正是满腔热情的时候,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好反驳,就点了点头。 康琴心莞尔,送她回了魏公馆。 魏悦希将要下车时,问道:“表姐要不要进家里坐坐?” 康琴心知道她找自己当救兵,婉拒道:“不了,你和姑姑好好谈谈,别闹小脾气。” 魏悦希无奈应声,磨磨蹭蹭的又不愿意下车,忽而抬眸追问:“对了,言卿替我送饭去的时候,我哥是什么表情?” “什么什么表情?” 康琴心微愣,继而反应过来,“你该不是想撮合你哥和言卿吧?” “我看得出来,言卿有这个意思。” 康琴心急道:“你别乱点鸳鸯谱。她可是司雀舫的亲表妹,回头闯出祸来,对表哥未必是好事。” “表姐不用紧张,是我自己看穿了言卿的心思才帮她的。再说,那好歹是我亲哥哥,他虽然平日里不太正经,但以前和那些女的都是逢场作戏,我哥不是胡来的人。” 魏悦希说的是信誓旦旦:“言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可能害她的。” “你就少操操心了。”康琴心叹息。 魏悦希别了别嘴,“表姐不告诉我,改日我自己问我哥哥。” 康琴心想到裴言卿进屋之后魏新荣的反应,心知大概这不是第一次了,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话说,表姐强调言卿是司家二少的表妹,这是替我哥担心呢,还是替未来的表姑担心?”魏悦希故意取笑。 康琴心面有不自然,推她道:“赶紧回家,胡说个什么劲!” “哼,我就知道你担心言卿是因为司二少。” 康琴心懒得与她辩解,眼看着魏悦希进了魏公馆,才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到家后,意外发现薛瑶在客厅里。 她见康琴心回来,起身唤道:“琴心姐姐。” “是薛瑶啊,坐吧。” 康琴心收起脸上的讶色,来回看了看,“我阿姐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嫂嫂上楼拿东西了。”薛瑶小声答道,看上去有些怕她。 这也不怪对方,康琴心为人强势,从前去薛家见那一家子时没少闹脾气,那时候薛瑶还小,怕是有了阴影。 数年不见,康琴心客气的与她寒暄了几句。 薛瑶说一切都好,也很感激来新加坡后她们的安排和帮忙。 正说着话,康画柔拿这个旧式的首饰盒下楼,“心儿回来了呀?” 康琴心回了声招呼。 康画柔等近了又解释道:“我从学校里出来后见天色还早就去找了阿瑶,也请她来家里坐坐。” 康琴心知道她的意思,等爸妈他们从国内回来后,薛瑶再登门就不方便了。她对薛瑶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但阿姐乐得和她往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你们先聊着,我上楼去了。” 康画柔将四四方方的首饰盒递给薛瑶,转身让康琴心等等。 “比仑里学校那边比较远,心儿帮我安排两个人送送她吧。” 康家的护卫不过是看家顾院,平时带出带进帮着提提东西还好,但最近外边的大事实在太多了,康画柔不放心。 康琴心点头,亲自去找了沈丘。 沈丘在康家闲了整日,带着两个弟兄亲自护送。 康画柔还是不放心的一路送薛瑶出庄园大门,康琴心见了不免好笑,“阿姐你太紧张了,这么个小姑娘又是刚来新加坡的,谁会对她动手?” “但总是小心些比较好。” “阿姐,那个盒子里是你从薛家带回的玉手镯吧?”康琴心认得出来。 康画柔点点头,“那本就是薛家的东西,还是交还给阿瑶比较好。” “但那不是,当年的下聘礼吗?”康琴心轻声道:“你往日可宝贝着,当着做纪念的。” “纪念不用凭借这种东西,记在心里就好。” 康画柔显然想明白了许多,表情间也释然了。 康琴心见状,真心替她感到高兴。第二日康琴心便把阿忠指派去了设计室那边,结果晚上陈莉莉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胎儿保不住了。 第2110章 父亲的撑腰 那会子康琴心刚从银行回来,正和康画柔商议着去机场接机,结果陈莉莉就闹了这么一出,真是不安生。 康画柔拉住她道:“还是我过去吧,心儿你照常去接机。” “阿姐?”康琴心是不太愿意麻烦她的。 康画柔坚持道:“家里的事情,我该帮着处理,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担着。再说妇人流产这种事,你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康琴心被她说得脸一红,“左不过是把她送医院,这能有什么。” “心儿,主要是书弘回来了。他若知道了,准得怪你,还是我去吧。”康画柔替她着想。 康琴心这才松了口,这种事不便让沈家人知道,便让陆遇吩咐了两个人跟去。 她思虑再三,爸妈回来若见了满院子沈家的护卫终归是不像话,便给沈君兰去了电话。 然而沈君兰不在梧桐公馆,便又找到了沈家的旧港口,他理解对方不好和家人解释,同意了让沈丘他们撤回。 但沈君兰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你出门的时候得多带些人,我和二叔已经撕破了脸,他不会顾着我爸和叶家的关系,谁知道丧心病狂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小舅舅的人跟着呢,放心,我也惜命。” 沈君兰这才挂了电话。 陆遇陪她去到机场,据说飞机晚点,等了好会儿才接到人。 康昱和叶妩走在前面,旁边还陪着赵家夫人。 康书弘与姜玉兰走在其后。 叶妩久未见女儿,先行两步快向了她,“心儿,有些日子没见了,妈妈可惦记着你。” “我也想念妈。” 康琴心与她抱了抱,同走近的康昱展笑唤道:“爸爸。” 康昱同她点点头。 康琴心又与赵家伯母和康书弘夫妇打了招呼,才走在康昱身旁关切的问:“爸爸身体好些了吗?对了,堂叔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不是说要过来住一阵子?” “你堂叔叔本准备来的,但那边有个紧要官司,非要催他回去,也是没办法,不过他说过阵子清闲些就过来。” 康昱慈和的答完,又看了眼旁边的陆遇,“陆副官也来了。” “是的,康老爷。”陆遇寡言少语。 康昱颔首。 等出了机场大厅,来接赵夫人的赵行之也出现了。 赵行之满头是汗,匆匆忙忙的接过母亲手中的行礼,歉意道:“妈,对不起我来晚了,交通队里有事交班的时候给耽搁了。” 赵夫人含笑的回道:“刚刚好,正好飞机晚点。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坐飞机回来了,不打紧的,倒是你,没影响工作吧?” “没事,都交代好了。” 赵行之有礼的接完话,再同康昱夫妇打招呼:“康伯父,康伯母。” 二老和善的看向他,客气了两句。 赵行之改望向康琴心,好奇询道:“二小姐,大小姐还没回来吗?” 康琴心面色微尬,回道:“家里有事,我阿姐就没过来。” 赵行之面露一喜,忙说:“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赵家夫人满脸笑意。 当着家长们的面,康琴心也不好替长姐说什么拒绝的话。 旁边叶妩就不明白的问她:“柔儿出门了吗?” “前几日赵公子来找阿姐,阿姐是不在家。妈,等回家后我跟你解释。” 两家人在机场外车道分别。 康琴心与父母一辆车,康书弘夫妇则坐在后面那辆车上。 车子刚发动,叶妩就问她怎么回事,康琴心避重就轻的说阿姐前阵子离开新加坡出去散心了,叶妩想要再追问时,康昱出声了。 “琴心,怎么跟了这些许人出来,最近市里不太平?” 康琴心坐在副驾上仍向后解释道:“是有些,沈家内部有些动荡,这阵子市里面老有意外发生。” 康昱虽然人不在这,但多少听说些事的。再联系这话,目露担忧道:“你没碰着什么危险吧?” “爸你看我这出行的排场,哪能遇到什么事?就是小舅舅不放心,特意指了陆副官过来跟我,倒是大材小用了。” 对叶家,叶妩是不客气的,理所当然道:“他是你舅舅,我和你爸不在家,就指着他照顾你了。” “银行里的事,我和英茂通过电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康昱不吝赞誉。 康琴心闻言面笑颜开。 康昱又说道:“待会到家后,让你日孝叔过来趟。” “爸爸知道了?” 康昱闭了闭目,沉声应道:“都是我看错了他,本以为能帮着家里分担些银行事务,没想到竟这样吃里扒外。” “爸爸不怪我报道他吗?” “他自己做的事,是什么后果都要自己承担,过去是我太顾着康家的颜面,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这样的肆无忌惮。” 听到这话,康琴心就忍不住笑:“先前他还嚷着要爸爸回来做主呢,还以为你不会严惩他,这下可就失算了。” “他还欠行里多少钱?” “我就查了这次的事,二十万整,拿了他家里的东西卖了筹到七万多,他又交出来七万多,还有五万三左右吧。” 康昱不悦的点点头,脸色沉得吓人。 叶妩劝道:“医生都说让你放宽心了,你就别总念着这些事情了,有心儿在,她会帮你慢慢处理的。” 康昱不以为然:“你以为银行里的事情这么容易吗?日孝既有资历又是长辈,女儿在这桩事情上没少为难。处理这种事,还得我亲自来。” 康琴心感念父亲体贴,开心道:“谢谢爸。” 康昱又问:“家里没什么其他事吧?” “家里就我和阿姐,都挺好。” 她答完,叶妩就忍不住问:“那那边呢?” 陈莉莉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母亲应该也已经告知了父亲,康琴心觉得不好再隐瞒。 她想了想:“陈小姐那边前阵子挺好的,我每日都让阿忠在那守着,但刚刚出门时那边打来电话说有点意外,阿姐已经赶过去看情况了。” 一听这话,叶妩神色微微变了变,只是没在女儿面前露出异样:“什么意外?” 她正要细问,康昱就面无表情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事情都看造化。要我说,那种心术不正之人怀的孩子,保不住也是命数。” 叶妩立马沉默了。 康琴心闻言倒是心里一松,“爸爸说的对,等待会到家后,阿姐应该会打电话回来的。” 康昱颔首,见妻子不言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心疼外面女人的孩子做什么,咱们家没儿媳妇吗?” 叶妩苦笑:“我没这个意思……” 一行人回到康家庄园,刚放下行李没多会,康画柔就算着时辰从医院打了电话回来,陈莉莉的孩子果然没能保住。 据守着的人说,是陈莉莉见最近几日阿忠外出的勤快,便寻机着想要溜走。 今天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结果还没走出小区门卫就被发现,匆忙奔跑时摔跤导致。当时康书弘夫妇正好在大厅,他又时刻留意着康琴心接电话,听见这话,差点没跳脚起来,气的质问道:“康琴心,你不是说会帮我照顾好莉莉母子的吗?现在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个交代!” 第2111章 她不配 康琴心正想回他两句,那边父亲就开口了。 康昱没好声道:“做什么喊喊嚷嚷的,你妹妹帮你做的够多了。事情还没问清楚,就责怪你妹妹,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再说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有脸问?” 康书弘语气激动:“爸,那可是你的孙儿!” 这话对叶妩或许有效,对康昱来说可没作用,只更加阴沉了脸色道:“什么孙儿?那女人是什么人,配做我康家子孙的母亲吗?” “爸,俗语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莉莉出身是不好,人也糊涂,但与孩子有何干系?到底是我们康家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康书弘话落,满脸质问的看向康琴心,怒道:“明明早就说好了,等莉莉把孩子生下后抱回来养,那就是咱们康家的孙儿,是你的亲侄子。 当初你不让我自己安置,非要抢了去照顾,现在就把我的孩子给照顾没了?” “这人是我把她从牢里弄出来的,说到底你康大少爷出什么力了?你若有本事自己去救出来,那谁都拦不住你安排她。 现在孩子没了,你不去问明知有了身孕还各种胡来的陈莉莉,在这里和我撒气?” 康琴心冷声回怼,添道:“平时怎么没见你对家里事情这样上心的?银行里几度危机,你可有担心过?” “你不用拿银行里的事情当幌子,这是两码事。”康书弘强调。 “为着个外人这样对你妹妹大呼小叫,还说已经改好了?”康昱沉脸看向儿子,“银行的事就是顶大的事,难道还要你妹妹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耽误了自家的事情吗? 书弘,你不知感激,还倒打一耙,委实没有道理。” “爸,你太偏心了,这就是她的错!” 姜玉兰见公爹都生气了,连忙上前劝丈夫,柔声道:“书弘,你别说了,这种事二妹也是始料未及的。” 康书弘用力挥开妻子的胳膊,气道:“你走开!别以为我不知道,莉莉没了孩子你心里最高兴,少在这儿装贤良淑德!” 本就长途跋涉身体疲乏,姜玉兰被他那一推差点摔倒,亏得康琴心过去扶住。 “嫂子,没事吧?” 姜玉兰轻轻摇头,落寞的立在那。 康昱见他如此对待妻子和妹妹,失望至极,负手在身后来回踱步道:“简直是荒唐!” 叶妩从中调和,怕他气坏了:“兄妹拌嘴是小事,你别动气,我们先回房休息吧。” “你少替这孽障开脱!” 康昱原本对独子寄以厚望,没想到如此的不长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公事上不成,私生活还这样混乱,真是败坏家风,没出息的东西!今天当着我的面他就能如此是分不分,可见从前做事是多么的跋扈专横,这种人不思进取不听谏言更不思己过,将来若是手里有了权力还不知要闯出什么大的祸事,我算 是白培养了他这么些年。” 康书弘再迟钝,这样性质的话也听出来利害了,面色慌乱的补救道:“爸,儿子认错,我不是故意和您顶嘴的,实在是心疼我那没出世的孩子,一时伤心才如此的。” 他还指望着父亲允许自己回银行呢。 他这份僵硬的转变是何用意,康昱怎会看不清楚?看着他再三摇头,终是没空多费唇舌,改与女儿道:“心儿,你随我到书房来。” 康琴心点头。 康书弘追着唤“爸”,被父亲瞪住在原地。 他一时心乱如麻,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姜玉兰轻声试探:“书弘,你若是担心她,不然就过去看看吧。” 康书弘没好脸色道:“你可别说了,刚就是你火上浇油,害父亲对我生气的。” 姜玉兰无措,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叶妩就让她先上楼去,然后坐在沙发上。 她神态有点冷漠,表明不再维护儿子:“书弘,既然孩子已经没了,就和那女人断了吧。 你爸本来就为着上次的事对你耿耿于怀,你还和这样的女人不清不楚着,别为她耽误了自己前程。” “妈,我知道。我本来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对她有几分怜惜,否则那种诓骗我的女人,我早不和她来往了。” “你明白道理就好。” 叶妩神色转厉:“那你刚刚怎么还那样对你妹妹说话?”“我跟莉莉要断是我的事,与琴心怠慢我的人是两回事。妈,您给评评理,好好的孕妇交给她,我们不过是回了趟国,她就能把莉莉腹中的孩子弄没了,这还不是见不得我 有儿子?” 康书弘想得多,笃定道:“琴心就是故意的,要我没有继承人。” “你再胡说八道!”叶妩脸更沉,很明显是动了怒,“你妹妹如果有这种心思,当初你被护卫司署的人带走,她就不会费心把你救出来了!” “我本来就没犯事,是她说不放就不放出来的吗,那护卫司署又不是她开的!我在牢里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全是她害的!”康书弘记仇反驳。 叶妩一口气没缓过来,反而被他气得词穷了。书房内,康昱仔仔细细问了最近银行假钞前后风波的事,又打听了沈家的事及陆家意向,脸色凝重道:“沪上陆家我是听说过的,那家丽华堂在这也有些年头了,但没想到 他们会突然到新加坡发展银行。 原以为大户人家做事坦坦荡荡,没想到竟和沈二老爷勾结,如此构陷我们康家。 心儿,好在你心明眼亮,早一步发觉了对方的诡计,否则现在我们家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大祸呢。” “我没做什么,是银行上下齐心,否则女儿也做不好。” 康昱是明白人,点头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英茂他辛苦了。” “假钞的事,我自作主张还罢免了日孝叔的银行经理职务,现在开泰由袁帆看管着,有些事还需要爸爸亲自拿主意。” 康昱一语道穿,“你是想让袁帆直接升任吧?” 康琴心点头。 “但他毕竟不姓康。”康昱语气迟疑。康琴心也不急着劝他,“先前我是有些着急,怕袁帆一个人忙不过来,但现在爸爸回来了,等您明日亲自去银行坐镇,想必两家银行的人心里都会有谱,也就不会慌乱了。 ” 这种话虽是奉承话,但也是真心实意的实话,康昱在银行里的威严和地位无疑是至高的。听这种话,康昱身心也舒畅,便忘了方才的烦心事。 第2112章 你才是外人 康英茂捧着银行报表等文件进屋时,厅里只余神色忧愁的叶妩。 他站在门口鞠躬有礼的打招呼:“夫人。” 叶妩展笑,敛去方才容上的烦心,冲他温和道:“英茂来了,快进屋。” 见他手中堆着好些文献资料,又问道:“来找老爷的吧?” 康英茂语气恭敬的答道:“是,老爷早上打过电话到银行,让我把相关的文件拿回来向他做报告,明儿清早老爷要去开晨会。” “老爷在书房里,琴心也在。” 康英茂便等在那,颔首道:“等二小姐出来我再进去。” “坐会吧。” 叶妩招呼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见他总拘谨着规矩,随口向他打听起这阵子的事。 “二小姐处理有方,银行里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夫人不用担心。” 叶妩点头,补充道:“我是问家里。” “家里都好。” “阿柔出去散心了?” 康英茂避其视线,“对,二小姐建议大小姐外出散散心。”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这阵子赵家公子有来过家里吗?”叶妩还惦记着机场见到的赵行之,听他的语气是来庄园找过画柔的。 “前两日刚回来。赵公子起初来过,后来得知大小姐不在市里便没来了。” 叶妩颔首,“那二小姐呢?” “二小姐?”康英茂佯作不解。 叶妩:“书弘说,他朋友告诉他,琴心和司家二少的新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常常陪着她出去,可是真的?” 康英茂面容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叶妩见状,心中已是了然,也不为难对方。 但她不追问,书房里面对父亲询问时,康琴心也是很为难。 她如今倒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司雀舫的关系了,纯粹的报答他当初替自己解广源之危吗,那他后来再三施援又该怎么论? 康昱见她默然,沉声郑重道:“我不是顽固不化的,现在也不兴家长干预年轻人交朋友了。 琴心,你从小到大都是有主意的,这件事只要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和你妈都不会多说什么。司家,不是普通人家,他家的少爷,也非寻常百姓。” “爸爸,我知道的。”康琴心接过话。 康昱点点头,又问道:“英茂说,沈家少爷经常来找你?” “我和沈君兰是朋友。”康琴心语气坦然。 “沈家……”康昱像是思索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你讲义气,不会对朋友的事坐视不管。 沈家虽然从前在处事方式上不太光明,但沈家老爷子是个爱国志士,和你外祖父感情也不错,能帮就帮吧。” “谢谢爸。” 沈家的内事,正常来说外人都不便干预。康琴心打着沈英豪多番派人加害自己而要报仇的名头在帮沈君兰,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朋友友谊。 她是真把沈君兰当朋友的,她知道父亲明白自己,稍稍弯起唇角,很是开怀。 “去打电话吧,让日孝过来。” 康琴心正要接话,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 康昱皱眉好奇:“怎么回事?”康琴心打开书房出去,正听康书弘高声训着康英茂:“……你就是给我家打工的,我自家银行里的报表我还看不得了?你如今倒好,以为做了副行长就可以爬到我头上去了 吗?” 康书弘想要看那些文献,康英茂不肯给,便红了脸。 康英茂自是不敢与他争辩的,站在那紧紧护着文献,也不反驳。 叶妩想要呵斥儿子几句,瞧见女儿,连忙说道:“琴心,英茂来送银行报表,你爸他得空了吗?” 听见母亲这话,康书弘才有所收敛,转身望向站在书房门口的康琴心。 然后,下一秒康昱就满面怒火的从里面走出。康书弘立马耷拉着脸,上前先道:“爸,我好歹是广源的前负责人。银行最近闹出好几场风波,我关心情况想询问两句,英茂就拿您出来压我,连看都不给我看,实在太过 分了!” “你还有脸说?”康昱的声音不重,但眸中的怒色却不容忽视。 康书弘瞬间不敢对视。 当着这么多人,康昱也不方便训斥儿子,只望向康英茂。 康琴心却忍不住对康书弘道:“你已经不是银行的人了,事关银行机密,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泄露,英茂哥不给你看是遵守银行规则,他就没错。” 康书弘不服:“你就知道袒护外人!我就算不是银行的人,但还是康家的人,是你的亲哥哥,看自己家族银行的东西能算是泄露吗?” “规矩就是规矩。”康琴心面无表情的经过他,走到康英茂身旁道:“你没事吧?” 康英茂摇头:“二小姐,我无碍的。” 那边康书弘正准备对妹子不依不饶,被康昱冷声喝住,便气冲冲的上了楼。 “英茂,你进来。” 听见康昱传唤,康英茂连忙上前。 康琴心陪叶妩重新坐回沙发上,埋怨道:“他的这副少爷脾气,亏是英茂哥不跟他计较,否则换了谁能这样容忍?” 叶妩沉着脸,只感觉这个家里越发不像样了,她做母亲太失职。 她内心自责,半晌不言语。 康琴心误会了,小心翼翼问:“妈觉得我偏向外人了?” 叶妩回神,握住了女儿的手:“你妈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康琴心欣慰,又感叹说:“我是帮理不帮亲,若他懂得尊重人些,我也不会这样。” “你哥哥是心气儿大些,但事出有因,刚到家就听说陈小姐滑胎了,心情肯定是不好的,也不是特意针对英茂。”叶妩帮着打了个圆场。 到底要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看到儿女们自己斗起来。 康琴心听了这话,还是觉得母亲偏心哥哥,就不再言语了。 好在没多会康画柔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阿忠。 阿忠进了屋,率先同康琴心告罪,“二小姐,都是我办事不利,下面兄弟疏忽了才让陈小姐有机会逃跑,否则这孩子也不会没了。” “这和你没关系,再说是我差你出去办事的。”康琴心倒不怪他,吩咐道:“把守着他的人都撤了,以后不用管了。” 阿忠惊讶,“真的不用留人了?” “算了,留个人在医院盯着,然后给她买张去非洲的船票,等她情况好些就送她离开。”阿忠惊诧,但还是立马应了。 第2113章 职位之争 阿忠离开后,康琴心问长姐:“她怎么样了?” “大人没事,已经醒过来了,就是胎儿没了,在医院里闹了一场,说我们康家狠心。”康画柔面露疲惫,可见那陈莉莉闹得不小。 叶妩听了皱眉:“我们康家哪里对不住她了?” “妈,你想这做什么?她爱撒泼就让她撒泼,总之孩子也没了,断的干净。” “是干净了,就是可怜了孩子。” 康琴心闻言,无声叹了叹,改问道:“阿姐把她送去的哪家医院?” “这种事情又不光彩,我找了家本地医院把她送了过去,护士医生都是新加坡人,随她叫嚷人家也听不明白。” 康琴心闻言就笑:“阿姐真机智。” 虽说都住在这里,但市里华人居多,许多人都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性。便是要去西医院,也都是信任自己人开的医院,很少去本地诊所的。 少顷,朱婶过来问叶妩何时开饭。 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书房里的谈话还没结束,叶妩就说再等等。 银行里的事情,康琴心再了解不过了,许是说到凌晨都说不完,何况过会儿康日孝还要过来。 她站起身,“妈,都饿了,我去喊爸爸。” 叶妩不太想打搅丈夫,拉住了她面色犹豫。 “待会还有事呢,爸今晚有的忙,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叶妩松手,吩咐朱婶准备开饭。 康昱和康英茂从书房出来。 康昱道:“英茂,在这一起用晚饭吧。” 刚下楼的康书弘闻言,黑着脸语气不悦:“爸,下人同桌吃饭,哪有这样的规矩?” 这种话,康英茂听得已是司空见惯了,神色如常道:“老爷好意,英茂愧不敢当。您和夫人们先用饭,我待会再来向您禀报。” 他话落,有礼的离开。 “书弘,你是越发无礼了!”康昱轻斥。 康书弘辩道:“是爸太抬举他了,供他读书进修还带他去银行上班。家里这么栽培他,只怕他都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巧朱婶捧着汤碗上菜经过,听到这话胳膊一颤,碗勺相碰的声音在偌大的厅里格外醒耳。 “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闭嘴!” 康昱骂完他,好脸的望向朱婶,跟她说康海已经回了小楼,让他们夫妻相聚,不用在这伺候。 朱婶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敢开口,恭敬的退了出去。 一家人吃饭,康昱免不得又要说教儿子几句。 康书弘便道:“爸如今瞧着英茂顺眼,是越发看我不惯了,干脆你把他收做儿子,再让他继承咱家银行吧。” 叶妩沉声呵斥:“你和你爸爸这样说话,是什么道理?” 康琴心蹙眉,吃顿饭都不能安生。 康昱也放下了筷子,实事求是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这挤兑人的能耐怎么这么大的呢? 英茂努力上进,我给他机会他就能把握住,你呢?除了在背后说三道四,有点大丈夫的担当和气度吗?” 康琴心接道:“爸,他当着英茂哥的面也说三道四。” 康书弘瞪向她,在心里骂她落井下石。 旁边康画柔也扯了扯妹子衣袖。 康琴心是忍不住,“我藏不住话。再说,谁不知道他往日怎么对英茂哥的?” “你也少说两句。”叶妩道。 康琴心不再火上浇油。 “想我有担当有气度,那爸你也得给我机会啊。我丢了银行差事,这整日待在家里,您觉得我能有什么出息? 这前头养伤祭祖就罢了,现在都回来了,您还不打算给我安排事情呢?”康书弘语气直白。 康昱反问:“先前倒是让你管银行,但你还记得你把银行管成了什么样吗?” “我那是受小人蒙骗,已经吃过教训了。” 康书弘见父亲语气松动,凑近了讨好道:“爸,你看我从事银行这块都这些年了,要做其他的也做不来,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我学以致用,将功折罪。” 他说着,不停朝母亲打眼色。 叶妩装作没看见。 康书宏求助无门,又把视线转回了父亲身上。 “爸,那您能不能给句话啊?我好歹是你的亲儿子,银行里事情那么多,我也想尽一份力。再说,我堂堂大好男儿,终日闲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康昱心软,看向幼女,问道:“琴心,你觉得呢?” “爸,你问她干嘛?她肯定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永远回不了银行呢。” 康琴心见他满脸防备,气极反笑:“我忌惮你做什么?你上回犯了那么大的事情,就算回了银行,难道觉着还能若无其事的当总经理吗?” 一句话,堵断了康书弘复位的希望。 康昱应道:“你妹妹说得对,你这样子还怎么服众,银行上下谁还能信你?”康书弘心中气愤,但面上仍挂满了诚意,“爸,我就是想替咱们家尽一份力。您别怪我看不惯英茂,我这康家正牌的少爷还活着呢,你就什么都仰赖他,外人看着得怎么想 ?”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康昱缓声道:“你让我想想。” 康琴心在旁算是看明白了,康书弘跟在爸爸身边这些日子软磨硬泡的功夫没少使,这挡是挡不住了。 她索性先开口:“爸,开泰那边还缺个副经理。” 康书弘立马看出了她的用意,反问道:“开泰什么时候缺副经理了?” 话落又还自答起来,语气激动:“袁帆的副经理做得好好的,你不会因为袁帆是我的同窗,所以就排除异己把他给除了吧?” “书弘,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妹妹?”康昱当即道:“袁帆做事不错,你妹妹正建议将他升任为开泰的总行长。” 康书弘惊诧,不可思议道:“那袁帆做开泰的负责人,我去他手下做事?” 康昱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你办事那么急躁,若上头没人压着你,还不更专横决断酿成大祸了?我觉得有袁帆看着你点,挺好。否则就算是去分行,我都觉得不靠谱。” 康书弘冷声相对:“琴心,你做什么老针对我?你是不是觉着,自己成了广源的代总经理,就真能教训我了?” “教训你,我是没兴趣。只不过,你的烂摊子,我倒是替你收了不少。”康琴心从前忍他太多,现在已经不想再忍了。 “你别指桑骂槐的,那件事我已经受过政府惩罚了,你总揪着不放做什么?” 康昱见儿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断,出声道:“好了,刚回来就和你妹妹吵得不得安宁,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做大事。” 康琴心轻问:“那爸爸你怎么决定?”康昱回道:“你说的话在理,书弘莽撞冲动,不能做直接决策人。明天晨会,你们先随我去广源,我再想想该怎么安排。” 第2114章 强势压过 晚饭用得不算和气,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大家刚下饭桌,还没等康英茂回来继续禀报银行情况,康日孝就到了。 康日孝本来堆着满脸热情和笑意,唤了声“大哥”正准备套旧情。 康昱便严肃着脸道:“情况我都知道了。” 康日孝目光不善的望向康琴心,带着怨恨。 康琴心懒得理他。 康昱开门见山的问:“余款,你筹得怎么样了?” “这事我跟二侄女已经说过了,我每天都在想办法筹钱。大哥,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我没想到那个黄坤会这样子害我,二十万的数目实在太大了……” 康日孝的话没说完,康昱就毫不留情的打断道:“现在知道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了,那先前怎么那么大胆子眼睁睁盯着别人把二十万假钞送进钱库? 日孝,你若不是早就存着异心,是不会拿银行做赌注的,你还好意思自称为受害人?” 康日孝闻言,立马弯腰认错:“大哥,是小弟错了。都是一家人,你别太计较了。” “不计较?你说得倒轻巧,这件事你惹出来了多少麻烦?到现在,广源和开泰都还恢复如初。琴心她是小辈,很多话不能说,但我不允许你含糊,给你三日,把剩下的五万多欠款送到广源总部,否则我就要好好查查从前你负责开泰时的账目了。”康昱语气不容置喙 ,毫无余地。 康琴心终于展笑,总算有件顺心事情了。 康日孝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大哥这是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 “我已经够顾着兄弟情了,否则若换了旁人,还能这样子轻易说话?你补全了这二十万,爱上哪上哪,我绝不拦你。”康昱果断的说完。 康日孝看了看他,又去看康琴心,咬牙道:“果然是亲父女,都够狠心的啊。” 康昱摆摆手,“时间紧迫,你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清明祭祖,大哥才从老家回来,就这样不念宗族亲情了!我若这样子回了老家,族里长辈们问起来,大哥就不担心被说你发情无情吗?” 康日孝不肯死心,讥讽完再问道:“端的是公正无私,对我是这样,那书弘犯错,你怎么就姑息了呢?” 旁边康书弘听见这话,恨不得跳起脚来,“日孝叔,你自己的错,扯我身上做什么?” 本来还在为回银行得个高位努力呢,他凭什么拉自己出来说话? “先前的吗啡案都惊动了全市,广源和开泰的各个分行门口每天取钱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吉隆坡去,你人都进监狱了。怎么着,跟着你爸回趟老家就当没事人了?” 康书弘反驳道:“我那是配合政府。” 康日孝自己见搬出了康氏族老,康昱都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可见是真断了他在新加坡以后的发展,索性破口骂道:“我呸!这话你就糊弄糊弄外边人吧。就你整日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的德性,政府凭什么找你配合?书弘侄儿,你是什么人啊,政府要给你这么大的颜面?平时在康家里横,最后还不是要靠你妹子去讨好司 家才能把你放出来?” 听到这话,康书弘气急败坏,上前警告道:“日孝叔,你说话注意点!” 他说完见康琴心不动,扬声道:“康琴心,这话你能忍啊?他都这么说你!” 康琴心见他居然满脸暗示着自己出手,觉得场景有点搞笑。 这康日孝是个什么人品她早就知道了,胡搅蛮缠、威逼恐吓,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康昱拍桌喝道:“放肆!康日孝,你再胡言乱语的抹黑你侄儿侄女,我要你想走都走不出新加坡!” 这话气势逼人,康日孝瞬间安静了,又想拉下脸说情。 康琴心朝他走去,慢声言道:“你看,我早就和你说了,等我爸回来你也讨不到好。 日孝叔,你从前做的错事太多了,我爸不是没给你过情面,是这次事态太过严重,你若识相,还是换个地方东山再起吧,别执拗在这一方天地了。” 康日孝最终忿忿不悦的走了。 康琴心望着康昱道:“还是要爸回来坐镇,我与他交涉了好几回,他都左推右搡的不肯补全款项。” 康书弘怒气未平,“就这种人,你早该打了出去的,还让他一次次上门闹事。” 刚刚康日孝的话,是真的戳痛康书弘了。 康琴心见了,知其心中不好受,就没说什么。 康昱让她去把康英茂喊来,继续进了书房。 康琴心这就准备上楼。 康书弘唤住她,自己坐在沙发上道:“你过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康琴心坐过去,淡淡看了他眼。 “我知道,你忌惮我回来,会威胁你在银行里的地位……” 康书弘刚起了头,康琴心就不客气的打断道:“你错了,我没有忌惮。” 见对方看来,她继续说:“你威胁不到我。” 康书弘语噎。 “败坏康氏名声,使得众多市民怀疑银行信誉的人是你,想办法解决危机的人是我。 这回假钞风波,两边银行更是只知我康琴心,而你这位前负责人根本连面都没露过,你觉得你的名声能和我比?” 她的语气,有些得意。 还有些欠打。 康书弘扭头望向别处,憋了好一会才望着她道:“你就非要这样猖狂吗?” 康琴心平静的更正:“不是猖狂,只是告诉你今非昔比而已。” 康书弘气得只能点点头。 过了会,康琴心催促道:“你要说什么?” “让我回银行吧。” 他的声音有些轻,不似平时那样刚硬,带了几分服软,“琴心,你我是骨肉相连的兄妹,毕竟是一家人,别为个外人生分了。” “你说的外人,是英茂哥吗?”康琴心一语道破。 康书弘反问:“难道他不是外人吗?” “我只是看谁的能力好,我相信爸也是看重这点的。” 康书弘腾地站起身来,“我知道我不如你有本事,你是小舅舅亲自教出来的,还能用叶家的铺子练手,手段和本事自然不错。 但我这些年对康氏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不盼着自家好的,你这样子把我赶出去,反而让那些外人把持银行主业是什么道理?” 康琴心凝目望着他,分析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刚刚日孝叔的那番话,你听得心虚了,担心爸爸改变心意,不让你回银行了是吗?” 康书弘的心思被戳穿,有些尴尬,“你不在爸面前挑拨就好。” 康琴心合了合眼睑,起身回话:“你没明白,你的问题从来不在我身上。无论我还是英茂哥,都只是外因,你该自己好好反思。” 她说完,走向楼梯。 康书弘跟了两步,“你、你”了半天,声若蚊呐的喃喃道:“你教训我?”康琴心没有回应。 第2115章 有机会就要报仇 第二日,康昱亲自带着子女去广源总部开会,正式任命了康琴心为今后两行的总经理,而不再只是代行。 这回康琴心没有推托,虽然她处理得磕磕绊绊,但帮银行度过了难关是真。 大家都看在眼里,她亦没必要谦虚。 康昱又亲自过问了下银行里的庶务,问了问下面各部经理情况。 见各机构运营如常,才放心的离开。 康书弘见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自己要回归的事,勉强沉住了气,没有冒然询问。 康昱又去了开泰,康琴心陪在旁边。 她先前提议的把袁帆升为开泰总行长的申请被批准了,康昱将带着印章的任命文件递给袁帆时,后者满脸不可思议,震惊的朝康琴心望去。 康琴心对他点头,袁帆这才感恩涕零的接过。 康昱将他唤进办公室谈了话才离开。 送完康昱的车,袁帆立马转身,望着康书弘轻声道:“书弘,董事长让你过来做副行长。” 他表情有些为难,还有几分忐忑。 想当初,自己进康氏银行还是走了眼前人的关系……现在,却爬到人家康氏公子的头上了。 意料之中的事,康琴心笑道:“往后他才是的手下,你这般小心翼翼的语气做什么?对他,别管其他,随便差遣。” 康书弘本来正安心,听见这话表情绷不住了,正要说话,只见妹子又发话了。 康琴心随口强调道:“我也是你上司,能罢免你的。” 康书弘憋屈的把话又忍了回去。 康琴心挑了挑眉,他这副不甘又不得不认服的表情还挺有趣的。 她走后,康书弘咬牙道:“小人得志。” 他们兄妹关系不好,袁帆不太好接话,只道:“书弘,我带你去办公室。” 康书弘看了昔日的好友一眼,暗道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在自家的银行里,他以后还要看袁帆和康英茂的脸色。 自己妹子最后的那句话,是警告,他很明白深意。 银行里不比家中,职位高低在那,若是越权,会被公事公办的。 她在威胁自己。 偏偏,如今的他,没有回击的能力。 康书弘老老实实的在开泰里上任了。 当晚,得知康昱回了新加坡,康暖和魏元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庄园。 叶妩看见魏新荣脸上的伤痕就很惊讶,关切的问道:“新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在外面和人打架了?” 魏新荣摆着手挤着笑在屋里乱走,想要避开这位好心舅母的关怀,嘴上轻描淡写的回道:“舅母,我没事,磕碰的,小伤而已。” 康暖不客气的戳穿:“什么小伤!他闯了祸不敢回家,天天住在外面的公寓里,他妹子也帮他隐瞒家里。 若不是我让他爸喊他一道过来吃饭,到今天都不知道他受了伤。” 魏新荣沉默,魏悦希却皱眉,“妈,你都从家里念叨舅舅家了,还没说完呢?” 康暖无奈的拉着叶妩苦笑:“嫂嫂,你听听!孩子越大越不好管!” 叶妩有些羡慕人家兄妹的感情。 康琴心看着魏新荣被涂了红药水的脸和额头,坐在那忍不住笑。 魏新荣知道她在笑自己,凑过去小声的嘀咕道:“你还笑!本来我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妈见了非要亲自给我上药。” 康琴心侧眸,眸中闪着笑意:“那怪谁?” 魏新荣瞅着她微微失神,少顷才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魏悦希凑过来问:“表姐,你和他说什么呢?” 魏新荣抢着答话:“在说你们那工作室。” 他刚话落,就被魏悦希捂住了嘴,“不准你提!” 生怕被自己母亲听见。 他们这边热闹,本来和叶妩说着话的康暖便转了过来,“阿希,你注意些,别弄疼了你哥。” 魏新荣下一秒就“哎哟”了声。 魏悦希不得不松开。 “对了,不是说要找沈君兰出来吃饭吗,什么时候?”魏新荣问。 康琴心想了想,“我如今每天都要去银行上班呀,周末吧。” “没事,我和沈君兰约就可以了,你不重要。” 康琴心不以为然,反问道:“什么叫我不重要?我早就说过,你们谈事我得在场的。” 魏悦希好奇凑在中间:“去哪吃饭呀?” 魏新荣在她提要求之前先拒绝道:“别想了,去哪里都不会带你。” 魏悦希别了别嘴,“我就问问。” 魏新荣遂同康琴心道:“那就周六中午吧。” “好。” 魏新荣又问:“琴心,你什么时候上班这么认真了,还每日都去广源?先前也是代行了总经理的职务,不还是常常出来?” “那不同,之前是不得不在外面跑,性质不同。何况,我新升任,总不能懈怠懒散吧?”康琴心语气认真。 “我看你就是因为舅舅回了新加坡才故意表现。” 康琴心并不否认,“是有些这个原因。” 她说着看了眼不远处坐着的康书弘,认真道:“你不懂,有人在时刻等着逮我的错处。” 魏新荣忍不住咂舌:“舅舅待他也太宽容了些,这就让他重新回银行了?” “在开泰,希望他真的能洗心革面,端正心态。”康琴心由衷的如此希望。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便压低了嗓音再问:“你受伤的缘故,姑父是不是知道了?” 魏新荣点头。 “那姑父已经知道你要帮沈君兰了?他没阻拦吗?” “为什么要阻拦?上次青港口事件害我妈意外受了伤,我爸本来就想查幕后黑手,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沈英豪为害沈君兰安排的,怎么可能阻拦我帮沈君兰?” 康琴心想了想觉得有理,“原是想着姑父和沈二老爷有些交情,怕他怪你。” “我爸和沈英豪有交情,也是因为沈家的原因。我帮了沈君兰,他若成功了,那我们魏家和沈家将来的关系只会更好。” 魏新荣话落,与她耳语添道:“何况,我爸知道司家也要介入,这件事基本上十拿九稳。”康琴心恍然,成事有望,还能替姑姑报仇,怪不得能轻易同意。 第2116章 女儿的私房钱 康昱的表态,让康日孝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他知道,这回康家嫡支一脉是真的容不下自己了,未出两日便将余款送到广源总部。 康琴心亲自带人见他,看着他带来的崭新现钞,含笑道:“我就说日孝叔过去是谦虚道穷,这不挺速度的吗?” 事已至此,康日孝也懒得和她再装假脸。 等手续办完,他转身要走。 康琴心叫回他:“爸爸让我问日孝叔,你准备何日启程?” “你们父女放心,我会离开的。” “我自然知道你会离开,就是打听下早晚。毕竟,那篇报道公布至今,各大媒体关于我康氏旗下开泰银行前总经理的各种文章报道不断,侄女是担心您在这里久留尴尬。” 康日孝黑了脸,没好声道:“我知道你们嫌我辱没了康氏名声,不用你们父女赶我,回去我就收拾行礼回老家。” 康琴心这才满意的点头,“那就提前祝日孝叔一路顺风了。” 康日孝哼哼唧唧的负手走了。 朱秘书长问她准备如何处置这批钞票,虽说这本该是开泰那边的账,但黄坤当时取的二十万就是康琴心拨过去的,虽说不该两家银行账目混在一起算,但总要平账回来。 “这笔钱,连带着先前的款项,都用于填补政府的那笔筹建数额。” 康琴心心知这才是重中之重,永华巷不拆建,这笔钱政府要调用在其他工程上,本就是万万不能动的。 朱秘书长应声离开。 康英茂轻声提醒她:“二小姐,您还贴补了十五万出来。” “我的钱,不急。” 康琴心面色凝重,“本来银行就刚经过大规模的市民取钞,那件都没过去多久,沈家和黄坤再接连从我们银行取走了七十万,还有前阵子回收假钞所费的物力财力,得想办法回收些账目才是。 英茂哥,你吩咐各部经理都去催催,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影响了运转。” “小姐是担心着蓝家会趁虚而入吧?”康英茂一语道破。 “蓝家来势汹汹,我们银行的流动资金一定要充足,否则再有这种意外又是是措手不及,狼狈得很。还有,黄坤那样的事情必须杜绝,让各大分行的负责人都盯紧点。” 康英茂逐一应了。 不过,钱的事康琴心多虑了。 康昱已知银行困难,便从康家的生意里调来了百万送进广源和开泰的钱库,瞬间解了眼下钞票吃紧的危机。 当天用了晚饭,康昱把康琴心唤进书房,将二十万的银行存根给她。 康琴心望着他,“爸爸?” “我知道你存点钱不容易,但康家还没到这一步,需要你拿自己的私房钱来贴补。 爸爸让你去广源做事,是帮着家里分担责任的,本就让你辛苦了,没理由再欠着你的钱。”康昱和笑的说道。 康琴心觉得这话见外了,“女儿的钱那不还是爸爸给我的,谈什么欠不欠?” “爸爸平时给你的零用钱能有多少?知道你上进,喜欢捣鼓金融,十八岁那年你主动来问我能不能自己理财的时候,爸爸当时还担心你持着股份得来的分红在外面乱花,没想到这几年你经营的不错。” 父亲是个很少夸人的性格,康琴心闻言有些受宠若惊,“我在英国念书时得闲,跟着几个同学投资了几回,还好没将本钱输掉,否则就没脸回来见爸爸了。” 康昱朗声回道:“就算输了,爸爸还是要见的!康家的传统,子女成家时就能掌握属于自个儿的那份家族股份。 不提那些生意公司,钱庄银行是祖产,早就在你们出生时就替你们各自开了户头。 琴心,你是个有主意的,你接手后爸爸就没过问了。这次银行危机,你能不计得失取了送去,我很高兴。” “这都应该的。主要是先前那回的影响还没缓过来,否则七十万不至于让银行如此困难。” “不管怎样,爸爸都要感谢你的顾全大局。” 康昱满眼欣慰,说完又叹道:“你姐成婚时,银行股份是添在嫁妆里带去薛家的,不过她心思简单不爱管这些,后来还是让我替她打理着。 至于书弘,我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开销,连他岳母的手续费都拿不出来,还要你做妹子替他送去。” 提起这事,他就摇起了头。 康琴心微讶:“爸爸连这都知道了?” “我想着你姜伯母刚手术不久,打算和你妈过去探望,你嫂子就告诉我了。” 康琴心回道:“爸爸放心,听说姜伯母恢复的情况不错。” “裴氏医院的肿瘤科素来是出名的,如此最好不过。” 过了会,康琴心没忍住,好奇道:“爸爸,你从哪筹来这数百万的?之前广源和开泰遇难,能先调来用的钱都被调过了。” 康昱倒不瞒她,直问道:“还记得年前我去上海投资开了两家酒楼吗?” “我记得,爸爸说上海发展好,开在那边准不会错的。”康琴心反应也是快,“难道是那两家酒楼不行了?” “那边发展是好,但也乱。没有关系,总是不长久的。” 康昱说着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年头,服务生意最不好做。没个后台,祸事不断,我还是享享清福吧。” 康琴心觉着这事不简单,但父亲多年心血白费,知他心中不好受,也没有再问。 后来,她向常跟在父亲身边的管家康叔打听了才知道,康家在上海不止是几家酒楼倒闭的事,还有几家贸易公司也是处境困难。 清明祭祖结束,康昱亲自往上海了结了那边的生意,只留两家新开的康氏分行没动,其他都转卖掉了。 怪不得,等到现在才挪资金进银行。 康琴心合了合眼,有些心疼父亲这些年在沪上做的努力。 再早些年,父亲选择南京做发展地,本来已经很有声色,却因为战火导致的沦陷,那么多资产都化为乌有,后来改选在上海,眼看着蒸蒸日上了,还是没能好过。 她见父亲总自己关在书房里,又时刻留意着国内情况,连带着她都心情烦闷。 第2117章 密谋合约 等到周六,魏新荣大早上就来接康琴心去赴约。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怎么,银行里的麻烦还没有解决?” “解决了,沈家的钱取了,黄坤的那笔假钞也做过声明。昨日,我还让人把当时沈家寄存在银行里的那些金条都送了回去。” 魏新荣弯唇好笑:“人家没来银行取金条,你就这样让人送回去了?” “现在这情况,我们银行柜里再存着他沈英豪的金条,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魏新荣点头,“你说的对。那为什么还愁?” “我爸变卖了上海的产业。” “怎么会?”魏新荣惊诧,“就因为银行里资金周转不便?” 康琴心摇头,“不全是,主要是那边经营不利。” “若是经营不好,还不如不经营,否则只会拖垮你家的其他产业,得不偿失,我倒觉得舅舅挺机智的。” “你不懂,我爸在那些生意上花了多少心血。” 魏新荣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初南京沦陷后,舅舅不也是从头再来的吗?” 康琴心叹道:“这怎么能一样?” 魏新荣追问:“你觉得有蹊跷?” “谁知道呢,先前都好好的,突然酒楼和贸易都做不下去了,也太突然了些。” “别想了,术业有专攻。康家世代都做钱庄的,如今银行开得不错,何必再去折腾那么多,白白辛苦。” “银行如今情况是还好,但过阵子就不好说了。前几日,陆家小姐去广源找我,我到现在都没琢磨透她的意思。” 魏新荣诧异:“陆尔蓝找你?” “你认识她?” 魏新荣不以为意的答道:“不就是丽华堂酒店的大小姐吗,还办了场舞会拉拢市里的旧贵新豪。那对兄妹,挺厉害的。” “是啊。就算康氏银行被人陷害的新闻报道了,我看那陆家也没有放弃开银行的念头。上回她找我,还跟我故作交好呢。” “陆家筹备了那么久,当然不会轻易放弃。陆尔蓝找你,约莫就是因为最近外面的风声,他家银行开张之前你们康氏被人陷害,总要有人怀疑的。 但如果康家和陆家交好,比如两家关系亲密、联手为华这种,那对陆家不利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康琴心被他点醒,恍然道:“怪不得她当日与我那般示好。” “可不就这样吗?说不定还想邀你以康氏银行总经理的身份出席他家的剪彩礼。” “她没好意思开口。”康琴心言辞犀利,“因为心虚。” 这就说明,康氏的假钞事件里,陆家确确实实是参与的,否则不会欲盖弥彰的去找她,找了还没好意思开口。 亏得自己那会子溜得快。 “你别庆幸,陆家准还得找你。只要有康家人参加,外面的人才不会再议论。” 康琴心语气坚定,“我不可能去。” “你不想去,但他家会想办法让你去。” 魏新荣话落又提醒她,“对了,书弘回银行了。他这人,好大喜功又没城府,若是被人有心算计他,一算一个准,你盯着他点。” “我知道。他不止是开泰的副行长,还是康家的少爷。陆家在我这边没办法,指不定就去诓他了。” 说起康书弘,康琴心还真有些紧张,生怕他又入套。 是以,见到沈君兰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选的是梧桐公馆附近的酒楼,三人进包厢后,沈君兰率先取出沈家从前和魏家合作的生意合同及尽数业务。 都是复印版。 魏新荣莫名其妙的转着眼珠,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些,你且看看,以前魏家走我们沈家的水运时是算货物价值的8%费用,以后都算5%。魏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沈君兰一本正经的说完,转身再拿了份新拟好的合同,取出钢笔递给他,“你若觉得没问题,可以直接和我签。” 魏新荣好整以暇的审视了他翻,“你现在还做不了沈家的主吧?” 沈君兰羞讷,低声道:“对,得我取回大权之后,咱们签的合同才能有效。” 旁边康琴心听着忍不住想笑,“算了吧,等事成之后你们再商量如何?” “既然都谈了索性就谈完吧。” 谁知,魏新荣按住了新合同,还真仔仔细细的翻看了起来,而后对着已经签上了沈君兰姓名的那栏旁边,大笔一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两份,魏新荣收好了一份放在旁边,拿起酒杯与他对饮,“沈少爷爽快人,你这朋友我交了。” 康琴心横他一眼,玩笑道:“你都没出力呢,就先占便宜了,也好意思?” 她也知道魏家私下做了不少营生,但运的什么货物是不知情的,只晓得她姑姑的美容院经常去港口卸货,但肯定是用不了这种长期式的合同。 魏新荣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力?”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交给沈君兰。 上面是个地址。 沈君兰不明白的望向他。 “你家二叔外面有个秘密据点,索里街那边。是我上次误打误撞发现的,后来查了好些日子才查出来,他和南洋的贩毒集团联手走私呢。” 沈君兰满脸震惊。 康琴心好奇:“就上次的那个集团?” “对,但是后来集团出了事,风声紧,他们最近就没这么猖狂,不过暗地里没少动作。” 魏新荣说着提醒道:“不过,你要小心,上回能大事化小,说明其中肯定还有其他方的势力,应该是政府中的。” 沈君兰方才还惊讶,现在满脸都是愤怒,站起身道:“他居然背地里再做这种事,违反沈家家规,他这简直是拿我们整个家族和港口上那么多兄弟的性命在做赌注。” “对,如果事发,你们沈家上下谁都躲不了。”魏新荣声音清朗,反问道:“怎么样,这个消息对得起那份合同吧?” “我不能让沈家毁在他手里。” 沈君兰心里慌乱,贩毒这么大的事,政府不会不管的。前不久司家二少还满市里追拿南洋的那些贩毒人,若是沈家被卷进去,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魏新荣见状,继续道:“你不用急,司二少不是要帮你吗?说不定,他已经查到了你二叔,但没有明确证据,所以才找你里应外合一起。如果这会的事情成了,你就是有功的,沈家也不至于大祸临头。” 第二千一百一十八章 魏新荣和沈君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康琴心坐在那异常沉默。 盘绕在她心头许久的那份旖念总算消散了,这几天她都刻意不去想那天晚上他反问自己时的眼神和深意,但还是免不了心烦意乱。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司雀舫干涉沈家内部之事,是因为沈英豪和南洋的贩毒集团勾结。这案子他本来就在查,所以谈不上是因为私人私事等原因才去帮的沈君兰。 想明白后,她如释重负。 与沈君兰谈得差不多时,魏新荣朝她看去,奇道:“表妹,你笑什么呢?” 康琴心将视线移在眼前的菜肴上,不自然的接话:“没笑什么,就是听你们聊的有趣。” 魏新荣的面色更怪了,不解道:“君兰都急慌了,就怕沈家上下被他那歹毒的叔父连累,你觉得有趣?”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想他沈家二老爷也是个人物,好端端的为何要和南洋人做这种损人的事情,是有多想不开。” “事情虽损人,但利己啊。毒品赚钱,世上就没人嫌钱多的,对吧?”魏新荣问着,转看向沈君兰。 沈君兰认真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二叔这手段太阴损了些。” 毒品的危害,每个人都知晓,多少家庭支离破碎都是它害的。 沈君兰心里震惊的很。 因着这件事,包厢内气氛严肃了些。 其实,沈家内部更像是帮派,他家势力大、人手多,想要更替掌权者,名正言顺是其一,更多的还是得有自己的心腹。 沈英豪这些年来欺上瞒下,表面对沈君兰的父亲恭恭敬敬,但实则许多事上隐瞒已久。靠着他的手段,在沈家排除异己陷害旧仆,很多部门和位置上都是他的亲信。 所以,就算是找到了沈英豪勾结南洋毒贩的证据,但若不能彻底拔除他在沈家的势力,将来沈君兰即使上位了,还是名不副实,只能做个被架空的家主。 魏新荣建议他从低处入手,一步步瓦解沈英豪在沈家的权势网。 “我知道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让他在沈家失去人心,就是难。我现在身边就志清这几队人,只能勉强护我周全,但家族里的那些生意事儿,他是插不上手的。 你们不知道,我现在要点什么资料文献,还要派人一一伏去偷,否则我正儿八经问各个部门要,都拿些假的应付我。”沈君兰垂头丧气的说道。 康琴心不解,“勾结南洋走私毒品的事,你是可以和你爸直说。我想,即便他们兄弟感情亲厚,你父亲也不会任由他做这种错事连累全家的。哪怕是在新加坡,哪怕护卫司署里的人不能干涉你家的家事,但你二叔现在犯得是罪不可恕的大罪,你不如跟你爸坦白。” 沈君兰摇头,“我爸最近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愿再让他操心。他前天跟我通电话,还问我在这边好不好,二叔又教了我些什么的。” 在他爸爸心中,叔慈侄孝,两人感情素来亲厚。 如此,康琴心就不好再劝了。 倒是魏新荣给他支了几招不太光明的手段,让他回沈家反安插人去沈英豪的手下做耳目,还说实在不行用美人计都成。 沈君兰憋着脸,原地无语。 康琴心凉凉看了他眼。 魏新荣无辜的一本正经道:“干什么都这么看我?你们自己想,沈二老爷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钱、权都不缺,那不只能是女人了吗?他又还是中年,我就不信他不需要。” “新荣,我二叔他对我故去的二婶情深得很,是不肯移情的。前几年,他倒是有个相好,跟的时间还挺久的,我爸一度以为他们要结婚。 后来也不知为何,那女的就没再出现了。我爸问我二叔,二叔直接说她痴心妄想越了本分,就给打发了。” 魏新荣咂舌,“这么说,你二叔到底是长情呢,还是寡情啊?” “对我二婶是长情,但对其他女人都是不上心的。我就算真的用了你的计策,大概只会被反算计回来,他在这种事情上理智精明的很。”沈君兰否决掉对方的提议。 魏新荣便再问:“我记得,沈二老爷有个女儿的,对吗?” 康琴心纠正,“是义女。” 她见过那个少女,明丽娇美,对沈君兰在乎的紧。如今沈君兰和她的义父决绝,不知道林妍的处境如何。 康琴心望向沈君兰。 沈君兰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道:“这件事,与阿妍不相干。我把她当妹妹,就算是我和二叔关系破碎了,但也不该把她卷进来。” “行,我佩服你!”魏新荣举起酒杯,自顾自饮了口,饶有兴致的又琢磨道:“听你的语气,你和你那个义妹,有点什么吧?” 沈君兰连忙摇头,“普通兄妹而已,你不要乱说。” 魏新荣留意到他说完紧接着还看了眼康琴心,便问:“不过就猜测猜测,你看我表妹做什么,难道?” “表哥,你是喝多了吧?怎么这样说话?”康琴心冷眼瞪过去。 魏新荣是个不知忌口的,心里有疑问就必须要问清楚,“都是朋友,打听一下还不行吗?” 康琴心与沈君兰道:“他素来这样,没个正经的,别放在心上。” 沈君兰点头。 “对了,上回被抓的那几人,送回沈宅了吗?” 沈君兰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在二少手中的那几个吧?” “嗯,怎么感觉好像没传出什么动静?” “送回来了,我二叔见后除了勒令大家不准议论外,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二少选的很是时候,当时家里有客,好些人看见了。” “你二叔很沉得住气。”康琴心又问:“后来呢?” “这对我二叔来说毕竟丢脸,封锁了消息,但沈家内部都知道这回事。” 康琴心微默,司雀舫怕打草惊蛇,应该不会暴露查沈英豪贩毒之事,顶多就是打着替她出气的名义。 想到这,她忍不住苦笑,自己在沈英豪那边又拉了一波仇恨。 离开时,在大厅门口,他们遇到了林妍。 第二千一百一十九章 林妍自然是冲着沈君兰来的,看见他便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嗔道:“君兰哥哥,你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我生日你都没来!”满是质问。 刚还说普通兄妹,如今就这样…… 魏新荣满脸惊奇,侧身看着康琴心道:“这就是那位?” 康琴心微微点头。 魏新荣再朝满脸为难的沈君兰看去,直接道:“既然有人来接你,那我和表妹先走了,你们慢聊。” 本就是谈完了才出来的,这会子沈君兰却不想他们走,立马道:“刚不是说去我梧桐公馆那边看看的吗,咱们还有事情没说完呢!” 魏新荣故意道:“有说吗?” 沈君兰就去喊康琴心救场。 康琴心还没出声呢,林妍便朝她瞪了过来,“你怎么老跟着我君兰哥哥?怪不得最近他不理我,肯定都是你挑唆的。” “阿妍,不准无礼。” 林妍不依不饶:“那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啊,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先是搬离沈宅,还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后来连我都怎么理会了。 我去梧桐公馆找你,下人都敢对我不敬,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若不是我找义父帮我打听,还不晓得你们在这呢。” “二叔告诉你的?”沈君兰满脸警惕。 林妍有点迷茫,“对啊,怎么了?” 沈君兰看向康琴心和魏新荣两人,想开口又顾忌林妍在场,表情很为难。 林妍不知沈英豪和沈君兰之间的事,沈君兰又不忍告诉她,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得答应陪她出去玩。 他就这样被拉走了。 魏新荣看着道:“这个沈君兰,当断不断,早晚要吃亏。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去陪林大小姐逛街?心真够大的。” “其实林妍就是任性跋扈了些,我见过她几回,虽然霸道,但心性不坏。”康琴心低道。 “你的语气,怎么听着还是在同情她?” “我听君兰讲过,林妍的身世不太好,父母都早死了,现在跟着沈家二老爷生活。不久之后,以她的骄傲,恐怕也不会留在沈家了。” “各有各的命,大小姐总是要成长的,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操什么心?” 康琴心闻言看过去,不理解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不懂事,脾气坏,为何要喜欢她?”魏新荣不以为然的反问。 康琴心哑口,倒是难得见他这般的。 魏新荣问她去不去锦乐茶园听戏,康琴心想了想前阵子银行的事忙得抽不出身,今日既都出来了,便没有拒绝。 有些远,魏新荣边开车边闲聊,“我方才见他那样,好像很担心被你误会。” “我觉得,他喜欢我阿姐。” 魏新荣惊诧,“真的假的?” “你这样震惊是做什么?” “上回我问你那个袁帆,你也这么说。” 康琴心看着他认真道:“我阿姐温婉美丽,他们真喜欢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一一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没见过几回。现在沈家这么多事,我想他也不可能表达。” 魏新荣点头,“就沈家的破事那么多,的确不适合谈情说爱。 不过他现在藏着心思还好,等沈家的事解决之后,恐怕就要撞南墙了。一一看上去温柔好说话,拒绝人时可不会留情面。” “是啊,所以袁帆就是看明白了这点,虽然一直往我们家跑,但从来不提这回事。他没说过,阿姐也就不好拒绝了。” “那他这样不是耽搁自己吗?” 康琴心摇头,“大约是要见我阿姐重新结婚了才能死心吧。” “我看难,就一一对亡夫的那份感情,没这么容易更改心意。” 他是这样说着,但康琴心觉得很有希望,毕竟上回阿姐都把薛家下聘的玉手镯都交还给薛瑶了,希望她真能放下过去吧。 锦乐茶园还是一如往昔的热闹,包厢是早就被定完了的,他们在大厅坐下。 没多会,意外碰上了熟人。 司玉藻和几位太太小姐进来,还有辛筠,穿过时认出康琴心,出声唤她。 康琴心走过去招呼道:“司医生。” 司玉藻点头,介绍了她家的几位亲戚,又把康琴心介绍给她们认识。 她好奇道:“你怎么坐在这儿?” “心血来潮过来的,已经没有了位儿。” 司玉藻邀请她同进包厢。 康琴心想了想,都是女客,自己过去还好,但魏新荣就不方便了,遂出言婉拒。 司玉藻有些失落,“那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去看电影。” 康琴心应好。 辛筠却在此刻出声,“教授,我和康小姐许久未见了,想与她说说话。” “那你留着吧。” 司玉藻不疑有他,带着其他人先去了包厢。 康琴心挺惊诧的,但对方满脸笑意的望着自己,也不好赶回去,便引着她去桌前。 辛筠主动道:“康小姐你放心,上回的事我没有和阿秀讲。” 康琴心止步看向她。 辛筠抿唇浅笑,定睛补充道:“就是二少和您假装恋人的事,我谁都没说。” 当时司雀舫说他会处理,虽然不想过问是怎么处理,但好像成效不错?然她现在提起,想做什么? “那多谢了。”康琴心言语淡淡,话落刚要再走,又被身边人拉住。她沉脸再问:“你想说什么?” 司玉藻连出来招待都带着这个学生,可见很器重眼前人的,她自不简单。 “我刚刚和教授说要留下来,是好奇康小姐。” “你好奇我什么?” “感觉康小姐对我好像有什么误会,不太喜欢我。” 康琴心站开了些,台上正在布置,眼看着就快开戏了,不耐道:“是你多想了,我与你不过数面。司医生托你照料我,那几日我是很感谢你的,并没有什么敌意。” “当真吗?我还以为因为阿秀的原因,康小姐也讨厌我了。”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和二少的真实关系,那为何还要胡乱揣测我对秀小姐的印象?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事,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想。” 康琴心利落的说完,终于坐回了桌前。 倒是魏新荣很不解,“你不是和司家大小姐去打招呼了吗,怎么这副脸色回来?”刚问完,正看见亦步亦趋跟上来的辛筠,站在旁边望着他们,都不敢坐。 第二千一百二十章 康琴心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她竟还跟着到了桌前。 但人既然来了,总是要请她坐的。 辛筠点头落座,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两眼往对面的魏新荣身上打量。 魏新荣平时看上去风流好玩,但为人精明得很,三两下便看穿了对方意思,从善如流的辛小姐来又辛小姐去,将人家姑娘的专业及兴趣打听了个清楚。 相较之下,康琴心显得落寞多了,索性也不去看他那副模样,专心看起台前戏剧来。 一戏过后,辛筠与魏新荣相谈甚欢,还互留了联系方式。 辛筠回了包厢,康琴心与他说道:“这姑娘年纪虽小,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别去招惹。” “怎么,冷落了表妹,吃醋了?”魏新荣没个正经,含笑调侃。 他这副模样,康琴心亦是见怪不怪,语气认真道:“她是司家大小姐的学生,在裴氏医院里上班,和司家关系匪浅。” “司家大小姐是大学教授,挂她名下的学生多了去。那裴氏又是有名的西医院,辛筠毕业了过去帮忙,不奇怪吧?” 康琴心见他如此不放在心上,补充道:“上次她陪我在新泉山庄小住,有意无意就接近我舅舅书房,还遗失了手表托我带她再进山庄;丽华堂酒店时,我见她和沈君兰共舞。” “你是说,她喜欢结交有钱的男人?” 魏新荣思维也是敏捷,忽而道:“那看来她眼光不错,远远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一一力,特意跟你过来与我搭讪。” 康琴心瞪了他眼,“我与你说认真的。” “我没说笑!”魏新荣无辜道:“你不懂,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才有趣,谁算计谁还说不定。” 见他心里有数,康琴心也懒得多费唇舌。 离开锦乐茶园,她径自回了家。 可巧,袁帆过来找康书弘,顺道拜访了家里其他人。 叶妩好客,留他在家用晚饭。 将要开席时,门卫那边又来人道:“夫人,赵家三公子来了。” 带礼上门,很是客气。 赵行之很会说话,陪在叶妩身边逗她开心。 相较之下,袁帆显得木讷多了。 康琴心上楼找康画柔,倚着门道:“阿姐,要用晚饭了,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屋里吧?” 康画柔满脸愁苦。 “袁帆倒是还好,他和康书弘关系亲近,从前也常常来家里,你装糊涂就罢了。那赵行之,阿姐打算怎么办?” 康画柔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过去,听着楼下的热闹,叹气道:“我之前故意避着见他,我以为他会知难而退的。” “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我看越挫越勇倒是真的。” 想到长姐离开期间,赵行之积极的找自己打听她消息,康琴心询道:“阿姐,你回来后,还没与他见过吧?” “见了面也不知说些什么。” 康琴心知她好脾性,不善拒绝,但仍是劝道:“你还是趁早与他说明白吧。赵家和叶家关系不浅,往后总免不了见面,时间长了感情越深,总是不妥的。” “外公好意替我张罗,我这样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康画柔有些内疚。 康琴心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怕得罪人!若不是我不方便,真想替你去找赵行之说个明白。” 康画柔信她能做出这样的事,连忙道:“还是我自己说吧。” 姐妹俩下楼。 吃晚饭时,康书弘说起回来时路况拥挤,似是出了事故,耽误时间。 赵行之便皱着眉头愁苦:“这阵子沈家内乱,几大港口处就没一个太平的,三天两头就出事。 颜帮下面的几个组织也不安分,听护卫司署里的人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还常常被上头问责。 各局里的差事都不好当,安全得不到保障,交通也经常出问题。通常遇着事故就会出现聚众堵塞的情况,交通局里的兄弟也到处疏散呢。” “怎么才离开一阵子,这世道就这么乱了?”叶妩轻声唏嘘。 赵行之忙道:“伯母您别担心,那都是出现在港口或是郊外,市区里戒备森严,不会有事的。” 他话落又望向康画柔,提醒道:“大小姐上班在郊外,出行还是要注意些,最好别太晚回市里。前不久,郊区那还出现案子,闹得很是激烈呢。” 康琴心闻言,心虚的低了低头。 是她收回假钞的事惹怒了幕后之人,才招来围攻场面的。那件事,还是司雀舫压下了,否则早闹得沸沸扬扬。 康画柔看了眼自己亲妹,冲他点头道:“谢谢提醒。” 叶妩也忍不住叮嘱长女。 袁帆有些尴尬,饭后没多久就告辞了。 康画柔陪着叶妩在客厅里招待赵行之,康琴心本来也坐着,但有电话进来,找她的。 是瑞士银行的温格思先生。 他从瑞士回来了,找康家谈合作的事。 康琴心很高兴,约他明日见面。 挂了电话,她兴冲冲的去找康英茂,让他准备明日要用的有关资料。 第二日,康琴心一身正装的来到瑞士总行,却在温格思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司雀舫。 司雀舫休闲悠哉的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着报,手里还举着正抿了一口的咖啡瓷杯,身旁站着同样着了便衣的宋和真。 康琴心满脸的不可思议,甚至还后退两步,看了看那标着行长办公室的瑞士文招牌,又望了望走廊里的情形以提醒自己身在何处。 瑞士银行的一名经理用流利的英文解释道,他们行长有个紧急会议需要处理,请她在里面稍等。 康琴心这才半信半疑的走了进去。 司雀舫放下瓷杯,笑着同她道:“康小姐,好巧。” 康琴心讪讪的点头,“是啊,真是好巧。” 经理吩咐秘书给她也送来了杯咖啡,就先离开了。 康琴心心里好奇,想知道司雀舫来此做什么,却又不太好意思询问,脑海里首先回想起的仍是那晚他问自己弄假成真的建议……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两人竟谁都没再开口。 最后,打破气氛的竟是宋和真,他同司雀舫道:“二少,我去找找温格思先生。” 他觉着,对方让自家二少等得太久了! 就这时,康琴心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突然接道:“温格思先生在开紧急会议,怕是还结束不了。” 她一说话,那两人纷纷朝她看来。 第二千一百二十一章 康琴心被盯得莫名紧张,却也知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突兀。 于是,她佯作平静,语气如常的和司雀舫寒暄道:“二少,你来找温格思先生谈业务吗?” 司雀舫弯起唇角,笑了。 他这笑,更显得康琴心无的放矢。 气氛再度尴尬。 司雀舫看向宋和真,轻道:“去吧,让温格思先生不用着急,我今日有的是时间。” 宋和真面露惊讶,暗道二少居然这么有耐心。 他正要接话说是,司雀舫又添道:“你也不用急着回来。” 宋和真闷声应了离开。 说来,这瑞士人也是心大,就这样把客户都留在办公室里,也不怕被窃取了什么机密文件。 康琴心边这样想边到处观望着办公室里的陈设。 “喜欢这间办公室?”他启唇。 康琴心轻轻“啊”了声,回看过去,见对方正凝视着自己,慢声回道:“瑞士风格,从前没怎么接触过,欣赏而已。” 他又问:“艺息馆那边的设计室要开张了?” “装潢的差不多了,其实设计室这种工作没什么区域约束,言卿的图纸画得好,只要联系到手艺好的师傅就可以开始订做了。” “你不用抬举那丫头,她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司雀舫语气老成,再问她:“那你往后就接掌康氏银行,不打算另外谋生了?” 康琴心不明白他的意思,“银行今年遇着不少事情,我得帮忙。” “然后等事情过去,再将银行拱手相让,你可还甘心?” 康琴心蹙眉,“二少何以说这样的话?” 司雀舫方才问的起劲,此刻却收回了视线,随意答道:“随便聊聊。” 康琴心语噎。 司雀舫却似很有兴致,继续问:“你今天来此,是代表康氏和瑞士人谈合作,还是你自己?” 康琴心没有思考,如实应道:“康家。” 司雀舫稍稍凝色,有些郑重。 康琴心反问:“这对二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温格思先生已经委托了我作为他们瑞士产品入驻华人界的代表,这一应事情将都由我安排。你若代表的是康氏的利益,那我得认真考虑考虑。”他说得一本正经,面色严肃,似是真在思考。 康琴心倏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温格思上回答应与我合作的!” “所以这不请你来了吗?” 康琴心微微侧头,看着他有些不愉快,“你与我抢?” 司雀舫笑得灿烂,“非也非也,不是与你抢,是温格思先生有了更明确的选择而已。” 不是一个意思吗? 康琴心又气又急,望向办公室的门,恨不能立马找到温格思先生质问。 过了会,她气极反笑:“二少是练武行军之人,素来不好这些生意场上的事,为何要费神掺和?” “我司家经商的。”司雀舫语气平静的陈述事实。 康琴心走前两步,追问:“是大少的意思?” “我大哥忙得很,区区一项合作,我在市里,我出面接了就成。” 司雀舫终于放下了翘着的长腿,两手撑在膝盖上凑近了看向康琴心,“这新加坡有谁不希望和我司家谈合作,温格思先生找上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康琴心听着就感觉讽刺,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司家的背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的确比近来波荡许多的康家要好很多。 “温格思先生找你和我同时来谈合作,倒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司雀舫大方承认,“是我让他请你过来的。” 康琴心看着他,“什么意思?” “好歹相识一场,你若是想做这场生意,我倒不介意分你一杯羹。你知道的,我们司家家大业大,业务众多,近年来连我都开始帮我大哥分担了,实在忙不过来。你若是还有心想要做,我可以放权给你做。” 康琴心细细想了想这番话,直接道:“你的意思是,你和瑞士方面合作,成了他们产品的全权代理。然后你再把这份活分给我来做,是这样吗?” 司雀舫没有否认,“我正在考虑。” “你让我替你打工?” 司雀舫摊了摊手,理所当然的语气:“难道不好吗?有我司家做后盾,你行事推广起来会容易许多。”他含笑脉脉的:“这是条捷径,聪明人都会选。” 康琴心慢步走到窗边,这种情况是始料未及的。 说实话,生意上的事本就没什么先来后到,都是以利为重。司家和康家,瑞士人选择他也无可厚非,何况自己上回并没有与温格思先生签订合作合同,也说不上别人背信弃义。 她上回的话,给瑞士人提供的思路,让他们选择华人家族合作推广产品。但选择哪个家族,是瑞士人的权力。 本来,择了司家,便没有康家的事情了。 但司雀舫让温格思把自己也找来,纯粹是他愿意带着康家一起。 康琴心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人家捷足先登也是凭的真本事,现在肯分她一杯羹,其实已经算施恩了。 “承蒙二少看得起我康家,但此事变故太大,我要先回家与我父亲商量。” 司雀舫提醒道:“你还是没听明白我话中的深意。” 康琴心坐回去,看着他好奇。 “我愿意分你一杯羹,却没说愿意分康家一杯羹。这也就是我刚刚问你,你是代表康家还是你自己。”司雀舫越说越一一,柔声道:“以你我的关系,分你可以,分康家不行。” 康琴心被他说得耳根一热,连忙凑远了些。 “这点子最早出自康小姐,你思维新颖善于发现,很好。”司雀舫毫不吝啬褒奖,“我觉得你跟着我做事,益处会更多。” 康琴心又站起身来。 “难道你不想进军沪上?你们康家在那边发展得好像不太顺利,瑞士的产品或许能给你家带来新的生机。再者,我想康小姐有实力独立投资这场合作。” 司雀舫语气笃定,话落捧起瓷杯抿了口,徐徐又添道:“你受我的人情不少,左右还不清,何必还纠结白白得了我的好处?” 他将她心底的犹豫都看穿了。 既然如此,康琴心颔首道:“这场合作,我答应。” 第二千一百二十二章 与瑞士合作,实在是个极好的商机,有益无弊,康琴心不可能拒绝。 她虽然埋怨司家捷足先登,但私心里感谢他也是事实。 否则,她根本再没机会。 康家初时选南京,后来又择沪,在这两地的商路发展却总坎坷不顺,若是能借司家的关系重新打造市场,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等见了温格思先生,面对他的致歉,康琴心很欣然接受了。 然而,温格思像是误会了什么,出言皆是:“……司二少和康小姐能联手与我们合作,这真是极妙的事。相信以二少的背景,加上康小姐的能力,咱们定能马到成功。” 这话说得还挺溜,只是那来看去的眼神,显然把把他们看成创业共勉的青年小两口了。 司雀舫也没出言澄清,毕竟外面绯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谈妥之后,三方准备签合同。 那合同,还是司雀舫早就准备好的。 定了分康琴心8%的利润。 也是这时,康琴心才明白这些盘根错节的内容他们两方其实早就谈妥了,找自己过来不过就走了个形式,司雀舫自个儿不愿在商场上奔波周旋,需要一个出面人。 所以,他选了康琴心。 算是器重,也能谈得上信任。 但说得不好听,成了雇佣关系,报酬还不菲。 康琴心看着那合同上的比例分成,心里有些不足,看向司雀舫,试探性的道:“二少,你方才也说,以我自己的能力有资本加入这场合作。那我请问你定的这8%,需要我入股多少?” 司雀舫毫不客气的道:“并不需要你入股。” 康琴心诧异的瞅着他,脸色斐然。 “启动资金方面,由我和瑞士那边出,你负责做事就好。” 康琴心瞪着他。 司雀舫就笑,“难道康小姐不愿意了?” 这合同上,瑞士占40%,他司雀舫独得52%,这种分配,是不会做生意的人能定出来的? 康琴心觉得他太贪心了。 “毕竟是新市场新尝试,发展如何都还说不准。康小姐只是做个业余,我也不愿意见康小姐将自己多年积蓄都拿来冒险,如此不是最好?事情成了,你尽得利;若是不成,损失也由我司某承担。” 他说这话时,眸中尽是精光,又含笑脉脉的,显得善良极了。 康琴心早在和温格思先生提议时便看上了这块市场,何况她也不是懵懂无知之人,自然清楚里面情景有多好。 但对方如此神态如此解释,她不得不维持着好脸色回道:“那就多谢二少替我着想了。” 司雀舫挑了挑眉,睨了眼她手边钢笔,“还不快签?” 康琴心执笔,快速写下了签名,又取出随身的印章盖上。 没办法,她是来分羹的,主动权早就在别人手中。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态,司雀舫放下笔之后补充道:“放心,康小姐之后若觉得得心应手,想要投资进来也无不可,我不是不通人情的。” 康琴心僵笑着道了谢。 事情谈得顺畅,温格思先生提议出去吃饭庆祝。 这也是应该的,康琴心没有拒绝。 饭后,瑞士银行里有事,温格思先行离开了。 康琴心起身,也准备告辞。 司雀舫举起酒杯抿了口,不疾不徐的望着她问道:“生气了?” 康琴心动作稍滞,见他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便又坐了回去,恭维道:“二少哪里的话,这样的好事您肯带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方才在银行里,你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样。” 康琴心闻言,索性敛去了容上的尬笑,反问道:“我康家力所不及,瑞士方选你合作是理智之举,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司雀舫很欣赏她这种性格,“你倒是明白。” 康琴心也闷头喝了口酒,略惆怅的叹了声:“事实如此。”语气无奈,却不得不接受。 “最近很空?” 这问话有些突兀,康琴心奇怪的看向他。 “不是还准备着对付陆家吗,怎么还有时间去听戏?” 康琴心“呃”了声,“是司医生告诉你的?” “家姐说偶遇了你,问我为何没陪着。”司雀舫一本正经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日陪我表哥见了沈君兰,之后顺便过去听了听戏。” 司雀舫是知晓蹚沈家浑水那回事的,随口打听道:“你那表哥可出了什么妙计?” 康琴心心知沈家内乱难平,那次虽说听他们谈了许久,但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此刻很认真的答了:“美人计。” 司雀舫表情一怪,眼珠子都瞪得有些大了,“对沈英豪?” 康琴心点头。 “这魏新荣,不愧是花花公子界的翘楚,他当世人皆是他呢?” 康琴心面露讪色,到底是自家表哥,被人这样编排,忍不住说道:“那二少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英豪这种无妻无子之人,心狠手又辣,他现在背叛的是自己亲哥哥,抢夺的是自己亲侄儿,能有什么软肋? 司雀舫淡淡的说:“静观其变。” 康琴心一默,移开了视线。 原来也是束手无策。 似是知道她内心所想,司雀舫添了声“放心”。 康琴心凝目看过去,四目相对,他眸若星光,像会传染似的,让人心安。 想起方才他口中的陆家,康琴心询道:“陆家银行开张那日,你会去吗?” “不会。”康琴心一笑,可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司雀舫又说:“但裴家会去,我姑姑也去。” 裴家夫人,言卿母亲,是司家的姑太太。 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司家。 这影响,不可小觑。 康琴心当即皱起了眉头。 “你若不乐意,可以阻止。” “怎么阻止?”康琴心虽然意动,却也知道不现实,陆家和裴家是亲家。司琼枝身为裴氏的主母,那种场面怎么可能不出席? 她觉得司雀舫在拿话逗自己玩。 可司雀舫却十分认真,“我姑姑先前在医院见过你,还挺喜欢你的,总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和她吃个饭。你若有空,十五那日陪我去见她就好。” 这么简单? 康琴心惊讶的看着他,“这不是太明显了吗?” “无妨,我姑姑和她那位大姑的感情本就不好,只是碍于情面不便拒绝而已。但她那天若和你我有约,她自无暇再去了。”司雀舫炯炯有神的望着她。 第二千一百二十三章 出门一趟,公事变成了私事,康琴心没有再去广源,而是由司雀舫送回了庄园。 原是想代表康氏谈合作的,现如今这些合同全属私人,也没什么必要回去。 很意外,叶岫居然在,正和叶妩在客厅里姐弟叙话。 康琴心有些惊喜的走上前,先是唤了声妈,再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看望姐姐和姐夫。”叶岫神态是鲜有的平和。 叶妩则关心的问她:“方才打电话去银行,本想让你早点回来,英茂说你出门谈生意了,可还顺利?” “唔,还算顺利。” 康琴心正抱着合同文件夹准备上楼,被叶岫唤住:“什么叫还算?你不是去和瑞士人谈合作吗,我记得这是早前就说好了的,难道有波折?” 他敏锐犀利,一下就看出了她神色里的不自在。 康琴心咳了咳,原不打算在目前面前说这些事,但这件事父亲是知晓的,早晚瞒不住,想想即走过去答道:“瑞士方选了司家合作。” “你的意思是,被司家抢了?”叶岫也惊诧的站起身。 听听,谁知情了都会觉得是司家抢了她的。 虽说这想法有点无理取闹,但这件事上康琴心心里确实憋屈,往沙发上一坐,她抄起几上的凉茶壶自己倒了杯水喝,把合同递给了叶岫,“你自己看。” 叶岫算是她经商方面的启蒙师,康琴心对他甚为信任。 “什么,8%?司雀舫这算看不起人,觉得别人没能力代理一个瑞士吗?” 他语气气愤,望着康琴心严肃道:“你是怎么回事,谈不成就谈不成,不过一桩生意,签这玩意做什么?去回了那小子,我把叶家的珠宝生意交给你负责。” “不需要。” 康琴心见他这般恼怒,有些出乎意料了,“小舅舅,你不用替我抱不平,他没逼我,是我愿意签的。” 叶岫已站起了身,质问道:“好端端的你去他底下做什么事,看他脸色?” 旁边叶妩听他们甥舅对话激动,边问怎么了边也拿起合同来看。 康琴心主动道:“妈,是以我名义谈了这份合作。”又看着叶岫说:“我知道你为我生气,但这种事又勉强不了别人,他司家接了就接了,我犯不着耿耿于怀。 其实,我也不是想替他打工,只是觉得这主意是当初自己想的,想要把它付诸实践而已,这也算是个机会。再者,有司家的关系,实行起来应该会顺畅很多。” 叶岫面露失望,“你决定了,要和他合作?” 康琴心颔首,“都签合同了,我不会言而无信。” 叶岫还算了解她的脾性,见其坚持,就没有再劝,只是坐回去时脸色阴沉。 叶妩就安抚他:“琴心素来有想法,她既然愿意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银行这几回的情况她都处理得很好,我相信她有这个能力,阿岫,你不用太担心。” 康琴心连连点头,“就是,我也没投资,亏不着我。” 叶岫没好声的反问:“我担心的是亏钱吗?” 康琴心一噎,愣愣的望着他,“那是什么?” 叶岫没有接。 既然都谈开了,康琴心看向父亲的书房门,问道:“妈,我见爸的车不在院子里,可是出门了?” “你爸他外出访友。”叶妩说着看了眼兄弟,“你小舅舅来的也是突然,否则我就让你爸改日再出门了。” “姐,没关系的,姐夫刚回来,总是忙些。” “是,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倒没多大关系。”叶妩点点头,见他和自己女儿还僵着脸,起身道:“我去找朱婶安排饭菜,你们先聊。” 等她走后,叶岫惆怅道:“你和那小子是牵扯不清了。” “小舅舅,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屈居人下,我本也是有些乐意的,但他帮我许回,这次主动提起,我也不忍拂他好意。” “他若需要人帮着料理,司家上下那么多能手,还能缺人用吗?”叶岫语气犀利,“他这是别有用心。” 能是什么用心? 康琴心心里一虚,司雀舫虽然表现得信任自己,需要她帮忙合作。但事实上,司家代理了瑞士方,还能没法子运转? 完全是借着这个名头给她机会,甚至还承诺以后帮她康家打开沪上市场。 人家一片好心,的确不该埋怨。 “小舅舅,别说这事了吧。” 她把合同收好,亲自给他又倒了杯水,笑吟吟的话起家常:“舅舅最近还忙吗?” “怎么?”叶岫望着她,让她有话直说。 康琴心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但这回还真没事寻他帮忙,只是为了扯开方才话题而随意关切了句。 她无辜的看着他,“我就是关心关心舅舅,生意是忙不完的,别太辛苦。” 叶岫展笑,愉快道:“好。” 过了会,他又问:“沈家那边,你有困难就找我,不要凡事都去麻烦外人。” “舅舅是说司雀舫?他帮沈君兰是有考量的,不算麻烦。” 见对方仍望着自己,康琴心面露懊悔,她怎么又绕回到司雀舫身上了?是以,连忙改口:“这都是他们在处理,我没掺和。” “你不掺和,也会打听。你的性格,说不上爱管闲事,但也绝不会置身事外。”叶岫横了她眼,提醒道:“沈英豪在美国还有个妻妹,多年来一直暗中照佛着。” 康琴心微讶:“你的意思是,从他妻妹下手?” 她说完就摇头,“小舅舅,这不好吧?我不想牵扯无辜。” 叶岫冷笑一声,“谁告诉你那女人无辜了?她可是沈英豪的好帮手。” 康琴心明白了意思,问了句姓名。 “黎秋落。” “我知道了,多谢小舅舅,回头我就把这名字给沈君兰,让他好好查查。” 叶岫颔首,没再言语。 用了饭,他离开庄园。 晚时康书弘回来,说起后天要去陆氏参加剪彩礼。 康琴心大为惊讶,恼道:“你什么时候又和陆家的人认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同行之间互有往来是很正常的行为,陆家是沪上豪门,又与我们康家同为华民。 他家办银行,虽说是对手,但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吧?人家发了请帖,我若不去,岂不让人觉得我康氏毫无容人之量?” 康琴心听他还说得头头是道,气得恨不得直接动手,沉着脸就骂:“你进了开泰,银行那么大动荡拜谁所赐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倒有气量,还准备上门恭贺?” 第二千一百二十四章 康琴心自己避开了陆尔蓝的相邀,又准备在那日和司雀舫的姑姑约饭,为的就是下的陆氏的场面,结果自家兄长还准备去应景? 他怎么想的? “说到底谁都没有证据那人是陆氏派来害我们银行的,难道因为这些没影的猜忌就不与人来往了吗?” “那也要看和谁来往。”康琴心语气果决,“不准去。” 康书弘暴躁道:“康琴心,你别欺人太甚,在银行里我听你的是因为服从上级,在家还想压制我?” “行,你那辞了开泰副行长的职位,想去谁家恭贺都无所谓。” “你太过分!你这是想把我逼出银行,连开泰都不让我待,我说你也太心急了吧!”康书弘说着,转身去找叶妩评理,“妈,你来听听,哪有妹子这样对自己哥哥的?” 康琴心见母亲起身要过来说和,皱眉道:“康书弘,我早就在银行里发过话了,拒绝与陆氏的一切应酬。 你身为开泰副行长,想以这重身份去参加,就是不尊领导指令,那我罢免你怎么了?” 这话康书弘反驳不了,理亏起来:“琴心,那陆家背景不简单,与人交恶不如与人结善,你懂不懂?” “外面的传言你不是没听说。这种事非要拿出证据来吗?你也知道陆家不简单,那证据是这么好找的吗? 开泰的变故就出在他们陆氏银行开张前不久,谁不知道是谁故意害我们?” 康琴心并不想和他道尽陆氏和沈英豪之间的瓜葛,“还有,我实话告诉你,那篇报道的发布就是为了引导大众去猜测陆氏的。我不需要你帮着做什么,只求你别拉后腿了成不?” 她也真是无奈,碰上这么个兄长。 “你就这么肯定是陆家做的?” 康琴心“嗯”了声。 康书弘还算有理智,也不与她争吵了,就是奇怪:“那陆家既然要对付我们康家,那为什么还要来与我示好?” “因为他们在起步时就没了名声,想要挽回形象而已。你到时候去,那现在外面的流言就不攻自破,岂不直接洗白了陆氏?” 见他尚能听进去,康琴心略有欣慰,仔细再问:“是谁请你去的?袁帆知道我的意思,不可能把陆氏的请帖交到你手里。” “陆云霄。” 康琴心蹙眉,“陆家的公子?” 惊讶道:“你何时又和他结交了?” “就这几日,酒楼里认识的。” “呵,这么巧。”康琴心不以为然,“打电话回绝了他。” 康书弘私心里觉得这么做很丢脸,磨磨蹭蹭的在那拖延。 康琴心知道他爱面子,直接把他拉到电话旁,拿起听筒就递了过去,盯着他老实拨电话。 那边似乎很失落,想要相劝,被康琴心直接按断。 康书弘怔怔的挂上电话,郁闷的问:“现在满意了?” “等十五那日我会让袁帆在银行看着你,你别想以外出谈业务为由偷偷溜过去。” 康书弘脸色涨红,“你这把我当奸细防呢?” “不防不行。”康琴心没客气,话落上了楼。 康昱回来后,康琴心又把和瑞士合作的详细告知他。 康昱听了,倒没什么不满,“康家的人,输得起。既然瑞士方选择了司家,这也无所谓。心儿,你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司家的实力,确实强许多。 “但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和他们合作了。” 康昱没有怪她,“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爸爸不会干预你的。” “谢谢爸。”康琴心一笑,终于释怀。 司雀舫的效率很高,临睡前康琴心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是已经约好了司琼枝,十五那日在新丽酒店吃午饭。 康琴心自觉得逞的同时,莫名有几分紧张。 她在医院里见过司琼枝,很是热情,但想到这次是以司雀舫女朋友的身份见长辈,竟有些别扭。 她随口道:“言卿那天会同去吗?” 司雀舫在电话里笑,“你在紧张?” “没有,我只是担心冷场。言卿若在,会有话谈。” “你若想见,我会喊上她。” 康琴心笑着称好。 笑过之后,气氛有些安静。 忽然,司雀舫问她:“你我现在这般,算什么?” 若还只是为了还人情假装情侣,那根本没必要去见司家的亲戚长辈。但若要以假作真,又实在没承认过。 康琴心是回来后才反应过来的,当时只惦记着如何让陆家的剪彩礼不那般风光,想设拌却并不是非要自己和司雀舫去找司琼枝吃饭的。 她那会子只记着司家地位举足轻重,若能让司家无人参加,于陆氏不利,但康氏乐见。 可先要司琼枝有事不能去陆氏,办法有很多…… 她却偏偏听了司雀舫的建议。 此刻被问,康琴心想了想,答道:“算、朋友吧。” “只是朋友?” 康琴心握着电话的手心冒起了汗,没有回应。 那边司雀舫则闷声笑了,他本不是冷漠寡言之人,此刻隔着电话笑出声来,就像是轻羽撩过心房,有种说不出来却又忽视不了的悸动。 司雀舫没有为难她,道了句“早点休息”便挂了电话。 康琴心握着电话久久未放,好半晌才躺回床上。 半夜无眠,第二日醒的有些晚。 叶妩见她精神不好,关切道:“心儿,是不是银行工作太累了,不然在家休息一日吧?” “不了,妈,我没事。”她匆匆吃了早饭,坐车去了广源。 在康英茂的主持下,开了个晨会。 会议结束后,康琴心去到康英茂办公室,问了问陆氏筹备的现状。 康英茂将一份名单递给她,“这是陆氏剪彩礼的参加人员名单,都是些知名人士,不少都在酒会时见过的。” 康琴心看后放心许多,“虽然都称得上知名人士,但司家没去,颜家也没去,这几个当地贵族也都早过了气候,其他就更不算什么了。” 康英茂却道:“沈家人会去。” “沈英豪,林妍。” 康琴心盯着这两个名字皱眉,想到林妍,忍不住去给沈君兰拨了个电话。 沈君兰还在梧桐公馆里,他正准备出门,接道电话不明道:“琴心,这么早有事吗?” 康琴心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和林妍说过你二叔的事了没?” “我还不忍心告诉她。” 康琴心建议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告诉她。她很小就跟着你二叔生活了,多年来的信任依赖,感情必然很深。而你在她心中又是极重要的,这事瞒不住。” 第二千一百二十五章 因为近来的经历,优柔寡断的沈君兰成长许多,甚至还变得有些雷厉风行。 他细想了想康琴心的建议,直接把林妍约到梧桐公馆,又去电请她过来。 接到电话时,离前一个电话才隔了不到半小时,康琴心惊讶:“你刚不是说今天要去港口巡视吗,怎么还没出门,忽然就改行程了?” “你说的对,这事不和阿妍交个底,我心里不踏实。” 沈君兰在电话里长吁短叹的,“我二叔毕竟是长辈,又养了阿妍这么多年,等她知道了实情将来不好埋怨二叔,却会与我闹。” “那你找我过去做什么?”康琴心哭笑不得,“你家那位林妹妹可不待见我,指不准见我在场更生气。” 她这是话中带话的调侃,沈君兰听明白了意思,低声道:“你别这样想,阿妍就是心直口快些,心眼不坏,对你也没有恶意的。” 康琴心就想起以往每次遇到林妍时那姑娘的酸言酸语,无奈的笑了笑:“君兰,我觉着这事你得单独和她坦白。” 那边沈君兰默然了会才道:“说实话,我是担心她知道后接受不了,而我又不方便陪她。你们都是姑娘家,若她有个什么偏执,你还能帮我劝劝。” 康琴心不由失笑:“我在你眼里,还有当知心姐姐的一一质?” 沈君兰忙夸道:“你稳重。” 他如此要求,康琴心迟疑了下,“那你们先聊着,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过去。” 沈君兰这才安心的挂了电话。 广源里没什么大事,假钞风波过去之后,业务也渐渐回到正轨,许多事平时都有康英茂主持,康琴心任务不重。 但她赶到梧桐公馆时,也快中午了。 公馆里气氛沉闷,沈家的人都退到了院子里。 看见她的车进来,沈志清带着沈丘过去迎她。 康琴心好奇的望了眼公馆大门,“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 沈志清表情奇怪的回话:“林小姐在里面和少爷说事。” 沈丘年纪小,直言道:“在里面哭哭啼啼的,我们听着受不了就出来了。” 沈志清捅了捅他胳膊,让他别这么说。 沈丘便止了话。 康琴心抚额,意料之中的场景,她觉着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有些后悔了。 于是,她朝院子里的石桌走去,“那我先晒会太阳。” “别啊,康小姐,少爷说您到了就立即请进去的。”沈志清伸手做请。 守门的人推门,冲内禀了声“康小姐到”,等康琴心跨进屋又合上。 偌大的公馆里,林妍正枕在沙发上呜咽着哭泣,沈君兰蹲在旁边不停给她换手帕,表情无奈。 见她进来,他似看到了救星,连忙道:“阿妍,琴心来了。” “外面的人干什么吃的,怎么这样没眼色什么人都放进来,我和君兰哥哥说话呢,快让她出去!”林妍没抬头,抄起手边的抱枕就朝脚步声方向丢去。 康琴心稍稍侧首就躲开了攻势,径自走过去道:“还没哄好?” 不得不说,沈君兰是真将林妍当亲妹妹疼的,并未因沈英豪的缘故就疏远她,安慰起来更是耐心十足。 他语气苦恼:“阿妍,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我和二叔已经闹成了今日局面,也不该再向你隐瞒。 我只能告诉你,他无论对内对外都有许多不当的行为,将来他总要为此负责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不就是家族争权吗?义父对你这么好,什么都帮你解决,他不过是想辅佐你,你却说他觊觎家主之位。君兰哥哥,是不是误会了,你们就不能不斗吗?”林妍终于抬眸,眼眶甚红。 沈君兰按着膝盖起身,无奈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只是小问题吗?” 林妍当然知道事态严重,就是不愿去相信。 她思绪很乱,不断重复着先前的问话:“那我怎么办呀?你是我最亲的人了,义父待我又那么好,你们谁伤了我都不愿的。” “琴心,我先去书房处理点事,你替我劝劝她。” 康琴心瞠目,林妍更是不满,“你凭什么把我丢给她呀?她谁啊?” 说来,她们还真不熟。 康琴心亦有些尴尬,转着眼珠子瞪着沈君兰,又摊了摊手。 沈君兰满脸都是拜托,而后也不回林妍,直接跑进了书房。 “君兰哥哥!”林妍气恼,追上前去。 书房门应声而合。 林妍就使劲拍门。 康琴心见后,无声叹息了声过去拉她,“他让我来开解开解你。” “我不需要。”林妍拿帕子抹着眼眶,走回沙发上坐。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让我转告给你。” 康琴心并不理会对方这态度,自言自语道:“他是心疼你的,之所以选择告诉你,还是想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你现在成日跟在二老爷身边,他也担心你会有危险,所以想把你接过来住。” “什么,他要我来这里住?”林妍意外,却没惊喜,“那他怎么不亲自跟我讲,倒让你来说?” 沈君兰自然是因为主动提出恐她要误会…… 康琴心措辞解释:“他担心你不肯,却又实在不放心。至于为何找我,大约是觉得我们都是女的说起话更容易些吧。” 林妍听着更奇怪了,“君兰哥哥可真搞笑,素来他说一我不言二的,倒让你个外人来跟我说这种事。” “不管怎样,沈二老爷身边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不合适久留。何况,现在他们两人对立,你若真站在沈二老爷那边,可就要伤你君兰哥哥的心了。” “我、我肯定是向着君兰哥哥的。” 林妍毫不迟疑的表态,却纠结起来:“可我是义父带进的沈家,若沈家把我义父当成了敌人,我还有什么颜面留在沈家?” 康琴心语气认真:“你是君兰的妹妹,他说这一点不会变。” 林妍不以为意,别嘴道:“谁要当他妹妹啊!” 闻言,康琴心并不言破。 林妍松开手里的帕子,环视了这屋,问康琴心道:“你觉得,我该搬来吗?” 鲜有的心平气和,略带了两分伤感。 “对你来说,跟着沈君兰最合适。再说,你林家和沈家的交情,又不只是和你义父,和沈家大老爷难道就没有了吗? 你当初跟着二老爷生活,不过是因为他膝下没有子女才那么安排的,何况林家当年是留下产业的,君兰说了让你不要觉得亏欠沈家,你自可光明正大待着。” 康琴心将这层意思转述清楚,伸手搭着对方胳膊又语:“说到底,他是因为在乎你,怕你因为此事与他生分。” 林妍摇头,语气肯定:“我不会和他生分,永远不会。” 第二千一百二十六章 或许是因为康琴心终归是外人,林妍并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怯弱,渐渐就平复了情绪。 但她对沈君兰的情意,还是让康琴心惊讶了把。 这个选择,好似并没有沈君兰先前担心的那般为难。 林妍很快就动身回沈家老宅收拾东西去了。 沈丘跟着她护送。 沈君兰听着动静走出书房,松气道:“果然还是你的话管用,我是越哄她越哭,非要反劝我去和二叔和解。” “她不过是在你面前天真了些,其实道理都懂。” 沈君兰颔首,“我知道。不过你方才的那话,别是又让她多想,我找她过来住是担心她跟着我二叔受利用。” “你怕她误会什么?”康琴心喝了口水,好笑的望着他。 沈君兰没回应,改问道:“你怎么大清早会想到和我说起阿妍的事情?” “这不陆氏银行马上要开张了吗?我今早看了看他家的参席名单,上面有你二叔和林妍。 你也晓得你二叔最近暗里在经营些什么,和他打交道的人都不简单,你那林妹妹心思又单纯,对她义父充满了信任,若被利用了可如何是好?” 沈君兰面露感动:“多谢你替她着想,确实是这样,先前阿妍还和我抱怨说二叔总带她出去吃饭见人。” 康琴心别有深意道:“你二叔有权有势,恐怕有很多人都争着想做他的乘龙快婿吧?” 沈君兰握了握拳,“卑鄙!” “话说,陆家这样声势浩大的和你们康家作对,假钞那事你就忍了?” 康琴心无所谓的笑了笑,反问他:“不忍怎么办?又没有证据。” 能利用舆论打击陆氏名声已经很好了,虽然明知他们和假钞之事有瓜葛,但怎么查都查不到陆家身上。 陆家人的善后工作做得很好,何况前面还有沈英豪挡着。 沈英豪的手段亦不简单的。 “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沈君兰看着她问:“可要我替你送陆氏送份大礼?” “你帮我整陆家?” 沈君兰点头。 康琴心审视着道:“我记得沈家和陆家有合作的,关系还不差,上次酒店舞会你都去了。” “以前是我们沈家的合作伙伴,但现在恐怕都是和我二叔的私人合作了。” 沈英豪那个地位,若想以权谋私是轻而易举。 看来沈君兰也不是毫不知情。 康琴心也无所谓手段是否光明,真起了兴致:“你准备怎么做?” “陆氏想和你们康家争这华民第一银行的地位,首先是想坏你们银行的名声,事实上做这一行声誉真真是顶要紧的。但他们可以这么做,咱们也能,就利用舆论逼得陆家开不成银行。” “十五那日?” 沈君兰点头,转身进书房取了份资料给她。 康琴心一看,竟是陆氏名下产业丽华堂酒店多年来在华民税局逃税的证据。这一笔笔账目陈列的清晰极了,上面还有不少机关的盖章。 “可以啊,什么时候查的?”她对沈君兰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沈君兰风轻云淡道:“不久前,查我二叔时顺道查的,希望能帮到你。” 康琴心很感激,这种账目隐蔽哪里是外人轻易就查到的? 认识这么久,道谢反显得生分。 “自然能帮到。这陆氏连自己酒店的经济问题都处理不好,还想让华民信任委托他们银行保管财产? 这事要曝光了,不止陆氏银行要完,恐怕以后在新加坡都不会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沈君兰笑道:“那你就选个日子安排见报吧。” 康琴心也没客气,将文件收好,望着他道:“你让我来劝林妍是假,想帮我才是真吧?有心了。” “本是想暗中安排的,但又不知你态度,怕事后你怪我自作主张。” “不会,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这事就算我们想设计也设计不出来,他丽华堂的账目清晰明了得很。” 沈君兰这才放心。 公馆电话声响,沈君兰亲自接了。 康琴心心道他如今忙碌,正准备等他挂了电话就告辞不多打搅,谁知沈君兰将电话递给了她。 康琴心不解。 “找你的,银行来的。” 康琴心的行程只有康英茂知道,这电话正是他打来的。 “英茂哥,什么事?” 那边声音低沉:“二小姐,有人找你。” 康琴心没多想,只当是银行客户,就问:“是什么人你都打到这来了,很难处理吗?” “是司二少。” 康琴心握着电话的手微紧,“他找我做什么?” 康英茂摇头道不知,“没说,只称要见您。”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旁边沈君兰听了一句两句,见她挂断电话主动道:“要走了?” “嗯,银行里有客户。” 司雀舫在广源开户存过钱,数额还不小,确实是客户,还是重要客户。 沈君兰没留她。 等回了银行,见司雀舫是便衣而来,让她有些惊讶。 印象里,他总是前呼后拥的。 康琴心语气客气:“二少找我?” 司雀舫抬手看了看表,“一小时四十分钟。康琴心,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语气不重,也不带生气,但康琴心听着莫名就心虚了。 “我不知你要过来。” “工作的时间。没想到你上班还挺闲散,居然还有时间出去见不相干的人?”司雀舫睨了眼她手里还带着沈家印记的文件袋,语气阴阳怪调,“到底是家族银行,就是轻松。” 康琴心莫名其妙被数落了顿,小声道:“你心情不好?” 司雀舫给了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过了会,康琴心觉着也不能总这样僵着,就问:“二少是来办业务的?” “不办。”他言简意赅。 “那是?” “谈合作的事。” 康琴心容色认真:“昨儿不是谈过了吗?” “陪我去几个工厂考察。” 司雀舫话落就站起了身。 康琴心见他这趋势,讶然:“现在?” “否则呢?你当我时时有空的?” 康琴心昨天既签了合同,自然就有义务陪他考察,遂没有拒绝,只是在心里嘀咕方才他还指责自己工作时间外出闲散,现在却自己要带她走了。 “我回办公室放一下东西,二少稍等。” 司雀舫又看了看那文件袋,点头没说话。 第二千一百二十七章 去瑞士工厂的路上,司雀舫终于耐不住性子向她打听那是什么文件。 康琴心也没隐瞒,如实说了。 “没想到沈家那小子还有点能耐,连陆家这么隐私的账目都能查到。” 司雀舫感慨之后,又看着康琴心问:“你既然想对陆家报仇,怎么先前不和我说,反让外人帮你?” “什么?”康琴心愣住了,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暗道这话语气不对。 司雀舫眼神深邃:“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康琴心只得回应,“其实先前我也不知道,是君兰主动帮我查的。” “哦,他很为你着想嘛。” 康琴心转向窗外风景,没回应。 “待会你找人把资料送去我那。” 乍闻此言,康琴心好奇的望过去,面有不解。 司雀舫别有深意道:“你以为所有媒体都有胆量去整陆家吗?” “这事不用你帮忙,我小舅舅那有些门路。” 司雀舫直勾勾的望着她:“怎么,不信任我?” “没有,是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康琴心不愿麻烦他。 “小事。”他却不给康琴心拒绝的机会。 等到了瑞士电子厂,康琴心便紧紧跟着他面见那边的经理,又取了好些他们的资料及业务信息回去。 司雀舫让那名李经理往后就和康琴心交接。 而后,又转去下一家。 如此忙碌到了天黑,两人去餐厅用晚饭。 他点菜时,康琴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叶妩很好奇,问她与谁在一起。 “是司二少。”她如实作答。 叶妩又问:“我听说他今白天就去银行找你,你们一直在一块儿?” “是。” 叶妩那边似乎迟疑了下,顷刻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我和你爸说下。” 挂了电话,回到擦桌前,司雀舫见她表情有异,询道:“和你家人说了和我在一起?” “说过了。” “他们会习惯的。” 康琴心略愣的抬眸:“嗯?” 司雀舫完了弯唇,眼眸亮晶晶的望着她。 康琴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顿饭下来脸颊都是烫的,与他坐在车里也有些心慌意乱。 车停在庄园院门外不远,康琴心道谢后捧着满怀的文件下车与他告别。 司雀舫也下了车。 有意目送她进门。 康琴心走了两步,忽而转身回来,看着他唤道:“二少。” “有话与我说?” 她点头,“嗯。” 虽然别扭犹豫,但康琴心本就不是爱藏话的性子,与他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二少对我好,这些时日来帮过我许多,我心里十分感激。 但是,你我的关系还是应该同先前说好的那样,我替你挡住你家里那朵桃花,也无所谓外面的流言蜚语,需要的时候出现配合你,但你我之间还是不该有其他牵扯的。” “其他、什么牵扯?”他似乎没怎么听进去,含笑的望着她。 康琴心紧了紧怀中的文件,答道:“就、就是不该有其他交情。” “认识这么久,我们算朋友吗?” 康琴心毫不迟疑的点头,“算。” “那友情不是交情的一种?” “友、友情?” 司雀舫笑意更浓:“否则你觉得是什么?” 康琴心抿了抿唇,没应。 “昨儿刚签的合同你难道就忘了?就你我现在这种关系,见面的时候多着呢。还有,什么叫做不该有的牵扯?” 他不肯放过对方表情,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康琴心避无所避,闭了闭眼索性道:“就是别有什么感情牵扯,友情是友情、合作是合作,我不希望有其他的。” “其他、感情吗?”他一语道破。 康琴心直言承认:“对!” “那可难说。” 康琴心问:“为何?” “我未娶你未嫁,你聪明有胆量,我入眼了,想要追求,你还能阻拦不成?”司雀舫这几句话,说得格外认真,“你想怎么看待我无所谓,反正你避不开我。” 康琴心惊诧,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你怎么说这话?” “实话实说。” 司雀舫答得风轻云淡,话落继续道:“不早了,进去吧。” 确实,此时康琴心委实不知该如何接话,“那再见。” “明日记得送陆家的账目来。” 康琴心“哦”了声,她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拒绝对方的这种好。 进了家门,发现叶妩在客厅等她。 “妈,我回来了。” 叶妩唤她过来坐,又递了杯水,见她抱着那么多文件,先是关怀了番她是否辛苦,才正色道:“二少送你回来的?” “嗯。” 叶妩又道:“没请他进来坐坐?” “他还有事。” “起初知道你和他的事情时,妈心里还有些担心,现在见你们这么好,安心许多了。”叶妩对司家人很有好感,眉开眼笑的。 康琴心也不愿多与人说自己和司雀舫的关系,就没有辩说,配合得答了些彼此间的事。 母女俩唠叨了许久,叶妩见她似乎还有公办,就让她早些休息。 康琴心才踏上楼梯,突然听见三楼传来姜玉兰的叫声。 很吃痛的一声“啊”。 叶妩连忙向上一问:“出什么事了?” 康琴心也连忙跑上去,只见一身睡衣的姜玉兰正捂着眼角跌倒在茶几边,旁边正站着康书弘。 “一一。”康琴心喊了声,把手中的瑞士文件放在旁边的设案上,上前扶她。 康书弘见了她,又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知是惊动了人,便沉着脸喝道:“还不快起来。” 姜玉兰掩着眼角、白着脸色慢慢站起了身,“琴心,我没事,是我不小心没有站稳,打扰到你们了。” 康琴心这才发现,她的脸上还有红红的巴掌印,而额头也淤红着。 “康书弘,你打女人!” 康书弘最近气焰不如从前,被质问后有些心虚,支支吾吾的道:“谁、谁打她了?是她自己没站稳。” 这时候,叶妩和康画柔也到了,都忙围上前。 “玉兰,让妈看看。” 姜玉兰不得不把手放下,大家这才看清,她左眼角有血,眼睛也是眯着眨着,井不能完全睁开。 康画柔连忙下楼去吩咐备车:“不行,这得送医院。” 叶妩亦是吓了一跳,厉声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下得了手!” “怪不得大嫂今天都没下楼吃早饭,敢情是不敢见家人。”康琴心怒瞪向康书弘,“你真是死性不改!” 被家人指责,康书弘不由道:“够了啊,不就是点小伤吗,你大嫂还没说什么,你倒又神气上了!” 康琴心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将旁边衣架上的外衣取了替姜玉兰披上,就扶着她下楼。 第二千一百二十八章 第2128章 康昱在客厅见此情景,上前对着康书弘就一巴掌下去,“孽子!” 巴掌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康书弘愣在原地,震惊的喊道:“爸!” 康琴心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怒,愣在原地。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这就和琴心陪玉兰去医院。夜深了,你们早些休息,有事我会打电话回来的。”康画柔拉开康书弘,同二老如是道。 姜玉兰忍着疼痛替丈夫求情,“爸,你别动怒,是儿媳不好惊动了您和妈。” “你别再替他说好话了,都是我疏于管教,他才会如此变本加厉!”康昱惭愧极了,又看着康书弘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送你媳妇去医院啊!” 康书弘虽然不服,但不敢违抗父亲,舔了舔口中的血腥味,转身走出家门,亲自开车。 姜玉兰起先精神还不错,在车上还说话调节他们关系,后来渐渐犯起迷糊,就靠着康琴心闭上了眼。 康书弘一路都没出声,任由后座上的姐妹编排教训。 做了检查才知,原来姜玉兰身上伤处不少,新旧不一,虽不是严重虐待,但磕碰叠加,可见平时没少吃苦头。 最关键的还是眼角的伤,差点损伤眼膜,然伤情仍然不容小觑。 需要留院观察。 外科、眼科的医生走后,又来了妇科的。 走廊里,若不是康画柔拉着,简直恨不得冲上前一一揍一顿康书弘。 大嫂也是命苦,竟然嫁了这样的人。 作为康书弘的妹妹,此刻都觉得心虚,他倒是站得理直气壮。 最后项检查出来,姜玉兰有了身孕,刚满两个月。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康画柔面色一喜,跑去接待处打电话报信。 姜玉兰被送去病房打点滴,康书弘因为孩子的事也有些高兴,坐在床前与妻子说了几句好听话。 但转眼,看见沉着一张黑脸的康琴心,那股被数落教训后的憋屈烦闷又冲上了头。 “现在情况不是还好吗,她没什么大毛病,爸都打过我了,你还在这摆脸色给谁看?” “爸打你还算轻的,你看大嫂跟了你之后受了多少苦?你但凡有些良心,能对她下手吗?”康琴心语气不善。 “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需要你在这里伸张正义?” 康琴心不想在病房里与他争吵,但沉默换来的却是康书弘更嚣张的言语。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朝他走去。 康书弘知道她身手不错,见其凶神恶煞的过来,心有余悸的后退了步,“你做什么?” “你也会害怕?” “这里是医院。”康书弘提醒她。 康琴心活动活动了手腕,控制着声量冷呵道:“你还知道这是医院,我当你忘了在哪呢。 还以为你回了趟国真改过自新了,没想到还跟从前一样。外面不能作妖了,就回家祸害一一。她是你的妻子,你扪心自问,这么对她你良心过得去吗?” “她嫁给了我,就该都听我的。偏她又是多事的性子,什么都爱过问,我不过就推了她几次,她就回娘家告我的黑状,你是不知道她姜家人是什么态度对我的!当初若不是我们康家,她们家哪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康书弘说得理直气壮。 康琴心被他这话听得一愣,转身望了眼还在昏睡的姜玉兰,拽着他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她甩开他骂道:“你刚是什么道理?她嫁了你,就活该受这样的罪吗? 姜家那是你的岳丈家,也是你的家人。何况,当初是爸要帮的,你康书弘在其中出什么作用了,是除了钱还是出了力,你是哪来的优越感可以这样糟践姜家的人?” 康琴心实在是生气。 “爸帮姜家还不是因为我?事实就是她嫁给了我姜家才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对她怎样她都得受着。” 啪! 康琴心甩手上去。 康书弘气恼,吼道:“康琴心,你敢打我?” 他可以接受爸的耳光,却受不了眼前人的。 “打的就是你,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们康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康琴心气得脸色都变了,却又心知有理说不通,再举手恨不得抽醒他这副自大狂妄的模样。 康书弘一抬手阻止她将落下的胳膊,两眼睛里都能冒出火来,瞪着她咬牙道:“你再敢动我试试?” 康琴心毫不退让,直视着对方反问:“你以为我不敢?” 就这时,康画柔回来,刚进走廊就见如此情形,连忙快步过去把两人分开。 “书弘,琴心,你们做什么?玉兰还在里面休息,不准吵架。” 康书弘定睛瞪了眼康琴心,大步就离开。 脚步太快,把站他旁边的康画柔撞得差点摔倒。 康琴心连忙扶住长姐,“小心。” 康画柔冲着康书弘的背影问:“书弘,你去哪?” 康书弘没有回头。 “阿姐,你就别问他了,准是又出去花天酒地。” 康画柔叹息,“玉兰刚有了身孕,这是好事,他还不在旁边陪着,真是过分。” “他过分的事还少吗?。” 康琴心拉着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将方才康书弘那些话转述给她听,“你说,大嫂若听见这些话得多伤心啊? 就他对大嫂的那态度,姜家人不过是寻他去问几句,他还觉着丢人了?若是不想丢这个人,就该好好对大嫂。自己过分,倒有脸怪别人回娘家说。” “玉兰的性子,不像是会和娘家人诉苦的。大概是她身上的伤被发现了,然后姜家人自己猜出来的。” 康画柔熟知姜玉兰秉性,是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愿意把事闹大的。 “她就是性子太懦弱才会被康书弘这样欺负,若是我早就不跟他过了!”康琴心气愤无比,恨不得姜玉兰能够离开自己哥哥。 康画柔被她这话惊了一跳,“你可别乱出主意。玉兰现在怀了孕,咱们康家马上就有孩子了,爸妈心里都高兴着呢。” 她是康家人,心里自然而然会偏向康家。 康琴心又何尝不懂? 所谓夫妻吵架,劝和不劝分,自己方才那话确实说得不合适,但眼看着姜玉兰日日受这样的折磨,真的还不如离开康家。 第二千一百二十九章 康画柔知道康琴心最近忙,明早又要去银行,便让她先回家,自己则留下陪姜玉兰。 康琴心离开时,在门口遇上了司玉藻。 司玉藻看见她有些意外,上前关切:“琴心,你怎么在这里,身上不舒服?” “司医生,不是我,我陪我一一来的。” 司玉藻颔首,“你没事就好。那你一一情况严重吗,可需要我吩咐一声?” “小伤,就是有了身孕需要观察观察,不必麻烦。” “是吗,你要做姑姑了,恭喜。” 司玉藻去取车,康琴心边和她寒暄边跟着到了停车的地方,但等到了才发现来时的车已经被康书弘开走了。 站在原地,她有些尴尬。 司玉藻直接唤她上车。 其实两人交情平平,要她特地拐道送自己回康氏庄园实在有些麻烦,康琴心再三言谢。 司玉藻听她司医生长司医生短的,笑着道:“你不用客气,随我二弟唤我阿姐就成。” 又听司雀舫,康琴心想到他心生别样。 “听说你们最近处的很好。昨儿他出去见你,今天还是找你。” 康琴心一讶:“你怎么知道?” 虽说是姐弟,但司玉藻早已成家,司雀舫也独居在别墅,如何对他的行踪这般清楚? “下班前和二弟通了个电话,他告诉我的,说你最近和他一起办瑞士的生意。”司玉藻说着侧首又看了看她,“琴心,你挺好的。” 康琴心被夸的有些理亏,她可是因为司雀舫抢了她和瑞士人的合作还埋怨过他的。 “玉藻姐过誉了。” “阿姐”这个称呼,康琴心是真的不好意思喊,但司玉藻又那么说了,只得选个折中的唤法。 司玉藻听她改口就已经很满意了,也没再执着。 很快就到了庄园外,康琴心道谢后下车,并礼貌的让她慢些开车。 再次走进家门,发现母亲还没有休息。 叶妩就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立刻睁开了眼。 “妈,你怎么还没睡?阿姐不是打过电话了吗,一一没事。” “玉兰怀孕的事,是真的吗?” 叶妩脸上不见疲惫,满是惊喜,似乎不当面确认这消息就无法安心。 康琴心只得点头,慢声回道:“医生说胎儿很健康,并没有因为康书弘的暴行而惊动,你就别担心了。” “那妈明日让朱婶煲个汤,我亲自送去。” 康琴心奔波了一日,真有些累了,点点头就要上楼。 叶妩又问:“心儿,你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既然你一一情况还好,那有书弘陪着就行了,柔儿怎么还留下了?” “康书弘不在医院,阿姐得陪着。” 叶妩:“他不在医院?” 闻言连忙追到楼梯处,拉着小女儿再问:“玉兰刚怀孕,书弘不在医院陪着,那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妈,他那性子哪里是有良心的,一一躺在病床上,他还不知道怎么外面逍遥呢。” 见母亲忧心忡忡,康琴心想了想添道:“但你也不用太担心,他那么大的人总能照顾好自己的。快,回屋休息吧。” 叶妩心事重重点点头。 康琴心也不愿再谈康书弘那人,径自回房洗了个澡。 次日清早,她下楼时正见叶妩带着朱婶要出门,“妈,你这么早就去?” “你姐姐和一一在医院呢,我得给她们送些吃的。待会儿,我让柔儿回来休息。” “晗姑姑那边,你打过电话没?” 叶妩点头,“打过了,和你姑姑说家里有事,柔儿今天不能去孤儿院了,也让她和慈善学校那边说一声。” 康琴心这才放心。 家里用车多,康琴心也懒得自己开,就坐了康英茂的。 昨夜闹得那么大,小楼不可能没听到动静,何况还有朱婶跟着叶妩。但康英茂没有随便议论康家的家事,也没过问,平静的就似不知情。 他见康琴心在后座翻看着手中资料,随口道:“二小姐昨日同二少出去是见瑞士人了吧?” “是啊。银行里没什么事情吧?”康琴心放下资料,抬头。 她毕竟是银行的总经理,上班时外出谈自己的私事,而将事情都推给康英茂,表情有些歉意。 “银行没事,不过小姐你可还好?”康英茂语气深沉。 康琴心一笑,重新拿起边上资料阅看,不以为意的反问:“我能有什么不好?和瑞士人合作的主意最早还是我提出来的,现在能够落实,我再高兴不过。 昨日我去了几家瑞士工厂,发现他们的很多产品真的都很不错。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商机,正打算现在香港推销。 不过虽然我以前去过香港,但对那边的经济政策还不是很熟悉,等傍晚下了班我去趟新泉山庄,找我小舅舅打听打听。” 康英茂见她兴致勃勃,压下了原本的话,只道:“二小姐别太辛苦。” 康琴心笑笑。 等到了银行,就见司雀舫的人已经侯在了那,说是来找她取资料的。 康琴心便把沈君兰给自己的那个文件袋交给了来人。 司雀舫办事的效率是真的快,早上取走证据,午后广播就报道了丽华堂大酒店被华民税局查账的消息。 直接被暂停营业,酒店相关人员都被带走调查。 晚报时,这则消息也被报道了,还渲染得十分严重。 康琴心拿着报纸边看边到了新泉山庄。 康英茂问她,晚上是否需要来接。 康琴心摇摇头,“不用麻烦,让郭南送我回去就行了。” 她来得突然,叶岫竟然不在。 管家拨了电话,跟她说少爷过会回来。 但等她吃了晚饭,却还没看见叶岫身影。 好在她对这儿熟门熟路,自己回房继续看瑞士的那些资料。 叶岫敲门进去时,她满桌的文献还没收起。 叶岫看了眼那些,直接问:“来找我是因为瑞士的事吧?” “嗯。”康琴心也未与他客气,几句话说明来意。 叶岫听后沉思了片刻,“香港确实是个足以发展的新天地,你的思维很好。我书房里有些关于香港经济的书,待会我拿来给你。” 康琴心大喜,“谢谢小舅舅,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叶岫看着她高兴,忍不住微笑。 第二千一百三十章 叶岫面有疲惫,康琴心看着他有些担心,推开眼前的那些文献,与他道:“小舅舅,我听秦叔说你这几日都没回来,最近很忙吗?” “还好。”叶岫一语而过,并不愿提自己的事,只望着她说,“倒是你,要掌管银行,要应付陆家,还要和瑞士那边合作,必是分身无暇。” “你看到报纸了?” 她带来的那份晚报,直接搁在了擦桌上。 叶岫点头,笑道:“原来是你的手笔,不错。” “司雀舫替我安排的。” 她答得顺口,但叶岫听后脸色就不对了,沉声不悦:“你又见他了?” “昨日与他出去走访了几家瑞士工厂。” “琴心,你若需要帮忙大可直接和我说,为什么总去麻烦不相干的人?”他的语气很不满。 “我没想麻烦他,是我从沈家回银行时被他撞见了,他看见那文件袋上有沈家的标记就问了。 我告诉他之后,是他主动提出帮我处理的,说若是寻常的媒体可能不敢报道这样的信息,我觉得有理。” “你觉得有理?” 叶岫冷笑一声,“琴心,你不是三岁小孩了,不要那么天真,他接近你能安什么好心? 还有,为什么又有沈家人插手?他沈家内部都了乱成那样了,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替你查陆家?” “小舅舅,你怎么了?” 康琴心觉得他不对劲,留意着对方神色,解释道:“司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我心里都清楚,他能对我安什么坏心思? 至于沈君兰帮我查陆家,确实是我意料之外,但我想着陆家和沈家早有合作,或许是牵扯到了沈家的其他什么事情,所以他顺道查了,就卖我一个人情。” 她把沈君兰当朋友,倒没怎么见外,但说起司雀舫时虽然面色镇定,但心底却已有心虚。 叶岫怎能看不出来,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突然过去把那些资料文献都收拢起来,“我若知道你同意用这种手段,我早替你张罗了!琴心,你别再见司雀舫了,这些瑞士的事情也别管了。” 康琴心按住他摆弄文件的手,语气坚定:“不成,我们都签合同了。” 叶岫的语气有些着急:“那就解约,违约的资金我替你赔给司雀舫。” “不要。”康琴心还是一口拒绝。 叶岫逼近两步,追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舍不得和他解约?” 这语气,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你到底怎么了?合同的事情我不是上次就告诉过你了吗?” “我不阻拦你做生意,可正常的生意伙伴关系,他会对你的事如此上心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动用关系替你去打压陆家。那陆家,和他司家才是沾亲带故的。” 叶岫的声音,越来越重,脸色也越来越生气,“你若再跟他接触,难免不被他骗了。我对你的再三提醒,你都不放在心上,是吗?” “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 康琴心并不愿和长辈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 叶岫双手按住她的双肩,低声道:“最好的处理,就是你不再见他。心儿,你若想做生意,叶家的产业随便你做。 你若不乐意,我也可以和你合作发展其他的。就是瑞士,那也不止恩格斯先生那一条路,我可以亲自去瑞士谈,你想做的,还是可以做到。” 康琴心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到了,掰开对方的手,避过视线:“小舅舅,你今天状态不对,我改日再来。” 她拿起旁边的那沓资料,准备离开。 叶岫却很快的拽住了她的手,“你别走。” 康琴心一手抓着资料,一手挣扎他,转身与他说:“舅舅,我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糊涂,你关心我我很感谢,但请你不要限制我的人际关系。” “限制?”叶岫听到这个词,整个人一怔。 她是这么想他的? 谁给她灌输了这种观念? 康琴心点了点头。 叶岫突然就把手松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侧过身道:“你走吧。” “舅舅保重。” 康琴心连忙出门。 郭南在院里,见她出来,主动开车送她。 本来康琴心并不想这么早回去,甚至觉得避开家里的康书弘,留在这住几日也无妨,谁知道小舅舅忽然就那样了。 她匪夷的同时,又有些担心,问郭南最近小舅舅在忙些什么。 “左不过是矿里的事情比较忙,倒没其他。” “那他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郭南又如实道:“都是叶家的老客户,谈生意的,私下并没接触谁。” 康琴心更匪夷了,方才小舅舅明显很激动。 难道只是因为司雀舫? 她胡思乱想时,忽然见前方路边停了辆车,有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那。 在路灯的照射下,康琴心很快认出了是董世媛,遂吩咐郭南:“前面停下。” 她下车走去,等近了发现果然是董世媛。 “琴心,你怎么会在这?” 看见叶家的车,董世媛立刻反应过来,“你刚从新泉山庄出来?” 康琴心点点头,见她的司机正起着汽车盖子在拿工具修,就道:“车坏了?” 董世媛叹了声,无奈道:“突然事故了,唉,这附近也没个地方能打电话,只能看小王能不能修好了。” “让郭南先送你回家。”康琴心邀她上车。 二人旧友,董世媛没有拒绝,上车后与她唉声叹气。 “出什么事了?” 董世媛不答反问:“你看晚报了吗?” “你说陆家的事?” “嗯,本来明天是陆氏银行的剪彩礼,谁知道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陆氏声名扫地,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尔蓝打电话让我过去,这不才回来嘛。” 董世媛说着说着,想起陆家和康家的立场,讪讪道:“差点忘了,你现在执掌康氏银行。” “没关系。” 康琴心无所谓的笑笑,心底却感觉自己和世媛的感情和从前不同了。 也没关系,朋友越走越远,是人生常态。 至少,康琴心已经不会再把她当至交了。 董世媛自顾自道:“我家和陆家是旧相识,我和尔蓝他们从小就认识,我爸甚至还想过要把我许给尔蓝的哥哥。 只是我和陆云霄谁都瞧不上谁,见面就吵架。但现在陆家有难,我见他们兄妹那样,看着挺不舒服的。” 她说着侧首看了眼康琴心,忽然道:“琴心,你放过陆家吧。” 第二千一百三十一章 康琴心不由失笑,“世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是你。” 董世媛语气笃定,“这么多酒店,做假账避税的人还少吗,华民税局为何会突然会去查丽华堂? 陆家在这里不是没有关系,但找人却都说没办法,又偏偏发生在今日,华民税局的人去的那么突然,什么证据都准备好了。还有媒体那边报道得那么快,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你觉得,我是不满陆家开银行与我家作对,所以故意陷害?” 康琴心没觉得伤心。 一旦决定不再把她当朋友,对她的任何话,康琴心都很坦然。 她认真得很无辜:“世媛,如果是陷害,自然会还他家清白。” “你若高抬贵手,让你的人收手,陆家才有可能摆平。” “我为什么要高抬贵手?”康琴心望着她,再好的脾气,也起了怒火,冷冷看着她,“世媛,我们是朋友,我不防直接和你承认。 是我朋友替我查的丽华堂酒店的账,也是我这边安排人报道出去,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闹得沸沸扬扬。但陆家若不是自己行止不端,怎么可能会有今日?” 董世媛拉住她的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看见你们闹成这样。” “你?也是从商的,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康琴心声音更冷,“谁都希望自家的产业发展的顺顺利利。 我康氏最近遭遇的危机,你也听说了,过得很艰难,你宽慰我一句?这其中就有陆氏的一份力,你可知情?” 她讲得这么直,董世媛不好再说下去了,只是为难着脸色望着她。 康琴心对前面的郭南道:“开车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 董世媛是识分寸的,直到下车都没再提陆家。 郭南见她终于走了,边开车边道:“表小姐,你这位朋友可真有意思,从前为了接近咱们少爷没少讨好你,现在却肯为陆家向你开口。” “泛泛之交,不算什么朋友。要是朋友都如此混账,那‘朋友’二字都被玷辱了。” 郭南笑了起来。 “她还惦记着咱们少爷,你知道的。” 康琴心冷笑了下。 等回了康家,发现康书弘竟然在。 康琴心不想和他说话,准备直接上楼。 康书弘拦到她面前,问:“陆家的事,是你做的吗?” 怎么都要来问她? 康琴心还在琢磨叶岫的异常,不耐烦的绕开他答道:“算是吧。” “生意场上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呢?” “康书弘,你搞清楚点,你该向着谁!”康琴心厉声呵斥他,“你有这功夫去管别人家的闲事,还不如去银行陪陪一一。” “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被人耻笑?” “谁耻笑你了?丽华堂酒店的那事是假的吗,有证有据的难道还冤枉了他们?” 康琴心实在冷不住教训他,“你前阵子不是已经幡然醒悟了吗,咱家银行被害的那么惨,适当反击怎么了,你还同情起敌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和云霄现在是朋友。你这样做,背后捅陆家刀子,算怎么回事?”康书弘颜面受损,与她争辩。 “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你的朋友来指责我了?” 康琴心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那边父亲的书房门,“你有事,明天找爸说,看爸怎么想。” 康书弘哪里敢为这事去找康昱? 本来因为姜玉兰的事情父亲就在生气,若是知道自己胳膊肘往外拐,为外人找自己妹妹麻烦,肯定会更生气。 但他今天在朋友面前丢了脸,被好些人指责,又实在憋屈。 于是,他道:“明天就是十五。” “是啊,不知道明天陆家的银行还不会如期开张。不然,你还是去参加下剪彩礼吧,回头告诉我下场面情形。”康琴心话落,往上走了两步楼梯。 但她又转身,突兀冲他微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不过你如果真去了,落在陆家人眼中,或许就是去落井下石看热闹的。” 康书弘见她这样,特别想吼,却怕惊扰到房中的父母,只得忍着。 回房后,康琴心就把康书弘这段抛之脑后,只是专心看资料。 她是真的想做这些。 房门声响,康画柔拿了杯牛奶进来。 “阿姐,你还没休息?嫂嫂怎么样了。” “嫂嫂情况很稳定,妈白天去替了我,我下午睡过了,现在没什么睡意。” 康画柔在床尾坐下,望着书桌前的妹妹,见她拿着笔还在是辛苦,有些心疼。 “那现在谁在医院陪她?” “姜家的人在,你放心吧。” 康画柔说着又叹息声,“唉,这事都惊动姜家了,书弘也不肯去,让人看着怎么想?玉兰身上的那些伤可遮不住的。” “他自我感觉优越得很,估计是无所谓姜家人怎么想的。” 对于康书弘,康画柔也觉着无语,便改了话题:“对了,我听英茂说,你下班后去了新泉山庄?” 想到叶岫,康琴心默了一会,才应:“是,原是想找他借些香港经济方面的相关书籍,结果回来时却忘了。 “舅舅对你定是有求必应的。” 康画柔本想开解妹妹,故意说些温馨的事情。 谁知想到小舅舅,康琴心心里沉闷极了。 当晚,她没睡好。 第二日,精神就不太好,吃早饭时还把叶妩担忧了把,让她在家休息半日再去银行。 康琴心摇头,“不行,今天陆氏银行开张,我得去广源的。” 正看着报纸的康昱开口:“陆氏也是了不起,都闹成这样了,还要剪彩。” “场面恐怕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热闹了。” 出了丽华堂酒店的事,以前很多和陆家有合作的人肯定都会避而远之,那份参席名单上能去的人不会有几个了。 康昱赞赏的看了眼康琴心,但没说什么。 坐车到广源,车还没停下,康琴心就看见了银行门前的那抹纤影。 她抚了抚额,有些头疼,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今天还是蹭英茂哥的车了,那样他还能帮自己挡一下。 康琴心真是纳闷,陆家不是剪彩礼吗,她陆大小姐不在他家银行里,跑这儿来做什么? 听见动静,陆尔蓝走向康琴心。 康琴心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开口:“陆小姐,早。” 出乎意料,陆尔蓝回道:“康经理,早。我是来办业务的。” 康琴心顿住了脚步,微微一笑:“行啊。” 别说办业务,来买银行她都欢迎,就喜欢看砧板上的鱼儿无助挣扎! 第二千一百三十二章 陆尔蓝这样的开场,康琴心自然不能拒绝。 银行开门,就是做生意的,哪有把客户拒之门外的道理? 看来陆尔蓝是摸透了康琴心心性,准备死缠烂打,不容她不见。 只是,康琴心也不是善类,引着对方朝银行门前走,等进了大堂对刚换好工作服的堂内经理道:“小严,带陆小姐去休息室稍等,好好招待。” 而后她径自往内部办公室的方向走。 “康二小姐!” 陆尔蓝连忙相唤,待人转身,疑惑的望着她。 康琴心礼貌一笑,公事公办的语气:“陆小姐您来早了,我行八点半才开门办理业务。 你瞧,行里的工作人员都还没到齐,按理说你本该等在外面,但我与陆小姐也不是完全陌生,允你进来坐着等也是应该的。” 她话落,似才想起来般再提醒道:“对了,在银行,还请陆小姐唤我康总。” 陆尔蓝喉间一噎,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离开。 康琴心进了办公室没多会,康英茂就走了进来,还意有所指的望了眼门外,“陆家千金来银行里找你?” “是啊,大清早就在门前堵我,她可真有毅力,不过我是一行之长,说不见她就不见她。而她就算打着办业务的名义来,寻常业务也不需要我出场。” “她特意过来,不见到你把该说的话说了,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康琴心不慌不忙:“她陆氏剪彩礼有吉时要求的,哪里真能在我们这边耗时间?” 说着狡黠一笑,添道:“英茂哥,你去和外面的经理说,让陆尔蓝就在柜台那边办业务。 当然,她若办的业务够大,比如什么委托拍卖名下产业、贷款数额,或者在我行开户存钱也行。 嗯,想来这存钱最容易的,那五万以上的定期就你亲自去接见,超过二十万就让她来找我,我亲自接见。” 康英茂被她这副认真斟酌的模样逗乐了,笑得灿烂开心,“二小姐你这是在故意讹她,二十万定期换见一面,太贵了吧?” 康琴心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虽然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我是堂堂银行老总,她若随随便便的业务就要见我,岂不是自跌身价? 再说,我们广源名声这么好,定期存款的利率也不低,把钱存在我们银行里怎么了,又不会亏了她!” 康英茂往门口走了两步,临闭门前还不由确认:“二小姐,真这样传话?” 康琴心点头,催促道:“快去,若陆家肯真肯存个二十、三十万的,咱们一个月的业绩都有了,上下都能轻松,那我见她一面辛苦些也不算什么。” 康英茂想想也是,就真找柜台人员和堂内经理转述了总经理的意思。 陆尔蓝听到要求时,恨不得原地跳起脚来。 这康琴心,实在是太过分,二十万买一面,她以为自己是王母娘娘啊! 都是有身份的人,又有共同的人脉圈子,谁还能这样不要脸面? 但转念,她又觉得康琴心不过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这么做,毕竟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 陆尔蓝找准机会逮住了秘书长朱秘书,缠着她替自己通报。 朱秘书没料到堂堂陆家千金会如此行事,脸色震惊的望着她。 这时候,就是比谁能拉下脸皮的时候。 康琴心那离谱的要求,摆明是铁定心思不肯见,然陆尔蓝也绝不退缩,客气道:“实在是麻烦朱秘书了,我表妹是你家总经理的好朋友。 裴氏医院你定是知道的,我妈妈是裴家的姑太太,我找康二小姐,不,找你家康总真的有要事,你再替我去通传一次……” 朱秘书见她搬出了这么多关系,没有办法只能去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陆尔蓝满脸希冀。 好不容易等到朱秘书回来,却听她回道:“陆小姐,我们康总说了,您若是以客户的身份来见她,那烦请按照我们银行里的规矩。 各式业务都有对应的同事来替您办理的,我们银行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 但您若是与以康总有过几面之缘的路人朋友来见,那也请您等到她休息时候再见。 毕竟,公私分明嘛,行里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康总身为表率,可不能公私不分。” 朱秘书语气有礼而冷淡,还真往大堂墙上挂着的洋钟看了眼,好意提醒道:“我们十一点半开始用午饭休息,中间有一个半小时,那时候您有什么要事都够说的,现在还请您稍坐。” “十一点半?” 陆尔蓝也去看时间,现在才九点半,她们陆氏银行的剪彩选的吉时就是十一点,哪里能等那么久? 她气得脸都涨红了。 朱秘书像是察觉不到,随手招来位小秘书接待她,自己则回了秘书部做事。 陆尔蓝哪能想到,康琴心真会如此不近人情? 又坐了二十分钟,她实在耐不住了,于是出去找了家店打电话到裴氏公馆。 她找裴言卿过来,就不信康琴心能拒绝不见言卿! 那边裴言卿很快接了电话,她声音雀跃,旁边还有人走来走去,像是很忙。 “尔蓝一一,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对方语气还算亲近,陆尔蓝控制着情绪道:“言卿,你有时间吗,我想见见你。” 那边似乎有点为难,“一一,我中午约了人吃饭,不得空呢,准备准备就要出门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于是,陆尔蓝抿唇纠结了下,终于开口:“我记得你和康氏银行的二小姐关系不错。言卿,你能帮一一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接见下我吗?我找她有急事要说,很快的。” 裴言卿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她:“今天陆氏不是有剪彩礼吗,怎么一一还去找琴心姐姐了?” “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裴言卿想了想,终是道:“可以倒可以,但我算着时辰她都该出门了。今天中午,琴心姐姐和我二表哥要请我妈吃午饭呢,我也正准备出门。” 似是为了肯定她此言非虚,陆尔蓝才听得发懵,电话里就传出自己那堂舅母司琼枝催促言卿出门的声音。 陆尔蓝直愣愣的站在电话旁,她恍然大悟,原来舅母临时推脱说有和剪彩礼冲突的要事,指的就是去陪康琴心和司雀舫吃饭! 第二千一百三十三章 陆尔蓝气得不行,偏没有办法,只得又拨电话给自己哥哥,向他说明这边的困难。 相较她来说,陆云霄显得沉稳许多。稍稍琢磨之后,即道:“那你就用最简单的办法,办业务。” 陆尔蓝惊呆,大声道:“哥,她要二十万!定期!” “二十万就二十万,又不是送给康氏的,咱们放在英法银行里也就是长利息。她摆架子,那咱们就给她这个颜面,你在那稍等,我让小林凑了现金给你送去。” “哥,二十万存款,还是定期的,那得耽误咱们家多少事啊?酒店现在被封查着,先前和我们家交好的那些人现在听着风声就躲着不敢登门。 现在陆家逢难,哪里不需要用钱?这么大笔数额存着不能动,即便选最短的半年定期,那也会妨碍很多事的。” 陆尔蓝实在不愿意,“何况,咱们的银行也要开张了,这时候反而去长别人家的威风,岂不是打自家的脸?” “你不能只看眼前。尔蓝,这件事是我们轻敌了,否则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你想想,丽华堂在这里经营这些年容易吗? 若不能解决,往后新加坡就可没我们陆家的立足之地了。”陆云霄与妹子分析厉害。 听兄长都这么说了,陆尔蓝只得同意:“那哥哥快吩咐小林送钱来吧。唉,我就担心即便见到了康琴心,她也不肯松口。 她清早那副模样,哥哥是没瞧见,简直是小人得志,全然忘了先前他们康家是如何为假钞事件着急奔波的时候!” “假钞的事,别再提了,小心授人以柄。” 陆云霄安抚对方,“你好好把事情办妥,否则咱们家的银行就算是开张了,也是形同虚设,反而成为对比康氏的笑话。” “我知道了,哥哥,我会沉住气的。” 陆云霄应了声“这就好”才挂断。 广源里,康琴心和康英茂都没料到陆家竟然真的会同意来存二十万定期。 半年定期的二十万,确实不是小业务。 康英茂无奈的问:“现在怎么办?” 康琴心从办公桌前站起,“本来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陆家手笔这么大。英茂哥,公事公办,既是大客户,那咱们亲自去见。” 的确,如此还避而不见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见陆尔蓝时,康琴心也是带着一帮人,真就按照正常的点钞、封条、确认、入库等流程步骤来。 她亲力亲为的陪着。 陆尔蓝眼看着那些崭新的钞票就这样经银行人员之手送进了康氏的钱库,看得真是心都疼了。 她望着康琴心,板脸问道:“康总,现在能有时间与我说话了吧?” “这是自然,陆小姐这样的客户正是我们银行需要好好笼络的。陆小姐选个日子,我请你吃饭。” 陆尔蓝见她得意,故意道:“我今天中午就方便,康总可愿意与我吃饭?” 她知道康琴心午时有约,约的又是司琼枝,司雀舫的亲姑姑。 这种见面,很重要。 何况,还是让司琼枝推了原本计划才约成的。 若康琴心失信于司琼枝,不说惹恼司家人,和司雀舫的感情也会有所裂痕。 陆尔蓝凉凉望着康琴心,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康琴心也不接这话,反问她:“陆小姐在我们行办了这么大的业务,请您吃顿饭自然不是事情。 不过陆小姐方才这么问,显然知道我午时有约,这约的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姐的堂舅母。” 陆尔蓝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白,有些惊讶。 康琴心则继续道:“早听闻陆家千金是最善解人意、孝顺长辈的,司院长是你的舅母,想来你也不忍见长辈空等失望,更不会介意与她同席。那这样,待会请陆小姐与我一同去见你堂舅母吃饭?” 她很真诚的发出邀请。 “康总,你方才还说要公私分明的。我在贵行办业务,那你我吃饭就算是公事,如何还要去和我堂舅母一起吃?” 康琴心从善如流的解释:“中午本就是私人休息时间。你若觉着想与我单独吃饭,那等工作时间时我再请你一聚。” 陆尔蓝没想到她如此能言善辩,有些无语。 片刻,她终于想起正事,自嘲的笑了笑:“我和你围着吃饭这话有什么好说的?” “那陆小姐想说什么,尽可明言。” 康琴心也信守规矩,真的引她去贵宾招待室说话。 因为大致晓得对方的来意,也就没让别人留下了,很主动的都打发去工作。 陆尔蓝终可以一言来意,开门见山道:“我找康总,是想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陆家一手。 我自问,丽华堂没有碍着康家什么,你这样请人折腾我们酒店能有什么好处?” “丽华堂酒店自然碍不着康家利益。”康琴心故意没说后半句。 陆尔蓝却没有顾忌,替她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陆家将开的银行碍着了康氏,对吗?” 康琴心也不遮掩,很坦然的点头,“陆小姐是聪明人,自古一山不容二虎。这件事上,不过是你使张良计,而我用过墙梯,谁都犯不着埋怨谁。 你该明白,我不曾因为假钞的事情去质问贵府,想来你也没必要因为你们酒店税账之事而来为难我吧?” 对方条理如此清晰,陆尔蓝不得放低姿态,站起身纠正道:“不是为难,是请求。” “请求?”康琴心别有深意的重复着这个词。 “康总,你我两家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开银行的事情,是我们陆家贪心冒进,糊涂之时若有做了些对不起康家的事情,但最终也并未给康家带来什么影响。 所以,请你和令尊可以宽宏大量,看在大家同为华人的份上,摒弃前嫌给陆氏一条生路。” “陆小姐这话说得好生轻巧,假钞之事给我们康氏上下那么多家总行分行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道?而我为了收回那些假钞又经历了些什么,难道陆家会不知道?” 她都差点命丧在郊外,若不是司雀舫及时相救,那晚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康琴心克制着心底的怒意,讥讽道:“你这样轻而易举的一句并未给康家带来什么影响,简直是睁眼胡说。” “康总息怒,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们陆氏糊涂了,这不今日这样大笔数额的钱存进贵行,便是我们请求原谅的诚意。” “是吗?那二十万定期难道不是陆小姐自愿进来办业务而见我的,怎么又成了赔罪?若是赔罪,那陆家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陆尔蓝往日骄傲无比,此刻却被怼得没有言语。 第二千一百三十四章 康琴心见她脸色尴尬,想想也算发作过了,遂不痛不痒的道:“其实陆小姐不必着急,税局小事,以陆家的关系和手段,足以摆平。” “本来是可以,大不了花些钱费些门路,但现在司家介入,这件事就没这么容易了。 康总,我陆尔蓝素来也是个要强之人,若非没有其他法子,决计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来拜托你的。” 康琴心知道她张回嘴不容易,却并不可怜陆家。 他们算计康家的时候,可有想过给别人留条生路? 再有,在揭发丽华堂酒店的账这件事上,是石锤,而不是诬陷。 因此,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该陆家承担。 “陆小姐,你要知道,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想我不去计较之前陆家的所作所为,真心不是只靠说说就能达成的。” 陆尔蓝见态度强硬的康琴心忽然放软了话,眉宇间有些激动:“康总,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们陆家可以办到,我都答应。” “那,让我想想。”康琴心支着下巴,慢悠悠的闭目考虑。 陆尔蓝等了半小时,见对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主动道:“若康小姐愿意说服二少不插手,我陆家愿再以二十万现金寄存贵行,定期一年。” 康琴心听着,笑了。 陆尔蓝不明所以,试探性的改口:“那二十万定期两年?或者加十万定存一年,康总觉得可行?” “陆小姐,事情没这么容易的。” 康琴心扇了扇睫毛,分析道:“这种定存无论基数有多少万,你们陆家终究是要把钱取走的,说实话能给我们康氏带来多少收益?陆小姐家盘算过要开银行的,这笔账不可能不会算。” “那你想怎样,总不成把钱送给你家吧?”陆尔蓝眉目怒嗔,觉得康琴心是蹬鼻子上脸。 康琴心却真是这样想的,如今的陆家犹如是被捏住了七寸的蛇,此刻不趁火打劫,实在妄为商人! 于是,她认真的说:“把钱送给我们康家作为补偿金,也无不可。 此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关乎到你们陆氏将来在新加坡的发展而已。 陆小姐,陆氏若因为丽华堂的事情声名狼藉,那将来想再重新来过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康琴心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舍弃新加坡这边的利益,对你们陆家也没那么大损失。毕竟,陆氏的根基在国内。” 本来陆尔蓝确实想以不屈的态度和对方打心理战术,却没想康琴心会主动说出这话。 这话她讲的风轻云淡,但态度坚决,意思是宁可不拿那份看不上的好处,也要陆家在新加坡混不下去。 若陆家还想继续待在新加坡,那就必须开到她满意的条件。 陆尔蓝心里大乱,委实觉得对方太难对付。 康琴心不徐不疾的喝着咖啡,任由她慢慢思虑。 终于,陆尔蓝似下了妥协的决心,艰难道:“康总,你且先说说你的条件。” “陆小姐冰雪聪明,难道会想不出来?” 康琴心也不同她卖关子,明白道:“首先我出生银行世家,自幼便知家里最看重这门产业,自然要忌惮同行威胁。 其次我家也做点小本生意,做生意为了什么,你心里明白的。” 陆尔蓝站起身走到墙角,背对着康琴心方向犹豫了许久才转身,“那如果我承诺陆家取消在新加坡开银行的计划,然后再封现钱五万作为补偿康家上次的损失,康总觉得可还行?” 其实闹成现在这样,陆尔蓝早就和陆云霄商议过了,舍弃未开的银行计划保住丽华堂,是最大的退步。 但对方想狮子开口,不止要承诺还要钱财,陆尔蓝斟酌了下觉得五万的数字,陆家还承受得起。 康琴心却真不满足这个数,惊讶道:“五万?” “你觉得多了还是少了?” 陆尔蓝见她已着重纠结在钱财上,心里放松许多,对方不提第一个条件,那就是已经松动,而此刻的表现不过是商人逐利,想要讨个更满意的数额。 只要康琴心肯松口,允许她家挽回丽华堂的现状,就都好说。 至于银行,本来就银行未开名声以坏,何况经历酒店税务之事后,此刻的陆氏银行大堂里更加清冷萧条了。 昨晚,她和哥哥接了一晚上各式拒绝参加陆氏剪彩礼的理由。 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早巴巴的来银行门前堵康琴心。 “这样,十万吧。我拿到丽华堂酒店的偷税账目不容易,还要找人安排媒体报道,这其中都是要有人情花销的。 如此闹了一场,陆小姐不会忍心看我康氏吃亏吧?”康琴心笑吟吟的,十分友善。 “你……” 居然说这样的话! 还要脸吗? 陆尔蓝听她那些话,也顾不得姿态礼仪了,指着对方简直郁闷得想死。 康家如此折腾了陆家,最后还要陆家替他们的费力辛苦买单? 太不要脸了! 然康琴心可无所谓对方怎么想自己,只要康家有的补偿就好。 分寸这种东西,她素来把握得极准,陆家在沪上关系不容小觑,如果逼得太过分,他们真有可能直接舍弃新加坡这边的经济,退回国内再着手对付康氏。 现如今的结果,最为圆满。 “那陆小姐愿不愿意?”康琴心期待的望着她。 陆尔蓝又来回走了两步,很想议价去掉个一两万,但面对笑意满面的康琴心,终归是开不了口。 她堂堂陆氏的千金,为着这么点钱就同人买菜似的讨价还价? 这种掉格的事,只有眼前人才会无所谓吧? 陆尔蓝举起手,和她击掌为盟。 她倒直爽! 康琴心从里间酒柜拿来红酒和酒杯,与陆尔蓝对饮了杯。 陆尔蓝虽然肉痛计划了许久的陆氏银行和那五万块钱,但得偿所愿,挽救丽华堂酒店有望,自是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陆氏这种家族,越是注重名声,就越不用担心他们反悔。 只是,康琴心想起方才自己将五万提成十万时陆尔蓝毫不迟疑就肯答应,便有些后悔没再试探性往上再加一点。 第二千一百三十五章 司雀舫来接她时,康琴心刚巧送陆尔蓝出门。 洽谈顺利,便是贵客,礼数当周到。 目送她上了陆家的车,就听身后传来鸣笛声,转身见几辆轿车拥着那辆招摇的座驾陆续停在街边。 宋和真过来请她,“康小姐,二少到了。” 康琴心就此转身,朝司雀舫的方向点了点头以作招呼,而后同宋和真道:“麻烦请二少稍等,我回办公室换身衣裳。” 她现在穿着银行经理的正装,如此去见司琼枝总是不妥的。 宋和真颔首。 陆尔蓝隔着街道看见这幕,脸色莫辩,缓缓再把车窗调上去,轻道:“老朱,走吧。” 康琴心的速度很快,毕竟司家这样的阵仗停在广源外面总是招眼。 路上,司雀舫问:“陆家的事解决了?” “嗯,陆家小姐才走。” 他又问:“怎么说的?” 康琴心把情况如实相告,司雀舫听后就有些啼笑皆非,“二十万定期存款进你们康氏银行,才肯出面一见,不愧是钱庄世家的生意人。” “对陆家来说,二十万不算什么。再说,这么大的业务进康氏,对打破外面康陆两家疑似竞手的谣言也有帮助。” “陆家是聪明人,这时候能保住丽华堂酒店便不错了,若勉强要开银行,只会有弊无利。”司雀舫话落,对前座的宋和真吩咐道:“待会你知会声华民税局的人。” 宋和真连忙应是。 康琴心展笑道谢,“这件事若没有你帮忙,必不会这样顺利。” “若感谢我,那待会就好好表现。”司雀舫神色认真的望向她。 表现什么? 自然是作为侄儿女朋友的身份好好孝敬司琼枝了。 康琴心轻轻“嗯”了声。 吃饭的地点约在西亚圣影院旁边的法式餐厅,提前订了包厢,但经过大堂时就发现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又是这样的地段,显然是被包场了。 他俩进去时,司琼枝和裴言卿已经在了。 裴言卿听到动静望着门处就起身,“二表哥,琴心姐。” 司琼枝也转身看来,满眼笑意。 康琴心被他牵着手进去,有些含羞的垂首。 司雀舫替她拉了椅子,而后自己才落座,有礼道:“姑姑,我去接琴心的路上耽搁了,让您久等。” 康琴心跟着唤了声“姑姑”。 司琼枝眉角笑意更浓,同她调侃道:“今日终于不唤司院长了,不错。那唤了我做姑姑,以后就是司家的媳妇了!” 康琴心佯作认真的铺开餐巾。 司雀舫就说:“姑姑,琴心脸皮薄,您不要这样开玩笑。” “都知道护媳妇了!你爸妈若见了你这样,也不用担心了。” 菜是司琼枝一早就点过了的,此刻人齐便开始陆续呈上。 她吩咐服务员又送上菜单,让他们俩看着增加。 司雀舫当然是让康琴心看。 康琴心觉得够吃了,就没有麻烦。 司琼枝是长辈,自然是看小辈的眼光和想法,问了些康家的家事。 康琴心都逐一答了。 司琼枝听后赞许道:“你小小年纪就掌管了家里两大银行,是个有本事的,倒便宜了我家雀舫。” 康琴心忙道:“我年轻管不了事,许多时候还是二、”正说着呢,桌下的左手就被人一一捏了一把,遂面色如常的改口:“还是雀舫帮的我,否则哪有这么顺利。” “雀舫别的优点没有,这护短的脾性是家传的。谁若敢欺负了你,他肯定不会放过。 你们现在好了,就不要客气,该使唤他的时候就要使唤!”司琼枝体贴细语的叮嘱着。 倒听得康琴心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点头。 “别光顾着说话,这个汤不错。” 刚抬头,就对上司雀舫温柔的目光。 康琴心拿起小碗喝了起来,“谢谢。” 旁边裴言卿撒娇的唤表哥,说也要。 司雀舫没客气,转了转桌盘,“自己盛。” 裴言卿嘟嘴朝自己母亲使了个眼色,“妈,你看他。” “傻丫头,如今你二表哥都有女朋友了,以后可要注意这点,别总去打搅他们约会。” 司琼枝很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往后别墅那里也要少去,有你在,你琴心姐都不敢留夜了。” 康琴心闻言,一口汤差点呛到。 司雀舫勾了勾唇,配合着“就是”了声,便去替女朋友抚背顺气,温柔道:“慢慢喝,别急。” 裴言卿“啧”了声,表情有些浮夸的吃味,还故意道:“表哥果然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妹子的人,都开始嫌弃我了。” 司雀舫:“你知道就好。” 这样的亲昵熟稔语气,可见平时感情极好。 康琴心听着就抬头看裴言卿,“言卿你不用当真,你表哥那你想去便是。” “还是我一一疼我。”裴言卿立马改口。 康琴心讪然,这汤忽然就喝不下了。 包厢内气氛极好,司琼枝说着说着又提到她妈妈叶妩,说起当年自己还没出嫁时跟着她一一就见过叶妩许多次,没想到如今有缘,还说曾经的师生要成未来的亲家了。 康琴心虽然知道自己母亲是司夫人的学生,但他们这辈还是很少去司家走动的,便都礼貌着回应。 饭后,司琼枝想要听戏,司雀舫便带她去了流古戏园。 康琴心还是第一回来,发现同锦乐茶园的宾客满堂不同,里面只有三两张桌子,二楼的包间都有琉璃珠帘隔断,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台上和外面情形,但外面很难看真切里边情形。 他们刚进来,就有版主似的人上来招待,并问想听什么戏。 那自然是司琼枝点。 司雀舫见她好奇,轻声解释:“这是处私家戏院子,不营业的。” 裴言卿跟着嘀咕:“妈,你就爱听这个,要我说还不如看电影有趣。” “我又没让你陪着,你要觉得没趣就先去玩。”司琼枝全然没怎么顾闺女,只瞅着康琴心问:“琴心,你可会觉得无聊?” “不、不会,我也常听这个,上次在锦乐茶园里还碰见了司医生。” “玉藻她就喜欢外面的院子,说是热闹,氛围好。” 司琼枝说着又叹了声:“现在也就我和雀舫他爸妈来来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兴这个。” 康琴心恍然,侧身轻问:“这是你家的私人戏园子?” 司雀舫嗯哼了声,不知怎的康琴心觉得他有些得意。 怎么突然发现他有点幼稚了? 第二千一百三十六章 司琼枝特意调的时间来见他们,自然无事,在戏园里听了半下午才离开。 裴言卿黏着司雀舫要跟他们玩,“琴心姐,都这时辰了你应该不用回银行了吧?不然我们去射击馆打靶子,或者去郊外赛马?” 她兴致不错,很想好好玩一场。 康琴心倒不用回广源,认真的在想她的提议。 这时,司雀舫见裴言卿往身后一拎,不客气道:“小姑娘家,还是个学生,逃课不好,回学校上课去。” “什么,我都玩一日了,你现在才让我回学校?”裴言卿惊呆。 “你也知道自己玩了一日?”司雀舫反问。 裴言卿往康琴心旁边一站,勾着她胳膊道:“我还要和琴心姐说设计室的事情呢。倒是表哥你,不要妨碍我们谈公事。” 康琴心见了忍不住笑,同裴言卿道:“去射击馆吧。” 郊外有点远,还是择近好。 都是会使枪的,只是相较司雀舫和康琴心,裴言卿的中靶率低了些。 平时都是司雀舫教她的,今日却只要康琴心手把手教。 这缠人的本事,还挑衅似的望向自家表哥。 司雀舫往日也疼她,但此刻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故意的,偏偏康琴心与她处得开心,还时不时聊两句,都不好直接把她丢给宋和真带。 康琴心站在身旁替她把控着枪瞄准,随口道:“你说出门前,你陆一一打电话找过你?” “是啊,说是让我打电话给你,想你接见下她。她去找你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已经见过了,没事。”康琴心风轻云淡道:“只是银行业务往来,她去存钱,约莫是数额太大信不过旁人,就想我给她办。” 旁边听着的司雀舫挑了挑眉,心道她扯起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没事就好。”裴言卿又好奇:“不是陆家自己都要开银行吗,怎么还会去你家办业务?” “陆家银行不开了,想来你回家看到晚报应该就能明白。” “咦,我那表哥一一之前好大的阵仗,现在说不开就不开了?”裴言卿好奇的望向她,略有些探究的目光,“琴心姐你们谈判的结果?” 康琴心也不居功,望了眼司雀舫,道:“你表哥的功劳。” “表哥可真向着你,从前和陆家好歹也带点亲故,为了你什么恶人都做了吧?”裴言卿一一的开玩笑。 司雀舫:“怎么说话的呢?” “是护短,不是恶人,行了吧哥?”裴言卿很快改口。 康琴心笑了笑,随口问起魏悦希的最近。 “工作室的事情都是她在张罗,装潢完工了,选几日开始营业吧,她和盛助教忙着呢。琴心姐,你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这事到底还是康琴心办的,闻言应道:“待我回家和阿希通个电话,辛苦你们了。” 有她辅助,裴言卿玩得尽兴,见都中了靶心,便更欢喜了。 但她也识相,没有缠着她二人去用晚餐,以学校有事先走了。 司雀舫派人护送她,又遣退了其他下属。 两人独处,总是比方才自在的。 “今天过得怎么样?” 钢琴乐声的餐厅里,意境极好,他如是关切。 “挺好的,万事顺遂,心情愉悦。” 心腹大患除了,康琴心自然轻松,听戏玩射击,又吃美食,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了。 她答完,又礼貌的道:“不过占用了你一天时间,没影响二少的事情吧?” 司雀舫刀钗一顿,“你唤我什么?” “二少呀!” 他皱眉,“你之前不是这么喊的。” 康琴心耳根微热,避其视线道:“那时候你姑姑在。” “所以,我姑姑在的时候 你就雀舫雀舫叫的亲热。这一没了外人,反而二少二少生疏了?”司雀舫的语气,透着不悦。 “那不是客气些吗。” “你我之间的关系,需要客气吗?” 他索性放下手中餐具,身子往后一样,状态既散漫又慵懒,凝视她的目光却格外认真,“是我表达的意思不够明显,还是你记性不好,我早说过你我的关系。” “别说了吧。”她露出难得的胆怯。 司雀舫突然撑着餐桌往前,“你有喜欢的人?” “没。” “那你为何要拒绝我?” 康琴心本来想说她也没拒绝他,但这话若出口不就成了接受? 于是,一时哑口。 “你我挺合适的。琴心,相信我,除了我,你找不到更适合你的男人。”他语气认真霸气,似乎也不需要对方回应,重新拿起餐具,“别出神了,吃饭吧。” 康琴心往日如此伶俐之人,今晚却发现木讷许多,和他吃晚饭后还任由他牵着进了影院,看了场英剧才回去。 车照样停在了康氏庄园的院门外不远处。 但司雀舫陪她下车,慢慢走去。 “你不用送我的,就几步路。” 司雀舫道:“我看着你进门。” 康琴心不好再推拒,就任由他陪自己走着。 快到大门时,他突然出声,“今晚我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希望下次见你时,你能更自然些。” 从始至终,司雀舫都没有给她说“不”的机会。 康琴心抬眸,月光下男人的面色认真无比。 紧接着,属于他的气息迎面而来。 那张完美的容颜渐渐逼近。 康琴心全身似定住了般不能动弹,少顷才倏地侧首。 温热的唇落便在了她的脸颊上,也没逗留太久,轻触即离。 司雀舫贴着她闷声笑道:“你害羞了?” 康琴心稍稍推开他些,飞快转身,“我回去了。” 他也没再追过去,看着她步伐急速的进了铁门。 听见身后汽车远去的声音,康琴心才放缓脚步,按着自己扑通扑通的胸口呼吸。 这是怎么了? 明知他要吻下来,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躲开? 难道自己真的对他动情了? 康琴心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又纳闷对方待自己的心思到底是不是爱情。 回想两人相遇后的种种,永华巷里的初见,舞会上的对舞,郊外他及时的解救…… 一幕一幕,这才真切发现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 她正原地发怔着,身后传来康英茂的唤声:“二小姐。” 第二千一百三十七章 康琴心都没注意他是何时出现的,听到声音时吓了一跳,转身道:“英茂哥,你怎么在这?” 看他这徒步的模样,也不会是才回来。 “晚饭后散了会步。”康英茂的声音有些低沉。 康琴心颔首,与他并行进内。 康英茂忍不住问:“你和司二少,真交往了吗?” 康琴心本退下的红晕再度浮起,都没敢侧首看他,回应的语气却很坚定:“是的。” 话落,身边人的脚步一顿。 康英茂再问:“你喜欢他?” 康琴心不得不也停下,回头望着他,见对方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自己,想了想回了句:“我喜欢。” 话虽如此,她却有点躲闪,以及不确定。 许是她这副充满不确定的模样给了康英茂勇气,他近前认真道:“二小姐,是不是他逼你了?” “你多虑了,我的性格谁能逼我?”康琴心不由失笑。 康英茂似还有话,却忍着没说下去。 很快就到了别墅门前,康英茂应该进小路回小楼,两人告别。 康琴心才走出两步,康英茂却又追上了与她说:“若只是因为银行呈了司家的恩情,二小姐才答应与二少在一起,就太不值当了。” “英茂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心,我不会把自己交易出去的。”末了,她半开玩笑。 但她回房后,想起最早自己答应司雀舫与他假扮情侣关系的初衷,心底还真有些虚。 第二日,康琴心下楼时看见长姐,奇道:“阿姐今天还没出门吗?” “学校里组织外出写生,我不想去,请假了。” 康琴心意外,“这是为何,阿姐你不是很喜欢和小朋友相处吗?” “有些累,待会再去医院看看玉兰。” “对了,一一身体怎么样了?” 康画柔让她放心,“医生说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院。” “这就好。” 康琴心说着环视了眼屋里,“他呢?” “上班去了吧。” “这么早?” 康画柔调侃:“那还不是有你这位总经理在上监督吗,书弘他哪敢偷懒?心儿,你说你就是说话太直,玉兰都不怪他了,你怎么还记着仇?” “你别替他说话,他自己做的那是人事吗?一一对他千依百顺的,他不仅不懂得体贴人,还拳脚相向。 就因为你们平时太宽容他了,才会让他这样变本加厉。现这打的是家里人,姜家也没和他计较,若在外面惹了事,可有他苦头吃。” 康画柔知道这对兄妹从小就不对付,不敢在替康书弘说话,连忙唤她吃了早餐出门。 到广源后例行会议和工作后,开泰的袁帆打来电话,上报银行的情况。 正事说完后,袁帆关切了句:“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康琴心莫名其妙,反问他怎么了。 “书弘他今天没来上班。” “不对啊,阿姐说他很早就出门了,怎么会没来?” 那边袁帆语气一急:“真没来,也没电话请假。二小姐,你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情急之下,也没顾着称呼。 “可能是去医院看我一一了吧,她刚查出身孕。” 康琴心想到上回康书弘对怀有身孕的陈莉莉都那么紧张,可见在乎孩子,又念着阿姐说他们夫妻已经和解,那说不定就去了医院。 “这样,我打去医院问问情况。”她说着又问对方,“你那可缺人手?” “人倒不缺,我只是担心下你哥哥。” 开泰原本就都是袁帆在打理,说实话康书弘帮不上什么。 康琴心挂了电话后打去医院,病房里来接电话的是姜玉兰娘家的一一。 她应该是守了一一,语气里有些疲惫的不耐烦:“书弘哪里来过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康家,我家小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康家的孙子,现在却要娘家人来照顾。 你们就这么对待她的吗?她脾气好不懂得争取,但你们康家也太欺负人了!” 话说的很难听,尤其还抱怨康书弘的不出现。 康琴心只能赔礼,午间的时候抽空去买了些营养品过去看她。 姜玉兰对她倒是笑意吟吟的,“你银行里那么忙,中午本该休息的,怎么还跑来?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一一,没事的。” 康琴心见她的眼角还裹着纱布,病房里空荡荡的,她家一一也不见踪影,便有些纳闷。 “我小侄儿在家有点事,兄嫂回去照看了。左右我也没什么大碍,不需要人陪。”姜玉兰解释道。 康琴心正想问她吃了没,病房门响,就见自己母亲领着朱婶送饭来了。 她起身道:“妈,朱婶。” 叶妩看见她也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银行上班吗,怎么来这里了?” 她很心疼小女儿,“医院这边有妈看着呢,你就放心好了。” “我只是刚好来附近办事,顺道看看一一。” 叶妩让朱婶照顾病床上的姜玉兰吃饭,自己则拉着康琴心道:“说来还是你有心,按说开泰总行离这边还近些,书弘应该过来看看他媳妇的。” “妈,书弘才去开泰很多业务需要熟悉,是我不要他来的。” 对于儿媳的善解人意,叶妩叹了口气,康家实在太辜负她了。 康琴心银行还有事,遂没有久留。 下午三点左右,康琴心又拨去开泰,问袁帆康书弘去上班了没。 答案还是“否”。 她心里既不想管,又觉得不得不管,这事毕竟已经报到她这了,回头若康书弘在外面又闯什么祸而自己全然不知情,家里银行都不能交代。 没办法,打电话找来了阿忠,吩咐他去康书弘的几处私人公寓看看,若再无人便找去他常出入的酒店。 实在太不像话了! 结果等到下班,阿忠也没找到康书弘。 回家后,她边坐在沙发上等晚饭边盯着大门,她倒要看看康书弘还回不回来。 父亲在家后,若不回来用晚饭,该提前打电话回来的。 她刚问过家里,康书弘没打过电话。 正想着呢,电话声响。 阿岚正要来接,康琴心先一步拿起,那边果然康书弘的声音。 “你在哪里?” 听见是康琴心的声音,康书弘一愣,“外面陪客户应酬呢,难道这也要和你报告?” “你今天没去银行,去哪了?” 康书弘语气不耐,“银行我明天会和阿帆解释的,你好好操心着广源就成了,管这么多干嘛?跟爸妈说声我有事外边吃了。” 话落,直接挂断了电话。 气得康琴心恨不得砸电话,国内回来没多久,老毛病又犯了! 第二千一百三十八章 有了这通电话,就有方向可查了。 费了些人力,晚饭后就有了答案,电话拨来的地点是永华巷老街上的一处酒馆。 阿忠望着坐在院中石桌前不出声的二小姐,小声的询道:“二小姐要过去吗?听说那家酒馆彻夜营业,少爷应该还在那里。” “他真的和陆家人在一起?”康琴心只关注这点。 “过去打探消息的兄弟说是陆家的少爷,先前在报纸上见过。” 康琴心抚了抚额,有些头疼。 阿忠见了,小声的再道:“还有……” 康琴心倏然抬头,“还有什么?” “莉莉小姐也在。” “陈莉莉?她不是小产后就被安排离开新加坡了吗?”康琴心大惊,匪夷的望着他。 阿忠解释道:“我们是派人给她买了机票安排走的,谁知道她又偷偷回了。” 这事他办得不力,遂低头有些心虚。 “你自然不会知道,她跟着咱们家大少爷呢。再说,他有心隐瞒,你自然不可能知道。” 康琴心想到白天在银行里见到的姜玉兰,此刻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冲到康书弘面前,起身道:“去备车,叫上两个人等我。” 这是要过去了,阿忠连忙应了声。 康琴心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楼时撞见客厅里的母亲。 叶妩关切的问:“心儿,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我去看看,妈您早些休息。” 叶妩知道她外面事多,闻言也没有追问,只让她小心些。 将上车时,却碰到了康英茂。 今天在银行时,除了工作相关,他就没怎么和她说话。 康琴心隐约知道是因为昨晚他撞见自己和司雀舫的亲近,但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和谁交代,何况他们是伙伴,根本没必要牵扯那些感情。 但康英茂很了解她,见这阵仗就明白了,“二小姐要去找少爷?” 康琴心点头。 “我陪二小姐过去吧。” “只是小事,不用麻烦英茂哥的,我带上阿忠他们就成。” 她这么说了,康英茂也不好强跟去,却回房拨了个电话。 永华巷这地,康琴心来的次数不多,上回好像也是因为康书弘。 车停在巷口,他们走了没多远就到了那家酒馆。 门面不大,还是木板门,两边都挂着灯笼。 “二小姐,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然您先回车上等着,我进去把少爷带出来吧?”阿忠说道。 康琴心可不是怕事的,抬脚就走了进去。 有一段灯光晦暗的走廊,再往里便有门侍守着,问她要票。 什么票? 康琴心看向旁边阿忠。 阿忠也是迷茫。 “没有票是不能进去的,这位小姐还是请回吧。” 康琴心往前两步,直言道:“我找你们老板,陆云霄先生。” 对方见对方竟然直接报出自家底细,互相对看了眼,一人开口:“小姐贵姓?” “我叫康琴心。” 这个名字如今在新加坡并不陌生,门侍不敢耽误,说了句“稍等”,绕过灯红酒绿的舞池瞬间就没了踪影。 男女饮酒作乐,公然搂抱亲昵,更过分的场面都有,这哪里是个酒馆? 简直比舞厅还要靡乱。 怪不得选在了永华巷。 很快,陆云霄便一身西装笔挺的走了出来,只是他衬衫的领口上还印着女人的唇印。 他伸手向她,眯眼笑道:“康小姐大驾光临,陆某有失远迎了,快请进。” 说着还训斥了两声服务生。 康琴心没伸手,抬脚跟他进去,但阿忠等人却被拦住了。 阿忠急道:“二小姐!” 康琴心看了看他,又望向身边的陆云霄。 陆云霄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这可是要做生意的,康小姐也知道,我们的丽华堂酒店还被查封着在调查,银行又不能开了,您若带人再把我这砸了,可就是不给我们陆家活路了……” “陆公子言重了,陆氏产业那么多,岂会只靠这一家为生?” 这话有敌意。 陆云霄审视着她:“听舍妹说和康小姐谈得很顺利,难道现在就要翻脸了?” 康琴心也是一笑,从善如流的接道:“陆公子多虑了,我不过是来找人的,并不想挑事。” “找书弘吗?” 康琴心点头。 “行,我带康小姐过去。” 就这时,阿忠又唤了声“二小姐”,语中尽是担忧。 康琴心转身道:“不用担心,陆先生是我们银行的客户,又是大家出身,总不会在此为难我。你现就去赌馆里等着,那边应该也还热闹着。” “怎么,康小姐在这处也有店铺吗?”陆云霄探究。 康琴心直白道:“本不是我家的产业,是我小舅舅的赌馆。” “是了,听书弘提起过。”陆云霄收了几分漫不经心。 进到包厢,才发现男男女女好些人都倒在沙发上,满地的酒瓶杯子。 空气里还飘着没有散尽的烟味。 康琴心还没看见康书弘,就听身旁的陆云霄就大声说道:“来,给大家介绍下,康氏银行的总经理、康家二小姐,书弘的妹妹。” “哟,原来是康二小姐。康少,你这位妹妹管你管得可真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呢!”这嗔言嗔语,在众多唏嘘声中还是很明显的。 康琴心走到已经半醉的康书弘身边,凉凉的看了眼被他枕着的陈莉莉,冷笑道:“你倒是有本事,又回来了?” 陈莉莉笑得妩媚妖娆:“康小姐说笑了,我又没犯法,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犯没犯,自己心里明白。” 康琴心说话时,有不要命的男人竟然敢向她伸手想要一一,被她直接一拳打了回去。 那男人捂了鼻子骂道:“臭婆娘,都来了这里还装什么!” 正要在冲上,被陆云霄伸手拦住。 他好意劝道:“丁少,你是酒喝多犯糊涂了吧?这可是康氏的千金。” “康氏算什么,有点钱了不得吗!” 这丁少应该耀武扬威惯了,语气很是嚣张,也没去品对方话里的意思。 陆云霄只笑笑,改看向康琴心道:“康小姐,给陆某一个薄面,别动手。” 康琴心也没理他,抄起茶几上的一杯酒,直接朝睡在陈莉莉腿上半眯半闭的康书弘泼了过去,“康书弘,起来!” “谁!”康书弘被泼了一脸,那陈莉莉的裙角自然也湿了,立刻大叫起来。 第二千一百三十九章 本来包厢里进进出出的,哪怕陆云霄亲自介绍,也没有多少人把注意力投来,都是欢声笑语的互相找乐。 现在康书弘尖叫,陈莉莉惊呼,立刻引来了大家的目光。 “康书弘,长能耐了呀,让爸看见你这个德行,你猜会不会打死你?” 陈莉莉已经推开他,手忙脚乱的拿帕子擦着裙子。 “怎么又是你!” 康书弘终于从温柔乡里清醒,一看见是她就皱眉:“怎么到哪都有你,真是阴魂不散呐!你有时间就去外面找男人,盯着我做什么!” 他很生气。 “再这样不干不净的,小心我卸了你双腿。”康琴心又一杯酒泼过去。 那被夺了酒杯的男人本来还有不满,一听这话,立马不敢出声。 陆云霄就堆着笑过去当和事老,“书弘,既然你妹妹来了,肯定是家里有事,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你随你妹妹走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康书弘也是酒壮熊胆,抬手就要一巴掌朝康琴心甩去,“走什么走!什么东西,轮到你来管我!” 话说完了,巴掌没落下去。 康琴心扭着他的胳膊一转,就听手腕脱臼声传来,然后就是康书弘的痛叫。 “放,放手!” 康琴心甩开他,再问:“走不走?” “康小姐,你何必呢,都是一家人,给你哥哥点面子。”陆云霄劝她。 “都这德行了,他还需要什么面子?”康琴心别有深意的环视了眼这包厢其他人。 被她所打量过的人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康小姐的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陆某好意请你进来,你这样又泼酒又打人的,要我以后怎么做生意?传出去,谁还敢来这里?” 陆云霄声音含笑,但面露危险。 “我不管你们兄妹之间有什么隔阂不快,但他在这里就是我陆某的客人,我得对他的安全负责。康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陆云霄说完,拍了拍手,就有两个保镖似的高大男人推门进来。 “陆公子这是要动手?”康琴心冷冷看着他。 她很讨厌眼前人,本来康书弘已有好转,虽说在开泰没什么业绩成就,但每日点卯总是到的,谁知这陆家为了康家能有人参加陆氏银行剪彩的事将主意动刀他身上了。 现在陆氏银行不开,却还要带他来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心思? 康琴心知道陆家的人不甘心,但也不代表要理解他们的手段。 陆云霄摇首,客气道:“我怎么敢和你动手,你是司家二少的心上人,与你为难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若回头二少一不高兴,又往什么司署什么税局交代两句,那陆某人岂不是哭都没处哭了?” “你不用如此冷嘲热讽,我带走康家的人,你们凭什么阻拦?” 陆云霄招手示意人上来,语气则郑重道:“就凭康少是我带来的,是我的客人。康小姐,这里是永华巷,若你有个什么意外,可没人为你做主。” 他说着语气渐重,显然也不怕事,增添道:“哦,还有你家那两个伙计,那可能今晚也离不开了……” 康书弘早就回过了神,捂着手腕靠在陈莉莉身上,闻言忍不住道:“云霄,你别糊涂。” 他倒不是担心康琴心,而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永华巷,还有叶家的人啊! 果然,康琴心还没回答陆云霄的话,外面就有叫骂声传来,还伴着倒地呼痛的声音。 下一刻,包厢门开,郭南领着阿忠和一帮兄弟出现。 包厢里的其他人一见这样,立马跑了出去。 郭南进来就道:“表小姐。” “郭南?你怎么来了?” 康琴心下意识的看向阿忠,发现他脸上已经挂了彩。 “英茂先生打电话过来说表小姐来了永华巷,我就交代兄弟在巷口处等着,又怕耽误了您办事就没上去打招呼。 谁知这酒馆老板是个玩阴的,接了小姐你进来,转身就让人对阿忠他们动手。” 郭南骂骂咧咧的,还一一瞪向陆云霄。 陆云霄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又见自家的保镖被揍得毫无形象。 这架势,谁都看得出来谁是上风。 阿忠走到康琴心旁边护着,也点头。 康琴心遂望向陆云霄,笑道:“没想到堂堂丽华堂的少东家是这样的人。” “康小姐,这肯定是误会。这旧巷乱,这位兄弟可能是得罪了旁人。” 康琴心哪里听他这话,不给面子的戳穿道:“方才陆先生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 陆云霄满脸尴尬。 康琴心吩咐人把康书弘带出去,看了眼想要逃窜的陈莉莉,也没去拦。 管不住康书弘喜欢这女人,赶走了还悄悄接回来养着,这能怎么办? 她看向陆云霄,“这事,你说怎么办吧?” “康小姐,这真是误会,不然我把那几人交给你,随你处置?” 方才还说着是误会,现在就肯交人了。 这陆云霄也是个惯会看形势的。 毕竟,同在永华巷营生,那叶家赌馆的背景他是晓得的。 早听说叶岫护外甥女,却没想到是这样护,一个管事就敢随随便便就打了进来,毫不顾忌得罪陆家。 “郭南,你处置吧。”康琴心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把事丢给了郭南。 郭南是个来事的,冲后招手把那几人都拖了出去,自己则站在康琴心旁边。 “都是误会,你看现在书弘也离开了,康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陆云霄陪着笑。 康琴心认真道:“你以后别再找康书弘。” “我和你哥哥是朋友。” “你交友是什么用意,难道非要我说出来吗?陆先生,这新加坡千千万万的华民,有背景有资产的人不计其数,你何以非要盯着我们康家?” 康琴心向前逼了两步,警告道:“康书弘蠢笨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可我心里明白。不愿意就此放弃开华民银行的心思,是吗?” 陆云霄不回应。 “呵,你以为康书弘饮酒作乐荒废正业,没了他康氏就不成了吗?” 这次,陆云霄没有闪躲,而是反道:“康小姐,你总要嫁人的。” 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总要嫁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康琴心将来肯定会离开康家。 哪怕她还继续在银行里帮忙,但康氏的银行,哪里可能交给外嫁的女儿做主? 康家老爷子不会不明白这道理。 陆云霄就是知道这点,才会费心和康书弘交好。 康琴心也知道对方的用意。 但这康书弘,从前欺他利用他的陈莉莉都能再留身边,能指望他有什么明辨是非的本事? 听了他这话,康琴心视线冷凝,“我嫁人,我结婚,难道你们陆家就有可乘之机了?” “难道你爸爸还可能把银行交给你们的管家之子?我知道康小姐在银行根基深厚,但女儿还是女儿,代替不了儿子的。 我劝康小姐也不要这样费心费力,最终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陆云霄这笑容满面的表情,康琴心真恨不得打过去。 “这是我康家的事,不劳陆先生费心。” 她转身欲走,没走两步又回头,“对了,陆先生的这番心思,不知陆小姐知不知道? 若是陆小姐得知自己的亲哥哥只是想利用她做事,不知还是否会这样尽心?” 陆云霄脸色一沉。 她和陆尔蓝兄妹感情最是亲密,但私心里也明白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自己能顺利接掌陆家。 待陆尔蓝将来嫁人后,陆家的核心产业和业务自然不会再让她接触。 但现在面对康琴心的质问,他只好道:“我和尔蓝的兄妹感情,与你们康家不同。” 这话,真是扎心。 康琴心和康书弘怕是永远不可能有人家这种互帮互助的兄妹扶持情分了。 走出酒馆,就见康书弘正靠在旁边的墙上难受。 她几步过去,也懒得多费唇舌说他不去银行上班而来这里饮酒作乐,只道:“回公寓收拾下去医院陪一一吧,记得打个电话回家。” 话落就让阿忠送他离开。 康书弘却不乐意走,定在原地道:“康琴心,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 “要不是你姓康,你当我乐意管?”她是真的不想费精力教训他的,但对方偏不自觉,便不想忍了,“那陆家和我们康家是什么立场你不清楚吗,这样子由陆云霄安排着你。你要早几十年在国内,只怕要去做汉奸了!” “你什么意思!” 许是那两个字太侮辱人了,康书弘无法隐忍,气道:“我不就出来喝个酒吗,你至于这样吗? 我又没把银行里的事情说给过别人听。工作这么些年,业务保密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难道我和陆云霄做朋友,就必须提银行那点破事?” “呵,你现在倒有脾气了,看来是手不疼了。” 康琴心这一提醒,康书弘就更恼了,但他不敢再动手,就看向郭南骂道:“我才是叶家的外孙,你事事都听着她的指令来挟制我。若是我告诉外公,你还想在叶家待吗?” “表少爷请便。”郭南理都没愿搭理。 这态度,康书弘更加恼了。 康琴心道了声“幼稚”,催促阿忠把人带走。 康书弘不肯走,还闹着要和她辩说一辩,嚷着喊天下没有妹妹管哥哥的道理。 叫嚷声渐渐远去,康琴心有些累。 郭南这时才道:“爷在小院里,吩咐我等事解决后带您过去。” 康琴心意外,“小舅舅今天怎么会在这边?” 叶岫常驻的办公点是南山那边的铁矿办公室,很多时候虽然也会在新泉山庄,但永华巷这边的营生还不值得他亲自过来督管。 按理说,这阵子他很忙的。 康琴心匪夷。 她的眼神太有气势,郭南只好道:“英茂先生打电话来后,我就通知了爷,说表小姐你要过来。” “所以小舅舅是来这里找我的?” 郭南点头。 不知怎的,想到要去见叶岫,康琴心有些不自在。 上回小舅舅对她和司雀舫的合作就表现得那样生气,甚至都失态了,她还没想明白缘由,这又要见面…… 郭南见她不动,做手势道“请”。 “还是改日吧,改日我去山庄看他,今天还有事呢,得回去了。” 康琴心难得的选择了躲避。 郭南楞了一下,立马追上:“表小姐,爷是特意为了见你才赶过来的,又等了这么久,你就这样走了,我没办法和爷交代啊?” “那小舅舅说了有什么事吗?” “表小姐说笑了,爷的事情怎么可能和我说?您还是别走了,赶紧过去吧。” 康琴心真不想去,径自朝巷子口走。 郭南也没办法,只能跟在旁边尽力相劝。 然而,没走多远,康琴心就停下了脚步。 前方,橘黄的巷灯下,站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叶岫冲她温柔的笑了笑:“心儿。” 郭南见了,立马跑过去,“爷,我陪表小姐回车里拿东西,正准备送她过去见你呢。” 康琴心忍住了翻他白眼的冲动,只得慢慢走上前。 “在躲我?”叶岫又问。 康琴心望着鞋尖,摇头,“没。我躲小舅舅做什么?” “那随我过去吧。” 康琴心只好随他进了这里的一处老宅。 院子的风格有些像清朝时期的园林,在这扎堆似的老巷地段占地不小,盆景草木修理得很精致。 她知道这是叶岫在这里暂时的歇脚处,但通常很少会来。 康琴心更是第一次进,跟着叶岫坐在了庭院里的露天桌椅前。 院子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下人。 郭南跟进来后,泡了两杯咖啡过来,正准备退下。 叶岫忽然道:“换茶来。” 郭南悄悄看了眼,又在看看已经准备伸手接咖啡的表小姐,摸摸从她眼前把两杯咖啡撤下。 “小舅舅这是怎么了?” 叶岫一本正经道:“和你说过的,多喝咖啡不好。” 康琴心忍住嘀咕的冲动,从前她喜欢喝咖啡,小舅舅也喜欢,见面时都会陪她喝,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 好像就是从前不久开始转变的。 叶岫特意来见她,自然是有话说。但说话之前,忽然打开旁边石桌上的礼盒,里面是条镶满钻石的项链,闪得比天上星空还要耀眼。 他将项链推到康琴心面前,低柔的问:“心儿,喜欢吗?”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康琴心不解的看过去,疑惑道:“小舅舅?” “送你的。”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虽然从前康琴心也收过他不少贵重礼物,但比起眼前这个还是不值一提。若她判断没错,这是英国著名珠宝设计师詹木斯先生的作品。 她故意言其他,“小舅舅去英国了?” 以前他都是去外地办公回来给她带小礼物。 谁知,这回叶岫摇头回道:“没有。” 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又说道:“是我特意找人为你定制的,之前就定的。” “为什么忽然……”康琴心自己琢磨了又自己否定:“不对啊,离我生日还有两个月呢,这也太早了。” “不是生日礼物,就是想送你。”叶岫语气认真。 康琴心讪笑了笑,尴尬的说道:“小舅舅不用这样疼我的,你知道我其实并不如何喜欢首饰。” “我想疼你。” 康琴心闻言,看看那项链,又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上次我说反对你和司雀舫做生意,有些失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叶岫主动提起上次的事。 康琴心闻言自然高兴,“都过去了,其实舅舅也是为我着想,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 “嗯?”康琴心面色疑惑,满眼不解。 叶岫却郑重其声:“心儿,我不想看见你和司雀舫一起,不想你和他做生意,也不想你在我面前提起他。” “为什么呀,司家都是忠义爱国的人,小舅舅你很讨厌他?” “这和司家无关。” 康琴心不明白了,“那和什么有关?” “他是个男人!”这话,似是经过了很大的犹豫。 康琴心被他这样的语气愣住了,“小舅舅?” 叶岫却站了起来,取出项链上前道:“来,我替你戴上。” 康琴心见他都绕到自己身后了,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小舅舅,我回去自己试就好。” 这情形,实在有些奇怪。 正巧郭南端着茶过来,见这情况连忙转身欲走。 康琴心连忙唤住他,“郭南你走什么,我正有些渴呢。” 叶岫这才讪讪的放下项链,合上盒子推给康琴心。 康琴心这下也顾不得推拒了,只好道:“谢谢小舅舅。” 郭南很识相的放下茶壶和茶杯就走。 康琴心到了两杯,琢磨着茶味心里暗道没想到郭南这样的粗汉子居然还会烹茶,又觉得这茶具实在太小,是真的不解渴。 叶岫见她接连喝了三杯,笑着说:“心儿,茶不是这样喝的。” 康琴心趁机说起方才在酒馆里的事,尽量缓解方才的尴尬。 “陆家在这里还有营生,我倒是现在才知道。” 叶岫说着叹了声,“那陆家的老爷子原是个本分人,有丽华堂酒店那样的产业,是不屑在做这些的。这准是陆云霄自己暗地里弄的,陆家这年轻一辈是个有野心的。” 这话明显有深意,康琴心奇道:“舅舅知道什么?” “最近那酒馆左右的铺子都转让了,还有旁边两处居户也刚搬走。原想着政府都不拆迁了,何以还有这样的动静,前两日郭南查了查,是陆家的手笔。” “陆家突然看上了这边?”康琴心皱眉,“前不久,陆家应该是在筹划银行的事呀。” “这地虽然远离市区,但胜在消息方便。你看这么久了,能留下来的谁家没点背景?陆云霄放弃英美等地的发展,也不回国经营,就来了这里,自然是有长久之计。否则,也不可能为了名声而对你妥协了。” 是了,康琴心肯放话请司家不插手,陆家是做出了很大退让的。 但这事…… 康琴心心里咯噔一下,“小舅舅你都知道了?” 叶岫苦涩的笑了笑,“知道什么,知道司雀舫帮你利用税局方便调查丽华堂,知道司雀舫替你打压陆氏,还是知道你和他去见了司家的姑太太?” 康琴心哑口,他居然知道的这样详细! “其实,想要对付陆家,我也可以帮你。心儿,你若不想在新加坡看见陆家人,我有办法把他们赶出这里,无论是市区街道还是旧巷老街,哪里都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到也没必要这么绝,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很好了。只要他们不开银行,谁要介意陆家做什么?” “但你今晚不是才为了康书弘的事和陆云霄争执吗?” “已经过去了。”康琴心其实并未多放在心上,与其怪别人,倒不如怪康书弘自己没定力。否则没有陆家,还会有别人。 叶岫忽然失落:“他帮你你就心安理得的受着,我想帮你,你却再三推拒。” 这话不接前文,康琴心下意识问:“小舅舅,你在说什么?” “心儿,你是越来越不把我的提醒放在心上了。我早说过,让你和他保持距离,你怎么偏偏就不听呢?” 他这话,透着无奈。 “我和他之间的事没这么简单的,小舅舅你别管了。” “就凭他目的不纯,就凭我不同意,难道都不行?”叶岫语气冷厉。 完了,绕来绕去还是说到了这话题上。 “小舅舅,我不想和你说司雀舫的事情。” “你在躲避什么?”叶岫却不肯放过,近了继续道:“难道你真的对他动心了?” “小舅舅,即便你是长辈,也不能干涉我和谁交往的事。”康琴心语气认真,也带着不悦。 叶岫再唤:“心儿?” 康琴心皱皱眉,“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康琴心很无奈,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只有这个话题了? 叶岫连忙拽住她,“你别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舅舅若是还说我和司雀舫的事,就不必了。” “你对他就这么坚定?” 叶岫被这话伤到了,眸中一痛,又有些难以置信:“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这是两码事。” 康琴心心里无奈,本想再解释,但出口却成了:“其实我自己都没分清和他的感情,但哪怕我和司雀舫成真了,这也没什么坏处。” “不,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叶岫抓着她的手一用力,康琴心不由再次蹙眉。 她很迷茫的望着他,“到底是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 康琴心不是装傻,面对这样的问话,她是真想不明白。 “这么多年,你都感觉不到?”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康琴心往后一退,心底生出恐慌和不可思议。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康琴心离开得有些狼狈,脑中清明,心情慌乱。 小舅舅的意思太明显,她不能装傻,手里被塞着的项链盒子显得沉甸极了。 这是她从未敢想象的理由,也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是甥舅,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说是长辈,更似兄妹。在康琴心心里,甚至觉得叶岫比康书弘更像自己的亲哥哥。 她对他有信任,有依赖,但从没想到会发展到这步。 这可怎么办? 小舅舅是最成熟稳重之人,那种冠冕堂皇相劝的话根本没用,说了也只会让彼此更加尴尬。他素来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今日能表露出来,就说明他不愿再遮掩。 康琴心在巷边站了许久,心乱如麻,最后还是阿忠寻来接她回的庄园。 刚进家,康书弘就从躺着的沙发上起身,冲到她面前怒道:“康琴心,你今晚实在太过分了!” 一如既往的不注意语气。 康琴心心情不好,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更没有耐心应付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往楼梯处走。 这种姿态,无疑让康书弘更加生气。 康书弘追上伸手,欲扳住她的肩膀,但还没用力,就被对方一个闪身又反手一踢,他酒后身形不稳就没站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康琴心,你能耐了啊,在家都敢动手了?!”康书弘大怒,赤红着脸就要上前打她。 康琴心冷眼看过去,就着手里的项链礼盒就往他额头砸了过去,也不顾对方哀呼叫痛便放话道:“我心情很不好,你别惹我。你的账,我明日再算。” 康书弘捂着脑门,皱眉低骂了两声,但终究还存着几分理智,担心惊醒爸妈看见他这副醉酒模样,遂只能先上楼。 这晚,康琴心夜不能眠,次日起的便晚了些。 她下楼梯时,叶妩和康书弘正在吃早餐。 叶妩问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康书弘余光瞥了眼楼梯处,答道:“妈您别担心,我这不过是昨晚在路边遇到条疯狗,被狗咬的……” “你这不像是咬伤。”叶妩脸色沉重,放下碗筷想要检查他的伤,“不然请刘医生来家里给你看看?” 康书弘避开了些,“妈,小伤而已。” “你昨晚在外应酬得晚,身体劳累,不然今天早上就在家休息吧。” 康书弘闻言这才舒心了些,笑着回道:“这哪能呢,银行里一堆事情等着儿子去处理呢。” “银行的事情自有人帮忙,不要紧的。” 康书弘正要再说,康琴心已走了过来,没好声接道:“是啊,银行的事有人处理的,你在家休息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康书弘放下碗筷,侧头看着她。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既然你不愿管银行的事,就别去了。”康琴心坐下,又喊朱婶给自己弄杯咖啡来。 叶妩见了忙道:“大早上的喝什么咖啡,喝这牛奶。” 在母亲的注视下,康琴心不得已拿起手边的牛奶。 “对了,心儿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妩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是不是你哥在银行里犯错了?他以前在广源的,大概是不熟悉开泰的业务,若有不清楚的让袁帆帮着带带,很快就能上手的。” “妈,你可别高看他了。他昨天就没去银行,我看他外面事多人忙,倒不如不去银行的好,当给他放个长假了。” 康书弘没想到她会把这样的事情告知母亲,顿觉脸上无光,心虚却不肯服软,立即辩道:“这谁还没点私事啊?难道你就天天在银行了?” “我就算离开,但也没误了银行的事情,你呢?” “妈,我不过就是和朋友在外吃了个酒,她就大晚上的跑去砸被人家场子,平白无故的得罪人,也不怕给家里惹祸。”康书弘夸大其词告状。 叶妩听了,微微蹙眉,不接话了。 “他说的不错,昨晚确实是我把他逮回来的,没能让他在外面玩的尽兴。”康琴心反而接了。 叶妩再看向儿子,神色不定。 “妈,我那都是为了我们康家的社会关系去的。您说现在这世道,人脉是多么的重要?这朋友能无缘无故的有吗,还不是得靠吃饭应酬结交出来?” 康琴心见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怕气死了母亲,放下筷子反驳:“康书弘,这是你自己不想留脸的,可别说我拆你台。 妈,他和陆云霄喝酒作乐,陆家的人,我早就提醒过你先前我们银行的假钞事件多半就是陆家害的,你跟我说你去和他家应酬结交关系?还有,我把陈、” 她名字还没说出口,康书弘就急急的站起身打断:“我和谁结交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这生意场上哪有永远的敌人? 他陆家不还在我们银行里存钱了吗,这是大客户,我陪着陆家公子吃顿饭怎么了,你还非逮着不放? 康琴心,说到底我是你哥,你懂不懂得长幼尊卑?” 康琴心哪里是会被他这几句话唬住的人,自顾自继续道:“我费心把陈莉莉送走,你倒好,放着医院里有身孕的一一不去照顾,跑去和她厮混。 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害你的了,就因为你和她那点破事,连累银行多少损失?” “什么,那女人回来了?”叶妩终于开口,一副怒其不争看着康书弘。 康书弘这才气焰消怠,毕竟也不敢发作,只道:“那事莉莉跟我解释过了,是误会。她被人蒙骗利用了,不是存心害我的。我和她的事,你别管。” “那一一的事情,你管不管啊?” 提到姜玉兰,康书弘就露出不耐,“她又怎么了?” “她是你妻子,你这什么语气?”康琴心喊向叶妩,“妈,你说说他。 一一是不是我们康家的媳妇,她怀着我们康家的骨肉,住在医院里,陪夜的事还得劳烦姜家的人?” “我留了人安排在医院照顾她,她说她娘家人来把人打发了回来。”康书宏立马说。 “那是一一不愿麻烦家里。”康琴心厉声道,“你做丈夫负责吗?” 叶妩气得很想扇儿子一巴掌,呼吸都不稳了。 康琴心觉得她妈快要被气死了,也止住了话。 第二千一百四十三章 康书弘对母亲的话还是听的,虽然没听进去,但表面也算受教。 有人说他了,康琴心就没有继续编排,只是离开前补充道:“妈,恕我直言,他要再这么造作下去,一一迟早受不了离开。” 谁知康书弘听了顿饭也没反省,不以为然的答道:“她敢离开? 我们康家对她娘家有恩,再说她每天在家做着少奶奶,离开了哪还有这么舒适的日子?何况,能去哪啊?” “你少自以为是了,这世道的路那么多,一一肯留下来是念着爸妈的恩情,难道还以为是因为你? 我告诉你,再宽容贤惠的人也会有耐心告罄的一天,等她对你失望至极的时候,你求都求不回来的。” 康琴心很严肃的告诫他:“所以我劝你对一一好一点,别最后妻离子散了后悔都来不及。” “妈, 你看她咒我!有这样当妹妹的吗?”康书弘立马急眼。 “嫌我说话难听,那得先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什么了让你这样不依不挠,爸妈都还在呢,我再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不过就外面逢场作戏而已,说我之前怎么不先想想你自己,一个还没嫁人的大姑娘成日和那些男人厮混在一起,自己管得住外面的闲言吗?” 康琴心懒得再与他争辩口舌,走到门口才回头说:“方才我说的给你休假是认真的,开泰那边你不用去,我会和袁帆打招呼让人接手你的工作。” “康琴心,你欺人太甚!”康书弘一急,立马追出去。 两人站在大门口,他质问道:“你凭什么撤销我的职务?” “还没撤销,但也快了。” “是爸让我去开泰做副行长的,你有意见找爸去?你不要欺人太甚,广源总经理的位子已经让给了你,难道我在开泰也碍着你了吗?” “银行好端端的风气,被你带坏了怎么成?这事我会和爸说的。” 说话时,司机已经开来了车,康琴心走向车门。 康书弘拉着车门不让她上,“你把话说说明白。康琴心,你野心够可以的,想一人独吞两大银行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让我去银行上班,那就是在断我的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打算。你少在爸妈面前装孝女了,你的私心我清楚得很!” 康书弘瞪大了双眼威胁道:“银行是我的,你若真要和我抢,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若真想抢,你抢得过我吗?” 康琴心冷笑,抱着双臂冷笑道:“退一万步讲,以你的能耐,就算银行交到你手里,你守得住吗?” “你未免太小看了我!” “你有几斤几两,家里谁不清楚?想要人高看,自己就先要有出息。” 兄妹俩对峙,跟出来的叶妩站在台阶下又不好上去。 这份矛盾,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化解,自己先要气死了。 就在叶妩恨不能把他们俩都打一顿的时候,康昱回来了。 听说女儿让儿子在家休假,康昱亦是不解,但在庭院里也没有质问康琴心,只让他们随自己进书房去。 他身体不好,康琴心本是不愿惊动父亲的。 康书弘原本也是看中了这点,心知她不会打小报告。但现在,事无巨细皆说给了父亲听,他有些心虚。 “那个陈、”康昱有些记不住名字,康琴心连忙提醒:“爸,是陈莉莉。” “把她送走。” 这话,康昱是对着康书弘说的,言简意赅。 “爸,她这愿意留在新加坡,儿子也不好干涉人家自由……”康书弘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在父亲的注视下改口:“儿子去劝劝她。” “不是劝,是必须送走,她就是故意接近你来下套的,你吃了一次亏,还不明白吗?”康昱语气严厉。 康书弘不敢吭声争取,心里动着小心思,表面应承。 康琴心见了就道:“记得把人送走,我会让人盯着她的,若再敢悄悄接回来,别怪我揭你老底。” 康书弘侧眸看了她眼,但在康昱面前,是不敢再争执的。 “爸,那你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把我的工作给撤了啊?您这给她太大权力了!”他低声道出不满。 “我先前倒是给你那样的权力,可你都做了些什么?银行几度危机,那都是你妹妹解决的,其中你可有尽什么力了?” 康昱板着脸说完,同康琴心和善道:“琴心,你先去银行上班吧,书弘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爸。” 在康书弘拖长了语调和不满的唤声中,康琴心开门离开。 她走后,康书弘问出心中所想:“爸,难道你还真打算偏心她,把银行全交给她了吗? 她现在这就是排除异己,先是把我赶出广源,又把我从前的亲信都开了,现在更是连开泰都不让我待了,这以后儿子还怎么面对银行上下的员工?” “以后?你若不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你觉得银行还回得去吗?” 这话,让康书弘震惊,他难以置信的再问:“爸,你什么意思?” “你妹妹这样的处理,深得我心。” “爸!” 康昱一拍书桌,“你别喊我!你若有点能耐,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陆家是什么人,咱们家防着他们还来不及,你倒是厉害,就这样和陆家公子吃酒玩乐! 亏得琴心发现了,否则哪天家里被你败空了我都不知道!” 这话,戾气十足。 “哪有那么严重……”康书弘刚说这话,见父亲脸色实在不好,又急忙改口:“是,我是和陆云霄交了朋友,但我是有计划的,那是为了深入陆家看看他们有什么阴谋。” “外面的事自有你妹妹去应对,你不用管。”康昱明显不信他。 康书弘满心不甘和怨愤,却无法再辩。 过了会,他问:“那得停职多久?” “看你什么时候真心悔过,断了和外面那些人的混账往来再说。行了,你有时间去看望你媳妇吧,她怀着身孕一人在医院不容易,你多陪陪她。” 对于父亲的吩咐,康书弘莫敢有不从。 第二千一百四十四章 康琴心的心情史无前例的差,以致于到了银行还是沉着张脸。 康英茂来办公室找了她两次,都是谈公事,最后终于没忍住询问:“二小姐,您还好吧?” 他知道他们兄妹的关系,昨晚她带人出去把康书弘带回庄园的动静他也清楚。本来嘛,依着本分他不该过问的,但眼前人这状态,实在是放心不过。 康琴心脸色稍缓,摇头道:“没事,昨晚多谢你了。” 说来,陆家在永华巷的实力超出预料,还是得感谢康英茂事先知会了郭南去接应自己。 “我只是担心小姐安危,您没事就好。” 康英茂没有细问她和康书弘之间的过节,仍是担忧的退了出去。 虽说康书弘是闹得她心情不快,但康琴心最烦心的并不是他,而是叶岫。 以后该怎么面对小舅舅? 这件事着实棘手。 她束手无策,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选择让自己忙碌。 在广源里忙活了一天,临下班了打电话去开泰问情况,听说那边业务繁忙,遂直接去找了袁帆。 开泰经历了人事变动,难免有些员工会有小动作,袁帆又是最温和不过的性子,竟也能容忍。 原先因为康书弘在,他虽不怎么会办事,但笼络人心的能耐不小,再加上有他康氏独子的身份镇压,小人们不敢作祟。 现在停职的指令一下来,竟有人暗地里不老实起来,今天就有好几单业务出错,痛失客户。 康琴心到了之后,便帮着袁帆查了查事情,又翻弄业绩考察了几人。 开泰的员工都留下没能早退。 第二日,康琴心在广源例行公事后,便又去了开泰,联系了几位圈里的有才之人,亲自致电谈聘用之事。 旁人只道她康二小姐雷厉风行,安插亲信,为自己拢权布置。 康琴心也不顾这些流言。 如是忙了阵子,她也没有丝毫允康书弘回银行的打算。 康书弘只得又在康昱和叶妩面前讨巧卖乖,想让他们出面开口。 康昱对他失望至极,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就只能讨好叶妩。 叶妩终于不再心软了,还教训了他几句。 康书弘百般无奈,又搬出了姜玉兰。 姜玉兰才回家没几日,丈夫有吩咐,她只能去敲康琴心的房门。 最近康琴心忙着整顿开泰里的事情,几家瑞士工厂那边的交接和公文就没来得及看,白天被司雀舫打电话到广源催促,她如今只得在家做事。 见她进来,直接问道:“一一有事吗?” 姜玉兰看了眼她临窗桌前的公文纸袋,讪讪道:“琴心,你还在忙呀?” “嗯,有点私事要处理。” “你这样真好,真能干。”姜玉兰由衷赞道。 康琴心观其脸色,尴尬中带着为难,忽然就明白了,“一一是为了康书弘的事情来的,想我允许他回银行上班?”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来意被道破,姜玉兰缓声道:“琴心,你能不能让你哥哥回开泰?就算不能恢复副行长的职位,在银行里帮把手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银行最近人手紧张,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哥他也想出一份力。” “不是我不同意他去银行做事,实在是他心思不在那,晾他一阵子以后他才会知道工作的机会不易。” “但也够久了。你说他一个男人,成日这样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琴心,你就当看在我腹中孩子的面上,原谅你哥吧。” “你不用担心孩子出世后的事情。一一,我没你这么大方,你能原谅他,我却不能不计前嫌。 其实也不是我故意刁难他,是他自己立身不正,这样的人放在银行里是很危险的,我不能拿银行的未来做赌注。” “他就去银行做个小员工,不给他权力,他也坏不了事情的。” “你觉得可能?” 康琴心不认可道:“他若能真的改过自新,早就改了。这件事我有打算,到了时候会让他回去的,一一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虽敬重同情这位嫂嫂,却也没有到因为她不顾原则的地步。 有些情面可以给,有些还真不能。 下了逐客令,姜玉兰只得站起,但步伐缓慢,她有些害怕,不敢回去面对丈夫。 似是知道她的顾虑,康琴心送她出门:“我送你上楼。” 姜玉兰立即摇手,“不用不用,你回去忙吧。” “其实你不用怕他的,家里这么多人,爸妈也都是疼你的,若受了委屈说给我们听便是。” “我知道你们都护我,我挺好的。”姜玉兰牵强得笑了笑,终是回了三楼。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楼梯处,康琴心才准备转身回房。 就这时,阿岚匆匆过来,“二小姐,姑太太电话,找您的。” 入了夜,房内的电话便被切断了,有事都是客厅里菲佣先接。 康琴心知道她说的是亲姑姑康暖,就是纳闷为何这么晚打来找自己。 阿岚催道:“二小姐快些,姑太太的语气挺着急的。” 康琴心只得跟她去接电话,刚拿起来唤了声“姑姑”,那边就语气焦急道:“琴心,阿希有去找过你吗?” “阿希表妹?没有啊,她最近都没和我联系,出什么事了?” “她不见了,从昨晚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姑父和表哥派人到处都找了,还是没找到。” 康暖电话中隐有哭腔,“这可怎么办?她会不会出事了?琴心,你和姑姑说实话,阿希平时和你最亲了,真的没和你联系吗?” 康琴心听得亦是心中一紧,忙回道:“真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跑出家了。姑姑,阿希她为什么离家?” “都是我不好,怪我不该打她的,那孩子定是钻牛角尖了。你说,她能去哪里啊?”康暖越发的惊慌失措。 康琴心听着也很担心,立即道:“姑姑你别急,我马上过去。” 她换了衣服下楼,准备自己开车。 正好碰上康英茂。 康英茂问她急急忙忙的出了何事,康琴心也没隐瞒:“阿希不见了,我要去找她。对了,她和你联系过没?” 康英茂摇头,“表小姐并未与我联系。”他说着走向驾驶座,“我送二小姐过去。” 第二千一百四十五章 到了魏公馆,就见魏新荣正陪着坐在沙发上低头的康暖,温声安慰着。 见他们来,他出声提醒:“妈,琴心来了。” 康琴心坐到康暖旁边,康暖直接靠在她肩上哭了,还一个劲的自责。 原来,昨晚康暖和魏悦希母女发生争执,情急之下康暖打了她个巴掌,魏悦希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 若魏悦希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那无论是住酒店或者飞机游轮离开市里,以魏家的势力,想要找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到现在都没消息,那只能是落人手中了。 其实魏家哪能不知道魏悦希没找过康琴心,只不过是实在着急,想寻个人想想办法而已。 现在追究自责都没用,康琴心问魏新荣:“表哥,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各处酒店都找了,她的同学朋友也都联系了,码头机场都没她离境的记录,人肯定还在市里,只是不知谁把她藏了起来。” 魏新荣满脸严肃,并不愿说出那种猜测。 “再找。明着找不出来,就找人暗地里查。阿希性格好,为人又大方,素来不与人结怨,若真有人心怀叵测,还不担心得罪魏家的,那在新加坡也没有几人。” “可就那几家,也不是轻易好查的。” 魏新荣其实也猜到了某种想法,但顾着母亲在场不好明说,等康琴心哄着康暖回房歇息后,才与他们道:“我觉得可能是沈家人做的。” 他帮着沈君兰和沈英豪作对,参与了沈家内斗,根本就不是秘密。 这阵子,魏家没少得罪沈英豪。 以沈英豪的性格和能力,他做得出来也做得到这种事。 康琴心当即拿起电话,“我打给沈君兰。” 魏新荣阻止了她,“我问过了,他也没查出来什么。”他摇摇头,继续道:“阿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他也是满心内疚,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 “表哥你别太担心,若真是沈英豪绑了阿希,肯定会和咱们谈条件的,那样阿希反而不会有危险。” “但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阿希。” 魏新荣红着眼,满脸自责,“我妈不知道我们和沈家的较劲,还以为是自己和阿希争吵让她跑出去的,现在伤心得不行。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让她打电话通知你的。” 但魏家和颜家,素来不对付。 这魏家在颜家面前,讨不到好,更别说求人帮忙了。 康家和颜家就更没什么交情了,瞬间也有些为难。 “不然,你找找二少?” 他们两家和颜家没往来,但身为华民之首的司家,和颜家感情却极好。 若不是走投无路,魏新荣也不会向她开这个口。 康琴心是知晓利害的,也没有磨蹭,直接电话打去了司雀舫的别墅。 谁知,司雀舫不在,接电话的管家说他家二少回老宅了。 康琴心总不能找去司家老宅,但时不待人,多等一秒,魏悦希就多一分危险。不得已,她拨电话找了裴言卿。 裴言卿听说魏悦希不见了,也是着急,又听这边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立即主动道:“我去找我二表哥帮忙,他手下这么多能人,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裴言卿打电话到司宅,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没多会,司雀舫就电话打到了魏公馆,找康琴心。 他早已吩咐下去,是以电话中语气也不紧不慢着,甚至还调侃了句:“这么大的事情,你直接找我不就成了,何必还拐着弯借言卿的关系?你开口,我哪有不帮的?” 康琴心沉着声答道:“我是想找你的,打去别墅没找着人。” 那边顿了一下,而后没声了。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沈家嘛,这些日子我也安排了几个人进去,深入内部查点踪迹还是容易的。” 康琴心由衷道:“多谢你了。” 有了司家介入,自然就用不着惊动颜家。 康琴心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找司雀舫帮的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她欠他的越来越多。好像有他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解决,让人安心。 康琴心没有离开魏公馆,陪着魏新荣等消息。 整整一一,期间电话不少,但无论是魏家的人还是她吩咐下去的人,都没能打探到魏悦希的消息。 她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时,佣人跑进来道:“少爷,外面有人来了,说是表小姐的。” 康琴心睁眼,与魏新荣对视了眼,两人走到门外。 果然是司家的阵仗。 宋和真已经在车门边等着她。 “表哥,我先过去,有消息会联系你。如果英茂哥打电话找我,让他先去银行主事,我今天就不过去了。” 魏新荣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着上司家的车,何况魏家需要他,便只目送了车队远去。 上车后,康琴心直奔主题,“二少,有消息了吗?” 相较她的心急,司雀舫显得平淡许多,望向她不答反问:“你喊我什么?” “二、”康琴心脸色微滞,也很上道,改口道:“雀舫。” 他唇角微弯,只觉得神清气爽,笑道:“到底是求人的姿态,用我的时候倒很自觉。” 康琴心看着他这样的笑容有些出神,见他看来,对视之下才收回视线,又道:“这件事很急。阿希她不涉世事,我怕她吃亏。” “放心吧。如果有人想下手害你表妹,那这会子尸体都凉了。若是不想害她性命,也无所谓这一时半刻的。” 他的声音醇厚好听,似乎自带感染力,让人浮动的心情渐渐平稳。 康琴心遂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带你去吃早餐。”司雀舫含情脉脉的又问:“你是想吃英餐还是法餐?” 第二千一百四十六章 康琴心简直无语,她心急如焚,他却跟没事人一般。 但又无法反驳对方的话,司雀舫说得确实有道理。找人这种事,本来就不是那么快的,事情吩咐下去了,总要给办事的人些时间,他们除了等消息别无他法。 她虽不是冲动不讲道理的人,但也能理解。 只是,坐在精致典雅的法式餐厅里,她坐如针毡,更没什么胃口。 司雀舫却食欲极佳,慢条斯理的吃了早餐,靠在那望着晨曦的天际发呆,神色慵懒。 “其实你有事不用陪我等的,待有了消息派人通知我就好。” 昨儿半夜打搅他本就不好意思,康琴心知晓对方事忙,并不想多麻烦他。 “谁说我是在陪你等?” 司雀舫纠正道:“是你为报恩陪我来用早餐而已。” 康琴心没吱声。 过了会,司雀舫又问:“什么时候陪我回趟老宅?” “啊?”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爸妈?”司雀舫轻佻浓眉。 康琴心又愣住,连手中餐具都掉落了。 “现在全家都知道我交了女朋友,我姐我姑姑都见过你,难道你还不准备去老宅拜访一下?” 司雀舫说着补充道:“等你去过了,以后有事就可以直接打到老宅去。” “过阵子吧,最近事多。” 这话,在司雀舫的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凑近了再问:“缓兵之计?” 康琴心惊诧的再看向他,见司雀舫正满脸探究的打量着自己,连忙摇头:“我不施这种计策。” 这种事,又不是说拖延了就能躲过去的,康琴心才不做无谓的事情。 “的确,这本不是时间问题,那我就当你应了。” 司雀舫心情大好,也没有太逼她,主动道:“那等沈家的事解决之后。” “好。” 沈家是个烂摊子,收拾起来最不容易了。 但这件事没解决,谁都不得安逸。 发展到今日,早就不是什么身外事了,就算想避也避不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缓慢,又很焦心,康琴心也没心思如何品餐,只能望着窗外的渐渐热闹的人道出神。 司雀舫却很有心情与她谈天说地,随口聊起她的近况,又说了些瑞士方面的内容。 康琴心都心不在焉的,但她最近因为开泰银行的事情确实疏忽了与瑞士工厂的合作,这个事她主动坦白。 司雀舫自然不会怪她,反问起前阵子她在永华巷里大打出手的事。 “也没大打出手,还不是为了康书弘的事情,本来也不想去得罪陆家的。” “你早就得罪陆家了,还以为是因为那晚的事?” “倒也没有,只是原本表面融洽,至少见面时不至于红脸难堪。可我在他家酒馆闹了事,又坏了陆云霄的计划,恐怕表面的和谐都维持不了了。” 司雀舫不解,“你在意?” “也没有太在意,本就是不相干的人。” “这才是你的秉性,你可不是爱好管闲事的人,和陆家非友即敌也无所谓,不该放在心上的。” 康琴心“嗯”了声,仍是担忧起表妹的事。 过了会,裴言卿就来了。 司雀舫看见她就皱眉,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而后不满的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宋和真。 “你身边跟着这么多人,打听一下还不容易?” 裴言卿也很没趣,从前对自己那样宠爱的表哥忽然就变成了看见自己就皱眉的人,这失落感太强烈。 只是,她现在没心思与他争辩这些,“阿希还没消息吗?昨夜里你就说派人帮忙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沈家可不是好查的。” 裴言卿性子急,念了几句,倒换成康琴心去安慰她。 裴言卿来了,就开始打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追着康琴心问细节,而后自己猜测起来:“那定是她和盛名的事情惹得她妈妈不高兴了。 其实他们是商量着工作室的事,定是惹出误会,阿希又不好解释,才只能负气离家。” “还是我不好,工作室的事情都推给你们。”康琴心蹙眉。 “这没什么的,主要是阿希妈妈不同意她做,但阿希自己又十分有兴趣。这工作室原本就是你为了阿希开的,她自然愿意为此奔波,琴心姐姐你别难过。” 裴言卿宽慰起她,“再说,这件事我二表哥都让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的,对不?” 她轻轻碰了碰司雀舫胳膊。 司雀舫原想说这种废话说了无益,毕竟康琴心肯定都明白,但见她如此伤心,便也一本正经的安慰了几句。 同时,他又招来宋和真,正想着催促几句,就见一名副官进来,道有消息了。 人在边港口。 果然是沈家的港口。 还是沈英豪的旧港口,只是这港口康琴心记得明明被沈君兰收回去了,还整顿了好长阵子,沈英豪竟然还敢把人藏在那? 他最近没怎么和沈君兰联系,倒也不清楚沈家现状。 还是司雀舫先道:“沈英豪的势力深不可测,他把持沈家那么多年,哪里是沈君兰那小子说收权就收权的。就沈君兰手里那点家当,也是沈英豪愿意被他收去的。” 他说着站起身,“走,我们过去。” 裴言卿想要跟上,被司雀舫直接退给宋和真,“你送她回去。” “表哥,阿希是我朋友,我得一起去。” “你必须回去,我到时无暇顾全你。”司雀舫的语气不容反驳。 裴言卿却实在惦记魏悦希,便去看康琴心,“琴心姐姐,我要去。” 她本以为康琴心会不忍拒绝的。 结果,康琴心也毫不客气道:“听你表哥的。沈家的地盘,我们照顾不到你,别让我们担心,等阿希回来后你再去看。” 于是,裴言卿又被送了回去。 一行人往边港去,康琴心路上问他:“可有查到详细位置?我们怎么动手。” “详细位置没那么容易查到,我们直接过去。” 司雀舫这话,让康琴心惊愣住了,“直接去?” 他则冲她一笑,点头道:“是,我们好好拜访拜访那位沈二老爷。” 第二千一百五十章 司雀舫带着康琴心去京苏餐厅吃饭。 这里是很正宗的金陵菜。 “还行吗?”司雀舫问她。 康琴心如实道:“有点清淡,挺不错的。” “我舅妈这边的大厨,都是她亲自教的,手艺不错。”司雀舫说。 吃饭的时候,他说了两个时间。 一个是这周末,另一个是他祖父寿辰,问她愿意哪个时间跟着他回家。 “这周末吧。”康琴心立马道。 开玩笑嘛,他祖父寿辰,来一大家子人,她去赶什么热闹? 待她说完,突然有意识到,司雀舫是不是故意坑她? 他明知她会选择这个周末,而不是他祖父寿辰的,所以…… 她眯了眯眼睛,问:“你有没有偷偷算计我?” 司雀舫哈哈笑起来。 他在外人面前,是挺爱装腔作势的,喜欢学着他大哥说话办事,只是他本性是个爱玩的,并不那么冷酷。 在康琴心面前公开了他的伪装,他越发不顾忌了,笑得开怀。 “没有,我算计你做什么?你自己选的。”司雀舫半晌才止住了笑,“那就周末。到时候,我家里可能只有老三不在,其他人都在。” 他弟弟还在伦敦念书,这点康琴心是知晓的。 “好。”她道。 虽然这么说,还是好紧张。 要见家长了,真奇怪。 他们俩吃完了饭,司雀舫却不走,仍让侍者上了一壶茶,慢慢和康琴心喝茶聊天。 康琴心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想多和她待在一起,才如此的;后来又想到,如果想要多相处,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看电影或者出去走走。 “你等人啊?”她主动问。 司雀舫也老实承认了:“不好意思了,约会还顺便等人。主要是他不靠谱,说好了八点过来的,这会儿都八点半了。” 他正在吐槽,康琴心就瞧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手里抱着一个男孩子,快步往这边走。 他走得有点急,额头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 他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到处寻人。 康琴心对司雀舫说:“你回头看一下,是不是你等的人。” 司雀舫果然回头。 男人瞧见了他,抱着孩子就过来了。 他把孩子往司雀舫身边一放,端起桌子上的茶猛灌了两口,使劲擦汗:“热死我了!” 司雀舫接着四五岁的男孩子:“恺哥哥,你出门办事,还带着天承?” 康琴心:“……” 恺哥哥,这是什么撒娇的称呼? 外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司二少,在家就是这么个画风吗? 不太正常啊。 康琴心总感觉自己都不太好了,好像窥见了什么大秘密。 “你一一与玉藻逛街去了,让我带着天承,我的车子隔了两条街坏了,来不及修,只得抱着他走过来,累死我了。”颜恺浑身冒汗,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司雀舫,“你要的东西。” 他喊了侍者,让侍者给他端一杯冰镇酸梅汤。 侍者道:“少爷稍等。” 颜恺这才看了眼对面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小巧的脸,明眸皓齿,很是漂亮,甚至带一点婴儿般的稚气,而眼睛却又灵动,一看很聪明。 “你是琴心吧?”颜恺主动问。 康琴心微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冲他点头:“是。” 司雀舫的手,按在了颜恺带过来的文件袋上,没有打开。 他向康琴心介绍:“这是我表哥,颜恺,我们都叫他恺哥哥。你以后也这么叫。” 康琴心有点不习惯。 她很少对着外人撒娇,除了是她小舅舅…… 恺哥哥这种叫法,他们不觉得羞耻吗?又不是小孩子了。 康琴心又留意到,司雀舫说他叫“颜恺”,是那个颜家吗? 应该是,因为侍者叫他“少爷”,而不是先生。 这家餐厅,就是颜家太太开的。 “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家银行的消息,这一年闹得挺热闹的,现在都处理好了吗?”颜恺主动问。 颜天承不耐烦听大人说话,跳下椅子自己去跑了。 颜恺忙让两名侍者去跟着他。 康琴心点头:“托二少的福,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二少帮了很多的忙。”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恭敬的吗?”颜恺笑道,“你叫他二少做什么?” 康琴心脸微微一红。 颜恺是给司雀舫送文件的,也没什么要紧事,侍者端了杯冰镇酸梅汤给他,他一口气灌了大半杯,舒服叹了口气。 他还没吃晚饭,道:“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我吃个饭再走。” 司雀舫也不客气。 他站起身,又对康琴心招了招手:“我们就先走了。” 他又扬了下手里的文件袋,“恺哥哥,多谢了。” “不客气。”颜恺道。 两人走出餐厅,上了汽车,康琴心才对司雀舫道:“你表哥还自己带孩子?” “可不是。”司雀舫道,“他把儿子和老婆当宝贝,不自己带怎么行?他平时不在新加坡的,一直在菲律宾驻扎,难得他回了一趟。” “他给了你什么?” “证据。”司雀舫道。 “什么证据?” “沈英豪贩毒的证据。有了这个,我再去巩固一下证据链,明天就派人去抓他。”司雀舫微笑了下,“这件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康琴心听了,心头直跳。 她急忙问:“这么顺利?” “恺哥哥亲自查的,整个南洋的暗势力,都逃不过颜家人的眼睛。我早就告诉你了,不要急,我会帮你的。”司雀舫道。 康琴心:“……” 这也不是她的事,而是沈君兰的事。 司雀舫放下了文件,突然凑近了她几分:“你老实说,沈君兰那厮,可有追求你?” “胡说什么?” “真没有?” “真没有,他看上了我姐。”康琴心如实道,“不是看上了我。” 司雀舫这才放心。 但他没有因此而坐正了身姿,反而顺势挪到了她这边,抱住了她的肩膀:“那我就帮帮他,否则让他被他叔叔吃了,我也懒得管。” 司二少,就是这么恩怨分明。 康琴心忸怩了下。 她很不自在,司雀舫看懂了,松开了她,往旁边退了退。 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康琴心没有抽回来,任由他握着,心里想着沈家的事终于落定了,沈君兰应该会很高兴的。 要是沈家安宁了,他追求阿姐,阿姐会答应吗? 第二千一百五十一章 康琴心没有自己去见沈君兰。 不过,她很快从晚报上看到,沈英豪与贩毒团伙勾搭,铁证如山。 而沈英豪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跑了。 沈家有的是船,他行迹不定,目前还没有抓到人,政府说他极其危险,提醒市民注意。 沈家一时间落入了风口浪尖,生意也难做了。 沈君兰的父亲匆忙赶过来,想要稳定局面,然而这不是三两天能维稳的。 沈家也在帮忙找沈英豪。 林妍哭得像个泪人。 沈君兰的心情却很好,特意跑到了康家,跟康琴心说起了此事。 “是二少帮忙的吧?”他笑意爬满了面颊,那张脸更显得英俊了。 “嗯。”康琴心笑了笑,“你家里还好吧?” “生意重创,不过家里的老人们都知道了,二叔是自己犯了事,不是我和我爸迫害他。现在生意不好了,大家骂他都来不及。”沈君兰道。 康琴心:“那你要争气!这个时候,你如果能力挽狂澜,将来不愁老人们不服你,这是你的机会。” “我知道,新荣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沈君兰道,“我目前在积极配合护卫司署的调查,也在走访几家大客户,争取能把以前的合同继续做下去。 毕竟,违约他们也有损失,只是不知道沈家到底会怎样,心里害怕而已。稳定局面,后续应该不难。魏家第一个会站出来支持我。” “你爸爸肯定也会第一个支持你。”康琴心道,“这是好事。” 沈君兰点头。 他说完了正经事,话锋一转,问康琴心:“大小姐不在家?” 康琴心望着他笑。 他颇为不好意思:“是出门了?” “君兰,你想过追求我阿姐?”康琴心开门见山。 沈君兰的脸通红。 “嗯,是不是痴心妄想了?”他低声问,很是羞涩的样子。 康琴心:“没什么痴心妄想,只有一点,我觉得你处理不好,就是不妥。” “什么?” “你二叔的养女林妍。现在你二叔跑了,她就要靠你们家照顾。她对你的心思,你不要否认,她就是羡慕你。 我阿姐为人柔脆,在家长里短中最容易吃亏。你要是不处理好林妍的事,还是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我阿姐以后的日子,为了个林妍鸡飞狗跳。” 沈君兰听话听音,突然明白,她是支持他的。 他大喜。 有了小姨子的支持,会事半功倍,且这位小姨子在康家说话能顶半边天。 “我会同爸爸商量,送她去英国念书,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就说,二叔还没有找到,怕二叔伤害她。反正,我是不会把她留在身边的。以前那也是怕二叔拿她当枪使。”沈君兰道。 康琴心颔首:“你心里明白,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了这里,沈君兰又有点紧张,“琴心,你说大小姐她,对我有意思吗?” 康琴心道:“我说不好。” 沈君兰脸上不免浮动了几分失望。 “我只知道,阿姐暂时没有中意的人。有人的确对她很好,但不是她想要的;而她也退还了薛家聘礼的镯子,是打算从过去走出来。”康琴心说。 沈君兰心头微微一亮。 大小姐既没有心上人,也打算放下亡夫,她现在也许在等一个新的机会。 沈君兰觉得自己就是新的机会。 “那……我如果去接她,会不会唐突了?”沈君兰又问。 “你自己去问她。”康琴心忍不住笑了。 他后知后觉听懂了这句,美得不行,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出去了。 康琴心看着他,觉得他也有点呆。 她姐姐也不是精明人,也许真的会喜欢呆呆的沈君兰。 她不再过问,而是挑选了礼服。 司雀舫让她去司家不要准备礼物,因为他已经替她准备好了。 她同意了。 周五这天,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 康书宏难得没有闹事,姜玉兰表情也平静,饭桌上安安静静的。 康琴心就说了自己明天的行程。 “爸妈,我明天要去趟司家的老宅,见见……见见雀舫的父母。”康琴心尽可能让自己镇定,说得若无其事。 桌子上的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不可置信看着她。 “你要去见司家的人?”叶妩先开口了,“那你和雀舫的事,是定了吗?” 她挺高兴的。 她一直在操心两个女儿的婚姻,大女儿是再嫁,难免要将就一点,小女儿却是正当年,她的婚姻需要仔细筹划。 司家无疑是极好的。 “对。”康琴心努力装作从容,“妈,您不反对吧?” “我为什么要反对?”叶妩笑起来,“亲上加亲,是好事。” “那如果明天很顺利,后天雀舫就要来拜访你们了。”康琴心继续道。 康昱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我后天还与人有约,那就推了。”康昱道,“这是大事。” 家里人都挺高兴的。 包括康书宏。 康书宏巴不得妹妹赶紧嫁出去,这样就没人和他作对了。 “琴心了不得了,以后是司家的少奶奶。”康书宏道。 康琴心淡淡看了眼他,没表示什么。 晚饭之后,康琴心接到了一个电话,佣人说是舅老爷打给她的。 她脑子里嗡了下,下意识很头疼,不想接。 她也想好了,如果小舅舅再暗示什么,她就要和他说清楚。这是不对的,他是长辈,他更不应该如此对她。 佣人说:“二小姐睡了。” “那就没事了。”叶岫挂了电话。 第二天,康琴心很早就起床了。 她刚刚刷牙,有人敲她的房门,是她姐姐。 “等会儿我帮你化妆。今天要去见人,还是要体面一点。”姐姐说。 康琴心道谢。 她刷牙洗脸,先换了衣裳,再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康画柔拾掇她。 姐姐化妆的本事不错,很快就把康琴心收拾好了,妆容清淡,很显气色。 “谢谢姐。”康琴心道。 康画柔替她整理了下领口:“不要害怕,司家的长辈肯定会喜欢你的。你这样聪明,又这样漂亮,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欢心。” 康琴心笑了笑。 “但愿。”她道,然后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出门了阿姐。” “别紧张。”康画柔又叮嘱她。 康琴心说好。 第二千一百五十二章 康琴心见过司家的长辈。 可今天的身份,实在不同寻常。 她和司雀舫的感情,总好像却了点什么,让她至今也没真实感。 她依照约定,在家里等司雀舫来接。 以往,司雀舫送她,都是到康家门口就停步了。 这次,他迈步进了庄园。 他今天穿着很正式:白色短袖衬衫,深灰色西裤,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如果上衣口袋里别一朵花,他都可以去结婚了。 他进了康家的大门,在客厅里遇到了叶妩和康昱。 司雀舫连忙见礼招呼。 “康叔叔,婶母。”他如此道。 以前,他不是这样叫的。 现今不同往日,再过些日子,他要改口叫岳父岳母了。 司家的男孩子,都没得挑,个个是一表人才。特别是司家的双胞胎,继承了司行霈的好相貌,个子又高,就显得器宇不凡。 “雀舫,你坐。”叶妩招呼了他,让佣人上茶,“琴心还在楼上,你稍等片刻。” 佣人很快端了茶上来。 司雀舫接了,再次跟叶妩道谢。 “琴心她不懂事,你母亲是我的老师,会体谅她年纪小。”叶妩笑道,“你也别对她抱有太大希望,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子,你们多担待她。” “婶母放心,我会的。”司雀舫在大人面前,并不摆他司家二少的架子,一五一十回答着叶妩的话。 康昱在旁边坐,没说什么,只是很含蓄点了点头。 康琴心下楼,他抬眸时,眼前一亮。 她今天把头发盘了起来,又梳了刘海,有种别样的端庄婉约,与她平时干练的模样迥然不同。 司雀舫站起身。 “爸爸,妈,我先过去了。”康琴心道。 司雀舫也跟康家二人道别。 上了汽车,他才低声对康琴心耳语:“你今天真好看。” 康琴心:“……” 突然夸她,她要不要也夸回去,称赞他一声好看呢? 她犹豫着,就见司雀舫勾住了她的下巴,趁她还没有反应,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 这真是…… 算了,不夸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康琴心很害羞,人就不由自主要装腔拿调。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司雀舫立马认错,“是因为你很好看,我有些忍不住了。” 他以前并不怎么夸她的。 这几天认识的他,和从前那么长时间认识的他,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可康琴心不恼。 她更喜欢这样的司雀舫,因为他不装酷的时候,就像他姐姐说的,很爱玩很嘴碎,又有点磨人。 她顿时对他没有了距离感。 康琴心回眸看着他,问他:“你以前,为什么总是装得很拽?” “没有啊,他们又不是我女朋友。”司雀舫如实道。 康琴心:“……” 原来这是女友的特权,女友才可以知道他真正的样子。 “你还想我跟从前一样待你?”司雀舫问。 康琴心:“不了吧。” 他们俩说着话,车子到了司家老宅。 宋和真没有随行,站在门口迎接,瞧见了车子过来,急忙先替司雀舫开了车门。 司雀舫下车,转到另一边,亲自替康琴心打开了车门,请她下车。 康琴心怀着三分忐忑,一路随司雀舫到了司家的客厅。 客厅里,首位端坐着一位老者。康琴心看得出他身材高大,哪怕上了年纪,后背也是笔挺,毫无弯腰驼背的迹象,一看就是铁骨铮铮的铁血汉子。 这应该是司家那位威名赫赫的督军——司雀舫的祖父。 司督军旁边,则坐着温婉妇人,也是康琴心见过的,司雀舫的母亲顾轻舟。 司太太在南洋生活了几十年,不知怎么保养的,仍没有晒成南洋女子小麦色肌肤,肤白如雪,墨发如瀑,面相上看比她真实年纪要小,看着不像康琴心妈妈的老师,像她的妹妹。 康琴心的目光然后又落到了司雀舫父亲的身上。 司师座是所有人里,坐姿最随意的,表情也柔和舒缓,像是随意能调侃旁人几句的。 司雀舫果然是很像他,五官有七成的相似。 司师座的旁边,还有司雀舫的同胞哥哥司开阊。 他和司雀舫的面容就更像了,但康琴心又能一眼看得出不同,两个人的气质是天壤之别。 司开阊有种同他祖父如出一辙的严肃和板正,后脊笔直端坐,身上半分褶皱也无,好像该直的地方,他全是笔直的,不苟言笑。 哪怕司雀舫装得再努力,也没有他哥哥这种浑然天成的冷漠劲儿。 甚至,司琼枝和司玉藻也在。 众人不说话,都看着司雀舫。 司雀舫被这肃穆的架势吓了一跳,心想:“他们搞什么?” 然后,他硬着头皮,先向他祖父道,“祖父,这是琴心。” 祖父略微颔首。 “琴心,你叫祖父。”司雀舫拉着她的手,对她道。 康琴心很乖巧,叫了声祖父。 司督军冲她招招手。 “孩子,你过来。”司督军道。 康琴心上前几步。 司督军将一个红包递给了她:“第一次正式见你,这个你收下。以后雀舫欺负你了,只管来告诉我。” “多谢祖父。”康琴心道。 祖父说了话,司玉藻就活泼了起来。 “行了,大家的红包都给一下,然后就吃饭吧。搞得跟三堂会审似的,以后其他姑娘不敢嫁到我们家来了。”司玉藻说。 康琴心:“……” 不是,这么严肃的气氛之下,可以如此说话吗? 她正在狐疑着,就听到了司师座的笑声。 “琴心大家都见过的,以前不是外人,今后更不是了。”司行霈说,“移步餐厅,吃饭吧。” 康琴心大大舒了口气。 她感觉这一关过得好简单啊,虽然气势上有点吓人。 司家还是很体谅她的。 她偷偷看了眼司雀舫。 司雀舫对着她挤眉弄眼,似乎很得意,更加不像他平时伪装的样子了。 “我的天,你真是连你哥哥的十分之一也学不了啊。”康琴心腹诽。 司家早早开了席。 饭桌上,顾轻舟和康琴心聊了很多,言外之意是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 就连沉默寡言的司开阊,也就银行前不久闹出的新闻,和康琴心聊了几句。 他们家的人,极力让康琴心感受到他们对她的欢迎。 “雀舫明天去拜会你父母,改日我约你爸妈,商量商量订婚的事。”顾轻舟道,“不算早吧?我看你们俩谈了蛮久。” 康琴心:“……” 并没有谈很久,只是传了很久的绯闻而已。 第二千一百五十三章 康琴心在司家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 司家众人对康琴心都很友好。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她,也因为她是熟人的女儿,是叶督军的外孙女。 “以前我为了占你外公的便宜,成天说他老。如今他外孙女要嫁给我儿子,真成了他的晚辈了,我这算不算吃亏呢?”司行霈对康琴心说。 顾轻舟无奈看了眼他:“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胡说八道吗?雀舫就是像你,没个正经!” 康琴心:唉? 司雀舫的姐姐说他爱玩又嘴碎,他妈妈说他没个正经,可他在外面装得挺人模狗样的啊,他到底真实情况是个怎样的人? 康琴心看了眼他。 然后,她又看了眼司师座,觉得他实在很和蔼。 哪怕司太太说他,他也不见恼怒,表情仍是很愉悦。 “我说的是实话。”司行霈道,“再见到叶督军,该叫他一声叔父了。” 大家都笑起来。 饭后回去,司雀舫亲自送她,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寻了个咖啡厅,坐下和她说说话。 “你感觉如何?”他问康琴心。 康琴心如实道:“和我想象中出入有点大。” 她小时候来过司家,后来回到了新加坡,她母亲也带着她们姐妹拜访过司太太,却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次性见司家所有人。 康琴心以为,司家门第很严谨,毕竟他们家的门楼上,有侍卫扛枪,枪口黑一一的对着外面。 司太太的确很好,对她们说话也温柔,她会以为只是礼貌。 可到了司家吃一顿饭,康琴心才发现,和她想象中差距甚大。 司家的气氛,是很轻松愉快的,比康家更随意。 可以看得出,司师座是很疼孩子们的,并不怎么摆家长的谱。除了司家大少司开阊是真的冷漠寡言,其他人都是和蔼可亲。 尤其是司师座,性格很好,还能同孩子们说笑。 司玉藻甚至敢怼他,父女俩能一唱一和谈天说地,实在说得离谱了,顾轻舟才会在旁边轻咳一声,提醒他们俩:“多大人了,胡说什么呢!” 总之,康琴心对她父亲,都没有这样亲昵和随意过。 她和她哥哥闹得很僵,突然觉得,司家这样的,才是个家庭,很温馨和睦。 她心生向往。 “有点出入?”司雀舫问,“是好的,还是坏的?” “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康琴心道。 如果能嫁入这样的司家,而不是家规森严,每个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司家,康琴心是打心眼里愿意的。 她也不是那种能受得了拘束的人。 而且,司家的姑奶奶和大小姐,都是医生,他们家不限制女人工作,这也是康琴心最满意的地方。 将来她还想在银行做事,司家肯定不会说什么。 反而是她自家,明明在英国生活了几年,怎么更保守了? 她端起咖啡喝了几口。 叶岫不准她喝咖啡之后,她戒了一段时间。如今重新喝,她还是觉得咖啡更美味,更适合她的味蕾。 还是不能为了别人而改变,她只是她而已。 “那订婚的话,你会觉得唐突吗?”司雀舫问。 康琴心如今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就不再忸怩,有一说一:“不会。” 司雀舫看着她。 康琴心不解。 “你之前还躲着我,如今倒是很干脆。我就知道我眼光不错,一直看得出来,你是个干练麻利的。”司雀舫道。 康琴心:“……” 你这是夸人吗少爷? 她也耐心解释了:“以前躲着你,因为那时候还没想好如何相处;如今既然和你说开了,自然是老老实实了。” “真不错,很乖。”司雀舫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 第二天,司雀舫果然去拜访了康家。 康昱和叶妩也认真招待了他,顺便暗示他,什么时候和康琴心结婚。 司雀舫只道:“家母说,过几天她会和您聊。” 这个过几天,真的只是过了两天。 顾轻舟打电话给叶妩。 “阿妩,你和康昱到这边来,咱们一块儿吃个饭。”顾轻舟道,“孩子们的事,咱们做家长的聊一聊。” “行,老师,我们明天去。”叶妩道。 双方家长很快见了面。 叶妩和康昱有心嫁女,司家也是诚心诚意娶康琴心,一拍即合,决定在十月给他们俩订婚,年底结婚。 这个消息传出来,亲戚朋友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司雀舫和康琴心谈了很久的恋爱了,年底结婚是应该的。 康琴心却道:“这么快吗?” 司雀舫说:“不算快,毕竟咱们谈了很久了。” 康琴心:“……” 唉,绯闻误人。 她现在都解释不清了。 她要是非拖着不肯结婚,司家还以为她是不满意。 叶岫也听说了。 自从他那次暗示了康琴心之后,康琴心就死也不肯见他。 她心里,小舅舅是最亲近的长辈,是她心里的一座山,那样可靠。可突然之间,都变了味道,康琴心先接受不了。 她不想对小舅舅说任何难听的话,却也不想再看到他。 这可能也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和司雀舫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她想要让小舅舅赶紧打消念头。 叶岫找了她两次,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也没有再寻她了。 时间到了八月,逃跑了几个月的沈英豪,终于被抓到了。 他的罪名,证据链很完整,于是很快就定了罪,是枪决。 沈家所有人都不出头,不试图替他辩解什么。 行刑当天,沈君兰去看了。 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在康琴心等人看来,他仍是柔软得过分。看到他叔叔被枪决,他喝了一一的酒,不停的哭。 他甚至打电话给康琴心,让康琴心接他。 康琴心叫上了家里的护院,带着康英茂一起,把他接回了康家庄园。 “琴心,他哭了,对着我流泪。他也后悔了。”沈君兰说,“他要是不贩毒,就不会死的,让他回去找个地方养老,不也可以吗?” 康琴心:“……” 康英茂低声道:“二小姐,把他挪到我那边去吧,我照顾他一晚上。” “没事,让他在客房吧。” 沈君兰闹得厉害,家里人都下来看是怎么回事。 知晓他叔叔被枪决,叶妩和康昱也不怪他,只说挺可怜的。 “这孩子,还挺厚道。”康昱说,“我可是听说,他叔叔多次要杀他的。” “是挺仁厚。”叶妩也说。 康画柔也过来瞧热闹。 沈君兰额头上的冷毛巾掉了下来,她捡了起来,想要重新给他盖上。 这是康画柔的想法,因为他喝醉了脑袋烧得厉害。 沈君兰却一把攥住了康画柔的手,努力睁大了眼睛:“大小姐!” 第2154章 借酒装疯的表白 沈君兰有了片刻的清明。 他哭得厉害,口齿也不算特别清晰,却是死死拉住了康画柔。 “大小姐,我从第一眼瞧见了你,就把你放在心里。你看看我,大小姐,你看一看我!”沈君兰哽咽着说。 康家众人全部愣住。 包括康画柔自己。 这醉鬼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康画柔又窘迫又急,很想要抽回手,谁知道沈君兰的五指胜似铁爪,牢牢抓住了她。“大小姐,我不是登徒子,我也不是轻浮浪荡之人,我是真心爱慕你!你比二小姐要好,你比其他所有女人都要好。”沈君兰道,“你嫁给我吧,我求求你了,我会比你的亡 夫更好的。” 康画柔快要急哭了。 康英茂只得上前,用力掰开了沈君兰,把康画柔解救了出来。 客房里被沈君兰闹得鸡飞狗跳。 就连怀着身孕的姜玉兰,也和康书宏下楼看热闹。 直到后半夜,沈君兰才沉沉睡去。 康画柔坐在客厅里,她的手腕被沈君兰捏得发青了,疼得厉害。 叶妩和康昱对孩子们道:“不早了,都回去睡觉吧。” 他们夫妻俩回房。 “……你说,沈君兰那孩子怎样?他是知道画柔有亡夫的,并不介意,且一片赤诚。”叶妩主动开口。 康昱想了想:“他倒是人品不错,只是……他比画柔小好几岁吧?” “这有什么的,只要两人真心,年纪上算什么问题?”叶妩说。 康昱:“一直听说,沈家少爷成天往我们庄园跑,我还以为他是看上了琴心,没想到,他居然是看上了画柔。可那赵家……” “画柔不喜欢赵行之。”叶妩终于肯松口了。 她一直不说,是还对这门婚姻保持三分希望。 现在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的长女是个外柔内刚的,任你磨破了嘴皮,她认定的事,一根筋到底。 说她没脾气,其实她主意比谁都正。 这个家里,真正没出息的,是她儿子而已。 “算了,我也不再勉强她了。”叶妩道,“她愿意一个人就一个人,愿意再嫁也行。” 康昱关了灯,不再说什么了。 沈君兰第二天起来时,康家众人都吃过了早饭,各自去忙碌了,只有康琴心在家,是故意等他的。 “你昨晚干了什么,还记得吗?”康琴心问。 喝醉的人,多半是有记忆的,不会真的那么一无所知。 沈君兰的脑袋疼得厉害。 他这会儿刚醒,无法清醒,坐在餐桌前:“我头疼。” “你先缓缓,缓过劲来再想想,你昨天在我家干了些什么。”康琴心一副看好戏的心情。 沈君兰痛苦万分,胃里烧灼得厉害,他慢慢喝面前的一碗米粥。 待一碗米粥喝完了,他的头疼稍缓,昨晚他拉着康琴心哭,又拉着康画柔表白的事,全部想了起来。 沈君兰:“……” 苍天喽,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惊恐睁大了眼睛:“当时,康老爷和夫人是不是都在?” “对呀,我们全家都在。”康琴心说。 沈君兰:“……” 让我先死一会儿! 他沉默了很久,觉得还是得诈尸,死是不行的。 “我怎么办?”他问康琴心,又往楼上看了眼,“大小姐呢?” “姐姐去了孤儿院。”康琴心道,“她不在家。” 沈君兰恨不能用头撞墙。 康琴心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银行,你自便吧。” “二小姐……” 康琴心见他还在愁苦,忍不住想要骂他:“你傻呀,既然都说开了,索性直接一点。那个林妍,你们家不是送到英国去了吗?你叔叔的事也处理完了。” 沈君兰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斟酌再三。 他父母还在新加坡,因为他二叔的事耽误了行程。 要是父母回去了,再请他们过来,也是旅途劳累。 沈君兰回家了。 他醒了酒,第二天傍晚时分,等康家众人都回来了,亲自登门。 他坐在康昱面前,不怎么抬头看康昱,说话却是很清晰明了。 他看上了康家的大小姐。 他一开始就知道大小姐是寡居,也知道她比自己大,但是他不介意,而且是真心实意的。 “君兰,你是个好孩子,要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差点撮合了你和琴心。”康昱道,“只是,你父母怎么想?” 他知道沈君兰是家中独子。 沈家财力惊人,康家也未必能及,不是普通的门第。 万一有什么偏见,康昱怕康画柔痛苦,毕竟她上一段婚姻,也不算是真正的顺利,公婆那时候对她颇有微词。 她自己也是怕了。 一方面,她守着对亡夫的思念,另一方面,她也是真心害怕重新嫁人。 “我爸妈同意!”沈君兰道。 这是真话。 他来之前,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 他是这么说的:“画柔虽然比我大四岁,但容貌秀丽,又知书达理;她是康氏的大小姐,她外公是叶骁元;她妹妹康琴心,快要和司家的二少订婚。” 沈家夫妻一听,顿时就心花怒放。 这些亲戚,都是新加坡的顶级豪门。 国内的经济,都在慢慢的国有化,他们这些私人企业,快要活不下去了,很想撤到新加坡。 如果能有司家、叶家这样的姻亲,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况且,能生出沈君兰这样脾气的夫妻俩,性格多是宽厚仁慈的,断乎不会做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姑娘我们得先见见。”沈家的太太说,“如果真像你说得那么漂亮,这自然没事。别说她是寡居,哪怕是离婚,如今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沈君兰过了家里的大关,才敢来康家。 康昱听他说得肯定,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然后,他又道,“君兰,如今这世道,不能父母包办婚姻。我们也要问过了画柔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沈君兰沉吟了下。 “我能……自己去和她说吗?”沈君兰道,“她要是不同意,我再努力一点,追求像大小姐那么优秀的女子,总要肯花点功夫。” 康昱觉得他这个人很务实。“行,那你去说。”康昱道。 第2155章 舅妈真好看 沈君兰亲自去找了康画柔。 他的表白,果然遭到了拒绝。 “沈少,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真没这个心思。”康画柔道,“不好意思,辜负了你。” “可是,我不想这样失败。”沈君兰道,“大小姐,你给我一点机会行吗?就一次机会。” 他说得很卑微。 赵行之对康画柔也很好,却没有如此卑微恳求过她。 沈君兰模样俊美清秀,又年纪小,康画柔看着他,总感觉像个小弟弟,还是很成器很惹人怜爱的小兄弟,心里起了几分怜悯。 “沈少,你不必这样。” “我希望能有点机会。”沈君兰道,“大小姐,你尝试一下,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今天送你回家,行吗?” 康画柔没有再拒绝。 康琴心有意无意,又在撮合他们俩。 有次沈君兰打电话请康画柔去看电影,康画柔不想去,康琴心就再三说:“阿姐,我好想去看,咱们去吧?” 康画柔被她磨得没了办法,只得同意去了。 那天正好赶上了大雨,沈君兰帮康画柔撑伞,伞全部落在了她的肩头,他自己淋得半湿,还对着她笑出一口大白牙,好像很荣幸的样子。 康画柔心里莫名一疼,这个像她小弟的男孩子,真是怪让人心疼的。 于是,到了康家庄园,她没有赶走他,而是道:“这么晚了,外面又在下雨,你住一晚吧。” 沈君兰回神,大喜。 这算是他们俩关系的开端。 十月很快到了。 康琴心把银行管理得井井有条,与司雀舫合作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两人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熟悉了之后,康琴心发现,司雀舫真是个两面人。 他有种本能危机感,在外人面前,是一本正经的酷少,让旁人都敬畏他;在康琴心和自家人面前,他简直嘴碎得烦人。 家长里短的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知道归知道,还要嘚吧嘚吧告诉康琴心。 康琴心看着他,啧啧称奇:“世间人物千万种,你也算是一个另类了吧?” 司雀舫沉着脸:“你骂我?” 他以前这样沉脸,康琴心是蛮害怕的,如今知晓他只是装腔作势,上前捏他的脸。 “骂你骂得这么明显,你还要问一遍,是不是傻?”康琴心拉扯着他的面皮。 司雀舫顺势抱住了她,使劲亲吻她。 两人甚至滚到了床上。 司雀舫这方面,就露出了他的青涩,没谈过恋爱是真的。 他没敢怎么碰康琴心,只是亲亲她、摸摸她的头发, 有种莫名的纯情。 康琴心也是初恋,因此觉得司雀舫颇为绅士。 她越是熟悉他,越是喜欢他,甚至到了每天不见到他,就想念得紧。 工作上她很忙,恋爱却丝毫没耽误。 司家已经给他们俩准备了婚房,就是司雀舫那套别墅,重新装修了一番。 那位阿秀姑娘,已经离开了新加坡,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去了吉隆坡生活。 除了自己的事业和爱情,康琴心还要抽空去看看言卿和她表妹的工作室。 她们俩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 “表嫂,你婚礼的衣服,要不要我们帮你设计?”言卿还问康琴心。 司雀舫一戳她:“别捣乱。” 小孩子设计的衣服,还真能穿出去见人吗? 言卿听出了二哥的言外之意:“你瞧不起我们?” “对。”司雀舫如实道 言卿:“……” 她虽然最喜欢二哥,此刻也很想扑上来,挠花他的脸。 康暖也终于知道了女儿的工作室。 她同时也知道,是康琴心帮了忙。 自从传出康琴心要和司雀舫订婚之后,她家里的亲戚,有意无意都把她当成了司家的少奶奶。 面对司家的少奶奶,骂肯定不敢的。 哪怕是亲姑姑。 有了这一层在里面,魏悦希以为她妈要爆发,结果没有,她妈妈只是数落了几句,然后感叹说:“孩子大了不由娘!” 魏悦希睁大了眼睛,跟见鬼似的。同时也发现,表姐真是粗大腿。要抱紧表姐,跟着表姐能吃香喝辣,还不用挨骂。 以为是一场暴风雨,没想到轻轻松松化解了。 康琴心和司雀舫订婚的日子,也如期而至。 “舅妈,你今天好漂亮。”司玉藻那个有点顽皮捣蛋的小闺女,不知今天是听了谁的话,特别乖巧站在康琴心面前,认认真真夸奖她。 康琴心刚要道谢,就听到张宣娇继续道,“只是没有我漂亮。” 康琴心:“……” 张九爷到处找女儿,恰好听到了这一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抱起了小女儿,对她道:“你怎么好的不学?什么不正经的,你都能学会?” 然后,张九爷对着康琴心略微点头,“琴心,宣娇打扰你了吧?” “没事,我已经弄好了。”康琴心道。 “恭喜你。”张九爷说,“我们先出去了。” 他抱着女儿出去了,一边走还在一边数落她:“别跟你姆妈学,跟你阿爸学学不成吗?唉,你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张宣娇不懂她阿爸的担忧,也不把她阿爸的念叨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跟她姆妈一样,是两个自恋到不行的小女人。 康琴心失笑,觉得很有意思。 司家的一切,包括司雀舫本人,都挺有意思的。 她订婚宴当天,极其热闹,司家包下了一家大餐厅的宴会大厅,能容纳上千人。 然而,叶岫没来。 康琴心是昨天才听说,叶岫处理掉了在南洋所有的产业,剩下没处理的,交给了外公身边的亲信。 而他自己,去了加州,打算在那边定居。 外婆说:“阿岫说以后不回来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明明最疼琴心的。结果,他连琴心的订婚宴也不参加。” 康琴心心里酸得厉害,有点想哭。 不管舅舅是怎么对她的,在她心里,他仍是她的至亲。 她的整个童年,都有他的陪伴。他照顾她,教导她,亦父亦兄,份量甚至比康昱还要重。 如今,她却再也不能见他了。 她难过归难过,却没有打电话给他。她想,舅舅需要时间,她也是。任何不该有的念头,都可以被时间冲淡的。 第2156章 纯情的司二少 订婚宴办得隆重极了。 新加坡的豪门新贵,都见到了司家的少奶奶。 以前传绯闻、说订婚,都是未知数。如今,康琴心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司家的大门,从此,康家在新加坡,地位举足轻重了。 陆家的兄妹俩,也来参加了订婚宴。 陆元霄的态度大变,极其恭敬。 “……我们要回国内了,家里出了点事。”陆尔蓝跟言卿说,“可能要卖掉产业,移民到美国去。” 言卿后来告诉了康琴心。 康琴心才知道,国内的经济公有化,已经成了定局,任何私人的产业都保不住了。 她很庆幸,自己父亲当年在上海的产业不怎么顺利,提前卖了回到新加坡。 陆家兄妹俩,在康琴心的订婚宴上,夹着尾巴做人。 康琴心也没有为难他们。 订婚宴结束,司雀舫和康琴心在饭店楼上都有休息间。 他们俩当天没回去。 晚夕,康琴心卸了残妆,司雀舫过来敲门。 “……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司雀舫问她。他问得很随意,眼神却飘忽不定,他居然是在紧张。 康琴心好笑。 明明不像他哥哥那么冷酷,为什么非要装得那样?明明也不够老练,还想要调戏她,简直了…… 怎么这样可爱? “行。”康琴心道。 司雀舫一愣,还以为他要挨一顿臭骂,没想到康琴心这么直接坦白。 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是个蛮矫情的小女孩子。 她变化也挺大的。 亦或者说,认识了她之后,真正了解了她本人,她和表现出来的,也不太一样。 人可能都是双面的,有些人明显一点,有些人不怎么明显。 司雀舫进了康琴心的房间,并没有做什么,两人第一次在一张床上同眠,都睡不着,又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他们俩纯聊天。 “……你舅舅他,其实对你不一般吧?”司雀舫突然道,“他这次连我们的订婚宴都不来。” 康琴心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她仍是不希望任何人说她舅舅不好。 舅舅再不好,也只有她自己能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已经很大了,他还把你抱在怀里。”司雀舫道。 康琴心想要发火,又觉得不适合,强忍了下来:“我不想说这个,行吗?” “我最后说一句。” “你说。” 司雀舫:“你现在把他看得比我重要,我不介意。但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过了两年,你还是觉得他更重要些,我会不高兴的。” 他说完,凑近了康琴心,吻住了她的唇。 他们俩的爱情,说到底不太像普通男女那么黏腻。 司雀舫甚至能感受到,康琴心想要和他订婚,想要嫁给他,带着几分逃避的态度,而不是真心实意。 不过没关系,司家的男人向来盲目自信,他觉得时间会改变康琴心的,她会真心实意爱上他,全心身的。 康琴心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什么都懂。 当他什么都懂时,还愿意和她结婚,康琴心心里暖极了。 于是,她说了句情话,也可能是谎话:“我没有把任何人看得比你重要,你即将是我丈夫,你才是最重要的。” 司雀舫笑了。 果然,好听的话,谁听了都会开心,哪怕明知不那么真诚。 订婚之后的康琴心,第二天回到了康家庄园,准备年底的结婚,同时依旧做她的生意,管理银行。 康书弘昨晚,又跟康昱提出,要他代替康琴心接管银行,理由是:“妹妹都要出嫁了,司家肯定不希望儿媳妇忙娘家的事。 再说了,她以后是司家的人,咱们康家的银行,机密怎么能都让她知道?她以后可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康昱听了,不为所动。 康书弘气死了,跑出去玩了半夜,天亮才回家。 他浑身的酒气和脂粉气,一回来瞧见姜玉兰安睡,使劲推她:“起来,给我倒水喝!” 姜玉兰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身子沉重,而且昨夜莫名的腹痛,她也不敢说,毕竟昨天是二妹订婚的大喜日子。 她挣扎着爬起来。 康书弘嫌她太慢,踢了她一脚。 他是随意踢的,姜玉兰却顺势倒地,腹中绞痛如刀割,她满头满脸的冷汗,终于痛呼出声。 “大姐!”她尖锐喊了声。 康画柔刚起床,已经能听到了动静,正在留心,怕康书弘和姜玉兰打架。 听到声音,她急忙跑过去。 这么一瞧,她大惊失色,发现姜玉兰倒在地上,睡衣被血浸染了。 康书弘的酒顿时全醒了。 司雀舫刚刚送康琴心回家,结果就见康家众人抬着流血不止的姜玉兰出来。 “怎么回事?”康琴心当即沉了脸。 康画柔按住了她:“别发脾气,先送玉兰去医院。” 姜玉兰的孩子,已经胎死腹中。 并不是康书弘那一脚踢坏了,而是孩子先天不足,没有养育到成熟,成了死胎。 死胎自然脱落,姜玉兰昨晚没留意,床上沾了不少的血,又被康书宏踢一脚绊倒了,彻底发作出来。 拿出了死胎,她没有大出血,是不幸中的万幸。 康家一时乌云密布。 叶妩背着孩子们,偷偷抹泪;康昱心情也不太好,儿子不成器就算了,孙儿运还这么淡薄。 他真想招个女婿入赘,可惜司雀舫和沈君兰,都有一方家业,谁也不可能入赘到他家里来。 姜玉兰醒了之后,想要见康昱和叶妩。 康琴心和康画柔也跟着进了病房,康书弘坐在旁边。 他还在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一个孩子也怀不住,不争气!我们康家白对你那么好了。” 康琴心气得要打他,被康画柔死死拉住了。 姜玉兰面如金纸,非常憔悴。 “爸妈,我已经不能给康家什么了,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此生万死也报答不了。让我自私一回,同意我离婚,行吗?”姜玉兰泪如雨下。 康书弘听了,更是大怒。 “行,离!今天就离!你这个死样子,除了我还有男人要你吗?你们姜家穷地都揭不开锅,没有我们康家给你们打秋风,你们都要饿死了。你还敢摆姜小姐的谱,说什么离婚,你配吗?告诉你,不是你要离婚,是我康书宏要休了你!”康书宏破口大骂,把医生护士都招来了。 第2157章 玉兰离婚 司雀舫是陪同康琴心来的,刚刚去了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想给姜玉兰换个更好的病房。 回来,他就听到康书宏嚷嚷。 司雀舫在人前,是个冷面强势的人。 他比康书宏要高不少,当即一把拎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离地抓了起来:“这里是病房,谁也不准大呼小叫!你再嚷嚷一声,我就把你从窗口扔下去,听懂了吗?” 康书宏欺软怕硬,对司家的人敬畏不已,吓得脸都青了。 然后,司雀舫又道:“琴心,你和大姐先出去吧。我想,嫂子是有话要跟爸妈说。” 说罢,他先一推康书宏,让康书宏赶紧滚,然后把康琴心姊妹俩带出了病房,仔细关好了病房的门。 康琴心和康画柔在司雀舫的陪同下,去了医院大门口对面的冰室坐,司雀舫给她们买了冰淇淋。 “……琴心,你说爸妈会同意吗?”康画柔有点紧张。 康琴心舀了一勺子冰淇淋,也不顾司雀舫在场,说起了自家的糟心事:“肯定不会同意。” 她又想到,姜家自从破产以来,一直受康家的照拂,姜玉兰那么重情义,要是爸妈不松口,她只得继续忍了。 想想也是可怜。 “我会劝爸妈。”康琴心道,“让嫂子离婚吧,别再折磨她了,她已经很可怜了。” 康画柔舍不得姜玉兰,但妹妹说得对。 康书弘并非良人,他是配不上姜玉兰的。这些年,姜玉兰承受了多少委屈,她们全部看在眼里。 但凡康书弘有半分可取之处,做姐姐的,也不会盼着他离婚。 “那你劝劝。”康画柔道,“唉,我还以为要做姑姑了。这是什么命啊?妈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司雀舫坐在旁边,一直不说话。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医院。 康昱已经回家了。 叶妩坐在旁边,给姜玉兰削苹果吃。 “你们俩也回去吧,让人煮了汤送过来。”叶妩道。 康琴心道是。 司雀舫再次把她们姐妹送回家。 康琴心让司雀舫先坐,然后问佣人:“老爷呢?” “老爷在书房。” 康琴心示意司雀舫稍等,她去了父亲的书房。 “爸爸……”她敲门,小声喊。 “进来吧。”康昱的声音很低沉。 康琴心进了书房,看到她父亲在书房里抽烟。他身体不好之后,几乎不怎么抽烟了,况且他也从来不在书房抽,怕味道不好闻。 “爸爸,嫂子的事,您是怎么想的?”康琴心坐下,开门见山。 康昱想了很久。 “我跟你妈还没有松口。”康昱道,“晚上让佣人去陪护,换你妈回来,我跟她再商量商量。” 康琴心把椅子挪到了父亲身边:“爸爸,你劝劝妈,同意了这件事吧!” 康昱叹了口气。 “嫂子已经为这个家做了很多,她做儿媳,是百分之百的合格。咱们家,不能逮着她坑到底。 难道要她死在康家,咱们才能罢休吗?”康琴心几乎要哭,“爸爸,给嫂子一条活路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康昱终于松口,对康琴心说了实话,“玉兰跟你和你姐姐一样,我都是当闺女疼的。 你哥不争气,没办法,小时候没教好他。” 康琴心松了口气。 “爸爸,再给嫂子一点赡养费。”康琴心道,“您也知道,她娘家那个情况。这个钱我来出,我跟着司雀舫做生意,这几个月赚了不少,我给她十万。” “赡养费怎么也不能让你个做小姑子的来出。你放心吧,爸爸有钱,银行这些日子周转正常。”康昱道。 晚夕叶妩回来,康琴心和康画柔姊妹俩去医院陪姜玉兰。 康书弘被司雀舫骂跑了之后,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康昱和叶妩正式聊了此事。 叶妩不说话。 康昱还以为,她死活不会同意,还要劝说她,不成想叶妩却是道:“父亲要移居加州,是阿岫在那边打开了局面。听说那边的环境极好,四季如春。要不,咱们也去吧?” 康昱一愣。 “等琴心结婚了,问问画柔的意思。她要是想跟我们走,就一起去;要是和沈君兰有个前途,她就留在新加坡,咱们不强求。至于那个混账,不要理他了。”叶妩继续说。 自从有了康书宏,她一直很溺爱孩子。 康昱已经很多年没听她说过这么提气的话了。 “你舍得?” “我舍不得,但是得认命。”叶妩道,“书弘没有教好,从根子是烂透了,我们再也救不了他。 让玉兰离婚吧,给她一条生路。至于家业,交给英茂。这些年,你也看得出来,英茂是个好孩子,比书宏更忠诚。 况且,琴心还在新加坡,她照看着,又有司家坐镇。英茂想要做什么,也没那个胆子。” 她把什么都想透了。 康昱这些年身体不好,早已想好了退休,要不是儿子不成器,两个女儿都没有结婚,他哪里至于劳累到现在? “那好,咱们也去,跟着父亲一起去。”康昱道。 康昱和叶妩做了决定之后,叶妩先回娘家了,跟她的继母作伴,家里翻天了她也不管,并且叮嘱叶家的人,不准让康书宏登门。 康昱在家里处理琐事。 姜玉兰三天之后就可以出院,虽然身体不是很好。 康昱首先同意了姜玉兰的要求,让她和康书弘离婚了。 康书弘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不同意,被康昱派人押到了护卫司署,签了离婚书,跟姜玉兰夫妻缘尽。 姜玉兰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康琴心和康画柔都在帮忙。 康昱给了姜玉兰一张支票,是十万块。 “这是赡养费,玉兰。离婚的女人,都应该拿一笔赡养费。”康昱说。 姜玉兰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说不要。 康昱非要给她。 康琴心替她接了过来,塞到了她的皮箱里。 同时,康琴心又对姜玉兰道:“玉兰姐,你别回姜家了,我给你一套公寓住。免得他们唠叨你,至少等你养好了,再考虑是否回去。” 她知道,姜玉兰娘家的父兄也不成器。 她那点赡养费,还不够她贴补娘家的。 她半辈子,都在为娘家活着,为康书弘活着,既然敢迈出离婚这一步,是该有自己的人生了。独立的人生,从独立的房产开始。 第2158章 琴心的婚礼 康琴心果然借给了姜玉兰一套小公寓容身,还给她雇了个女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你至少得修养一个月。”康琴心道,“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和康画柔,果然是隔三差五带着补品去看姜玉兰。 姜玉兰养了一个月,憔悴的脸色,露出了几分红润和嫩白。 她被吸干的精神气,好像也回来了。 康琴心差点忘记了,姜玉兰和康书宏,是在英国读书时候认识的,自由恋爱,并非包办婚姻。 那时候的姜玉兰,文静秀气,似一朵亭亭玉立的玉兰花。 她也有过很美丽的时候。 后来她嫁给了康书弘,受了不少的气,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再加上她娘家破产,康书弘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越发作贱她,把她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模样。 康琴心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笑得这么灿烂了。 “我没事了,想去找份工作。”姜玉兰道,“一旦找到了工作,我就去自己租房子。” “行呀。”康琴心道。 她和她姐姐都在做事,也不觉得女人找工作有什么不妥的。 “你想做什么,我帮你介绍。”康琴心又道。 “我也做不了什么,打打字的文员吧。”姜玉兰道。 她打算自食其力。 后来,她果然找到了一份打字文员的工作。 她是在一家工厂,离市区挺远的,她就在附近租了房子,把康琴心的房子还给了她。 她身上有十五万块,足够她吃一辈子的。十万块是康昱给的,五万块是康琴心塞给她的,自称是她和阿姐的心意。 其实康画柔不知道这回事。 但是姜玉兰想要找回她自己,就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天天宅在房子里,她非得找份差事。 两个月后,快要到旧历年了,康琴心过两天也要和司雀舫正式办婚礼了。 姜玉兰主动找她,要给她送一份新婚大礼。 她给康琴心送了一套崭新的新娘礼服,是她自己做的。 “玉兰姐,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康琴心接到了,欢喜不已。 姜玉兰脸微红:“不值钱,你别嫌弃。” 她原本想在去买个首饰给康琴心,后来又想到,她的钱还是康琴心和康昱的,拿别人的钱去做人情,实在不妥。 况且,琴心什么首饰没有?她原本就有很多私产。 再加上,她要做司家的少奶奶了,更看不上普通的首饰,还不如做件衣裳有心意。 “怎么会嫌弃?”康琴心笑道,“我感激都来不及。” 康琴心和她喝下午茶,问她最近怎样。 “我不做文员了,改做会计了。”姜玉兰道,“我原本就会的,正好遇到了一点事,帮老板处理了些账务,得到了他的赏识,因此升职了。” “了不起!” 她说完,才想起姜玉兰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做做文员、会计的,都是屈才了。 “我挺好的。”姜玉兰一副很满足的模样,“家里怎样了,爸妈他们还好吗?” 她仍是叫爸妈。 “……爸爸让英茂哥主持大局,我坐镇帮忙。”康琴心道。 “是吗?”姜玉兰有点意外。 她很想说,那康书弘不是要闹翻天吗? “康书弘是闹了。”康琴心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但是妈躲着不见他,一直在外婆那里。 家里没有了妈,就没有人帮他,他在爸爸手下翻不起多大的浪。 爸妈打算去加州,那边气候宜人,外公身体也不是很好,新加坡太过于炎热潮湿,他有些受不住了。” 姜玉兰微愣:“爸妈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康琴心道,“买好了飞机票。” 姜玉兰又问:“我想送送他们,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回头问问妈,如果可以的话,我到时候去接你。你现在住的地方有电话吗?” “没有,但是我有个共用办公室,你可以打我办公室的电话。”姜玉兰道。 她给康琴心留了个电话号码。 康琴心认真收好了。 她带着姜玉兰送给她的礼服,回到了家里。 到了家里一试,不松不紧,正好就是她的尺寸。礼服是旧式的,估计她婚礼上不会穿,因为司家已经订制好了十二套礼服,足够换了。 康琴心还是很认真收起来,放在她的箱子里。 她的行李,明天要提前运到司雀舫的别墅去。 婚事当天,康琴心早早起床化妆,到了吉时,她已经快要累得喘不上气了,也顾不得紧张。 婚礼是新式的,办得比订婚宴更热闹。 康琴心见到了很多司家的亲戚朋友,也终于见到了司雀舫的小弟司宁安。 司宁安比他两个哥哥稍微柔美些,也更显得内秀,特别爱黏在母亲身边。 他天生一双多情的眼睛,宾客里的不少少女,被他迷得不行,觉得他比司家的大少和二少更有魅力。 “他好帅!”就连魏悦希也如此说。 言卿掐了一把魏悦希:“你醒醒吧,我小表哥的风流韵事,能写满两个笔记本,你还以为他是纯情小少年吗?” 司宁安正在她身后,听到这一句。 他在她脑门上敲了下:“谁准你没大没小,在背后贬低我的?” 言卿捂住了脑袋:“你天天欺负我!” “谁让你小?小就是要受欺负的。”司宁安微笑着,然后又同魏悦希打招呼。 魏悦希觉得他温柔知礼,简直是魅力爆棚,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乱跳的心了。 “我承认,他的韵事肯定很多,哪个女的能抵抗他啊?”魏悦希道。 言卿:“的确如此,我小表哥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从小就是。” 婚礼成了,司雀舫亲吻了下新娘子。 司玉藻莫名有点感动。 她对丈夫说:“我就说嘛,雀舫虽然是最晚开窍的,但他可能是最早结婚的。我果然说对了。” 张辛眉笑笑,握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也很高兴,跟当初嫁司玉藻的时候完全不同,是很单纯的高兴,没什么伤感的。 “好,卖出去一个。”司行霈在旁边数数,“还有两个!都卖出去了,咱们就可以退休了。” 顾轻舟:“……”这男人嘴上不靠谱了一辈子,到老都不知收敛。 第2159章 雀舫,琴心打你吗 康琴心没想到,自己真的和司雀舫结婚了。 从确认关系到结婚,不过短短半年,也的确是时间不长。 新婚当夜,她问司雀舫:“将来,你不会打我吧?” 司雀舫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 “只要你不打我,我保证不先动手。”康琴心道。 司雀舫:“……” 然而康琴心的保证是没有任何效用的。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俩跟普通夫妻一样,时常会有争执。 司雀舫的靠谱与冷酷,都是伪装的,他本人总有点小孩子的心气,好几次气得康琴心胖揍了他一顿。 挨了不少打的司雀舫:“哪个混账东西说绝不先动手的?” 康琴心哼了声:“你去告状呀,不怕你告!” 司雀舫:“……” 好在他身强体壮,不能和老婆对打,却能从另一方面找回补偿。 结婚一年之后,康琴心怀孕了。 她父母早已搬离了新加坡,跟着她外公外婆去了加州定居。 她时常和母亲通电报,得知那边四季如春,空气干燥清冽,爸爸和外公的身体都好了不少,康琴心也就放心了。 她没有问过小舅舅。 母亲发的电报,字数不多,也不会特意去提到小舅舅,因为觉得没必要。 叶岫还是那样子,做做生意,闲时看看书,结交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和在新加坡时候无二。 且他不和父母住一起,叶妩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只知道他快三十多的人了,还没有结婚,叶骁元夫妻俩只有他一个儿子,也是挺犯愁的。 然而说了也没用,叶岫从小就有主张。 他也不和父母争执,只是拿话敷衍,每次态度都很好:“会考虑的”、“目前在和某某小姐接触,也许会和她结婚”、“正在寻找,很快了。” 嘴上这么说着,依旧我行我素,他提过的某某小姐,也只是跟人家见一两次面,就绝不再来往。 叶岫也没联系过康琴心。 康琴心想起他,心里仍是会刺痛,但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在她心中,司雀舫的地位的确是超过了叶岫。 司雀舫不用试探也知道。 叶妩偶然的电报,还问康琴心:“你哥哥怎样了,你阿姐还好吗?” 康书弘离婚之后,自鸣得意了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康家给了姜玉兰赡养费,只是听说姜玉兰要自己做工谋生,就到处冷嘲热讽,说她迟早要饿死。 殊不知,姜玉兰的私产比他丰厚多了。 叶妩彻底对儿子失望了。 康书弘小时候身体不佳,她的确是偏心他,对他多有照顾;而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不够世故,都是凭借天性。 儿子天性和母亲亲,而女儿们多会同父亲亲。 因此,康书弘也比那两个姐妹多亲近叶妩些,叶妩自然也更偏爱他,宠溺他。 直到姜玉兰提出离婚,叶妩的心才猛然一惊:连玉兰这么好的性格,都忍不下去了,她儿子已经无可救药了。 因此,康琴心的婚礼结束,叶妩和康昱在新加坡过了一个旧历年,动身去了加州。 她没有带康书弘。 康书弘自己也不愿意去,他还以为留在新加坡没有了父母的管束,是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可慢慢的,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银行里没有了他的职位,他成天无所事事,与三两好友厮混。 一开始,店家不需要他付钱,签单即可,月底会把账单送到府上,康家会帮他付钱。 但很快,康书弘的签单没有人付款了。 叶妩和康昱离开之后,康英茂也搬离了康家庄园,康书弘几次去找他,他都说:“少爷,我不是你父亲,怎么能替你付钱?再说了,银行的钱是公款,您不能动。” “我就不信了!” 他大闹银行。 康琴心接到了康英茂的电话,赶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还被记者拍了下来。 司家二少夫人与兄长当街打架的事,成了热门话题,说康琴心忘本的声音不少。 司家众人倒是不说什么,只是围观了下报纸,觉得挺好玩。 司玉藻甚至还幸灾乐祸:“雀舫,琴心这么厉害,她打你吗?” 司雀舫:“……” 好糟心啊,亲姐真是哪里痛往哪里戳。 昨晚才因为胡说八道被康琴心揍了的司雀舫暗自伤心。 “打了,也是该打。”顾轻舟悠闲喝茶,“别回来找姆妈哭。” 司雀舫:“……” 一点面子也没有。 报纸上虽然诋毁了康琴心,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词,却也让有心人明白了一件事:康琴心和康书宏兄妹不和。 康书弘再想打着司雀舫大舅哥的棋子招摇,就不那么好使了。 店家拿不到钱,一个月两个月能忍,到了第三个月,几乎都疯了,成天追着康书弘要账。 他的狐朋狗友,全部躲着他。 他每个月是有一万多的零花钱,根本不够他挥霍的。 很快他意识到,他的处境特别艰难了。 他想去加州找父母,跟在父母身边,总不会连账单都付不起。 但是,他打电话、发电报,叶妩就是不肯告诉他地址,让他投靠无门。 康书弘被迫在家睡觉。 他空闲了之后,终于想起了姜玉兰。 姜玉兰的种种好处,任由他颐指气使,他都想起来了,顿时很后悔和她离婚。 要是她还在,爸妈也不会如此狠心抛弃他,总要顾念儿媳妇几分。 想到这里,康书弘走投无路,又去纠缠姜玉兰。 他知道姜玉兰上班的地方。 他到了之后,正好赶上了姜玉兰下班。 康书弘想要走上前去,和她说几句和软的话,却见一辆汽车停靠在工厂门口。 汽车不算是很气派,却也不错,看得出来人有点身价。 汽车上走下来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士。有了点年纪,但身材修长,头发浓密,保养得挺好。 姜玉兰脸上露出了一抹娇羞,上了他的汽车。 康书弘当即大怒。 好,离婚不过短短半年,她居然勾搭上老男人了! 真不要脸! 她还不到三十岁,就不能找个年轻一点的吗?康书弘到处说闲话,还传到了姜玉兰娘家那边,说他们家女儿没教好,被康家休了,现在臭不要脸找了个老男人。 第2160章 人生第二春 闲话总是很不好听。 康琴心也听说了。 她倒是挺替姜玉兰开心的。 姜家那边有点糟心。 姜玉兰离婚之后,不回娘家住,他们连啰嗦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她还找到了事做,也不用娘家的钱,娘家更没资格管她。 但她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跟! 她并不是那么漂亮,又离过婚,老男人精明着呢,怎么会想要娶她?无非是见她是妇人,什么都懂,容易上手。 姜家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姜玉兰的大嫂出面,提醒她几句。 姜玉兰的大嫂早上出门了,傍晚才回来,一脸含笑。 “玉兰要和程先生结婚啦。”大嫂满面喜悦,“我今天跟着玉兰去看了他们的婚房,在市中心,好大一处别墅,装修得真漂亮。四周都是繁华街道,闹中取静。” 姜家众人都惊呆了。 “什么?” “程先生是做珠宝生意的,在新加坡开两家珠宝行。最大的那家,你们有印象吗?那就是程先生的产业。”她大嫂很激动。 姜父问:“他怎么认识玉兰的?” “他跟玉兰的老板是好朋友。玉兰在厂里做事很好,他老板非常赏识她,又听说她离婚独居,想到自己的朋友程先生也是独居,就介绍了他们认识。” “可人家那么有钱……” “我听程先生的意思,玉兰好像也挺有钱,她还投资了那家工厂,和她老板是合伙人关系。” 姜家众人:“……” “好像是琴心替她参谋的,还给了她钱。”大嫂又说。 这是实话。 姜玉兰在厂里做会计,得到了老板的赏识。 他们那厂,不是独立的,而是三位老板一起开的。 前些时候,有两位老板要撤资,合家搬离新加坡,工厂要么减员,要么重新找人入股。 姜玉兰那个留下来的老板,也是姓姜,为人又很厚道,姜玉兰是做会计的,知晓厂里的资本变动。 “老板,是不是要辞人了?”姜玉兰问。 老板愁眉苦脸:“现在市场行情好,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辞人太可惜了,我去想想办法。 怎么也得二十万,才能填补资金的周转。可二十万这么一笔庞大数目,我去哪里借?” “不能找人投资吗?” “有这些钱的人,谁没有自己的生意或者生财渠道?咱们厂里虽说不亏本,可到底来钱不够快呀。” 姜玉兰听完了,去找了康琴心。 她有点心动。 她身上拿着一笔巨款,一共十五万,可以填补工厂绝大部分的资金漏洞。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可靠。 “玉兰姐,你放心吧,我派人去以投资的名义替你考察。假如可靠的话,你就投。”康琴心说。 她让司雀舫帮忙。 司家的人经过了周祥的考察,觉得这家工厂周转灵活,目前经济行情不错,他们正在稳步上升。 投资的话,也许不能赚大钱,但是胜在稳定,也不会一时间亏掉。 所以,是很保险的。 康琴心又“借”给了姜玉兰五万,让她全部投入。 她成了这家工厂的另一名股东。 庆祝的时候,她的老板,现在是她的合伙人,自称她大哥,把她介绍给了他朋友。 程先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疑心病太重。 他总怀疑旁人要贪图他的钱财。 姜玉兰本人文静内秀,是程先生最喜欢的一种类型。且她又有钱,拥有一半的工厂,肯定不会贪图他什么。 于是,两人尝试着来往了几次。 姜玉兰很喜欢程先生,因为他是个慢声细语的人,做事极有章程,有点洁癖。 她自己很爱干净,怕男人邋遢,又怕男人不稳重。 程先生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大了些。他死过一位老婆,也离过一次婚,今年实际年纪四十五了,比姜玉兰大了十八岁。 “我知道你吃亏了。”程先生这样说,“但是,你有钱又年轻,还是要稳重。若是找个图你钱财的男人,岂不是叫人白白骗了去? 我其他方面是不行,但我绝不会贪图你的财物,而我也不会疑心你贪图我什么。两下信任,岂不是很好?” 姜玉兰心中微动。 程先生的确是年纪大,这些年因为谨慎,存款非常可观。而他说得对,两个人结婚,信任比爱情都要重要。 况且,程先生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显老,他身材结实挺拔,头发又厚,说他三十七八也有人信的。 姜玉兰本身没什么大的野心,那些钱是康家和康琴心给的,她也没因此产生多大的优越感。 她还是有点小女人,想找个人作伴。 她同意了程先生的求婚。 两人很快置办了新宅。 程先生对外人有点抠门。一旦这女人不是外人,他就格外大方,花钱毫不眨眼,要替自己和她置办一个像样的家。 他还给姜玉兰买了只特别大的钻戒。 一切准备妥当了,两人登报,准备结婚,再邀请亲朋好酒喝喜酒。 姜玉兰回娘家送帖子,她娘家人才知道,她真的要再婚了。 再婚的对象,还是个颇有钱的中年男人。 “玉兰,这事靠谱吗?”私下里,她母亲很担心,“程先生一表人才,他图你什么?你什么也没有啊。” “他不图我什么。”姜玉兰笑道,“就是因为他不贪图什么,我们才敢结婚。” 姜母:“……” 康书弘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姜玉兰再婚的消息。 他再次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说什么老男人耍她玩,她也不照照镜子,她什么德行,又生不了孩子,那么有钱的老男人,找哪个小姑娘不比她强? “迟早要被甩,到时候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康书弘预言道。 他的预言,并没有成真。 程先生死了第一个老婆之后,的确是找了位年轻的小姑娘。 然而那小姑娘像个吸血鬼,只贪图他的钱财,还成天对他出言不逊。 他为了离婚,付出了一笔庞大的赡养费,简直是苦不堪言,因此对那些年轻无财产的小姑娘,敬而远之。 而有钱的女人,又看不上他的年纪和那点家底。 他还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不成想遇到了姜玉兰。 他简直是把她当宝。 姜玉兰再婚的第三年,康书弘在街上遇到了她一次。 她身边跟着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士,刚从一家商店出来,那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刚会说话的女孩子。 女孩子一直伸头,想要回到商店里,不肯走,隐约在闹脾气。 “爸爸,买……买巧克力……” 姜玉兰顺手打了下小女孩子的后背:“还买巧克力?你胖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她嗔怪看了眼程先生,“不许惯着她!” 程先生宠溺看了眼她,轻轻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 这一幕,康书弘瞧得真真切切,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甚至有点不敢认了。眼前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真的是姜玉兰吗? 第2161章 叶岫的修行 姜玉兰的女儿满月,康琴心和康画柔都去喝了满月酒。 她们姊妹俩,偶然会去姜玉兰那边做客,因为姜玉兰新婚的别墅,离司雀舫的别墅不远,步行过去也不过十分钟。 姜玉兰投资的工厂,收益稳步上升。她这几年拿到的分红,已经比她投资的多了,所以哪怕以后工厂倒了,她也不亏。 “我不想再投资了,身上有点积蓄,我挺满足的。”姜玉兰如此道。 她先生同意她的决定。 康琴心也说:“再想找这样的好工厂,不容易的。你那个合伙人,做生意很有办法,为人又不错,这是你的运气。” 姜玉兰点点头。 她也觉得是好运气,人不能太贪婪。 她赚到了钱之后,还给了康琴心十万,又给在加州的康昱夫妻寄了礼物。 康琴心知晓她如今不缺钱,去年她那工厂的分红,就分了三十多万,颇为阔绰了。 为了让姜玉兰心安,康琴心收下了。 毕竟她只是小姑子,她给姜玉兰的钱,不能算赡养费,姜玉兰心中一直过意不去的。 有一次,姜玉兰说起了康书弘:“我在街上好像看到了他,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呢。” “哦,那是陈莉莉。”康琴心漫不经心的说。 康书宏如今每个月只能拿到一点生活费,也没工作,父母也不再管他。 陈莉莉也是个坑货,出去之后差点饿死了,找不到下家,又回到了康书弘身边。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善茬,成天打架。陈莉莉可没有姜玉兰那么好的脾气,两人对打起来,鸡飞狗跳。 康书弘又不肯和她结婚,康家也不会同意。两人就那么耗着,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姜玉兰忍不住笑了:“那还挺热闹的。” 只是,她受不了那样的“热闹”。 就在姜玉兰孩子出生的当年,康琴心也生了个儿子。 同年,她姐姐康画柔终于决定,要嫁给比她小四岁了沈君兰了。 为了不让父母来回奔波,康画柔把婚礼地点选在了加州,亲戚朋友们不多,只她妹妹妹夫带着孩子去了。 至于康书宏,康画柔没有邀请他,他是康画柔度完蜜月回来,才知道此事。 康英茂仍在管着康家的生意。 正如康昱说得那样,他是勤勤恳恳,非常认真。 他娶了康家姻亲魏家的小姐魏悦希。 从前的种种,好像都慢慢离康琴心很远了,她身边的人,都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寻得良缘。 只康书宏还那么混着,无所事事。 叶岫一个人住一套豪华别墅,后院修建了游泳池。 加州的确是四季如春,圣诞节的时候,他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晒太阳。 他要把自己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他带着墨镜,似乎在想着什么,唇角忍不住溢出一点笑容。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郭南,一见到他这样,就明白:“爷又在想表小姐了。” 他是时常想康琴心的。 曾经,他们也有过相依为命的好日子,那时候康琴心的世界里只有他。 到了今天,两人不相来往,叶岫也觉得挺好,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没有满地狼藉。 “郭南,琴心的儿子满周岁了吗?”叶岫有一次突然问。 郭南立马道:“下个月,将军他们还要寄礼物回去,爷您要寄礼物吗?” “不了,免得吓到她。” 他顿了顿,慢悠悠道,“不知道长得像谁。要是像琴心,肯定很漂亮。” 郭南没回答这话,因为他听得出,少爷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话,随着尾音缓缓飘荡,散在微凉的空气里了。 司雀舫和康琴心的儿子,是司家的长孙,周岁宴席肯定要隆重。 司督军抱着小重孙,对顾轻舟说:“谁能想到,我这样的人,也有四世同堂的机会。” 早年参军,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到老还有这样的阔日子,且儿孙满堂,真是没想到。 顾轻舟笑:“您身子骨健朗,许是五世同堂都有。” 司督军哑然失笑:“活那么久,成老龟了。不过,已经够本了,随时走了都能行。 对了轻舟,我写了一份遗嘱,在书桌上,你收着。将来我要是突然去了,你也知道怎么办。” 顾轻舟:“……” 司督军见她沉默,又道:“谁没有这一天呢?” 顾轻舟只得接了过来。 小孩子才满周岁,在司督军怀里玩了一会儿就累了,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这孩子,不怎么爱哭闹,不太像他阿爸。”顾轻舟轻轻接过了孙儿,“雀舫小时候,真的一天也不得安宁。” 她把孙子抱了回去。 司督军的遗言稿,她也带走了。 半路上,她就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接过了孩子,数落她:“去了大半天,说些什么呢?这么费事。” 顾轻舟:“说点闲话。” 晚夕,孩子们都各自散了,孙儿也被琴心抱了回去,顾轻舟坐在书案前,认真写着什么。 她时常要半夜写写画画。 司行霈这个时候,就会靠坐在床上,听听收音广播,等着她睡觉。 他没当回事。 后来,回房找东西,突然发现了一封遗言,是顾轻舟写的,他整个人手脚都僵了。 身在其中的人,时常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 顾轻舟擅长保养,腰身始终纤细,头发也不见花白,脸上虽然有了点细细纹路,但眼神总是清澈。 她也不怎么生皱纹。 在司行霈眼里,她仍是他的小姑娘。 他没想过生老病死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至少不是现在。 他快六十了,仍是腿脚有劲,一口气还能把三个儿子都打趴下,丝毫不觉得自己老。 然而,遗言又是什么意思? “轻舟是不是生病了?”他心里沉得厉害,坐在床边,在炎热潮湿的环境里,半晌手脚都暖不过来。 若是失去了轻舟,他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 司行霈想象不出来。 他没有直接去问,而是打电话给司玉藻。 “你姆妈最近去医院做什么检查了吗?”他问司玉藻,“前些时候她说胃疼,后来复查又说没事,你把病例找出来,给我看看。” 司玉藻不知老头又闹什么幺蛾子:“阿爸,你突然要这个干嘛?”“让你找就找,别那么多废话!”司行霈猛然挂了电话。 第2162章 玉佩的秘密 半个月之后,司家众人都知道了司行霈闹的乌龙。 所有人都在笑。 顾轻舟也笑得不行。 司行霈也跟着笑了,没事就好,真是吓得他半死。 晚夕,他坐在浴缸里,顾轻舟替他擦背,问他:“要是我哪天先走了,你能像阿爸那样,照顾好自己吗?” 司行霈:“想太多了,我才不会像他一样过得清心寡欲。我要娶十八房姨太太,个个年纪不超过二十岁,把家里弄得花红柳绿。” 顾轻舟重重一巴掌拍在他后背。 这一巴掌很重,显然是动怒了。 司行霈低笑出声。 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弄得她也是满身的水:“所以,你别先走。你要是先走了,谁也管不住我胡闹。” 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随着岁月,已经略微松弛了,有点往下垂。年轻时那些无法无天,都收敛了,如今看人的时候,总显得莫名的温柔。 虽然一身匪气还在。 “行,那就说好了,谁也不先走。”顾轻舟道,“咱们活到八十岁,那时候我头发肯定要掉光了,牙齿也不行了。” 说到这里,她张开口,指了指最后面的一颗牙齿,“最近总是疼,牙医说可能是蛀了,要换一颗新牙。” 司行霈捏住了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又伸手去按了按,发现的确有点松动的迹象了。 再怎么不显年纪,他们也老了,毕竟外孙女都能满地跑,像她妈妈一样出言不逊了。 “换。”司行霈道,“换一颗纯金的,一说话满口金光,富贵逼人。” 顾轻舟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整个人都笑疯了。 “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别总这么不着调。”顾轻舟道,“如此为老不尊,孩子们也不会尊重你的。” “现在也没人不尊重我。” 顾轻舟:“……” 这倒是实话,孩子们对父亲敬畏有加,对母亲更亲昵。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这天的夜风格外温柔,是一场暴风雨之后,短暂的清爽。 顾轻舟和司行霈洗了澡,坐在阳台上聊天。 他们俩每天都要忙,因为忙司雀舫结婚的事,又是他们的孩子出生,已经快三年没离开新加坡去旅游了。 “想去香港住几天。”顾轻舟道,“很久没见霍爷和微微了。” “明天去?”司行霈说。 司雀舫儿子的周岁宴办完了,家里大事小情都有开阊,他们俩不需要操心。 “去吧。”顾轻舟说,“不行就后天,要先给霍爷打个电话,免得人家措手不及。” 司行霈:“现在可以打,明天就出发。” 他想一出是一出,果然去打了。 霍钺接到了电话,很是高兴,又听说他孙子的周岁宴办过了,请他们俩去住。 司雀舫结婚、孩子满月,霍钺都来了,所以周岁宴他就没来。 “……来多住些日子。我家老小也去英国念书了,前几天刚走的,家里冷清得吓人。”霍钺说。 孩子们都离开家了。 家里除了佣人、他们两口子,就只剩下一个锡九爷还陪着他们。 司行霈和顾轻舟是过大家子的生活,家里总是热热闹闹满室的人,不能体会到霍钺和何微的冷清。 翌日,简单交代了开阊几句,他们两口子乘坐飞机出发了。 晚上,就同何微、霍钺一起,坐在了最新式的餐厅吃晚饭。 同桌的,还有长青道长和一位罗先生。 长青道长这些年仍是不见老,让顾轻舟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宁先生。 他们这些术法高深的道士,平时觉得没什么,相处时间久了,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寻常来。 而罗先生是混血儿,眼睛的颜色很浅,鼻梁又高,也是非常英俊。 “罗先生是我曾经一位老友的儿子。”霍钺介绍道。 罗先生自己也笑道:“不是亲生的,我是个英国人与本地女子私通生下的,然后被扔了,我父亲罗霄捡了我。” 司行霈还记得罗霄,当初岳城被霍钺把持之前,最大的大佬。 那人特别厉害,是赫赫威名的杀手。 “哦,原来如此。”司行霈笑了下,“倒也算是熟人,虽然我没亲眼见过罗老板。” 几个人闲聊得愉快。 长青道长却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微笑,随着他走出了餐厅,两人在餐厅门口的喷泉池子旁边坐下。 长青道长把一块玉佩递给了顾轻舟。 这玉佩,还是上次陈素商带给他的,希望他能鉴定一下,到底是什么出处。 顾轻舟这些年一直被这块玉佩困扰着,不知道平野夫人临终前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素商偷偷告诉她:“我师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肯说。” 后来,长青道长被陈素商逼急了,也说了实话:“我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得太具体,只知道这块玉佩,肯定是苗疆的东西。” 顾轻舟就托陈素商来香港的时候,带给了长青道长,请他再找人询问。 长青道长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找到了宁先生。 宁先生是活了上千年的人,他的心里包罗万象,什么都知道一点。 “……宁先生说,康熙帝年间,苗疆为了安宁,神女用蛊神与术法结合,练成了这块玉佩,换取了苗疆六十年的自治。 这块玉佩,最大的作用就是克制苗疆的蛊术和巫术。带上了它,就不会被术法蛊术、巫术侵扰。 此物一直都是宫廷圣物,历代皇后所有,传承了上百年。后来慢慢不知晓它的具体来历,只说能逢凶化吉。”长青道长说。 顾轻舟:“……” 她没想到,这居然不是什么钥匙,也不是什么信物,而是单单一个护身符。 一个能逢凶化吉的护身符。 她每次想到平野夫人,只能想到她的贪婪与野心。 此刻,顾轻舟摩挲着这块玉佩,突然体会到了一点“母爱”,微弱的,轻易察觉不到,却很暖。 “困扰了我二三十年,原来只是一个庇佑的。”顾轻舟笑了笑,“我这辈子唯一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 她向道长道谢。 长青道长摆摆手:“力所能及。” 顾轻舟又想起了那位宁先生:“他还是那样吗?他变老了没有?”“他是神仙,神仙是不会老的,他永远是那副样子。”长青道长说。 第2163章 开阊番外(1) 后来,顾轻舟再也无缘见那位宁先生一面,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永远不老。 玉佩被她带回了家。 她没有送给自己的孩子们,而是给了陈素商。 因为素商懂术法,这玉佩她留着更有用。 “谢谢姑姑。”素商道谢。 拿到了玉佩,陈素商把它交给了颜恺。 颜恺不要:“给天承吧。” “蛮贵重的,你先保管。”素商道,“等他大了一点再给他吧。” 颜恺接了下来。 他们最近都在新加坡,菲律宾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他们回来享受假期。 夫妻俩带着天承在街上一家咖啡厅坐定,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 陈素商突然问颜恺:“天承也五岁了,咱们要不要再生个女儿?” 颜恺一听,脸都绿了。 他有三个妹子,哪一个好伺候?照顾老婆、天承,都是他的责任。 他还要工作。 再添个女儿,累死他算了! 他坚决摇头:“我不要!” 陈素商笑了起来。 天承已经能满地跑了。他趁着父母说笑的时候,跑到了街上。 陈素商连忙去追儿子。 她出门时,还差点撞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约莫十八九岁,有着白皙的肌肤,一看就不是新加坡常住的,可能刚搬过来没多久。 “对不起!”女孩儿先跟陈素商道歉。 陈素商一瞧见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脸上,微微愣了愣。 “太太,您没事吧?”女孩儿很急,似乎在赶路,但还是很有礼貌关心发呆的陈素商。 陈素商回神:“我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 颜恺也走了出来。 “你去追天承,他过马路了。”陈素商对丈夫道。 颜恺有点狐疑,先走了。 女孩子犹豫了,回答陈素商:“我叫沈成芮,我才搬到新加坡不久,不太认识您,太太。” 她不是独自一人,旁边还有个小姊妹。 和沈成芮相比,她的小姊妹显得很焦虑。 “……太太,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同学的汽车被盗了,我们要去护卫司署报警。”沈成芮道。 陈素商略微点头,让她们俩过去了。 两位女孩子脚步匆匆里去。 颜恺把调皮的儿子追了回来,见陈素商还看着女孩子的背影愣神,问她:“怎么了?” 陈素商笑:“方才看到一个女孩子,可能会对得上我昨天给开阊算的那一卦。” 颜恺知道昨天那一卦,他们还取笑了司开阊很久。 他连忙也去瞧:“哪一个?” “她说,她叫沈成芮。”陈素商笑了笑,“走啦,回家。” 沈成芮陪姜颖来到护卫司署的时候,发现警卫比平时严格了许多,往常是两个持着警棍的警官站在门外,今天却都举着步枪。 见她们出现,两人肃目端量,气场极大。 姜颖拉了拉她,轻声道:“阿芮,我们是不是来错时候了?不然算了吧。” “这怎么能算?你家汽车不要了?” 豪华座驾,姜颖不心疼,沈成芮还舍不得呢,“别怕,我们是来报案的,又不是什么非法份子,他们不会为难的。” 姜颖假期里新学会了开车,见天气好,偷偷开了她大哥的汽车约沈成芮去郊外玩,谁知汽车被偷,简直不要太惨。 沈成芮是知道姜颖大哥姜源为人的,对亲妹看管严厉,汽车被偷是小,要让他知道姜颖不带保镖就独身出去玩还遇到了小偷,这事儿能被训一年。 姜颖害怕极了,沈成芮就来陪她报案,希望能在姜源回新加坡前把汽车找回来。 “可是,如果还是找不到呢?” 沈成芮叹气:“总要试了才知道,你不报案,那可就真的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满心顾虑的姜颖点点头,随她走进华民护卫司署。 门外那两举着枪的大汉没有阻拦。 进去之后,向来忙碌的司署里人员安分,个个都坐在自己位子上低头翻看文件,竟没人上前招待她们。 姜颖不明白的看向身边好友。 他们不理,沈成芮就站在中间开口:“我要报案。” 一句话打破厅内平静。 众人像是被吓到了般,纷纷望向她们。 怎么了? 连沈成芮都觉得奇怪了,她又强调一遍,“报案。” 居然还是没人起身。 气氛不对劲,姜颖怕事,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 沈成芮却是个胆大的,观察了下众人,正准备挑个管事的人去他桌位前说话,就听见里间办公室那传来开门、闭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阔步出来。 他是护卫司署长官的弟弟宋新立,也担任要职。 “把半年来咱们经手过的与吗啡有关的案子都找出来,要快!” 其他人听了,手上动作都加速了。 宋新立说完就准备钻进旁边自己办公室,却被忽然蹿到自己面前的少女拦住。 对,就是蹿。 沈成芮大气不喘的质问:“你们是怎么回事,报案都不接了,还给不给我们华民办事了?” 她有些不高兴,说好的为华民服务、对华民负责呢? 才问完,终于有警员过来解释:“这位小姐,我们都在忙,您先等等。” “我们还急着呢。” 宋新立皱眉问下属:“铁三,怎么回事?” “宋副署,她们说要报案。但现在哪有人手接待?” 宋新立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训斥道:“说了不能影响正常办公,你们都把话听哪里去了?” 他亲自接待沈成芮和姜颖,问清汽车丢失的地点和前后细节,又留了联系方式,说有消息就立马通知她们。 做好笔录时,警员捧着一叠文献过来:“副署,您要的资料。” 宋新立起身接过,客气的和她们说再见,让下属相送。 一起从接待室出来,沈成芮见宋新立朝走廊末处走,好奇的转身,正见他站在“司署办事处”的门口,有礼的喊了声“报告”。 他不是副司署吗,司署也就是他亲哥哥,还用得着这样? 办公室房门开合的瞬间,沈成芮听见里面一句沉稳威严的问话“都明白吗”,紧随的则是毕恭毕敬的答声“是”。 “阿芮,你在看什么?” 姜颖见她脚步停顿,不明白的随好友视线望向身后走廊,却空空如也。 “没什么。” 沈成芮自小耳力过人,姜颖可能没听见,那司署办公室里有大人物呢! 否则若只是司署长官和下属谈事,就不会是副司署出来跑腿找资料了。 她们出了护卫司署,姜颖站在门口跟她告别,说是要回姜宅了,再晚就会错过她大哥的查岗电话。 沈成芮笑,调侃道:“就没见过这么怕哥哥的人,快回去吧。” “所以才说羡慕你嘛,我先走了,谢谢你陪我来报案,改天请你吃饭!”姜颖招手喊了路边的人力车,匆匆离开。 沈成芮不太想那么早回家,见旁边有条摆着很多有趣玩意摊位的小路,就边走边看了起来。 没走几步,看见路边有个男人正蹲着和一七八岁的小女孩说话,那满脸含笑的诱哄模样,像极了一位讨女儿欢心的父亲。 沈成芮本是随意一瞥,几乎下意识就收回视线,但不对劲的直觉,提醒她再次看了过去。 那男人手里本拿着好几样玩具,一直在不停说话,女童却总是摇头,还抵触对方触碰。 忽然,男人脸色一变,丢开手里玩具直接不顾女童的挣扎,抱起她就要拐向人稀处。 “站住!”沈成芮喊声走过去。 谁知那男人听见声音,紧抱着孩子跑得更快了。 沈成芮左右看了看,弯身抄起路边的石子就朝那男人的腿弯处弹去。 男人被击中,直接倒向路边的杂物堆。 沈成芮冲上前,自他身前把女童拉起来,先是检查了番,柔声问:“小妹妹,你没事吧?” 女孩满脸惊慌失措,摇头后立马说:“姐姐快救救我,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 男人凶神恶煞的瞪向沈成芮,“你是什么人,抢我女儿做什么!” “他才不是我阿爸!”女孩强调。 沈成芮居高临下看着他狼狈从地上爬起,见对方不逃反而还要跟自己理论,好笑道:“听见了?她不认识你。” “小孩子顽皮任性,非要我给她买玩具,家里哪有那么多闲钱惯她!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跑来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再这样我去告你。”男人气势不低。 “行啊,旁边就是华民护卫司署,我们过去理论理论?” 沈成芮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唬住的? “你这妮子是不是有病,跑路边抢人闺女还打人。都快来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她抢我女儿!” 这男人居然敢喊人,本来远远看热闹的真就围了过来。 他见势就更起劲了:“我这丫头从小就不服管教,出了门看见什么好的贵的,都要买。我今天钱带的不够没办法给她买,就哭着嚷着不肯走,还不肯承认我是她阿爸,要跟着陌生人走,真是没天理了!” 第2164章 开阊番外(2) 男人演技高超,绘声绘色的把沈成芮说成了想拿好处骗走自己赌气女儿的歹徒,而且还真有路人信了替他说话的。 “可不是嘛,我刚见这男人在那和小女孩说话来着,哄了很久。” “孩子是不能惯的,这位父亲做得对。” “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能去抢别人的孩子?” 沈成芮反倒成了大家眼中拐带女童的坏人了。 她气极反笑:“你这人简直滑稽。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说她是你女儿?” 男人一愣,忽然道:“天地良心,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要怎么证明?” 旁边八卦的人又开始指责沈成芮:“你真是强词夺理,哪有要人证明自己是父亲的?” “这男人如果不是女孩的爸爸,这么紧张孩子干什么?”沈成芮听着这些言论满脸怒意,她身边的小女孩就对大家说:“他想拐我去卖钱,起初就拿糖果和玩具哄我,想我跟他走,被我识破后就强行抱着我跑,还好被这位小姐姐 阻止。” 她言语清晰,说得认真极了。 沈成芮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聪明。 路人们有些将信将疑,看看女童又看看男人,似乎在判断谁真谁假。 男人见舆论不偏向他了,立即道:“小花,你说啥呢,你不能为了跟阿爸赌气就这样说,你这样多伤阿爸的心呐……” 他如此情真意切,就有人怪小女孩不懂事了。 沈成芮自然是信孩子所言的,正想帮她说话,就见女童满脸嫌弃道:“谁是小花,我才不叫这么恶俗的名字。 我叫张宣娇,你就别演了!”说着又仰头看向沈成芮,“姐姐帮我。” 她生得粉雕玉琢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漂亮极了,沈成芮一看就喜欢,很自然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温柔道:“当然帮你。” 沈成芮再对众人说:“孩子自己都说了不是他女儿,难道你们还非要让她跟陌生人走吗? 你们就这么相信这个男人的话? 孩子虽然小,但明辨是非的能力总是有的,如果他真是她父亲,还真能不要阿爸跟我一个陌生的坏人走的吗?” 男人急了,红着脸问:“你、你凭什么说她不是我女儿!”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沈成芮冷笑:“你看看你自己的行头,再看看女孩身上的裙子,你俩能是一对父女?” 男人没听懂,旁边很多人也很迷茫。 “不说这孩子头上戴着的这枚钻石发卡,是意大利进口的限量款,就她身上这条裙子,识货的都能看出来是知名设计师手工定制的。 就你这样的条件,能给女儿穿戴得这么好? 我看你就是见这孩子出身富贵,想着拐回去要么威胁她家人骗点钱,要么卖了赚钱,十足的人贩子,否则我刚喊你去隔壁护卫司署理论,你怎么不敢?” 沈成芮言词清楚,满脸肯定,即便路边有人分不清小女孩的钻石成色和衣裙品质,但看男人气质层次,也完全被说信了。 “原来这男的才是个人贩子。” “真是不要脸,还敢说自己是别人的爸爸。” “还好这位小姑娘救下了这孩子,否则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男人辩无可辩,抬脚就要溜。 沈成芮眼明手快,伸脚直接将他绊倒,又掰住他双手负于身后,痛得男人嗷嗷讨饶:“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我第一次出来做,我也是走投无路……” 旁边有人递来绳子,沈成芮接了将男人绑住丢在地上。 “走投无路就能害人吗?还害孩子,更是不可原谅!” 沈成芮冷哼了声,嗤笑着继续:“能溜的时候不溜,非要跟我争!论吵架,我沈成芮还没输过呢。” 她仰着头骄傲极了,心里也得意,救下了一个孩子,正准备问女孩家住哪里送她回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她怯生生的唤了声:“大舅舅。” 然后,沈成芮的手就被她抓住了。 张宣娇缩到她身后。 沈成芮转头,就见一冷峻的年轻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虽没说话,却能察觉到对方周身的怒气。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准确的说,是落在被自己挡住的女孩身上。 周边看热闹的人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都相继散开。 司开阊沉声:“还不快过来!” 他身后的人过去提了那被绑男人,沈成芮方才见过的华民司署警官宋新立立即道:“司少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处置。” 司少? 沈成芮想起方才华民护卫司署里的情形,瞬间就肯定了来人身份。 提及司家整个新加坡都能想到的那家,政府实际掌权者司师座。 看这位的年纪,应该是司师座的公子。 张宣娇磨磨蹭蹭的到了司开阊身前,心虚的低头又喊了声“大舅舅”。 “长本事了你,让你等我,甩了随从、避开警卫都能溜出来?”司开阊开口训斥。 张宣娇下意识的道:“我机灵,就他们几个哪能困住我!” “你还自豪?” 张宣娇努嘴辩解:“那不是无聊!再说也没出什么事。” “还敢说没事?没事方才这里是在开大集会吗?” 司开阊的声音不怒自威,却又带着几分宠溺无奈,“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你真要出来玩不会跟我说?带两个副官在身边,我还能不许吗?” “大舅你好讨厌,老是板着脸训我,一点都没二舅舅好!”张宣娇也是个骄傲的,被当着这么多人面训斥,哪怕自己有错也不开心了,顿时又逃离司开阊,躲到了沈成芮身后,还探头探脑的说:“我都八岁了,你还总让人跟着我, 一点自由都没有!” “你跟我谈自由?” 司开阊简直要被这外甥女气死,“我让人跟着你是什么目的,你不清楚吗?” 张宣娇是家族里的晚辈,仗着受尽宠爱,是唯一敢反驳司开阊的人了,此刻不怕死的接续道:“保护跟监视没什么区别。” 司开阊浓眉紧皱,盯着她又喊道:“阿娇!” 张宣娇灵动的双眸转了转,攀着身边沈成芮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快帮我。” 沈成芮:“……”小丫头你说啥呢,要自己帮她和鼎鼎大名的司少作对? 第2165章 开阊番外(3) 张宣娇是司开阊姐姐司玉藻的女儿,是司家目前第一个的孙辈,受尽疼爱。 宠的人多了,难免就有些骄纵任性。 司玉藻上个月去美国进修,临走前把女儿送到司家。 外甥女顽皮难管,原也不需要司开阊费心,但这两天弟弟司雀舫有事离开了新加坡,又把阿娇送到了他的别馆,然后这小姑娘就开始磨他了。 一边要自己带她玩,一边又嫌弃自己没有司雀舫体贴有趣。 他才跟护卫司署的长官聊了聊吗啡案情,眨眼的功夫她就闹出这么多事! 偏偏司开阊还拿她没办法,训斥的话对阿娇来说如同石沉大海,听过且忘,罚嘛又舍不得,只能期待弟弟早日回来。 知她遭遇了人贩子,克制着脾气想跟她分析分析道理,她却往别人身后一躲? 原没入眼的沈成芮就这样被引起了注意,司开阊打量着她。 年岁不大,十七八岁的学生气息,面容姣好,只是衬衫长裤,身后还有个双肩包,一派不修边幅的休闲装扮,和时下那些名媛千金们的精致装扮大相径庭。 可他丝毫不觉得对方是普通华民,能一眼识别阿娇身上发卡和衣裙不俗的人,这眼界定不可能是小门小户。 沈成芮被他审视得也有些紧张,摆手尬笑道:“别误会,您要教训外甥女就教训,跟我没关系。” “姐姐?”张宣娇撒娇晃她手臂,“你那么厉害,别怕他。” 沈成芮苦笑,暗道:阿娇啊,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舅舅的威名?自己跟你不一样,不是司少的外甥女,可不敢有恃无恐。 张宣娇见她这副模样,心知是靠不住了,只得识时务的又走回司开阊身边,懂事的说:“大舅我错了,你要骂就回去再骂,外面人多。” 司开阊闻言,很给面子,没再说她。 他往前走了两步,问沈成芮:“你救了我外甥女,想要什么谢礼?” 沈成芮救张宣娇根本没什么目的,只是经过的时候觉得那男人和女孩的行头差别太大,不像是同路人,心觉异样才上前察看的。 但帮的是司开阊的外甥女,这样大的一份人情,何况人家司大少都开口询问了,好像不要求点什么有些不给他面子? 司开阊见少女灵眸精转,像是在很认真的思索报酬,也就没再过多上心,移开视线等她要求。 半晌,沈成芮启唇:“我要一把枪,还有五十发子弹。” 司开阊侧目,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他预想中的是钱或者房产,要枪这绝对是他意料之外的。 沈成芮知道政府已经颁发了指令禁止私人用枪,虽有些顾忌,但自己毕竟才救了司开阊的外甥女,对方就算不肯给,也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于是,面对他充满意外的目光时,沈成芮又重复了遍:“司少若是想要谢我,就给我把枪。” 确确实实是要这个,没有听错。 司开阊觉得少女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 如今华民护卫司署日渐完善,已经能很好的保障华民生活了,市内也比早些年安全许多,她要枪做什么? 他虽不解,但素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这名少女帮了阿娇,自己满足她要求,便也算两清了。 于是,他给身边的副官递了个眼色。 很快,沈成芮就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站在那试了试手感,满脸笑意。 见他们要走,她连忙道:“等一下。” 司开阊以为他还要提要求,感觉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但素来沉稳的他脸上并未露出分毫,只是重新看过去。 沈成芮几步追上前,眼看着就要到司开阊面前了,却被司家的副官拦住。 她也不在意,面对视线,问道:“我就是确定一下,这把枪能使用吧?不会有人来没收的,对吗?” “当然,司家的枪在政府都有编号,你就算在公共场合用了也不妨事。” 沈成芮讪讪的笑:“那倒不会,司少放心,我不会拿你家的枪去做杀人放火之事的。” 那你要枪做什么? 司开阊心里默问,但并不关心,是以也没问,只稍稍点头就要再度转身。 这时,他旁边的张宣娇忽然走过去,笑吟吟的问:“成芮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呢,以后我怎么找你?” 她很喜欢沈成芮,觉得她既勇敢又有趣。 沈成芮却后知后觉,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张宣娇一脸无语,“方才你自己说的,说论吵架你沈成芮还没输过呢,姐姐忘了吗?” 呃,好像是这么说过。 沈成芮见张宣娇说出这话后,司开阊就朝自己看了过来,有些尴尬。 张宣娇继续追问:“姐姐住哪?” 沈成芮也没有隐瞒,报了家门给她。 张宣娇就报了联系方式给她,要求道:“姐姐今天帮了我,我要请你吃饭。你回家后打电话找我呀,我们约时间!” 旁边司开阊一脸沉重,他后面的副官们也很无语。 张宣娇自报电话,报的是司开阊别馆的主机号。 以司开阊的身价和地位,这在新加坡算是很重要的情报了。 沈成芮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默念了遍,答道:“好,姐姐记住了!” 张宣娇这才开心的跟着司开阊离开。 沈成芮踮了掂自己背包里的枪和子弹,心情无比愉悦。 本来和姜颖游玩不顺,没想到来护卫司署报案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她乐呵呵的回了家。 才进花园,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堂姐沈成爱堵住。 沈成爱是她大伯和大伯母的女儿,跟自己同岁,但她早就订了亲,成天在家里待嫁。 因为她的未婚夫在香港,不念书也不恋爱,成天无所事事,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沈成芮找茬。 沈成芮见她就烦,她自己不愿意念书,却怪沈成芮占据家里资源。 看见她,好心情瞬间就没了,避开对方要抓自己的手侧过身,“三姐,你做什么?” 沈成爱满脸不高兴的质问:“你房间里的新衣服是怎么回事?” “你又偷偷进我房间?” 沈成芮不悦,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不经人允许进人房间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我的新衣服怎么了,难道还要跟你交代吗?”沈成爱理直气壮:“当然,我是你阿姐,我有权知道你的新衣服是怎么来的。” 第2166章 开阊番外(4) 沈成芮实在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乱进自己房间翻东西便罢了,还好意思理所当然的来找自己讨交代? 原是不想给她好脸色的,但思及父亲平日里的叮嘱,沈成芮实在不愿意跟她吵,遂克制着怒火答道:“我马上就要开学,刚置办的。” 谁知,沈成爱一听这话,气得当场跺脚,忿忿不平的问:“那我怎么没有!” “你又不开学,当然用不着。” 沈成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绕过她准备回西花园的洋楼。 沈成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往主楼那边拖,口中还不以为然的说:“我跟你怎么能一样? 我马上就要嫁人,做少奶奶了,香港的童家那可是当地望族,我将来又不需要为了生计在外面给人打工,念你那些书做什么!” 又是这套理论…… 只因大堂姐嫁得好,大姐夫心疼妻子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活上更是千宠万允。 是以,沈成爱觉得她自己的婚后生活,也会如亲姐一般幸福无忧,所以不肯费力念书。 对于她的这种想法,沈成芮无力吐槽,也知她往日脾性,挣开对方的手道:“这不就成了? 我是要上学,新学期、新衣服,这是祖父祖母给我们的关爱,二堂兄也有。” 二堂兄是沈家长房独子沈成柯,即沈成爱的亲哥哥,和沈成芮同在爱德华七世念大学。 于是,沈成爱听见这话就更不满了:“二哥他是男孩子,家里给他买衣服是应该的。 你是姑娘家,如果给你买了,那凭什么我没有?我不管,你陪我去找祖母!” 她就是不肯信。 “你找祖母也没用,除非你重新考试去上大学。”沈成芮知道沈成爱不爱念书,以为这样就能打消她胡闹的心思。 沈成爱再次要抓她,见被躲开,气得脸都红了:“你不敢去就是心虚!那么多新衣服,定是你偷家里钱买的,否则怎么不敢和我去祖母面前对质?” 沈成爱誓不罢休,大有和她在花园里吵架的趋势,沈成芮不得不随她去了主楼。 老太太上了年纪容易犯倦,午睡起后没多会就又靠着沙发养神,乍听见女孩子尖锐不满的高声,望向门口。 就见沈成爱满脸不服的走了进来,老太太忍不住皱眉。 “祖母,我见四妹妹房里有新衣服,四套呢,真是您让人给买的吗?” 沈成爱一进屋就蹿到了老太太身边,抱着胳膊撒娇嗔道:“祖母您最是公正了,怎么可能只给四妹妹买新衣服,却不给我买呢,对不对?” 沈成芮在祖母跟前也亲近,但并没有凑上去抱胳膊,而是接过保姆送进来的温水,亲自递杯子道:“祖母,是我们吵醒您了吗?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沈家有三房,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二儿媳妇,也就是沈成芮的母亲陆琳,因此对二房的孩子难免也偏疼些。 听沈成芮语气自责,老太太舒展眉头喝了口水,摇摇头反问起她出门的情况。 沈成芮自然是报喜不报忧,说了几件外边的趣事逗她开心。 “祖母,您怎么不理我呀?” 沈成爱见她们一问一答全然似忘了自己,心里吃味,晃了晃老太太的胳膊提醒对方。 老太太这才“哦”了声,慢声回道:“你说阿芮的新衣服,是我给置办的。 你四妹如今都是大学生了,和同学朋友们往来,几身像样的行头总是要的。” 一听果真是家里给置办的,沈成爱不能继续说是沈成芮偷家里钱悄悄买的了,便顺势要求:“祖母,我也有朋友啊,我也想穿新衣服出门。” 老太太就笑了,“你母亲往日里可没少给你买新衣服。”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怎么能一样?母亲买的,跟祖母买的不一样。”沈成爱不管,反正沈成芮有的,她也必须有,“刚好,下个月李家小姐请我参加生日会。” “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老太太心里不高兴,都说了这是家里给大学生的开销,她还非要。 抽出被沈成爱攀着的胳膊,反而往旁边坐了坐,又招呼沈成芮:“快别站着了,坐我身边来说话。” 沈成芮很乖巧,立马就过去了。 沈成爱还在软磨硬泡:“祖母,您就疼疼我也给我买几身吧? 李家是什么人家您也知道的,我总不能穿旧衣服去,那样会让人看不起我们沈家的。” 这语气,很有威胁的意味。 老太太当然知道沈成爱平时的生活,老是跟市里的那些华侨小姐们攀比衣服首饰,而那种宴会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正经聚会。 因此,老太太板着脸答道:“那你就不要去!有时间多在家里看看书,如果看不懂就问你四妹妹。” 沈成芮也看向沈成爱:“三姐又不是不清楚家里的规矩,就别让祖母为难了。 你如果之前和我一起考了大学,祖母今天肯定也会给你置办新衣服的。 再说,祖母平时这么疼我们,你总不能因为几件衣服就说她偏心不疼你吧,那可不是伤了祖母的心吗?” 沈成爱一急:“我什么时候为难祖母了?” “还是阿芮懂事。” 老太太拉着沈成芮的手拍了拍,满脸和善,再转头告诫沈成爱:“成爱,说起来阿芮比你还小几个月,你看她多有上进心。读书明礼,当代的女孩子就应该这样。” 沈成爱心里不以为然,狠狠瞪了眼沈成芮,却不敢继续在老太太面前造次。 新衣服的事情她没有如愿,晚上全家吃饭的时候就故意把前阵子祖父买的钻石手链,戴在了手上。 这原是应该全家女孩子都有的,但祖父偏心,就因为长房和三房有儿子,轻视二房,所以沈成芮和两个妹妹沈成桦、沈成薇都没有。 沈成爱几次故意把手腕伸到她们三姐妹面前夹菜,实为炫耀,但沈成芮并未搭理。 沈家的庄园别墅包含三幢洋楼,祖父祖母住主楼,会客厅和餐厅也都在这里,大人们住东花园的洋楼,小辈们则住西边。 所以,晚饭后,大家是一起回去的。 二堂兄沈成柯和三房的双胞胎堂弟们沈成鸿沈成茂都住二楼,四个女孩子住三楼。经过二楼的时候,二堂哥沈成柯却突然唤住了她们。 第2167章 开阊番外(5) 沈成柯回自己房间里拿出三只红色丝绒的首饰盒,分别递给了沈成芮、沈成桦和沈成薇,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们看看喜不喜欢,和小爱的那条样式差不多,但这上 面镶嵌的不是钻石,只是水晶。” 三姐妹打开丝绒盒子,里面是条精致的白水晶手链,在二楼走廊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很漂亮。 都感激的望向沈成柯:“谢谢二哥。” 本已经上了三楼、却在听见自己哥哥喊住几位堂妹就躲在楼梯处的沈成爱看见这一幕顿时就恼火了,蹬蹬蹬的跑下来,站在走廊里就问:“哥,我的呢?” 被亲妹妹撞破,沈成柯有点不自然,但并未心虚,语气如常的回道:“你手上不是戴着吗?” “这是祖父给我买的。你是我哥哥,怎么给她们买手链,却不给我?”沈成爱愤怒得像是被抢走了什么宝贝,满脸指责。 沈成柯无奈,叹了声:“这只是水晶手链,没你手腕上的好。好,你别生气,若是喜欢,我明天再去买一条给你。” 他只是觉得,亲妹妹看不上这样的普通手链,所以只买了三条。 何况,都是家里的妹妹,祖父只给小爱一人买手链,让更小的三个妹妹怎么想? 沈成柯就想着尽量平衡些。 沈成爱瞥了眼沈成芮她们手里的链子,见果然不是钻石的,立马就挪开了视线。 她却不肯放过自己亲哥哥,追着问:“就算只是水晶手链,那三条下来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你哪来的?” 沈成柯也老实:“零花钱积下来的。” 他是沈家的长房长孙,自然受祖父祖母喜欢,手里的零花钱也是最多的,只是平时贴补给沈成爱买东西用去了大半。 “我上次跟你说看中了百货商场里的一条裙子,你答应过要给我买!你现在把钱拿去给外人买手链,那我的裙子怎么办?”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外人?” 听见这两个字,素来好脾气的沈成柯也不高兴了,板起脸训斥道,“原先你非要缠着祖父给你买钻石手链,就很不应该了,哪有小辈成日去长辈面前要这要那的? 还有,你明知三位妹妹们没有,还偏戴着给她们看。你是做姐姐的,不让着妹妹们,怎么能跟她们抢东西? 听说你今天还为了衣服的事情去祖母面前闹了一场,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成爱不耐打断,“哥,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老帮着她们来说我啊,我要告诉妈去。” 说着就要下楼往东边去。 沈成柯连忙拉住她,哄道:“回来,这个时辰了,你还想去爸妈那边闹?不过就是条手链,明天我给你补上。” 沈成爱见状更盛气凌人了,“这是手链的事吗,明明就是你胳膊肘往外拐!” 沈成芮听不下去了,也不想让好心的堂兄为难,将妹妹们的手链连同自己的都递还给他,“二哥算了吧,你去把手链退了给她买裙子就好。” 她们大伯母的脾气和沈成爱简直一样,若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骂沈成柯的。 手链虽然好看,但沈成芮不愿二堂哥被大伯母教训,他有这份心意已经很好了。 沈成柯不肯收回,坚持道:“哥哥给妹妹买东西再正常不过,何况我平时给小爱买的也不少,没事的,你们收着。” 他不要,沈成爱却急着拿回去了,嚷道:“什么没事,这是我买裙子的钱!” 沈成柯要抢回来,沈成爱不肯撒手。 她这么凶,最小的沈成薇早就被吓得躲到了墙边,沈成桦就一直在安抚,见三堂姐没完没了了,不耐烦的喊沈成芮:“姐,小薇困了,我们回去吧。” 沈成芮立马点头。 手链,她们终究是没有收。 沈成薇才十岁,年纪小,胆子更小,每次看见嚣张霸道的沈成爱就害怕,刚刚在二楼走廊的时候就在发抖,这会子回了自己房间,拉着两位姐姐不让走。 沈成桦留下陪沈成薇睡,沈成芮走出房间,正好看见沈成爱从楼下上来。沈成爱应该又从沈成柯那求到了什么好处,所以心情很好。但她看见沈成芮,表情一僵,而后才笑着走过来,习以为常的扫了眼沈成薇的房门,提声问:“哟,八妹又要成 桦陪着睡?真是胆小鬼。” 成薇害怕,还不是因为从小被沈成爱欺负有了阴影? 沈成芮不想跟她再起冲突,否则会吵醒小薇,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沈成爱追过去,“你别以为我哥给你们买手链就是疼你们,我才是他的亲妹妹。 他给你们买,只是可怜你们而已。在这家里,我才是最受宠的。” 沈成芮真觉得她这样很没意思,实在没忍住,就说了声:“幼稚。” “你说什么?” 沈成芮就停在门口反问她:“三姐,有意思吗?” 沈成爱哼了声,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想跟你吵架?你只要不来跟我抢东西,谁爱搭理你。” 真是无理取闹,“我什么时候抢过你的东西了?” “还敢说没抢?你抢祖母的宠爱,还抢我哥哥!” 沈成芮:“都说了那是家里给上学孩子置办的衣服。” 沈成芮说了一句又不想再强调了,准备直接开房门进屋,“有理说不清。你真该听听祖母的话,有空多念点书。” 沈成爱怒不可遏:“你这是嘲笑我没文化了?难道我还成野蛮人了不是?” “你自己心里有数。” 沈成芮说完就合上了房门,并且反锁。 沈成爱有气没处发,踹了一脚她的房门才走。 第二日,沈成芮晨跑回来,准备进房间换身衣服再去吃早饭,却正见沈成爱神神秘秘的从自己房间里出来,还左右张望着生怕撞见人。 沈成芮当即把身子缩回,静等对方离开。 她耳力灵敏,很快就听见了沈成爱的合门生。 三堂姐是特别喜欢睡懒觉的。 从前在广州的时候家规严谨,家里佣人都会到点喊起床。 后来搬到香港,再如今新加坡,每个人上学的时间都不同,渐渐的早饭用不到一起,主楼也就不干涉他们这边的作息了。 按理说,这个时辰,沈成爱必是呼呼大睡沉浸梦中的,她跑沈成芮房间去做什么?沈成芮心中警铃打响。 第2168章 开阊番外(6) 自从大堂姐出嫁后,沈成爱便成了家里姐妹中最长的,又因在香港时和当地望族童家的少爷订了亲,待遇向来很好。 沈成芮实在不懂她到底为什么成天要往自己房里钻,好像能找到什么宝贝似的。 难道还是因为那几身新衣服? 回房间后,沈成芮首先就打开柜子做了检查,发现新衣服都好好的,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被三堂姐用剪子偷偷剪坏。 但沈成爱既然进来了,肯定是做过什么的,而且不会是好事情。 沈成芮便又翻了翻梳妆台,检查了那几个不带锁的抽屉和盒子里的东西,再仔细回了床边翻找。 不成想,终于在自己的枕头里找到一条手链。 嗯,钻石手链,璀璨无比,正是前不久沈成爱在祖父那撒娇得来的那条。 沈成芮捏着手链就笑了,沈成爱啊沈成爱,想玩栽赃嫁祸的戏码? 她还真是乐此不彼。 为了防止沈成爱待会说她偷了手链出门变卖,沈成芮特意待在家里,而且打着即将开学预习功课的名义,连楼都没出,就待在屋里看书。 果然,将近午饭时,外面就吵开了。 隔着房门就听见沈成爱颐指气使骂佣人的声音,说她们都是废物,连条手链都找不到…… 过了会,五妹沈成桦来敲门,问:“姐,三堂姐那边好像丢了东西,我们要去看看吗?” “不去,回头她东西找不着,就要说是被我们捡走了。”沈成芮关照完她,又问:“对了,小薇呢,她还好吗?” “这边太吵,我让她去东楼陪妈妈了。”沈成桦说着摇了摇头,又愁的担忧,“三堂姐老这么整,把小薇吓得一惊一乍的,以后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怕事吧?” 沈成芮也有点担心,成薇才10岁,见事就躲,躲不过就胡思乱想吓自己。 听教会学校里的老师说她有些不合群,如此害怕社交,长大了怎么好? 沈成桦忽然压低声音:“姐姐,咱们要是能搬出去住就好了。” 沈成芮也想,可是祖父不会同意的。 他老人家还是旧时代的想法,儿孙满堂、三代同堂,自然不可能考虑分家。 沈成芮就总是想:要是有钱,爸妈带着她和两个亲妹妹自立门户就好了。 终于,外边的动静闹大了,引来庄园其他人的注意。 主楼老太太差人来问情况,大太太更是亲自来了。 她上楼就问爱女出了何事。 得知丢失的是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时,也很心痛,先是跟着女儿一起骂佣人,又仔细盘问。 沈成爱哭着说:“昨天晚饭的时候我还戴着呢,回来洗了澡睡觉,醒来下楼吃了早点,回房就找不到了!” 三楼的动静早就吵到了楼下,二哥沈成柯一直陪着她找,温言劝道:“小爱你别急,手链细小,可能是落在哪条缝隙里了,床底下找过没?” “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大太太道:“好端端的链子,放在房间里怎么会没有?定是有人拿走了!” 说完转身瞪向西楼里服侍的几个佣人,喝道:“是不是你们其中哪个手脚不干净,偷走了三小姐的钻石手链?” “没有。” “真的没有。” 佣人们低头不停的摇头否认。 沈成爱就说:“妈,这些都是家里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偷拿我的东西?” 她说完,又很急得在房间里翻箱倒柜,“都站着干嘛,还不快帮忙找!还有卫生间,可能我昨晚洗完澡落在那里了,再去找找!” 大太太插话:“对对对,很可能就是在卫生间,都有谁进去过,叫来问问。” 能有谁,当然是二房的三姐妹了。 大太太从来不喜欢她们,又讨厌二太太陆琳会讨老太太欢心,总和三太太联手打压二房。 三楼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小姐们用,还有一个是住在这边服侍的丫头们用。 也就是说,沈成爱、沈成芮、沈成桦和沈成薇平时都是用同一个卫生间的。 沈成爱一本正经的回忆:“昨晚我是最晚休息,临睡前才洗的澡。今早不舒服,还闹了回肚子,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大概只有晨起去跑步的四妹妹才进去过。” 其实就是想法子把罪名诬陷在沈成芮身上。 二人年龄差不多,沈成爱自幼就喜欢和她攀比,什么坏事情都能想到她,更何况是有目的栽赃。 沈成柯就觉得亲妹妹这想法离谱:“不太可能吧?若是在卫生间丢的,四妹如果看见了,早就还回来了。” 他不想让下人去喊沈成芮。 但大太太却不这么想,扯着嗓子否定儿子:“怎么不可能?那可是条钻石手链,定是成芮那个丫头眼红了小爱。” “妈,我这两天戴着,四妹妹就总往我手上看。” 母女俩一唱一和,很快就把沈成芮喊了过来。 沈成芮进了沈成爱的房间,听说被怀疑了也不着急,很有礼貌的打起招呼。 沈成桦却急红了眼,护在沈成芮身前凶道:“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姐拿了她的手链?大伯母,污蔑人可不是这样子的。”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喊成芮来问问,又没直接说她偷,哪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让开。” 沈成爱也出声嘲讽:“就是,难道二婶平时就这样教育你们的吗?” 沈成桦却直直顶了回去:“说我就说我,何必指桑骂槐的说我妈?三姐你的家教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一句话气得大太太拍桌子骂道:“混账!我还在这呢,你可真有礼数!” 沈成桦就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己亲姐姐,也顾不得对方是大伯母就要再说,被沈成芮按住肩膀,冲她摇了摇头。 沈成桦这才不情愿的把话忍了回去。 沈成芮看向沈成爱,“那三姐要怎么才相信我没有拿你的链子?” “这容易,让我去你房间搜一下就成。如果找不到手链,那自然就跟你没关系。”沈成爱满脸自信,又似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看着沈成芮。 沈成芮还没说话呢,沈成桦又激动起来:“不行!你把我姐当什么了,这样一来就算你还了我姐姐清白,以后山庄上下还要怎么看她?” “五妹你紧张什么?如果这事跟四妹她没关系,做什么不让我搜? 我看你们就是做贼心虚,怕是五妹你也知情,和你四姐合谋一起偷走的我手链,对不对?” 沈成爱攀着大太太的胳膊继续:“妈,你不知道,昨晚二哥送她们三手链被我撞见了,我要他把手链收回来,退了给我买裙子。成芮成桦她们就怀恨在心,故意偷走了我的钻石手链,你可要替我做主!” 第2169章 开阊番外(7) 大太太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是深信不疑,看其他的孩子就总觉得哪哪不顺眼。 听说儿子偷偷给二房的孩子们买手链,把正准备说话的沈成柯狠狠骂了一通。 沈成柯:“妈,只是小东西。” 他心里有点恼亲妹妹,明明昨晚哄好了,给她买裙子外带一个包,就不去母亲面前告状的,结果还拿出来说。 沈成柯走到沈成芮身边,“我相信四妹她不会拿你的手链。平时总丢三落四的,自己忘在了旁处吧。” 沈成芮心里一暖,这位堂兄,大概是长房里她看得最顺眼的人了。 大太太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气得不行,板眼严肃道:“柯儿,你下楼回房间去!” “妈,三妹的手链还没找到呢。” “难道你在这里就能找到了吗?小爱的手链,有我给她做主。三楼毕竟是女孩子住的地方,你回二楼去。” 大太太语态坚决,沈成柯又不好忤逆,担忧的看了眼沈成芮,不得已离开。 他离开后,事情就顺利多了,毕竟她是家里的大太太,吩咐话下去谁敢磨蹭,大家一股脑的挤去了沈成芮的房间。 沈成爱大声催促道:“都找仔细了,找不出来手链就是你们办事不利,拿你们这个月的工钱抵扣。” 沈成芮也不阻拦,任由她们翻,还故意问:“三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就这么肯定手链会在我房间里?” “那是当然。”沈成爱抬头挺胸。 毕竟是自己悄悄放进来的。 这时,沈成桦走到沈成爱面前,“那如果找不到手链,三姐是不是要给我姐道歉?” “等找到了再说吧。” 沈成爱见大家把沈成芮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心情很好,哼了声又喊道:“还有那床上、枕头里,都好好找,床头的抽屉也给我翻仔细了!” 她不停指挥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成芮的妈妈陆琳扶着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同行的还有三太太。 三太太素来是不嫌事大的,看见这情形就吊起了嗓子问:“哟,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挤在成芮房间里?大嫂,家里是闹贼了吗?” 她们俩平素感情就好,毕竟都不受老太太喜欢,老是配合着欺负二太太陆琳,因此默契极好。 大太太先是喊了声老太太“母亲”。而后请她落座,再看着三太太接道:“可不是吗? 成爱的钻石手链不见了,三弟妹你说都在家里怎么可能不见,只怕是被谁拿走藏了起来,这不正找着吗?” “那可得好好找,毕竟是老爷子给成爱买的手链,独一份!要是知道丢了,定要不高兴的。” 三太太这么说,老太太就算有心帮衬二房,总也要顾着老爷子心情,不能开口阻止。 二太太陆琳早就从小女儿口中听说了大概,刻意去把老太太请来做主。 此刻听妯娌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自己闺女是贼,二太太立马道:“大嫂,你可不能胡说冤枉孩子。 成芮是什么脾性,老太太是最清楚的,怎么可能去偷她姐姐的手链?” 沈成芮早已给老太太奉茶,老太太点头赞赏,又听这话,凉凉的看向大太太母女,“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成芮拿了手链?” “祖母,只能是她!手链放在卫生间却不见了,定是她见祖父只给我买手链却不给她买就怀恨在心拿走的。” 五小姐沈成桦实在忍不住:“三姐你之前还说不记得放在哪了呢,这会子又肯定是在卫生间里丢的了?” “反正不是她就是你。” 二太太陆琳就问:“那成爱要不要再去成桦房间里找找?” 老太太闻言皱眉,心底对沈成爱更是不喜。 沈成爱脱口而出:“不用了,待会手链就找到了。” 大太太看向二太太陆琳,“二弟妹可不要偏心成芮,如果在成芮房间里没找到手链,自然就还成芮清白了。 你也不能怪成爱这样,这层楼只有她们四个孩子住,成爱丢了东西心里着急,总是要好好找找的。” 三太太跟着帮腔:“就是,成爱丢了东西,大家都关心。反正都是一家人,想必成芮也不怪成爱的,对吗?” 都这么说了,沈成芮能怎么说? “三婶说得是,我当然也希望三姐能快些找到手链。” 见那佣人在床边翻了许久都没把枕头里的手链抖出来,沈成爱看着不耐烦,上前准备亲自动手。 沈成芮忙道:“三姐,你就别过去了吧?” “怎么,四妹你心虚?” 沈成芮好脾气的解释:“不,我是怕姐姐不小心找着找着,把身上的手链掉在我床上,那样我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故意陷害你吗?”沈成爱嗓音极亮。 “我没这么说,但如果真的出了这种情况,我可就有冤无处诉了。”沈成芮话落看向老太太,“祖母,三姐她不放心丫头们,不然请宋姨帮忙找找吧?” 宋姨是家里的旧仆,总跟着老太太伺候,此行自然也是来的。 老太太打心眼里就不信沈成芮能拿沈成爱的手链。 但如果不找仔细了,长房这对母女定要有话说,说不定还会告到老爷子跟前,所以也就点了头。 但满眼都是心疼沈成芮,老太太道,“还是你识大体。” 这语气,大太太和三太太互相看了眼,心里都有点酸,怎么就没见老太太这样疼爱她们的孩子呢? 宋姨上前找了,也没找到。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沈成爱不信,也不顾沈成芮刚刚那番话了,自己过去把沈成芮的枕头拆了找,“怎么会没有呢,肯定在这的。” 沈成桦见终于要结束了,接过话:“怎么不可能?你手链要是能出现在我四姐房间里才真是奇了怪了。 本来就是你和大伯母说是我姐拿了手链,谁也没瞧见,现在房间都被你们搜过了,可以走了吧?” “走什么?沈成芮,我手链呢?”这会子沈成爱是真的着急。 终于到了这时候,沈成芮佯似不解的反问:“三姐为什么问我?房间你搜过了,没有呀。” “手链就在你房间里,肯定被你藏起来了。” “三姐为什么这么肯定?” 沈成芮左右看了看,最终将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枕头上,“三姐怎么只盯着这个枕头找?” 沈成爱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自己举止怕是要暴露,连忙丢开枕头转身。 见大家的视线都盯着自己,沈成爱干笑着解释道:“我、我心里着急,自己找找。”气焰却是不如刚刚。 第2170章 开阊番外(8) 沈成爱求助母亲。 大太太却因为顾着老太太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既然成芮的房间里没有,那其他地方再找找吧。” “妈,肯定在这,只会在这,就是被成芮藏起来了。”沈成爱可不愿平白无故真丢了手链。 “三姐,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 沈成芮忽然委屈的对老太太说:“祖母,我一早就说在房间里预习开课书本的,连家门都没出过,您瞧我书桌上还做着笔记呢。 大伯母和三姐把我喊过去,好一通询问,非说是我拿了手链要搜房,我也让她们搜了。 但现在没找到,三姐却还非要肯定的说在我这里,这不明摆着诬陷吗?” “我没有,手链就是在你房间里丢的,你赶紧交出来!” 沈成爱气势凶狠,她把手链放在了沈成芮枕头里,但现在没有,这说明什么? 只能是被沈成芮提前拿走了。 沈成芮满脸无辜:“三姐你说这话可要讲良心,我没看见过你的手链,怎么交出来?” 她耷拉着脸走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您看三姐她陷害我,你要替我做主。 若是便宜的东西,三姐这样子兴师动众的,我若有钱买一个给她就成了,也犯不着惊动您。 但钻石手链那么贵,祖母,我买不起呀……” 沈成爱的钻石手链怎么来的,老太太最是清楚。 老爷子重男轻女,对家里的孙子们向来大度,但对孙女就不是这样了。若不是那天沈成爱缠得老爷子没办法,也不会给她买。 “阿芮懂事,被你三姐这样冤枉也不闹,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成爱,为了条手链这样欺负你,实在太不应该了!” 老太太拉着沈成芮的手安慰:“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成爱,你过来向你妹妹道歉。” 沈成爱哪里愿意:“她拿了我的手链,凭什么还要我给她道歉?” “你还敢说?手链在哪呢,成芮的房间都要被你们翻过来了,找到了吗?” 老太太教训道:“就你事多,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成日里寻你妹妹们的不是。 昨儿新衣服,今天丢手链,平白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沈成爱心里也委屈,但现在若是走了,那自己的手链可就真的回不来了,“祖母,你偏心她!” “老大媳妇,你看看你把孩子都教成了什么样子!” 突然被点名,大太太连忙拉回女儿:“母亲,成爱还是个孩子,也是丢了东西心里着急,您别怪她。” 没有赃物,总也不能再揪着沈成芮说,大太太只得先忍下这口气。 “都快嫁人了还孩子?平时是谁说自己小大人了,和老爷要这要那的?”老太太真是看不惯她们母女,“都是你给惯的!” 大太太哪里还敢说话,只好听婆婆的吩咐让沈成爱道歉。 “我不道歉,就是沈成芮拿走的我手链!” 沈成爱甩开亲妈的手就跑回自己房间去了,手链没找回来,还要她给沈成芮道歉,绝不可能! 老太太只能把大太太骂了一顿。 大太太不停的给三太太使眼色,想让同盟替自己说好话。 但那边二太太陆琳搂着女儿不断安慰说成芮委屈,老太太听了心里心疼,对长房就更不满了。 三太太就只当做没看见,盯着其他地方,她才不凑这份没趣。 事情终于落幕,宋姨扶着老太太回主楼。 三太太也离开了。 关起门来,二太太陆琳问女儿:“阿芮,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成爱那架势,是不在你房里找出手链,誓不罢休的样子。” “她哪回丢了东西不先来我房里闹一出?就算没丢,也不会放我清净。”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是抢,但凡你们姐妹有什么好东西她都想要。 现在独她自己有了钻石手链,还要说你偷她的!”二太太陆琳既心疼又无奈,说完就低下了头。 沈成芮忙道:“妈,我不委屈,你别难过。沈成爱就这脾性,我还不了解她吗,不会往心里去的。” “唉,都怪爸妈没本事,我若有个儿子,你们姐妹几个也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陆琳语气自责。 在沈家,没有男丁,二房就注定入不了老爷子的眼,好在自己平时在老太太跟前表现得体,否则日子就更难过了。 沈成芮只得反过来安慰母亲。 陆琳就盼着沈成爱早日嫁出去,省得在家里欺负自己的三个女儿。 沈成桦帮着母亲替沈成芮收拾房间,那边沈成爱的房间里可就闹翻天了。 她丢了手链还没害到沈成芮,心情极差,也不准下人替自己收拾房间,就趴在梳妆台上就哭。 大太太本来心情也不好,女儿吃亏,自己还被老太太数落一顿。但见沈成爱哭成这样,实在心疼极了。 她在旁边拍着女儿的后背哄道:“小爱,别哭了。手链真找不到就算了,妈给你买,下午我们就去买。” “妈,不是这样的,手链就在沈成芮的房间里!” 沈成爱抬头,满脸泪水的望着自己母亲,将自己清早趁着沈成芮不在房间时,把手链藏进她枕头里的事给说了。 大太太听完也不批评她,只是为手链感到心痛:“你这么说,就是成芮那丫头早就发现手链藏了起来?” “可不就是嘛,不然刚刚怎么可能找不到?妈,我是有苦说不出!”她可真是委屈。 “但现在也没办法。你祖母身边的宋姨亲自找的,我们没有理由再去成芮房间闹。这件事,明面上到底是咱们理亏。” 大太太亦是心烦,骂道:“没想到成芮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真是太坏了!居然偷藏钻石手链,简直可恶!” 沈成爱趁机告状:“妈,你可要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她昨晚还说我没文化呢!” “她真这样说?” 沈成爱重重点头,继续道:“她嘲讽我读书少,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她仗着自己去爱德华念书就得意,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劲。念那么多书又怎么样,将来还不是外面给人打工!”母女同心,大太太当即附和道:“就是,小爱是做少奶奶的命,童家在香港那么多家酒店,往后必定衣食无忧,哪里会像沈成芮那样,她以后就是个奔波命!” 第2171章 开阊番外(9) 沈成爱听了这些才好受些,但转念又担心起来:“妈,如果沈成芮也嫁了一门好婚事怎么办,那她岂不是要比过我?” “哪有那么多好婚事,新加坡的华侨权贵富豪虽多,但谁能看上她呀! 咱们沈家的这点财产,将来顶多分给你三婶他们一点,大部分都得是咱们家的,就沈成芮她们,你祖父怎么可能把家里的财产分给她们去送给外姓人?” “是吗?”沈成爱将信将疑,“反正妈你要帮我,我绝不能比沈成芮嫁得差。” “这是自然。”大太太琢磨着,“她居然敢仗着念个大学就给你甩脸色看,还藏起你的钻石手链。小爱,你等着,妈肯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听见这话,方才还泪流满面的沈成爱就兴奋起劲,“妈、妈,你打算怎么做?” 大太太笑着问:“她不是要念大学吗?” 沈成爱颔首。 “那就让她念不成大学。” 沈成爱一脸好奇:“怎么念不成?” “你见过谁嫁了人还在学校里念书的吗?就算她想,那她婆家肯同意吗?学校里那么多男同学,谁家男人肯放她天天在外面。” “妈,你的意思是要把成芮嫁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嫁出去最好,保不齐还能换一笔钱。”大太太说着,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沈成芮今年十七,才上大一,还有好几年的学要上,自然想不到她的大伯母已经暗地里开始谋划把她嫁出沈家的事情。 她下午出门把沈成爱的钻石手链卖了,换了不小的一笔钱,然后直接去广源银行把钱存了,想着自己账户上的数字,心情极好。 她可不会那么傻,再偷偷把钻石手链送回沈成爱房间。 这才是不跟沈成爱计较的原因,谁还跟钱过不去! 等攒够了钱,爸妈就可以带着她们搬出沈家,以后就再也不用受气了。 离开银行的时候,正好看见几辆汽车停在银行门口,一行人拥着个年轻女人朝银行门口走来。 好些穿着西装的男人跟在后面给她递文件,和做陈述,分银行的经理从里面出来,满脸笑意的迎了她进去。 沈成芮知道她是谁。 这几年频频登上新加坡华侨名人榜的女强人康琴心。 原是银行家千金,现广源银行和开泰银行的董事长,也是名震整个新加坡的司家二少奶奶。 出身好,自己还有本事,能胜过她早早接管银行的亲哥哥坐上华侨银行的一把手,真是厉害。 谁说女人就不如男人的? 沈成芮望着那抹纤细英姿的背影在心里感慨,她当时选专业的时候也想选金融的,多有用啊,还赚钱。 可惜祖父不许,非逼着她选了个华而不实的专业。 如果她学经济,说不定未来有一日也能像这位康总这样了。 沈成芮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又不愿那么早回家看三堂姐的脸色,索性就去了趟书店,买了好几本金融相关的书,准备自己看。 从书店里出来,发现不远处就是新开的中式饭馆,装潢特别的古色古香,看上去也很高大上。 想到自己账户上那个离能够搬离沈家所需要的资金数额差距,沈成芮忽然灵光一闪,抬脚就朝那家饭馆走去。 她外公家以前在广州就是开饭店的,有祖传的手艺,母亲自然也有所继承。 沈成芮自小跟着母亲讨老太太欢心,很多时候就是从饮食上入手,因此手艺也不差。 她进了饭馆,许是时辰太早,又或是因为新店还没多少客源,里面人很少。 饭馆的布置有些参考古时候的酒楼,以镂空雕花红木隔断各桌,沈成芮在二楼的一张桌子坐下,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 服务员确认了好几遍用餐人数,沈成芮都只说自己一人,还催着快些上。 服务员将信将疑的跑厨房去下单了。 菜很快就上了,都是饭馆的主打菜:红煨鱼翅、银杏蒸鸭、金钱芝麻虾、符离集烧鸡、清蒸鲈鱼…… 色香味都不错,摆盘也很精致。 沈成芮每到菜都试了一筷子就放下,终于在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时,她盯着满桌子的菜皱眉摇头,对他吩咐道:“去把你们经理喊来。” “小姐,请问是有什么不妥吗?”服务员满脸不解。 “不是有什么不妥,是没一处妥的。” 见她语气不好,服务员不敢惹,立马就去喊来了经理。 经理礼貌和善的说:“本店新开,若有服务不周的地方,还请小姐多多见谅。” 沈成芮不客气道:“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享受服务的。菜做得不好,你们服务再周到都没用。” 经理脸色略尴尬,但还是陪着笑询问:“那请问是哪道菜不合口味呢?” “你们厨师是谁,做得太没水准了,没一道口味正宗的。” 经理表情又是一滞,转身对服务员说:“去把主厨喊来。” 他对厨艺不精通,那自然是想沈成芮当面点评的意思。 主厨很快就来了,看见沈成芮的时候楞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挑他错处的会是个年轻姑娘。 沈成芮说话也没有太客气,直白道:“先说你这道鱼翅,这本来是道湘菜,最讲究的就是祖庵鱼翅的的过程,用料十分讲究。 一道成功的鱼翅做出来味道醇厚,鱼翅糯软,是菜中珍品。 但你们这道鱼翅,虽然看上去汁明油亮,但很明显祖庵时料酒放得太多,而且旺火之后煨的时辰不够,追求上菜速度用中火缩短了时间吧。 所以说不够糯软,而且咸味盖过鲜味,鸡汤的味道我也没太尝出来,太失败了!” 主厨尝了口,又想到自己的做菜过程,低头没说话。 这种饭馆,本来就是招待身在异乡的华侨,他们怀念中味,喜欢这样的美食,而且正常来说是辨不出来的。 经理看了自家厨师一眼,也是面露惭愧,但大饭馆的礼仪和风度还是有的,亲自端起那盘鱼翅,客气道:“小姐稍等,这菜我们给您重做。”沈成芮叹气,指了指其他的菜,“还不止这道,几乎每道菜都有问题。” 第2172章 开阊番外(10) “每道菜?这怎么可能?”厨师大惊反问,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突然来个人否决了自己的成果,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成芮很认真的问:“你主打的是什么系列的菜?” “粤菜系。” 沈成芮一惊,“哦,我也是广东人,那咱们就来说说这道清蒸鲈鱼。” 这道菜其实做法不难,厨师也是有经验的老厨师了,闻言不解,“你说说哪里不对?” “首先选鱼就没选好,这条鱼得有一斤半了吧?” 经理不解,插话道:“小姐,我们饭馆最是实惠,无论鱼超重多少,都不会多加收费的。” “我要实惠来你家吃做什么?我像是很饿的样子吗?” 沈成芮没好声道:“鲈鱼最该选的是一斤左右,八两至一斤一为佳,这样重量的鱼在蒸出来的时候配着火候才最合适。 你们这条鱼虽说肉感也还算嫩吧,但自己瞧瞧。” 她拿筷子戳了戳鲈鱼的背部、尾部。 经理和厨师都试了试,面面相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是,经理道:“小姐,这道鱼并未因为体量一斤半就在蒸得时候有什么问题,鱼肉都是熟的。” 沈成芮点头:“熟是肯定熟了,我又没说你们把生鱼上给我吃。” “那是怎么了?”厨师语气不善,觉得她是来找茬的。 “你自己再试试鲈鱼腹部的。” 他们依言试了。 见二人不说话,沈成芮大惊:“怎么,还感觉不出来?” 她撑着下巴抵在桌上,无奈道:“清蒸鲈鱼最讲究的就是鱼肉刚熟的时候起锅,一斤左右的鱼受火才均衡,不至于导致鱼背才熟而鱼腹已老的肉质问题。 再说你这火候吧,也没太留意,导致该有的鲜美都因为火候的不当而失调了,我更觉得自己在吃蒸鱼肉沾酱……” “也、也没有您说得这么差吧?”经理声音低低的。 但厨师无从辩驳,看着她道:“这道菜我们也重做。请问还有哪道菜不妥?” 沈成芮就开始滔滔不绝:“银杏蒸鸭,银杏里面的心没有剃干净,导致味道全变了。 当然这不是你厨师问题,是前面备菜不仔细,但是鸭肉不够酥烂是你的责任吧? 至于这道金钱芝麻虾,炸虾的时间太长,没有及时捞出,整道菜都失败了; 烧鸡的话虽然工序简单,但你不能像叫花鸡那样打发时间吧,看看这鸡腿上的皮肉,别说肉骨分离了,连皮都还没酥呢……” 她在这里说个不停,隔壁正和人吃饭的司开阊听着,面对眼前这桌美食忽然就下不去筷了。 他的好友萧铭在旁边眯着眼嘀咕:“这是皇帝的舌头吧?这么能说,那平时她得吃什么样的饭菜?” 好奇有什么用? 司开阊起身,走了过去。 厨艺方面,沈成芮是专业的,何况她有心点出厨师的短处,再美味的菜肴也能被她评得一无是处。 毕竟她想有个机会。 自己才大一,课业不重,有时间在外谋个活。 她批评的很投入,饭馆里的服务员也渐渐都聚拢了过来。 刚刚递来的水喝完了,沈成芮余光瞥见旁边有抹身影,下意识就把空杯递了过去,“麻烦加杯水,谢谢。” 她没转头,手还拿着筷子专注的点评眼前那道汤。 过了会,发现旁边的人并没有接杯子,沈成芮这才看过去,“麻烦加水……” 待看清了来人,手下一滑,杯子直接就滑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碎了。 碎声惊醒了众人,经理也顾不得要默记住那些菜的不好,连忙迎过去,先是唤了声“萧少”。 紧接着招呼起司开阊:“司少,您这是用好了,还是有什么吩咐?” 萧铭递了个眼神,让他退下。 经理很识趣。 司开阊并未理他,而是看向沈成芮,打量道:“是你?” 语中充满意外,似乎还有几分不高兴? 错觉吧? 她没有得罪他,相反还救了他外甥女呢。 “哈,”沈成芮干笑,抬了抬手,“是,是我,司少好。这么巧呀,你也来这里吃饭?” 萧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看好戏的心理发问:“你们认识?” 沈成芮才说了个“对”,司开阊就一个“不认识”怼了出来。 萧铭满脸的耐人寻味。 沈成芮的干笑更假了,补充道:“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脸上笑着,心里却暗叫倒霉,昨天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点挟恩求报的意思,司开阊起初应该是不肯给她手枪和子弹的。 但她想着既不往来,要了也就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遇见了。 他们出现,沈成芮停止了批评。 司开阊似乎有些不满,吩咐道:“给她杯水。” 又对沈成芮道:“继续。” “这、不会是司少您的饭馆吧?”沈成芮可不想得罪这位大佬。 她就想有个赚钱的机会,如果变成了踢司开阊的场子,这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幸,司开阊摇头:“不是。” 沈成芮吐了口气,紧绷的全身终于放松了。 然而,司开阊旁边的萧铭却道:“是我的,小姐继续。” 沈成芮抬头望去,见对方含笑得望着自己,斯文有礼,不见分毫恼意。 他们一起出现,明显是朋友。 沈成芮又有些提心吊胆了,能跟司开阊做朋友,不用猜这个男的也是个人物。 她觉得自己应该换一家饭馆试试,于是道:“没了。” 司开阊蹙眉:“没了?不是说每道菜都有问题吗,为何不说下去了?” 沈成芮意外:“你们刚刚都听见了?” “是真的没了,还是说故意找事才说每道菜有问题?” 被质疑,沈成芮是不能接受的,立马道:“那可是你要我说的,别怪我不给你这位朋友面子。 呐,这道汤汁豆腐,汤汁没有调好,豆腐火候大了两分,我也不晓得主厨是为了早些好上菜故意的,还是失误; 那道鱼头问题就更大了,厨师一味的讲究汤汁颜色,却在味道上失调了……” 她果真就很不客气的把每道菜都说了个不好。萧铭听完,怀疑自己之前试了些假菜,不悦的看向自家主厨。 第2173章 开阊番外(11) 司开阊突然道:“纸上谈兵。” 沈成芮不解:“什么?” “你说了这么多,自己动手,可会做?” 沈成芮反问:“你是觉得我只会说说?” 司开阊挑了挑眉,默认。 沈成芮语气激动:“自然都会,而且绝对比这些正宗!” “那就做来比比。”司开阊终于看向了经理,“带她去厨房。” 经理不敢有违,也不用请示自家老板,领着沈成芮就去了后厨。 司开阊和萧铭回了包厢,吩咐人将桌上的饭菜撤走。 萧铭也不觉得自家厨师被人这样挑衅丢脸,反而很八卦身边人和刚刚那位姑娘的事情。 但他不敢问,就那么盯着司开阊看。 司开阊被他瞅着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反而看穿了对方心思,一语中的:“有闲心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物色个主厨,否则你这家饭馆又是三分钟热度。” 萧铭出身好,家里有钱。 他虽是独子,但跟司开阊不同,家里从来不给他施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昨儿投钱开酒店,今儿弄个饭馆玩玩,明天可能就去开百货公司了,反正随心所欲,自然不会把一家饭馆放在心上。 他纠结再三,还是打算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哎了声一脸怪笑的问:“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就是小了些吧?” “闭嘴。” 萧铭继续:“怎么认识的?” 司开阊懒得搭理他,视线落在方才服务员拿进来的那几本书上,都是有关经济的书,还有什么股票市场分析…… 是学金融的学生? 沈成芮动作不快,但绝对都是精品,就着刚刚点评的菜单把主菜都做了,并亲自送去包厢。 上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前面几道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看光盘的程度,就知道答案。 起初还很不服的主厨如今早已是没脾气了,佩服她年纪轻轻这么专业。 沈成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走心的回了句:“其实你做的也还不错。” 主厨没说话,他自己知道差距。 见司开阊放下筷子,沈成芮道:“怎么样?我不只是会说说吧?” 她做的菜口味偏甜,很合司开阊的胃口。 他认可的看过去,却见沈成芮只盯着自己的好友看,就见她笑嘻嘻问萧铭:“老板,还满意不,你们饭馆需要我这么优秀的厨师吗?” “什、什么?” 萧铭惊讶,敢情她折腾了半天,是想要来这里应聘的? 面临饭碗被抢的主厨默默退了出去,连自己的菜被比下来都没这么扎心的。 萧铭反应过来后,迷茫的确认:“你的意思是要来我这饭馆里做厨师?” 这时,司开阊突然开口:“每月一万英镑,我聘你。” 沈成芮本来还琢磨着如何跟萧铭洽谈的事,没想到旁边人会突然冒出来这句,下意识接道:“司少你也开了饭馆?请问在哪里?” 表面故作平静,心里却激动极了,一万英镑! 沈成芮省吃俭用好多年,存下来的钱也不过才几千英镑。 萧铭亦是惊讶:“你何时准备开饭馆了?” 司开阊:“我家里。” 萧铭了然,不做声了。 这时候,他不可能去和司开阊抢厨师的,何况还是个看着关系斐然的女厨师。 司开阊只问沈成芮:“去吗?” 沈成芮声音激昂:“去!” 然后生怕对方反悔,立马就问他家地址。 “每天中晚饭,我会派车去接你。” 司开阊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见他要走,沈成芮连忙道:“我还没说去哪接我呢。” “我知道。” 沈成芮和萧铭俱是意外。 司开阊无语了,看着沈成芮提醒道:“昨天。” “哦、对,我跟你外甥女说过我家地址。”沈成芮终于反应过来了,但还是急着补充道,“不过我后天就开学了,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的,得去学校接我。” 这得好好听的,司开阊问:“哪所学校?” “爱德华七世大学。” 像是有些意外,司开阊审视了她番。 或许是人不可貌相,也可能是因为才从厨房出来,她看上去并不聪明的样子。 但他知道,爱德华七世对学生的成绩要求很高,而且学费也不便宜,里面的学生基本还都有点背景。 乍听见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既惊叹她的学业,又好奇既然出身不错又为何要出来找工作。 然而,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问的。 “明天就开始。” 说完这句,司开阊又想起一事问她:“可会反悔?” “不反悔,我怎么可能反悔!” 这么好的工作,反悔不是开玩笑嘛? 司开阊将信将疑:“那以后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别人。” 沈成芮迷茫的看向他,不太明白。 “阿娇昨晚等你电话等了很久。” 沈成芮“哎呀”了声面露懊恼,她给忘了,昨晚回去因为三堂姐的事被吵得心情极乱,居然把给张宣娇打电话的事情给忘了。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忘了,我回去打。” “嗯。” 虽然她明天来自己别馆做饭就能看见阿娇,但司开阊没有拒绝她电话自己家的意思,不愿让阿娇失望。 萧铭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连外甥女都见过了,还好意思说不认识? 他问不出司开阊,就很想问问沈成芮,却又被司开阊一句“走了”强行制止。 对,他们还有事。 沈成芮捧着书走出饭馆时觉得有些不真实。每月一万英镑,只要一天做两顿就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回家后,她站在三楼的走廊里给司家打了电话,向张宣娇说对不起。 那边小女孩果然有点不高兴了,沈成芮就说改天带她去玩。 毕竟沈成芮帮了她,好感初始值太高,这么点小事自然不会被张宣娇记恨,几句话就哄好了。 末了张宣娇还问她:“大舅说明天你要过来看我,是真的吗?” 沈成芮心道:去工作…… 出口便是:“对,明天我去看你。” 张宣娇笑呵呵的说“真好”。 这孩子很有想法,虽然比小薇还要小上几岁,但没想到这么活泼有趣。 想到这,沈成芮又有些心疼自己小妹了,视线落向沈成薇的房门处。忽然,沈成爱开门走了出来。 第2174章 开阊番外(12) 沈成爱要打电话,见沈成芮在电话旁,边走过去边问:“你给谁打电话呢,还打这么久,赶紧挂了,我要用电话!” 她声音太尖了,沈成芮怕吓到张宣娇,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跟那边说了再见就挂了。 沈成爱白天吃了哑巴亏,心情本来就不好,看见她难免为难,阴阳怪调的问:“四妹,你该不会是交男朋友了吧? 我可告诉你,我们家不兴自由恋爱。以后结婚那都是祖父做主的,你别在外面乱来。” “三姐,我不过就是打了个电话,也没说几分钟,你也太能联想了吧?” 沈成爱“切”了声,“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毕竟我是你姐姐,得多提点着你点。 否则将来你结了婚,婆家听说了你以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会误会我们沈家家教不好的。” 她真的是一分钟不找事就难受的。 沈成芮很想听自己爸爸的话,在家事多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沈成芮望着沈成爱回道:“我的事情就不用三姐费心了。 家里兴不兴自由恋爱我不知道,但姐姐你和童家的订亲是怎么来的,我可还记得的。” 当年国内经济公有化之后,他们沈家从广州搬去了香港,在香港住了两年。 期间祖父结交了同做生意的童伯伯,两家渐渐有了往来。 那时候她和沈成爱才十二三岁,沈成爱喜欢童伯伯的儿子童旭,天天童哥哥长童哥哥短的。 后来还闹出了点故事,反正童家就上门提亲了,沈成爱这才有了她口中这门引以为傲的婚事。 但后来家里因为在香港得罪了人,只好搬到新加坡,祖父买下两座橡胶园,全家靠着橡胶园维生,和小时候在广州时的日子不能比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沈成爱才天天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你说什么?我和童哥哥两情相悦,婚事是祖父和童伯伯定的,你休想造谣!”沈成爱有些恼羞成怒,满脸警告。 算了,那件事也不光彩,沈成芮也懒得提,“你打电话吧。” 话落准备经过对方回房。 沈成爱却拦住她,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的钻石手链藏起来了!我告诉你,赶紧还我,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沈成芮满脸平静:“三姐说什么呢?钻石手链的事情不是查清楚了吗,不在我房里,你怎么又说是我拿的呢? 这话如果被祖母知道,她又要骂你和大伯母了。” “手链在你房间里不见的,不是你拿的会是谁?” 沈成芮嗤笑,“你的钻石手链,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姐姐莫不是糊涂了? 我劝三姐还是想明白些,手链丢了是事实,就别再念念不忘了。” 沈成芮不肯承认,沈成爱拿她就没办法,总不能跑去祖父祖母面前告状,说自己把手链放在了沈成芮枕头底下,现在却找不到了吧? 她只能认。 但沈成爱瞪着她的眼中满是威胁:“沈成芮,你会后悔的。” 沈成芮没有理会,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次日,沈成芮以提前去学校报到为由出了门,坐上司家派来的车,一路驶向市南。 这边的地段基本都是政府用地,有总督府和一些政要人员的府邸,据她所知司家的老宅也在这附近。 该不会真的要去司家吧? 不知为何,沈成芮有些紧张。 司师座那可是国内当年大名鼎鼎的人物,司夫人亦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去他家做厨娘。 不知他们二老的口味挑不挑剔,会不会对自己所做的菜不满? 她一路胡思乱想,望着路边的岗哨暗惊。 果然是司家住的地方,这守卫,从大老远就开始在路上设岗了。 亏得她昨天居然去问司开阊地址,如果只身过来,怕是连前面那条路都到不了吧? 早被人拦住了。 又往前开了一段,汽车才终于放缓速度,驶入绿林花园中,前方不远有一座喷泉雕塑,园子里有很多持着长枪的兵,守卫不少。 主楼是座很新式的别墅。 怎么和报纸上看过的司家古院不同? 等进去了,沈成芮才知道,原来这只是司开阊的常居别馆,并非是司家大宅。 张宣娇早就听下人提醒过了,一身白色洋裙下了楼,喊着成芮姐姐就冲向了门口。 “你真的来了呀?” 沈成芮对她笑笑,“对啊,说今天回来就肯定回来。” “那你还说前天给我电话呢,怎么没有?” 沈成芮摸了摸她脑袋,“跟你说过对不起了,小孩子年纪小小的不要翻旧账!” “不,我就要翻,翻了旧账你就心虚了。”张宣娇牵着她就要上楼,“走,去看看姐姐的房间。” “什么?” 沈成芮上楼的脚步差点没走稳,她是来做厨娘的,不是该去看看厨房吗? “大舅说你待会要给我做好吃的,那不是要先换衣服吗?所以就给你安排了一个房间呀。” “在楼上?” 沈成芮看了眼一楼那些紧闭的房门。 “那些都是大舅谈事情的房间,你的房间在二楼,我也在二楼。” 其实司开阊从未想过要在这里招待什么客人,是以客房安排也是没有的,就随便划了一间房给她用罢了。 本来沈成芮就不是很经常穿那些繁琐裙子的,何况本来就知道自己是来做厨娘的,为了方便自然还是最简单的衬衫裤子,原就用不着换衣裳。 但司开阊既然安排了,她以为这是司家的规矩,而自己是个打工的,自然也会配合。 她跟着张宣娇走,又忍不住问:“对了,你大舅呢?” “在书房里。” “那你先带我去见他吧。”沈成芮说道。 张宣娇不解的仰头,“怎么了?” 沈成芮一本正经:“有点事。” “好。” 张宣娇随意惯了,若有人敢不敲司开阊的书房门就进,那只能是她,连张宣娇的父母都不敢这样。 “大舅,成芮姐姐来啦。” 外甥女这样子突然冲进来是很正常的,但后面跟着的那人是谁? 司开阊和他的副官们都惊呆了。 沈成芮也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阿娇牵着她就开门进了,好像是打搅到别人谈事情了?偏偏张宣娇没有这个自觉,又高声提醒了句:“成芮姐姐说找你有事。” 第2175章 开阊番外(13) 沈成芮双脚定在了书房门口,觉得脚下仿佛有千斤重。 司开阊是什么身份,他召了这么多穿军服的人谈事,谈的可能是什么小事? 早知道就不让阿娇带她过来了。 司开阊似乎也是愣了一瞬,才想起了她出现在自己别馆里的理由。 对,来给他做饭的。 想到昨晚在萧铭饭馆里吃到的美味,这么想想似乎可以原谅,毕竟是第一次来他家,可能不知道规矩吧。 于是,司开阊问沈成芮:“何事?” 副官们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沈成芮被这么多人盯着,倍感压力,小声的说:“没、不要紧,待会再说就好。” 司开阊却又问了句:“何事?” 这可是你问的啊! 沈成芮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终于道:“我是想问,我来做饭,就工作实效和薪资,是不是应该签个合同?” 副官们眼睛睁得更大了。 司开阊倒是波澜不惊:“就这事?” 沈成芮点头,声若蚊呐:“对……” 其实她很后悔。 司开阊这种身份的人,难道还怕他出尔反尔吗?但想想每月一万的英镑工资,不白纸黑字的写出来,总觉得不真实。 司开阊语气平静:“知道了,下午签。” “好,你们继续。” 沈成芮拉回张宣娇,又体贴的为他们带上了书房门。 站在走廊里,她长吁了一口气,侧头问身边人:“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大舅他在和别人谈事?” 张宣娇似乎不觉得什么,答道:“他经常这样呀,我总进去打断的。” “那是你,我和你可不一样。” 沈成芮心道,要是自己也是司开阊的外甥女,那他当然会包容。 主要是这么大的外甥女,司开阊会要吗? 唉,司开阊要是她舅舅,自己也就不用宝贝一万英镑了。 摇摇头,沈成芮摒去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随张宣娇去了房间。 房间里有给她准备衣服,看得出来都是新置办的,衣服上标签还在,皆是简单的白色工作服,没什么图案装饰,和沈成芮日常穿得差不多。 她换了衣服,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就随张宣娇去了隔壁小楼的厨房。 原来一楼还没有厨房,大概是嫌油腻味太重? 沈成芮暗道讲究,进厨房发现菜料新鲜多样,还有两位佣人给她打下手。 她真的只要掌勺就好。 因为有人帮忙备菜,效率许多,很快她就做了一桌子菜。 第一次过来,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的,三鲜鱼翅、栗子鸡、漕溜鱼片、什锦苏盘、罐儿鹌鹑、烩鸽子蛋…… 张宣娇是耐不住的,待在厨房外的小厅里等。 沈成芮怕她无聊,每做一道菜就请她先试吃。 小姑娘很给面子,夸了无数个“好吃”,让沈成芮信心倍增。 因为知道司开阊在谈事,沈成芮并没有选择很需要控制火候和时感的菜肴,就怕等他们出来变了味道。 原是想着工作时间就老老实实待在厨房里待命等司开阊传饭的,但张宣娇在小楼里待闷了,见她忙好了,又拉着她去了主楼。 她拿出自己平时玩的积木玩具,让沈成芮陪她玩。 沈成芮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堆积游戏,后来发现竟是开发智力的,很新颖有趣。 积木初始是围起来的一座迷宫,然后依照提示,将球从最中心滚出迷宫的游戏。 她见过类似的小型玩具,这么大的,堆得整张桌子都是的,还是第一次见。 沈成芮内心更加坚定了好好赚钱的决心,以后给小薇也买一个。 张宣娇特别聪明,这版本第一次玩,就玩得很顺溜。 沈成芮陪在旁边,思索得也很认真。 但她毕竟没怎么接触过,玩法不太熟悉。张宣娇就老是纠正她,纠正着纠正着自己就开心地笑了。 顷刻,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是那几名副官下来了。 沈成芮站起身一直看着,果然没多会司开阊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线里,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好似是份合同。 司开阊:“开饭。” 沈成芮点头,跑去厨房招呼着上菜。 再回来的时候,她瞥了眼他手边的那几张纸,是给她的工作合同。 沈成芮不好意思的挪开了视线,却又很想拿起来。但站在司开阊身边,更想的是等他点评今天的菜。 这么大的别馆,原先肯定有很好的厨师。 自己水平应该不错吧,否则他也不会高薪聘自己过来了,对吧? 更何况,还有个极捧场的阿娇在旁边助攻。 张宣娇不停的给司开阊介绍这个美味那个好吃,司开阊没怎么说话,但都逐一试了试。 他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一直留意着他神情的沈成芮松了口气。 突然,张宣娇问:“成芮姐姐,你不吃吗?” 沈成芮是来工作的,自然没想过跟老板同桌吃饭。 但原先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子被她一问,忽然发现餐厅里只有他们三人。 那一大一小坐着在吃,就她站着。 之前和她一起上菜的人早就离开了。 张宣娇见她不说话,就改问司开阊:“大舅,成芮姐姐为什么不吃饭?” 这孩子,不该聪明的时候反应超快,该聪明的时候好像又故意装傻了。 明眼人都知道沈成芮来这里是为了做饭,陪她玩才是顺便,难道还真以为是来看她的顺带再做顿饭? 但司开阊又不想跟孩子解释这些,面对外甥女期待的眼神,委实不忍她失落,就同沈成芮说:“去拿副碗筷,坐下一起吃。” “不用不用,我不饿。” 沈成芮刚摆手说完,肚子就很不给面子的叫了。 张宣娇笑:“成芮姐姐你明明很饿。” “阿娇,真的不用了。如果你舅舅没什么意见,我待会签完字就走了,傍晚再过来。” 沈成芮很自觉。 司开阊见她急着要走,就问:“下午有事?” 沈成芮忙道:“没、没有。” 她明天才开学。 “那坐下吃吧,等做了晚饭再走。” 她一走,下午阿娇又该缠着自己了,司开阊觉得她还是多留一会儿比较好…… 沈成芮见他不容拒绝的模样,犹豫了下跑去小楼拿了自己的碗筷。 她本来就不是服侍人的性子,坐下去自然不会扭捏。 也可能是沈成芮过去没接触这样身份的人物,差距太大反而不知该怎么相处,起初是把他当老板敬着,想把自己表现成好员工的。 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嗨了起来,她不小心就成了话唠。 沈成芮在家带过两个妹妹,对孩子自有一套,把张宣娇逗得笑声不止。 素来食不言的司开阊没有出言制止。餐厅里,很热闹。 第2176章 开阊番外(14) 司开阊很满意沈成芮的厨艺,发现她还能帮自己带外甥女后,认为这个小厨娘招得划算,签合同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很干脆就盖上了他司大少的专属印章。 倒是沈成芮,抓着自己手里的那份合同激动不已。 时效虽说才一年,但意味着从今天起她有了稳定工作,每月一万英镑的高薪,年薪十二万,比她爸赚的还多。 假以时日,何愁不能搬出沈氏庄园? 见她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窃喜,司开阊心下莫名,却不好过问对方心事,只沉声道:“阿娇有午睡的习惯,你可以先回自己房间,等她醒了再陪她玩。” “好的。”沈成芮拿出敬业员工对待老板的态度,见他准备离席,又体贴的询问,“司少,你晚上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司开阊在吃食方面向来挑剔,但闻言仔细想了想,却是:“你看着做就成。” 目前还没发现她做的哪道菜味道不好,故而对什么菜司开阊都很期待。 沈成芮对自己的工作很认真,扫了眼餐桌若有所思的说:“我见厨房里备了好几条石斑鱼。 这种野生的石斑鱼新加坡没有,定是你找人从香港运来的吧? 野生石斑鱼不适合饲养,越新鲜做出来的口感越好。刚中午吃了漕溜鱼片,不然我晚上给你做清蒸石斑鱼?” 司开阊原想说“随你”,但看她这副谄媚讨好的模样,脱口而出就是反问:“你是觉得清蒸更容易些吧?” “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种拿到了合同就不尽心工作的人! 我是好心想给你换换口味,毕竟昨晚我见你在你朋友饭馆里吃饭的时候,那道清蒸鲈鱼吃了挺多,还以为你会比较中意清蒸口味的。” 沈成芮言之凿凿,立马表明自己绝非想偷懒,“何况,切鱼片这种事,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有什么可麻烦的?那你不要清蒸,我就还是做漕溜鱼片。” 她暗暗记下,继续道:“中午吃了鸡,那晚上添个老鸭汤吧?哦,对了,再加道排骨,司少你是喜欢红糟排骨多些还是醉排骨多些?” 她两眼放光的注视着他,神态认真,明显只是在单纯了解他的口味,司开阊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不该说那句话。 莫名的,他语气轻缓了许多:“粤菜系吧,你比较拿手。” 沈成芮表情微凝,没想到司开阊还会记得她是广州人,回神后颔首:“好。那鱼翅的话还是三鲜吧?昨晚的红煨鱼翅你用得不多。” “你倒是记得清楚。” 司开阊忽然凝目,心起戒备。 那会子他还没开口聘她来自己的别馆做事,她就那么注意自己的喜好? 莫不是…… 沈成芮却没有多想,理所当然的接过话:“当然,我是想去饭馆做厨师的,司少你给我和那位主厨设了擂台,我还能不关注你们评委的口味喜好吗?” 司开阊闭目拧了拧鼻梁,暗道定是最近的吗啡案太累,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闻言他心态一松,起身边回书房边道:“以后桌上的菜肴,你掂量着准备就成了。需要什么食材,就提前让厨房准备。” 言下之意是,不必太刻意迎合他的口味。 亦是信任。 这么好说话的老板? 做什么吃什么? 世上最美的事莫过于此了,给高薪还不挑食的主儿,这也太好伺候了吧? 沈成芮立马应了好,低头却见张宣娇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解的问:“怎么了?” 小女孩用手托着自己右脸,奇怪道:“我大舅舅怎么忽然这么随便了?” “难道平时不是?” 沈成芮倒没有太多想法。男人嘛,尤其是这种跺跺脚整个新加坡都要震一震的人物,平时精力肯定都花在国家民生大事上了,定不会过分贪恋口腹之欲的。 结果,张宣娇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她舅舅是真的很挑食…… 沈成芮陪张宣娇午睡,醒后又去花园里散了会步。 张宣娇闹着要出别馆玩,怂恿着沈成芮带她避开岗哨离开。 沈成芮自然不会答应。 她过会还有晚饭要做,再者张宣娇虽可爱,但司开阊这位新老板待自己不薄,不能背着他拐跑人家的外甥女。 张宣娇很郁闷,一晚上念念叨叨的,说自己认来的漂亮小姐姐被大舅策反了。 那小模样娇俏有趣,把沈成芮逗得不行。 晚饭后,司开阊派车送她。 车程很顺利,但由于在别馆用了晚饭的缘故,到家时已过八点。 比预计的晚归了。 祖父专制独裁,明明已是六旬高龄,还爱事事做主,认为家里的每个人都得听他的话,出行也须向他报告。 他的掌控欲很强,纵然沈成芮已经提前打电话说过不回家吃晚饭,但还是躲不开盘问。 沈成芮走进主楼客厅时,发现满屋子挤满了人,三房众人齐聚。 这个时辰,往日里早该散了。 祖父坐在主沙发上抽雪茄。 他年纪大了偏不肯服老,未免在晚辈面前露出疲倦,时常雪茄不离身,此刻正在听三个儿子汇报橡胶园里的工作情况。 祖母则在次厅里由大伯母、母亲和三婶母陪着说话。 小辈们聚在另一边吃瓜果零食。 见她回来,首先出声的就是沈成爱,她提着嗓音道:“四妹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念了大学就是不一样,才第一天报到就忙得连回家吃晚饭的功夫都没了。 那以后是不是天天要祖父祖母等你回家了才能去休息? 我听说今天还只是人家住校生的报道日,像四妹这种住家的本不用去,你倒是积极一整天家里都看不见你人影。 二哥哥还是学生部的委员,事情那么多,但傍晚也回来了!” 沈成柯没听完就瞪了过去,觉得亲妹子故意挑事,又见那边祖父果然不满的看向了沈成芮,忙帮着说:“四妹是新生,活动多,当然不比我们清闲。” 说着还走了过去,鼓励道,“阿芮,你刚进大学,就应该多和同学们打交道,多交朋友。” 沈成芮心知他好意,与他点点头:“谢谢二哥提醒,我会的。”她的父亲沈礼早就站起了身,先是很忐忑的望了眼老爷子,又不停给晚归的女儿使眼色,意思不言而喻。 第2177章 开阊番外(15) 沈成芮了解父亲,被封建社会的尊卑礼数所束,从不敢违背祖父。 而大伯和三叔就因为有儿子受祖父重视,都在工厂里担任要职。 父亲在外被兄弟们的排挤使唤,回家又要面对来自祖父的压力,自然不愿女儿们再生事。 沈成芮是不愿见父亲为难的,很配合的走到祖父跟前,低头鞠躬认错:“祖父,我错了,晚了半个时辰回家。” 祖父爱面子,哪怕重男轻女,但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孙女偷偷在外打工。 所以沈成芮只说是同学盛情留饭,她不便推辞,但电话时祖父喜欢事无巨细的问清楚,当然也有预计归时。 当时沈成芮答的是七点半。 然而在司开阊的别馆里耽搁了些许,就超时了。 沈老爷子闻言,本皱着的眉头果然有所舒展,又似确认般威严的询问:“是在你那个姓姜的同学家用的饭?” “是的。”沈成芮很乖巧。 姜家在新加坡是大家族,财力不凡,姜颖哥哥姜源更是经常登上经济时报。 沈成芮有这样的同学,沈老爷子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是支持她多去走动往来的。 果然,老爷子不欲追究了,点点头指了指女眷那边,让她去给祖母请安。 沈成芮一笑而应,刚准备抬脚,那边沈成爱却又凑了过来。 她最会撒娇,仗着有未婚夫童家做依靠,直接蹭到了严肃的老爷子身边,傍着他的胳膊就嗔:“祖父,你都不训诫四妹几句吗? 姜家可不止姜颖一人,还有她哥哥呢。四妹这么晚在人家家里做客,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沈成芮倒吸了口气,隐忍道:“三姐,我也没有很晚吧?何况,我已经解释过原因了。” 沈成爱跟她不对付,自然想煽风点火,唆使着祖父罚她。 沈成柯拽她都拽不回来。 跟着沈成爱过来的沈成桦即道:“三姐何必这样说我姐,你平时和什么朱小姐李小姐吃饭聚会,回来更晚的时候多着呢。” 沈成爱站起身理直气壮:“那我也是提前和家里打了招呼的,不会像四妹这样说是七点半却过了八点。”“也是,你总说十点前十点半前,那九点五十回家自然都算早的。”沈成桦是个不客气的,最见不得三堂姐为难自己亲姐姐,更是快人快语,“大半夜回来就吆五喝六的,进 进出出个不停,害得我们睡不好,第二天上学都没精神。” 大伯父沈台脸色极差,几乎已经是警告般的脸色看向沈礼了。 沈礼连忙喝止:“成桦!” 沈成桦语气委屈:“爸,我说的都是实话!” 声音却轻了许多。 沈礼一个劲的给两女儿使眼色。 沈成芮见祖父才好转的脸色又变得铁青,暗叹了声,走过去拉住沈成桦,与她摇头。 就这时,陆琳扶着老太太走了过来。 老太太笑着看向沈成芮:“阿芮回来了?怎么尽陪着你祖父说话,不去那边看我?” 袒护之意委实明显。 沈成芮从善如流,笑着过去和母亲一起扶她,回道:“正准备过去,见三姐似有话要说。” “成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老太太说着转身望了眼后边跟着的大太太,意有所指道:“老大媳妇,童家那边的少言也快完成学业了,成爱该收收心了。 童家重规矩,你得先管着点,否则将来嫁过去闹出笑话,会说我们沈家不会教女儿。” 童少言,便是沈成爱的未婚夫。 沈成爱刚满十六岁时,沈家这边就联系了香港童家暗示完婚的意思,但童家以童少言尚未毕业为由推延了婚期。 大太太心里不高兴,但不敢争辩,连忙应是。 老太太又去老爷子身边打了会圆场,终是缓和了气氛,各房散去。 一出主楼大门,大家脸上的表情就失了管理。 大伯父冷着脸喊住了他们。 他对沈礼说:“二弟,平日里看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这么能说会道。 怎么,成芮和成桦联起手来欺负她们姐姐,你就这样看着?” 旁边的大太太出声附和:“可不是?小爱是要嫁去童家当少奶奶的,这还在闺阁就受这么多闲气,以后小爱就算想帮衬把娘家,怕是心里也要膈应了。” 如果真因为沈成芮和沈成桦姐妹,导致将来香港童家不愿照拂沈家,那最早攀着去结亲的意义就失去了,老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沈礼果然被唬住了,连忙对大老爷大太太赔罪:“大哥大嫂,成芮和成桦年纪小不懂事,胡言乱语冒犯了成爱。 她们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成爱不会怪她们的,是不是?” 他姿态很低,不敢得罪长房的一人。 哪怕是小辈侄女。 三老爷和三太太领着一对双胞胎儿子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偶尔有取笑的声音传过来。 陆琳叹了声,去拉沈礼没拉回来,气得瞥开了视线。 沈成爱果然很得意,仰着头接道:“二叔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当然是不想怪她们的,毕竟都喊我一声姐姐。 只是我也没那么宽宏大量,被人欺负了没个脾气,刚刚成桦在祖父面前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晚饭回家不洗漱就去睡觉吗? 嫌我吵到了她,当时怎么不说,偏偏转身就告到祖父面前,真是好重的心机!” “谁心机了!”沈成桦大怒,“我当时怎么没说?我没开门让你小声点吗,可你听了吗? 是你半夜回来,一会要阿飘给你放洗澡水,一会又要给你泡牛奶,还穿着高跟鞋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跑,折腾不停,难道我说错了吗?” 沈礼被次女这暴脾气吓了一跳,又紧张的去看大哥大嫂,惶恐的连忙吼女儿:“成桦!你住嘴!” 沈成芮忍不下去了,护在沈成桦身前,“爸,阿桦没说错,本来就是三堂姐不对,我们已经够忍她了,你不该说五妹。” 沈礼脸色更是一白,满脸失望的看着长女:“成芮,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他语气无奈极了。 大太太维护沈成爱,哼声道:“二弟,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一个个伶牙俐齿的。 对自家的姐姐都这么无礼,还敢在长辈面前逞口舌之快,将来哪会有婆家要她们!” 陆琳往前两步,语气坚定:“这就不劳大嫂费心了,我的女儿我会负责。” 一旁的沈成薇早就躲到了陆琳怀里,双肩轻颤,见母亲站出去,又从陆琳怀里藏到了她身后。 沈礼还在伏低做小,向长房请罪。 沈成爱要求沈成芮和沈成桦向她道歉,沈礼自然同意,不停的喊两个女儿照办。沈成芮和沈成桦都不肯,但躲在陆琳身后的沈成薇忽然怯生生的说“对不起”。 第2178章 开阊番外(16) 沈成薇明显被吓怕了,沈礼一看很是心疼,他不能怪长房,只好责备自己的两个女儿。 陆琳心里不甘,但也不能在人前跟丈夫作对,那样长房三房该笑得更起劲了。 “道不道歉呀?不然我走了。”沈成爱语气不耐,话落去看自己爸妈。 大老爷夫妇尚未出声,沈成柯就轻道:“都是一家人,道歉赔罪什么的不见外嘛?小爱,你别无理取闹了,回房去休息。” 他说完拉着沈成爱跟双亲告别,准备离开。 沈成爱哪里肯配合,甩开兄长的手嚷道:“谁无理取闹了!二哥,你的亲妹妹被人欺负你不帮我,反而总向着她们,是什么意思嘛!” 大伯父亦是不悦:“成柯,你别说话。” 大太太不依不饶,准备继续发难,沈礼率先教训女儿,堵住了他们的口。 沈成芮和沈成桦被狠狠的一顿数落。 面对父亲,她们没有反驳。 待长房离去,沈礼才自责的喊两个女儿名字:“成芮,成桦,爸没用,护不了你们。 爸知道你们没错,可是没办法的,就算闹到你们祖父祖母面前,也是他们占理,你们可能还要受教训。” 祖父表面说着公正,实则最偏袒长房三房,绝不可能和他们说理。 就算祖母有心偏帮,却也不能违逆祖父之意。 陆琳心疼的抱了抱她们,又怒其不争的转身看丈夫:“忍忍忍,忍成这样也不见你那两兄弟对你好点。 工厂里最烦最累的活,永远都是你在做,向老爷子汇报时功劳都是他们的,你可真是个没脾气的!” “大哥和三弟给家里添了男丁,工厂里难免有所疏忽,我帮着多做点是应该的。”沈礼低头轻声。 “男丁怎么了?我们的成芮、成桦和成薇就差了吗?” 因为没有儿子,陆琳多年来受了多少闲气,没想到丈夫竟然也这么说,实在委屈。 沈礼私心自然是向着他们这个小家的,连忙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闺女们被人欺负,我当然心疼,可是刚如果惊动了老爷子,只会得不偿失。” 这是句明白话。 他边叹气边摇头,背影失意的往东楼走了。 陆琳没有立刻追上去,仍安慰着身边女儿们,柔声细语:“阿芮,你们姐妹别怪你们父亲。他就这个性子,心里是疼你们的。” “妈,我都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嘛,我不会让你和爸为难的。”沈成芮懂事道。 陆琳这才勉强一笑,去抚了抚沈成桦的脑袋。 她亲自送三女儿回了西楼。 沈成桦上楼时就问:“阿姐,我刚是不是不该说话?” 她的性子,沈成芮最了解,心里有话憋不住,有气更憋不住,笑了笑道:“没事,已经过去了。” “三堂姐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气性越发大了。”沈成桦悄声嘀咕了句,又神神秘秘的说,“她好像和童家少爷吵架了。” 沈成芮懒得去过问沈成爱和她未婚夫的事,也就没记在心上。 第二日,沈成芮刚出西楼,就发现二堂兄特地在花园等她。 沈家有两辆汽车,一辆供大伯父他们往来工厂办事,另一辆则是祖父专用。 至于其他人,出门不是公车就是人力车,偶有紧急情况才会去求祖父借车。 但沈成柯不同。他是长房长孙,祖父对他十分疼爱,特意关照了自己的司机每日早晚都接送他。 沈成芮自然不会有这待遇。 沈成柯满脸笑意:“四妹,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 沈成芮忙摇手,“不用,我坐公车很方便。” “不麻烦的,我们一个学校。” “二哥,你用车是祖父特准,我不能占这个便宜。”沈成芮当然得拒绝。 若每天和他上下学,那给司开阊打工的事还怎么隐瞒家里? 谁知沈成柯热情极了:“你不用担心,我去和祖父说。” 他出面,老爷子肯定不会反对,何况根本就只是顺便的事。 沈成芮生怕他真去,忙随他上了车再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我们课程安排和你不同。 王叔是按着你的课程表去接送的,若再顾着我,最后耽搁了祖父用车总归不好。再者,庄园外面不远处就有公车,很方便的。” 见她意思坚定,沈成柯不好再劝,只惭愧道:“成爱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终究还是为自己妹妹致歉。 沈成芮一笑,半开玩笑的说:“我若天天把三堂姐的话放在心上,岂不是太为难自个儿了? 二哥你不必这样子,说那些话的是她,又不是你,犯不着天天为了别人跟我致歉。” “我是兄长,有责任的。” 沈成芮不语,她不会因为沈成爱的事迁怒二堂兄。 同样也不会因为二堂兄的好就去忍让沈成爱,不和就是不和。 到了学校,刚下车就碰见姜颖。 沈成芮特意看了眼她家的汽车车牌,几步过去道:“阿颖,车找回来了?” 姜颖点头,牵了她的手语气激动:“阿芮你不知道,昨晚宋副署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汽车找到了,我本来还以为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等到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卫回复……” 她笑吟吟的,话说一半又看见沈成芮身后的沈成柯,立马打起招呼:“成柯哥哥早。” 姜颖去过沈成芮家里,对好友这位彬彬有礼的堂兄还有点印象。 沈成柯自然也记得她,颔首回道:“阿颖妹妹早。” 姜颖拉着沈成芮,边往校园里走,边说宋新立给她送车时的情形,倒把沈成柯落在了身后。 沈成芮听了,笑道:“那位宋副署还挺热情。不管怎样,汽车找回来了,你就不用担心被你哥哥骂了。” 姜颖闻言就泄气:“还说呢,我哥昨天提前回来。虽说汽车找了回来,但我还是被他训斥了。” 沈成芮便忍不住笑。 上午课毕,沈成芮走出校门,发现司家的汽车已经侯在外面了。 她将抄好的课程安排递给司机,让他按时来接,就不用提前等了。 由于时间紧迫,到了别馆,沈成芮直奔小楼厨房。 下午还有课,她选了些比较中味的家常菜式,不费时但味道不错。至少,司开阊吃了没提意见。 第2179章 开阊番外(17) 张宣娇待她一如昨日的热情,就是有些抱怨她来的晚。 见她同桌吃了饭又急着要走更是不高兴,歪着脑袋问她:“成芮姐姐都不多待会吗,我还没和你说话呢。” 沈成芮哄道:“阿娇乖,姐姐下午有事,傍晚才能再过来。” “你们都有事,就没人陪我玩。”故作的语气失落,实则暗含撒娇。 沈成芮听着有些不忍,司开阊却已经按铃唤了保姆进来,并吩咐保姆带外甥女上楼,教育道:“阿娇,不能这样缠人,你会妨碍别人的。” 张宣娇脱口就道:“成芮姐姐又不是别人。” 这话,听着还挺暖。 沈成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却没找到什么小玩意可以哄她的,遂道:“你乖乖听你舅舅的话,我傍晚给你带礼物。” 张宣娇原耷拉的小脸瞬间眉开眼笑,满含期待的要承诺:“那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沈成芮道“好”,还和她拉了勾。 司开阊看着这幕,有些无语。 阿娇年岁小就罢了,她怎么也这么幼稚? 等张宣娇跟着保姆离开了餐厅,司开阊才开口:“你不用刻意讨好她,逗她玩乐本不在你的工作范围,昨天是例外。” 沈成芮神色奇怪,“我没把这当工作呀,单纯是不想让阿娇失落而已。再说,你外甥女多有趣,我愿意陪她。” 但司开阊觉得,这女人还是在借着阿娇讨好自己。 傍晚再去别馆的时候,沈成芮果然给张宣娇带了礼物,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路边手艺人卖的草编蜻蜓,还有两份小零食。 张宣娇很喜欢,拿在手里吃饭都不肯松开。 司开阊看得莫名其妙,板着脸就说她:“这种东西,国内三岁小孩都不玩的,你都八岁了还当宝贝握着呢?赶紧放一边,去洗手吃饭。” 他语气很认真,绝对是打心眼里就这么想的,瞥见旁边的糖纸和零食包装袋又接连提醒:“你少吃糖,忘了你妈是怎么叮嘱的了?” 张宣娇的妈妈即司家大小姐,是中西医名师,家里饮食肯定健康第一,像这种普通的路边零食应该不会买给她吃。 张宣娇紧张的把零食往身前一拢,生怕被抢走般道:“我喜欢这些,大舅你真啰嗦。” 司开阊又不能真动手和她抢,就只能望向沈成芮:“以后别带这些东西过来了。” 沈成芮反问:“怎么了,你觉得路边零食不好吃?” 司开阊沉默。 “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沈成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过去道,“你自己尝尝,味道不错的。” “……”司开阊当然不可能接。 沈成芮收回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还是说你觉得这些零食不健康?” 司开阊一脸严肃:“本来就是。何况,阿娇也不缺这些玩的吃的。” 沈成芮“啧”了声,满脸不认同。 司开阊侧目:“怎么?” 一脸你敢不认同的模样望着她。 “你知道阿娇上次为什么会落单差点被人拐走吗?” 沈成芮坐在张宣娇身边,也没动筷,与他分析道:“我知道你们司家是大家族,阿娇出身豪门身份高。 你们平时给她买了许多名贵的进口玩具和零食,但这不代表她对其他东西就不敢兴趣了。 路边的东西再普通便宜,对她来说都是未知的,阿娇好奇,难免总想着溜出去玩,否则你当她为什么总不喜欢待在家里?” 她说着说着自觉得很有道理,喝了口水继续道:“一看你就没带过孩子。阿娇这个时候,是求知欲最强的年纪,你越不让她接触什么她就越想去玩去尝试。 何况,这种零食虽没有营养,但她喜欢,偶尔吃点也没什么坏处,你不要太刻板了。” 司开阊被说得哑口无声。 他本就寡言少语,最不喜与人争辩。 事实上,身边也很少有人敢和自己发出不同的意见。即便有,断然不可能像眼前人这般义正言辞的来指责他的不是。 有人撑腰,张宣娇腰杆挺直了,学着沈成芮的语气对司开阊重复:“就是就是,大舅你不要太刻板了!” 司开阊被噎得不行,有心想反驳沈成芮的那番诡论,又苦于没词,最后道:“用饭!” 如此奔波于学校和司氏别馆,沈成芮的日子过得很惬意。 而对于她时常不回家吃晚饭的现象,沈成芮给家里的理由是学校有选课,也没人怀疑。 这日是周末,沈成芮在主楼服侍祖母,等祖母午睡着了才离开。 结果,才进西花园,就见小妹满脸泪水的哭着走了出来,一路向东,想是要去找母亲。 沈成芮连忙唤住她:“小薇,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的第一反应是沈成爱又欺负自己妹妹了。 这阵子她早出晚归已经尽量避开沈成爱了,为的就是不起矛盾让爸妈为难。 但如果沈成爱欺负小薇,这事沈成芮是绝不会忍的。 沈成薇胆小,看见她哭得更厉害了,被问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沈成芮就拉着她要回楼里,“小薇别怕,姐姐帮你讨公道。” “不,不是三堂姐。”沈成薇这才反拉住她,小声的说:“是六哥和七哥。” 沈成芮一愣:“那对双胞胎?” 三房的这两堂弟今年十二了,顽皮得不行,平素最喜欢捉弄人,用沈成芮的话说就是欠揍。 而沈成薇素来是家里最小最好欺负的孩子,平时就总被那对双胞胎取笑,她也不敢反抗。 沈成芮进楼,才到二楼就发现走廊里一片狼藉,西边不断传出打闹和砸东西的声响,更伴着熟悉的说话声。 二堂兄住二楼东,廊西则是双胞胎的房间,现在那两房间都开着门,门口甩着枕头和花瓶碎片,很明显经过了一番打斗。 被沈成芮牵着的沈成薇低声道:“四姐,是五姐去找他们了。怎么办,我们去告诉妈吧。” 话声才落,就见沈成鸿和沈成茂兄弟俩推搡着沈成桦出房间,两人脚下踹着,手里还拿了鸡毛掸打她,更凶狠狠的骂着“滚”。 沈成桦的额头磕到房间里的桌角肿了大包,身上衣服也被刮破,左躲右避不及跌倒在门外,狼狈至极。优劣明显,一对二,她打不赢。 第2180章 开阊番外(18) 看见这情形,沈成芮心里上火,抬脚就冲了过去。 她抢过沈成鸿手里的鸡毛掸狠狠的抽了他一记,“做什么,两个欺负一个?做弟弟的这么对姐姐吗?阿桦,你起来。” 沈成桦挂了彩,见她出现,立刻爬起来道:“四姐,他们欺负小薇。 家里的网球场,凭什么只能他们玩,小薇去了就要被赶出来?” 房间里一早来劝架的沈成柯见状忙说:“四妹五妹,都是误会,解开就好了。” 沈成爱则是一副看热闹的语气:“八妹又不会玩网球,做什么去和六弟七弟抢?” 沈成芮听见她说话就烦躁,“你闭嘴!” 沈成爱当即红了眼:“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沈成芮没搭理她,抬脚绊倒捂着胳膊的沈成鸿,也不准他起来,直接踩到了他背上,再看向旁边的沈成茂。 沈成茂霸道惯了,抬手对着沈成芮就要打,嚷道:“你敢打我哥?还不快放开!” 沈成柯想劝沈成芮又觉得没理,只好先去拦沈成茂,“七弟,不可以对你四姐这样。” 沈成茂哪里肯给面子,甩开沈成柯就道:“二哥你让开,这是我们兄弟和她们姐妹间的事情!” 沈成爱立马拉了沈成柯退到房间外面,“哥,你就别管了,咱们掺和不进去的。”她笑嘻嘻的,只盼着事情闹大。 沈成柯摆脱不了沈成爱,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沈成鸿有沈成茂打气,撑着地面想站起身,却只能再次被狠狠踩住,连忙去喊弟弟。 沈成茂搬起原先倒在地上的椅子就要冲沈成芮砸,被后者巧妙躲开,倒把他自己房门砸坏了。 椅子腿卡着门缝抽不出来,沈成茂姿势尴尬。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沈成芮学过两年功夫,懂些招式,对付他们俩自然不在话下。 很快就把他俩打得鼻青脸肿,然后一手捏一个,扯着这对双胞胎到走廊里向沈成桦和沈成薇道歉。 沈成茂哪里肯说,“沈成芮,你敢这么对我们,当心我告诉祖父!” “难道我现在放了你们,你们就不去告状了吗?”沈成芮冷笑。 沈成桦拽着想要退缩的沈成薇,跟着道:“就是,反正是你们先动手的。” “那又怎么样,祖父一定会帮我们的。你们这么欺负我们,祖父一定会给你们好看的!”沈成鸿也不肯道歉。 果然是兄弟同心,死不悔改。 西楼里闹得这么激烈,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家里。 三太太来得最快,看见她的两个宝贝儿子被打成这样,心疼的不行,冲上三楼骂了一通沈成芮姐妹,就喊人押着她们去主楼。 沈成芮当然不会为了两声道歉就跟那两兄弟耗在二楼,她得趁着惊动长辈前先安抚好小薇,再检查成桦伤势,所幸还好,都是皮肉伤。 沈成桦不是怕事的,她选择跟沈成芮同去主楼。 沈成芮把她护在身后,对三太太道:“三婶,成鸿和成茂是我打的,你犯不着为难我两个妹妹。 真要成桦过去,那你也让大家看看成桦身上的伤有多重。” “只是磕了下头,我问过成茂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碰着的。”三太太言语偏袒。 就算看见了沈成桦的伤也没半分心虚,满心里都是对她们姐妹的怒火。 “姐,我陪你去。”沈成桦制止了沈成芮想要再说的话。 她们都了解祖父脾性,等他见自己的两孙子被揍成那样,不会管起因谁对谁错,最后罚的肯定是孙女。 果然,老爷子看见沈成鸿和沈成茂身上的伤之后,脸色铁青,狠狠的瞪向了沈成芮姐妹。 三太太趁机告状:“爸,你看看她们姐妹,联手这样欺负自家弟弟。 都是家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下手这么狠,还都是念书的女孩子呢,都不知在外面学了些什么。 成鸿和成茂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你可要为他们做主!” 陆琳也早闻得了风声,此刻陪在旁边,心里虽然忐忑,但还是要替女儿们说话:“这事说到底是成鸿和成茂先欺负了小薇,成桦才去找他们理论的。 若不是成鸿、成茂把成桦打成这样,我家阿芮会动手吗?爸,你可不能偏疼三弟妹他们。” 哪怕知道公公不待见自己,可这些话不得不说。 果然,老爷子没给陆琳好脸色看,淡淡扫了眼沈成桦,见她受伤也没多在意,最终视线落在沈成芮身上,冷声道:“你跪下!” 除了在外谋生的男人,家里三房太太和孩子们都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她跪下。 这是老爷子请家法前的征兆。 其实对于三姐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多年来,沈成芮她们一直都是忍气吞声的。 但今天她就是不想认这个错,黑白分明的事情,非要只怪她们有错? “祖父,我没错,是六弟和七弟先动的手,他们不欺负小薇、不打阿桦,我肯定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爸,你听听成芮这说的是什么话,她还嘴硬,真是无法无天了!”三太太话落,朝自己的同盟大太太使了个眼色。 大太太一心想和三太太把二房赶出沈家,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站出去道:“女孩子还是要恭顺温柔些好。 看我们家成爱,什么时候见她和别人动手打架的。成芮几个,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种火上浇油,沈成芮听得气愤,看向她道:“大伯母,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你,你就这样和长辈说话?”大太太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沈成爱立马缠老爷子:“祖父,我妈可是四妹的伯母,她居然公然出言顶撞。” “大嫂,成爱,本来这件事就跟你们长房无关。”陆琳也看出了大太太母女不怀好意,却又不好太明显的点明。 “什么叫跟我们没关系?我是沈家的长媳,你们两房里有任何事都跟我有关。”大太太一副未来主母的语气。 陆琳就跟她争辩。 而沈成鸿、沈成茂则一人一边蹲在老爷子身边,满脸委屈,不停的喊着“祖父”。老爷子听得心疼不已,喝了声“住口”,让大太太和陆琳都不要说话,就催着管家去打电话叫家庭医生。 第2181章 开阊番外(19) 沈成桦看出来祖父已经动了心思要处罚自己亲姐,站出去道:“是我先起的头,你们要罚罚我。 反正六弟七弟做了什么都没关系,祖父总归是舍不得罚他们的。既然这样,也不用再问了,全是我的错。 三婶如果一定要我们姐妹中一人挨了罚后才能消气,就来罚我,别动我姐。” “五妹!” 沈成芮望着她很感动,当下把她护到身后,又在老爷子面前跪下,“成鸿成茂身上的伤跟阿桦没关系,反倒是阿桦被他们打成这样。 祖父你如果还讲公道,总不能再罚被打的人吧?” “阿芮……”陆琳既心疼又无力,上前想要拉她起来,却被老爷子一眼瞪了回去。 三太太就说:“爸,你听听。成芮在拐着弯说你不公呢。 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今天能对自己的堂弟们动手,改明儿还不定要做出什么荒唐放肆的事情来,必须得好好教训。” 那旁沈成爱出言附和:“就是,四妹如此无礼,早该教训了。” “去请家法来。” 家法就是从老家带过来的戒尺,两指宽左右的雕纹戒尺,尺背看着不厚,但抽在人身上是锥心的疼。 “爸,阿芮和阿桦都是女孩子,戒尺可打不得。”陆琳脸色一急,跟着跪在了老爷子身前。 见她如此,大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的得意。 “二弟妹这话错了,爸管教阿芮是为了她好,否则这样没规矩的女孩子,以后出了家门岂不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大太太幸灾乐祸。 三太太跟着道:“大嫂说得有理,不打不长教训。” 沈成芮去拽自己母亲,低声道:“妈,你别求。” 陆琳平素要强,但这会子什么都不重要,只想护着女儿,遂继续央求老爷子:“爸,都是儿媳没有教好女儿,你要罚罚我吧,阿芮明天还要上学的。” 老爷子面色不动。 戒尺很快被请了出来。 这时,午睡没多会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陆琳看见她,立马从地上起来过去搀扶,“吵醒母亲了。” 并同旁边的宋姨使了个感激的眼色。 老太太一脸迷茫,见二房的两个孙女都跪在地上,又见屋里众人,奇怪的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要请家法出来?” 陆琳当即答道:“是这样的,小薇午饭后想去练网球,结果成鸿、成茂不准她去玩,就赶了出去。 阿桦知道后,跑去跟两堂弟理论,结果被成鸿成茂打成了这副模样……” 她说着立马喊了沈成桦过来,让老太太看她脸上的伤,并继续说:“阿芮的脾性,您是最知晓的,往日就最是护短。 她见妹妹们受了委屈,一时气不过就教训了下成鸿、成茂,老爷子现在要罚阿芮呢。” 她虽是避重就轻,但也是实话实说,三太太心有不满却没话反驳,只好领着两儿子也过去给老太太看伤。 老太太跟老爷子不同,向来觉得二房最贴心。 沈成芮在她面前表现得又好,当即舍不得她受罚,“一家子兄弟姐妹难免有个拌嘴的时候。 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下次注意就好,老爷做什么还真动家规,这不让全家生分了吗?” 老爷子闻言,颇觉有理,似有所思起来。 “爸,成芮对成鸿、成茂可不是简单的磕着碰着,下手这么狠,保不齐还有内伤的。 成芮明天要上学,难道成鸿和成茂就不要吗?他们这副模样到了学校里,面对老师同学的询问,难道能说是被家里堂姐打的吗? 说出去怕都没人会信吧,谁家的姐姐这么做的!”三太太拿着手帕擦了擦眼,又搂着俩儿子哭了起来,委屈至极。 沈成鸿和沈成茂自然是哭着喊疼。 老太太皱眉,这个小儿媳妇最喜欢夸大其词,还这样不给自己面子,对她更是不喜。 陆琳也不是个好欺负的,顺着三太太的话就道:“那也是成鸿、成茂先没了当哥哥的样,欺负了小薇才会有后面这些事的。” “够了,都别说了!”老爷子听她们说话听得头疼,又瞥了眼那俩孙子,到底还是偏了心,沉声道, “成芮年岁最长,弟弟妹妹们吵架不劝着反而还动手,实在不能宽恕!我今天说了罚就肯定要罚,谁求情都没用。” 老太太脸色一白,夫妻多年,丈夫还没这样不给自己面子过。 陆琳又无奈的望向沈成芮。 沈成芮见母亲如此放低身段,祖母又只能不忍的挪开视线,而大伯母和三婶母却满脸窃喜的准备看自己受罚,突然就有些腻了往日的逆来顺受。 眼看着祖父抄起戒尺,对着她就要打下来,沈成芮身子一歪直接躲过,并站起到了旁边。 她这举动太过出乎意料,老爷子一愣后真的怒了,喝道:“放肆!我罚你,你敢反抗?” 沈成芮忙道:“祖父罚我,我自然不敢反抗。” 沈成爱没能如愿见那戒尺落在她身上,也是语气失落:“那你躲什么?” 沈成芮眼皮都没抬过去一下,仍是看着老爷子道:“祖父,你不能罚我。” “什么?” 老爷子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沈家还有他不能做的? 沈成芮一笑,扬声道:“你不能罚我,我现在可是司大少的人。你打伤了我,他会生气的。” 一句话落,厅内鸦雀无声,皆是不可思议的眼神。 在新加坡提起司家,除了政府实际掌权人司师座,别无第二。 还是老爷子见多识广,没被这句话惊得神游天外。但他和大家的想法一样,都觉得沈成芮是胡说八道,骂道:“你在家说说就罢了,要是敢到外面去造谣,得罪了司家,让司大少知道你借着他的名声造势,看我不活活把你 打死!” 他又抬起戒尺,但面对站那不动的孙女,却落不下去了。 纵然已经认定她的话是假话,却到底被那句“现在是司大少的人”给吓到了。 在新加坡的华民没有不知司家权势的,老爷子是打心底里的忌惮。 沈成芮转着灵眸,满脸无所谓道:“祖父如果不信就打我,反正我是提醒过了。回头司大少问我身上的伤哪来的,我就实话实说了。” 第2182章 开阊番外(20) 她的话,让已经举起戒尺的老爷子尴尬极了。 首先质疑的就是沈成爱:“祖父,她肯定是瞎说的!就她怎么可能认识司大少? 再说,就她这副德行,一点名媛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司大少还能看上她?” 语气很酸。 大太太亦说:“就是,司家是何等人家,怎么会和我们家的人有所瓜葛?” “从来没听说司大少有女朋友。” 连陆琳都不相信女儿这话,拉着她小声提醒:“阿芮,司家不是能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 沈成芮见众人如此神色,重复道:“我真的是他的人。” 沈成爱反问:“你凭什么说你是司大少的人?四妹,吹牛也要先打打草稿,这吹上天了可不好看。” “那你们要怎么才相信?” 老爷子已经被老太太扶着坐回了沙发,他虽没出声,却也是很认真在听。 自己的孙女勾搭上了司家的大少爷? 如果是真的,那沈家以后在新加坡还用得着再担心前途吗? 是真的吧? 他隐隐这样期盼着。 沈成爱道:“你有本事就喊他来我们家。你既然说你是司大少的人,那喊他登门应该不难吧? 他如果不肯来,你就是为了躲罚说的谎话。” 沈成芮微滞,司开阊那样的人物,来面对自家的三姑六婆? 这场面,无法想象。 见她不语,大家都唏嘘起来,还是老爷子道:“成芮,听你三姐的话。” 看来,就算只有一分希望,还是存着希冀的。 “三姐,你也知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来咱们家?” 见对方又要神气起来攻击自己,沈成芮主动道:“这样,我打个电话喊他派人来接我,你们能信了吗?” 这时,沈成桦悄悄拉了拉她衣角,“阿姐,祖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她生怕自己姐姐找人假装是司家的人来接,到时候被拆穿了后果更严重。 沈成芮回她:“别担心。” “行,你打。”沈成爱一脸看戏心态,拿起沙发边的电话就递了过去。 昨晚去别馆做饭的时候,司开阊说今天中午有事不需要她过去。 本来也是要打电话确认是否需要做晚饭的,这个电话打得并不唐突。 虽说时辰是早了些,但目前情况,这电话不打不行。 于是,沈成芮拨通了司开阊别馆的内线号码。 张宣娇给的这号码好处,就是不用经过司家那些副官们的询问和请示,电话直接就能通到司开阊的书房、房间和客厅。 她本来觉得司开阊说中午有事,那大概率不在别馆,想让管家传话提前喊司机来接自己,到时候就说今晚的菜需要提前准备。 理由都准备好了,万万没想到会是司开阊亲自接起的电话。 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哪位?” 面对全家一瞬不瞬的目光,沈成芮当即温柔了语气,“大少呀,是我、成芮。” 握着电话的司开阊手腕微抖,看了眼对面站着的几位副官,语气如常的问:“何事?”沈成芮在心里措词了半天,想着要怎么问出那句需不需要她过去做晚饭的话,结果可能是家人的眼神太有压迫感了,也可能是小心思作祟,开口便成了:“待会我过去陪你 用晚饭好吗?” 司开阊浓眉微蹙,问:“你在哪?” 结果那边传来的回话能甜死人,又娇又嗔的:“我自然是在家里啦。你不是知道的吗,周末我都没课的,所以可以提前去陪你。” 在家里。 嗯,司开阊懂了。 可能是实在受不了她这种语气了,言简意赅道:“我派车去接你。” 而后,他果断挂了电话。 那么反常的语气,明显是在利用他应付别人,这点小心思司开阊还是猜得出来的。 沈家,面对大家狐疑和惊羡的目光,沈成芮晃了晃手里的听筒,仰头道:“他派车过来了。 你们如果有兴趣,就去门口等着,顺道待会儿再盘问盘问司机,看他是不是司大少的人?” 开玩笑,他们沈家闲着没事做去为难司家的人? 盘问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不问,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的语气,已然信了大半。 沈成爱还在小声嘀咕:“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三太太也在念叨“假的”。 只有陆琳和沈成桦,都担忧的望着沈成芮。 到了这个份上,以她们的了解,八成是真的。 但是这样子,岂不直接断送了自己的将来? 司家那样的门第,是绝不可能和沈家结亲的。 异想天开的事,想都不用想。 半晌,老爷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戒尺,看着沈成芮道:“既然要出门,总要拾掇拾掇自己,还不回房换身衣服。” 竟是催着她去装扮。 沈成芮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脏污,确实有些狼狈,但却没有再对祖父的话亦步亦趋,摇头道:“不必,那边我有很多衣服。” 大太太闭眼转过了头,实在没耳听下去了。 老爷子没再说话。 厅里的气氛诡异,沈成芮反倒成了最轻松的人。 终于,门房来报,说是司家的车到了。 不能盘问司机,但悄悄看看是敢的。 老爷子端着架子不动,就放任长房和三房悄悄跟着,准备等她们回来描述汽车模样、司机气度及车牌号,而后他再去打听确认。 沈成芮心知后面鬼鬼祟祟跟着人,脸不红心不虚的在司机的服侍下上车。 也是奇怪,司机今天竟然穿了身军装。 难道司开阊猜出了自己的目的,故意配合她,所以关照的司机? 这么想着,沈成芮又有点彷徨。 汽车扬长而去。 沈家上下震惊,成芮一个电话,真让司大少派车来接她了? 那车虽然低调,表面看和普通的汽车差不多,但识货的都能看出车轮不俗,车价自然也是不菲。 何况,还有司机的那一身行头…… 沈家的四小姐,果真勾搭上了威名赫赫大少? 这话,其实沈成芮自己也不信。 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任谁都不会将他们联系起来。 但自家人的那些心思,她还是了解的,哪怕平日装得再清高不追名逐利,但私心里还都是攀龙附凤,尤其是祖父。 否则当初在香港都发生了那么不体面的事,还能把三堂姐许给童家? 真可以有龙凤可攀的时候,是绝不会错失良机的。 说到底,在祖父眼中,孙女都是可以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的,他又何曾真正心疼过她们中的谁?这般想着,沈成芮又有些惆怅。 第2183章 开阊番外(21) 她去的太早,还不到准备晚饭的时候。 张宣娇已经回了张家,一时就有些无聊。 沈成芮也不敢去打搅司开阊做事,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扒在窗台上看外面风景。 看着看着不免和沈家庄园的花园做对比,继而又想起了家里的那些糟心事,情绪低落,也失了神。 以致于连司开阊何时出现在的门口都没意识到,还是对方先出了声。 司开阊自然是来质问的:“为何借用我的名义?”沈成芮吓了一跳,从窗前转身,背着光先是抬手抹了抹眼角,装作惺忪神态,而后又恢复成了往日灿烂满面的模样,语态也很随意:“你猜到啦?其实也没什么,司大少的 名头好用嘛,能唬住人。” 司开阊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没看出来什么,仿佛刚才回眸时眸底的伤愁是自己错觉。又听她是这般作答,不理解的再问:“唬家人?” 沈成芮也不否认,点头,“是啊。” “理由。” 被司开阊这样审视,沈成芮故作轻松:“家里姐妹拌嘴,我吵不过,就说我是你的人,她们就不敢为难我了。” 司开阊皱眉,有些不悦,又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样说?” 沈成芮笑嘻嘻的:“对,,总不能说我只是你的一个厨娘吧?那有什么用!” 司开阊很不高兴,他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大事,打电话都求助到自己这儿来了,结果就是家里姐妹不和的小事!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他这样强调。 沈成芮原是心虚的,但这样被当面嫌弃,也有些失意,“厨娘也是人啊。我只说是你司大少的人,这别馆里上下不都是,难道不对?” 司开阊瞪着她:“巧言令色,偷换概念。你那句话一出来,难道不是希望你家里人往那方面想?” 这点沈成芮觉得有必要澄清:“就算我家人乱想,想的也是我是你情人而已。你放心,我不会说我是你女朋友的,不必紧张。” 司开阊的眼神上下飘忽,无语道:“你是个女孩子。” 不要这样没皮没脸。 哪有规矩的女孩子对别人说自己是某某情人的? 他觉得太不要脸了。 更觉得,眼前这人接近自己不只是为了做厨娘,怕是还在动他的心思。 这次,可能是在试探自己态度? 沈成芮觉得他有点反常,走过去抬头仔细观察起来:“我当然知道我是女孩子,司少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司开阊很想掀起她,从窗子那丢出去,可想到之前勉强对付的中饭,到底还是忍住了。 对她的问话,他不置可否,转身时只冷冷道:“去做晚饭。” 沈成芮大抵也意识到了对方情绪,不敢再惹他生气,动作麻溜的去了厨房。 她做错了事,总觉得应该多花些心思做菜,用好吃的安抚下司开阊,免得丢了这份工作。 这些时日,沈成芮发现司开阊竟然嗜甜,偏好粤系、苏浙系和鲁系几类菜。 见厨房有鳜鱼,想着给他做道松鼠桂鱼。 许是心有内疚,连备菜都不愿假手于人。 沈成芮将鱼去鳞及鳃,又剖腹去了内脏清洗沥干,而后准备配料。 她按着鱼身,先把鱼头切下,又用刀把鱼肉贴着骨头片开,特意绕开鱼尾,很仔细的片好这面后再翻身,而后仔细的把肚子上带刺的鱼肉片下来。 为了美观,割下来的两片鱼肉,皮朝下在鱼肉上先直剞,再斜剞,深至鱼皮成菱形刀纹。 而后用料酒和精盐调匀了,一点点抹在鱼头和鱼肉上,又滚了生粉,拎着鱼尾去除余粉。 备菜工序复杂又伤神,但沈成芮认真极了,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觉得,司开阊肯定会喜欢这道菜的。 大火烧热了锅,下油烧至八成热时,她倒拎住鱼肉,把锅中烧热的油从上往下浇在了鱼肉上。 再将两片鱼肉翅起鱼尾,放入油锅稍炸使其成形。 而后,沈成芮将鱼全部放入油锅炸,至金黄色捞起,才放入盘中。 如此又把鱼头炸成金黄色,还刻意将鱼下巴定位成型,方便待会鱼头和鱼身拼接摆姿势。 接下来就是调味汁了,番茄酱里加鲜汤、糖、香醋、酒、酱油和湿淀粉相拌,因为照顾司开阊的口味,沈成芮多加了点糖。 起锅,加蒜瓣末、笋丁、香菇丁、豌豆和虾仁炒熟,又倒入调味汁再用大火烧浓后,淋上麻油。 再次起锅,浇在鱼身上。 如此出锅,沈成芮自己用筷子沾着汤汁尝了尝,甜而不腻。 这道鱼算是不错,但是这菜要求口感,放到晚饭时再用就肯定不对味了。 回想方才司开阊那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沈成芮觉得趁热打铁,盛了碗饭用托盘托着亲自端去了主楼。 希望这道菜可以让司大少消气,不要再计较自己用他名义的事情了。 没有张宣娇带路,她在书房外就被拦住了。 沈成芮道:“送饭,找司少试菜。” 守门的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饭菜,敲门进去通禀了。 果不其然,司开阊允许了她进去。 书房里只他一人在看公文。 沈成芮启唇,语气谄媚:“大少,我给你做了道松鼠桂鱼,您赏脸试试?” 见他看来,又添道,“我知道您定点饮食,但我已经做好了,好歹给个面子,也好让我知道需不需要调整甜度什么的。” 这道菜成菜后,形如松鼠、外脆里嫩、色泽橘黄香亮,酸甜又适口,还有淡淡的松红香味。 沈成芮就不信司开阊尝了这道菜还能跟自己计较。 司开阊午饭确实用得不如意,但他今天谈军事,自然不便自己开小灶慢慢饮用,于是很将就的吃了点。 沈成芮没来的时候也不觉得,她来之后就恨不得立刻吃顿好的。 眼前新菜出炉,都端到眼前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吃? 鱼肉酥脆,甜味适度,没有再对胃口的了。 他不做声的吃完了。 吃完见她两眼晶亮的望着自己,司开阊总觉得此刻的她比刚刚顺眼许多,于是也把早前的那份不悦抛去了。 毕竟菜做得好,借不借用名声的事值得原谅。 “回家后,赶紧和你家里人说清楚。” 沈成芮知道身份越高的人,越注重名声。 但以对方这种地位的人肯定不会去打听小小沈家里的内部事,更不可能派人去确认在沈家人心里他是什么印象,于是特别爽快的就点头。实际上,就算沈成芮回去再说自己和司开阊没关系,家里那些想着鱼跃龙门的长辈们也不可能信了。 第2184章 开阊番外(22) 事实上,确实如此。 沈成芮当晚回家后,面对的又是主楼满厅的人,全家到齐。 由于她出门时的衣衫狼狈,沈成芮便直接穿了在别馆工作的衣服回来。 这落在大家眼中,意思更成了不可言说。 沙发上的祖父仍是抽着雪茄,看见她主动道:“成芮,回来了?” 沈成芮很乖巧:“是,祖父。” “司大少送你回来的?” 都这么半天过去了,老爷子又有点门路,当然能确定今天停在自家门前的汽车是司家所有。 沈成芮颔首:“有车接送。” “嗯。”老爷子上下打量她番,难得的夸道:“行头利索,挺好。” 这是夸她呢,还是夸这身衣裳? 沈成芮没接话。 大太太便酸道:“还是成芮有本事,不声不响就搭上了司家的大少爷。二弟、二弟妹,你们可真是有福啊。” 三太太心里也很别扭。 本来白日里老爷子都要替她的儿子门做主了,结果沈成芮抬出来一个司大少,偏偏大家还不能得罪,心里憋屈的紧,“可不是嘛。 这样想想,我生这两傻儿子有什么用,都不如二嫂有个能干的闺女强!” 沈礼和陆琳夫妇的脸色皆很尴尬,看向沈成芮的眼神又透着心疼。 沈成芮本身倒无所谓。 叔伯不慈,她也顾不得他们怎么想自己。但这样嘲讽自己爸妈,是不许的。 “大伯母又不是没女儿,做什么和三婶一样的语气?有闺女的福气,您也是有的,这不三堂姐很快就要做童家少奶奶了。” 见大伯母脸色不善,沈成芮含笑继续:“对了,前几天听见三姐和童家少爷通电话,好像还吵架了,对吗?原来这就是三姐常说的打是亲骂是爱。” 她故意看向沈成爱。 沈成爱揪着自己衣角,瞪着她说不出话 这事果然引起了老爷子注意,立马望向长房:“老大,怎么回事,成爱和少言闹不和了?” 大老爷立马摇头,“爸,哪有的事。成芮那丫头胡说八道,成爱和少言感情好得很。” 沈成芮望过去,凉凉的问:“大伯父是在说我胡说八道吗?” 大老爷语噎了一瞬,改口:“你是听差了。成爱,是不是啊?” 沈成爱收到眼神暗示,不情愿的“嗯”了声。 沈成芮轻飘飘道:“原来是误会啊。” 而后,她将注意力落在三婶母身上,“婶婶若是后悔生了儿子想要闺女,就该更疼疼我们姐妹几个了,不是吗?” 沈成鸿和沈成茂被包扎过的脸都扭曲了,委屈巴巴的唤“妈”。 “谁说我后悔了!”三太太气急,生怕儿子当真,连忙柔声安慰。 沈成芮发现在家能挺直腰杆说话的感觉真好。 既然都已经把司开阊当靠山了,那还做什么忍气吞声? 但转念,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里又带着心寒,沈成芮觉着和他们这样你一句我一语的唱戏也挺没意思的,故道:“大家这么晚还聚在这儿,是在特地等我吗?” 沈成爱嫉妒她有比自己更厉害的对象,没好声的反问:“你说呢!” “哦,那是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大家都没从沈成芮是司开阊的人这个劲爆消息里走出来吗? 吃了晚饭后就不约而同的想再见见沈成芮,遂都侯在了这里。 “时辰不早,都回去休息吧。”终于,老爷子起身发话。 他是权威代表,话落大家都纷纷告辞,准备各回各房。 老爷子走了两步,却又转身交代沈成芮:“阿芮,以后晚饭不回来用的话,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回来晚了,也不用再来这边请安,早点休息就好。” 他一副慈善体贴的好祖父神态。 沈成芮差点就感动了,面上则无甚表情的点头,“成芮知道了,谢谢祖父。” 大家这才散走。 因为沈成芮这事,大家也不敢刁难二房了,走得很快。 陆琳拉着女儿,站在花坛边问:“阿芮,到底怎么回事?” 她满面关切。 沈成芮把情况如实说了,陆琳这才松了口气。 但沈礼却不确定的再问:“阿芮,你真的只是在司少的别馆里做厨娘吗?” 他很怕女儿误入歧途。 沈成芮点头,“真的只是这样。你们也别太小看了人家司大少,哪能真跟我有关系? 我不过是看大伯母她们太过分,所以借用司少名声压压她们而已。” “但现在你祖父也这么认为了。如果他知道你骗了他,”沈礼皱眉,心里慌张极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还能比现在更差吗?”陆琳没有责怪女儿,只是很心疼,“爸妈让你受委屈了,你现在每天上课,还要去工作,妈妈想起来就心疼。” 旁边沈成桦也很难受:“阿姐……” 沈成芮看看她,又看看不做声的沈成薇,笑道:“别怕,有姐姐保护你们。 现在不是都没事了吗,以后长房和三房就不敢随便欺负咱们了。” 沈礼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惭愧得不行。 “对了,阿芮你这样散播和司大少的关系,他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司家那样的人物,妈总觉得不好伺候,不然你辞了那份工作吧。”陆琳心底里实在不放心,生怕瞒过了家里,却得罪了司家。 “妈,司少他知道的。” 陆琳诧异:“他知道?” “嗯,我今天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和平时不一样,他就猜到了。”沈成芮认真道,“我和他道过歉了。 再说他每天日理万机的,哪里会记着这个事?你们就别担心了,我现在挺好,那边工作也不累,而且我也喜欢做菜。” 保证了半天会好好保护自己,又再三强调自己真没给别人当情人,沈成芮才终于和两位妹妹回了西楼。 沈成柯在一楼等她们。 见人进来,站起身唤道:“四妹、五妹、八妹。” 三人也同他打了招呼。 沈成柯的视线落在沈成芮身上。 沈成桦就带着沈成薇先上楼了,沈成芮主动开口:“二哥,你找我有事?”“嗯。”沈成柯启唇,欲言又止。 第2185章 开阊番外(23) 沈成芮大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主动道:“二哥不会是来劝我的吧?” “成芮,你是个好女孩,不该那样……”沈成柯目露关怀。 他是有心替她着想的。 “没想到,除了爸妈,家里就只有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沈成芮自嘲般的摇摇头,“连祖父祖母都不曾这般劝我。” “既然你明白,还是早日、早日离开司大少吧。” 离开是不可能的,沈成芮还指望着在司开阊那赚钱搬离沈家呢。 她笑了笑,不愿见堂兄满脸严肃,故作玩笑的道:“司大少可是很好的靠山,说不定以后还能提携咱们家一把。” “那也不需要牺牲你为家里谋利益。” 对于她这种说法,沈成柯很生气,“你不要因为平时我妈和成爱老为难你,就这样子放纵自己报复家里。成芮,你该为你自己的以后负责。” “我知道,随便说说罢了。”见他这般认真,沈成芮也正色起来。 沈成柯似乎还有其他事,但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开口。 沈成芮看出来了,但对方不准备说,也就没深问。 她今天其实挺累的,白天和双胞胎打了一架,又在别馆费心做菜,回来还和家里那些人惺惺作态,就没和沈成柯多说,抬脚上楼休息了。 随后几日,沈成芮在家的日子轻松许多,长房和三房有所顾忌都不敢找茬,连沈成爱都避着不挑事情。 总算得以清静阵子,她很高兴。 而司开阊那边,也如沈成芮所料的,好似忘了她借用他名义之事。 也未曾再问她是否有跟家里人澄清二人关系,反正每天吃了她做的菜都很满意。 这天下午,学校没课,姜颖约她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出来,两人在旁边的百货公司看衣服。 姜颖喜欢潮流,每每上新都要来买,试起衣服来就更不是一时半刻能离开的。 沈成芮站在门口等她,总觉得这些洋裙千篇一律,正无聊着,外面走道经过一对男女。 女的二十不到,妖娆漂亮,男的三十多,身影熟悉。 沈成芮立马追了出去,绕着商场半圈终于确认了那男人长相,正是家里的三叔沈显。 他搂着的那女人,不是三婶呀! 啧啧。 要知道,祖父是不许家里儿子纳姨太太或者养外室的。 再说,三婶那火爆脾气,要晓得三叔这样,还不翻了天? 沈成芮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发现平日在家总哭穷的三叔对身边女人可真是大方,买衣服买鞋子买首饰,大包小包拎了满怀。 出门后,两人唤人力车到附近的菱想公寓。 沈成芮为人机灵,见有住客进去,跟在后面就追了进去,又慢慢追上了三叔他们,终于发现了门牌号。 611? 在这地段,房租不便宜吧? 三叔哪来的这么多钱? 工厂里虽说是他和大伯父联手在管,但祖父掌控欲强,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可能放任他们随便动用公司资金的。 说到底,大家都是只拿薪水,就算三叔拿得多,也不会太离谱,反正肯定不够他这样为外室挥霍。 难道是…… 沈成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伯父该不会和三叔中饱私囊了吧? 想到以往工厂里有什么错事,那两人就把责任推到自己父亲身上,父亲也是个好脾气的,从来不辩解。 沈成芮不由引起重视,如果是财政之事,将来三叔他们东窗事发,岂不是又要父亲去背黑锅? 这就不得不关注下了。 她暗暗记下了公寓地址,立马赶回家,准备跟爸妈商量。 结果刚回家,就听说姜颖打电话找过她,问她回家没,沈成芮才想起来自己把她一人丢在了百货公司里,连忙打电话去姜家。 电话是姜颖哥哥接的,听出是她,皱眉道:“你和阿颖是走散了吗,怎么会把她抛下?她还没回来。” 语气紧张,带着几分担忧、以及责怪。 还没回去? 沈成芮很自责,也不放心,说马上回百货公司找。 姜源在家当然坐不住,跟她约了地方。 他是很有办法的,找到了百货公司的经理,很快打听到姜颖曾在门口的报刊亭里打过电话,后来似乎是跟一个男人走了。 听到这话,姜源更是紧张,居然低头问同样不明所以的沈成芮:“什么男人?” 沈成芮摇头,她虽也着急,但还是安慰对方:“你别太担心,阿颖不是小孩子,她不会那么容易被骗的。” “阿颖多单纯,你不是不知道,跟小孩子没啥区别。 我是听说,她跟你出来玩才放心把人交给你的,连保镖都准许她不带,你倒是好,把我妹妹就那样弄丢了!”姜源语气不善,更兼责备。 姜家双亲前些年因为意外都离世了,只剩下他们兄妹,姜源对姜颖的紧张和担心不是没道理的。 沈成芮很内疚,分析道:“阿颖跟他走,那说明是认识的,可能是朋友。” “不会,阿颖没几个异性朋友。” 这倒是…… 沈成芮蹙眉,整颗心也提了起来。 两人分开寻找,等到天黑,终于在隔壁街的一家咖啡馆里找到了姜颖。 她居然在和宋立新喝咖啡! 姜源沉着脸走了进去。 姜颖见他们二人一起出现,先是惊诧:“阿芮,你怎么和我哥哥在一起?对了,方才在百货公司里你怎么走不见了,你也没回家……” 她话没问完,姜源就拉过她护到身后,又问:“他是谁?” 宋立新已起身做了自我介绍。 听说是华民护卫司署里的人,姜源戒备的眸色一松,又开始教训妹妹,说她乱跑不跟家里联系。 姜颖无奈,叹了声道:“我找不到阿芮,怕她出事就在附近找,刚好碰见宋副署,他帮我找了半天。” 姜源不满的回头看了眼沈成芮。 沈成芮也是自责,内疚的跟姜颖道歉,说自己不该不和她打招呼就离开。 “没事。”姜颖说完,又去看宋立新,对他的印象很好。 那次帮她找回汽车,这次帮她找朋友,满脸和善。 倒是沈成芮很无语,“阿颖,你找不到我,所以就找护卫司署的警官报案?”宋立新特别看了看沈成芮,客气道:“沈小姐好。” 第2186章 开阊番外(24) 他的眼神很尊敬,像是下属见了长官般拘谨着,即便刻意遮掩,但言辞语态间的顾忌到底遮掩不住。 沈成芮经常出入司开阊的别馆,那边政要人员及各个署衙的警官人来人往,她没有刻意去留意谁。 宋新立却记得她。 这可是从司大少二楼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男女之间,能是什么关系? 他脑补了一出好戏,以为上次华民护卫司署附近的相遇,导致二人好上了。 这般想着,他立马招待沈成芮入座,“沈小姐喝点什么?” 并招来了服务员。 沈成芮还未说话,姜颖便很奇怪的看了看他们二人,匪夷道:“你们认识?” “阿颖你忘了?上次你车丢了,我陪你去的华民护卫司署,可不就是这位宋副署招待的咱们?” 沈成芮的心思都在自家三叔和外面女人的事上,没有多想就答了话,又和服务员要了杯美式咖啡。 对面姜源沉着张脸看也没看咖啡单,无甚感情的跟了句:“和她一样。” 服务员接回咖啡单离开。 姜源望着自己的亲妹,叮嘱:“以后做什么事都要跟家里说一声,再闹不见就不要出门了。 还有,郊外不比市里,有巡城的警卫,你们出去身边不带人怎么能行?好在只是丢车,否则……”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嘀咕多少遍了。”姜颖苦着脸看向兄长,余光又悄悄瞄了眼宋新立,略有些不自然。 沈成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想她再被姜源教训,立即扯开话题,无话找话的问:“宋警官来这边办事?” “是,已经办妥了,刚好碰见姜小姐在找您。”宋新立一脸严肃。 这副模样…… 姜颖看笑了,打趣道:“你怎么见了阿芮,就浑身紧张起来了,这又不是做报告,她就随便问问而已。” “有吗?”宋新立讪笑了笑,以免尴尬。 姜源亦有所端量。 各有心事,尬聊得有些勉强,大家时不时就低头喝咖啡。 但一杯咖啡能喝多久,姜颖又不太想回家,就提议大家去不远处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饭。 突然提到晚饭,神游半天的沈成芮终于反应过来,她居然把去给司开阊做饭的事情给忘了! 司家的汽车估计已经去学校门口等她了…… 她连忙站起身,左右张望着,最后视线落在咖啡吧台的电话上,与众人道:“我去打个电话。” 提着心一通电话过去,好在是管家接的,沈成芮立即把自己的所在位置报了,让司机过来。 姜颖见她一脸着急,拉过她重新坐下,不解道:“你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了吗?” 眼神担忧。 “我还有事要办,有点着急。”沈成芮婉拒:“待会就不能和你们用晚饭了,你们开心。” “你要去哪?有约会?”姜颖好奇。 沈成芮抿了口咖啡,看向窗外的马路,“算是吧。” 姜颖便很八卦的问,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沈成芮想到上次自己在家,借司开阊之名的事还被质问了,心知他定不喜有人继续拿他在外面造势渲染,便含糊其辞着。 姜源看向她,把这副神态当成了害羞。 他放下手中的瓷杯,时间久了,这杯咖啡的味道也失去了最初的香醇。 沈成芮一直盯着外面路道,生怕司机冲进来找自己。 姜颖三人便陪着她等。 等车到了,几人都起身要送,沈成芮生怕被发现,劝着不必。 最后,只能隔着马路看她上车。 姜颖语气轻嗔:“阿芮真是重色轻友,交了男朋友,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怪不得,最近和我吃饭的次数都少了。” 宋新立心里了然,和司大少那样的人物处对象,可不就得低调神秘? 他遂出言轻道:“沈小姐这般做许是有自己的原因,姜小姐也不用生气,相信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你的。” 姜颖更加纳闷:“你帮她说话啊……” 姜源沉默着看汽车驶远,抬脚道:“还要不要吃饭了,快走吧。” 姜颖喊上宋新立就跟上,又小声嘀咕说自己哥哥太闷。 而沈成芮就没这么轻松了,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迟到该怎么办。 司开阊平时虽然好说话,吃食上表现得也不怎么挑剔,但这人心眼里要求很高,菜不精致是不爱动的。 现在过去肯定晚了,该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沈成芮给他调了个高汤锅底,请他吃火锅。 只有这样,才最简单快捷。 知道他不是很能吃辣,不敢调川味锅底,便侧重了营养,又在调料上花了番功夫,酸甜咸辣都有,总算在开饭时辰前弄好。 因为张宣娇的缘故,沈成芮已经习惯了同桌吃饭,只当这是自己的工作餐。 后来张宣娇回了张家,沈成芮也没太留意这些,司开阊也没有不许,如今更是习以为常。 司开阊走进餐厅时,就见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菜盘。 生的。 而中间的那只锅里汤汁源源不断冒着热气,沈成芮正站在桌前拿着小碟子不停调酱。 见他出现,她把各种碟子往他的专座前摆好,笑道: “你快来试试这几种酱怎么样,如果不满意我帮你重新调。最左边是我拿水果混蜂蜜调的,加了点麻油,稍微甜一点,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中间的是咸的和偏酸的,最右那红色的是辣的。还有空碟,你如果觉得不好,想要混合重调也很方便。” 说完,在她常坐的椅子上也坐了,动作无比熟稔自然。 司开阊望着满桌的菜料,惊诧:“吃锅?” “是啊,新吃法。”沈成芮当然不好说是因为备菜时间不够才临时起意,笑着强调,“特意给你张罗的。” 这话听在司开阊耳中,便成了又费心讨他开心。 他坐下吃饭,席间不语。 没有了张宣娇的叽叽喳喳,沈成芮和他也没什么话题,一顿饭用得安静极了。 吃好后,司开阊放下碗筷就要上楼,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成芮还是有些忐忑的,唤住他:“大少。” “何事?”像是意料之中的,司开阊微微侧首,等她后续。 沈成芮走过去几步,眉眼紧张:“你觉得吃的怎么样?” “还可以。” 那就是满意咯? 沈成芮心里一松,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没有意见就好,她知道眼前人惜字如金,不喜欢什么也不会明说,就怕对方把对饭菜的不满都放在心里,然后哪天毫无征兆就把她开了。 是以,每次两人吃完饭,她都会问上一句。司开阊见她又不知在窃喜什么,一本正经道:“请你来是做饭的,别想其他。” 第2187章 开阊番外(25) 沈成芮直到回了沈家都没理解司开阊那句话的意思。 问他对自己所做饭菜的感觉,有什么问题吗?她去当厨娘,在乎老板对自己成果的意见,很正常吧? 总觉得司开阊误会了什么,那话中带话…… 但思及白日所见,很快就没心思再想这些了。 得把三叔的事情告诉爸妈,沈成芮直接去了东花园的洋楼。 这是大人们住的地方,和他们西楼格局差不多,也是三层楼。 大伯大伯母住一楼,她爸妈在二楼,上面自然就是三叔和三婶的房间。 沈成芮将事情一说,陆琳下意识的望了眼房间的天花板,笑道:“老爷子不许家里纳妾,老三却在外面偷偷养了房外室。 这事若捅破了,看他们三房还怎么神气。平时仗着得宠老作威作福的,连他家两小子都霸道极了!” 这话,自然是记恨先前沈成鸿、沈成茂兄弟欺负自己女儿们的仇。 沈成芮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妈,那我们去告诉祖父祖母?” 沈礼见妻女一副唯恐家里不宁的模样,立马道:“不行,老三就是一时糊涂,何况他瞒着家里就是没把人接回来的意思,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惊动主楼了。” 陆琳见他开口就恼:“就你心软!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可不这么想,你忘了成鸿、成茂那两小子把成桦打成了什么模样? 成桦是女孩子,她额头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呢,如果留了疤怎么办?他们还害得阿芮差点挨戒尺,你倒是宽宏大量!” “你怎么又提这事!” 沈礼皱眉,但妻子提起了这件事,长女又在场,他也有些惭愧,解释道:“不管怎样,这件事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会害了老三的! 何况,爸年纪大了,犯不着让他老人家动气。再说,老三他媳妇的娘家,前两年也搬来了新加坡。 要是被她娘家知道,准得上门来讨说法,到时候就更不能息事宁人了。” “那是老三自己的事,你替他操什么心?他外面养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东窗事发的后果,犯不着你这位好哥哥替他担忧。” 陆琳知道丈夫愚孝,又一味的看重兄弟感情,满脸不满,“你为他着想,他可有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 “毕竟都是一家子兄弟,我们就别唯恐天下不乱了。” 沈礼虽然理亏,但他很坚定自己的想法,又对沈成芮关照道:“阿芮,你还是孩子,别掺和这些了。 好孩子不能总想着揭家里长辈的短,今天你看见的事就当没看见,且看你三叔他的造化吧,明白了吗?” 他意思坚定,陆琳劝不动他,生闷气似的去了卫生间。 沈成芮颔首,但心里却想着就算不能捅破,总得摸清楚敌情。 下次三房再找事,就拿这事去怼三叔。 何况,三叔养外室的钱从哪里来,这本身就很蹊跷。 但见父亲这模样,肯定也不会信三叔中饱私囊动了工厂里的钱。 还是自己以防万一暗中查探吧。 不能立刻揭发,到底有些失落,沈成芮下楼时心不在焉的。 结果,迎面碰见了打牌回来的大伯母。 大太太提着珍珠小包,和她在楼前碰了个正着,提着嗓子就道:“哟,这不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四小姐成芮吗? 怎么,来找你爸妈,是不是从司家得到了什么好处给你爸妈呀? 成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什么好东西也该拿出来,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这阴阳怪调的语气听的人难受,沈成芮看了她眼就准备下台阶。 大太太被无视,直接拦住她:“就算你攀上了司大少,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吧?见了大伯母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你爸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两人做事说话都如出一辙,沈成芮看向大太太:“我爸妈怎么教我的,和你无关。” “说的是什么话!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这样的态度,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走,跟我去见你爸妈,我倒要听听他们怎么袒护你。” 大太太拽着沈成芮的胳膊就要去楼上。 “你输了钱,犯不着在我这找存在感。你如果仗着嫂子的身份要教训我爸妈,那是不是也要惊动祖父?” 沈成芮一语道破对方烦躁的原因,站在原地不动,又说:“大伯母确定要押着我去主楼,让祖父给我一顿戒尺吗?” 说起戒尺,难免想到上回的场面,大太太心虚的松开了她。 她可不敢动这丫头,转身告到司大少面前去就不好了。 但在家得意惯了,被侄女逼成这样又很不甘。 她咬牙道:“别以为傍上了司大少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人家司少不过是玩玩你罢了。 等他腻了谁还会管你,到时候你就成了沈家的笑话和耻辱,看老爷子还会不会护你!” 沈成芮无所谓的笑笑,扬声道:“那可多谢大伯母替成芮担忧了。 不过高枝也不是谁都能攀的对吗?您既觉得如今我在高枝上,那说话也该多注意着些啊,毕竟伯侄一场,有些事情我也不愿意太计较的。” 她笑得这般灿烂猖狂,大太太气得狠狠跺了跺脚,脸上尽是不甘,冲着远去的背影低道:“现在嚣张,过阵子看你还怎么嚣张!” 第二日,沈成芮去百货公司买了相机,然后悄悄跑到菱想公寓外面等候。 等了小半日,终于瞧见那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藏在暗处拍了几张她的照片。 有了照片,再想查她的来龙去脉就容易多了。 女人姓唐,单名一个敏,二十一岁,原是沪上人,四年前来新加坡读书的。 后来家里做生意出了事,辍学后就在永华巷里的一家华人酒店上班,两年前才和三叔好上的。 据公寓的街坊邻居讲,她的男人很疼她,屋里各种奢饰品,也不准她在外面抛头露面工作,还请了个佣人伺候她。 女人每天就是逛街、打马球,或者看看电影做美容,日子很惬意。 知道这些后,沈成芮忍不住笑。 三叔可真是厉害,在外面充大款,沈家家里的正经太太日子过得都没这样逍遥。 也正因为这样,更加坚定了她怀疑三叔挪用公款的念头。这样养女人,绝不可能是他老老实实工作就能负担起的。 第2188章 开阊番外(26) 又过了几日,沈成芮人生里的第一笔薪水到账了。 她很高兴,给爸妈和两个妹妹都买了份小礼物,也请姜颖吃饭。 饭是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里吃的。 姜颖好奇心重,一直在向她打听她男朋友的事。 她们关系好,沈成芮也不是很想瞒她,解释说不是在交对象,而是外边打工。 姜颖惊讶极了:“什么,原来你每天中午不见人,傍晚又总急着离开,不是因为见男朋友,而是去打工?” “对啊,开学前才找的工作。”沈成芮低语,让她也小声些。 “你家里不给你生活费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急着用钱?”姜颖很关心她,“你祖父又为难你了吗?” 对于沈家重男轻女的现象,她是了解一二的。但沈家毕竟有些家底,不至于让子女沦落到半工半读的地步。 沈成芮便将前些日子家里发生的糟心事,说给她听。 姜颖这才了解:“原来你是想搬出去。其实你们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确实不方便,为什么你祖父不准你爸妈他们搬出去自立门户呢?” “我祖父这人就这想法,觉得他们二老健在,儿子们若想带孙子们搬出去就是大大的不孝,是绝对不肯的。 没办法,根深蒂固的理念了,他不准分家,我们就只能住在那里。其实我倒还好,不怕被刁难。 就是我两妹妹老被长房的堂姐还有三房的堂弟欺负。我在学校,也不能事事替他们出头,所以就想着赚点钱让我爸妈搬出去住。” “可那不是一笔小钱,你这样得打工到什么时候?赚得多吗?” 沈成芮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在给司开阊打工,毕竟司家不是愿宣扬的人家,只说是一大户人家做厨娘,点头回道:“还行,待遇什么都不错。” “我真是太粗心了,每天和你这么近,都没发现你在外面这么辛苦,我这个朋友当得太不够格了。” 姜颖好心,思索了下立马提议,“你想解决离开沈家后,你们全家住的地方才这么拼命赚钱。 那不然这样,我家还有几套空房子,我回去跟我哥说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沈成芮立马摇头,“不必,不用麻烦你哥哥。何况,借的房子,我爸妈也不会愿意。 没事的阿颖,你不用替我担心,反正也住这么久了,我自己慢慢攒钱就好。” 阿颖很心疼的望着好友,脸上也很内疚。 沈成芮问最近自己没怎么陪她,她是怎么过的,出奇的姜颖面颊一红,居然有些害羞。 沈成芮一见这般,又想起先前对方追问自己的话,纳闷道:“阿颖,你不会是交男朋友了吧?” “没有,还不是。”姜颖低声着,又有些着急,“就是偶尔吃个饭,看看电影。” 姜颖家教严,他哥哥又是个妹控,所以向来没什么异性朋友。 她如此一说,沈成芮更好奇了,猜了几个班上稍微走得近些的男同学,都被摇头否决。 后来不可思议的小声起来:“不会是那位宋副署吧?” 姜颖不语,双颊却更红了。 “居然是他?”沈成芮满脸惊诧,正想再说话,却听有人喊她,“四妹。” 抬头,是沈成柯。 沈成芮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二哥?” 见对方只是一个人,“你来吃饭吗?” 沈成柯点头,看向姜颖,温和道:“阿颖妹妹。” 姜颖双颊似绯,还没从害羞里缓过来,乍遇旁人,头都不敢抬,小声的喊了声“成柯哥哥”。 沈成柯与沈成芮道:“本来约了朋友吃饭,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正准备离开。瞥见这边身影眼熟,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你们。” 沈成芮闻言,索性唤他一起坐。 有他在场,闺蜜间的话题就不能继续了,一顿饭用的很快。 司开阊最近好像特别忙,中午都在外边应酬,所以沈成芮只用傍晚去做晚饭。 日子清闲,沈成芮就开始动脑筋想着怎么让钱生钱。 注意力自然放到了那几本从书店买来的金融书上。 她对这方面不太懂,所以看得很费劲,只能跑图书馆参照学校里的金融书一起看。 这一对比,就发现自己这个门外汉买的书都不是什么重点书。 几本之间的知识和要点跳脱太大,根本找不到什么联系,也没多少益处,明显是图书馆老板见自己不懂随便推销了几本贵的卖。 沈成芮后悔死了,自己花钱买的,还不如图书馆里的有用。 而且,图书馆里的金融书,好些都是其他学院会教的。 看着就很专业。 她不懂得太多,最后索性跑经济学院那边蹭课听了。 因此,沈成芮要么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要么就去司开阊别馆,基本很少沾家。 沈成爱倒是有心找她麻烦。 但自从知道孙女和司家大少有一腿后,老爷子对她态度大转变,每每见面态度都宽容极了,根本不愿责怪。 沈成爱的撒娇,半点用处都没有。 沈成芮更感激司开阊了,这人威名赫赫,一个名字就能让她在家过得舒心。 这日,她下课后去别馆做饭。 照例是先进主楼,准备去房间换衣服。 结果才进大门,就发现司开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像是在睡觉。 沈成芮想,就这么直接上楼也不太礼貌,见了老板总该过去打声招呼。 然而才走近,就发现他整个人酒气弥漫。人不是睡着了,而是昏昏沉沉的醉了酒。 “大少?司大少?”沈成芮轻轻推了推他。 没摇醒。 这男人喝醉了吗? 左右看了看,往日机灵能干的管家也没瞧见,那就这样放任他睡在这? 想了再想,沈成芮觉得不太好。 还是扶他上楼吧。 司开阊本就是成年男人,又是军人,虽不胖,但绝对健壮。 沈成芮让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站起身时恨不得把他摔回沙发上,简直太重了! 连扶带拖,好不容易才带着他慢慢挪到了楼上。 沈成芮满头大汗。 司开阊的房间她知道在哪,但还没进去过。 打开房门,里面是简约的黑白风,屋里陈设也不多,主床旁边有个小的红酒柜,临窗的壁柜边摆着的枪架,还收藏着古剑,一眼看过,倒有些像兵器房。 算是一目了然吧,都是跟武和酒有关的东西。 沈成芮也奇了怪了,平时警惕性挺高的男人,被自己带着这样折腾,竟然还没醒。 本还指望他能自己上床的,这下又得弯身慢慢把他放上去。 结果这男人重心不稳,带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好巧不巧,两人因为是侧横着倒下,沈成芮被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第2189章 开阊番外(27) 姿势暧昧亲密,两人眼对眼鼻观鼻,好在他是闭眼而不是直视,但沈成芮的心跳还是漏了半瞬。 近在咫尺的男人既英俊又温和,这睡容比他平时说话不带感情的模样顺眼多了。 但毕竟是男的,他的呼吸吐在她面前,那睫毛长得都快戳到她了,沈成芮还没和人这么近距离过,回神后立马推他。 可是,方才一路把他从楼下弄上来就累得她精疲力尽了,这会子自己又处在下方,使不上力,还真是推不开…… 沈成芮尝试了几下都没成功,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她侧着头去看那边窗帘,尽量让彼此不这么尴尬,虽然对方感受不到,但总这样盯着他的脸也不是事儿。 昨晚三堂姐又聚会晚归,半夜咚咚咚的闹不停,她本就睡眠不足,此刻困意上来,没多会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司开阊酒醒的时候,觉得身下特别软,和他平时睡得硬床感觉太不一样了。 因为是酒醉,他头有些疼,但异常的感觉总能让人清醒的特别快。 睁开眼一看,发现沈成芮正躺在自己身下,瞬间睁大了眼下床。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先是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边还睡得不省人事的女人,气得上前拖住她胳膊就拎起来,语气更是怒不可遏:“沈成芮!” “啊?”沈成芮有些睡过头了,被人这样咆哮,也是惊了一跳。 但她被压了几个小时,全身都发麻,突然沾地,两腿没站稳,直接往前扑到了他怀里。 还敢投怀送抱! 司开阊仿佛碰了毒蛇般立即甩开她,见她又跟没骨头似得跌回他的床上,更是生气,“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床硬,摔得沈成芮全身发疼,又麻又疼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整个人也终于彻底清醒,半扬起身望着他:“干嘛?” 还忍不住抱自己摔疼的胳膊肘摩挲。 “你问我干嘛?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司开阊一脸被侮辱了的模样,落在沈成芮眼中像是恼羞成怒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你居然敢动这样的心思,是不想活了吗!” 他实在气不过,这女人竟然敢勾引他,绝对不能再留了。 司开阊喘着气接道:“走,收拾东西你马上就走,以后都不用来了!” 这是要开除她的意思! 沈成芮心急,她绝不能失去这份高薪工作。 她立马从他床上爬起来,也因为太急了没留意,上去就直接抓了他的胳膊解释:“司少,你误会了,我没动什么心思。 我就是见你醉了扶你回房休息而已。你别开我,我没歪心思,真的只是好心扶你,是你太重,倒下的时候压住了我,我又推不开你,后来没办法才睡着的。” “放手!”司开阊臭这张脸,根本听不进去,只低头瞪她的手。 沈成芮也很识相,立马把双手收了回来,强调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看你我身上整整齐齐的衣服,像是我要勾引你的样子吗? 如果我真的是乘人之危,那反正你人事不省,把你扒干净了我再躺你身边,不管你醒了之后怎么生气总也得对我负责了吧?你看看现在,我们像是有什么的样子吗……” 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想和他分析道理,结果这通话说得司开阊脸色更沉了。 “你的语气是很遗憾吗,是后悔了没来得及这么做? 沈成芮,别以为你那么做了我就铁定会对你负责,你难道觉得我是这么好算计的人?” 司开阊难以置信,一个姑娘家居然说出把他扒干净了躺在他身边求负责这种话,简直是没脸没皮,真是特别的反感。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打个比方。” 沈成芮心急,觉得这男人真是说不明白。 她是想表达自己没有勾引他的意图,根本不是说她有过那种心思。 但似乎秀才遇到兵,根本沟通不了。 “不管怎样,这里你不能再待了。” “哎,司开阊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是好心好意送你回房间休息,你怎么能这样倒打一耙? 你是不是被人勾引怕了,见个女的都以为别人想上你的床啊!”沈成芮也有些生气,语气急躁。 司开阊见她死不悔改,语气更是无情:“既然你没这个心思,那你走吧。” 真要她走? 沈成芮方才的志气瞬间就丢了。 虽然满心委屈,但她不愿跟钱过不去。何况,如果没了这个靠山,家里长房和三房对她们的欺负只会变本加厉。 权衡再三,沈成芮只好低头:“司少,对不起,就当我错了。但一码归一码,我工作上没有失误,你得公私分明吧?” 司开阊吃软不吃硬,她这一说,想起美味,倒还真有些不舍。 毕竟,找一个对自己口味的厨娘,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但她跑到自己房间的床上,刚又扑到他怀里,到底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可她现在也承认了…… “什么叫当你错了?这就是你的错!” 沈成芮附和,“是,就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恋你司大少的美颜身材,我不该把持不住勾引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以后我肯定好好工作给你做好吃的。” 前面的话明显不是诚信,但最后一句还算顺耳,确实应该公私分明。 司开阊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惯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也不知怎么就动怒了。 但看她还算识相,做菜又好吃,不然再给一次机会? 思量了下,见她站在那跟犯了错的学生受训般的惶恐模样,他没好声道:“那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做饭!” 听见这话,沈成芮心里一松,暗道对方应该是收回成命了,立马跑出了房间。 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成芮进了厨房还在感慨,颇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真得收起以前对司开阊很好伺候的印象,简直太难了。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他就算是醉倒在外面的花园里,自己也绝不多事扶他进房间。 第2190章 开阊番外(28) 未免司开阊待会后悔又要开她,这顿饭沈成芮做得很用心。 做的都是粤菜系里的名菜,也是她的拿手菜,梅菜扣肉、盐焗鸡、烧填鸭和酿豆腐,几道菜做下来,沈成芮自己的闷气已去了大半。 她自我催眠,哪个员工不受老板的气呢,犯不着为这事委屈半天,为难自己。 毕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让人清心降火。 上完菜之后,她让人去请司开阊来餐厅用晚饭,自己也没有坐在旁边。 回到厨房,见厨房里还有虾,想起他刚刚的盛怒,决定再给他添道炊太极虾。 这道菜最是精致,先要将虾肉都剃去虾肠洗净,又槌成虾胶,再用刀将白肉、马蹄剁成细泥,一起盛入碗内加料精盐和鸡蛋清拌匀。 沈成芮知道司开阊中午在外应酬喝的酒,吃得恐怕不多,特意多弄了点虾。那些虾胶做成了40只虾状摆在盘里,再把两只拼在一起抹平成圆形,其中一只虾瓤上了火腿做成太极形,又抹上鸡蛋清,再放入蒸笼炊上8分钟,熟了之后取出,把之前准 备的原汤下鼎,放入味精,在用生分水勾薄糊淋在太极虾上面。 色香味俱全。 沈成芮擦了擦额头的密汗,自己端着去了主楼。 司开阊已经坐在桌前用饭了,他最近似乎事情特别多,边吃饭还边在看手边的文件。 听见动静,抬眸,见她堆着满脸笑上了道新菜。 男人眼前一亮。 这菜造型美观,动筷试了只,鲜嫩清馥,唇齿留香。 之前没吃过的,不免又多看她一眼。 沈成芮也很紧张得注意着他的神色,此刻四目相对,又立即心虚的挪开视线。 司开阊就觉得,她是偷看自己被发现了,果然还是死心不改。 那句喊她坐下吃饭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用饭期间,他专注着看资料,也没再顾及她。 饱腹后,司开阊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沈成芮屏着气问:“司少,明日中午需要来做饭吗?” 最近都要确认第二日的午饭做不做这个问题,本来很平常的一个问题。 但之前沈成芮差点就卷包袱走人了,所以这会子问得有点小心。 司开阊面无表情,看着她道:“不必。” 沈成芮的心又是一紧,在她的注视下男人终于补充道:“晚饭再来。” “好,好的。”她连忙相应,欢快得回了家。 到家时已经九点半,沈成芮没吃晚饭,又干了半天活,有些饿。 但厨房在主楼,西楼里没有小厨房,也不愿去惊动别人,就打算回房喝杯牛奶就休息。 结果还是惊动了隔壁房间的沈成桦。 沈成桦穿着睡衣站到门口,望着从卫生间出来的姐姐,担忧的问:“阿姐,你怎么越来越晚了,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毕竟这楼层还住着沈成爱,她没直接说工作。 “不是,今晚他那边有事,我弄得晚,你别担心。”沈成芮走到她房间外,亲切的摸了摸她头,柔声道,“怎么还不睡?” 沈成桦答道:“你没回来,我担心你。” 她其实每天都是听动静,知道了亲姐安全回来才敢睡觉,司家大少那样的人物,在他身边工作肯定不容易的。 见对方满脸疲倦,沈成桦又小声的问:“阿姐,你是不是很累?” “没有,姐姐不累。” 沈成芮闻言心里一暖,早前的那些委屈也消失殆尽。 瞧见她额上的疤痕,又有些难过,“姐姐明天去百货公司,给你找找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药膏。” “没关系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沈成桦立马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想要遮住,“阿姐你就不要替我的事费心了。你真的都好吗?” 沈成芮重重点头,“我都好。” 说着又看了眼另外的房间,问了几句沈成薇的情况。 沈成桦说已经好多了,只是看见沈成鸿、沈成茂兄弟还是忍不住哆嗦,心里到底是怕的。 沈成芮面色凝重,自己这么好的妹妹们,绝不应该再被人欺负,她一定要早日赚满钱全家搬离这座庄园。 她又变得忙碌起来。 因为除了工作,她还常常去听金融学院的课程,等于同时在修两个专业,所以任务很重,也没有什么其他心思。 学校,对她来说就是个长知识的地方。 但其他同学不这样的认为。开学已经有段日子,班里的同学们渐渐都相熟起来,常常一起活动和聚会,也有对眼的男女同学渐渐开始了交往。这日沈成芮进教室才坐下不久,往常上课时常坐在她附近的男生,突然抱着一束玫瑰花和两盒巧克力走过来,在大家的目光下告白道:“成芮,我、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 女朋友吗?” 这男生叫林湛,不只是在班上,在整个学院都很有名。 他个子很高,长得白净斯文,戴副眼镜,家境好平时对人大方,人缘一直都不错。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表白,是没有女生会拒绝的,何况万众瞩目,又特别浪漫。 林湛满脸自信。 班级里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沈成芮身上,有跟着起哄喊“答应他”的,也有在窃窃私语表示羡慕嫉妒的。 沈成芮站起身望着他,一时有些记不清对方姓名,又觉得这么多人在场,心里开始措辞该怎么拒绝才会让他显得不那么没面子。 结果,终于从那些嘀咕声中提取到眼前人姓名之后,才开口喊了声“林同学”,就被一个冲到面前抢了花砸在地上的女生吓到了。 那女生满脸怒意,抢过花之后丢在地上还不够,又抬脚狠狠的去踩。 林湛生气极了,大声道:“宋珊珊,你做什么!” “什么我做什么,是你在做什么才对!林湛,我们两家是世家,林伯伯跟我爸早就说好了以后咱们结婚的。 你拿着花和巧克力来见沈成芮是什么道理!”宋珊珊一脸醋意,接着还要再抢那两盒巧克力。 林湛立马躲过,满脸怒气的回她:“你太霸道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了!我爱追求谁都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发疯了!” “你,你居然为了这个女的骂我?” 宋珊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见抢不到巧克力砸又去瞪沈成芮,还抬手作势要打她,气势汹汹的骂道,“不要脸,谁让你勾引林湛的!”沈成芮自然不会生受这记,巧妙躲开,宋珊珊的巴掌就糊到了课桌上,“啪”得一声十分响亮,疼得她小脸都扭曲起来。 第2191章 开阊番外(29) 林湛也是吓了一跳,正懊恼自己没拦住宋珊珊,见好在巴掌打空了,松了口气后紧张的问沈成芮情况:“成芮,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过来,吓到你了是不是? 你放心,我跟她没啥关系的,以后她也不能干扰我们。” 他一副志在必得的语气,似乎沈成芮肯定会答应做他女朋友一样。 宋珊珊本来手就疼,听见这话直接哭了起来,指着他们就骂:“林湛,你怎么能这样子?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这个才认识个把月的她吗?” “感情跟认识长久没关系,宋珊珊,你赶紧走吧。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和你结婚,希望你认清楚这点。” 林湛语气干脆,也没怎么看她,目光专注得盯着沈成芮,又把巧克力递过去:“成芮,这是我拖人从英国买的巧克力。 和现在市面上的不一样,你尝尝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下次让人带意大利口味的。” 沈成芮没有接,正想再说话。 那边宋珊珊嗷得更厉害了,“林湛,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沈成芮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又控诉般的去指责沈成芮:“你凭什么跟我抢男朋友啊!学校里这么多男生,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抢?” 宋珊珊哭哭啼啼的,满脸伤心,委屈极了。 方才起哄让沈成芮接受林湛的那些同学纷纷围上前安慰她,更有跟着说沈成芮不对的。 沈成芮叹息一声,匪夷道:“你们可真奇怪。事情还不清楚吗,人家林同学不喜欢她,她怪天怪地有什么用?这喜不喜欢人还能有错了?” 林湛满脸认可的表情,才想喊她,却又听心上人道:“再说,我又没答应林湛跟他在一起,一个个在这里道德绑架干什么? 宋珊珊,你和林湛是青梅竹马也好,两小无猜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你如果留不住他,也别来找我。” 林湛脸色一僵,不能相信的看着她:“成芮,你在说什么?” “林同学,谢谢你的青睐,但我不能接受。” 婉拒什么还是算了。 这种复杂的情况,沈成芮可不想把自己搅合进去,如果回答得不够直接,保不齐这男生还要纠缠,那可更麻烦了。 反正现在,他们也已经够没面子了。 “这怎么可能?”林湛无法理解,自己这么优秀,长得好家境好。 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怎么可能告白会被拒绝? “你是不是因为宋珊珊,所以不好意思接受我?成芮,我保证,肯定解决好她,不让她再来为难你。” 林湛想到了这种可能,他觉得沈成芮是因为压力才不接受自己。 那边宋珊珊哭得更厉害了,她不敢骂林湛,就只能又去瞪沈成芮:“你、你……” 沈成芮抢先道:“你刚听见了,我拒绝了,所以别把气迁怒到我身上。” 她也是不懂,自己和这位林湛同学开学以来也没说过几次话,顶多就是坐旁边时递个东西什么的,都没怎么留意过,今天居然来这样一出。 她对林湛强调:“我真的不喜欢你,不是因为宋珊珊。” 林湛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大声道:“我不信!你告诉我原因,是我不够好吗?” 众目睽睽,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了。 沈成芮只好道:“不是你好不好的原因,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懂了吗?” “什么,他是谁?”林湛立刻在人群中打量,想看看谁比自己优秀。 沈成芮坐回自己座位,声音淡淡:“与你无关。” 林湛手中的巧克力落到地上,有些失魂落魄,过了会撑着她的书桌再追问起来:“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要知道!” 沈成芮眼神冷漠得看了他一眼,纠缠不休就很没意思了。 这时,人群里有人道:“我见过,前阵子每天中午都有人来学校门口接沈成芮,肯定是她男朋友。” “对,傍晚也来。” “啊,人家男朋友真的体贴,中晚都来接送,怪不得要拒绝林湛了。” 几句低语,已经让不知情况的其他人深信不疑。 林湛的好兄弟过来揽了他离开,还不停安慰。 宋珊珊也被人劝走了。 沈成芮的世界终于恢复安静,只是总能感觉到旁人投来的目光,大致都是女生。 其中有说她厉害的,说她有了男朋友还能吸引林湛;也有人说她无情的,居然舍得拒绝优秀的林湛。 总之,沈成芮忽然就出名了。 无休的时候,姜颖跑来找她,问她怎么回事,说大家都在议论她。 沈成芮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姜颖就不明白:“你其实没有男朋友,为什么拒绝林湛呀?我知道他的,他可是这届的校草。” “我都不认识他,难道就要因为他优秀就接受吗?” 姜颖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这倒也是。但那个宋珊珊我知道,家里很有钱的,她为人可骄傲了。 平时总把自己当公主一样,没想到今天在你面前哭成那样,可真丢脸。但你虽然拒绝了林湛,怕也要被她记恨上了。” “我又不跟林湛往来,她记恨我什么?”沈成芮有些不能理解这种逻辑。 姜颖就道:“阿芮,你还是不懂女生的小心眼,反正你多注意些,我怕她报复你。” 沈成芮知道她关心自己,就应了声好。 然而宋珊珊会不会报复她还不可知,放学时沈成芮经过校园的香灰莉道,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林湛拦住了。 小道荫凉,淡香馥郁,本是校园情侣间最喜欢来的地方。 林湛望着她满眼深情道:“成芮,我真的喜欢你,你好好考虑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不管他是谁,我肯定比他好,我才能给你幸福,你跟我在一起吧!” 他就是不服气。 自己喜欢的女生,怎么可能放弃自己而选择跟别人在一起?就算之前交的男朋友,在自己出现后,也不该继续了。 沈成芮确实没想到他会再跑来跟着自己说这些,她认为自己早上说得够明白了。 再说被拒绝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湛难道不要面子的吗?“林同学,”她才开口,却见对方朝自己走近两步,温柔道:“成芮,喊我林湛,或者阿湛。” 第2192章 开阊番外(30) 沈成芮只得后退,与他保持着距离重复道:“林同学,我真的不喜欢你。学校里好女生很多,你别再缠着我了。” “女生虽然多,可我偏偏就喜欢你啊。成芮,你自己想想谁才是你该选的人。”林湛伸手抓住沈成芮就要抱她。 沈成芮自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当即闪身躲开又反手胳膊擒住对方,然后一抬脚直接绊倒了林湛。 林湛摔在地上不敢相信,望着她语气惊诧:“你、你对我动手?” “你看,连我你都对付不了,我会选这么没用的人做男朋友吗?” 沈成芮也很生气。 本来想着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客气些,谁知这人竟然想抱自己,这就不能忍了。 林湛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男生,被人拒绝已经很不服气了,没想到连续被拒绝还被打倒,再听见这话心里更加生气,爬起来就要对她动手动脚。 “沈成芮,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做我的女朋友?我看上你喜欢你,你不但不感恩,还敢打我! 我都不嫌弃你交过男朋友,你不要太过分了,跟我在这装什么呢!” 他就不信,自己还真的搞不过一个女生。 沈成芮见他连表面斯文和风度都不要了,也是烦躁,动手起来更不客气,把他踹得满地哎哟,“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我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我警告你,别再纠缠我了,否则真不客气了。” 结果这男的也是个不怕的,见沈成芮要走,伸手就去拽她的脚,还嚷道:“我看上的女生,还没有得不到的!沈成芮,你今天这么对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沈成芮听得窝火,余光瞥见对方要抓自己,抬脚就朝他的脸踹了过去。 那男生的眼镜早就被打掉了,一脚上去是结结实实的,正对他的眉心和鼻子,刹那间就听见了什么咔嚓的一声,紧接着便是林湛撕心裂肺的叫声。 沈成芮低头,见他捂着鼻梁满手的血趴在地上。 用力过猛了? 但那些难听话,真是是不打不行。 她抬脚准备走,迎面又碰见宋珊珊。 宋珊珊跑近了一看,立马紧张的扶起林湛,询问不已。 林湛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脸不停抹鼻血。 “不行,流这么多血,得去医院。”宋珊珊当即准备扶他出学校,看见沈成芮又立马唤住:“等等,是不是你打的林湛?” 沈成芮承认:“是。” “你不准走,我要报警。林湛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宋珊珊表情凶神恶煞的,瞪着她威胁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林湛对你那么好,给你买花买巧克力,你居然把他打成这样! 沈成芮,你如果敢走,以后就别来这里念书了!就算找到你家里,我也一定会要个交代的。” 明明早上还为林湛给沈成芮买花买巧克力生气,这会子又怪沈成芮不接受了。 宋珊珊坚持要沈成芮和他们一起去医院。 沈成芮确实不想惊动家里,只能妥协。 林湛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但鼻梁骨被踢断了,做了个手术,但能不能恢复如初还得看复原情况。 林湛对自己的外貌形象向来引以为傲,今天破了相,哪怕对沈成芮有再多的好感也在今天败光了。 再加上宋珊珊在旁边一个劲的唆使,便同意了报案。 林家和宋家的长辈虽不在新加坡,但都是沪上有身份的人家,因此这边人脉也不错。 他家报案,闹到华民护卫司署里,想让沈成芮吃官司坐牢,而且不肯罢休的架势。 宋珊珊还特地出去打了通电话,大概是托关系想要沈成芮多吃苦头的。 林湛浑身都痛,若不是心里不甘,实在不愿出了医院立马来这里。 这会子宋珊珊不在身边,望着坐在对面的沈成芮,安静时眉目娴静温柔,那低头的模样好看极了。 他又有些不服,自己那么待她,却换来这一身的伤。 林湛站起身,慢慢挪了过去。 沈成芮见他过来就没好声道:“做什么,还想挨打吗?” 她心里也烦,真是飞来横祸,自己好端端的上学读书,居然摊上这种事,还可能要吃官司,真是太烦了! 沈成芮也知道他们林家和宋家不好惹,此刻必定都找关系呢,但自己能怎么办,找祖父出面周旋吗? 沈家在新加坡只是稍微有点钱的人家,并没什么政府后台。 而且,祖父也未必肯愿意为了自己去求别人。 这可怎么办? 她若是坐牢,家里成桦和成薇会被欺负更惨的。 林湛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害怕,也不管她的态度,低声道:“成芮,你如果不想坐牢,这件事我们私了好了。” “哦?”沈成芮抬眸,林家是不缺钱的,肯定不是说赔偿钱就能解决的,便问,“你想怎么私了?” “很容易,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就好。” 林湛笑了笑,结果牵动到自己的伤,又立马皱眉。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又不喜欢你,你干什么非要我做你女朋友? 何况,我今天还打了你,你忘了吗?”沈成芮可不信对方有这么大的气度。 林湛就道:“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我看上你就够了。至于打我嘛,你就是因为不肯做我女朋友才打我的。 所以想要我放过你,以后就要听我的话好好跟着我。再说,如果你是我女朋友了,你我之间就不存在什么官司了,我可以立马撤销对你的控诉。” “呵,你是被我打了心里更不甘心吧?”沈成芮算是看出来了,这男生就是想看自己对他低头,并后悔之前拒绝他。 林湛无所谓的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要我放过你,就这个条件。” “你做梦!” 林湛听她语气坚定,咬牙道:“我现在给你机会你不接受,那你可别后悔!等你坐了牢,想求我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放心,我一定不会求你。” 沈成芮说完,见宋珊珊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刚买的热粥,一脸殷切的拿过来给林湛,“护卫司署的长官还要过会才来,你身上有伤又做了手术,赶紧吃点吧。” 不得不说,宋珊珊对林湛不错。 林湛却看也不看就伸手推开,沉着脸道:“没胃口。”本来想当着宋珊珊说一句拒绝林湛私了方式的,好让宋珊珊赶紧缠着他走开些,这会子沈成芮却不想开口了。 第2193章 开阊番外(31) 在医院时沈成芮是打过电话给别馆的,说是今天有事会晚些,那边司开阊因为最近忙用晚饭用得也晚,倒没介意。 但医院里等手术等了几个小时,现在又耽搁了半天,这会子天都黑了。 沈成芮在心里掂量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自从上次被误会自己在勾引他后,这段时间她很懂得距离,也更小心翼翼了,生怕司开阊一个不快又想开她。 自己认识的最大人物就是他了。 而只要他一句话,不管华民护卫司署上面谁被林家和宋家打过招呼都没用,自己肯定能离开。 而宋珊珊在那和林湛说着放心,已经打电话找了哪位叔叔,一定会让沈成芮好看。 今天华民护卫司署值班的长官是个没见过的,三十多岁,留着胡子。 听完林湛和宋珊珊的说辞后,又因得了提点,就想拘禁沈成芮。 沈成芮惊讶,“你们就这么随便处理的?” “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你动手打断了他的鼻梁。你伤人在先,付出点代价是应该的。”那人这般道。 沈成芮心理一急,立马道:“电话在哪?” 混官场的人圆滑,这市里多少人不可貌相,往往都带着背景,闻言也是一愣:“怎么,你要找人来?” “他们找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可能没用。”他得了招呼,见她也有些无奈。 沈成芮坚持打电话,华民护卫司署没有阻拦。 毕竟,如果得罪了什么隐形大人物,整个司署上下都要倒霉。 而如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那让她打电话耽搁点时间也没什么关系。 宋珊珊不耐,想要阻止,被林湛拦住。 见沈成芮拿起电话,林湛语气怪怪道:“你是要找你那个男朋友,来救你吗?” 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我倒想知道他有什么能耐。” 沈成芮没有理他,紧了紧手里的电话拨通了司公馆。 司开阊很忙,他刚回家,身后还跟着好些副官,得就方才的行动开会。 然而会开一半,接到了她的电话,请他去护卫司署里捞她。 司开阊握着电话皱眉:“你犯什么事了?” 沈成芮很怕他不理自己,小声道:“打人,但是有原因的。” 司开阊嫌弃极了,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 “你来帮帮我吧,你不帮我我就要坐牢了。我真坐了牢,以后可没人给你做菜了。”有求于人,沈成芮只能低声下气,外带撒娇诱惑。 她知道司开阊很看重自己的好菜,否则上回就会赶走自己。 这也没办法,除了他,找不到能帮自己的了。 挂了电话,心里还有些没谱,不敢确定司开阊会不会来。 结果自然是赌赢了,司开阊确实放不开这个小厨娘。 每天那么多事情,回家后能吃一顿称心如意的饭菜是多么不容易,司开阊可不想委屈自己。 左右,沈成芮犯得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被人找关系为难,那自己替她解个围就罢了。 但他毕竟是百忙之中舍下那么多要事来的,脸上表现得很难看,带着他的副官威风凛凛的进了华民护卫司署,立马就有人迎了出来。 有些太底层的警卫不清楚他身份,但这身行头便唬住了所有人。 早前的长官一脸谄媚的凑上去,还没说话就被司开阊身边的副官引到办公室说事去了。 他亲自来,沈成芮还是很感动的,立马走过去,开心道:“你终于来了!” “你能不能少闯祸?”司开阊语气很淡。 沈成芮举手:“我是无辜的,这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我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倒霉……” 她三言两语,把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说了遍。 司开阊勉勉强强听着,心道好像真不是她的错,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他们聊得欢,那边林湛和宋珊珊亦在考量。 尤其是林湛,见了司开阊这样的架势,心里很不是滋味。 很明显,这个男人不简单,那眉眼间的凌厉和锋芒,绝不是普通身份能有的。 且刚刚那个警官想凑上去说话,居然被人下属喊走了,连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宋珊珊了解身边人,约莫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开口就哎了声,问司开阊:“你就是沈成芮的男朋友?” 她一出声,沈成芮心里就叫苦,更不敢看司开阊了。 司开阊闻言,不置可否,却很危险的睨了眼沈成芮。 这女人又在外面造谣,说是自己的女朋友! 沈成芮立马低声解释:“我只说自己有男朋友,没说是你,也没说人名字。” 这有什么区别? 说自己有男朋友,然后喊他来捞她,落在人眼里不就这么一回事? 沈成芮给他工作久了,渐渐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当即目露哀求。 也算有了认错的态度。 在外面,司开阊也不欲发作。 宋珊珊被人拱星捧月惯了,还没受过这样的冷漠,更大声的道:“和你说话呢! 既然你是她男朋友,麻烦你好好看着自己女人,别让她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抢别人男朋友!” 她就受不了林湛的目光都在沈成芮身上。 沈成芮怕她说出更惹恼司开阊的话,刚准备喊她闭嘴,结果司开阊破天荒的说了句:“有我在,她还看得上别的男人?” 几个字,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姿态和威严。 宋珊珊语塞,本打算再诋毁沈成芮几句,却被那男人的眼神威慑住了。 林湛也有些自惭形秽。 须臾,长官和副官一起出来。 那小胡子男人满脸讨好的走过来:“您可以带走沈小姐了。若知道沈小姐是您的人,我们断不敢这般怠慢的。” 话落,又望着沈成芮道:“沈小姐,招待不周,别见怪、别见怪。” 沈成芮望向副官,副官却只司开阊点了点头,算是复命。 司开阊转身抬脚,“走吧。” 沈成芮连忙跟上。 宋珊珊想追,“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刘长官,你怎么能这样!” 刘长官很殷切的去送司开阊和沈成芮了,连个转身的回应都没有给他们。 “什么人嘛,折腾了一晚上,就这样把人放了?”宋珊珊语气难受。 林湛觉得自己鼻间的伤更疼了,起身准备回家。 宋珊珊立即喊:“林湛!”“你吵死了!” 第2194章 开阊番外(32) 到了别馆,一路都保持着沉默的沈成芮终于出声,语气真诚:“司少,今天真的谢谢你,否则我还不知要在护卫司署里待到什么时候。” 司开阊本走在前面,闻言转身,终是训斥道:“沈成芮,你最好别再惹事。 我给钱你来是做事的,不是给我惹麻烦的,你如果再闹事,我绝对不会再帮你!” “我都解释过了,这真不是我惹的。” “你的意思是,怪你过分美丽才招惹的那个男生?” 这语气,沈成芮有些不敢相信是司开阊问出来的话。 但早前她确实就有这个意思。 对于林湛,她实在想不通对方是怎么看上的自己,只能是见色起意。 但沈成芮没有把这层意思表现得太明显,略尴尬道:“大少你说话,能不这么直接吗?真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错。” “你倒是挺自信。”司开阊语气一冷。 沈成芮反问:“不然呢,我平时和他也没什么往来的,总不能说日久生情吧。” 司开阊又有些词穷了。 他觉得每次和她说话对方都是一副言辞凿凿的德行,好像总是占理。 他语噎,又气又郁闷。 但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她说这些? “总之你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不要老想着靠我。” 沈成芮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是大腿才来抱的,如果靠不住谁找你呀? 但她怕丢饭碗,于是乖巧接话:“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还有,不准再对人说我是你男朋友!” 还是这个脸皮问题,司开阊有些拿她没办法。 作为女生,沈成芮好像真的很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但她应该明白,就算她告诉整个新加坡是他女朋友,只要司家和他不承认,是不会有人信得。 司开阊素来注重名誉保护,也不愿自己牵扯到什么花边新闻里。 沈成芮得了救,没有不应的,连连说好。 司开阊见她这敷衍的态度,心里更郁闷了,又实在懒得与她多话,便上楼洗澡换衣服去了。 沈成芮折腾了半天,此刻终于得以身心放松,在客厅里坐了会。 等她起身准备去给司开阊做晚饭时,大门自外被推开,从外走进来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女人。 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穿着很时髦的洋装裙子,腕间一条镶钻手链既低调又奢华,整个人透着精致。 她是司开阊的表妹裴言卿,这么晚还过来是送东西,但进了门,发现一陌生女人更是意外。 自己沉默寡言的大表哥,家里竟然会有女人? 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 四目相对,互相打量,裴言卿立马忘了来意,拿着公文袋的她上前围着沈成芮打转,兴奋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和我、和司开阊是什么关系?” 她满心八卦,但落在已经把她定义成司开阊追求者的沈成芮眼里,便是带着敌意的探听。 沈成芮知道司开阊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未婚妻,想起上次他误会自己勾引他的场面,定是平时被女人缠过的,是以绝对很反感这种追求。 而今晚司开阊的心情不好,脾气又很暴躁。 如果再让这女人撩上一把,保不齐当场发作,自己也可能会被殃及池鱼,若是丢了工作可怎么办? 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沈成芮想好之后,挺直了腰杆答道:“我能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是这房子主人的女人咯。你没有机会的,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一脸戒备,裴言卿却听得眼睛都亮了,“你真的是他的女人?” “那是自然。”沈成芮仰头,刚说完,却瞥见楼梯处的司开阊,心虚的差点摔倒,扶住旁边的沙发椅唤道:“大、大少?” 她刚刚才答应了他不跟人说自己是他女人的,这下怎么办,恐怕更要生气了! 沈成芮有些不敢看他脸色,当即道:“你洗好啦,饿了吧,我马上给你做饭。”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还是赶紧避开。 司开阊真是气的没话说。 这女人简直是他克星,前一秒才答应的,后一秒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屡教不改! 裴言卿含笑得走过去,“大哥,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她怕是误会了,一连紧张的生怕我跟她抢你呢。 上次舅母问你,你还不肯说,这下她可得放心了。” “你们不多事,你舅妈才不会过问这些。”司开阊黑着张脸,心情极差。 这个表妹最能说了,也最守不住话。 沈成芮这么跟她讲,转身就能渲染得整个司家都知道。 他拧了拧眉心,有点无奈。 过了会,司开阊问:“言卿,东西带来了吗?” “哦,带来了,二表哥说了要亲手交给你的,很重要吧?”裴言卿被问起才想起了来意,立马把手里的要紧公文袋递过去。 但她的心思还是在刚刚的女生身上,跟着司开阊在沙发上坐下,还凑旁边一个劲的问:“表哥,看她的年纪好像还小,还在上学吧?” “嗯。” 裴言卿又问:“满十八了吗?” “十七。” 签过合同,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裴言卿满脸激动,一惊一乍的道:“呀,老夫少妻啊,大表哥你是在学舅舅吗?” “什么?” 司开阊放下文件袋,望着她语气不加:“我是老夫?还学我阿爸?” 裴言卿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纠正道:“不是不是,舅舅跟舅妈差九岁呢,你俩才差八岁,不算老夫少妻,但也差不多啦!” 司开阊今年才二十五,对于亲表妹的这种描述很扎心:“真有差很大吗?” “不过人家姑娘不嫌弃你就行了,我就随便说说。”裴言卿怕他难受。 司开阊满脸黑线,自己和她纠结这种问题做什么? 他和那个女人根本没关系好么! 虽然心知解释无用,但司开阊还是想要强调:“她不是我的女人,你不要乱传。” “放心,我懂的,保密嘛!” 裴言卿冲他挤眉弄眼的,一副表示理解的表情。司开阊见她这样便知说什么都无用了,索性懒得多费唇舌。 第2195章 开阊番外(33) 裴言卿是个很活泼的姑娘,本是送了东西就要离开的,但为了多了解沈成芮的情况,就特意留下蹭饭了。 结果一顿饭吃得舌头都快掉了,对沈成芮的好感直线上升,饭间不停夸她做菜好吃。 司开阊有心让她安静,却根本无用。 沈成芮也有些为难,方才不了解裴言卿身份,自己跟她说是司开阊的女人。 那这都捅到司家亲戚那边去了,司开阊心里必定更生气。 她真的担忧,是以面对裴言卿无尽的夸赞有些心虚:“言卿小姐你别再夸我了,这得司少说好吃才行啊。” “我大表哥肯定喜欢的,对不对?”裴言卿对司开阊使眼色。 司开阊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沈成芮目光盯着他,还是忐忑。 她觉得自己得挽救挽救,于是同裴言卿纠正道:“其实我之前的话是胡说的,你不要当真,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不是司少的那什么……” “我懂,我大表哥这人就爱穷讲究,处个女朋友神神秘秘的不愿让人知道。”裴言卿拉过她的手,语气安慰,“你真善解人意,什么都依着他。” 她说着再对司开阊问:“表哥,你这个小女朋友从哪骗来的,好听话。” 司开阊不置可否。 沈成芮忽然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很无力的看向司开阊。 司开阊是了解表妹性子的。 她既然认定了沈成芮是他女朋友,那他们当事人再如何澄清都成了遮掩,是不可能信的。 于是,他对沈成芮说:“吃饭吧。”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这么传了,司开阊已经快没脾气了。 好不容易,裴言卿走了。 司开阊坐在那看送来的资料,沈成芮就给他端茶送水,态度恭敬极了。 终于,这位大佬主动出声了:“是不是我说的话,对你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有的。我真的有听进去。” “那你还对言卿那么说?”司开阊质问。 沈成芮忙道:“我当时不晓得她是你表妹,只以为她是你的追求者。 想着你今天都那么累了,她再吵着你烦着你不是更不好吗,所以才想替你挡她回去的。” 司开阊没好声道:“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女人都能随便进来的吗?” 沈成芮哪里会清楚这些? 司开阊接触的人身份都非富即贵,谁晓得外面守卫会不会放进来? 但她没做声。 “还有,你挡人的方法也太特别了些。” “我觉得这方法有用才说的,否则你当我愿意说是你女人啊……”声音越来越小,沈成芮不太敢让他听见。 但司开阊还是听了个清楚,气得冷哼一声。 “那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你做饭?” 看得出来,司开阊还是在生气的,还绝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 毕竟,她所有的认错在他眼中都成了没诚意的敷衍,但要她怎么做呢,司开阊也没有什么想法。 除了做菜,还能要求她什么? 偏偏就这点好处,让他舍不得开了她! 实在是,新加坡做中菜好吃的华人太少了。 司开阊也感觉得出来,她有些有恃无恐。 总得想法子治治她。 他思索着出声:“慢着。” 沈成芮的心一提,“司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实在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堆着笑首先道,“只要不开除我,您说什么都行。” 她这般表态,让司开阊原本准备的刁难话又咽了回去。 这是个不要尊严的女人,普通的为难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沈成芮是铁了心留在他身边。 而他也真离不了。 罢了,改天再发作吧。 “没事了,明天早点来。” 沈成芮何等的聪明,立马听出了这话中深意,应道:“放心吧大少,我明天肯定好好表现,给你再做几道新菜。” 这话司开阊听得没有很开心,反倒有点小情绪的心想,敢情她要开罪了自己才给试新菜,平时做菜还都留着一手。 这么想想,倒也挺期待明天的。 见他没再说话,沈成芮便坐车离开了别馆。 惊险的一日,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到家已经很晚了,西楼外面她又碰见了沈成柯。 准确的说,是沈成柯在等她。 为的自然是白日里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得知她果真把林湛打进了医院,还闹到了华民护卫司署,沈成柯一脸担忧。 沈成芮道:“放心,早就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是司少帮你的吗?” 林家和宋家的背景他多少也听说了些,在这边政府里是有人脉关系的。 既然他们有心要报复自己堂妹,那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出来。 沈成芮颔首,“是。” 沈成柯也渐渐接受了她是司开阊情人的事了,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他对你好吗?” 沈成芮理所当然的接话:“很好啊,我有难他立刻就出面了。” “这就好。”沈成柯迟疑着,心里纠结,但见对方准备进楼,还是闭了闭眼说了,“四妹,我们学院过两天要组织郊游,你和阿颖妹妹要不要一起过来?” “过两天不知道有没有空啊,你也知道我的时间安排很不确定的。” 沈成芮不假思索的接完话,忽然意识到了重点,望着对方道:“二哥,你是找阿颖?” 沈成柯对姜颖很有好感。 之前姜颖随堂妹来家里的时候就喜欢了,好不容易盼到她们都进了爱德华七世,本以为同一个大学念书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谁知成芮和司大少一起后自己在家的时间都少了,更别说邀姜颖再来家里玩了。 他腼腆着点点头。 沈成芮叹了声,暗道自己也是粗心居然早没察觉,但明知姜颖喜欢了那位宋副署,虽然实话伤人,可还是告诉了他:“二哥,阿颖她,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这话,沈成柯眼睛光彩尽失。 “而且,应该快成了。”沈成芮想让他早些看开。 沈成柯心里堵得慌,却还是勉强着维持干笑,“是吗,那我祝福她。很晚了,四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成芮有些不放心的问:“那你呢?” “我在外面吹吹风,待会就进去。”沈成芮让他别吹太久,沈成柯颔首。 第2196章 开阊番外(34) 第二日,为平息司开阊的余怒,也是由衷感激他能去护卫司署解救自己,沈成芮特地做了道闽系名菜佛跳墙给他。 这道菜自古至今都特别有名,但因为用料珍奇,又工序复杂,寻常家里鲜少会做。 沈成芮其实也不精通,做起来时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但为此多花些心思是乐意的。 毕竟,她对司开阊来说,也就这点价值了。 让老板开心,才能保住这份高薪工作,也算是回报他。 特意提前过去,她精选了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杏鲍菇、蹄筋、花菇、墨鱼、瑶柱、鹌鹑蛋等配菜,将它们汇聚一起,再加入高汤和酒,温火煨制了许久。 成菜后,她自己先尝了尝,软嫩柔润,浓郁荤香,又荤而不腻,味中有味。 对于喜欢海鲜的司开阊来说,这道菜最美味不过了。 开饭的时候,她以此菜为开局,又送上龙身凤尾虾、七星鱼丸汤、油爆双脆和醉蚌肉等菜,摆桌精致。 司开阊进餐厅后,果然一改初看她时的面无表情,目露期待。 沈成芮心中有小小的得意。 她认真的同他介绍:“大少,今天做的是闽菜系,多以海鲜为主,我费了不少功夫呢。 尤其是这道佛跳墙,它可是福建名菜,光食材泡发就用了好几个时辰。 七星鱼丸汤用的是新鲜海鳗鱼,我自己揉做的丸子,还算均匀吧?还有那道油爆双脆,我做了两遍才成的……” 她喋喋不休的比划推荐着。 司开阊稍瞥一眼,便发现她白皙的手背上起了两个水泡,里面脓水鼓鼓的还没被挑开,在旁边如玉似雪的肌肤衬托下显得刺目极了。 不由自主的,他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沈成芮话说一半被问,有些不知所然,还以为是哪道菜不妥,好奇的与他对视,最后看向自己手背。 她立马就把手收了回去,展笑答道:“厨房里不小心被热油溅到了而已。没事,过几天自己破了就好。” 话落,又觉得该向老板强调下自己工作认真刻苦,遂添道:“大少你不知道,油爆双脆是是中餐里制作难度最大的菜肴之一。 对火候的要求极为苛刻,欠一秒钟则不熟,过一秒钟则不脆。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没掌握好,这是第二盘了。” 她对那两个泡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女孩子的手有多娇贵,哪怕是个男人,司开阊也能明白,她却只是一句不小心溅到就过了,丝毫没有名媛千金们的娇气。 这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司开阊神游开外,是以身边人接下来的所言,并没怎么听进去,眼前似总还浮现着那玉手上的两个水泡,见她仍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介绍菜序,心有所触,打断道:“吃饭 吧。” 沈成芮的声音戛然而止:“啊?” 这女人…… 司开阊收回视线,语气淡淡:“还要我请你再坐吗?” 其实自从那天的卧室风波后,除了昨晚裴言卿开口让她坐下一起吃,这段时日里沈成芮都没有再与他共桌吃饭过,乍闻此言有些受宠若惊。 但她素来机灵,不过呆愣片刻便回了神:“大少你先吃,我去拿碗筷。” 数日不曾一起吃了,她连自己的碗筷都没准备。 坐在司开阊对面,享受着自己所做的美食,沈成芮心里愉悦,觉着方才的辛苦都是有作用的。 和大佬修复好关系,是她目前最要紧的任务。 司开阊吃饭的时候向来话少,但规矩也没那么严,不会要求同桌的人不准说话。 是以,沈成芮吃着吃着,就问他:“大少你知道这道佛跳墙是如何而来的吗?” 他似乎没料到才给她半分好脸色就敢主动来搭讪自己,望过去“嗯?”了声。 沈成芮将此默认成了他想知道的意思,于是侃侃而道:“相传,福建风俗中有一个规矩叫‘试厨’。 试厨的意思呢,就是指新婚媳妇在经历了第一天上门,第二天回门后,于第三天必须到夫家在大庭广众面前试厨,这是对新媳妇治家本领的测试。” 她先试探得说了几句,见对方没有阻拦,便继续起来:“相传有一个从小娇惯的女子,不会做菜,出嫁前因此而为即将到来的试厨而发愁。 她的母亲为女儿想尽了办法,最后把家藏之山珍海味都翻找出来,一一配制后用荷叶装成小包,反复叮嘱女儿各种原料的烹制方法。 谁知这位新娘到了试厨前一天,慌乱中忘记各种烹调方法。” 沈成芮是个自在的,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看着司开阊神秘道:“大少,你猜后来怎么着?” 司开阊没应声,只是盯着她的目色深了两分。 沈成芮心里嘀咕了句“无趣”便自问自答了:“新娘到了晚上才去厨房,把母亲包好的各种原料一包包解开,堆了一桌无从下手,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又听公婆要进厨房。 新媳妇怕公婆挑剔,见桌边有个酒坛,匆忙中将所带的原料都装入坛内,又用包原料的荷叶包住了坛口,再这酒坛放在了快灭火的灶上。 她想到明天要试厨,生怕自己无法应付,就悄悄溜回了娘家。 结果第二天,宾客们都到了,却不见了新媳妇。公婆进厨房,发现灶上有个酒坛,还是热的。 刚把盖掀开,就浓香四溢,宾客们闻到香味都齐声叫好,这就成了佛跳墙。” 司开阊本是一副没听进去的表情,但等她说完居然评道:“胡言乱语。” 沈成芮惊诧:“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佛跳墙原名叫福寿全,清朝道光年间,福州官钱局的官员在聚春园宴请福建布政使周莲,菜馆老板郑春发为此研制出来的。 什么新媳妇试菜,从哪道听途说来的?”司开阊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闻言,沈成芮满脸惊奇道:“大少你还会念诗呀?” 说完她就后悔了,司家是什么门第,他家的子弟自然是文武兼修的。 只是司开阊平日总是一身军服,又在政府和部队担职,潜意识的就把他当成了武人,没想到学问还不错。 果然,她这话问得司开阊心里又一不舒服,瞬间不愿再说话了。 但他不回答,沈成芮也无所谓,自言自语道:“这个说法我当然听过,我还听说发明这道菜的是一帮要饭乞丐呢。 但对比这种书籍所录的,你不觉得我这个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更有趣吗?” 司开阊抬眼,见她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满脸想和他互动的意思。 他又觉得对方居心不良了。 “吃饭!” 但沈成芮还在嘀咕:“那地方的风俗可真奇怪,考量新媳妇的治家本事,只看厨艺有什么用? 若只看厨艺,我在那地方岂不成了最佳儿媳了?”她声音不轻,语气里又带着洋洋自得的意思,司开阊听了只觉得她厚颜无耻。 第2197章 开阊番外(35) 这道佛跳墙,成功挽救了司开阊对沈成芮的印象,对她先前的所作所为也更宽容了,并未再计较过。 而回报他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各式新菜。 沈成芮先前总想着留一手,有些珍奇特别的菜式,并不想这么早展现出来,。 毕竟她长期需要这份高薪工作,生怕本事一下子拿出来后没有惊喜,对方吃腻了就不再用她。 现在,只要时间和食材允许,沈成芮就会时不时给司开阊做新菜。 算是不藏私了。 司开阊越来越感到满意,心想只要她不再对自己起非分之想,一直用这个小厨娘也不错,毕竟业务能力强。 但沈成芮的日子还是不平静。 她在学校里公然拒绝校草又把他鼻梁踢断,伤人伤进了医院。 这件事被大肆渲染传播,以致于往日还算友好的同学都开始疏远她。 而本身井水不犯河水的陌路人看见她都会指指点点,指责她天使面庞蛇蝎心肠,对待自己的追求者都能下那么重的手…… 沈成芮是个很洒脱的人,无关紧要之人对她的评价和印象,她从不会放在心上。 她的心态好,倒是姜颖替她担心不已。 下午茶时间,学校咖啡馆。 姜颖捧着果汁坐在沈成芮对面,语气忿忿:“他们都不认识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那林湛真是个斯文败类,看着人模人样的,但追求不成就使阴招,散播谣言中伤你。 你看现在男生看见你都绕着走了,真是可恶!” “绕着走就绕着走,我又无所谓的。”沈成芮满不在乎的语态。 姜颖替她心急:“这怎么成?你明明没做错什么,被人这样误解,往后可怎么办呀?” 沈成芮听她都有哭腔了,笑着反过来安慰对方:“阿颖,我都不着急,你就别费心了。 再说,我来学校是求学的,又不是找对象的,管那些男的怎么看我做什么?”“我还是替你抱不平!那林湛非礼你,被揍了不是理所应该吗,竟然还好意思去报警?”姜颖提起来就满腔愤怒,“宋珊珊还敢找关系想要你坐牢,那对男女简直太过分了! ”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成芮先是惊讶。 这些细节本来因为不愿好友担心所以没告诉她的。 然还不等对方答话,她就恍然:“哦,我明白了,是那位宋副署告诉你的吧?对了,你最近和他怎么样?” 她有心转移话题。 提起宋新立,姜颖面颊果然一红,再没心思追究林湛以及周边那些男同学的指点了,垂首低道:“挺好的。” 沈成芮凑近了轻询:“挑明了吗?” 姜颖抿了口果汁,小声“嗯”了句,而后紧张的抬头叮嘱她:“阿芮,你可要替我保密,不能让我哥哥知道这事。 还有,如果我哥哥打电话问你情况,你要替我掩护!” 她能和心上人两情相悦,沈成芮替好友高兴。 但见她这副慌张的模样,她又好笑道:“你怕什么?宋副署又不是什么歹人恶贼,家世人品都不错,又在护卫司署里担任要职,你哥哥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反对吧?” “你不明白,我哥对我看得有多严。” 姜颖立马摇头否定,“他总觉得我还是念书的年纪,婚姻之事不是我该考虑的。 我哥这人控制欲极强,我每回出门去哪、见谁,他都要事无巨细问得明明白白,才肯同意我出门的。” 沈成芮立马了然道:“所以你们每次约会都拿我当幌子了吧?” 姜颖“嘻嘻”了声,接话道:“反正你也拿我当借口在外打工,我们彼此彼此嘛。 阿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千万不能出卖我!” 沈成芮当然不会拒绝,应道:“知道了。” 见好友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沈成芮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能把堂兄的心意告诉她。 毕竟,人家都快修成正果了,再将沈成柯的感情说与姜颖听,无疑是徒添烦恼和尴尬。 但沈成柯却未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哪怕只是一场单相恋。 起初是家里的司机按时去学校接沈成柯,没接到,附近找了圈也没找到,只能回沈家向老爷子复命。 这种情况,在三好堂兄身上是从未发生过的。 沈成柯在家时一直都是极乖的,从不忤逆长辈,也不会让长辈担心,往日就算学校里有临时活动,都会打电话告知家里免让家人担心。 沈家上下当即人仰马翻,开始派人四处寻找,生怕他出意外。 就在沈家搜寻无果犹豫着要不要去华民护卫司署报警时,沈成柯醉醺醺的回了家。 他酒醒之后向家里说明情况,放学后被同学拉去联谊喝了点酒,忘记打电话回家了。 老爷子宝贝长孙,舍不得教训,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就放过了。 然而没两日,沈成柯又醉酒回家,还带着满脸伤痕。 他说路上碰见两个流氓找茬,和他们打了一架。 念书的学生自然打不过街头混混,被揍得满身是伤。 他挂了彩,老爷子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再怪罪他,连忙让大太太扶着回房休息,又请了家庭医生。 沈成柯如此反常,连沈成芮都意识到了不对,猜测着可能是受了姜颖交男朋友的刺激,他的父亲母亲和亲妹妹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沈成柯在家又素来是个好孩子,一被追问,实情说了大半。 本来这件事,和沈成芮就没什么关系。 结果,大太太领着闺女上楼就冲进她房间问罪,凶神恶煞、言辞激进。 “沈成芮你做的好事,你就这样欺负你哥哥吗?!” 沈成芮一脸莫名其妙,从书桌前站起身道:“大伯母,三堂姐,二哥哥这样子我也很担心,但你们找我是找错人了。 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我没理由去逼得阿颖来跟他交往吧?” 姜颖的家世背景,沈家上下都很清楚。 哪怕是素来看不惯沈成芮的沈成爱,在姜颖来庄园时也会收敛和善许多。 只是姜颖护短,知道她们姐妹不睦,所以一直对沈成爱的示好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沈成爱想攀姜颖做朋友没攀成。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讨厌姜颖。 相反,姜家有钱,姜家的年轻家主姜源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若谁能娶到她,等于是得了姜家的一半家产。现在得知沈成柯喜欢姜颖,沈成芮却不肯帮着沈成柯追姜颖,这对母女自然而然就迁怒了。 第2198章 开阊番外(36) “什么叫做逼着姜颖跟我哥哥来交往?我哥很差吗,难道姜颖跟了我哥哥还委屈她了不成?”沈成爱立马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脚起来,冲到沈成芮身前拽着她就要走。 沈成芮轻而易举就挣扎开了。 她忍着恼火回道:“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做什么?人家姜颖喜不喜欢二哥,跟二哥差不差有什么关系? 世界上那么多优秀的人,难道阿颖都要去喜欢吗?” 沈成爱从来都是听不懂她的道理的,闻言气焰更甚:“你还有理了你?沈成芮你把话说清楚,我哥也是你的哥哥,他平时对你不好吗? 从小到大,他帮了你多少次,又为你在祖父祖母面前说话,还给你买礼物。他现在有了意中人,你就不能帮忙回报他一下吗?” 她语气理直气壮的,好像沈成芮没有帮沈成柯去追求姜颖就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样。 “就是,俗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姜颖那姑娘是极好的,你和她感情又好,帮帮你堂哥怎么了? 你多跟姜颖说说你哥哥的好话,想必她也愿意做你嫂子的。” 大太太尖声尖气附和着:“可哪有你这样的,半分力都不肯出,还这样打击成柯,真是个白眼狼,枉费了成柯平时这么袒护你!” 大太太的话,其实还留着几分,话中既想责骂沈成芮,却又还带着一丝期待。 她希望侄女听后能够内疚,帮着自己儿子去追姜家小姐,所以没有把话说绝。 但沈成芮是个很清醒的人,认真的和这对母女道:“我和阿颖是朋友,但我不会利用这份友谊,去干涉她的感情归属和恋爱对象。 这件事,我帮不了二哥,你们请回吧。” 如此表态,大太太就不能忍了,伸着手指着她就骂:“好好好,你有本事,你会做朋友。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们沈家怎么教出来你这样的人。走,跟我去见老爷子,我倒要看看他知道了,会不会替我们成柯做主。” 沈成爱配合着母亲,又去拽沈成芮,“就是,你赶紧跟我们去主楼。” 沈成芮最明白祖父的为人了。 若是家里长孙能娶到豪门姜家的千金,这于他来说最好不过了。 也难怪大太太和沈成爱如此自信,跟她们过去摆明了得受祖父施压,让她把帮沈成柯追姜颖这件事当成家庭任务一般去完成。 沈成芮又不傻,挣扎开就要把这对母女赶出去,“不去。别妨碍我换衣服,我过会还出门见司大少呢!” 实在没办法,只能再把司开阊搬出来。 若是往日,这话准能震慑住长房这对母女。 但眼下,娶姜家小姐的好处诱惑太大,大太太和沈成爱都不甘心,错过这么大的好事,死命抵在房门边不肯走。 “忽悠谁呢!这大半夜的你说你要去见司大少?想投怀送抱也要挑个时辰不是,没见过人这样积极爬床的! 呵,也不看看你自己这破身板,司大少也能想要你?若真要你,早把你接过去同住了,我看你就是死缠烂打非要男人那送……”沈成爱骂骂咧咧的,语中尽是嘲讽和讥笑。 沈成芮听她这话,抬手就重重一巴掌扇了过去:“沈成爱,你再口不择言,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成爱被这巴掌打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叫道:“好啊沈成芮,你居然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又急声急气的去喊自己亲娘,“妈,她打我,你要替我报仇!” 她一心想扇回来,但沈成芮的身手又岂是她能得逞的? 大太太见了也着急,她说话更不好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小爱?她的话难道说错了吗? 你以为你沈成芮给人当情妇就很光荣吗?陪男人睡了觉又不会有名分,跟古时候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平时让着你几分,你还当自己长脸了你!” 沈成芮抬腿就是一脚,把大太太踹了出去。 大太太“哎哟”一声,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妈!”沈成爱也顾不得捂脸了,立马蹲过去扶她,“妈,你没事吧,摔着哪了?” 大太太在女儿的搀扶下站起,捂着被踹的膝盖又扯起嗓门大喊:“真是反了天了! 当侄女的这样踹自己伯母,还出手打自己姐姐耳光,这是要造反啊!” 在西楼当差的保姆、丫环都被喊来了,但挤在走廊楼梯处张望着不敢上前。 四小姐的脾气素来不好惹,谁敢过去? 但大太太的招呼又让她们犹豫,生怕原地不动被怪罪。 有机灵的就下楼跑去给老爷子、老太太送信了。 这时,沈成桦打开房门用力一甩,上前就道:“走走走,都挤在我阿姐门口干什么? 二哥受了伤你们不去床边守着照顾,跑来没事找事,吵成这样子他怎么休息,有你们这样当亲人的吗!” “滚开!”沈成爱半张脸都肿了,心里更是气愤,见了她一起骂道:“你们姐妹俩就知道一个鼻孔出气,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三姐,你说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说我们吃里扒外,我们怎么个吃里扒外了?” 若说沈成芮是三姐妹中的武力担当,那沈成桦绝对是唇舌佼楚,论吵架她就没有怕的。 她当场怼回去道:“哦,我阿姐的朋友家里有钱,就因为二哥看上了人家,你们想要有个豪门小姐当媳妇,我阿姐就必须帮他追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想追别人自己不会去追吗?没追上就是自己没本事,跑来怪我阿姐,大伯母和三堂姐可真是好有道理!” “你这小妮子,竟然这么对长辈?我非要告诉你们爸妈,让老二好好教育教育你。”大太太被骂的一张脸都红了,和亲闺女站在门口与她们姐妹推搡着。 这事情终归是闹大了,老爷子派人来传,让她们去主楼。 沈成薇畏畏缩缩的不敢去,躲在房间里。 沈成芮让沈成桦留下陪小妹,沈成桦摇头,想跟她一起去。 沈成芮凑过去耳语:“五妹,你留下,祖父不敢罚我,却未必不会拿你出气。” 沈成桦听懂了话中深意,这件事祖父是肯定会偏帮长房的。 自己亲姐有司家大少做护身符,祖父和大伯母她们有所顾忌,是不会太过分的。于是,她留在了西楼。 第2199章 开阊番外(37) 沈成芮走在大太太和沈成爱身后,听着她俩在前面嘀嘀咕咕的要自己好看,全然没感到害怕,只觉得好笑。 本来,二堂哥因为姜颖的事而失意,被流氓打了,她心里是有点不好受的。 但她仍然不觉得不帮沈成柯追姜颖这件事是自己错了,毕竟人的感情是没办法勉强,她也不愿去左右姜颖的决定。 但长房这样做,就太过分了,连带着她对沈成柯的那几分内疚也消失殆尽了。 需要用她的时候强调一家人,平时就使劲欺负,做法也太难看了些。 到了客厅,果然,又是三房齐聚。 三老爷、三太太带着沈成鸿、沈成茂兄弟退到旁边,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沈礼和陆琳已经被老爷子骂过一轮了,这会子都站在那,脸色有些难看。 大太太冲上前,又把沈成芮控诉了番,再让老爷子和老太太看沈成爱肿起的右脸。 末了,她拿着手帕哭哭啼啼起来:“爸、妈,你们可要给成柯成爱做主。 成芮这孩子实在太过分了,不帮着她哥哥就罢了,还对我们动手。她今天能打我这做伯母的,来日说不定就对您二老……” 她故意停顿,含蓄的表达来日沈成芮可能会打老爷子和老太太。 二老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老爷子自然是因为对沈成芮的不满,而老太太则是看向大太太,心知她又在搬弄是非。 陆琳立马接道:“成芮素来懂理,定是大嫂说了什么话惹着了她,否则不会动手的。 爸、妈,你们不能只听大嫂和成爱的一面之词就给成芮定罪。” 她说完,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沈礼立马站前一步,跟着求情:“是啊,成芮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大老爷就一眼瞪了过去,不悦道:“二弟,你的意思是你大嫂和成爱不明事理了?” 沈礼连忙摆手:“不不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不敢出声了。 陆琳目露失望。 沈成芮见了就道:“本来就是,是大伯母和三姐先侮辱人的!” 老爷子一拄拐杖,狠狠看过去喝道:“你住嘴! 大人说话,没问你,哪有你插话的余地?女孩子这么蛮横,还懂不懂规矩了?” 他得知沈成芮不帮着沈成柯追姜颖这事,心里也很不满,若是能跟姜家结亲,沈家在新加坡的生意定能蒸蒸日上。 毕竟姜家就这么一个小姐,还能不帮衬她的婆家? 沈成芮却并未住嘴,反而语气平静道:“祖父怎么不先问问,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爷子根本不想知道,睁大了眼对她更是不喜,“无论说什么,长幼有序,你打你姐姐耳光就是不对! 再有,你大伯母是长辈,她教训你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虚心听着,还敢踹你大伯母,我们沈家没有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女儿!” 他气得激动,又拄了拄了两下拐杖。 厅内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有老太太唤了声“老爷”,想替沈成芮求情,但也很快被丈夫的眼神制止了。 沈成芮见状,不气反笑:“祖父的意思是,要把孙女赶出沈家吗?” 陆琳立马着急的看过去,就见女儿不咸不淡的继续道:“也是,三堂姐说我积极的去爬男人的床,大伯母又把我比喻成娼妓,这样子的我确实不配待在沈家了。不过……” 大太太知道她狡猾,心下警醒,立马没好声的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是娼妓,那司大少成什么了?” 沈成芮满脸含笑的扫过大太太,又看了看沈成爱,见她们果然面露惊惧和懊悔,故作担忧的叹息道:“大伯母这样侮辱司大少,传到司家耳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见大家默不作声,她又自言自语起来:“我今天离开沈家,尚且还有去处,却不知你们他日离开新加坡又该去哪? 回香港投靠童家吗?这倒是个好去处,毕竟三堂姐是童家未来的少奶奶嘛,童家肯定会帮你们安置的。祖父,你说对吗?” 对个屁! 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在抖。 童家如果肯帮沈家,早在当初他们在香港得罪人的时候就帮了,那他们今天也不会出现在新加坡。 这些年,他们沈家不断迁徙,家产也越来越少。 现在好不容易在新加坡安置下来,这里华民众多,许多风俗习性都跟国内相似,若再换国家,且不说习不习惯,就是家产又得薄上几分,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老爷子揣测再三,捏了捏手中拐杖叹道:“谁说要把你赶出沈家了?我说你两句,你就不要这个家了? 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儿,就一辈子都是沈家的人!我们如果要搬家,还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成?” 这话是在敲打沈成芮,警告沈成芮若是敢把大太太母女侮辱司大少的话传出去,沈家得不到好,她也不能独善其身。 沈成芮知道见好就收,也没有得寸进尺,立马揭过了话题。 她私心里也不敢太利用司开阊恐吓家人,从善如流道:“祖父这么说孙女就明白了。 毕竟,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大伯母和三堂姐有什么言语失当的,也不会传到旁人耳中。 只是她们说话这样无所顾忌,在家里没事,如果到了……” 沈成爱心里不服气,嘴硬回她:“你少挑拨离间!我和我妈说的是你,跟司大少有什么关系,少拿他吓唬我们!” 大太太也立马对老爷子保证:“爸,我懂分寸的,在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明白。” 老爷子脸色稍霁。 沈成芮却见不得沈成爱狡辩,看过去反问:“真明白吗?三姐这话问的,是想说我和司大少没关系吗? 你们说我,难道司少会罔若未闻?不然等明天我见了他,就只把你们说我的话转述给他,看看他会不会替我做主?” 那不还是把大太太和沈成爱潜意思里侮辱司大少的话传出去了吗?那沈家能讨得好?老爷子忙道:“说什么说?自己家里的事情,掰扯到别人面前去干什么?” 第2200章 开阊番外(38) 沈成芮很乖,温顺的接话道:“既然祖父让我不要说,那我就不说了。” 大太太和沈成爱气得胃疼。 大老爷见风向骤变,妻女都受了委屈,提醒道:“爸,那成柯的事……” 老爷子听闻长孙,心里一软,又有些摇摆。 大太太趁机道:“是啊爸,成柯长这么大哪里经过什么挫折,他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就被拒绝,这么大的打击,怎么经得住? 他如今每天在外面跟同学喝酒,今天是被混混打了,好歹还没出大事,可若一直这样,哪天、哪天丢了性命可怎么办啊……” 她又捂着眼睛呜咽起来。 沈成爱也收敛着情绪,温言怂恿:“就是,祖父你最心疼二哥了,可要帮帮他。 如果哥哥喜欢的是别的女孩,我们没有办法就算了,但姜颖是四妹的好友,我们刚来新加坡时就交的朋友,还来家里做过客。 她们感情那么好,四妹如果肯出面替哥哥说说好话,这件事肯定很容易成的,哥哥也就不会那么一蹶不振了。” 老爷子听了,又去看沈成芮,似在掂量怎么开口。 其实,把姜颖男朋友是护卫司署副署的事告诉他们,沈家肯定就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毕竟宋家不是随便的人家,真得罪了护卫司署也没好处。 可惜沈成芮答应了姜颖替她保密,是以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并不能用。 她也看得出来,祖父心里是想要自己替沈成柯出面的。 这时,陆琳出声了:“追女孩这种事情,哪有让家人帮忙的,当然是成柯自己出手才好。 毕竟,人家女孩看的是男生本身,而不会管男方家人是谁。再说,姜颖那么多同学,如果谁都把自己家里的哥哥介绍给她,恐怕该翻脸了。” “是啊。再者,二哥也没向姜颖表白过,总不能我直接找到姜颖,和她说我堂哥喜欢她想追她做女朋友吧?”思前想后,沈成芮决定把话题扯回到沈成柯身上。 二堂兄和大伯母她们不同,他懂道理,在得知姜颖有喜欢的人之后就没有打搅纠缠,应该不会和她们一样逼自己替他去说好话的。 “那我哥如果去和姜颖表白,被拒绝的话岂不是很没面子?”对于她的说法,沈成爱很不高兴。 沈成芮摊手,“这种事情,本来就有接受和拒绝两种可能,这没办法的。如果在乎面子,放弃就成了。” 这时,门口传来沈成柯虚弱的声音:“四妹说得对,我喜欢姜颖是我的事,要告诉她也是我的事,她接不接受也只和我有关。爸、妈、小爱,你们别逼她了。” 他早就被这场风波闹醒了,此刻胳膊缠着绷带、额头脸上擦着红药水。 老爷子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心疼,立马冲他招手:“成柯来了,快坐祖父这儿来。” 沈成柯上前,惭愧道:“祖父,让您担心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好孩子。”老爷子语气温柔,对于长孙两次违反家规的事只字不提。 果然,被偏爱的永远不会犯错。 错了也是对。 而沈成柯自己都说了这话,其他人就更没理由逼迫沈成芮帮忙了。 但大太太心里总是不甘心。 姜家那么有钱,顶好几十个沈家了,而沈家就这么点家产,以后还要三房分一分,到手就更少了。 可如果姜颖能嫁给自己儿子,嫁妆就够他们长房在新加坡位列顶级富豪了。 她过去拉着儿子的手,叹息着感慨:“成柯,妈是心疼你。 你是我们沈家的长房长孙,往后就是沈家的继承人,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娶不到,那岂不太遗憾了吗?” 这继承人的话说得那边看好戏的三老爷和三太太脸色发白,沈家的孙子可不止长房这一个! 沈成柯只当亲妈是真的关心自己,反出言安慰。 三太太则走过去道:“既然大哥大嫂都这么喜欢姜颖,不然上门替成柯提亲得了。 姜家的双亲不在了,那姜颖家里就一个大哥,又痴迷于商场,说不定就同意了呢。” 大老爷和大太太面色讪讪。 谁不知道姜源宝贝妹妹? 片刻不见姜颖都能打电话到处找,电话找来沈家的次数也不少。这样的哥哥,能对亲妹子的婚事不上心? 何况,姜源的照片他们是经常在经济报上看见,但姜源哪里会知道他们是谁? 还上门提亲,怎么可能同意? 如果说姜颖能先接受了沈成柯,沈家再上门提亲,姜源看在妹妹非沈成柯不嫁的份上倒还可能同意。 就现在这样上门提亲,不是自取其辱吗? 陆琳看三太太从没像现在这么顺眼过,当即凑上前跟着说道:“是啊,三弟妹这话说的对。 大哥和大嫂素来能干,做什么今晚总逼着成柯一个孩子。真想要娶姜家小姐过门,你们去提亲不就是了?” 这几房总是这样,多少年了都这个德行,老爷子也不想管,挥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回去休息。 他发话,大家自然不敢逗留。 长房没讨得好,三房也没看见二房倒霉,还因为最后的几句话闹了嫌隙,可谓得不偿失。 东西花园分开之际,大太太盯着沈成芮拖长了语调道:“成芮真是有本事,仗着司大少撑腰,都敢公然威胁老爷子了。” 沈礼连忙赔罪:“大嫂这说的是哪里话,成芮怎么敢威胁爸呢。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大老爷也责难起来:“二弟你是懂规矩,可教出来的女儿就这教养,天天向着外面人算怎么回事? 你说她的同学如果能嫁进我们家,我们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沈成芮快人快语:“新加坡有钱的豪门多了去,千金名媛也有很多,你们何必总盯着我朋友? 说句实话,阿颖如果嫁进来,还真是委屈了她。” 旁边沈成柯听见这话,低头默了一瞬,抬脚先走了。 三老爷和三太太也先送两儿子回西楼。 沈成爱指着沈成芮就喊沈礼:“二叔,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你都不管吗?” 沈礼一脸为难。 沈成芮即道:“得罪你们是我,跟我爸没关系。” 大太太嗤笑,“养不教父之过,怎么就没关系了?” “就是,刚刚在客厅的时候还嚷着你的事跟司大少有关呢,怎么现在和二叔却没关系了?四妹,你总不能有了情郎就不要亲爹了吧,那岂不是伤了二叔的心?”沈成爱故意挑事。 第2201章 开阊番外(39) 这种话……沈成芮望了眼面色不佳的父亲,心有不耐,往前两步道:“合着你们方才在里面没吵够,现在还想跟我开战?” 她抬起胳膊捏了捏拳头,提醒对方:“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也不是没动过手,打一次是打,打两次也是打。刚刚祖父没罚我,你们说等等还会不会罚我?” 大太太拽着女儿连忙躲到丈夫身后,大老爷气得直咬牙:“真是孽障!在家对长辈逞威风,能耐了你!” 沈成芮笑:“那大伯父是想试试咯?” “我可没空跟你计较!”大老爷护着妻女快步走了。 沈礼见她气跑了大哥大嫂,叹气无奈道:“成芮,他们毕竟是长辈。” “为长不慈,还指望我敬重他们吗?” 沈成芮觉得自己父亲的脾气太包子了,也知他一向的性格,心知劝不动他,但也不想认错解释,匆匆告别后就走了。 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了站在花坛边的沈成柯。 他身上还弥漫着酒气,与往日干净清爽的气质大相径庭,表情沮丧的望着她。 沈成芮唤了声:“二哥。” 话落就准备进楼。 这件事虽然不能怨他,但就姜颖朋友的立场,她也不能给他安慰和帮他。 何况,今晚大伯母和沈成爱说的话真的很难听,说丝毫不介意是假的,故而,和眼前人没什么好说的,准备避开。 沈成柯却忽然出声:“四妹,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沈成芮驻足,回身,“二哥,你不要打听了。” “我就是有点想知道。”沈成柯望着地面,久久没等到回答,又抬头自嘲了下,“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猜,阿颖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吧。” 沈成芮想了想宋新立的外貌,英俊正直,又联想到他这么年轻,就做了华民护卫司署的副署,家世也必定不俗。 她想了想点头:“对,还很有担当。” 宋新立毕竟是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和阿颖一起时肯定很能给她安全感,否则阿颖也不会喜欢他。 相较而言,事事不敢违逆家里的堂兄确实逊色些。 就算二选一,沈成芮也会觉得宋新立更合适。 沈成柯作为哥哥来说确实不错,但如果要作为伴侣,以后面对的大伯母的时候,他肯定不能很好调节,说不定还会选择让自己妻子退让。 “我、确实不够好。”沈成柯自语了声,抬脚先进了楼。 沈成芮本还想安慰几句,但这种事旁人也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想开。 回了楼上,沈成桦来她房间打听情况,知道主楼情况后觉得痛快极了,“我还是该过去的,错过这么好看的场面。” “你去了就不是这副场面了!祖父心里憋着气呢,他不舍得责难长房,又不敢罚我,所以只能憋在心里。 你如果在场,就成他们的出气筒了,我未必帮你说得上话。”沈成芮与她分析。 沈成桦撒娇般的搂着她“好嘛好嘛”两声,展笑不已。 过了会,她又轻声安慰:“阿姐,她们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你难过。” 这个妹妹素来粗心。 乍然这样说,沈成芮心里一暖,拍着她的手臂道:“放心吧。这些年她们的什么难听话,我们没听过,若每句都当真,岂不早就呕死了?” “但说得太难听了!” 沈成桦想到自己隔着房门听见的那些话,心里就堵得慌。 沈成芮语气悠悠:“是很难听。” 但是好在,她和司开阊清清白白的,并没有那种关系。 否则这种身份悬殊下的关系,再听长房那些话,可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成芮就被外面走廊里的哭喊声吵醒了,翻身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四点多。 四点多? 侧身听了会,就知是沈成爱。 又是撒娇又是撒泼的,一听就知道她在和未婚夫通话。 这人是不是有病!新加坡和香港又没有时差,这么早打什么电话! 沈成芮真想跑出去把电话给砸了。 又忍受了半小时,外面还是没有挂电话的趋势,断断续续的都是沈成爱的哭声。 这位素来好面子的堂姐,这会子一点都没有计较自己的颜面,哭得跟狼嚎似的。 沈成芮敢肯定,隔壁的五妹、八妹都被吵醒了,现在也定是跟自己一样忍着。 五点不到的时候,沈成桦终于受不了,打开房门,对着那边蹲在走廊角落还哭着的沈成爱吼道:“你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 一个破电话白天不能打,非要这个时候打吗?你倒是还能爬回去睡觉,我们都要出门上课呢!” 沈成爱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出来吼他,哭声一顿,紧接着就发现电话那边挂了,她立马着急的喊了声“少言哥哥”,却只有嘟嘟嘟的声音了。 童少言挂了。 沈成爱气死了,走到沈成桦房门口就想抓她头发,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少言哥哥挂了我的电话! 你们太欺负人了,昨天你姐姐打我耳光,现在你又破坏我跟少言哥哥,我恨死你们了,我要打死你!” 外面天蒙蒙亮,只有走廊窗户的一缕光线射进来。 沈成桦不是吃亏的性子,被揪头发就去踢对方。 沈成爱就去拧对方,沈成桦受疼,狠狠踩了她一脚。 沈成爱就蹲了下去,嚷着“救命”,说自己脚趾断了。 沈成芮知道自己妹妹不会吃亏,沈成爱讨不到好,但她这么喊起来很快就要惊动人,是以也躺不住了。 她很烦躁,这种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沈成芮出去,三两下制伏住了沈成爱,把她丢回她的房间里,又检查了下五妹的伤。 沈成桦不过被拧了几下,不严重,没怎么吃亏。 沈家就这么大,又是发生在孩子们住的西楼里,丁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出去。 大太太和陆琳两人很快就到了。 昨晚刚在老爷子那边闹过,两房都不太敢再惊动主楼。 沈成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真的娇气,被踩了脚,脚背就红了大片。 加上她半夜起来打电话又哭了一个多小时,气色很差,那双哭肿的眼睛伴着被打肿的脸颊,显得有些狰狞。 她靠在自己母亲怀里抽噎着,像是哭得没力气了,让亲妈给自己做主。大太太只能盯着陆琳,问她讨交代。 第2202章 开阊番外(40) 陆琳心里很不以为意,对方摆出这副受害方的样子望着自己做什么?她还心疼成桦身上被拧的淤痕呢,又不是就她女儿吃了亏! 但她也不愿惊动老爷子他们,遂没啥诚意的道:“大嫂,你不用小题大做,她们姐妹间拌嘴动手,推搡受点伤是难免的。 再说,这种事情,就看谁打得过谁打不过了,如果打输了就要找家长,那早点找不就成了? 三侄女觉得被我家成桦吼了声委屈,就该来告诉你我,让我们去教训成桦。 但她选择自己动手解决,那打不过成桦,总不能怪成桦不肯乖乖站着挨打不反抗吧?” 她的话说得漂亮极了,大太太母女反驳不了。 沈成芮含笑的站在旁边,在心里替她叫好。 沈成爱眼泪直流,闷声委屈:“不管怎样,我的脚是废了,五妹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论演技,沈成桦岂会服输,闻言立马也捂着自己被拧的胳膊叫痛。 大太太就指着沈成爱红肿的脚背控诉:“你看这是普通的推搡受伤吗?看看她的小脚趾,都流血了,说不定还断了骨头呢。” “大伯母未免太看得起我妹妹了,成桦踩一脚,就能把三堂姐的脚趾踩断?” 沈成芮说完,大太太瞪过去刚想骂两句,想到司家又只能忍住,“我和你妈说话,你别插话。” “那三堂姐不还插话了?” 大太太语噎,她真是越来越恨这个侄女了。 可偏偏人家有靠山,还是整个新加坡最大的靠山。 “不管怎样,这事是成爱吃亏得多了些,二弟妹你必须给我们交代,否则我们去老爷子面前评评理。” 陆琳哪能被她吓住? 昨晚这对母女口不择言,说出了中伤司家大少的话,老爷子正不满,哪里会替她们出头? 沈成爱毕竟不是沈成柯,老爷没那么疼爱的。 “大嫂如果想去,那咱们就去。成爱半夜打电话去香港,想必和童家少爷恩爱的很,也让我们大家听听都说了些什么。” 陆琳就是看准了沈成爱和未婚夫感情不好,而这种事是长房不敢让老爷子知晓的。 大太太闻言,果然不敢去,却又实在不甘,咽了咽口水,半晌询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陆琳反问:“不然呢?” “成爱这样子,得送医院。这个你们得负责吧?”终于,大太太决定息事宁人。 “大嫂的意思是,在跟我要医药费吗?”陆琳含目浅笑。 大太太见她连医药费都不肯出,站起来气急:“陆琳,你别太过分,这可是你女儿闯的祸! 我家成爱受了这么大的苦,难道你连医药费都不愿意出?” “家里孩子看病,可以走公中的,和老爷子报备声就好。 或者楼下成柯也病着,医生今天还要来给他换药,让他给成爱处理下就好了。” 陆琳才不做这冤大头,说完牵了自己的两女儿就要离开。 大太太喝了声“站住”,却说不出其他更有威力的话。 陆琳回头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声“好好养伤,切急切躁”,就真的走了。 沈成爱本坐在床边,见状气得直接后躺下去,抄起枕头就往门边砸,“妈,她们太过分了!” 大太太是很生气,但有件事更着急,她侧身追问:“小爱,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少言打电话怎么会哭成这样呢?” “妈,他、他说要跟我分手……”提起这事,沈成爱连计较二房姐妹的心思都没了,转身趴着床被又哭起来。 大太太满脸着急:“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已经有两个月了。妈,我怎么办?要是他不肯娶我了,祖父肯定打死我的。 再说,我还去哪找那样一个婆家啊?”沈成爱磕磕绊绊的哭着,难过极了。 “这姓童的小子欺人太甚!他连你洗澡都看过了,现在想跟你分手?” 大太太气得脸色发青,“成爱你别慌,这门婚事是童家老爷定下的,他不敢违逆他父亲的。” “可是、可是当初童伯父就不是很愿意订婚的……” “再不同意不是也定了吗?他们家在香港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信誉,如果连儿子的婚事都能悔,以后谁还跟他童家做买卖? 这事啊,少言也就说说罢了,他如果真的想退婚,早就让他爸来跟你祖父提了。 他既然只敢私下里找你商量,说明他那女朋友也没什么来头,比不上你的。”大太太心里度量了番,开始安慰女儿。 沈成爱听后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咱们沈家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童家如果敢来退婚,老爷子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我们和他们二房、三房不一样,你爸爸以后是要继承家里产业和工厂的,童家他们不敢的!” 她边说边给女儿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就不好看了,那以后怎么拢住少言的心,是不是?” 沈成爱抹着眼睛又开始担忧,“但他有女朋友了,这可怎么办? 我是他未婚妻,他跟别的女孩子交往,置我于何地嘛?还嫌弃我脾气不好,说可以把我当妹妹看。妈,你说他怎么可以呢?” “男人嘛,你要理解他,毕竟你不在他身边。少言这年纪,血气方刚的,就算真跟别的女孩子交往了,也不过是玩玩而已。 等你过了门,做了童家的少奶奶,还怕收拾不了外面的那些小妖精? 现在啊,就等着明年夏天少言毕业,你就风风光光嫁过去了!”大太太抚着亲女儿的头发,满目爱怜。 “还要大半年呢,我还得在家受沈成芮姐妹的闲气那么久!” 沈成爱说着就觉得自己脚背更疼了,又开始哎哟叫喊起来,“真是气人,她有司大少做靠山,我们都拿她没办法。 妈,你上次说的要她好看都过去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实行啊!”大太太颔首,接道:“妈也着急,正找着呢,总要谈个好价钱不是?等把她许了人,看司大少还要不要她,那时候看她怎么横!” 第2203章 开阊番外(41) 这件事后,长房学乖了,无论是大太太还是沈成爱,都选择不和二房发生正面冲突。 大家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只有沈成柯变了。 他也不是又在外面喝酒,就是有些不愿意待在家里。 或许是上次全家帮他逼沈成芮替他追女朋友之事后,觉得无法面对家人,所以业余时间经常和同学处在一起,参加各种校外活动。 但都有提前和家里打招呼,也没再跟人打架。 沈成芮观察了几日,以为他从失意里走出来了,结果没两日姜颖跑来找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们彼此了解,沈成芮观她神色就揣测出了大概,主动开口:“我二哥去找你了?” “嗯。阿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姜颖满脸苦恼。 沈成芮反问:“不提前告诉你,我二哥喜欢你?” “就是!我、我昨天和新立从电影院出来就碰见你哥了。他、他抱着花站在那跟我表白,我多尴尬啊!” 姜颖特别苦恼,心烦道,“我为了避免被熟人撞见,特意去了市北那边的小电影院,他是怎么知道我在那边的?” 连沈成芮都不知道姜颖的约会地点,那沈成柯怎么知道? 摆明了是跟踪。 毕竟是自己的堂哥,沈成芮很不好意思,歉意道:“那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说他跟着我来的,在外面等了一场电影的时间。 他还说,你说他不够有担当,连告白都不敢,阿芮你怎么这样说呢,明知我都和新立在一起了!” 姜颖语气失望,“还当着他的面跟我说这些,我解释了半天,他才相信我跟你哥哥没关系。” “我不知道这事。阿颖,你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他跑去跟踪你,在你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还去纠缠,我肯定阻止他的。” 沈成芮将前阵子家里发生的事告知她,也说了自己拒绝家里帮堂哥追她的意思。 “还好你没答应你家里的要求,不然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做了!” 姜颖拉过她的手,认真道:“阿芮,我必须告诉你,我从来没考虑过你哥哥。 所以,他那样跑来找我,让我觉得很为难。怕拒绝得太直接,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但说得含蓄了怕他觉得我再给他希望。” “没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感情的事,不要勉强自己,我也不希望他影响你和宋副署的感情。” 沈成芮由衷觉得,友谊纯粹一些最好,缓了缓添道:“我不会用我们的友谊,去绑架你非要接受我哥哥的,你放心好了。” 姜颖这才展笑。 她们在校园的香灰莉道边坐着说话,姜颖告诉她,宋新立是个理智沉稳的男人。 但是再沉稳的男人,看见情敌出现在眼前时也失了往日的风度和自信,居然真的担心女朋友被人抢走。 沈成芮也替她感到高兴,“他能这么对你,说明是真的在乎你。” 姜颖满面含羞,过了会又拉着她的手催促:“阿芮,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 等你交了男朋友,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就再也不担心碰见小偷偷车了,是不是?” “我啊?”沈成芮喃喃反问了声,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啊,你总不能每天就念书和打工吧?”姜颖凑近了观察她神情,追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没告诉我?” 沈成芮恐她误会,连忙摇头:“你又不是不知,我现在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多赚点钱好搬出沈家。” “但我觉得好难啊。你祖父不准分家,你们想独立出去,就什么安置都得自己出钱。只靠你的话,真的是笔很大的负担。” “就是,所以交男朋友的事情就算了吧。不搬出沈家,我就算有喜欢的人,也得受我祖父的管制。 还有我大伯母啊三婶她们,八卦多事的很,没丁点自由。” 沈成芮见她满眼关心的望着自己,笑笑道:“你就别替我的事担心了,有这么疼你的男朋友,你就无忧无虑被疼爱吧!” “可是我现在有点担心被我哥哥发现。”提起这话,姜颖笑容微僵。 沈成芮惊讶:“你还没跟你哥哥坦白吗?” “没,我不敢。” “那他呢?”沈成芮又问。 姜颖答道:“他倒是说想去家里拜访我哥哥,毕竟老这么偷偷摸摸的,他觉得自己在拐骗良家少女,有种犯罪感。 但见我恐惧也没有勉强我,他说尊重我的意思,等我想说了,再陪我去见哥哥。” 沈成芮听了更觉得宋新立不错。 若宋新立从未这么想过,她反倒要替阿颖担心了。 “你哥哥那么疼你,宋副署又是值得托付的人,我想你哥哥不会反对的。” 姜颖是很相信好友话的,听了这话两眼发亮,“真的吗,阿芮你真这样觉得?” “是啊,哪个哥哥不希望自己妹妹幸福?宋家家世也不错,我想不出来你哥棒打鸳鸯的理由。 毕竟就算他出面给你选夫婿,整个新加坡也没多少家能比得过宋家吧?”沈成芮很认真的分析。 这些话无疑是给了姜颖信心,她考虑道:“那我挑个时机去告诉哥哥。” 当晚她就在楼下等沈成柯。 沈成柯看见她微讶了下,仍是过去的和煦笑容,只是眼神无光,“四妹是特地在这等我吗?” “是啊,阿颖说你今天去找过她。”沈成芮开门见山。 沈成柯片刻讪色,牵强着嘴边笑意苦涩道:“她都跟你说了吧?” “嗯。” 见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沈成芮主动道:“那你应该见过她男朋友了。” “是见到了,不过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沈成芮点头:“对。” 她并不打算把宋新立的身份告诉他,只是劝对方:“阿颖现在挺快乐的,和她男朋友感情也很好。” “她是不是和你说,我造成她的烦恼了?”沈成柯低低问了句,却不等沈成芮答话又接道,“我只是想争取一下。” “已经晚了。”见他这副模样,沈成芮心里也不好受。 但素来好说话的沈成柯却突然固执起来,“是我表白得太晚,但现在做的都是我之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四妹,你不要劝我,我只是不想自己遗憾。”他都这么说了,沈成芮虽不乐意,但也知多说无用。 第2204章 开阊番外(42) 又过两日,她见姜颖的时候,把和沈成柯的对话内容告诉了她。 姜颖撑着下巴很苦恼,“他以前挺好的,怎么现在成这样了呢。” “可能是太喜欢你了吧,但是这种喜欢变成负担就很讨厌了。”沈成芮依旧站好友,与她说道,“可能过一阵子,他见你态度坚定就死心了。” “也只能这样了。”姜颖话落再问:“对了,你今天不用去做饭吗?” 这个时辰放学,若是往日沈成芮早就急冲冲跑校门口上车了,今天却是意外。 司开阊回司家老宅住了,这两日她都不用过去。 “他们家的人都出门了,所以我这两日不用上班。” 姜颖闻言一喜,勾着她胳膊道:“市北那边新开了一家华贸商场,你陪我去吧!” 沈成芮反问她:“今晚不用约会?” “他有任务。”姜颖语气有些小郁闷。 沈成芮就应了她的邀请。 她们吃完饭后就去商场,姜颖是个很时尚的女孩子,又因交了男朋友,难免更注重打扮,买完衣服就要去买珠宝。 商场里最大的珠宝是程记,几乎占了底楼一半的专柜,今天正好活动日,里面往来的客人很多。 姜颖边朝那走边问:“阿芮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沈成芮很少佩戴这些,她总是很精炼的衣服,方便做事。 何况她还在攒钱,就更少买这些了。 “我不喜欢戴。” 姜颖不信,立马拆穿她:“胡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个经常穿裙子、配首饰的女孩。 不过是因为长期被你那些伯母、婶母和堂姐挑刺你才渐渐不戴的。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钱买,我送你!” 程记是新加坡最大的珠宝行,在国内和香港都有专柜,沈成芮自然知道里面的东西价钱不菲,连忙拒绝。 “不用,你知道我的,我平时没机会戴。何况,被我堂姐翻出来,又该没事找事了。” 姜颖闻言皱眉:“你堂姐又进你房间翻东西了?” “之前是,最近好多了。”沈成芮实话实说。 自从抬出了司开阊这个大腿,沈成爱确实收敛许多。 “她可真没礼貌。”姜颖很反感沈成爱,但还是坚持要送她礼物,“我不管,我送你你就要收,否则就是不把我当姐妹。” 她主意坚定,选了两条一模一样的七星黄钻的手链,特别漂亮。 沈成芮见她坚持要给自己戴,实在拒绝不了,只好任她佩戴,心想着等这个月领了薪水再给她买份礼物回她。 姜颖很高兴,嘱咐道:“不准拿下来。”又取出盒中的另外一条让好友帮自己戴上。 两人牵着手又去看戒指。 沈成芮见她满眼含光,心知她对这份感情的认真。 试戒指的人特别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姜颖有些羡慕。 沈成芮就故意打趣她,说她思嫁了。 姜颖又羞又急,嗔她打闹起来。 穿梭着,也听到些其他客人的议论: “这次程记怎么搞这么大活动,是有什么喜事吗?” “这你都不知道?程先生老年得女,宝贝得很,这次活动就是为了他家千金庆生的,要连续一个月呢。” “程先生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听说他长子的孩子都会跑了,还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可不一样,这毕竟是他和新婚妻子的第一个女儿嘛,总是欢喜的。” “听说这位程太太以前嫁过人的,真是好福气,竟然能嫁给程先生做正房。 去年程家千金刚出生的时候,外界不是还说程太太地位稳不住的吗,结果现在程先生这样大张旗鼓的为女儿庆生,看来恩爱的很。” “那位程太太可大有来头,好像是司家少奶奶的家里人。有这样的靠山,程先生能怠慢吗?” “司家哪个少奶奶?” “当然是二少奶奶了,人家司大少还没结婚呢。” “这怎么弟弟儿子都生了,当哥的还没结婚?”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尤其是最后对司开阊的吐槽,沈成芮停下脚步忍不住笑了出来。 姜颖不解的问她:“怎么了阿芮?” 沈成芮掩了掩笑意,顾左右道:“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在说这次活动的原因嘛,程先生晚年得女,为千金庆生也很正常。”姜颖没怎么在意。 沈成芮摇头:“不对。他们说程太太是司家二少奶奶的家里人。 司家二少奶奶不是只有一位姐姐吗,嫁给了船舶沈家的年轻家主做夫人,哪来的其他家里人嫁给程先生?”“这我就不知道了。程先生为人低调,都没公开过新婚妻子的照片,说是为了她不受舆论打扰。”姜颖说完,猜测道,“可能这位程太太是司家二少奶奶的表姐或者其他亲戚 吧。” “或许吧。” 逛完了珠宝,两人又去吃了点甜品,姜家的车就来接姜颖了。 姜颖没办法,只得听从自己哥哥的指令随司机回家去。 上车前,她让沈成芮和自己一道走,“阿芮上车吧,这边不比市中心,现在又晚了,我让刘叔先送你回去。” 本是很寻常的,沈成芮与她感情要好,也不会见外。 但才想应承,远远瞥见不远处有抹熟悉的身影和几人拐进了那边的一家茶馆。 好像是沈成柯。 这么晚了还去茶馆? 总不会是喝茶吧? 沈成芮连忙对姜颖摆手,“阿颖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学校见。” 姜颖有些担忧的追问了两句,沈成芮因为惦记着堂哥就敷衍了她。 她快步跑到茶馆前,门前标着极乐二字。 极乐茶馆? 沈成芮对这边地段不熟悉,还真没听说过这家茶馆。 但寻常茶馆生意最好的时段,应该是下午一点到三点,现如今快九点了还营业的茶馆,她没见过。 沈成柯最近情绪不好,沈成芮担心他会出事,抬脚便走了进去。 和普通的中式茶楼差不多,大门进去是一条石子路,两边有几间厢房,里面还有人影在窜动。 因为好奇,沈成芮过去站在窗外听了听。 里面就有男人互相争夺东西的声音传来:“再给我点!” “你别抢我的!” “让人再送点过来啊!” 还有男人们嗤笑癫狂的声音…… 这里面在做什么? 但这种玻璃贴花的窗又不似古代那种纸窗一捅就破,根本看不见里面情形。 沈成芮就换了旁边一间,结果才走近,就听里面传出男女欢好的声音。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二堂哥来这种地方? 第2205章 开阊番外(43) 她转身离开,四下看了看,这边房间太多,沈成芮不知道二堂哥跟着那些人进了哪间。 正好有工作人员捧着盖了餐巾的托盘经过,像是要给前面房间里的客人送东西。 沈成芮连忙过去拉住他,“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来玩的?” 那工作人员也很奇怪,“小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进来就进来了?” “我找人。” 那小哥是个见过世面的,一脸平淡道:“找人可以,别找茬就成。” 暗含警告 沈成芮逮住了他再问:“刚刚进来的客人进了哪间房?” “你是说方才那几个大学生?都在大堂呢,我们这边新客进门是要办身份卡的。” 工作人员是个有恃无恐的,好像根本不担心茶馆会流失客人,对沈成芮隔着餐巾打量自己盘中之物的眼神也无所谓。 沈成芮想到方才听到的声音,动手就解开了眼前的餐巾。 有针管药剂,也有药粉药丸…… 她看了眼面前的小哥,迟疑道:“这些……” “这些可都是让客人开心的好东西。”小哥对她暗示性一笑,而后重新盖上了餐巾,送去预定的厢房。 沈成芮见他身影消失后才回过神来,连忙冲向那边的大堂。 她再迟钝也明白那些是什么东西了,吗啡那种玩意会让人上瘾的。 二堂哥居然来这种地方! 她绝不能让他沾惹吗啡。 本以为进了大堂就能看到沈成柯,却没想到大堂很大,里面还分着隔间,而灯光却很暗。 沈成芮只得慢慢的往里找。 而此时的沈成柯根本脱不开身。 这些说好了要教他如何追女孩子的同学们,自从拽着他进了这家茶馆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成柯,你不是要追女孩子吗,就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想要泡妞?” “放心吧,这里都是好东西,你只要玩一次,以后就舍不得走了。” “就是就是,沈成柯,你不想一辈子都被自己喜欢的女生看不起吧?相信我们,吃了这东西,你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了。” 好几个男生都按着他坐在软沙发上,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系列的吗啡,以及一张印满了字的纸张。 “沈成柯,快签了吧。你都进来了,还装什么呀!” 沈成柯挣扎不开,站起来又被按下去,手里还被塞了钢笔,听着同学们不停的怂恿着他签子。 他并不糊涂,在已经了解了这家茶馆是卖什么的之后,就想出去了,奈何同学们不肯让他走。 沈成柯急得满头大汗:“不、不行的,吗啡是犯法的,我不能留在这…… 小李,你们就让我走吧,我不会签这个的。” “这怎么行?知道了我们兄弟们的秘密,还想离开,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沈成柯连忙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吸这种东西的。” “那可不行。你今天来了,不玩也得玩,我们只相信在一条船的自己人。” 有人好言好语的劝着他。 也有人语气不耐:“沈成柯,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今天不签字,不玩一次,我敢保证你出不了这个门!” 沈成柯只得求他们放过自己。 沈成芮找到他时,他就是如此窘境,看到她时两眼都冒光了,仿佛见到了救星般喊道:“四妹,快来帮帮我!” 等反应过来后,又立即问,“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成芮上前打开那两个按着堂哥的男生,答道:“跟着你进来的。” 沈成柯面露惭愧。 “哪里来的小妞,敢管我们的闲事?” “长得还挺漂亮的,待会跟我们一起玩玩?” “你们滚开,这是我妹妹!”沈成柯见他们这样说话,气得一拳就要揍过去,奈何他身手不行,反而被人扭住了胳膊。 沈成芮只得帮他,出手攻向那名男生,喝道:“放手!” 男生要应付沈成芮,只得把沈成柯丢开。 沈成柯跌倒在旁边的柜子旁,扶住身形勉强稳住,“四妹你小心。” 而刚刚被沈成芮打飞的那两男生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是沈成柯的妹妹,行啊,兄妹俩都到齐了,那就一起玩玩。 你现在敢对本少爷动手,待会让你哭着求饶!” 沈成芮满面冷霜,边应付着他们不入流的招势边笑道:“那就试试看。” 都是些虚张声势的表面横,实际上没多少本事,几个男生都没能在沈成芮手下讨得便宜。 周围的人都被惊动了,围过来看热闹,还有拍手叫好的,丁点都不嫌事大。 而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得吩咐,也只是冷眼看着,居然没上前帮忙。 直到其中一个倒地的男生吼道:“都看什么呢,没见小爷我被人欺负了吗,还不快上,给我拿下这个妞!” 正是方才沈成柯央求过的小李。 很显然,他和这家茶馆有关系。 那些工作人员立马围上来。 但里面服侍的人身手很一般,几下就被沈成芮打趴下了,沈成柯东躲西藏的避在她身后,时不时提醒她小心。 外面的打手也要惊动了。 “沈成柯,你最好劝你妹妹停手!砸了这里,你们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家茶馆是谁开的,小心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沈成芮见外边有人冲进来,而且是越来越多,渐渐有些应付不过来,想了想决定拉着沈成柯边打边跑。 那么多人围攻他们,沈成柯又是个没战斗力的,不得不说沈成芮很吃力。 自己也挨了不少打,但还是勉强拽着堂哥冲出了极了茶馆。 他们立即冲向人群。 极乐茶馆里的打手果然不敢追出来。 沈成柯喘着大气道:“四妹,今天还好有你在。 但我们得罪了小李,可怎么办?他是知道我们底细的,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沈成芮后背被人用凳子砸到了,胳膊撞到了门框,小腿肚还被人狠狠踢了,现在全身好多处都在犯疼,根本不想接他的话。 沈成柯就絮絮叨叨的自责起来:“都怪我轻信同学的话,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玩吗啡的。 还想带我一起,我真是太傻了,上了他们的当,还连累了你。四妹,对不起。” “行了,别说了。” 听他语气惭愧,沈成芮也懒得训他。 堂哥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肯定是受人诓骗。才进的这里。但他们这副模样回家,自然躲不开家里人的质问。 第2206章 开阊番外(44) 原是不欲惊动长辈想悄悄回西楼拾掇自己的,但沈成芮和沈成柯才进庄园铁门,就被在花园里遛弯的沈成爱瞧见了。 她见自己亲哥哥脸颊淤青,衣衫狼狈,一惊一乍的拽着他们去了主楼。 老爷子看见长孙这副模样,紧张得站起身来,柯儿长、柯儿短的追问缘由。 沈成柯有些难以启齿。 他失恋后一蹶不振,交友不慎被人诓去吗啡馆,最后还要堂妹出面替他打架,才能离开那个虎狼窝,可能又为家里得罪了李家…… 他享受着祖父的关怀,一时忘了答话。 闻风而来的大太太,一进门就着急儿子,但不能冲上去和老爷子抢人,粗略看了看见沈成柯没什么大碍,就把注意落在了同样打过架的沈成芮身上。 “成柯是最懂事不过的,定是成芮你在外面闯了祸让他替你出头!成芮,家里告诫你多少回了,不要惹是生非,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现在连累你哥哥被人打成这样,真是冤孽啊!”她边喊边抹眼泪,一脸难受极了的样子。 沈成芮对他们这种不明缘由就指责的行径已是习以为常,见状冷笑不语,懒得搭理。 谁知大太太还更来劲了,只当她是默认,这下三分指责就变成了十分怨怼:“不是做伯母的要说你,女孩子就该文文静静的好,否则将来如何说婆家? 平时你在家欺负欺负你堂姐堂弟们就罢了,但在外面不能如此的。 成柯又是个热心肠的,见了你与人争执,自然做不到冷眼旁观。但你也晓得,他是个读书人,拿笔写字的手,替你出头这不摆明了白给人打吗?” 她怨着怨着就去求老爷子做主,“成芮今天连累的是成柯。但若哪天,她闯下大祸连累整个家里可怎么好?再说,她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以后总是要嫁人的。” 这话点的含蓄,是在提醒老爷子沈成芮如今虽然有司大少做依靠,但她不可能永远当司大少的情妇,总会有一日被甩掉。 家里不该总因为司大少的原因,而对她多番仍让。 老爷子起初是在紧张沈成柯伤势,后来听着长媳的那番话也信了七八分,再听这话更是沉脸,喝道:“成芮,你还不快跪下!” 沈成芮原是身上犯疼,不想多与大伯母周旋的,但祖父开口,便不得不辩上几句了:“祖父,大伯母见着我和二哥问也没问事情经过便开始责难。 她不问是非,您怎么还信了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大伯母见我素来是没好脸色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 沈成爱站在大太太旁边,闻言异常生气,激动的又道:“难不成我妈还会冤枉你?” “冤没冤枉过,二姐和大伯母心里最清楚。” 沈成芮目光凉凉的看过去,配着冷言冷语:“请问大伯母,你怎么知道是我连累二哥,而不是二哥连累我?” “这怎么可能?你二哥是多好品性的人,难道还会主动去与人争执?”大太太嗓门极大。 坐在老爷子身边的沈成柯听后,更加惭愧了。 沈成芮看他一眼,心中措辞,有些不愿当众让他难堪。 这时,老爷子又道:“跪下!” 沈成爱趁机幸灾乐祸:“四妹,听见没有,祖父的命令你也敢违背?” 终于,沈成柯从沙发上站起,声音不大但语句清楚:“祖父,是我连累的四妹妹,今天多亏她救了我,否则我还不知回不回得来。” “哥,你在说些什么?”沈成爱面色懊恼,目露焦虑。 大太太亦是,“成柯,你不要为了袒护她就这么说。全家上下谁不知晓,你的性格是最温和不过的,怎么可能去与人打架? 倒是成芮,打小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往日在家时就没少欺负她的姐姐弟弟。” 她眸色渐深,已是给儿子打眼色了。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成柯说自己是帮沈成芮打架的,那老爷子肯定会相信。 但沈成柯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继续坦诚道:“不是!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和同学们进了一家茶馆,却没想到里面不是正经营生的。 差点就陷在里边出不来,多亏四妹妹解救。她身上的伤,都是为了保护我才落下的,祖父,您别骂她,都是孙儿的不是,是我连累了四妹妹。” 他话落,笔直跪在了茶几旁。 “成柯!”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心里恼火。 沈成爱也是难受,挪开了视线。 老爷子抬眼,看了看那边不哭不闹的沈成芮,又望向长孙,将信将疑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沈成柯替沈成芮说好话的次数不少,他要仔细分辨一下。 若是沈成芮的错,那必得重罚,可如果真是成芮救了成柯就是有功了。 “孙儿不敢欺瞒祖父,这事原就都是我的错。”沈成柯自责不已,“是我不知如何开口,才没立刻说出实情,还连累了四妹妹。” 大太太喊他名字,指望着他可以改口换套说辞。 沈成柯更挺直了腰杆,语气大声坚定:“妈,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去冤枉四妹。” 老爷子先是喊他起来,又拉到身边关怀了番。 而后才望向沈成芮,“这事你做的很好。自家兄妹,本就该互帮互助的,你二哥在外吃亏就是你吃亏。以后他的事情,你要更放在心上。” 他是这样的脾性,冤枉了人不可能低头,意思两声夸奖,已是难得。 沈成芮颔首,见他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给沈成柯看伤,便先退了出去。 大太太虽然失望,但还是在意儿子,留下同等医生。 倒是沈成爱跟着出来,追上沈成芮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有本事,哄得我哥天天在祖父面前护你为你说话。 我警告你,若我哥哥有个什么不好,你们三姐妹都顶不了!” 事情说得很清楚了,但人家不愿相信,沈成芮亦懒得多费唇舌。 她脚步快,沈成爱跟了段距离有些吃力,又见她不理自己,伸手就要去抓。 沈成芮早有察觉,轻闪避开,不耐道:“你再惹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呵,你好大的口气,你还敢对我动手不……”她嚣张的反问才问一半,想起自己好了没多久的脚,生生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第2207章 开阊番外(45) 回到房间,沈成芮先去洗了澡,才对着房内镜子看后背上的伤。 红了一大片,稍稍牵动都疼。 玛啡馆里的凳子都是上好实木做的,用料足。 那些打手虽说身手一般,没怎么重伤她,但那把凳子砸上来是真的疼。 即使她在家里不受宠,到底也是个千金小姐,身娇肉贵的,当时差点就被砸蒙,若不是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可能就撑不到逃出茶馆了。 沈成芮翻出了抽屉里的活血祛瘀药膏,皱着眉头费劲上药,只是后背有些困难。 正为难着,房门被敲,五妹的唤声响起:“阿姐,我可以进来吗?” 沈成芮连忙把半敞的衣裳穿好,又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再匆忙把药膏、棉签等物收到抽屉里,才应道:“进来吧。” 沈成桦走进房,打量着湿漉长发的亲姐姐问:“阿姐,你没事吧?” 沈成芮不欲让她担心,挤出笑容:“没事呀,怎么这样问?” 抬手就拉她在床边坐,结果牵疼了自己的伤,微微蹙起眉头,转瞬即逝。 沈成桦很机灵得捕捉到了,神色紧张:“你受了伤?” 她慌神慌色的去扶亲姐,结果碰到了沈成芮撞过门框的胳膊肘,这下忍痛的脸色再也遮掩不住。 “阿姐,我都听说了,你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沈成桦担心碰疼对方,举着手无措,急得想哭。 沈成芮紧张道:“你听谁说的?” “阿飘听了三堂姐的话,去请大伯母到主楼,她回来后我问的。”她语气很难过,又有几分不确定,“二哥也受了伤,是因为他吗?” 沈成芮点头,然后卷起胳膊给她看,并叮嘱道:“不要告诉爸妈。” “我知道。” 沈成桦闷声点头,观察到亲姐一动就皱眉,又要去检查旁处,沈成芮便索性不再瞒她,也同意了对方替自己上药。 沈成桦看到后背那片淤红时,忍了好久眼泪才没掉下来,又小心翼翼的上药,上完之后才问:“祖父怪你了吗?” 她们都知道老爷子性格,事情牵扯到他的宝贝长孙,那是会不讲道理的。 何况大太太还去了主楼添油加醋。 “没有,二哥说明了原委,祖父没罚我。” “还好二哥有良心替你说话,否则祖父被大伯母一挑唆,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处罚你的。”沈成桦稍感安慰,便问起事情经过。 沈成芮三言两语说了大概,沈成桦听后很担心:“阿姐,你会不会惹上麻烦?我怕茶馆里的人报复你。”“顾不得后果了。二哥平时待我们不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逼着,走上吗啡那条不归路。”沈成芮理智而论,“长房是长房,咱们再有怨气,也不能盼着二哥不落好。 ” “我明白。”沈成桦认可的颔首,又陪她说了会话才离开。 次日沈成芮去司开阊那边做饭,午时照常是在那一起用的。 席间司开阊看了她好几眼,但一直没开金口。 沈成芮本就是伶俐之人,哪有察觉不出的,在他又一次打量过来时,直接望过去与他对视,利索道:“大少您有什么话就直说,老这样看我我心里发麻。” 司开阊面色微滞,拨动菜的筷子一顿,眼中有片刻尬色。 少顷,他答道:“我没话。” 他用饭时本来就很少说话。 沈成芮目光诧异,仔细盯了盯他,试探性的又问:“真的没话?” “我和你之间除了菜,还能有什么话?”司开阊一掩讪然,理直气壮的反问。 这是句大实话,但沈成芮总觉得他有话跟自己说,却也猜不出来对方心思,“哦”了声继续用饭。 总之,这顿饭两人都用的有些别扭。 饭毕,她先站起,因为坐得久骤然动身,牵疼后蹙眉轻哼了声。 司开阊又看她一眼。 终于,他没忍住了提问:“你是怎么回事?” 沈成芮刚缓过那阵疼,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看着他道:“什么怎么回事?” “如此造作扭捏,哼哼唧唧的想做什么?” 司开阊直言直语,看见她时就发觉其行为举止别别扭扭,一副故意的淑女做派。 他本来就已经好奇的看过她几眼了,非还装作糊涂不主动说。 沈成芮心知他对自己有些误会,大概是觉得前几次的事件让司开阊觉着自己心怀不轨的想勾引他,所以一听这语气也有点郁闷:“谁造作扭捏了? 我身上犯疼动作小点怎么了,大少你想关心我就直说,关心人还用这种语气!” 她不是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嫌弃,但就是故意曲解意思,让他难受。 然而针对沈成芮所说的,他出于关心这层意思,司开阊既没反驳也不解释,而是皱着眉头声音低沉:“又闯祸了吗?” 沈成芮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大大方方承认了:“对,打了一架。” 司开阊很无语。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安分,三天两头就和人争执、打架。 但见她好手好脚的出现在眼前,又被方才那“关心”二字噎得慌,也不好意思再追问细节,只起身没好声道:“别指望我再去捞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过百八十遍了。” 沈成芮表面无所谓,心底却终有几分心虚。 二哥那个小李同学,到底是何来头还不清楚,极乐茶馆的背景也没弄清楚,本还真有些担心惹到人物,说不指望司开阊这个大腿是不可能的。 但他现在抢先拒绝了…… 她抚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摩挲出神,司开阊就瞥了眼她腕间的手链,镶着七颗不小的黄钻,价值不菲。 她从来素面朝天,身无长物,一身利爽。 司开阊定睛了两秒才转身上楼。 沈成芮被盯得莫名其妙的,总觉得最后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心里嘀咕了声,男人有话不宣于口却闷在心里,感慨他的阴晴不定,回厨房拾掇了番才回学校。 然有些事情,越想躲就越躲不开。 林湛和宋珊珊因为在华民护卫司署里,见了司开阊后,心知她有不简单的后台,没来找麻烦,但总有喜欢寻仇的人不放过她。她才进校园,就被几个男的堵住了。 第2208章 开阊番外(46) 为首的,正是昨晚在极乐茶馆里被沈成芮打趴下的李姓男生。 他身后的几人虽然带着爱德华七世大学的校徽,却都在三十左右的年龄,面相凶狠,明显是混进来的帮手。 “设计学院的沈成芮,系花啊,了不得!”李同学额头贴着白色纱布,显然已经在医院处理过伤口了,他笑嘻嘻的走上前,调戏道:“这么漂亮的小妞,那么凶狠可不好,今儿我就替沈成柯那怂小子,好好教教妹妹 。” 沈成芮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恐吓,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谁啊?” “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他似受了什么侮辱般,笑容僵住,眼带气愤。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男生后面的一名下属上前半步,对着沈成芮提醒道:“我们少爷是李永豪先生的三公子李守明。” “哦,李家帮的准太子爷啊。”沈成芮面上轻描淡写,心里却在发慌。 如今的新加坡卧虎藏龙,虽说目前最大的帮派是有司家支持的颜家,但这几年颜家的对手李家却渐渐势大。 也不知李永豪是走了哪里的门路,在政府和颜家的双双打压还能有今日基业。 李永豪有七个儿子,这李守明排行第三,说他是准太子爷,是因为他的大哥二哥都死于非命,而李永豪在次子亡后就没再提过立继承人了。 李守明腰杆挺直,仰头挑眉:“怕了吧?”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帮派,连颜家都选择跟政府合作了,其他的私生帮派要么投靠颜家,要么都被灭帮,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的好。”沈成芮故作镇定。 “你敢咒我家?”李守明怒不可遏,对着身后一招手就要他们上前打她。 在学校里,沈成芮实在不愿再动手。 眼前人是不怕惹出风波的,甚至还可能觉得这种“威名”很光荣。 但沈成芮想好好上学,先前林湛那回事才消停不久,可不想又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等等。”她抬手制止,“我说李三公子,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敢砸你李家的茶馆吗?” 许是她表情太过冷静,带着明显的有恃无恐,又或是真问到了李守明的疑惑处。 李守明真的就让手下停了动作,顺着她的话追问:“为什么?” 他话落一琢磨,还添道:“难道你昨晚早就知道了极乐茶馆是我李家的?” “当然。”沈成芮含笑看着他,“不冲着你李家,我去挑事做什么?” “谁派你来的,你想做什么?”李守明果然上套,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猜猜是谁看不惯你李家咯。”沈成芮故作神秘。 李守明凝思,思不出来,“你是颜家的,还是陆家的?” “什么颜家陆家,我是良民,我姓沈,跟他们两家都没关系。” 李守明一听,心里还有某种猜测,却又不愿去相信,壮着胆子指着她道:“你不要装神弄鬼。 沈成柯是我故意弄过去的,你不过是凑巧看见了才进的茶馆,哪有什么人指使你去砸场子? 沈成芮,我今天非要让你为昨天的事付出代价!” “李公子,你要想清楚,我可是进了华民护卫司署也能直接出来的人,你真动我试试?”沈成芮活动了下手指关节,暗道若是避不开还真只能动手了。 就是不晓得,再惊动一次华民护卫司署的话,司开阊还会不会愿意捞她…… 林湛和宋珊珊联手,想要沈成芮吃官司都没吃成,就算林宋二人为保颜面没有声张,但他们这几日在学校里对沈成芮绕道而走,难免就会有风声传出去。 李守明是查了查沈成芮背景,才寻上来的,自然知道她有位身份不低的男朋友,如此一听还真有些被唬住。 毕竟,学校里就那么几个风云人物,谁有背景、谁没背景都不是秘密。 而有背景的人背景是谁大家也有数,现在就怕沈成芮这种背景神秘的人。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李守明想到家里还有那么多姨太太生的弟弟们,虽然年纪还小,但个个都对他这个准继承人虎视眈眈的,唯恐为家族惹来麻烦,被自己父亲不喜,是以还真不敢上前。 如果只是寻常女生,打了揍了欺负了都不是事。 他喜怒形于色,沈成芮就更有底气了,甚至还主动逼近对方:“你觉得在新加坡谁会动你李家,谁又有这个能力? 李同学,有些时候不是别人不想铲除你李家,而是没空搭理你们,否则你真以为李家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你如果还想做李家继承人的话,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别太冲动了。 今天你为难我事小,给了有些人一个铲除李家的理由,那你明天可就笑不出来了。” 她一番话点到为止,像是暗示了他,又像什么都没说,让李守明心里直打鼓。 他半信半疑的问:“你、你和那家有关系?” “你猜猜看。”沈成芮话落,绕过他走向旁边的小路。 李守明身后的人紧张的唤他:“公子?” 还没查清楚来龙去脉前,李守明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吩咐道:“找人盯着她,看她到底有什么背景。” 如果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那到时候再报仇不晚。 而沈成芮提着一颗心走出好远后,见李家的人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在旁边香灰莉道边的公椅坐下。 万万没想到,极乐茶馆是李家的产业,怪不得在那样热闹的地段,都敢明目张胆的做吗啡营生。 这事可真不好办,她如果镇不住李守明,不只是自己、二哥,连整个沈家都要遭殃。 李家帮的人,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管,这件事还只能找司开阊帮忙,否则解决不掉这个麻烦。 沈成芮掂量着该如何开这个口,直接求情肯定会被拒绝。 不然晚上备上一桌好菜,等他口腹满足之后试探几句? 这事苦恼了沈成芮整个下午,等到放学都没想出来。倒是沈成柯听说李守明去找过她后跑来设计学院关心了几句,自责说自己连累了她。 第2209章 开阊番外(47) 司开阊回司家大宅找父亲回禀事情,一切谈妥之后,他走出书房,被坐在沙发上看医案的母亲唤住。 顾轻舟一看见他就放下手中东西,喊着“阿阊”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司开阊很听话,坐过去又替母亲倒了杯茶,语气亲和:“姆妈,有什么事吗?” “我和你爸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顾轻舟开门见山,表情恬淡,“你可别学雀舫那样,处了对象藏着掖着,非要等好久才肯带回来。 我和你阿爸都不是古板的人,你之前没交女朋友,也没催着你找媳妇。但你现在有了,带回来见见总是可以的吧?” 她是真的很好奇,自己沉默寡言的长子寻了个怎样的女朋友。 自知道后,就盼他回来盼了好久,今天可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姆妈,我没交女朋友。” 顾轻舟不信:“跟自己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言卿都说了,你俩都发展到同居了,还天天一起吃饭,这不感情很好吗? 想你比雀舫还早出生几个时辰,他儿子都两岁了,你也该抓紧了。” 前一秒才说自己很开明,后一秒就催上了。 司开阊很无奈,但见母亲误会得这么深,也只能与她解释清楚:“姆妈,言卿的话你不能信,她就是来送东西时撞见了而已,那只是我别馆里的一个小厨娘。” “厨娘?”顾轻舟疑惑,“厨娘你跟她同桌吃饭?言卿跟着雀舫混久了,嘴碎了点,却也不是如此眼拙。你没说实话吧?” 司开阊叹息,想了想措辞继续:“是这样的,那个厨娘先前在华民护卫司署附近,救过阿娇,后来我在朋友的菜馆里碰见她,见她菜做得不错才聘请过去的。 那几天正巧阿娇住我那边,她喜欢那小厨娘天天跟在后边,又拉她上桌吃饭,后来我就没说什么。” 顾轻舟看了他好几眼:“只是这样?” 儿大不由娘,这些小子都有了自己的主张。 她有些时候不是很相信他们的说辞。 “只是这样。”司开阊语气坚定,话落补充道,“何况,那女人爱钱如命,为了跟她家里人斗气,还不要脸的说是我情妇。 见了言卿,又担心她是我追求者,才扬言说是我女人。她除了做菜很好,其他地方实在难讨人喜欢,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顾轻舟听了,失笑:“怎么感觉挺有趣的?” 司开阊:“……” 到底哪里有趣了? “你既说没有,那姆妈相信。”顾轻舟道。 她想到长子这“生人勿进”的脾气,自己不愿意去追女孩子,其他女子追他,又不爱搭理,有点犯愁。 若是有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撬动他,倒也不错。 “姆妈不介意你谈恋爱,也不会介意对方家庭的。若是真的谈了,别瞒着家里。”顾轻舟道。 司开阊道是。 顾轻舟想留他吃晚饭,司开阊说父亲布置了任务要回去处理,道改日再回来陪她。 他回到别馆后,刚进大厅就碰见满脸谄媚的沈成芮。 沈成芮侯他许久了,见他面色不佳却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去了,“大少,我准备炖鸽子和腌鲜鳜鱼,还有个清香炒鸡,再配了两道小菜,你觉得够不?” “这些平时都你拿主意的,为何突然问我?”司开阊觉得她有些反常。 沈成芮绕在他身边,一个劲的微笑讨好,“这不时辰还早,想着有时间再添菜,所以想问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没?” 司开阊心里有事,无所谓道:“就这样吧。” 沈成芮又问:“那我去喊厨房上菜了?” “嗯。” 她从身前走过,司开阊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是新加坡随处可闻的香灰莉香,不馥郁却很舒服,有点恰到好处。 他突然开口:“沈成芮。” 沈成芮转眸,目露疑惑。 “你用的什么香水?” “我没用香水啊。”沈成芮不解,还自己抬手闻了闻,却没发觉什么,只好说:“大少你放心,我来做饭的,身上不会随便用香水的。” 司开阊见她明显想多了,也不曾多言,“没事了。” 他解了衬衫上的手腕纽扣,往餐厅而去。 用饭期间,沈成芮一个劲的给他夹菜,“大少您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肯定饿坏了吧,多吃点。” “来,这个是特地给你做的,味道还不错吧?” 沈成芮很殷切,也不管司开阊的眼神,是存心想让他舒畅了待会好开口。 但司开阊因为她的事,刚跟家里母亲解释了一通,造成母亲先是满含期待又失落的情绪波动,对她本就不顺眼。 又被这样讨好,更知她目的不纯。 他就静静的等她开口。 饭毕,沈成芮憋了半晌启唇:“大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司开阊心知重点来了,语气冷肃:“说。” “那个,”沈成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本不是扭捏的性子但总觉得难以启齿,主要还是担心被拒绝。 她被看了片刻,眼看着对方脸色不耐,忙道:“大少您想吃什么甜品吗?我都可以做的。” 司开阊候了半天候来这样的问题,低道了声“无聊”,撑着桌面起身就要离开。 沈成芮一着急,脱口道:“还有件事。” 他停在原地看她。 “你听说过李家帮吗?” 新加坡一直都有帮派团伙,明里暗里都不少,政府整顿过但杜绝不了,其中帮派最大的就是颜家。而因为颜家和司家的关系,颜家这些年的营生也和其他帮派有所不同,虽有黑道势力但所行都守法遵礼,也得了政府的认可,所以对于颜家采用非常手段收拾其他帮派的 行为也没有干涉。 某种程度上来说,颜家是政府帮着整顿帮派风气的好帮手。是以这几年新加坡风平浪静,政府也就没再刻意集中精力对付那些小帮派了。 而司开阊这种身份的人,致力于新加坡未来的全面发展,关注的都是高层事项,帮派这点事当然劳驾不动他亲自过问。 沈成芮本没报什么希望的,但司开阊却点头:“知道一些,怎么?” “我、我好像得罪了李家。”沈成芮实话实说,说完低头,有点怕他生气。 司开阊一副不意外的语气:“所以来找我帮忙?” “嗯。” 司开阊气极反笑,望着她问:“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吗?” “没有。”沈成芮直言道:“你说过我再有事你不会捞我。”见她明知故犯,司开阊身心无力:“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出面?现在跑来找我帮忙,难道没想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2210章 开阊番外(48) 听他语气真没回转的意思,沈成芮也知道多半是没戏。 但内心实在着急,她不假思索道:“我是真不想惹麻烦的,我也知道不该仗着是你的厨娘,就让你三番两次为我的私事出面,但我找不到人帮忙了。 其实我招惹李家帮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那李守明诓我堂哥去玛啡馆,我怎么可能去砸他家的场子?大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帮我这一次吧……” 她可怜巴巴的望过去,还琢磨着好听话要继续说,突然被司开阊抓住了手腕,听对方满脸凝重的问:“你刚说什么,玛啡馆?” “是啊,玛啡馆。”沈成芮呆呆的答道。 司开阊再问:“哪里的玛啡馆?” “就是市北那边的极乐茶馆,我也是意外撞进去的。” 沈成芮观他神色,忽然想到那次陪姜颖去华民护卫司署报案时,办公室里谈话的内容就是有关吗啡的,宋新立甚至还出来要过近半年来的吗啡案子。 那会子不就是司开阊在里面吗?! 她一下就抓到了重点,也顾不得被对方抓疼了,两眼发亮道:“大少,您不是正好在查吗啡的案子吗? 我这阵子在你这里做饭,偶尔也看见那些警官来来往往的,想必还没解决吧?说不定极乐茶馆是个契机呢!” “你把情况都跟我说说。”司开阊放开她,复又坐下。 沈成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极乐茶馆里的情况和与李守明的对话都告诉了他。 司开阊对李守明校园恐吓她的事情不在意,还是更关注茶馆。 他不是个墨迹的人,听完喊来自己的副官蒋智明,就吩咐他带人去那家茶馆,把人都扣回来。 沈成芮内心一喜,他这般做,摆明了会管,那肯定也能顺便罩一下她。 可她不敢确定,是以试探性的唤道:“大少?” 被她这温柔的唤声吓了一跳,司开阊睨眼看过去,“下不为例。” 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成芮立马起身,对他鞠了个躬,“谢谢大少,我以后肯定乖乖的不闯祸了。” 司开阊移开视线。 她的保证,从来没做到过。 因为等消息,沈成芮也没有立刻回家,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等蒋智明回来。 司开阊起初和她一样干坐着,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她带着聊起天来。 也不得不佩服沈成芮,能把他这样性子的人带得闲话家常。 沈成芮与他说自家的糟心情况,大概还是对司开阊说的保她没有信心,于是有些卖惨的意思。 司开阊听着不语,他家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都是一家子亲骨肉,怎么可能那样惨? 心想多半是夸张语法,倒也不曾打断阻拦。 后来听得久了,他忽然回神过来,暗自不解自己为何要坐在这听她说这些,明明可以先回书房的,他也不是这么闲。 正要起身时,外面院中传来动静。 “报告!” 沈成芮一听就起身,语气激动:“是不是回来了,你手下的人,肯定会把茶馆里的人都端了吧?” 她很相信司家的能力。 结果进来只是驻防处的小兵,“报告大少,在安全道上抓到三名探首探脑的可疑人物,经拷问说是李家的人,是跟着沈小姐来的。” 司开阊望了沈成芮一眼。 沈成芮心虚,“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李守明被我唬住之后,派人跟踪的我……” “先关起来,别让人死了。” 沈成芮道歉:“不好意思,差点连累你了,没想到那姓李的居然派人跟踪!” “说得好像现在我不管李家一样?” 司开阊的本意是谈不上连累不连累,他本就在查吗啡,其实也知道李家,但迟迟没有证据。 他毕竟是政府代表,一言一行都要对舆论负责,哪怕想要动李家也需师出有名。 吗啡之事,老是查不到证据,才一直按兵不动,没想到这小厨娘误打误撞倒是撞见了李家一处经营点。 如果有了极乐茶馆那些人在手,总能顺藤摸瓜端了整个李家帮。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闭目凝神。 但听在沈成芮耳中还是多了两分责怪之意,像是在嫌弃她把李家的人带到他的小别馆这处来。 她也没了再说话的心思,报告的小兵应声离去后,厅内一片安静。 直到蒋智明回来。 他一进来还没行礼,沈成芮就觉得他脸色不善,猜到了此行不顺。 果然,蒋智明行礼之后报告:“……李家应该是早得了风声,属下带人去的时候那边只有几个打杂的服务生,也抄了茶馆内外包括暗室,只发现茶叶,没有半点吗啡。” 他末了开始告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大少治罪。” 意料之中。 司开阊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应了声“没事”就再向沈成芮。 沈成芮立马举手:“大少,我没胡说,我真的亲眼在茶馆里看见了吗啡,有针剂也有药粉药丸。 我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私仇,求你帮忙而胡说八道,我就不得好死。” 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得好笑,司开阊难得好语气道:“没这么严重,用不着发誓。” “你信我没有胡说?”这却是让沈成芮意外了。 司开阊点头,盯着她笑笑:“这样,你明天把李守明带来。” 沈成芮迷茫的看着他。 “没听清?” 见他一脸认真,沈成芮点头又摇头,“听清了。但为什么是我,你大可以让你的副官把他带来的。” 她不相信,他手下那么多好手,会抓不到一个李守明。 “我就要你去。”司开阊也不跟她分析说明,只是强调:“准确的说,是把他骗来,不能惊动李家的其他人。” “骗?”沈成芮似乎有点懂了,揣摩道:“你是不想打草惊蛇吧?怕他爸爸得了风声忌惮起来,你不好找证据是吗?” 司开阊见她一点就通,心里有几分欣赏但没表现出来,只是追问:“能做到吗?” “这不难。明天中午司机来接我的时候,去学校的后门那边,我到时候把李守明骗过去,以我的身手制住他还是容易的。” 沈成芮立马明白了其中利害,想了想又添道:“大少放心,就算李家找人,也只会当成他跟哪个女同学外边厮混玩闹去了,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司开阊浅浅一笑。他难得瞧她顺眼了点。 第2211章 开阊番外(49) 沈成芮觉着司开阊就是个面冷心热的,虽总看不惯她,但遇事都不会袖手旁观,这点很令她感动。 认识以来,自己也确实麻烦了他不少,所以这次有机会帮他,沈成芮很上心。 第二日她出门前问了沈成柯的下课时间,比她晚一节课,便故意侯在了李守明的必经之路。 因为才放学还没出校,他难得落单,身边没有帮手,故而看见沈成芮的时候,想到身上伤痛,有些忌惮。 谁知,那倚在树下的少女对他微微一笑。 李守明大跌眼镜,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敢相信的对着沈成芮指了指自己。 沈成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抬脚就朝他走去。 李守明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李三公子,你躲什么?”她笑容甜美,态度亲善。 李守明内心打鼓,壮着胆子发问:“你要做什么?别、别以为我今天没带人,你就能逞威风了,小心我让你沈家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边退缩一边放狠话的模样,把沈成芮逗笑了,抬抬手言道:“李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想着昨儿对你不敬有些不妥,今儿特意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李守明脸色轻松了几分。 “是啊,昨儿是我无知,后来回去越想越觉得不该,还请李公子宽宏大量别跟我计较呢。”沈成芮话落,再添道,“我请李公子吃饭赔罪,请你赏个脸可好?” 说实话,李守明对她是畏惧的。 除了极乐茶馆里被揍了一顿,昨天她的话放出后,自己派去跟踪她的人就失踪了,想也不用想肯定和对面人有关。 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能绑他李家的人,又怎会害怕得罪? 但现在跑来对他道歉示好…… 李守明思考不出来,开门见山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真的只是请李公子吃顿饭而已。” 畏惧许久的人忽然对自己好言相向,甚至还摆出伏低做小的姿态,李守明的虚荣心是得到满足了。 但他也不蠢,心知宴无好宴。 他掂量着追问:“我的人是不是在你手里?” “什么人?”沈成芮眨着眼,表情迷茫。 李守明语气激动:“你不知道?就是我派去跟……” 他止住话,绕开她准备离开,“我诓了你哥哥,你还能请我吃饭?摆明了没安好心,我才不去!” 沈成芮没想到这人这么难忽悠,原以为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但他警惕性这么强可就难办了。 校园里,又不能直接动手。 “李公子是不敢去吗?” “谁说我不敢?”李守明果然经不住激,闻言就站住了脚跟,反问之后又理智分析,“你想请我吃饭也可以,但时间地点得我定。” 沈成芮道:“我已经定好了饭店。” “你也别把我当傻子,我现在跟你走能有好吗?你若诚心跟我道歉,难道还等不得? 再说,提前预定饭店,你怎么就知道我肯定会赏脸同意和你吃饭?” 李守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但话刚说完,就发现侧腰上被什么东西顶着。 他浑身僵滞,帮派里的少爷,哪能分辨不出来那是一把枪! 沈成芮耐心告罄,表面上看着好像是主动挽着对方胳膊,实际是制衡着他,“李公子,你糊里糊涂跟我走了不好吗?” 李守明色厉内荏:“你不敢……” “你如果不介意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我是无所谓啦。”沈成芮又把枪口顶了顶他,笑问道,“你走不走呀?” “我的人果然折在你手里了。”李守明只能听话转身向前,心底又很害怕,“我警告你,我若有个什么不好,我爸不会放过你的!”“你有精力说这些狠话,倒不如好好思考下待会如何脱身。”沈成芮虚与委蛇了那么久,根本不想再继续交谈,“我知道你聪明,但想借着分开我注意力就脱身,是不可能的 。” 她指挥着李守明一路出了学校后门,司机早就等在了车旁,看见她上前招呼道:“沈小姐。” 沈成芮点点头,把人朝前一推,“走吧。” 李守明刚脱离枪口就趁机要跑,被司机三两下打跪在地上,胳膊被扯得极疼。 “你放开我!” 喊了又觉得对司机嚷话没作用,只得费劲的转头去看已经钻进车里的沈成芮,“我是李家的三少爷。 你们来绑我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吗?沈成芮,你们沈家还要不要在新加坡过日子了!” 沈成芮置若罔闻,看着司机拿手铐把他铐了塞进副驾驶座,才缓缓朝前开口:“待会有你说话的时候,现在就别嚷了。” 李守明哪能想到,自己在学校里会被人拿枪威胁着就绑了,心里万分着急,怎肯安静,一路上威逼利诱的话都说尽了,后来见车驶向防卫道,越来越觉得不对。 “沈成芮,你要带我去哪?” 他叫骂的劲过去了,此刻倒有些心平气和,是真心询问,“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兵,路上人都没有?” “马上你就知道了。” 司开阊也没怀疑她的能力,说能带来就让蒋智明事先侯在了花园里。 李守明一到就被他的人提走,蒋智明对沈成芮道:“沈小姐辛苦了,大少让您直接去厨房备饭。” 沈成芮自知接下来的事不是她参与的,亦没有磨蹭,上楼换了衣服就去厨房。 吃饭的时候,司开阊奇怪的望着她。 沈成芮最近总被他这般盯,也没抱希望对方能解释,但还是随口问了句:“看什么?” “你用美人计?” 司开阊内心讶然,若不是方才问话时,李守明骂骂咧咧的,说他卑鄙指挥人用美人计,他还真不知道沈成芮所谓的能把人带来,前提是利用自己的美色去诱引。 沈成芮闻言,一口汤差点被呛着,咳了两声讪色道:“学校里嘛,我总得找个理由把他骗出来,其实也谈不上美人计。” 她还觉得挫败,李守明的风流本性在学校里是出名的,谁知自己请他吃饭,还被拒绝了。 思及此,她反问司开阊:“大少的意思是夸我是美人咯?”这下轮到司开阊表情尴尬了。 第2212章 开阊番外(50) 司开阊不说话,沈成芮也不好厚着脸继续追问对方自己是不是美人。 餐厅里安静了会,她才关心道:“那啥,李守明说什么没有?” “他爸的那些事,他知道的不多。极乐茶馆不过是他家经销吗啡的场地之一,很微不足道,具体也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司开阊本不欲与人说案情之事的,但饭桌上被问,自然而然答了,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岂不是抓了也没什么作用?” “那倒未必。”司开阊见她表情比自己还失落,不忍见那份皱眉,添道,“他在李家的身份,本身就是作用。” “李家有七个儿子呢,就算死了两个,除了李守明,家里还有四个。抓了他难道还能威胁他爸?”沈成芮觉着没这么简单。 李永豪那种手段狠厉的人物,哪可能为了一个儿子,就放弃整片家业? “威胁是没用。”司开阊若有所指。 沈成芮微微琢磨,试探性再问:“那是策反?你不会是要让李守明回李家做内应吧?” 问完自己就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是李永豪的儿子,李家未来的继承人。又不是他家下属,哪可能帮着外人去拆自家的场子?”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诚如你所说,李家的儿子那么多,继承人的人选空了这么久,都没有立李守明,你当李守明心里乐意?” “你的意思是,他们父子间有嫌隙?”沈成芮一脸八卦,激动的碗筷都放下了,右手托着下巴满脸兴奋的望着他。 少女的手腕白皙纤嫩,衬得那串手链愈发的璀璨。 司开阊挪开视线,默然不语。 没等到下文,沈成芮的笑容一点点敛起,嘀咕道:“又话说一半,阴晴不定。” 声音不轻,一字不差的落在司开阊耳中。 他侧首睨过去,“你说什么?” 沈成芮连忙谄笑:“没,夸你明智呢。” 司开阊唇角轻扯,心道阳奉阴违,更不想与她多语了。 李守明之事的后续,沈成芮没再听说,自也不知司开阊用什么手段收服的他,反正没两日她又在学校里看见李守明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李家少爷作风,威武神气的,但瞥见她就绕道而走。 一次被沈成柯望见,他还觉着奇怪,“四妹,你说上次茶馆的事,李家就这么算了?他后来有没有再为难你?” 沈成芮摇头,“已经过去了,你也不用担心。” 茶馆不过是同学间的私怨,现在李守明被司开阊盯上,哪还有功夫搭理这个? 沈成柯却仍心事重重的模样,心虚得紧。 正巧姜颖过来找她,神情紧张的急唤:“阿芮。” 未免尴尬,沈成柯打过招呼后,就先行走了。 这几日她们没怎么见面,沈成芮见她模样有些担心,忙问:“出什么事了?” “我哥他、他知道了我和新立的事。” 姜颖手腕上带着和她相同的手链,此刻却手足无措的,“我听你的话,找机会跟我哥坦白了。 结果我哥发了老大的火,直接找到新立让他不准再来找我。若不是知道新立最近因为公干离开了新加坡,我哥还不准备放我出来呢。” “什么?你哥关你了?”沈成芮不解,“这怎么会呢?你被关,怎么没给我打电话?还有,他为什么反对你和宋副署?” 姜颖只是摇头,嗓音更是急得要哭:“我不知道,他把我房间里的电话线拔了,又找人看着我,生怕我悄悄联系新立。我见不着他,又联系不上你……” “我居然都不知道。”沈成芮惭愧极了,见对方形容消瘦,又特别心疼,拉着她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还有,你最近都没怎么吃饭吧,瘦了好多。阿颖,我给你说,再如何你都不能把自己熬病了。” “不吃了。”姜颖反拽住她,就在校园里的公椅上坐了摇头,“我没胃口。” 沈成芮陪在旁边,仍是满脸担忧,“你刚说,宋副署离开了新加坡?” “嗯,去了英国。”姜颖愁眉不展,“我哥反对我们交往。其实他就算没走,也见不到了。” 沈成芮当下不满,皱眉反问:“你们的事还没解决,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那是公差,一早就定下了没办法的,不是故意要丢下我不管的。”姜颖见好友误会,立马着急的替宋新立解释。 但沈成芮仍是对他不满,无论如何,这样撇下女友的行为,在她看来是很没担当的,这和过去宋新立给她的印象不符。 “那你哥去找他,他是怎么说的?” “他能怎么说,只能跟我哥强调与我是真心相爱的,希望我哥成全。” 意料之中的言辞,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沈成芮就觉得宋新立有些不对劲。 观好友这模样,是已经陷进去了,连自己质疑两声都要激动。 “你哥反对,总有个理由吧?” “我哥说他不是好人。” 姜颖提起这事就来气,“你说我哥才见过新立几面啊,怎么就说他不是好人了? 阿芮,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去华民护卫司署报案的场景吗,司署里那么多人都不搭理我们。 他一个副司署亲自接待我们,还帮我把汽车找回来,怎么可能不是好人?但我无论怎么说,我哥都不信。” “或许他们男人看男人更清楚些吧。” “你说什么呢?你是见过新立的,怎么也跟我哥一个想法?”姜颖面露愠怒,很不高兴了。“我没说宋副署不是好人,我只是在想,你哥这么说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沈成芮连忙安抚好友情绪,低语再道,“不管怎样,你哥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他自不会害你。他的 意思,你总要考虑考虑的。” “我哥这人能有理由?他就喜欢管着我,在家我做什么都没自由,现在连交个男朋友都要管,我宁愿他不为我好!” 这话说得气急败坏,沈成芮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了,但见姜颖哭了起来,便拿了手帕给她。 姜颖擦完眼泪,拉着她手道:“阿芮,你今晚陪我回家吧?” “这……”沈成芮略有为难。 姜颖立马就松开了,垂首道:“我忘了,你晚上还有工作的。”见她这般难受,沈成芮不忍,便打电话找司开阊请了假。 第2213章 开阊番外(51) 沈成芮是来过姜公馆的,进了别墅轻车熟路,与姜家的管家和保姆都打了招呼,就随姜颖去她房间。 刚进去,就见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姜颖一脸紧张的过去检查自己的床柜和梳妆台抽屉。 “这是怎么回事,你家里遭贼了?”沈成芮问完就觉得不可能,姜家防卫严谨,何况下人颇多,断不可能遭遇小偷。 “阿芮,我和新立往来的信件,还有他送我的东西都不见了……” 姜颖含泪转身,话落又冲外喊“张妈”。 张妈进房解释:“小姐,您出去后没多久先生就过来了,他拿走了一些东西。” “简直太过分了!”姜颖放下手中捧着的空匣子,这原是安置书信的,抬脚就朝外走,“我要去找他!” 张妈又连忙提醒:“小姐,先生他不在家,出门去了。” 姜颖停步在走廊里,对追上来的好友哭道:“阿芮,你看看,我该怎么办呀?” “我也不知你哥哥的想法。”连她是亲妹子都摸不透自己亲哥,沈成芮就更不了解了,“阿颖,你别哭了,我留下来陪你。” “那待会等他回来,你帮我问问?”姜颖满目期待的望着她。 说到底,她终归是畏惧亲哥,唯恐被骂,只敢私下埋怨。 这一等,等到了快十点才见姜源回来。 姜源进家门后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沈成芮,亦是一愣,招呼道:“成芮来了?” 再看了眼她旁边两眼红肿的亲妹子,一语道破:“阿颖,你和宋新立的事情找谁说情都没用。 他不是你的良人,趁早分了好,你们先前交往期间有关的东西,我都帮你处理掉了。” 他一说完,姜颖便气愤的起身,质问道:“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爱情?我愿意跟他交往怎么了,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沈成芮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大声与姜源说话,想是真被气急了,忙跟着起身拽她,劝道:“阿颖,有话慢慢说,别跟你哥吵架。” 姜颖其实问完就后悔了自己语气,悄悄瞥向对面哥哥,委屈道:“这事本来就是他不对,我才没想跟他吵架呢。” 说着又低声央求姜源,“哥,你把东西还给我。” “这件事我不想再说了,时辰不早,你赶紧回房去休息。”姜源语气威严。 他本欲离开,走了两步转身,似才想到沈成芮,“这么晚,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沈成芮刚想接话,姜源抢先开口:“阿芮今晚留下陪我。” “也好,有人陪着你,我也能安心不少。”姜源冲沈成芮点头,“那就麻烦你多劝劝她,和她分析分析道理。” 姜源的态度一直这样,哪怕沈成芮是家中常客,他仍然在客气中带了几分疏远。 “阿芮。”姜颖向沈成芮挤眉弄眼的,让她上前帮自己说话。 沈成芮不得已,只好对姜源喊道:“等一下。” “怎么,你要劝我同意他们的的荒唐交往吗?”姜源不以为然的语气,很不认可的望向沈成芮,带着不悦。 沈成芮其实并不想干预别人的家务事,若不是和姜颖感情好,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她在心中措辞了许久才言道:“阿颖对这份感情很认真,就算你是她哥哥,也不能随随便便要求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我知你有你的理由,也定是为了阿颖好,但阿颖不清楚,你这种专制命令下的关心,只会让她更加叛逆,想与你作对。 阿源哥,你难道真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方法有什么不妥吗?” “我是她哥,凡事自然是为她好,处理的方法有什么不对?”姜源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或许是真没觉得有何不妥…… 沈成芮叹了声,无奈道:“阿颖不小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你做事应该尊重她。” “尊重?尊重她年幼无知,为人所骗吗?” 沈成芮面露讪色,而姜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语气,“什么年幼无知、为人所骗?哥,我不准你那么说他。” “你不准这也是事实。”姜源语气坚定,又深深看了看她们,才软了语气:“我做决定自有我的道理。阿颖,从小到大我何时不是护着你的?” “又是护着我,为我好?哥,你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懂,只觉得压抑,做什么都没有自由……” 沈成芮见她冲上去越说越急,语气也很差,连忙拉住她胳膊对她摇头。 而后,她自己同姜源开口:“你或许有理由,不说它可能是为了保护阿颖,不想她受到伤害,但她云里雾里的只会更加难受。 你是她哥哥,肯定不希望她不开心,阿颖也不小了,能承受任何理由。如果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还请你明说。” “你真是!”姜源抬手拧了拧眉心,酒桌上应酬的后劲上来,很是头疼,见亲妹如此不依不饶的,无奈道,“你们随我过来。” 进了他书房,姜源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来。 他就那样子掷在桌上,眼神示意。 姜颖仍是有所顾忌,不敢上前拿,期盼的眼神望着好友。 沈成芮自是替她伸了这个手。 她从牛皮文件袋中缓缓取出,见果然是关于宋新立的调查。 资料不厚,也就两三页纸,后面还附着一张照片,但内容却触目惊心。 姜颖见她脸色有异,更不敢凑过去看了,只慌张的询问:“阿芮,上面写的什么?” 沈成芮看了眼靠坐在书桌前的姜源,有些理解他为何不肯明说的心情了。 姜颖又催了一遍:“阿芮?” 姜源启唇道:“给她看吧,让她自己死了这条心。” 沈成芮颤颤巍巍的把文件递给好友,宽慰道:“阿颖,你别难受。” 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资料里调查的宋新立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也没有作奸犯科的过去。 只是他的感情历史上有个谈婚论嫁的未婚妻,而那未婚妻的模样与姜颖有七八分相似,且宋新立曾经交往过的女友,或多或少都和那位已故的未婚妻相似。 这算什么? 到处寻找替身? 姜颖虽然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小女生,但沈成芮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强。见好友如此沉默着不说话,而那拿着资料的双手已微微轻颤起来,沈成芮柔声唤她:“阿颖?” 第2214章 开阊番外(52) 沈成芮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谁能接受自己只是个替身? 而这种事,宋新立居然做了! “现在理解我为何要你和他分开了吧?他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姜源语气轻蔑,“你当堂堂护卫司署的副署官那么闲的? 就你丢辆汽车,他还能亲自给你送到家来?他是看上你模样和他意外出事的未婚妻相似才来接近的。” “阿源哥,你别说了!”沈成芮见姜颖伤心得流泪,出声提醒姜源。 姜源冷哼,“现在要我不说了?你不说阿颖不小了,什么理由都能接受吗?” 他也是有些心寒,“我疼她这么多年,出入派人保护,她只把我当成是跟踪,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 阿颖,你早不是小孩了,难道自己没有丁点分辨的能力?你是我妹妹,唯一的亲人,那若真是个可托付的良人,哥会阻止你们在一起吗? 若不是你太单纯容易受人蒙骗,我也不会如此看管你。” “我、我知道了……”姜颖的手一松,纸张落地,她失魂落魄。 沈成芮只能唤她名字。 姜颖道:“我先回房了。” 转身就要走。 沈成芮自是想跟上,却被身后人突然唤住。 “成芮你等等。” 沈成芮驻足,不放心的看着姜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侧身从地上捡起文件递还给姜源,心里已揣测出几分对方要说的话,低言道:“我会安慰她的。” “我知道你会。” 姜源能允许妹妹和她做闺蜜,对沈成芮的人品和脾性,自是认可和了解的。 他往日在商场上铁面冷情惯了,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摆出友善,只能轻了又轻语气:“阿颖眼里容不得沙子,。 姓宋的把她当替身,这对阿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我早说他们不合适,没好结果的感情,长痛不如短痛。” “我会把你这些话,说给她听的。” 姜源却补充道:“这话对你也是一样。” 沈成芮的心瞬间漏了半拍,内心有些犯虚,又有些慌张,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阿源哥,你真会开玩笑,我又没谈恋爱,不需要这样的劝诫吧。” 姜源点到为止也没有深说,“你心里明白。” 沈成芮不去思考这话意思,逃避道:“我去看看阿颖。” “嗯,这两天你过来陪着她吧。” 沈成芮道“好”。 走出书房,沈成芮才靠在走廊上吐气,对他的话仍不以为意,只当姜源是顺便的一声提醒。 拍了拍自己的脸,朝姜颖的房间走去。 姜颖正趴在床上小声的呜咽哭泣,听见脚步声心知是好友,也没有起身。 沈成芮坐过去,抚上她的肩膀,“别难过了,清楚了他的为人,总比还糊里糊涂要好,对不对? 你哥这么做,宁可你误会他也不愿让你伤心,真是用心良苦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姜颖这才扬起身来看她,“我误解哥哥,会跟他道歉的。” “那宋新立呢?” “他怎么可以这样?难怪我总觉得很多时候在一起时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阿芮,我竟然不知道,不知道他是透过我在怀念以前的未婚妻!”姜颖说着说着又泪流满面,“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是他做得太过分,难怪你哥要生气。” 其实,若最初宋新立是因为姜颖长得像他前未婚妻,才来接近也没这么可恶,坏就坏在这段感情姜颖当了真,而他却仍活在过去。 若两人真日久生情,但凡宋新立对她有两分真心,也不会在面对姜源的质问后就遁走,跑出去做什么公干了。 如此轻易就放弃,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阿芮,我不甘心。”她攀着沈成芮的胳膊,泪眼晶莹的询问:“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他才忘不了以前的那个……” “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再如何好,都比不过别人心中已经死去的人。”沈成芮目露心疼,一直说话宽慰她。 但姜颖仍是愁云满面。 第二日中午她去别馆,吃饭时又跟司开阊请假。 司开阊就皱眉了,“什么事?” 沈成芮是不放心姜颖,她从小被家人保护的太好,脆弱的经不起丝毫受伤,她怕好友做傻事。 “朋友出了点事,我这几日得陪陪她。” 司开阊眼神深邃了些许,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如此好说话的老板,沈成芮积极道:“我待会儿去把菜备好,交代好阿姨们,希望大少晚上用得舒心。” “嗯。”司开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有些高深莫测。 沈成芮掂量着他应该不至于生气,也就心里无负担的回小楼腌菜准备去了。 当晚她又宿在了姜公馆。 姜颖知道哥哥和好友的关心,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开心些。 她也明白耽误了沈成芮不少事情,让她不用这样守着自己。 但沈成芮还是连陪了她好几晚。 直到这日周末,家里五妹沈成桦忽然打电话找来,说小妹成薇不见了。 沈成芮才连忙赶回家。 沈成桦就等在铁门口,看见她回来立马上前:“阿姐,小薇不见了,而且已经惊动了家里,怎么办呀?” “怎么会不见?什么时候不见的?” “早上就不见了。今天没课,祖母传了我们去主楼吃早饭,吃完后留我们在那边玩。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就听见一声瓷瓶碎地声,跑过去一看,祖父最喜欢的那只青花白地瓷梅瓶被打碎了。 据三房的那两兄弟说,就是小薇打碎的,然后她就跑了出去。” “小薇素来胆小,打碎了祖父心爱的花瓶,肯定要躲起来。 但她就算要躲,也不会躲到什么远的地方去,顶多半天就会回来,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消息? 阿桦,你说她会不会去学校了?”沈成芮也是满脸紧张。 “去学校找过了,连教会礼堂都找过了,那边的修女都说没看见她。她平时比较要好的几位同学家里也打过电话了,都说没见过她。” 沈成桦心急如焚,“祖父还发了好大的怒火,说要找小妹算账。说她做错事还敢离家出走,把爸妈都骂了一顿。” “那只花瓶是祖父最喜欢的古董,从咱们在广州起就摆着的,难怪小薇要害怕。她平时被沈成爱欺负了也喜欢躲起来,会不会压根就没出家门,而是躲在什么地方了?”沈成芮说着就要四下再找找。 第2215章 开阊番外(53) 此刻已近天黑,天灰蒙蒙的飘着乌云,眼看着马上就要下雨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如果小薇真的在外面,就如今的新加坡,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有好几处帮派还在互相较劲争夺地盘,外面并不安全。 她期待能在家里的某处角落找到沈成薇。 哪怕已然找寻过好多遍,但沈成桦还是陪她找了又找。 却依旧没有沈成薇的踪影。 “报案了吗?” 沈成桦摇头,“祖父说丢脸,不让惊动护卫司署的人。” “丢脸?这时候他还顾着颜面,难道颜面比小薇还重要吗?”沈成芮先是愤怒,再是无奈,又似带着几分认命,“他不在乎小薇,我们自己找。” 她转身欲离家。 “阿姐你去哪里?妈还着急着呢,大伯母和三婶她们,只会说妈妈教女无方,在祖父祖母面前添油加醋的煽风点火,你不随我去看看?” “那两房的人就这德行,只会幸灾乐祸!妈不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她着急伤心都是因为小薇不见。 如果能找到小薇就没事了。阿桦,你回去陪着妈,我出去找。”沈成芮出言交代。 但沈成桦仍有顾虑:“阿姐,现在就算找到小薇,知道祖父要打她,她也不敢回来的。” “不管怎样,总不能让她就这样流落在外面。她胆子那么小,又不会与人打交道,遇到事情肯定会吃亏。”沈成芮此刻脑中只想着寻到幼妹,并不想考虑后果。 这家里的不公,自己早就领略过了。 “可阿姐你要去哪里找啊?新加坡这么大,小薇若存心藏了起来,又怎么找得到呢?”沈成桦追在后面,声音也急得想哭。 沈成芮安抚她先回去等消息,若是找不到,再回家来想办法。 然而,她其实也不知哪里才能找到沈成薇。 本着对小妹的了解,在山庄附近的各条小道上找了个遍,后来又辗转去了教堂学校附近,一间间的饭馆店铺找。 她找得精疲力竭,还是无果,蹲在路边满面愁云。 这座城市远比她想得要大,如此找一个人,真的比登天还难。 但小妹如果就此丢了,那又怎么办?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又飘落,她急得想哭。 刹那间,她想到了司开阊。 那个罕言寡语、却能让她安心的男人。 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到他。 以司大少的势力和能力,如果找人的是他,肯定很快就能找到。 沈成芮不假思索的就跑去了别馆。 司开阊见到她时很惊讶,发丝凌乱,满面焦虑,“你,不是请假了吗?” 他声音微顿。 “大少,你帮帮我,我妹妹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沈成芮祈求的望向他,满眼无助,“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能来找你帮忙。” “你妹妹失踪,怎么不去报案?” “家里不让报,何况还没到失踪危急时间,护卫司署的人不会太当回事的。”沈成芮边说边摇头, “你不知道,我妹妹她胆子特别小,又单纯,很容易听信人言的。 她从小就瘦弱,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如果、如果遇见个什么歹人,她肯定脱不了身的……” 她说着说着想到那天遇见张宣娇的场景,不敢想象,若是沈成薇遭遇人贩又会怎么办,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人身上。 如果他能出面,那一定会很快找到。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再三麻烦你的,但这次真的是没办法了。那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不管她的。”沈成芮说着说着就去抓司开阊的胳膊,好像放手了对方就会不顾一般。 司开阊难得的没有嫌弃她事多,而是温声询问:“你妹妹的照片带了吗?” “带了带了。”沈成芮因为自己也外面找,离家前特意问沈成桦要过照片的。 闻言,她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小妹照片递过去,真诚道:“麻烦了。” 司开阊看了眼照片,照片中的小女孩十岁左右,与眼前的少女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更稚气些。 见沈成芮满面上火的表情,他转身喊来副官,让印了这张照片,安排人找。 下完命令,他又吩咐:“回房换身衣裳再等消息吧。” 沈成芮本没有心思,但见他已发下话去,知道此刻除了等还是等,就很听话的回房间换了身日常服。 下楼时,已经没见着司开阊了,那边会议室里偶有声音传出,是他在和部下商量事情。 她方才乍然冲进去求他,打断了他的要事。 竟也没怪罪。 心底忽然很感动。 沈成芮坐立不安,不时盯着旁边电话,不时又期待的望着那扇会议室门,希望早些能有小妹的消息传回。 窗外淅淅沥沥的,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打窗户的声音让沈成芮更加焦心。 快九点时,电话声响。 沈成芮激动的望着电话。 声响两声就停下,应该是有人接了。 毕竟在别人家,又是司开阊这种身份的家里,很多电话涉及机密,她不能随随便便接听,但两眼一瞬不瞬的望着那扇房门。 终于,见副官们缓缓退了出来。 沈成芮起身,走到比较相熟的蒋智明身边,客气道:“蒋副官,刚刚的电话,是不是我妹妹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沈小姐请放心,大少既然已经吩咐下去,肯定是能找到的。”蒋智明冲她友善道,“大少还有些公务在处理,您再等等。” 沈成芮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搅,点头坐回了沙发上。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时间一分分过去,终于盼到了司开阊从里面出来。 司开阊看了眼她,道:“走吧。” “啊?”沈成芮等得有些迷茫,不解的望着他。 “不找你妹妹了?” “小薇有消息了?”沈成芮惊喜,立马跟随上去,“我怎么没听见电话声响?” 走在前面的司开阊微微弯唇,听后面少女叽叽喳喳的问自己,她妹妹在哪里,他又是如何找到的,怎么会这么快之类的。 忽然觉着也没想象中的那般厌烦,司开阊语气肯定道:“放心吧,你妹妹很安全。”一句话,定了她整晚不安的心。 第2216章 开阊番外(54)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已下起了大雨,两旁树枝摇曳甩动。 夜路难行,好在是夜里,路上车也不多。 沈成芮没想到司开阊会亲自陪她去接妹妹,坐在车里时不时的看他,眼神充满感激。 沈成薇在郊外的一所慈善学校里。 学校里的老师今天进城采购物资,路上遇到她蹲坐在小路边,过去问了半天。 见沈成薇没反应,还以为她是个听不见、又不能说话的孩子,陪着她等了会也不见其家人,就先带回了学校。 老师反映说这孩子有点自闭,谁跟她讲话都不出声。 听完引路的老师这么说,沈成芮心里更难受了。 她喊着“小薇”进门。 结果屋里的沈成薇,一听见姐姐声音就冲了出去要跑,沈成芮措不及防被推开,直接撞进了司开阊怀里。 司开阊扶了她一把,还没问上两句,就见身前人已追了出去。 “小薇,你跑什么?外面在下雨呢!”沈成芮跟着她跑去了外面空地上。 沈成薇毕竟年纪小,体力不如她,很快就被拽住了。 “小薇,是我,是四姐,你别怕。” 沈成薇这时才开口,不停摇着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打碎花瓶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停重复着,明显是被吓坏了。 沈成芮抱着她:“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怕。你不见了,爸妈都急坏了,咱们回家。” “不,我不回去!” 沈成薇忽然用力推开沈成芮,结果沈成芮勉强在雨中稳定了身形,她自己却因为惯性后退两步跌倒在了地上。 沈成芮连忙蹲过去检查她,“小薇,你有没有摔疼,受伤了没有?” “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沈成薇还欲挣扎,哭着道:“我回去了,祖父会打死我的……” “不会,有姐姐在,谁也不能伤害小薇。”沈成芮亦是满身湿漉,却还在不断的安慰她,“相信姐姐,姐姐会保护你的,你别慌。” 她拍着沈成薇的后背安抚,“祖父要打的话,姐姐替你挨打,小薇别怕。 你这样跑出来,让我们急了一天。如果你被坏人拐走了,要爸妈怎么办,要姐姐怎么办?” “四姐,我害怕……”沈成薇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她真是吓惨了。 司开阊在廊下看着这幕,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不过就是碎了个花瓶,把孩子逼到这个份上? 这沈家是怎样的家规? 他从副官手里接过伞走去,停在那暴风雨中痛哭的两姐妹身边,出声道:“别淋雨了,我送你们回沈家。” 沈成芮抬首看向司开阊,今晚没有月光,只有教室走廊那微弱的灯光照射,隐约能看清楚男人坚毅冷峻的轮廓。 她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快起来,淋病了可不好。”司开阊话落,总觉得这话不对,补充道,“病了又要请假。” 他送她们回家,在明知沈成芮是如何向家人介绍他们关系的前提下,这无疑是准备为她在沈家人面前撑腰了。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在女方家里,承认了沈成芮是他的人这点。 沈成芮简直不敢再想,坐在车里还有些不真实。 纵然她很清楚对方此举是出于同情怜悯,却更了解对于司开阊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清誉有多重要。 他能这样做,真的是意料之外。 而相较她的那么多想法,司开阊显得平静许多。 到了沈家庄园后,他直接带着她们姐妹去了主楼。 沈家丢了小姐,三房自不能眠,而老爷子因为余怒未消,众人都陪着。 等听到有下人说,见一男人护着四小姐和八小姐回来,当即厅里就热闹开了。 沈成桦本陪在母亲身边听了祖父好一顿数落,此刻听见好消息,拉着陆琳的手展笑道:“妈,定是阿姐找了司大少帮忙,所以才这么快找回了小薇。” 司大少! 沈家上下顿时被她这话震惊全场。 老爷子驻着拐杖站起,亲自朝主楼门前走去。 他这一动,其他人立马也跟上了。 于是,沈成芮有史以来头一回见自己祖父如此郑重的跑门口来迎她。 她又看了眼身边高大的男人。 司开阊与她对视一眼,低声提醒:“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沈成芮由衷高兴,“谢谢你。” 司开阊没有再多言,首先走上台阶。 老爷子先是上下审视了他翻,但不敢直接喊,只得先问孙女:“成芮,家里要来客人,怎么也不事先告知长辈,还不快先介绍下?” 沈成芮习惯了他这种行为,明知司开阊的身份,还非要她来介绍。 但司开阊此行本就是为她们威慑家人的,是以也很配合:“祖父,这位是司师座的长子,司开阊。”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司大少,快请。”老爷子立马露出恍然的表情,而后伸手做请,“大少当世英雄,沈某真是久仰大名,您能莅临寒舍,是沈家之幸。” 这种场面话,别说司开阊听多了,连沈成芮都听得很没意思。 她拉过沈成薇走到自己父母身边,“爸、妈,小薇找回来了。” 陆琳夫妇本就没随着大家去关注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少。 从一见面就盯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看,此刻更是一把把小女儿抱住,“小薇,你真是吓死妈了,以后不准这样子跑出去,听到没有?” 沈成薇缩在母亲怀里,至今不敢去看祖父那边。 沈礼望着那边老爷子恭维司开阊的场面,低问道:“成芮,是你请司大少过来的?” 他心里直打鼓,女儿不是去司家做厨娘而已吗? 沈成芮知道父亲心里的疑惑,但没有否认:“是的,爸。” 沈礼面色一紧,张口还要再问,被陆琳拽住。 场上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同长女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你们姐妹都淋了雨,赶紧先回房换身衣裳,再来见客。” 沈成薇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连忙拽了沈成芮要走。 结果大太太却不乐意了,“等等。”她走到老爷子身前,提醒道:“爸,成薇她今天犯了大错,您还没处置呢。” 第2217章 开阊番外(55) “就是!那可是您最喜欢的花瓶,价值连城,就这样被成薇摔碎了,总要受点教训的。” 三太太跟着帮腔,和长房一起都想要看老爷子处罚二房。 老爷子一被提醒,果然脸色不虞,沉着脸望向沈成薇。 “成薇,你过来!” 沈成薇抓着沈成芮的衣袖不肯撒手,眼神都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陆琳连忙站出去,“爸,成薇她不是故意的,何况她在外也吃了不少苦,您就别处置她了。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儿媳的不对,教女无方,您要罚就罚我吧。” 沈礼也连忙上前,结果他才开口,就被自家大哥和三弟驳得没有回嘴余地,指责他袒护妻女、不尊父亲。“二弟和二弟妹这话就不对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犯了错都说不是故意,再往外面跑一趟回来就可以不受处罚了,那以后家里的孩子们都有样学样,沈家还有何规矩 可言?”大太太尖酸着语气,话落朝三太太使眼色。 三太太立马接道:“大嫂说的在理。二嫂,你不能这样子溺宠成薇的,错了就该受罚,你若事事都包庇她,她只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大伯母和三婶不必这样为难我妈。以前三堂姐和六弟七弟犯错的时候,你们难道就没求情过吗? 去年三姐弄丢了祖母的翡翠玉镯,年初六弟七弟在祖父的寿宴上打碎长辈送的重礼,这些事难道都忘了吗?” “成芮,长者说话,哪有你插嘴的的份?” 三太太恼羞成怒,老爷子面色也不佳,不悦的瞪向沈成芮,“成芮,我知道你心疼妹妹,但成薇犯错在先,私自离家在后,不能轻饶。” 沈成芮护着小妹,正要再说,就听坐在祖父身边的司开阊慢悠悠的开口:“难道成芮的话说错了吗?” 众人忙不迭的都朝他看去,大太太只好客气道:“让大少见笑了,这本是沈家的家务事。 成芮她就是重姐妹感情,老是护着她妹妹跟我们做长辈的顶嘴。” “你的意思是,成芮错了?”司开阊语气凉凉,起身走到沈成芮身边,柔声道了句“不用怕”。 沈成芮一笑,应道:“你在,我没怕。” 大太太表情憋屈,“都是家里琐碎事,不劳大少关心。” “成芮的事,怎么能只是沈家家务事呢?我想,我也有权利过问吧?”司开阊问后,看向了沈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直打鼓,人家摆明了姿态要替成芮姐妹出头,这时候再处置二房,无疑是跟司大少作对。 他可不敢得罪这尊大佛。 “当然、当然。”老爷子赔着笑回道:“大少爱护沈某孙女,沈某万分荣幸。 家里这么多孩子,平时就成芮最懂事,也最关爱兄弟姐妹。” 司开阊浅笑,望着沈成芮道:“原来成芮在家这么乖巧,那想必沈老爷也必定很疼爱她吧?” “那是自然。家里小辈中,我最疼爱的就是我这四孙女了。”老爷子说起话来掷地有声,毫不心虚。 倒是旁边人听得都纷纷移开了视线。 连沈成芮自个儿都听不下去了,却还得凑上去问:“祖父,那成薇的事情,您可以原谅她吗?” 老爷子脸色微滞,见司开阊也在看自己,这才点头,“成薇年纪小不懂事,想必是知错受训了,以后不要再犯就好。” “谢谢祖父,那我陪小薇先回房了。” 沈成芮得偿所愿,牵过沈成薇的手准备离开主楼。 沈成薇轻喊:“祖父!” 老爷子两眼阴沉的瞪了过去。 沈成芮意料之中,心知有司开阊在场,成薇是不会遭罪了。 临走前,又觉得就这样把他撇下不太礼貌,遂同他道:“大少您先坐,我待会再过来。” 其实目的达到,司开阊本不欲逗留。但听她这么说,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 还真就重新入座喝茶。 沈家诸人见他这般看重沈成芮,面色迥异。 而沈成爱更是直接追了出去,“沈成芮!” “怎么?”沈成芮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妹,“小薇,你怕她做什么?” 沈成薇一声不响,对沈成爱的恐惧是日积月累的,根本不能释怀。 沈成爱语气阴阳怪调:“你可真有能耐啊。八妹打碎了祖父的古董花瓶,还私自跑出去惊动全家,你就找司开阊来救场!” 沈成芮没什么耐心精力与她纠缠,坦然承认道:“是啊,他确实能救场。三姐你有什么意见吗?” “你、你有恃无恐!”沈成爱恼羞成怒,挥手想要打她。 沈成芮也不阻止,只轻飘飘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一巴掌落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沈成爱的手生生停在了空中,恐吓道:“你这样欺负我妈,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我说三姐,你有时间还是盯着你的未婚夫好了,总来找我们姐妹的茬做什么?难道我们是你敌人吗?” “你知道了什么?”沈成爱被踩到痛处,心里一虚,神色都变了,“你胡说什么!我和少言哥哥好得很,不需要你来操心。” 沈成芮一笑,没再理她。 这沈成爱的反应,大概是童少言真为她弄了一位情敌出来。 回房间刚换好衣服,沈成桦就过来了,“阿姐,我来陪小薇,你过去吧。” “好。” 司开阊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沈成芮也不能把人晾在那边。 若不是因为帮自己,以司开阊的身份,又怎会来和沈家打交道? 她真的很感激他。 离开房间之前,沈成芮却突然被问:“阿姐,你和那位司大少是不是真有……” 沈成芮心知今日这幕令人误会,方才在主楼时恐怕连爸妈心中都有此疑惑。 她直白道:“不是,什么都没有。阿桦,他只是见我可怜才过来帮忙的。” 沈成桦表情一松,“不是就好。妈说过司家那样的身份,咱们家高攀不起的。” “我心里有数。”沈成芮眨了眨眼,与她笑道:“你姐我是什么人呀,怎么可能犯糊涂?你告诉爸妈放心就好。” 沈成桦颔首。沈成芮这才下楼,心情却没起初那样明媚了。 第2218章 开阊番外(56) 回到客厅,老爷子十分热情,让她又倒茶又送水果的招待司开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蔼。 当着家人,沈成芮自然听话,而司开阊也很配合。 看在众人眼里,无疑是恩爱极了。 离开的时候,老爷子让沈成芮送他。 走了段距离,沈成芮又出言致谢。 司开阊道:“你说过很多遍了,小事一桩而已。” “于大少而言是小事,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情况了。方才如果不是你在,祖父真的会动家法的。” 司开阊听她语气沉重,主动道:“那你可以继续搬出我的名号来糊弄他们。” 这话很意外,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沈成芮侧首看了看他,“你今天……” “嗯?”司开阊侧首,四目相对。 沈成芮又连忙挪开视线,“我的意思是,今天让你见了我家里这些糟心事,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 “够了,又是致谢又是道歉的。我如果真计较,就不会来了。”司开阊语气平淡, 暴雨已停,花园地面有好些积水,她一脚不慎就踩了进去。 司开阊伸手扶住了她胳膊,“小心一点。” “谢谢。”沈成芮收回胳膊,暗自窘迫,自家的花园她居然还能踩空。 她忽然如此客气礼貌,反倒让司开阊很不习惯了。 他本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对她家里的情况了解后,忽然就信了上回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了。 她的那些伯伯婶婶家人,确实都不是好相与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学会了圆滑处事? 主楼到铁门前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司开阊上了车,沈成芮目送他远去。 转身回去的时候,路上碰见了母亲。 陆琳是特意来等她的,一脸凝重。 沈成芮见她面色,心知成桦还没寻机会把话传给爸妈,知她疑惑,上前主动道:“妈,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他是老板,我是厨娘,帮我纯粹是因为我的请求。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担心。” 长女这样聪颖懂事,陆琳既感贴心,又很心疼。 她揽着沈成芮道:“阿芮,都是爸妈没本事,要你三番两次在外面求人。” “妈,你说什么呢,只要咱们这个家好好的就好了。”沈成芮眼眶一热,又仰头忍了回去,挤出笑容道,“何况人家司大少心地善良,也没有为难我就帮我了。” “妈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张口求人这种事,表面无所谓,其实心里是很看重的。 他帮了你,你就会记得这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肯定会还。但司家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是你能帮上忙的呢?” 陆琳想得有些多了,生怕将来女儿为了报恩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您别担忧了,我是记得他的恩,但他也不会挟恩求报来为难我的。时辰都这么晚了,我陪妈回去吧。”沈成芮主动牵过母亲。 陆琳心里感慨万分,自己家的重担居然都要长女来承担。若不是今日她寻来司大少,二房又是一场灾难。 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反倒是说不出来。 沈成芮也只能劝她宽心。 次日司开阊白天有应酬,依旧只要沈成芮过去做晚饭。 沈成芮特意带上了母亲亲酿的桂花酒。 司开阊见她拎了两瓶酒过来,很奇怪的望着她。 沈成芮将酒坛往餐桌上一摆,笑着道:“大少昨晚帮了我,我妈特意让我带来感激你的。 当然这不是什么名酒,自己家酿的,我觉得比什么酒都好喝,大少要不要尝尝?” 她笑吟吟的望着她,司开阊颔首。 见他点头,沈成芮更是高兴了,“我给你说,你是真的有福了,我妈的酿酒手艺是我外公教的。 当时这桂花酒在广州酒楼里可有名了,好多店都在我外公家订酒。” 司开阊见她如此唏嘘的表情,玩笑道:“夸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真的?” “你待会喝了就知道了。” 沈成芮话落,让他稍等,说自己去准备几样下酒小菜。 经过这些时日,她对司开阊的口味早已是了如指掌。 调了几样偏甜的小菜,又备了酒味花生和鱼香豆腐,然后在炉上备好了佛跳墙和蒸鱼等大菜,让阿姨们看着火候,自己就去陪司开阊喝酒了。 对于她做的吃食,司开阊素来没有挑剔的,吃得津津有味。 但他以前和人喝酒,都是在饭桌上应酬,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喝酒,都是在觥筹交错间和人谈事,或是防人或是套人,心情都不轻松,很少有像此刻这般的。 然而和女人喝酒,单纯喝酒,他也有些不自在,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他没话,沈成芮却是个不会冷场的。 她一杯杯喝着说是送来感激别人的桂花酒,一边开始念叨:“大少,你说我祖父是不是很虚伪? 当着你的面居然说我是他最疼的孙女,真是好笑。昨晚那话一出,全家人心里都在笑。 还有,他不准家里的男人们纳妾,也不准他们花天酒地,但是听说我是你的情人,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他却高兴坏了。 还不是看整个南洋,你们司家是最大的军阀吗?” 本来,以司开阊的性子,是很不喜欢背后嚼舌根之人的。 但听她如此吐槽家中祖父,竟也没有讨厌的感觉,反而还真想了想她最后的那两句话,低语道:“是吗?” “是啊!他老是这样,觉得我同学姜颖家有钱,就总让我邀请她去家里吃饭,甚至还说可以喊上我同学的哥哥。 你说这奇怪不奇怪,我和人家妹妹是朋友,管人家哥哥是不是什么新加坡大亨作甚? 还有你就更不用提了,自从第一回听说我和你有关之后,他对我那可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不敢随便罚我打我了。大少,你可真是好用!” “你醉了。”司开阊挪开她的酒杯,“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什么叫他可真是好用? 这话说得,好像他司开阊是样东西似的。 沈成芮还真没醉,抢过酒杯,目光清明道:“我没醉,我说的是实话。 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小妹真可能被打得半死,我祖父可从来不心疼孙女的,他只在乎孙子。”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看你亲自送我回家,还在长辈面前维护我,怕是觉得我比他所有孙子都有用了,真是解气!” 第2219章 开阊番外(57) “你高兴就好。” 司开阊忽然觉得,就她那样的家庭情况,自己被利用利用好似也没什么不对。 沈成芮就支着下巴看他,“那你是同意做我的靠山了?” “你说呢?”司开阊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默认,心想不做靠山也已经被靠过很多次了。 沈成芮听出来了这层意思,眉开眼笑:“你真是大善人。你放心,除了家里,我不会在外面造谣生事的,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你是个大靠山,暂时给我靠一靠,只要等我攒够了钱,带着爸妈和妹妹们搬出沈家,我就不会来烦你了。” “你找工作,就是为了搬离沈家?” 沈成芮点头,“对啊,我算过了,我一年在你这里有十二万英镑。攒两年应该就可以搬出沈家了。 我实在不想和大房和三房的人一起住,她们只会挑事和欺负我两个妹妹,太讨厌了!” 她话中的重点是缺钱搬离沈家,但司开阊的关注点却是在别处:“你的意思是,等你在我这赚够了薪水,就会辞了这份工作?” 这个问题,沈成芮“唔”了声蹙眉,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 她以前没想过,等有钱搬离了庄园,自己就会辞了厨娘这份工作吗? 司开阊见她还真犹豫起来,举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变脸道:“原来还真是这样。” “不。”沈成芮立马反应过来:“我不辞!外面上哪去找这样轻松的工作,一天只做两顿饭就每月一万英镑,请假你还不扣我薪水,这样的老板我怕是找不到第二家了。” 司开阊心情稍霁,但见她眼里心里只有薪水,又有些郁闷。 沈成芮见他看着自己,忽然就有了危机感:“大少,你该不会是要辞退我吧?难道是我做菜水平退步了?” 她眨眨眼,站起身道:“如果你不满意这桌上的,我去给你重做两道。” “不必了。”司开阊见她离开座位要走,连忙拽回她:“你做的菜很好,我没有想辞退你的意思。” “那就好!”沈成芮松了口气,“我还真怕我没了这份工作。” 司开阊舒眉一笑,余光却又被那抹黄色的星光刺到,他不由询问:“既然你这么缺钱,在拼命攒钱,怎么还买这么贵重的手链?” “哦,你说这个呀?”沈成芮抬了抬手腕,“不是我花的钱,别人送我的。” 果真如此。 司开阊心里虽早有了较量,但听见证实的话还是有些犯堵:“这手链价值不菲,送你之人可真舍得。” 想到姜颖,沈成芮扬声道:“那是,我跟她感情最好了!” 司开阊又喝了杯酒,“你前两日请假,也是为了他?” “嗯,她心情不好,我陪陪她。” 司开阊倏地站起了身,“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 他莫名其妙离席,沈成芮满头雾水,望着他身影道:“大少,菜还没上呢,你怎么就不吃了?难道是我妈酿的酒太烈了,所以你头疼?” 司开阊头也不回。 沈成芮自己又抿了口,嘀咕道:“这只是桂花酒,能烈到哪里去?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变脸,真是不讲道理。” 这顿饭吃得司开阊有些膈应,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反正就是心塞塞的,不通畅。 沈成芮亦不是没良心的人,不可能司开阊走了,自己还在那美滋滋的用饭。 她想了想,站起身去厨房给他重新准备饭菜。 做了道红糟排骨,又炒了份玉带虾仁,装上米饭,送去了二楼书房。 听见敲门声,司开阊只当是下属报告事情,冷冷道了声“进”。 结果带进来股熟悉的香灰莉香,还夹着饭菜香味。 是她。 司开阊眉宇惊诧:“你还没走?” “你晚上都没吃饭,我怎么可能就那么离开?” 沈成芮冲她一笑,捧着托盘到茶几边摆上,“我是来给大少做饭的。 拿着那么高的薪水,若还不能让你吃好岂不是失职吗?你刚刚喝了酒,不再吃点东西胃里不舒服的。” 她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只得走过去请:“我知道你身居高位,身兼数职。 你日理万机,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就算是古时候皇帝上朝,也还要先吃好饭呢,你就先停停吧。” 大概是最近司开阊平易近人了许多,沈成芮忘了起初的警告,伸手拽着他胳膊就要他往茶几前去。 司开阊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她纤细的手指,竟没有拒绝,而是任由她扯着自己过去。 都是他平时爱吃的菜。 司开阊接了她递过来的筷子,就沉默着吃了起来。 见他赏脸,沈成芮坐在旁边看着,亦是高兴。 还好没有真的一走了之,这模样哪里是吃饱了? 分明还饿得很。 所以,方才他是在跟自己置气? 但自己说错什么了? 沈成芮潜意识里,觉着司开阊是不可能会为她的琐事上心,是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手链上,只当是自己最早那些把他当靠山的话惹到他了,姿态更加谨慎起来。 她特意示好做的饭菜,司开阊吃的很香,很快也就将方才萦绕心头的不悦给忘了。 沈成芮又连忙出去端了煨着的参汤过来,“你这么晚还要处理公务,得多注意身体。 喝茶喝咖啡虽然提神,但喝多了也会伤身的,以后晚饭我都给你准备一盅参汤吧?” 这般体贴周到,司开阊接后点头,“好。” “你现在脾气变得真好。”沈成芮这般心想着,不自觉就脱口而出了。 正喝汤的司开阊举着勺子的动作微滞,抬眸看向她。 沈成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捂嘴,强调道:“大少,我说你脾气好呢。” 她又露出讨好的笑容来,目光狡黠。 司开阊见了,故意逗她:“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脾气不好?” “不是,我是说你现在脾气更好了!” 她这种讨好中带着几分急色的模样,司开阊十分受用。其实分明是同从前相似的姿态,但以前落在他眼里就是惺惺作态、矫揉谄媚,现在再看,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第2220章 开阊番外(58) 这之后,沈成芮明显感觉到司开阊待她与从前不同了。 以往他虽然寡言少语,但从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中,就能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屑和不喜。 而自从那晚他帮自己在沈家撑腰做主之后,许是了解了她在家里的不容易,心生出许多同情,待她愈发的宽容亲善。 主要表现在,沈成芮同他玩笑时,他都能回应一二,再也不是惜字如金,让人惴惴不安。 以及,她每每尝试新菜后,无论自己满不满意,也会都送他品尝一二,不用像过去那样蹲在厨房里和两个阿姨商量来商量去,非要无可挑剔的菜品才敢去呈给司开阊了。 每每这时候,司开阊都很给面子,中肯点评时语气很好,再不会让沈成芮觉着自己下一秒就会有丢饭碗的风险。 时日渐久,两人相处不再是上下级的姿态,倒更像是朋友了。 司开阊甚至能容忍她有事无事进公馆,出入他家,对她也越发的纵容。 很快,就到了沈成芮的生日,一月初五。 十八岁生日是大日子,陆琳早早吩咐了她请假。 这天,难得没有下雨,阳光很好。 虽说沈家女儿的生日都不会大办,但由于司开阊的缘故,老爷子也很重视,特意请了中菜馆的厨师上门,办了两桌酒席,全家都替她庆贺。 沈成芮首次这样被家里重视,感觉很受用。 老爷子甚至还交代老夫人,开箱子送了她一只玉镯子。 表面上,一切都很和谐。 酒席之后,沈成柯邀她出门,说是要带她去买衣服。 生日礼,这是不必拒绝的。 沈成爱知晓后,闹着要一起去。结果被老爷子勒令在家,责怪她又不过生日,反而吩咐司机送他们出门。 而沈家的车刚停在百货公司前,坐在对面咖啡馆里沉默着听好友唠叨的司开阊,就认出了她。 司开阊今日本是忙里偷闲,准备在家好好休息的,结果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别馆。 他招来管家一问,经提醒,才想起沈成芮请了假。 心知她的为人必不会无事告假,因此但凡沈成芮开口,他没有不应的,然而还是有些失落。 适逢萧铭来电话,约他出门,司开阊心底正惆怅,也就应了。 谁知出门之后,萧铭喊他陪着兜风逛商场,说是要给新交的女朋友选礼物。 司开阊心底万分吐槽,勉强陪着走了小半条商业街,就进咖啡馆里坐着了。 这坐着坐着,还真是有意外之喜。 她不该是有要事才告假的吗? 旁边那个替她开门,又一路并行进商场的男生又是谁? 他两眼紧紧盯着外面,恨不得透过落地的玻璃冲到他们面前去。 这时,一直在自顾自说的萧铭也察觉到眼前人的不对劲了。 他先是举止浮夸的伸手在司开阊眼前晃了晃,又随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外面是有天仙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状况,让你看得这样入神?”话音才落,萧铭就看清了那个女生,认出后“哎哎哎”了好几声,一拍桌子提声道:“那、那不是你家那位吗?” 第2221章 开阊番外(59) 萧铭的表情,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又是八卦又是惊喜,“开阊,什么情况?你的女人跟别的男生在一块儿?” 本来司开阊心情就够郁闷的,听见他这话脸色就更沉了,面无表情的纠正道:“是厨娘。” “好吧,厨娘。”萧铭心道才怪。 但表面敷衍式的改了称呼。 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那你的厨娘怎么和别人在一起?开阊,你被绿了?” 司开阊眸色更加沉郁,冷冷的看向他。 萧铭立即收起了满脸“看热闹”的心思,改为关切道:“我是好心关心你。 开阊,你或许不清楚,现在的小姑娘,尤其是女大学生,最经不住外面的诱惑了。 那学校里的男孩子可比你会花心思讨人欢心,送首饰买衣服的轮番轰炸示爱,你这小厨娘可别是被人给拐跑了? 哎,你说咱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座椅摩擦地砖的声响,对面人已经站起了身。 司开阊没有回应他的问话,只一本正经的说:“你不是说,还要给你新女朋友选两只包吗?去看看吧。” 萧铭看了眼自身两边的诸多购物袋,心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陪他买这些东西无聊又枯燥的。 明显是自己想去追那小厨娘,却借着他的名义,但萧铭还是很配合的站起身来,笑道:“好,是该看看包店了。” “嗯。”司开阊不去看他的脸,率先提步转身。 而被人盯上的沈成芮还不自知,很专注的跟着堂兄进出各大品牌店。 沈成柯本来对她就好,加之上回吗啡馆里的事情后,对她就更是感激了,是以诚心想要送她份大礼。 因此,他还提前做了功课,带堂妹进的都是高端店铺。 萧铭陪着司开阊,慢悠悠的跟荡在后面,他是个话多的,一边走一边唏嘘着那男生的大手笔,还时不时去看身边人脸色,丝毫不敢提自己想去女包店看看的话。 司开阊的脸色纹丝不动,像是面无波澜,很平静的模样。 萧铭觑着觑着心里也犯怵,据他了解,好友表面越是风轻云淡,心里就越是破涛汹涌,倒不如见他露出几分不快来好让人安心。 这架势,都亲自跟梢了,能是不在乎的吗? 萧铭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同情那小厨娘。 招惹了司开阊的不快,可不会有什么好后果。 但转念,又抱怨起那名厨娘,跟着大名鼎鼎的司大少还不安分,没事和别的男生跑出来买什么衣服? 他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说得那些话了,改而宽慰起司开阊:“其实吧,这也没什么的,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喜欢买新衣服的。 再说,那沈家又不穷,说不定你那小厨娘,只是找人顺便陪着来逛逛的。” 这故作没事的劝慰话,连萧铭自己都不信。 谁买衣服,会喊不相关的男生陪?明显他们关系斐然。 司开阊斜眼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有时候连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和这么聒噪的萧铭做朋友……萧铭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被嫌弃,很识相的闭上嘴,结果刚转回视线,就和迎面而来的沈成芮四目相对。 第2222章 开阊番外(60) 萧铭看见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立马去看身边的司开阊。 结果好友已经望过去了。 他只能再次以同情的目光,投向朝他们走来的沈成芮。 沈成芮本就在菜馆里见过萧铭,后又在别馆与他打过几次招呼,这人自来熟很会说话,彼此间也不算陌生。 她刚出店铺时,将手里柜姐开的发票递给身边堂兄,沈成柯便先去付钱了。 沈成芮想起方才逛过的一家店,转身想回去,结果看见了他们。 她自然要去打招呼的。 她朝他们走过去,心里自然是没觉得有何不对劲的,直惊奇的看着司开阊道:“咦,大少怎么也来逛百货?” 在她的印象里,很难相信司开阊会做这么接地气的事情。 司开阊看都不想看她。 萧铭自以为这是个严肃又尴尬的场面,试图缓和气氛,于是抢先答道:“开阊陪我来买点东西,小厨娘你……” 刚出口又觉得这称呼略显调侃和轻浮,笑着笑着立马改口,“沈小姐你来买衣服呀?” “嗯。”沈成芮点点头。 见司开阊还是没理会自己,心底有些意外,她已经很久没被他这样冷落了,难免又多看了眼。 萧铭把她这种反应当成了心虚,却又不得不做这个和事老,没话找话道:“都买了些什么衣服啊,其实沈小姐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的,开阊你说是吧?” “是吧”之后萧铭就觉得自己差点闪了舌,这话好友能有回应才怪了。 司开阊果然没吱声,倒是审视了下眼前的沈成芮。 沈成芮今天心情很好。 虽说家里生日宴的时候受了长房和三房酸里酸外的话,但爸妈和两个妹妹都陪着她过生日,她还是很愉悦的。 她不假思索,回着萧铭的问话:“就买了两条裙子,我也不知合不合适。” 言下之意,应该是那名男生替她选的。 萧铭觉着这话还不如不问,小心的再去看身边人的脸色。 司开阊的视线,从她手腕那只成色不错的玉镯上挪开,侧身绕开沈成芮就走:“不是买包吗,还耽误什么?” “是是是,买包!”萧铭立马应声跟上,还不忘转身与沈成芮道“再见”。 司开阊见他还恋恋不舍了,侧首欲喊他,却正好看见早前走开的那名男生回来递了沈成芮两购物袋。 而她还灿烂的冲那男生笑了! 沈成芮只觉得司开阊态度莫名其妙,并未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堂兄带她买衣服本就是欢喜的,且与司开阊和萧铭的话都没说上几句,更不会以为这事会带来什么影响。 结果就是一连好几天,她在别馆都受到了司开阊的冷脸。 前阵子的其乐融融,像是黄粱一梦,他又恢复成了生人勿近的状态。 沈成芮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着他了。 这事吧,主要还是那天司开阊送她回沈家时,沈成柯不在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场误会。 而以司开阊的性格,绝不可能主动询问,是以两人间是微妙。他态度严肃,沈成芮亦很郁闷。 第2223章 开阊番外(61) 这日,沈成芮照例去别馆给司开阊做晚饭。 然而,刚进大门就见沙发上坐着一位身着旗袍、容貌艳丽的年轻女人。 对方大概二十三四,生得明眸善睐,艳而不俗,抬眸看她时弯唇浅笑,淡雅有礼,颦笑间尽是风情,却又不会招人讨厌。 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 这又是谁? 沈成芮立马心生警惕,她来别馆做饭有段时间了。 除了裴言卿,还没见过其他女人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待在司开阊家里。 她下意识觉得这女人和司开阊关系不简单。 但有了上次的经历,生怕又误会了司开阊的某位表妹,沈成芮定足在原地,面上有些讪然。 沙发前的女人是司开阊的前女友章樱。 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沈成芮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和张皇及疑惑,站起身落落大方的冲她道:“你是沈成芮吧?我听管家说,阿阊在家里请了位厨娘来做饭。” 她的语气是这样的自然,提起“家里”时还格外重音了两分。 章樱说着又朝前两步,对沈成芮伸出手:“你好,我是章樱。” 这是双保养得极好的玉手,白皙纤美,还涂着时下很流行的指甲,裸色舒目。 沈成芮木木的抬起手,与她握了握,“是,我是沈成芮。” 对方的手有点凉,但她却似被灼伤了般一触即收。 章樱又是一笑,态度像是很友善:“你之前没见过我,我才从大陆回来,我是阿阊的,” 她话说一半,沈成芮就听见楼梯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转过身,是司开阊下楼了。 身前的章樱顿了顿继续着:“我是阿阊的朋友。” 这个停顿,深意不言而喻。 沈成芮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果然和司开阊不一般。 瞬间,她连笑都不想勉强挤出了。 司开阊朝她们走近,居然一改前两日的冷落,低眸温柔的对沈成芮问道:“你怎么才来?可是路上堵车,有没有累着?” 沈成芮受宠若惊,呆呆的仰视着他。 司开阊居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领着她对章樱道:“章樱,好久不见,这是我女朋友成芮。” 说着又对沈成芮介绍起章樱,“章樱是我上学时的同学,当初年少不知事,还格外欣赏过她。 不过她后来离开新加坡就没联系过了。好了,都跟你报备了,别闹小脾气了,人家远来是客,你得招呼着不能失礼。” 此话一出,不止沈成芮震惊当场,连章樱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最后,还是沈成芮被他状似宠溺的揉发行为唤醒了。 她不迟钝,当然领略得到司开阊的意思。 自己借他的势做靠山解决家里和外边的麻烦,现在他需要自己配合着打发这个来找他的前女友。 他意思很明确,他和章樱有过过去,但早已是形同陌路了。 沈成芮从善如流,配合的娇嗔道:“谁跟你闹脾气了?章樱你早说过了,不过就是个过去的女同学而已,这种陈年旧事,我怎么可能还吃她的醋?” 她说着轻靠在他身边,转身同章樱说:“章小姐是阿阊的旧同学,那自然是这里的客人,我会好好招待的,不知章小姐想吃些什么?” 她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招待她。章樱听得面露狼狈,目光在他二人之间徘徊,像是还在分析情况,却又听司开阊宠溺道:“今天有客人,你就不要亲自下厨了,让厨房备些好菜上就行。” 第2224章 开阊番外(62) 章樱愣愣的望着司开阊,像是看陌生人般惊诧道:“阿阊你……” 司开阊冷漠道:“章樱,我这女朋友年纪小心眼也小,最爱吃醋较真了,你还是唤我名字吧。” 章樱脸色一白,目光黯淡。 “是啊章小姐,普通异性之间还是应该保持点距离的,称呼就别太亲昵了吧。 否则今天就算我识大体不误会,以后被旁人听见,对章小姐你的清誉也不太好,是不是?” 沈成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继续道:“其实我还要谢谢章小姐呢,如果不是当初你离开了阿阊,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陪在他身边。 他真是一个特别好的男人,不但照顾保护我,还特别宠我。我一直想,如果不是章小姐你当初……” 她其实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但听方才司开阊的寥寥数语,应该是章樱主动离开新加坡、离开的他。 所以沈成芮一副知晓的内情的故意停顿,佯作点到为止的用意,才补充着:“反正没有章小姐的话,他可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照顾我珍惜我,所以是该好好谢你啊。” “谢我?”章樱早已乱了思绪,看着沈成芮没了方才的从容自信,“沈小姐言重了,这不是我的功劳。” “别谦虚,这就是你的功劳。如果当初你没离开,怎么会有我和阿阊的今日呢,你说对吧?”沈成芮笑容明媚。 章樱的面色越发惨白了,沉着脸连基本的风度都不想维持。 司开阊望着这幕,心里居然有些快意。 他和章樱的过去,也不过就是停留在暧昧阶段,那时候十五六岁,初知情意,曾经是悄悄牵过章樱的手 因为这事甚至还被自己父亲调侃过小流氓。 但后来章樱离开,也就对她没什么感觉了。 他其实也不明白章樱又来找自己是何用意。 如果当初她不曾离开,或许他们会走到一起,但现实没有如果。 起初司开阊是真的有怨过章樱离开,但他并不是那种对初恋耿耿于怀的男人。 时至今日,章樱对他来说也就是个旧同学,他从不为不值得的女人浪费感情。 因此这时听着沈成芮这样为当初的自己抱不平,心底里生出几分解气,但到底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就只能温柔的望着她。 沈成芮是个不会冷场的人,她见章樱不回答自己的话,就换了话题,“章小姐你还没说喜欢什么样的菜式呢? 你长久在大陆待的话,应该还是喜欢中式吧,阿阊你说对吗?” 她知道章樱不想搭理自己,就去看司开阊。 司开阊自然答道:“你问的是什么傻问题,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喜欢什么菜式,你让章樱自己说吧。” 话落还很沉重的喊了声“章樱”,语中透着对她不答自己女友话的不悦。 章樱被秀了场恩爱。 虽然知晓是这小女生故意的,但司开阊愿意配合她,说明两人感情的确很好,她失落的坐回了沙发上。 “章小姐,你别不说话啊?我是诚心诚意感谢你当初离开阿阊的,是真心想招待你的,你不要客气。尽管说你想吃的菜。阿阊对吃食要求高,平时非要我指挥着厨房才能让他满意,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教,家里阿姨们的手艺也不比外面专业的厨师差。” 第2225章 开阊番外(63) “不必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得先走了。”章樱脸色很难看。 章樱说完,看着司开阊,条件反射的又喊了声“阿阊”想告别。 沈成芮皱眉不高兴的说:“你怎么还喊阿阊啊,章小姐你真该改口了,我不喜欢你喊我男朋友这个称呼的。” 司开阊立即严肃道:“改口吧,以后不要这样叫了。” “好,司少,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章樱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离开。 她纤瘦腰身,摇摇欲坠,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真是我见犹怜。 沈成芮却不依不饶的拦过去,也不笑了,一脸凝重的说:“别啊,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章小姐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在留恋前人,想要回来纠缠阿阊的。我们把你当客人招待,你总不能是来找麻烦的吧?” “我找麻烦?”章樱声音发紧,几乎要发怒了。 她是真的受不了对方这种阴阳怪调语气了,一脸错愕看着沈成芮,满脸委屈。 这女人真讨厌,咄咄逼人。 开阊现在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难道不是吗?你一女的,找别人男朋友总不太好吧?” 章樱被堵得有些语塞,改看向司开阊:“你这小女朋友,好不讲道理。” 司开阊皱眉,“成芮在这里本来就是怎么喜欢怎么来。章樱,她是我女朋友,你对她尊重点。” “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喜欢这种不懂事的女孩子。”章樱根本不想尊重沈成芮,话落绕过他们就走了。 沈成芮见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忍不住笑着躺到沙发上:“她可真憋屈,估计都要憋出内伤了。哎,怎么样,我配合的好不好?” 像是从未闹过嫌隙般,沈成芮高兴的望向司开阊。 他刚刚当着章樱的面说自己是他女朋友,那就说明自己是抱紧了这个大腿。 是以这么卖力的表演之后,当然想向老板邀功。 真像是小哈巴狗。 没人不喜欢旁人的恭维,就连司开阊也不例外。 他颔首,给沈成芮一点甜头,赞许她的行为:“嗯,还不错。” 司开阊见她笑容满面,再加上方才的解气,一时也忘了早前的不块,目光和善的望着她,又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她离开的我?” “你自己说的呀。何况她那副模样,如果不是你下楼,估计就要对我自我介绍成是你女朋友了。 我觉得这个章樱可真有意思,自己离开的你,凭什么以为你会对她念念不忘,以为回来了你就肯定还要她吗?” 几句话说中了司开阊心底的真实想法,他也是对章樱这种自信,感到莫名其妙。 他看着沈成芮不加拘束的靠在沙发上喝她自己倒的水,对比了下这两天她略带谨慎的眼神和动作,想了想还是眼前这番模样顺眼舒服。 沈成芮放下水杯,见司开阊还盯着自己看,对视着眨了眨眼见他也不说话,立马不敢得意忘形了,站起身言道:“我去换衣服给你做饭。” 他启唇,看着她回应:“好。”已经不是冷冰冰的语气了。 第2226章 开阊番外(64) 沈成芮朝楼梯处走了两步再转身,“做道前两天的糖醋里脊怎么样?” “可以。”司开阊颔首。 沈成芮下意识接了句:“多放点糖是不是?上次你吃的不多,应该是觉得不够甜吧?” 这话纯粹是自问自答了,意料之中应该是肯定的回答。 谁知,司开阊却说:“不,多放点醋。” 她以为自己听差了,回眸在楼梯处睁大了双眼,“多放醋?” “嗯,吃酸的。” 沈成芮“咦”了声疑惑的点头,她自然要以老板的话为主,正要提步又听他继续道:“再来道醋烹鸡。” 她踩楼梯的脚差点踩空。 今天是怎么了,嗜甜的司开阊这么喜欢醋? 换好衣服去到厨房,对于糖醋里脊,沈成芮已是信手拈来。 她先把里脊洗干净切好,而后加了料酒加了蛋清,又放了适量盐拌匀腌制。 而后她去准备了醋烹鸡的食材。 这虽是道菲律宾国菜,但做法和调味都很简单,而且口味和中菜特别相似。是前阵子做过的新菜,司开阊意外的喜欢。 她将五花肉切了小块和鸡腿一起用少许醋、酱油和香叶一起腌制好。 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取了方才腌制好的里脊肉裹上生粉,锅中倒上油,再慢慢将裹好的肉放入锅中炸。 因为要达到外焦里嫩的效果,沈成芮特意注意着火候,炸了一遍之后沥油,等里脊肉放凉,然后再炸一次,再沥油。 最后,她才起热锅将油、番茄酱、糖和白醋放入锅中炒匀,炒至白糖融化。 但炒着炒着想到司开阊的话,不由又加了点白醋进去。 再次炒匀后放入炸好的里脊肉翻炒,直到酱汁与里脊肉充分结合,最后再撒入芝麻出盘。 出盘的里脊肉菜色金黄,酸甜可口,外焦脆,里嫩香,沈成芮不由夹了一块浅尝,结果自己被酸到了。 她有点忐忑了,方才司开阊的“多加醋”是认真的吗? 总觉得这不是他的口味。 这时,醋烹鸡的肉也腌制得差不多了,她重新起锅倒入油烧热,小火煎了下鸡腿和五花肉,至鸡皮金黄酥脆便觉得差不多了。 将煎好的鸡腿和猪肉放入铸铁锅,加入拍过的蒜瓣、苹果醋、酱油、香叶和少量白糖,再加足量清水大火煮开后,小火炖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收汁起锅。 一应俱全后,她将菜上桌,又去楼上请了司开阊。 今日的司开阊很好请,没有一请再请,应声就随她下了楼。 沈成芮看着他,生怕他觉得太酸不喜欢,仔细留意着他的神情,“大少,你觉得怎么样?” 她话才出,就见司开阊微微蹙眉,别有深意的看了她眼。 沈成芮心想糟糕,果然嫌弃太酸。 结果,司开阊咽下肉之后道:“很好。” 沈成芮目露奇怪,这么酸还很好?方才明明皱眉了。 她放下筷子起身,抬手欲要去端那碟里脊肉,低声道:“还是我去加点糖重新炒吧,你吃不惯酸的。”“不必,今日这酸很合胃口。”司开阊筷子压住菜碟阻止了她,想起方才她在章樱面前吃醋的模样,忽而一笑。 第2227章 开阊番外(65) 司开阊突然如此说话,让人意外。 沈成芮将信将疑:“真的吗?” “嗯,坐下吃饭吧。” 沈成芮这才继续落座,视线却依旧透着不确定:“大少,你觉得不合口味要明说的,不必勉强。” 司开阊反问她:“我勉强什么?” 这语气,让沈成芮更加迷茫了。 顷刻,司开阊说道:“你方才在章樱面前可不是这样拘谨的,一口一个阿阊唤得很自然的。” 沈成芮以为他是认为自己称呼冒犯了他,解释道:“大少,我可不是故意对你不敬的,只是当时章樱在场,我要假扮你女朋友。 连她都喊你阿阊,难道我还叫你大少吗?我瞧着她也不是个蠢笨的,如果不故作亲密,一定会看穿的。” “无所谓。” 其实司开阊真的不在乎章樱对他的看法。 就算她知道了自己和沈成芮并非男女关系,又能如何,难道自己没女朋友她就还能有机会纠缠他吗? 不是的,他早就不在乎章樱如何看待他了。 但当时脱口而出的对章樱介绍沈成芮是自己女朋友,司开阊事后也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可能就是单纯的想那样介绍。 沈成芮则被这声“无所谓”搞得有些迷茫,如果无所谓章樱知不知道,那又是为何要说自己是他女朋友? 彼此各有所思,餐厅里静默了片刻。 过了会,司开阊忽然问:“你做菜这么好吃,你男朋友很有口福吧?” 他盯着她手腕间的黄钻手链看。 “什么男朋友?”沈成芮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司开阊不答继续询问,“今天没戴玉镯了?是担心厨房做事摔坏它吗?” “玉镯?”沈成芮低喃了声。先是随着他视线看了眼右腕的手链,再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左手腕,似才明白过来,恍然道:“你是说那天在商场里遇见你和萧先生时戴的那只玉镯吗?那是我祖母送我的生 日礼,当天收了顺便戴一下的。” 哦,原来不是男朋友送的玉镯。 司开阊心里这般想着,又想起好友说的现在的男孩子很会讨女孩欢心,既送首饰又送衣服。 他的视线不由又落回手链上,问的却还是关于菜的:“你还没说,你男朋友怎么评价你做的菜呢?” “我没男朋友。” 见他把话题又绕了回来,沈成芮实在没明白,反问道:“大少怎么会认为我有男朋友的? 我每天除了在学校上课,就天天往你这儿来工作了,哪有那闲工夫谈恋爱?” “没男朋友?”司开阊的目光先是一亮,紧接着道,“那上次商场里陪你买衣服的男生是谁?” “那是我二堂兄。” 沈成芮回想了下,才想起那天是谁,“上次我不是给你说过,我堂兄深陷李家的吗啡茶馆,我才去砸了那里得罪的李家吗? 就是他。那件事之后他特别感激我,正好那天家里吃完饭,就带我出去买新衣服了。” “原来是你的堂兄。”司开阊轻语,话落自己又是一笑。连日来压抑在他心头的沉重消失殆尽,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第2228章 开阊番外(66) 于是,司开阊又恢复成了之前对待沈成芮的态度,既亲和又平易。 不,甚至更加亲善了。 这种大起大落,让沈成芮很摸不着头脑。 但这么好相处,总比之前提心吊胆去猜司开阊心思要好。 她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而学校里林湛追她而闹出的风波,也渐渐过去了,沈成芮的生活又趋于平静。 她除了自己的专业课程外,还常常去听金融学的课程。 然而家里三堂姐沈成爱,和她香港的未婚夫童少言之间,闹得很不愉快。 不和的消息,终于没瞒住家里,沈成爱被老爷子骂了一顿后,亲自飞了趟香港去赔罪。 大概是不管童少言在学校里女友的事情了,低声下气的挽留了一波童少言。 最终童少言没有坚持与她分手,婚约还在,但何时办婚礼依旧没有定期。 沈成爱回来后脾气变得极差,三天两头就在西楼里发神经,总是闹事。 这更加坚定了沈成芮搬离沈家的决心,每每夜里被吵醒之后,恨不得天亮就能离开庄园。 但她没那么多钱。 她的积蓄,并不足以让她和爸妈妹妹们马上就搬离这里。她觉得不能再等两年薪水了,这种日子越早解脱越好。 沈成芮决定炒股,用自己积蓄炒,但她很慎重,没有把握并不敢随便把钱投进去。 她开始更加偏重金融方面的课程。 而这天的金融课上,沈成芮有个问题没听懂,就在下课后抱着书走到被众多女同学围着的讲师讲台前,慢慢等他解答完后才上前。 年轻的讲师名叫钟陵,今年才二十八,很英俊斯文。 这也是他的课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经常有许多其他系的女学生,过来借着听课请教的名义,接近他。 钟陵心知女同学们醉温之意不在酒,但每每面对她们提出的问题,哪怕知道她们没在听,还是会很有耐心的解答。 沈成芮上前时,他也没有露出应付完方才那些女生后的疲惫之色,还是很彬彬有礼的询道:“这位同学,你想问什么?” 沈成芮因为自己并非是金融学院的学生,是以有些心虚。 以前都是课上做笔记,不懂的就自己再去图书馆翻资料找答案,这还是第一次找讲师问问题。 “我想问一下关于投资风险的问题,我没怎么听懂。”她拿笔划着一处纲要向他求问。 钟陵答道:“这投资风险主要分成两方面,一是直接融资,二是间接融资。资本市场的概念你理解的吧?这个市场里最主要的就是资金。” “我懂一点。”沈成芮虚心主动道,“老师,我不是金融学的学生,基础不是很好,麻烦您说的细一点。” 对于不是金融学的女同学来听他讲课这个现象,钟陵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但听她如此坦然的直言,还是有些意外的。眼前女生不像那些不懂装懂的女学生,他说什么那些人都点头。她直接说自己基础不好,让他讲得细致点,是真的来听课学知识的。 第2229章 开阊番外(67) 钟陵欣赏沈成芮的态度,也欣赏她的坦荡。 于是,他很认真的解释起来:“其实时下的市场主要就是货币市场和资本市场。 货币市场也就是之前的主要经济市场走向,是指期限在一年以内的金融工具为媒介进行短期资金融通的市场,它的特点是交易期限短、流动性强以及风险相对较低。 但资本市场就是指以期限在一年以上的金融工具为媒介进行长期性资金交易活动的市场。 这也是未来经济市场的主要走向,特点是期限长,资金借贷量大,而资本市场又分成间接融资和直接融资。 你刚刚提问的所谓风险,就是对于资金供给者来说的风险,间接融资的优点是灵活便利、安全性高和规模经济……” 他说得很慢,也很有耐心。 而沈成芮的态度也极认真,哪处不懂都会提出来,请他引申解答。 一来二去,沈成芮每次课后,都会向他请教几个问题,发现这样比她自己摸索有效许多。 而钟陵也不吝赐教,不止知无不言,还开了一系列金融相关的书名给她。 沈成芮很认真,去市内书店买了几本,又在学校图书馆找了几本。 课余的时间,她都泡在了图书馆里。 这天,她在图书馆里看书,忽然听见旁边轻轻的敲桌面声,抬头见是钟陵,连忙一笑,起身唤道:“钟老师。” 钟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与她浅浅笑了,在她对面坐了道:“不必这样客气,下了课喊我名字就好。” “这怎么可以,您是老师。”沈成芮很尊敬他。 钟陵见纠正不过也没有再要求,看了眼她又看看她身前的书,发现都是有关炒股的书籍,奇道:“你要学炒股?” “是啊。” 钟陵不解:“目前的股市其实并不稳定,许多企业也是跌宕起伏。你年纪还小,对这块又不熟悉,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投入炒股市场。” 已经对金融有所了解的沈成芮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现在股市不稳,但没办法啊。 我觉得这是生钱最方便的捷径了。如果能让钱生钱就最好了,不过其实我也担心赔钱,所以迟迟没有下手。” “确实,现在的股市日新月异,投钱进去很容易赔。”钟陵很认真的劝她,见对方仍是满脸苦恼,就问,“怎么了,你是遇到困难了吗?” “唔,算是吧,一直都很困难。” 沈成芮蹙眉,因为这阵子与他熟了,也就没有隐瞒,“我家里需要钱,有了钱就可以搬家了。我已经攒了一部分,但是不太够,所以想学炒股。” 钟陵知她独立要强,思考了下,到嘴边可以借她钱渡难关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些她的脾性,应该会拒绝,提出来反而会让彼此尴尬,是以他想了想才说道:“股市虽然不稳定,但如果你真的想玩,我倒是可以带你。” “真的吗钟老师?你愿意帮我?”沈成芮两眼发光,凑近了惊喜的看向钟陵。她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第2230章 开阊番外(68) 钟陵被她这炙热的目光盯得脸颊发烫,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低头。 他回应道:“嗯,我对股市稍有研究。如果你放心的话,我可以推荐带你。” “放心放心,谁都知道你是金融学院里最年轻有为的讲师了,而且都说你对经济时机抓得特别准。钟老师你肯带我的话,肯定会成功的。” 沈成芮很有信心的话落,又怕自己这顶高帽让对方觉得有压力,再添道,“你也不用担心。 就算是赔了我也无所谓的,本来就是学着玩。你能带我,总比我自己蒙头乱投要好。” 钟陵被她的小心思激得内心一暖,与她展笑道:“你信得过我就好。 那现在,我们算不算朋友?如果是带学生炒股,我这金融学的讲师可能就做到头了。如果是带朋友倒是无所谓。” 沈成芮单纯的以为他是为了名声考虑,倒也没再扭捏,自然接道:“钟老师不嫌弃我做朋友就好了。” 话落见对方故意板脸,立马又改了口:“是钟陵。” 钟陵灿烂一笑。 气氛正和谐着,突然就冒出来个煞风景的声音:“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沈成芮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正是宋珊珊。 身后照样跟着两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同学。 宋珊珊和沈成芮因为林湛结了梁子。 纵然在华民护卫司署里,知晓沈成芮有不能得罪的靠山,但因为心里不舒服,宋珊珊每逢见面都要阴阳怪调的刁难她几句。 这种现象,已经有段时日了。 沈成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直没怎么理会她。 毕竟自己给司开阊惹得麻烦够多了,这宋珊珊又是个明显有背景的人,真闹翻脸场面不好看了。 再进一次华民护卫司署的话,她还真不好意思再请一次司开阊去捞她。 哪怕以现在司开阊对她的态度来说,应该不会拒绝。 但沈成芮并不想无事惹事,麻烦司开阊,反正被宋珊珊说上几句也不会少块肉。 可次数多了,宋珊珊说话就越来越无所顾忌了,起初是暗嘲,后来是轻讽,到现在成了直言想怼。 于是,沈成芮看见她就知道不会有好听话,皱起眉头:“宋珊珊?” 咬字有些重,因为不想连累身边的钟陵,于是暗含警告之意。 但宋珊珊认为自己以前的话,沈成芮都忍了,或许是那个大靠山没有了,所以根本不把她这层意思放在眼里,还更加轻蔑的道:“哟,这么快就换人勾搭了? 沈成芮你可真有本事,连备受欢迎的钟老师都能收服,也怪不得之前那么不把林湛看在眼里了。”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听你的话,难道是很不满我当初拒绝林湛吗?” 沈成芮很没耐心,这个宋珊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型。 明明很开心自己拒绝林湛,但每次见面都要拿这事来抱不平,似乎沈成芮委屈了她心上人一样。 “谁不满了!我是怪你对林湛下狠手,你把他鼻梁都踢断了呢!” 宋珊珊这话刚落,沈成芮明显感受到了一道惊奇的目光。来自钟陵。 第2231章 开阊番外(69) 钟陵以前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 他很少关注校园里的花边新闻,所以对这则轰动很久的故事还真没了解过…… 听到沈成芮把一个男生的鼻梁踢断,他目露惊讶。 沈成芮脸色讪讪,同宋珊珊道:“都多久前的事情了,医院去过了,护卫司署也去过了。 别说一个鼻梁骨了,就算断两次也该重新长好了,你次次都拿林湛这件糗事来说,你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跟他有仇啊?” “我、”宋珊珊左右看了看,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惊动了旁人。 她本来是无所谓有人来围观的,毕竟是想让她们来看沈成芮笑话。 但听见有人笑着说,就那个林湛居然被女生踢断鼻梁这话,心里又懊悔起来:“我当然是替林湛觉得委屈,他对你那么好,你却那样下他面子,太过分了!” “所以呢?你每回看见我都要指责两遍,你说了这话,难道就能改变你心上人被我踢断过鼻梁这个事实了吗?” 沈成芮由衷的劝她:“宋珊珊你可省省吧,本来大家都快忘了林湛那么丢脸过,你非一次次的替他宣传,他该恼的是你吧?” 宋珊珊闻言气急,又想到这阵子林湛待她果真很疏远,抬手就想打她,“还不都是因为你,否则林湛怎么会这么对我?” 她有些气急败坏,但手刚举起就被钟陵拦住在空中,“这位同学,请你注意举止。” 素来温文尔雅的他语中都带上了不悦。 “这又关你什么事?” 宋珊珊和其他女生不同。 她满心都只有自己的青梅竹马林湛,当然看不上英俊有为的年轻男讲师,何况还是个和沈成芮关系不错的讲师。 “钟老师我可提醒你,这沈成芮不是什么好女生,她外面不知道勾搭着什么男人,给别的做官的当姨太太呢。 私生活不检点的很。不对,看她这模样,别说姨太太了,可能就是被什么男人包养了,连名分都没有的。 你堂堂一个老师,别连累了自己名声,还是趁早远离她的好。”宋珊珊一脸看钟陵和沈成芮不清不白的神色。 “你闭嘴!”听她居然这样对钟陵说话,沈成芮也恼了,抬手拍下宋珊珊被钟陵阻住的胳膊,直接反手打了个耳光过去,厉色道,“你向钟老师道歉。” 宋珊珊被狠狠打开,差点摔倒,还好被自己身边的两个朋友扶住,她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沈成芮,“你居然敢打我?” “打都打了还问这种蠢话?你自己想想你都对老师说了些什么!”沈成芮面容严肃。 宋珊珊当众被打了脸,听着其他围观之人的唏嘘声,眼泪都急下来,一直重复道:“你打我,你打我……” 沈成芮的态度很坚定:“道歉。” “我不!你、你这么对我……”宋珊珊措辞着想要放狠话。 沈成芮冷道:“你想怎样?我打了你,你是准备报案闹去华民护卫司署呢,还是打算事后报复?宋珊珊,你想怎样就明说。” 宋珊珊没想怎样。 她是不敢再闹去华民护卫司署了,上次之后已经被警告过。 至于私下报复就更不现实了,若是要使阴招,只要沈成芮那个有政府背景的靠山还在,指不定谁厉害得过谁呢。 她更担心自己安危,所以报复是不理智的。其实也就想逞逞口舌之快,以前沈成芮都是逆来顺受由得自己骂,今儿是怎么回事? 第2232章 开阊番外(70) 沈成芮再一次提醒:“我让你道歉,听见没有?” 宋珊珊权衡半天,最终还是服了软,支支吾吾的对着钟陵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立马跑开。 沈成芮重新坐下,周边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钟陵看着她,眼神有些不一样。 沈成芮看了他眼,尬笑道:“让你见笑了。” “不是见笑,是意外。” “意外?”沈成芮再望过去,自答道,“意外我一脚踢断了别人的鼻梁,还是说意外我敢打宋珊珊?亦或者,” 她停顿片刻才继续:“亦或者意外宋珊珊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我知道你不是她口中说的那样。”钟陵语气肯定,“我看人不会错,你不是那种女孩。” 被人这样信任,沈成芮听了无疑是高兴的,“你居然相信我,我名声似乎是不太好。” 其实沈成芮自己并没有太在意外界传言的。 但既然和钟陵做朋友,也不想让他误会。本是打算解释一番,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相信。 “谣言止于智者,三人成虎而已,你也不必太当回事。”钟陵反安慰她。 沈成芮一笑,“我自然没放在心上,你看我被这些课本整得都够苦恼了,哪还有功夫理会那些?” 她玩笑似故作轻松的语气,钟陵颔首:“这倒是。” 过了会,沈成芮再问:“你真的不好奇?” “不好奇是假的,但如果方便说你早说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必追问。”钟陵态度和蔼,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沈成芮很喜欢和他交流。 但那些不愉快的事确实没必要再三说明,毕竟她又不是怨妇,对谁都称述一番自己被外界误会后的痛苦。 她轻描淡写道:“都是些过去的琐事了。” “那就不必再去想。” 沈成芮看着他问:“那你还带我炒股吗?” 钟陵没想到,刚闹了那么大的场面后,她居然还惦记着炒股这点事,和煦的笑了笑应道:“当然带,答应朋友的事我不会食言。” 沈成芮开怀而笑。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跟着钟陵学习炒股的事,其实主要是跟着他投钱。 钟陵很详细,把为何买这支股票的理由都会告诉她,说清楚风险和利润,沈成芮听完后都会特别安心。 这天,她下课后去别馆,到了后意外的发现司开阊不在家。 沈成芮问管家,管家摇头只说大少没回来,其他的却是丝毫不肯透露。 第二日她再去,还是没看见司开阊。 情况太奇怪了,如果司开阊有应酬或者什么,都会提前跟她说不必过去的。 这次却没有打招呼。 一连好几日她都没在别馆看见司开阊。 她上课开始走神,做什么事都不能全神贯注,很想知道司开阊到底发生了何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为何会没有丁点消息呢? 但转念又自我否定,司开阊手下那么多副官和护兵,别馆周边的安全保卫又那么严谨,是不可能出事的。 他那样身份的人物,有突发情况,需要他离开新加坡前往处理也很正常。 而自己只是一名厨娘,他根本没必要和她说明。 直到这天,她看见报纸上登出了司家继承人于七日前遭遇暗杀的新闻,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司家的继承人,那不就是司开阊?沈成芮脑中一空。 第2233章 开阊番外(71) 沈成芮一时手脚冰冷。 她先是下意识的吓坏了,浑身都僵住,好半晌才理出头绪来。 那个素来寡言少语却又热心助她的男人,遭遇了暗杀? 所以这些时日来,他不是因为公干暂时离开,而是身经危险。 她连忙又跑去了别馆,问管家司开阊的去向。 因为司开阊才经历暗杀,他的行踪很隐秘,哪怕是在别馆工作了几月的沈成芮,忠心耿耿的管家也不愿透露。 他摇头一问三不知。 沈成芮不信,缠着他追问,不肯离开。 最后管家当面打电话请示司开阊,本是想让这磨人的小姑娘死心,谁知他家大少爷居然同意了沈成芮去探视。 “裴氏医院!”沈成芮很开心,“我怎么没想到,司家的大小姐和姑太太都是裴氏医院里的医生。他出了事那肯定就住裴氏医院嘛!” 她起身就要去医院。 管家连忙道:“沈小姐,你没人引路是去不到医院的私密住院部的,就算您问前台的护士,护士也只会说医院没有这个病人。这样吧,我送你过去。” “那就谢谢管家了。”沈成芮感激道。跟着管家进了一处不对外开放的住院部病房,才上走廊就看见重重守卫,又见蒋智明亲自守在病房门口,沈成芮才意识到自己每日朝夕相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何身份,也 头一次意识到他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 这真是个很尊贵的男人。 蒋智明早知道她要来探病,见她走近,转身敲了两声病房门道:“报告,沈小姐到了。” 隔着门,沈成芮听见那男人的声音一如往昔:“让她进来吧。” 沈成芮刚进去,就见司开阊吊着胳膊在看文献,听见动静后才抬头看了她眼,语气自然道:“来了。” “嗯。”沈成芮立马蹿到了病床前,眼看往常那么活灵神现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的躺在那,只能被困在小小的病床之上,鼻子一酸,冲上前就问:“你的胳膊……” “没事,就是回家时路上碰见几个不要命的人来暗杀,中了一枪而已。” “中了一枪而已?”沈成芮满眼担忧:“这、这是枪伤啊?” “是枪伤。”从小见惯了枪林弹雨的司开阊不以为然,没觉得很严重,反倒被她这副呆愣迟钝的模样逗乐了。 他把手中翻看着的文献合上放在枕边堆积的公文上,正想再和她说几句不打紧,谁知眼前那少女“啊”的一声,居然坐在他床边哭了起来。 沈成芮哭得超有气势,边哭还边瓮声瓮气的嘀咕:“这是枪伤啊,你差点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枪的子弹是能打死人的,如果打中的不是你胳膊而是你心脏,你就不能这么躺着跟我说话了!你、你居然差点就死了……” 她这一哭,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司开阊举着完好的胳膊,有些手足无措。她哭得非常伤心,眼泪似滚珠,看得他都心疼了。 司开阊心疼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强调:“没那么严重的,你别哭了。”“这还不严重?性命相关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第2234章 开阊番外(72) 沈成芮真真悲从中来。 她一时的难过,是无法遮掩的,甚至连克制一点都做不到。 自己的大金主加大腿差点就没了,她的钱途差点终止了。 那些工资,对她太重要了。 何况,如果没有司开阊,她又要回到从前在沈家日日憋屈的生活之中了,而搬离沈家的计划也会因为少了这份薪水做支持而遥遥无期。 一想到这些,沈成芮就后怕。她不能没有司开阊,没有了他,她举步维艰。 她哭得肝肠寸断,将这些时日来的紧张和彷徨都发泄出来。 司开阊几次对她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明明中枪受伤的是自己,结果她哭得如此激动…… “你别难过了,我真的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那你好多天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找人跟我说一下,还不让管家告诉我,害我每天都担心死了,就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成芮抬起头,抽抽噎噎的哭着,。 前几日,是真的很担心司开阊不要她这个厨娘了,结果因为哭得太伤心,话断断续续没说完,就被司开阊的一声“阿姐”吓得不敢抽泣。 沈成芮满眼泪水的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病房门口,就见那儿已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白袍的年轻女人。 不用通传就能直接进,司开阊又喊她“阿姐”,沈成芮在意识到来人身份后,泪水都僵滞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司玉藻冲她一笑,而后才走进去。 司开阊把手帕朝沈成芮递去,“擦擦吧。” 沈成芮也顾不得这是男人的手帕,接过就往自己眼眶脸上抹拭,暗道自己丢了脸,又有些不敢去看司玉藻。 司玉藻是来给司开阊换药的,因为司开阊身份的关系,她连助理都没带。 以往都是副官进来帮忙的。 但刚刚犹豫沈成芮哭得太伤心,站在门口的司玉藻,就制止了身后随进的副官。 这时她先看了两眼沈成芮,而后才对自己弟弟道:“开阊,你不介绍下?” “阿姐,她是沈成芮。”司开阊也很简洁,只说了个名字。 “你好,成芮。” 听见招呼,沈成芮也不用他介绍司玉藻的身份,连忙收起手帕回看过去,紧张道:“你好,司小姐。” “不必这样见外的,随我弟弟唤我阿姐就好了。” 沈成芮一听就知她误会了,连忙恐慌的看向司开阊。 司开阊没有分辨,也没有教她该怎么做。 沈成芮的这副模样落在司开阊眼中就很羞赧,她笑了笑温柔道:“不必拘谨。” 而后又感慨了声:“原来你就是阿娇口中的成芮姐姐。” “是吗,司小姐居然听说过我。”沈成芮颇有些受宠若惊,似乎这才把眼前人同张宣娇的母亲这个身份对应起来。 她有阵子没看见张宣娇了,也怪想念的,便问了声“阿娇最近好吗”。 才见她刚刚为自己弟弟哭得死去活来,又听她关心自己女儿,司玉藻对她的印象很好,“挺好的,她最近在司宅带她的小表弟。”沈成芮点头“哦”了声。 第2235章 开阊番外(73) 司玉藻喊沈成芮来,帮忙换药。 沈成芮这才回神过来,在医院司玉藻的身份是医师,不敢磨蹭,连忙过去帮忙。 司开阊褪了病服,解开绷带,沈成芮才看清她的枪伤有多深。 这一吓,动作都愣住了。 司开阊看着她,柔声道:“子弹早就取出来了,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说,单纯不愿见她担心。 司玉藻看了看他们了然道:“是该怪开阊的,这种情况瞒着你。你找不到人,着急了很久吧?” 司开阊见沈成芮的脑袋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只能对司玉藻唤道:“阿姐?” “就是该怨你。”司玉藻重复。 司开阊很无语,沉默着任由她们换药。 司玉藻知道沈成芮难得来探病,很识相的没有久留,换好药就走了。 沈成芮这才嘀咕:“你姐姐她,好像误会了。” 这个大腿她是要抱的,因此她不可能在司开阊都没有表态的时候,就急着去和人解释两人的清白关系。 司开阊却似没听到般,只淡淡“嗯”了声。 他告诉她,外面报道的新闻都是司家愿意让人报道的情况,故意夸大伤势也都是为了麻痹对方,都是政治用意,事实上他本身伤势并不重的。 好说歹说,终于让沈成芮安了心。 但沈成芮觉得自己拿着他的薪水,却在他养病期间堂而皇之的休假,很不地道,临走前主动说自己每日还是去别馆做中晚饭,然后再给他送来。 司开阊颔首道好。 但沈成芮自己是放心了,回家后却发现全家都在等她。 司大少遭遇暗杀性命垂危的新闻是今天才报出来的,沈家人当然也看到了报道。 老爷子对于这个眼看着就能抱上但还没给自家带来实际好处的大人物特别关心,特意命人侯在铁门前,让沈成芮回了家就去见他。 自然是问有关司开阊的伤情问题。 沈成芮心知司家放出那样的风声,有他们的目的和考量,当然不会随便对人透露,就是沈家人也不可能。 她满脸迷茫的摇头:“这种事我不清楚。” “你不是他的情妇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沈成爱语气逼人。 沈成柯连忙拽住她叮嘱:“你别这种语气,四妹她够心烦了,咱们就别问了。” “这叫说的什么话?那司大少又不是别人,是咱们四小姐的男人,他的安危沈家怎么能不关心?” 三太太站出来走到沈成芮身前,故意拉长了语调道,“成芮啊,你也别怪我们多事,毕竟司大少的事情关乎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你祖父和我们总是要问上几句的。” “三婶的意思是,如果司大少真的有了危险,不能替我出头了,你们就又可以像从前那样,欺负我们这房的人了是吗?” 沈成芮哪能不晓得他们的用意,几房之间结怨已久,沈成芮有了司开阊做靠山,她们捞不到好处的。 但如果没了那个大靠山,她们就可以一出前阵子的窝囊气了。 “放肆!”老爷子一改早时的和善,也对沈成芮板起了脸,“长辈与你说话,你就这样的态度吗?成芮,司大少的情况,你到底知不知道?” 沈成芮很肯定的语气:“我不知。”话声刚落,就听长房那传出一声轻蔑的笑声。 第2236章 开阊番外(74) 大太太故作维护的替沈成芮说话:“我们就别为难成芮了。她是什么身份,司家哪能把司大少的情况告诉她呀? 我看这事儿没谱,司家大少遭遇刺杀,司家若是追究起来,说不定会从司大少平时接触的身边人调查起。 成芮的这个身份,可别给家里惹来什么麻烦哦。” 几句话,说得厅里人心惶惶,老爷子脸色愈发难看,“成芮,司大少遇袭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沈成芮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见祖父将要发作,接着又说:“大伯母是杞人忧天了,我能给家里惹来什么麻烦? 诚如你所言,我的身份是什么,司家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家,难道为了给大少报仇,还能发作到我身上来不成? 何况,这不过就是新闻,真实情况怎样大家都不知道,大伯母莫不是见司大少现在躺在病床上,护不了我,就想借此为难我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一口一个司大少的,你终究是没出阁的姑娘,能不能有点礼义廉耻?”大太太被她的话激恼了。 沈成芮亦不甘示弱:“礼义廉耻,那三堂姐跑到香港去的时候,大伯母怎么就把礼义廉耻给忘了?” “你!我跟你怎么一样,我和少言哥哥是有婚约在身的,我们将来会结婚,跟你和司大少的情况可不一样!”沈成爱冲到沈成芮面前。 她本就是火爆脾气,被人提起自己和未婚夫的事就更敏感了。 沈成芮闭了闭眼,“那就等你真嫁过去了再得意吧。否则你和前未婚夫家闹成这样,将来可就真无法再说亲了吧?” “祖父,你看四妹妹,她居然咒我和少言哥哥结不了婚!”沈成爱满面委屈,跑到老爷子面前哭泣。 老爷子满心只好奇着司开阊的状况,哪有心思见她这样,严肃的“哼”了声让她闭嘴。 大太太一把拉过女儿站到旁边,示意她不要多言,又同自己的搭档三太太使了眼色。 三太太当即开口:“成芮现在是了不得,有了依仗连家里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爷子问你几句话你都不肯说实话,瞧你这底气十足的模样,分明就是仗着司大少的势,还说你不知情? 只怕是长大了的闺女,终归是胳膊肘向外拐了,所以都不把自家人当家人了。”“三弟妹,你不用拿话挤兑成芮,她要是知道要是能说早就说了。她既然说了不知道,你们又何必再逼问呢?”陆琳实在不忍见女儿这样被人刁难,甩开丈夫的阻拦站出去 道。 “成芮变成今天这样,也有你二嫂的不是。咱们沈家清清白白的,家中男丁连个姨太太都没有的门户,却教出来成芮这样的姑娘。 没名没分就跟了外边男人,若是能扶持到家里也就罢了,可现在非但不能帮着沈家,还要让沈家面临被司家迁怒的风险。 不管怎样,也是二哥二嫂教女无方的结果。” 三太太这几句话是点到了利害。 的确,司开阊的身份是很尊贵,他若在场,别说没给沈家任何收益,就是让沈家倒贴了去维持这份关系,恐怕也是人人乐意。但他现在生死不明。 第2237章 开阊番外(75) 司开阊对于沈家,之前除了压制沈家长辈,也没带来任何实际好处,反倒是白白糟蹋了家里一个姑娘,老爷子越想越觉得亏。 如果司开阊就此真的死了,司家不可能把成芮娶进门替司开阊守节,那自家这个孙女不就是白养了吗? “老三媳妇说得对,这事儿二房糊涂。” 老爷子看了眼畏首畏脑的次子,最终还是把视线锁向陆琳:“老二媳妇,你不能替沈家开枝散叶便罢了,怎么连个女儿都教不好? 好好的闺女,就这样葬送了,都是你和老二的疏忽,若能早些发现,成芮就不会折进去。” 这话真是越说越难听了…… 沈成芮站出去道:“祖父,这事跟我爸妈没关系,你有怒火冲着我来。” 老爷子耐心告罄,用力拄了拄手中拐杖,终于变了脸:“我和你爸妈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没有规矩了? 身为女儿身,如此不检点,还要全家赔着你丢脸,不知错还敢打断我说话,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呵。”沈成芮暗笑了声,心道这祖父做的还真是现实。 听见外面些风吹草动,连带着对整个二房都变了脸。 她是无声感慨,然而沈成爱就爱抓着她不放,质问道:“你笑什么?你这是对祖父该有的态度吗?” “我笑你们。”沈成芮索性撕破脸,没好声道,“司大少还没闭眼呢,你们就这么急着处置我和为难我爸妈了? 之前当着他的面时,怎么不说我行为不检点,怎么就不说我丢沈家脸了呢? 你们现在就这么肯定,他好不了了,觉得他再不能替我出头了是吗?那你们就使劲嘲讽吧。” “那不都是你大伯母和三婶在说吗?我们可没人盼着司大少出事。今天喊你过来问话,说到底还是关心司大少的情况。”老爷子听后又变了脸,语气缓和不少。 连当家人都这样了,长房和三房自然也不敢再揪着问话了。 沈成芮真觉得家里人挺可笑的,变脸跟翻书似的。 她往前两步,“其实吧,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想害你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爷子看着她。 “大家都知道司大少遭人暗杀,司家和政府本来就在调查这件事,这时候你们上杆子来追问他的情况,谁知道是什么目的?会不会是暗杀之后探寻后续情况呢?” 大老爷急眼就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又不是我们找人去暗杀司大少的。” “我是不会这么想,但调查部门会不会这样想啊。他们一定觉得,暗杀的人现在也很想知道司大少怎么样了,大伯父你说对吗?” 大老爷脸色铁青。 “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老爷子掂量了翻,亦不再追问。 闹了半晚,终于散场。 即便此刻没发作,但全家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司开阊真的出了事,没有这个依靠,二房就是整个沈家嘲讽和为难的对象。 沈礼和陆琳夫妇心情沉重,出了主楼之后望着走在身边的长女,都有些欲言又止。 沈成芮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主动道:“爸妈,这件事你们不便过问。” “阿芮,”沈礼喊了她下,见女儿态度明确,终究没有问出声来。陆琳则握着她的手道:“成芮,妈相信你。” 第2238章 开阊番外(76) 沈成芮望着他们,又看了看两个妹妹,心里更加迫切的想要带家人搬出沈家。 次日她去给司开阊送饭,司开阊察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他提问:“怎么了?” 沈成芮被忽然问话,望着他摇摇头反问:“没事,大少怎么这样问?” “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不会是又惹什么祸了吧?”司开阊语气轻快,还有些玩笑揶揄的意味。 这是他平常不会有的。 只是沈成芮没有太留意这点,她摇摇头:“怎么会,我又不是闯祸精,哪能天天惹祸呀?” “也差不多了。”司开阊语气里带着两分宠溺。 沈成芮苦笑,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司开阊说随便她做。 沈成芮应话后直接从医院回了学校,课间时找了趟钟陵,说自己想要加股。 钟陵不解道:“我虽然有些把握这支股能赚钱,但你不能押上全部身家啊。我们不是说了先投一万英镑试试水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要加股?” 沈成芮听后觉得也有道理,也不想给对方造成压力,就应道:“那好吧,先试着。” “和家里闹不愉快了?” 成为朋友后,钟陵对沈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沈成芮颔首,“昨儿是有些矛盾,我恨不得立刻带着爸妈搬离他们。” “你是个乐观的人,不要为此愁眉不展的。” 钟陵说话宽慰起她,沈成芮心情也渐渐有所好转。 毕竟她还有很多事做,既要听课,还要去给司开阊送饭,没功夫悲春伤秋。 司开阊在她每日的精心照顾下,很快就出院了。 毕竟他这样忙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里。 出院后,他先回了趟老宅见爸妈。 顾轻舟私下里问他:“听你阿姐说,你那小女朋友,因为你瞒着她受伤的事跑医院去哭了?既然交了女朋友,早晚是要领回来见公婆的,等选个日子带过来吃顿饭。” 这件事,司家早已知晓了。 自从裴言卿遇到了沈成芮之后,她就故意“保密”的,把她大哥的秘密宣告天下了。 顾轻舟一直没问。 开阊跟其他儿子不同,他非常有主见,又好胜,顾轻舟不太愿意管束他。 然而做母亲的,总免不了要为孩子操心。 顾轻舟总担心儿子打光棍。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 司开阊目前代替司行霈,在新加坡行走,身份太高,一般人高攀不起。 而他自己,又是个冷性子。女孩子靠近他,多半被他拒之门外。 他自己不愿意去追求女孩子,而喜欢他的姑娘们,又没机会靠近他。 就这么一根冰棍似的儿子,顾轻舟如何能不担心? 听说他有了女朋友,顾轻舟是最开心的,却又不准家里其他人去打听。 “别打草惊蛇。”对于司开阊的爱恋,顾轻舟是如此叮嘱众人的。 司家众人:“……” 如此一来,没人说起,反而是顾轻舟自己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这做母亲的,越发沉不住起了。司开阊这次没有如上回那样急着撇清关系解释,而是好奇的反问:“阿姐她怎么说的?” 第2239章 开阊番外(77) 司开阊在意家里人对沈成芮的评价。 这是好事。 顾轻舟没有卖关子,直接告诉了他:“你阿姐说那姑娘很漂亮,也很可爱,主要为人还体贴,你住院期间每天中晚都给你亲自送饭。” 司开阊听后一声“嗯”。 顾轻舟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嗯是什么意思,是承认了女朋友,还是答应了带她回来?” “再说吧,她还小。”司开阊含糊其辞。 顾轻舟见他没有否认交女朋友,已是满心欢喜,忍不住笑了笑。 他能松这个口,说明是差不多了。 “甭管多大多小,带回来给姆妈瞧瞧。”顾轻舟道,“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对姑娘家不挑剔的,我可不是恶婆婆。你还怕姆妈吓到了她?” “姆妈,您有点啰嗦了。” 顾轻舟:“……” 儿大不由娘,这些小兔崽子真该乱棍打死。 司开阊回了别馆休养,对外仍是称作昏迷不醒,平时也不出门。 别馆里除了沈成芮,拒绝一切外人进来。 沈成芮有次就在防护道上看见了被拦着的章樱,她面色很紧张,和守卫交涉着要进别馆,但被拦了不给放行。 沈成芮最近没有坐副官的车,都是自己喊车到这附近,而后才由人送进去。 主要是不想让人探查到别馆的内部消息,若是里面司机还天天去学校接她做饭,早晚能被人查出来。 因此,在道上碰见章樱,沈成芮本想装作没看见的。 可章樱却迎了过去,也顾不得上回的不愉快,抓着她就问司开阊的情况。 沈成芮避开对方的触碰,语气淡淡:“章小姐没看报道吗?” “他的消息,外面媒体怎么可能实时报道?沈小姐,我想知道阿阊的真实情况。”章樱眉宇间真透着紧张。 沈成芮就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从别馆里出来?他是不是在家里,为什么他不肯见我?”章樱两眼紧紧盯着她,语气质问:“是不是你不准他见我?” “我来这里,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就算阿阊不在家,我作为他的女朋友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吧? 倒是章小姐,您不该出现在这儿,毕竟你和阿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何况,阻拦闲杂人等是这边警卫的职责,你也别再为难他们了。” 警卫本来就被章樱缠得没办法,闻言如释重负,还很体贴的对沈成芮道:“沈小姐,我替您去喊车。” 沈成芮点头,“多谢。” “什么叫闲杂人等?我怎么能是闲杂人等呢?”章樱被她的话刺激到了,觉得眼前人就是得势猖狂。 偏偏沈成芮还真不客气不含蓄,理所当然的反问道:“怎么不是? 难道你觉得阿阊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吗?你不过就是他一个旧同学而已,这样交情的人他多得是,难道谁来都该放进去吗?” “你!”章樱咬牙,没想到眼前少女年纪不大,说话这么无情。 沈成芮反问她:“我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章小姐,你当初既然选择了离开他,又何必再回来呢。 你当谁都会原地等你不成?阿阊他早就有我了,你就别再来纠缠了。”她知道司开阊并不愿跟章樱多有来往瓜葛,是以故意把话说得绝一点,好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 第2240章 开阊番外(78) 章樱脸上一阵火辣。 她实在太难堪了。 她曾经和司开阊有过一段初恋。当时她年纪小,又正值新加坡被日本围困,她父母带着她逃离了新加坡。 这难道怪她? 当时,司开阊也不曾挽留她啊。哪怕他挽留了,他们俩都只是孩子,她还能真的留下吗? 离开的这些年,她时常打听司开阊的消息。 他素来冷淡,唯独对她不同。 章樱自然以为,他仍在等着她的。 随着年纪渐渐大了,章樱完成了她的学业,从小姑娘变成了大人。她也慢慢市侩,知晓像司开阊这样的男人多难得。 小时候的情分,她应该可以找回司开阊的。 再说了,哪个男人没有初恋情结? 不成想,这个沈成芮却如此泼辣。她这样直截了当,把司开阊当个宝藏似的,严密看守,让章樱想要假装清高都不知该如何表演了。 她又不能像沈成芮这样。 章樱盯着她,紧了紧拳又松开:“沈小姐还真不简单。想必连阿阊都被你平时娇娇弱弱的模样给骗了吧?” “我什么样他都见过,不存在我在他面前故作温婉的情况。”沈成芮淡淡道,“上次在他面前,我也是这么说话的。” 章樱一时无语。 她顿了顿:“沈小姐,你这样功利……” “我怎么功利?维护自己的男朋友,变成了功利?这是章小姐您的心里话吧?您眼中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了。”沈成芮打断了她。 吵架这种事,沈成芮还真的没怕过谁。 敢给我金主找不痛快,怼不死你! 再说了,哪有女人自恋到以为儿时的懵懂初恋,可以等她十几年? 她当自己闭月羞花吗? 司开阊不至于那么贱的。 章樱被怼得有些无话可说:“你真是厉害。” “过奖了,不过被自定义为情敌的你这样夸奖,我还是满乐意的,毕竟章小姐不敢小看我。 但是我现在还是想劝你离开,侯在这里你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而我也要走了。”沈成芮笑了笑。 章樱怎么看她,她并不在意。 反正她该说的都说完了。 沈成芮说着朝自己走来的警卫过去,坐上了他安排的汽车。 驶出段距离后,沈成芮转身,见章樱还站在原地望着别馆处的方向。 她低低叹了声,忽然又生出种想法来。 章樱摆明了是回来挽留司开阊的,司开阊到底曾经是喜欢过她的,最后如果真复合了,自己刚刚的言语岂不得罪了她? 那到时候章樱,如果唆使司开阊解雇自己怎么办? “如果是我,过去的人,我是不会留恋的。”沈成芮又安慰自己。 但是,男人会不会犯贱呢? 反正她很不喜欢章樱。她的金主,只能是司开阊,不能加上章樱。 在沈成芮赚到足够多的钱之前,章樱还是别想有机会复合。 思量半天,沈成芮最后决定,绝不能让章樱再回到司开阊身边,要杜绝一切可乘之机。 至于司开阊和章樱,他们俩若是真的有缘,那么迟早还是会在一起的,好饭不怕晚嘛。 也许,沈成芮这么一阻拦,他们俩的感情更受考验,更加完美呢?如果真的还有感情的话。而她防范章樱的小动作,司开阊看在眼里,得十分窝心,隐约还有几分喜悦。 第2241章 开阊番外(79) 过了半月,司大少病危的谣言才被破,而后不久政府就对外宣称缉捕到了新加坡最大的吗啡走私头目李永豪,并查封了李家名下许多店铺和私产。 沈成芮在校园里又遇见了回李守明,他和过去没什么变化,仍是意气风发的姿态,但待人处事低调收敛许多。 他跟沈成芮说,因为他内举有功,没有同家里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一起被逐出新加坡,也没有受自己父亲之罪的殃及,政府甚至还给他留了套房和一笔存款。 沈成芮见他这副庆幸的模样,居然没有丝毫不甘和后悔,倒像是自告奋勇替政府献身的义举,心底很奇怪。 她和李守明不熟,就没追问。 但事后吃饭时与司开阊提起。 司开阊告诉他李守明的妈妈就是被李永豪亲手枪毙的,而李家内部物竞天择的原则让他更是从小没感受到任何父爱,有的只是手足相残的体验。 他说李守明早就厌透了李家那个坑。而他又是很聪明的人,在落到司开阊手里之后,明白李家早晚会破败的事实,提前投效也算是替自己安排了后路。 司开阊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沈成芮听得一愣一愣。 这日,下午时忽然刮起了台风,风势极大,紧接着就是下暴雨。 司开阊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外面树枝摇曳,侧身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心知快要到沈成芮放学的时候了。 她学校最近有活动,是以过来的时间不定,就经常自己坐车过来。 防卫道那边他打过招呼,只要车上坐的是她,也不会再拦着了。 而沈成芮也很遵守这里的规矩,通常外面的车送她到警卫处,她就会改坐司家的汽车进别馆。 这么大的风雨,路道肯定很难行。 司开阊有些后悔没有吩咐司机提前去学校外等她了,也不知这种天气她叫不叫得到车。 他站了约一刻钟左右,终是放心不下,亲自下了楼。 管家见他要出门,连忙要去吩咐司机。 司开阊道不必,他自己开车。 这是他第一次来接她,路道虽不熟,但一路加油提速,很快就等到了爱德华七世的大门前。 见校门外冷落无人,算着沈成芮的课程表,司开阊自嘲的笑了笑。 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和自己错开。 这时候,自己是等不到她的,还是回家吧,等回去的时候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司开阊握着方向盘如此想着,正准备再次启动时,突然就看见一英俊的年轻男子正拥着他惦记着的沈成芮从校园里出来。 两人共撑一把伞,那男人揽着她上了路边停着的汽车。 司开阊望着那汽车扬长而去,车轮溅起路边水坑里的雨水,迷乱了人的视线。 他震惊万分。 回去的路上,司开阊一路飙车。 仗着自己车技好,把雨道上小心谨慎慢慢前行的汽车司机都吓得手抖脚软。 回别馆时,沈成芮还没到。 估摸是路道上两人谈情说爱,那男的肯定不慌不忙得开着。司开阊越想越堵得慌,上了楼就站在帘前看。 第2242章 开阊番外(80) 司开阊站了很久。 他看见了那辆陌生汽车,驶入自己的花园,眼神紧了紧。 居然还让这车进来了,难道他司家警卫处没有专车吗? 事实就是刮风下雨,沈成芮在放学时愁着无处叫车时,得知她要做兼职的钟陵特地送她来的。 钟陵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外面居然有那么多警卫兵,在经过岗哨时还要停车确认,但这都无所谓,他想她路上舒心些,是以坚持送进来。 沈成芮很感激,同他道:“谢谢你钟陵。” “跟我还这么见外,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钟陵温润一笑,又同她道:“你进去吧,我在这等你,忙好了送你回沈家。” 沈成芮连忙摆手,“不必,你先回去吧,待会这边有车送我的。” “不打紧,我左右没什么事情。再说就是做顿饭耽误不了多少时辰的,如果主人家今天有事车派出去用了呢? 这边地方挺偏僻的也不好叫车,我等你。”钟陵很坚持。 沈成芮很想说司家这里是不可能缺车的,但盛情难却,钟陵都这么说了,再赶他走好似也说不过去,只得同意。 她满怀歉意的下了车,司开阊的地方不是寻常地方,她也不敢随便邀请人进去坐等,心道待会做好饭就回去,不能留着一起吃晚饭,否则钟陵等的时间就太长了。 她先上楼换衣服,结果刚上楼梯就迎面看见了司开阊。 沈成芮注意到他裤脚微湿,打了招呼随口道:“你刚从外面回来吗?” 司开阊不答反问:“今天又是你哪位堂兄送你过来的?” “堂兄?”沈成芮下意识重复了声,而后了然道,“大少看见了呀?车里的不是我堂兄,是我们学院里的讲师。” “男老师来接送女同学?”司开阊饶有深意。 沈成芮没有多想,接过话道:“钟陵老师人很好的,他知道我要来兼职,也知道今天车不好叫,特意送我过来,他是我们金融学院里最年轻的讲师了!” 司开阊就更匪夷了,语气怪怪的问:“你不是设计学院的吗?” “但我也一直在听金融学院的课程啊,钟陵很厉害,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沈成芮是真心觉得钟陵为人好又很有才。 司开阊听她一口一个钟陵,又满面欣赏赞赏,郁闷道:“去做饭吧。” “哦,好。”沈成芮回房换了衣裳去旁边小楼。 今天的菜式不复杂,做的很快,上菜后沈成芮请司开阊下楼便准备告辞。 司开阊见她只准备了一份碗筷,盯着平时她坐的椅子,睨了眼不准备落座的她道:“怎么,外面有人等你,就急着离开,连晚饭都不吃了?” 虽说沈成芮本意是这样,但被直接点明终究有些尴尬,她讪讪的望着他说:“钟陵是还在等我……” 司开阊眼神冷冷的望着她:“真这么赶时间,他来送什么你?” “也没有。” 她被对方这莫名的语态整得有些奇怪,而答话间司开阊已吩咐人替她上了碗筷。说是留她吃饭,但饭桌前的气氛较平时却大相径庭。 第2243章 开阊番外(81) 沈成芮虽然觉得对不起外面还在等待自己的钟陵,但自己做的饭菜还是吃得很乐意的,也如往常那样想要说笑。 结果,一顿饭,司开阊半个字都不回应她,一直沉默着。 既然这样,为何还非要留她吃饭? 沈成芮想不明白。 饭后,沈成芮起身准备告辞,谁知她话还没出,司开阊就主动开了金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钟陵在外面……”她的声音消失在司开阊的注视里。 司开阊的语气不容置喙:“我送你。” 沈成芮是真不敢劳烦日理万机的司开阊,当然也有不晓得怎么和外面钟陵交代的顾虑,毕竟人家等了她这么久,最后却不坐他车,让她怎么解释? 以前吃完晚饭,也没见司开阊开口说要送她的。 “怎么,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巴不得我送你回沈家。现在我对你没用了,就不舍得辜负外面男老师的心意了?” 这夹枪带棒的说谁呢? 沈成芮定睛望着他,有些不敢朝某个方面想。 鬼使神差的,她没再拒绝。 跟着他出门,外面已经停雨了,钟陵正靠在车旁等候。 听见动静,他朝他们看来,身姿挺立,看了看司开阊又看看她。 司开阊主动朝钟陵走去,伸手与他道:“多谢你送成芮过来,不过现在不用麻烦了。” 钟陵伸着手浑身僵硬。 司开阊又补充道:“我自己的女朋友,应该我自己送。” 沈成芮满眼惊诧的望向司开阊,司开阊却神态自若,似乎并未因这句话就有分毫不自在。 钟陵抿了抿唇,手臂无力的落下,眼睁睁看着沈成芮随那男人上了车。 上车后许久,等到汽车驶离了他别馆前的防卫道,沈成芮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几次看向司开阊,想问又不敢问。 司开阊仿佛心情很好,车开得很慢,唇角微微扬起。 虽都是沉默,但与他吃饭时的模样差别太大。 沈成芮仿佛明白了他这种心情转变的缘由。 但理智提醒着她不能昏头,再三迟疑,最后在快到沈家时她终于启唇:“你方才,是开玩笑的吗?” 司开阊侧首看她一眼,见她忐忑紧张的模样,顺口接道:“当然是开玩笑,不然你以为呢?” 她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而沉到谷底,明知是这样的回答,自己为何还要问? “为什么?”可沈成芮还是想知道原因。 司开阊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的车子来到我家附近。沈成芮,你以后只能坐我副官的汽车过来,知道吗?” “我明白了。”沈成芮声音低哑,尽量掩饰着话中的失落答道,“今天是意外,天气不好,我才让他送我到别馆前的。” “以后副官会接你,你多晚下课他都会在学校外等你,这是他的工作,你不必推辞。”司开阊语气认真。沈成芮想起,上回他就是在回家路上遭遇的刺杀,明白这是司开阊为了自身安全而提出的要求,还真当自己今天让钟陵把车开进他的别馆花园是犯了忌讳,连连说记住了 。她虽有种暗暗的失落感,但许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第2244章 开阊番外(82) 对于不该想、不可能的事,沈成芮会很快忘记,不会让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太久。 但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休息时,却辗转反侧,眼前一遍遍浮现出司开阊对钟陵说话时的语态和神情,他那样坚定的声音和钟陵说他自己的女朋友应该他自己送。 那一瞬间,他真的只是在恼她把别人带进了别馆吗? 翻来覆去,沈成芮也没有休息好。 第二日到学校,碰见钟陵,他果然追问她什么情况。 沈成芮心想司开阊身份特殊,并没有明说他是是谁。 只说房子的主人不喜欢陌生人来他家,昨天就是因为恼了自己带人进入才故意那么说的。 钟陵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但沈成芮却没放松,问道:“钟陵,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看得出来你们不是男女朋友。” 沈成芮堪堪浅笑,“是啊,我就是给他工作做饭而已。昨天真的是麻烦你了,还让你特地在那等那么久,结果害你被主人家连累责怪。”“不打紧的。”钟陵提着的一颗心落定,心里没有不安的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司开阊对他是什么态度,只是低语了声,“你那主人家身份神神秘秘的,习惯也很奇怪,你平时 给他工作,他没为难你吧?” “没,没有,他对我很好。”沈成芮不假思索的答话。 这语速快得连钟陵都惊了一跳。 这之后,沈成芮就只做司家副官的车去别馆了。 而经过那天那样一遭后,司开阊忽然变得很关心沈成芮,以往他都不在意她在学校里的生活的,现在他居然会主动问她上金融学的课程。 沈成芮自然没有隐瞒,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每次提起钟陵时都会夸他几句。 这天,钟陵忽然找到沈成芮,满脸激动的告诉她:“成芮,我们买的那支股票突然大涨,翻了三倍。你当时投入一万英镑,现在已经价值三万了。” 沈成芮简直不敢相信,连问了好几遍“真的吗真的吗”。 钟陵就给她看带来的股市波动信息资料。 眼见为实,沈成芮高兴极了,她目若星河的望着他:“钟陵,你真是太厉害了,你太好了,简直就是男神! 你怎么这么聪明,那么多股票里就选了这支,你看其他几支,当初你也觉得可选的,但到现在也不过就涨了百分之二十或者三十,远远没有我们买的这支增值厉害。” 她说着说着有些得意,立马拉着他去附近的饭馆,“我要请你吃饭。” 这其实是半下午,中饭已过,离晚饭却又太早。 但钟陵还是配合得入座了。 沈成芮问他:“你觉得我该不该再买两万。再放两万进去,是不是就能翻倍成六万?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琢磨的思路被钟陵打断,“不能再买了,物极必反,增极必跌,我们应该这时候把股票抛出去,否则就该亏了。” “可是这连着好几天都在涨,真的要这时候抛出去吗?”沈成芮很信任他,跟他买了股票之后也没有天天盯着。 突然暴涨,她有些不舍,语带可惜。 “你信我。”钟陵看着她语气认真。 沈成芮当然信他,于是听他的建议把股票抛出去了。 没两天,他们的股票果然大跌,猝不及防的局势,许多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亏了很多钱。 沈成芮想到那已经到账的三万英镑,欢喜极了,又请钟陵吃了顿饭。 饭间,她满目都是对钟陵的崇拜,把他夸得跟神一样。钟陵听着她的夸奖,心跳得极快,眼神也越来越柔情。 第2245章 开阊番外(83) 司开阊发现沈成芮最近心情很好,脸上总带着笑容,做菜吃饭时都止不住愉悦。 终于,他没忍住那份好奇,在一次吃完饭后发问了。 沈成芮赚了钱高兴,与他分享喜悦:“钟陵带我炒股赚了钱,你知道吗,我投进去一万英镑,出来三万。 最最神奇的是,那几天连涨,他却不建议我再买,我听他的话把涨势那么好的股票抛出去。 结果才出手没两天,股票就暴跌了,好多人亏得连本都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她语气中充满推崇,话里话外都把对钟陵的仰慕。 司开阊听得却没她那么舒畅,“不过就两万英镑,至于这么开心吗?” “当然至于,两万英镑我得在你这里工作两个月才能拿到,一天两顿饭,要做一百二十顿饭。就算一顿只四个菜,那也得四百八十个菜呢。” 沈成芮如此换算着就更自得了,“我炒股还没多久,多亏了钟陵带我,否则自己摸黑炒肯定得亏死。” “不过是侥幸。”司开阊很不以为意。 沈成芮听他这么说就很不认同,“这肯定不是侥幸。大少你是军人,不搞经济肯定不懂,这里面是有门路和套数的。 如果说钟陵选股的时候是侥幸,那判断股票涨跌这得是真本事吧,而且还算着时机把股票抛出,寻常人肯定做不到,所以定然不是侥幸。” 听她反驳,司开阊就严肃道:“术业有专攻,他是你们金融学院的讲师,分析点股票趋势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谁知沈成芮立马接话:“这也不定的,金融讲师那么多,若人人都有这个本事,那各个大学的金融学院里早就没人愿意来讲学,都炒股发财去了。” “老师教书育人,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钱?” “是,我是俗人,自然就喜欢钱。你说的这种品德高尚的老师,大概就是指钟陵了。 他虽然带我赚了钱,但还是劝我别沉迷炒股,我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 司开阊啪的一下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道:“句句不离钟陵,那你给他去打工得了。” “我说错话了?”沈成芮跟着起身,望向他有点惶然,解释道,“是你先问我才说的呀。” 似乎确实是这个理,司开阊抿了抿唇郁闷得走开了。 今天是周六,沈成芮没课,所以下午也不必回去,可以直接准备晚上的菜。 结果一点多的时候,萧铭来了。 萧铭刚来就留心到了好友心情不虞,望了眼外面园里散步的沈成芮,他问司开阊:“怎么,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拿下?那小厨娘和送她首饰衣服的男生还好着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司开阊不满的瞪了他眼,纠正道:“那男生是她堂兄。” “原来是堂兄啊,那你还这么别扭做什么?”萧铭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她学校里有位老师带她炒股赚了不少钱。” 萧铭盯着他,半晌没等来下文,催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司开阊很莫名其妙的看过去。萧铭不怕死的追问:“老师带小厨娘炒股赚了钱,然后小厨娘喜欢上那名老师了?” 第2246章 开阊番外(84) 司开阊斜斜睨他一眼。 萧铭当即改口:“那是还没喜欢上,对老师很崇拜?” “是有几分欣赏。” “一般女人喜欢男人之前,感情上都是从仰慕啊欣赏之类转变的。 尤其是你家小厨娘这种女孩子,当她以为谁很厉害的时候就会不加吝啬的出言夸奖,逢人就夸,夸得时候呢还与有荣焉的样子,正常这就离喜欢不远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赚了几万块钱。”司开阊虽然听进去了这话,但由于太过扎心,语气很不屑。 “怎么不能得意?炒股是门学问,刚好你家小厨娘还很感兴趣,那名老师的优势就会被无限放大。 且如果那老师也喜欢她的话,随便示好几下,就很容易俘获女孩子芳心的。”萧铭说得头头是道。 司开阊闻言,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次台风天,钟陵特意送她过来又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的事。 那男人,亦是喜欢沈成芮的吧? 这点直觉,他还是有的。 “那你说。”司开阊忽然很期待好友的开口。 结果萧铭故意卖乖,反问:“我说什么?” 司开阊盯着他不说话。 “我说该怎么帮你,才能挽回小厨娘的芳心?” 司开阊仍是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萧铭叹气:“你啊,平时就是太严肃了些。你说你这副板脸的模样怎么招女孩子好感? 按理说你每天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她怎么还能看上别的男人?” “谁告诉你她看上别的男人了?”司开阊就觉得萧铭的话很刺耳。 “是,目前还没看上,但是快了。” 司开阊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出声。 “你们平时难道就这样的,你在屋里坐着,她花园里散步?或者你书房办公,她厨房做菜?” “不然呢?” 萧铭抚额,“近水楼台都得不到月,你没救了。这大好的时光浪费,再给你百八十年你都追不到女人!” 司开阊很认真的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该开窍了。你看这种好天气,你可以约你家小厨娘外面活动活动,看场电影逛逛商场。 再不济带她射击、骑马都可以,多些互动节目,才能增加感情啊。” 萧铭是个话唠,提起恋爱经验更是夸夸其谈,吹嘘了半天,又给司开阊支了许多妙招,才离开别馆。 司开阊表面对他的那些话不置可否,但吃晚饭的时候却邀请沈成芮:“我明天打算去看赛马,你有空吗?” 他似乎生怕对方不答应,还投其所好的添道:“赛马可以赚钱。” 本来沈成芮听着就很感兴趣,“去去去,我还没见过正规赛马呢,而且如果能赚钱的话就更好了!” “那明天上午我去沈家接你。” 沈成芮疑惑道:“早上就去,那中饭我还做吗?” “不必了,我们外面吃。” 沈成芮点了头才意识过来,若是她不来别馆做饭,就不算饭后顺便被他带出去看赛马了。她明天不需要工作,只跟着司开阊去凑热闹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在约她吗? 第2247章 开阊番外(85) 司开阊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沈成芮惘然了大半夜,隐隐还携了几分兴奋。 次日起床,发现眼圈乌黑,坐在镜前迟疑了片刻,拉开抽屉取出许久不用的化妆品拾掇起来。 她本意是为了遮掩疲惫,毕竟第一次和司开阊出门,去的又是高档赛马场。 往日随意些便罢了,这等场合总不能给司开阊丢人。 沈成芮穿上了生日那天二堂哥送她的手工衣裙,一袭水蓝色的简约风,雅涵中带着些许精炼,不似寻常洋裙般繁复性感。 结果,她才出门就撞见了走廊里的沈成爱。 许是沈成芮不常如此打扮,因而沈成爱视线对上她的时候目光一愣。 她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哎哟”了声阴阳怪调道:“你打扮的这么妖艳去做什么,勾搭司大少吗?” 她有事无事就喜欢挑刺找茬。 沈成芮早已是习以为常了,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和对方纠缠,径自就准备下楼。 “我与你说话呢!”可沈成爱一把抓住她胳膊不准她走,“这身裙子很贵吧?是司大少买给你的吗?” 她两眼上下审视着,嫉妒中透着羡慕。 沈成芮压了压蹿到胸口的怒火,抿唇一笑,无所谓直视她道:“三姐你管好自己便成了。 过问我出门见谁,做什么?我的行踪,祖父都说了可以不必向家里交代。你也省省心吧。” “祖父说是祖父说,但我作为你姐姐,难道问两句还不成吗?”沈成爱语气很硬。 可她又想到,自从有了司开阊之后,沈成芮在家都敢猖狂得横着走了。 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沈成爱更是懊恼,“不就是仗着现在司大少乐意看你几眼吗? 得势猖狂!沈成芮,你到底是沈家的姑娘,真的和家人翻了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我是沈家人,我也从没想过与家人翻脸。只要三姐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这层楼就会安生许多。” “你的意思是,我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咯?”沈成爱两眼瞪大,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家里? 沈成芮心中冷笑,这算什么家? 乌烟瘴气的,比码头都不如。码头还有半分人情温暖呢。 这层楼里,但凡沈成爱能不找她们三姐妹的麻烦,不知能和平静到什么地步,偏生沈成爱却不是肯安生过日子的人。 沈成芮说着见她扔抓着自己,抬起右手欲拂去。 沈成爱却故意使力,“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有正事吗?没有就松开。”沈成芮暗含警告,语气不悦,“你要想清楚,和我动手到底是谁会吃亏。” 这警告的眼神太过威慑,沈成爱也不知怎么心底一虚,下意识就松了手。 “没事我走了,别找成桦和成薇的麻烦。”沈成芮道。 她太了解沈成爱了。每每在自己这里吃了瘪,转身就会去报复在自己两个妹妹身上,所以特地提醒。 “枉你还念了大学呢,平日自诩为知识分子,现在却仗势在家里威胁自己的姐姐!”沈成爱嘀咕着咬咬唇,心里再不甘,也不敢再动手阻拦了。 这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沈成芮的耳。她却没有停下脚步和她争吵,毕竟沈成爱就这么嘴碎的毛病,与她多费唇舌实属自讨没趣。 第2248章 开阊番外(86) 沈成芮蹬着浅跟小皮鞋下了楼。 她一路走到庄园的铁门外,司开阊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她走得近了,正准备站定在后座车门前时,前方副驾驶座的窗户突然摇下。 沈成芮望去,正对上司开阊专注的目光。 他深邃的眼眸好比一汪神秘潭水,不见底又带着令人沉陷的魅力,沈成芮片刻没反应过来。 她就这样右手触着车门柄,愣愣的望着他。 怎么是他亲自开车? 没有司机,没有副官? 见她看得入神,站在那又一动不动,司开阊的眼神越来越耐人寻味,最后轻轻按了按喇叭,提醒她回神。 沈成芮连忙移开视线,佯装看路边风景,也才注意到往日出门都前呼后拥的司大少,今日连护卫车队都没带。 居然就他们两个人。 “还站着做什么,不上车?”他的声音低沉而淳厚,没有不悦,反倒有种道不明的情绪藏在其中。 素来伶俐的沈成芮连忙点头。 她下意识拉开了身边车门,还没动作又意识到不妥,抬眸去看司开阊,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当即又把后车门关上,跑去他身边的副驾坐。 却是显得有些笨拙仓皇了。 堂堂的司大少亲自驾车,她可不敢把他当成司机,还是并坐比较妥当。 对她这样的行为,司开阊明显是满意的。 他仍是不苟言笑,目视着前方道路缓缓驾行。 车内太安静了! 沈成芮又是个闲不住的,慢慢就开始没话找话聊。她先是一本正经坐着,端端正正的,行为倒也很淑女,显得得格外幽静。 而后,她就开始没话找话。 司开阊不恼,也没觉得她聒噪。他只觉得,身边的景色有些赏心悦目。 他第一眼就看到,她今天是精心装扮过的。裙子、皮鞋,都像是簇新的,很把他当回事的样子。 在他眼里,沈成芮很看重和自己的这场约会。 司开阊越想越觉得满足,倒没怎么留意到她在说些什么,等被问话时就有些没听清,“嗯”了声让她再说一遍。 沈成芮只当他是驾车专注,也没多想,重复道:“我是问,大少您今日怎么亲自开车了,连个副官随从都没带?” 她知道自从司开阊遇刺后,就对自身的安全护卫加强了许多,所以这般单独出门,委实奇怪。 “你担心受我连累,再遇着杀手时我保护不了你?”不得不说,男女的思维就不在一个维度上,司开阊答非所问。 “没有,你的身手那么好,我怕这个做什么?”沈成芮有些莫名其妙。 她心道,就算有杀手,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着急什么? 司开阊也似才反应过来,问:“那是担心我有危险?” 沈成芮又抬眸去看他,男人分明的棱角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刚毅。 而这个问话,聪明人都知道不能否认。 见她不说话只点头垂首,司开阊的唇角闪过一抹浅淡的微笑,内心得意了番。 他的温柔稍纵即逝,却是实实在在存过过的,他即答道:“私人出游,又非办公,带他们在身边累赘得很。” 这句话的意思就多了,沈成芮无措的搅着自己手指,“噢”了一声,却不敢再去看他说话时的眼神表情了。 这话,好像有点……她立马阻止自己往深处想了。想了也是白想,徒添烦恼,这可是司开阊啊。 第2249章 开阊番外(87) 华人赌马最早出现在香港,是从英国那边的贵族圈里传过去的。 沈成芮她家之前在香港住过几年,对此也有些耳闻,但以沈家当年在香港的地位,并没有机会参与,是以也只是听说。 后来香港动荡,也有许多华人搬来了更为舒适的新加坡,渐渐的此地赌马风气也兴了起来。 新加坡最大的赌马场设在郊外,门卫路道处的警卫很多,审查也非常严格。 他们的车还没接近时,远远就看见前方一行车停在警卫处接受排查,队伍进行得很慢。 沈成芮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才能进去,没想到司开阊直接从正门前的大道驶离,改向了旁边的小门处。 那边的警卫见到车,连停车的手势都没抬,直接就升栏放行了。 沈成芮侧眸,倒不是震惊,毕竟司开阊的身份在本地享受些特权也很正常,只是好奇:“大少你很喜欢赌马?” 她一副“你经常来这里”的表情望着他询问。 司开阊摇头,言简意赅:“偶尔,此处人多。” 答得高冷极了,一副不愿和俗人共伍的既视感。 “原来是这样。”沈成芮低低的呢喃了声,内心里却是在佩服这边工作人员的本事,连偶尔来一次的车牌都能记住。 当然,在这种地方工作,记性好是必须的,否则很容易就怠慢得罪某位大人物。 沈成芮进去后还是比较新奇的,眼神到处飘着、看着。 司开阊见她感兴趣,心情也不错,面对下属和生人时专有的严肃表情都没出现过。 他向她介绍周边环境的部署,哪里是马厩,哪里又是骑马场,哪边看赛事记录、何处休息散步等等。 沈成芮觉着他今天有些热情,带着异常的友善。 不经意间,她就感慨了出来:“大少你今天心情不错?” 沈成芮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所以待自己这样的耐心周到。 司开阊微讪,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却没有遮掩,反而问她:“我何时心情不好了?” 沈成芮很想说起初刚见他时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和现在比可真差太多了。 但如此轻松的气氛,她也不舍得打破,只笑笑接话:“没有,就是你今天格外的有耐心。” 她说着望向一处挤了很多人的地方,问:“他们在做什么,我们去看看?” 司开阊深谙此道,只轻轻撇去一眼,就与她解释道:“他们在看下场比赛要上场的赛马介绍和经历,好方便待会下注。你要去看吗?” 毕竟是要带她来赌马的,他要让沈成芮知道,并不是只有钟陵才能带她赚钱。 “咦,难道以大少你的身份,待会没有专人来向你介绍番?”沈成芮一副惊奇的表情,提了提腰间的裙摆继续往人少处走着,并不愿过去。 “你说的也对,那就待会再看吧。”司开阊微微弯唇,身居高位的他自然也不习惯人多的地方。 这时,自二人身边经过一对男女,男的穿着白色衬衣黑马甲,手中牵着马绳,女的则穿了身很新潮的红色骑马装。 沈成芮回首多看了两眼,有些后悔今天的这幅装扮了。 “你这样,也很好。” 司开阊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沈成芮一副心思被道破的窘迫低下了脑袋。 她没想到,司开阊会这么细心。 今天真是,处处都让她觉得奇怪,甚至让她不由自主往其他方面去想。 司开阊不会真的带她来约会的吧?这个念头,光想一想都有点自作多情了。沈成芮更窘迫了,怀疑自己的自恋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第2250章 开阊番外(88) 她今年的装束,有点糟糕,一点都不好。来骑马,穿裙子当然没有裤子方便,还显得她矫揉造作。 “会骑马吗?” “当然会!”沈成芮也没想到旁边就有骑马场,更是懊恼。 司开阊“哦”了声饶有兴味,“以前学过?” “嗯,小时候在广州时我舅舅教的。”提起舅舅,沈成芮语气骄傲,“我舅舅和你一样是军人,骑马用枪都很精通。” 司开阊很少听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很有兴趣,接着问道:“你的枪,也是他教的?” “是啊。舅舅以前经常说,使枪不分男女,乱世里谁都应该学会这项保命技能,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杀几个敌人呢。” “你舅舅应该是名爱国人士。”司开阊语气很敬重。 沈成芮点头,“对,我舅舅是个英雄。” “后来呢,有跟你们一起搬来新加坡吗?” 提及此,沈成芮面色失落,摇摇头答道:“没有,他很早就去世了。当时广州城内动乱,他护送外公外婆时的路上中了枪伤。 我和我妈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不过外公说舅舅临去前还杀了两个日本人,他很厉害。” 她说话时双眸灿烂如星,亮晶晶的特别吸引人。 司开阊本听她语气难过,想要说些宽慰话,却见她如此神情,一时有些看痴。 他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也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沈成芮对旁边的跑马场特别感兴趣,一直往那边走着想要去看看,在这个汽车横行的时代,她已经很久没看到那样的骏马了。 刚准备过去,却见司开阊的副官蒋智明朝他们走了过来。 蒋智明到身前后,恭恭敬敬朝司开阊敬了礼,道:“大少,专座都已经安排好了,离下场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是否现在就过去?” 毕竟要在开赛前先买注的,是该过去了。 沈成芮只好收起自己那份不合时宜的心思,随着司开阊去了赛马场。 副官安排得很周到,是隔断的专座,与左右看赛的人不相通,视野却很好,而桌上除了早就备好的茶水,还有赛马时报及各匹赛马的介绍。司开阊见她拿着时报看得认真,将那份赛马的资料递过去,并言道:“想要玩玩吗?”他突然意味深长,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排第一名的威风胜率很高,现在买它的人很多 ,但你不能买” 他话还没说完,沈成芮也压低了声音,表情激动:“大少你知道哪匹马会赢?” 果然是有内幕的啊。 沈成芮对此道很八卦。 “自然,这有什么难的,所以我跟你说赌马和炒股差不了多少,总有门路让你摸清的。你看第五的那批红马,叫红焰,是国内北京新运送过来的。 它曾经的皇家马场刚训练出来的,虽然下场的次数还不多,此前成绩也一般,但待会这场,你可以买它。” 司开阊毫不吝啬内幕,直言指导她该买什么,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自豪得意。 沈成芮则听得全神贯注,希望司开阊再多讲一点。跑马场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新鲜。 第2251章 开阊番外(89) 沈成芮对内幕很感兴趣。 然而,越听司开阊说,她越是觉得赛马其实没什么意思的。 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悬念? 期待感顿时大为降低了。 沈成芮皱眉,追问他:“大少你是见过红焰比赛,了解过它呢,还是因为早就得了赛马场内部的资料和安排?” “这有什么区别吗?”司开阊有些没反应过来,强调道,“你买它,肯定是能赚的。” “如果是大少你分析出来的情况,觉着红焰有胜利的潜力,我就听你的买些试试;但如果说是赛马场的人告诉了您,今天的胜者是谁,那我就不买了。” “嗯?”司开阊没能明白,“你明明很缺钱,而我给你的是百分百会赚的选择,怎么还不买了?” “我以前虽然听说过赌马有内幕,但毕竟没见识过。如果真的早定好了谁会赢,这就没意思了。” 沈成芮看着他,顿了顿,继续很认真的说,“胜之不武呢。 赌马,‘赌’字就是有风险的,应该和炒股一样,虽然可以借助已知的信息去分析局势。 但若是都由内幕操控了,那输赢都是庄方控制好的,还有什么好赌的呢?” 她觉得这种明知了内幕,再去赚钱的行为,有些类似诈骗。 无非是别人送钱给司开阊,司开阊再给她。 沈成芮确实很缺钱,可这种钱却不好意思去赚。 这跟拿跑马场的贿赂有什么不同? 沈成芮缺钱缺疯了,却也不想给自己老板招惹麻烦。不管多高的高层,受贿总归不太好的。 要是司开阊自己,他绝对看不上这些把戏。 他是为了她。 如此,沈成芮就更加不好意思拿了。 她见司开阊凝视着自己,态度很坚定,与他慢慢又说:“钟陵说了,赌博行为并不推荐,容易上瘾的,而且这种都是投机。” 又是钟陵? 司开阊的好心情忽然就没了。 他本意是想让沈成芮赚一笔,好开心一下,结果她搬出来钟陵的言说来否定赌马。 他那温柔的眉眼,一下子就冷了,恢复了往常的生人勿进。 他没好语气:“那位钟老师说是这么说,既然不推荐赌博,那怎么又要去炒股呢?” “炒股是我要求的嘛,其实他也不推荐的,但是我坚持,他就说带我玩玩。”沈成芮没发觉什么不对,语气如常的解释。 司开阊听得郁闷,见她意兴阑珊的把赛马资料放下,果然没了下注的兴趣,忽然就觉得此行失去了意义。 真不该听萧铭的馊主意,没什么用处。 萧铭这个蠢货,能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他真是病急乱投医,听了他的话。 她不买注,司开阊自然也不会玩,两个人沉默的坐在那里,本站在旁边等着代为去买注的蒋智明就很识相的离开了。 赛马跑道上比赛开始的枪声乍起,讲解员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做解读,场上喧声四起,而周边看比赛的人更是议论纷纷,一时很是热闹。 而期初的确是排名靠前的威风领先。 谁都没怎么留意到,那匹漂亮精神的红焰,毕竟它在那些下了数百场比赛的伙伴身边,并没有格外出彩的亮点。 但渐渐的,讲解员语调高起,周围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更有人起身喊着“红焰”的名字,眼睁睁一步步看着它超过了第四、第三最后是威风。 没有悬疑的胜者,的确是红焰跑了第一。 沈成芮虽然之前说得冠冕堂皇,很鄙视这种所谓内定的戏码,但看得过程中也是激动万分,毕竟那种吆喝和鼓励的大喊声很容易让人振奋。 然而,旁边的司开阊自始至终沉着张脸。他心情糟糕。 第2252章 开阊番外(90) 沈成芮看得入迷,没怎么注意到,结束的瞬间还巴着他的胳膊嚷道:“真的是红焰胜了,赛马场的人没有骗你。” 她觉得是赛马场的高层特意把今日的胜者答案提前告知了司开阊,毕竟方才自己问的时候身边人没有否认。 对于她的话,司开阊一直不置可否,没什么反应。 直到,蒋智明忽然拿了份下注记录过来,呈给司开阊禀道:“大少,一比十二的胜率。 场上大部分买的都是威风,还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买的是本排在第三的千里,所以红焰胜出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 像司开阊这种地位的人,根本不在乎赚了多少,蒋智明自然也没有报告所赚金额。 但旁边沈成芮却听明白了,看了看蒋智明又看看司开阊,心中起了某种揣测,紧接着她起身过去站到司开阊身边,直勾勾的看那份资料上的字。 红焰主人:司开阊。 “红焰是你的马?”她惊讶万分。 司开阊淡淡的看她一眼,语气日常的反问:“怎么,我在这里养匹马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很正常。” 司大少这种阶层,别说马场养马了,养人都很正常,又不是养不起沈成芮心里如此分析着,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道:“大少,其实红焰会赢,不是赛马场的人告诉你的,而是以你对红焰的了解,觉着它能胜过威风和千里那些,是 不是?” 司开阊斜斜的看了她眼,见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很给面子的点了个头以做回应。 沈成芮当即跺脚,一副失去了十个亿的痛心模样懊恼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如果说了你的马会下场,我就肯定买红焰了。现在一比十二,早就赚翻了!” “我没说?”司开阊很不认可的质问,“我难道没告诉你,红焰百分百会赢?” 他自己的马,能力如何,他很清楚。 “没有,你没说!”沈成芮大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和赛马场的人商量好了胜利结果……” 她支支吾吾没说完的话,司开阊替她说:“你觉得我和赛马场的人合作诈骗大家的钱,心里很不屑这种行为,是不是?” “那倒也没有。” 沈成芮很识相的立马讨好展笑:“方才红焰在场上可真是厉害啊!我看得真真的,它是有本事的,不是什么操控内幕。” 这样的好听话,此刻却不受用了。 司开阊被沈成芮刚刚的那番“钟陵说”堵得心塞,连自己的赛马跑了第一,都不能使他高兴。 可身边这个可恶的小女人,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为什么不高兴,还以为他在恼她误会自己联合赛马场的人诈骗他人钱财这言说? 司开阊在意的压根不是钱多钱少这回事,他气沈成芮把那个男讲师的话当成了金玉良言,这点令他说不出的难受。 本来已经吩咐了人替她准备骑马装,还打算再看两场比赛,而后再去隔壁的跑马场玩玩,结果也没了兴致。 司开阊起身,他准备回家了。 此刻尚未过正午,沈成芮很意外,“不是说今天在外面用午饭吗?” 司开阊看过去,没说话。 沈成芮便懂了,只能跟着跟上他脚步。人家是老板,临时改意,自己只是小厨娘,没资格过问的。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回别馆的路上又是一路无言,司开阊沉默得坐在后座,沈成芮缩着身子坐在旁边,尽量不挨着他。 开车的蒋智明一语不发。气氛诡异。 第2253章 开阊番外(91) 进了别馆,司开阊抬脚就朝二楼的书房去,头也不回。 沈成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结果上楼梯的时候,司开阊突如其来一个转身,让紧跟在后面的她不慎踩中了自己裙摆,重心一失差点就跌倒下楼,连忙去抓旁边的楼梯扶手。 司开阊眸中一闪而过的紧张,下意识就拉住她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左手很自然的就搂上了她的腰。 沈成芮险险站稳,心跳得极快,仰头时才发现近在咫尺的男人也正望着她,而他呼出的热气蒸得她面颊有些烫。 她立马朝旁边挪了挪,轻轻道了声谢。 司开阊也有半刻的失神,松开她朝本尾随在后、此时又故作看向门口的副官吩咐:“智明,让英国领事馆的张副馆过来。” 蒋智明立马领命溜了。 司开阊转身继续上楼。 沈成芮这回留意了距离,保持着两个台阶的跟在后面,心里嘀咕着英国领事馆是什么事情,虽好奇却也明白这不是她该问的。 她直接去自己房间换了厨娘的衣裳,而后到旁边小楼厨房里准备饭菜。 因为今天原本没准备在家吃,是以也没有怎么准备新鲜食材。 沈成芮就想着有什么做什么,检查了番就准备做清蒸鲈鱼和糯米蒸鸡,再想找个给他弄个腊味合蒸。 司开阊他今天心情不好,这道菜虽然前两天做的有些频繁,但是他应该还挺喜欢的。 毕竟是老板,沈成芮觉得自己有义务做好菜哄他高兴。 他阴沉的气氛,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当然,沈成芮也不喜欢见他不高兴。 腊味合蒸已是十分拿手,先是让阿姨准备了一块腊肉,一块腊鸡腿和两根腊肠,以及一块南瓜做辅料。 腊鸡腿因为需要冷水浸泡一两个小时,所以沈成芮先切块了备好,还叮嘱阿姨记得多换水几次,否则烹饪不方便。 随后她才继续切片了腊肠和腊肉,以及自己用温水冲洗它们,两三遍之后,沈成芮起了油锅,姜片爆香,再入腊味翻炒。 因为是腊味,本身就有油,所以尽量少放油,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司开阊不喜欢太多油,翻炒几遍后,加入料酒和糖调味,均匀翻炒,再熄火。 取出蒸碗,将南瓜片铺在碗底,倒入炒过的腊味,碗的四周再铺上少许南瓜,加入腊鸡腿,上热水锅小火蒸了二十分钟,沈成芮亲自看着火候,又亲自出锅送上桌。 她重新上楼,敲了敲司开阊的书房门。 “进来。” “大少,吃午饭了。”她站在门口通知。 司开阊抬头看她,见少女明眸中含着几分拘谨,他低头反思。 今天本是想找她约会去郊外玩的,图的就是放松,本来一天的行程包括午饭和晚饭都做好了安排,结果现在却回了别馆。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原来的计划都落空了。 想到今早初见她时的惊艳,很明显沈成芮为了赴约特意精心打扮过,还穿上了不菲的裙子,不难看出她对自己的重视。而他,好像扫了她的兴。 第2254章 开阊番外(92) 司开阊觉得自己鲁莽了,没有照顾到沈成芮的情绪。 他本来不想发大少爷脾气的,只是听见钟陵,一时没控制好。 他这样思索着,沈成芮却有些惴惴:这架势,是不打算下楼吃饭了? 在处理急事? 于是,她再开口征询:“大少,你如果有及时处理,那我把饭菜送上来吧?” “不必。”司开阊连忙起身走向门口,“我下楼吃。” 饭间,沈成芮同在车上时一样乖觉的保持沉默,心想还是别在这时候又惹得司开阊不高兴了。 她觉得司开阊此刻很敏感,指不定那句话就说错了,暂时还是不说不错为好。 结果,破天荒的,司开阊主动找话,“你想骑马吗?“ “骑马?”沈成芮夹菜的动作微滞,“还去马场?”“今天不了,我找人给你做了身骑马装,得明日才到,到时候你试试合不合身,若是合身改日我带你去骑马场玩。”虽说有意修好关系,但司开阊依旧只字不提赛马,只说 骑马。 “我还可以去?”沈成芮受宠若惊的望着他。 司开阊牵动了下嘴角,“为什么不能?”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令人紧绷着的心神一松,沈成芮立马点头,“好的,谢谢大少。” “不必道谢,本来就说了带你去马场玩的,忽然想到领事馆里有些要事要处理,就回来了,改日一定补偿你。” 他居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把他自己闹脾气的情绪给遮掩过去。 沈成芮一笑,把这话当成了突然回别馆的解释。 他肯说,她就肯信。 她笑得眉眼弯弯,表示对此事一点也不介意,希望赶紧让它过去:“没事,我们改日去玩。” 而这时,正领着英国领事馆副馆主进来的蒋智明一听这话,侧眸看了眼身边人,见张馆事果然满脸紧张,为大少口中的所谓要事而感到神慌。 张馆事还着急的想要上前见司开阊,被蒋智明一把拽住,就站在大门口等待传唤。 那边司开阊却不急不忙的吃着饭,还是沈成芮首先发现了他二人,提醒了声:“大少,蒋副官回来了。” 司开阊低声接道:“先吃饭。” 沈成芮“哦”了声。 饭后,司开阊才接见了张馆事。 张馆事出书房门时抹了一额头的密汗,满脸迷茫的走了。 晚饭时,两人还算融洽。 沈成芮离开时,司开阊还叮嘱了“路上小心”,这点令沈成芮心里一暖。 故而,哪怕早上有些不太愉快,回家时她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可是,等她进西楼时,却看见了久候的沈成爱。 沈成芮当即不耐:“你又要怎样?” 对方那架势,就是在此特地等自己的。 沈成爱居然冲她一笑,没有计较沈成芮的语气,特别友善的走近了传话道:“四妹妹,祖父让我在这里等你,说你回来后去一趟主楼。” 沈成芮警惕的问她:“祖父找我,是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情咯。”沈成爱别有意味的又笑了,笑容却很不怀好意,“妹妹你去了就知道了,真的是好事情,姐姐不会骗你的。” 这话说得,沈成芮心里更不安了。她是知道大伯母母女对自己没安好心的,而祖父现在早就不要求自己每晚回来后去主楼报道了,现在喊去必然没好事情。 第2255章 开阊番外(93) 祖父传召,沈成芮不得不去,只能随了沈成爱走。 她心里烦得厉害。 “……什么时候有钱,能搬走啊?”她扪心自问。 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气高,但能力有限。 生活的牢笼,她挣脱不开。而她父亲,在这样的环境里,被磋磨得毫无脾气,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父母不想改变,沈成芮有心无力。 她随着堂姐往前走。 这么小段路上 ,沈成爱就总向她说好话,什么恭喜了四妹妹,什么为她高兴之类的,却总藏着一半。 沈成芮也故意不打听。 你爱说不说。 你吊我胃口,我难道非要上当? 终于进了主楼,却发现不只是祖父祖母在,自己的母亲,还有大伯母和三婶都在客厅里。 沈成芮上前向二老问了安,就站到陆琳身边。陆琳看见她就把女儿护在身后,压抑着恼火对大太太道:“大嫂和三弟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成芮年纪还小,而且学校课程还在大一,谈婚论嫁早了些,还是晚几年再说吧 。” 沈成芮陡然听到了这一句,心头震惊。 她再也没想到,居然是给她说亲来了? 司开阊这个虎皮大旗,已经不好用了吗?怎么家里突然打起了她婚姻的主意?“这哪里早了?二弟妹,你怕不是忘了成爱和成芮同岁,相差不过几个月,但成爱的婚事都定下好几年了。其实,家里早该替成芮说亲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可真不能错 过啊。”大太太道。 “什么,说亲?“沈成芮故作一脸迷茫,朝大太太母女看去。 她心头突突直跳。 那种夹杂着无奈的愤怒,几乎裹挟了她。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这时候,三太太也出声道:“是啊,成芮,我和你大伯母替你相中了一门婚事,是外交部李处长家的三公子,今年二十,只比你大两岁,很是般配的。” “什么外交部李处长家的三公子,说得好听,那就是个瘸子!整个新加坡谁不知道? 前年一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在东泥河那边的大道上飙车玩耍时,闹出了车祸,那李三公子就是当时断了腿,还险些吃上了官司。 大嫂和三弟妹可真是好心,说要给我家阿芮做媒,做的就是这样的媒!”陆琳的声音拔高。 她满脸指责气愤,她已经憋了一晚上了,现在真的憋不住。 这下,沈成芮全明白了,长房之前所谓的警告,就是打算在她的婚事上谋算,好终止她的学业。 这个家里,哪怕她沈成芮能考上大学、能勾搭上司开阊,也没有她做主的地方。 她心中冷笑。 想要拿捏她,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看着母亲那无力的愤怒,沈成芮心头狠狠一沉。 “得走,得赶紧分家。”她对自己道,“这日子,过一天都是煎熬。” 二房可不止她,她还有两个妹妹。他们今天敢把她嫁给瘸子,明天就敢为了利益把她两个妹妹嫁给疯子、傻子。 折磨是永无止境的。 饶是她内心沸反盈天,表面上仍是看不出来。在外人瞧着,她沈成芮是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第2256章 开阊番外(94) 陆琳几乎要口出恶言。 大太太一笑,对陆琳的愤怒,不以为然:“二弟妹,话可不能这样说,成芮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那李三公子怎么了,人家好歹是个官家少爷,说到底还是我们沈家高攀了。错过了这个,你上哪去找那样的门第?” “门第这么好,真这么难得的话,大嫂怎么不说给成爱?”陆琳听得越发来气,语气咄咄。 “二婶,我有未婚夫,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沈成爱立马急眼,拽了把自己亲妈。 大太太就去看老爷子:“这事,老爷子都同意了,难道父亲还能害自己孙女吗? 二弟妹,你可别不识好歹,以为成芮现在有司大少护着,就谁家都不放在眼里。 我问你,那司大少能给成芮名分吗?这么好的闺女,你就这样忍心把成芮送出去糟蹋啊? 你这当亲妈的也太过分了,总也要为成芮的前程着想着想吧!你不能只想着攀高枝。”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陆琳气得差点吐血。 如果可以,陆琳真想和大太太同归于尽。这个家里,陆琳也过够了。 快二十年了,她真是受够了气。 三太太也跟着凑热闹,添油加醋:“就是,二嫂,你这话就不对了,成爱早就许了童家。 我若不是没有女儿,这种好事还舍不得让给成芮。我说你们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那李家原就是南洋富豪,家财万贯的。 成芮过去做少奶奶,下半辈子轻轻松松的不好吗?那时候,你们还要谢我和大嫂替她介绍这么门好婚事。” “谢你们?那李家的三少爷恶名昭著,在华人界里根本说不上亲,你们不就是图李家的好处吗? 想拿我的成芮去换钱,我告诉你们,没门!”陆琳拉过沈成芮就要离开。 她打算破釜沉舟,被赶出去算了。 她一定要护住女儿。 大不了她去饭馆,给人家做厨娘。成芮的手艺都是她教的,她们母女都会做菜,不愁饿死街头。 至于她那个愚孝的丈夫,就让他留在沈家好了。 三太太嗓门尖锐,立马就是一声“站住”,而后走到主沙发前同老爷子道:“爸,你看看二嫂说的是什么话。 我好歹是她妯娌,是沈家的太太,又不是那些粗使婆子丫鬟,她这种语气说我? 好在这会子成茂、成鸿不在场,否则我这当母亲的以后还怎么面对儿子? 再说,我和大嫂都是为了成芮着想,成芮总不能给司大少当一辈子见不得人的情妇吧?” 她这话说得特别有技巧。 有儿子傍身的,总比陆琳那个身下无子的人在沈家说话有底气,何况暗示了成芮如今无名无分,相信老爷子能懂得利害。 事实上,老爷子也一直在权衡得失。 李家虽然只是在外交部当官,但毕竟有点势力,何况钱财确实多,将来的聘礼肯定少不了。 比起指望能从司家得些虚无缥缈的好处,把成芮嫁去李家的确要实际许多。 “老二媳妇。”老爷子一声,陆琳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还住在这里,就要受老爷子管教。 陆琳满脸的愤怒,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强硬:“爸,成芮的学业还没完成,她还要念书,不能嫁人。” 大太太立马道:“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又不能当饭吃。 说到底,还是要嫁一门好人户,想李家那么有钱,难道还会让儿媳妇出门打工不成?” 她们还是决定借老爷子,向二房施压,大太太说完就去看三太太。 三太太当即跟着附和:“就是,爸,这真的是门好婚事。李家在新加坡的华人榜上也是排的上号的。成芮若是嫁过去了,以后咱们沈家也是门楣有光啊。她如果再被耽误下去,以后可就越来越不好说亲了。” 第2257章 开阊番外(95) 两个儿媳妇,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然而,话却说到老爷子心底里了,说来说去,他不在乎孙女的夫婿人品如何,能帮衬上沈家才最重要。 成芮跟了司开阊这么久,并没有上位的可能性。 司开阊怎么可能娶沈成芮? 听说那司家的太太,是个厉害的。别说她儿子,她丈夫都不曾有姨太太。 儿子就更别想了。 成芮跟司大少也有些日子了,估计人家也玩腻了。 不趁着现在,给她谋个好姻缘,难道要等她名声臭了整个新加坡,再去考虑吗? 那时候,沈成芮读了再多的书,也是个破烂货,怎么嫁得出去? 她一个女人家,真像寒门小户女那样,自己出去谋生? 老爷子越想越觉得此事得赶紧办。 相信司大少那边,也不会阻拦什么。再说了,他真不高兴了,沈家还可以趁机和他谈谈条件。 这也是个试探司开阊的好机会。 “妈!”陆琳见老爷子神情,就知道他心动了,陆琳几乎绝望,连忙求助的望向老太太。 老太太守旧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以夫为尊,本是不敢干涉丈夫主意的,但心底里又实在心疼二房,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时辰晚了,该休息了,成芮的事情明日再谈也是一样的。”老太太声音不疾不徐,“谈婚论嫁是大事情,我们成芮条件有这么好,没必要急着说亲出去,该慎重些。” “妈!”大太太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婆婆要偏袒二房,连忙想要再劝说,却被对方一个不悦的眼神把话憋了回去,只能不甘的退到旁边。 片刻,老爷子闭目点了点头。 老太太这才对众人挥手:“都散了吧,这件事改日再谈。” 那两房虽然不甘,也只能离开主楼。 陆琳还想要说什么,沈成芮死死拉住了母亲的袖子。 她冲母亲摇摇头。 陆琳被女儿拖拽着,只得出了屋子,没有再去纠缠老太太做主。 等出了大门,大太太立马道:“二弟妹,老爷子已经在考虑了,他会想明白的。 与其让成芮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司大少,还不如嫁去李家做少奶奶来的实在。” “是啊,要先恭喜二嫂了。“三太太笑着,幸灾乐祸。 陆琳气得想要撒泼、打架。 不成想,沈成芮却先开口了:“我也觉得此事不错。刚刚长辈面前,我不好开口,毕竟女孩子家要矜持一些。 不过,这件事倒也有利可图。大伯母,真是多谢你们如此厚道,替我着想。” 她说得情真意切。 大太太和三太太反而一愣。 被沈成芮这么一说,此事总好像不太对劲似的。 沈成芮拉着她母亲,快步离开了。 “妈,成芮她什么意思?”跟在大太太身边的沈成爱,突然有点怀疑了起来。 成芮天天跟着司大少,她是知晓什么内幕吗? 难道她们真的给她做了件好事? 不可能啊,那个李三少就是个变态的瘸子,没什么好的。 大太太也沉吟了起来。 临了,她冷笑:“那丫头故弄玄虚。” 三太太也道:“对,她不死心而已。看她这次能怎么办。司大少要是肯给她做这个主,真是见鬼了。”“司家看不上她的。”大太太笃定,“司大少也看不上她!” 第2258章 开阊番外(96) 陆琳母女走远了,大太太和三太太却还在原地。 她们居然被沈成芮一席话唬住了。 饶是反复觉得她在做戏,她们也担心弄巧成拙。 “上次司大少受伤,就没告诉成芮,她什么都不知道。”大太太找出力证。 “对。”三太太和沈成爱附和。 “陆琳不想让女儿嫁过去。她不让又能如何,家里都是老爷子做主的,除非他们搬出去! 真的搬出去了,我看她和老二两个怎么养活三个女儿,到时候别说是成芮没法继续念书了,就是成桦和成薇怕是也很难再受好的教育了。”大太太道。 到时候,二房的几个姑娘,前途尽毁。 陆琳不是觉得念书才有前途吗?不是看不起成爱早早订婚吗? 不在长辈面前,大太太也顾不得维持风度,她变得无比恶毒。 她和三房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把二房赶出去,将来好少一个分沈家财产的。 “就是!成芮是危言耸听,说得好像司大少真把她当宝贝似的。他要是真喜欢她,早把她娶回去做姨太太了,还能让她这样子没名没分?”沈成爱道 三太太点头。 沈成芮就陪着母亲慢慢回去。 陆琳心情沉重,根本没心思回房,就在花园里的凳子上坐下。 她用力捂住了胸口,还是不能平息那颗因怒极而乱跳的心:“你爸被老大和老三指使出去了,他不在家,那两房就这样欺负咱们母女。 真是好黑的心肠,居然要把你嫁给李家那个瘸子!我就说最近怎么总看见那个喜欢给人做媒的梁太太来家里,敢情她们两个是盘算着这样的心思!” 她说着说着扬起双眼,努力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沈成芮就握住了母亲的手:“妈,没事的,我有办法。” 早在客厅里时,沈成芮就想好了法子,所以一点都不急。 “什么法子?”陆琳站起身,期待的问道,“难道真的找司大少帮忙吗?你只是给他当厨娘,他不会嫌麻烦吗,他肯这样帮你吗?” “不是找他,真的,妈你别担心了。现在大伯母和三婶狼狈为奸,就想着把我们赶出沈家,你就更该在这时候挺住。只要离间了她们,我看她们还怎么同气连枝。” “离间?怎么离间?他们两仗着有儿子傍身,从来都是联手欺负我们二房的,老爷子也总偏袒她们俩。 就算我得你祖母欢心,可在老爷子面前,你祖母也说不上什么话的,这件事能怎么办啊?”陆琳真是越说越忧心忡忡。 沈成芮心里早有盘算,再三喊她放心,而后送她回了东楼。 离开后,匆匆回房取了钥匙打开柜中锁着的抽屉,而后取出早前拍的照片,又回了东楼。 这次过去,没有惊动母亲,而是直奔三楼,敲了三太太的房门。 见她过来,三太太还是很惊讶的,站在门边看着她道:“你这是敲错房门了吧?你爸妈的房间在二楼。” “怎么会敲错呢,我就是来找三婶你的。”沈成芮轻轻推了推她就要进房,还扬声道,“三叔还没回来呢?” “你三叔要加班,家里的工厂一刻都离不开他的。”“哦,加班。”沈成芮意味深长。 第2259章 开阊番外(97) 沈成芮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的。 三太太因她之前那番话,有点吃不准她了。 她狐疑打量了几眼沈成芮:“你到底想做什么?来求我?” 走投无路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三太太倒也可以周旋,只需要沈成芮拿出足够的好处。 三太太没有把话说死,带着几分微笑:“你方才在主楼门前,讲话不是很嚣张的吗,现在想要来求人,也要摆好姿态吧? 成芮,不是三婶母不疼你,谁让你上回那样打我的成鸿和成茂?否则我也不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 沈成芮直接往她屋里走。 她紧跟着沈成芮进房间,心中知晓对方有些功夫在身,生怕她在自己房间里撒泼放肆。 不过,这可是家里。 三太太招呼一声,沈成芮还敢犯浑?那么多佣人呢。 “忍不忍心把我推火坑,是看你的良心,你敢不敢继续这么做,却是要看我的手段了。再说,三婶你错了,我可不是来求你的。” 沈成芮不慌不忙的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环视了眼三太太的屋子,瞧见了窗帘略有点陈旧,就叹了口气。 “三婶,你过得也挺清苦的吧?看你这房子里,和我爸妈差不多,没什么名贵摆设。”沈成芮道。 三太太不上她的当:“我们怎敢铺张?这家里,一切都是公中的。” “三婶您也没添什么名贵新衣呀。”沈成芮又端详她。 三太太有点失去了耐心。 “四侄女,我可没心思大半夜陪你疯。你若是没事,还是回去吧。”三太太下了逐客令。 沈成芮却微笑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谁说我没事?我有事,还是大事。” 三太太狐疑看了眼她。 沈成芮这才把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对方,“你还是看了这里面的东西,再赶我出房间吧?我想三婶是不会愿意在房门外跟我讨论这种话题的。” “什么东西?”三太太一边发问一边抽出里面照片,结果就看见了自己丈夫搂着一年轻时髦的女人,两人姿态暧昧。 她顿时火冒三丈,血一下子涌入了脑子里,捏着手中照片,指关节都在咯咯作响:“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照片啊。”沈成芮淡淡笑道,“照片可做不了假。三婶,您瞧瞧这照片上女人的衣着,是不是最新、最贵的料子?” 三太太的手开始发抖。 她的眼睛,似乎被什么刺痛了,狠狠连着她的心。 她一时嘴唇都在抖,说不出话来。 老实说,一个妻子,丈夫在外面有没有花心,她难得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很多时候,三太太是不肯相信、不愿怀疑,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突然被侄女捅到了自己跟前,还有照片,这如何能让她不怒火攻心? 一切的猜测,都被证实了,还是最坏的结果。 “说实话,这照片在我手里挺久了,还不止这张呢。三婶如果有兴趣,明天我们喊上三叔,一起去祖父、祖母面前看?” 三太太咬了咬牙,努力不破口大骂,捏着照片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 好个沈显,她在家操持着养两个儿子,他居然敢在外面养女人!她勤俭节约,真女人却衣着锦绣,三太太如何能受得了? 第2260章 开阊番外(98) 三太太娘家有钱,她在沈家一向很有底气,从来都是压着丈夫一头,结果没想到沈显敢背着她在外面做这种事,此刻恼怒可想而知。 “你想怎样?”她狠狠逼视沈成芮。 三太太已经决定,此事不能宣扬出去,她丢不起这个人。 丢人是其次的,还有老爷子那关不好过,沈显跟她是夫妻,同根同气。 “这是您和三叔的事情,您等他回来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沈家是不准纳妾的,现在三叔弄出来这样一房姨太太,三婶你说,让祖父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姨太太?不过是个狐狸精而已,我还活着呢,这女人休想进门!”三太太冷笑,“你有什么证据她是姨太太?” “照片啊,铁证如山呢三婶。当然,如果那是你和三叔能办妥,我不会多嘴的。我不是大伯母,损人利己的缺德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沈成芮语气轻柔。 她在表明她的立场,也在暗示三太太,她需要拿出态度来。 不想被牵连,不想被赶出沈家,什么家产都分不到,就乖乖听话。 “你想怎样?”三太太望着她,再次问道,这回却有了明确的答案,“想我帮你不嫁去李家,是吗?” “三婶是聪明人,这就很好,我也不是喜欢揭人短处的性子,否则你和三叔早没现在的太平日子过了,不是吗?”沈成芮含笑望着她。 三太太瞪着她:“你威胁我?” “可以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和大伯母一心想把我们赶出沈家大门,那样你们就可以多得一份财产。 但是三婶也晓得,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你这样对我们,我自然也没那么宽宏大量让你们有好日子过。”沈成芮道。 三太太的手再次发抖。 “何必呢?”沈成芮的口气又是一软,“咱们都是靠祖父吃饭,何必自相残杀,让大房独占了好处?” 三太太猛然一惊。 沈成芮站起身来:“三婶,你该知道,依照祖父的脾气,是说一不二的,这是他做家长的权威。 他说了家里不准纳妾,那就是不准。三叔挑战的,可是祖父的威望,祖父能容得下他?不可能的。 如果祖父看了这张照片,无论他平时再怎么疼成茂和成鸿,也会把三叔赶出去的。到时候,三婶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了你们,我们可争不过长房,一切都是他们的。三婶,你愿意这样吗?我是不想的。” 三太太的脑子,一瞬间有了主见。 她当然不愿丈夫被赶出家门。真的离开沈家,她和两个儿子也没好日子过。 哪怕她娘家有钱,哥哥嫂子也不能替她养儿子。 而沈显是个没用的,离开了家业,他什么都不是。 哪怕真想和沈显离婚,也要熬到老爷子死了,分到了家当之后,再和他闹。 到时候,三太太要踩死这个贱男人。 她不得不妥协,坦白道:“这件事是你大伯母的意思,她收了梁太太一万英镑,说是李家准备了五万英镑做介绍费。如果这件事成了的话,事后她还能拿三万。”“那剩下的一万,就是三婶你的咯?”沈成芮笑眯眯的看着她。 第2261章 开阊番外(99) 三太太没有否认。 在这件事里,她也出力不少,毕竟是一万英镑。 这可不是小数目,谁愿意把到手的好处让出去? “这些都是你大伯母的意思,她是沈家长房长媳,她要这么做,我也只能听她的。”三太太表现得一脸为难。 她还是要替自己说话,同时也希望尽量平复沈成芮的怒气。 她是真的怕沈成芮把照片给老爷子看。 逼急了沈成芮,她光脚不怕穿鞋的,三太太保不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三婶不必急着推搡责任,你是什么样的脾气我早就清楚。既然要合作,我就不会计较你之前是自愿还是被迫了。” 沈成芮切入重点,言简意赅道:“明天早上,我要三婶你当着全家的面,把这门婚事说散了,并且说出大伯母收好处卖我的内幕。” “这……”三太太脸色僵硬,为难道,“这样我不是得罪了你大伯母吗?” “那你是想看三叔被赶出家门咯?” “成芮,我好歹是你三婶,你不能这样害我。这都是一家子,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答应帮你把这婚事拆散了,你也别做得太过,给你大伯母留点面子是不是?” “哦,这样我就是害你了?”沈成芮冷笑,“那你们今晚一唱一和的时候,没觉得是在害我吗?刚刚明明三婶自己都承认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这话你没忘记把?” 三太太脸色讪讪,接不出话。 她实在恨极了。 既恨沈成芮,也恨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男人,让他落下了把柄在沈成芮手里。 “人怎么对我,我怎么对人,别觉得我对大伯母过分,是她自己先这么对我的。 三婶,我可提醒你了,明天你的话如果我不满意的话,当场我就会把这个女人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祖父。”沈成芮说着,抽出对方已经捏皱了的照片。 三太太立马又抢了回去,满脸警惕。 “行吧,三婶想留着就留着,我那还多着呢。”沈成芮说着一笑,抬脚就准备离开。 她都已经到了门边,身后突然传来三太太的问话:“成芮,这女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候,沈成芮也没有吝啬答案,回道:“唐敏。” 三太太默默念叨了几遍:唐敏。 好,真的很好。 她用力咬紧了牙关。 怪不得总是忙,总是要出差,总是说累。 现在,三太太全知道了,根本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确有其实。 沈显啊,你真是作死不赶趟! 次日清早,沈成芮在小楼里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早饭,见沈成爱要去主楼,也跟着去了。 沈成爱觉得奇怪:“你今天不急着出门上学了,居然有心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她说着又接连一笑,“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着讨好祖父祖母,求他们不答应把你嫁去李家?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沈成芮无所谓的一笑,没搭理她的话。 她这个态度,联想到她昨晚的那些话,沈成爱心里咯噔了下。 “沈成芮,我与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沈成爱一路追问着,和她一起到了主楼前。 她想要看看热闹。 她就不相信,沈成芮这次还能翻身。 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老爷子的怒吼:“一万英镑!为了一万英镑你就把你侄女卖给李家,你可真是我们沈家的好媳妇!”紧接着就是杯子碎地的声音,然后响起了大太太慌张的解释声:“爸,您听儿媳解释,这都是三弟妹她污蔑我!我不是这样想的!” 第2262章 开阊番外(100) 屋子里传来老爷子的暴怒。 沈成爱错愕。 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沈成芮意味深长一笑,跟着着急的沈成爱一踏进去,就见自己母亲陆琳指着大太太质问道:“大嫂,那你怎么想的? 李家三少爷断腿之后脾气怪异,听说都打死了家里两个丫头了,你明知李家是这样的情况,你还老爷子把成芮嫁过去,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做儿媳妇的? 你这不是摆明了陷爸爸于不义吗?好像爸爸昏聩不查,要推孙女进火坑似的。” 这几句话,说得颇有水平。 大太太害沈成芮,变成了她要害老爷子。 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听到此话,更是怒上添怒。 他恨不能一棍子打死这个长媳。 三太太看见沈成芮后,目光有些闪烁,害怕的同时,又同老爷子坦白:“爸,儿媳说得句句属实,绝没有污蔑大嫂。 大嫂是见成芮有司家大少做依靠,而成爱却被童家少爷嫌弃悔婚,所以故意不想要二房得好。”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大太太恨死三太太了,亮眼瞪着她,恨不得让对方马上闭嘴。 她都不知道,三太太怎么突然倒戈了。 二房给了她什么好处? 二房一穷二白的,能有什么?除非是沈成芮借助了司大少的势力。 三房这个眼皮子浅的,当初就不该带着她发财。 大太太后悔不跌,她没想过三太太会背叛她,现在把柄都在人家手里了。 真是失策。 而三太太,有心把火拨得更加旺盛。 “我说的都是实话,人家童少爷早就有了意中人了,连童家二老都见过了。 若不是成爱不知羞耻的跑去香港撒泼,说当年身子都被童家少爷看过了,如果童家敢不负责任,就让整个香港都知道童家背信弃义。 要童家以后再也做不成生意,童家会同意继续履行婚约吗?” 三太太说得头头是道,她和长房关系好,对长房的事情也一直暗中打听,本是为了防止对付完二房后遭长房排挤用的,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尽数就抖了出来。 沈成爱是过来看堂妹的热闹。 没想到,这热闹一下子凑到了她跟前,她整个人又羞又怒。 “三婶,你胡说八道什么!”沈成爱生怕自己的丢脸丑事,祖父真的听了进去,急忙要打断三太太的话。 “我不过都说了实话,你们母女担心被老爷子知道,就一直瞒着,还想着算计成芮,想让成芮过得更惨,难道不是这样吗? 爸,我今儿都说明白了,这都是大嫂威胁我,让我昨天一起给李家说亲的。爸,她是长嫂啊,我也没办法。” “我威胁你,还不是你看着那一万英镑才答应的?”大太太连喘大气。 没想到同盟居然临阵倒戈背叛自己,还在二老面前说瘸子不好,还接自己成爱的短处!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想摘干净。 “大嫂,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我可没收李家一分好处。是你说我不配合你,等将来你做了沈家主母就要把我和成鸿成茂赶出家门。” 三太太开始卖惨,说自己是被逼的,冲着老爷子和老太太就颤声害怕,“爸、妈,平时大嫂怎么仗着自己长房太太身份,欺凌我和二嫂,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真的是害怕,将来被赶出家门,才不得以帮她害成芮的。其实我心里是很疼成芮的,昨晚翻来覆去觉得不安。 那李家三少爷实在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我不能害了四侄女一辈子,这件事是必须跟爸妈坦白的。” 她说着又去劝大太太,“都是一家人,大嫂你就放过成芮吧,有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你说对吧?”“温茉莉,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大太太一气之下,直接吼出了三太太的名字。 第2263章 开阊番外(101) 沈成芮站在旁边看她们狗咬狗,一语不发,好像被算计的不是自己一样。 她一直很讨厌家里鸡飞狗跳。 直到今天,她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居然看出了一点乐趣来。 真有意思。 这个家里的人,蝇头小利可以做得这样绝情。 沈成芮突然很想离开,永远不回来了。 陆琳悄悄看向她,沈成芮就对母亲一笑。 “够了!” 终于,老爷子一拄拐杖,“我还没死呢,她有什么资格把你们赶出沈家?老大媳妇,你可真是厉害,这就想着要当家作主了,甩威风给谁看呢?” 他语气凌厉,满面含怒。 老太太脸色也很差,陆琳主动走过去替她顺气宽慰。 老太太自然更心疼这个贴心的儿媳。 “你坚持恶毒。”老太太骂长媳,“你是沈家的宗族大妇,这样容不得人。看来,你是不想在沈家过了。” 大太太被训斥了,连忙跪在地上认错求原谅:“妈,儿媳真冤枉。” 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 她向老太太赔罪,又向陆琳求情。 老太太却一直冷着脸,对长媳的花言巧语不为所动。不过,这位老太太向来没什么威望,大太太对婆婆的惧怕是有限的。 这个家里,是公公做主。 而本来喋喋不休的三太太也止了声,很安分的站在旁边。 “爸,儿媳冤枉,这都是三弟妹污蔑我的,我真冤枉。”大太太又转而去向公公辩解。 她咬死了不敢承认。 “你不是和老三媳妇最是要好的吗,她能冤枉你什么?你没有拿李家的钱吗?”老爷子更怒。 大太太低头,无言以对。 老爷子一拍茶几,又骂道:“成日里就知道挑拨妯娌关系,现在还联合外人算计自家侄女,枉我和你婆婆平时这么疼你,你就是这样当我沈家的大太太的吗?” 老爷子只是不疼孙女,但没有想过要拿孙女性命换钱的。 毕竟孙女要是没有了,李家就算是姻亲,关系又岂能牢靠? 他气得怒不可遏,当着一众小辈的面把大太太骂的狗血淋头,最后三太太听不下去,急忙撇过了脑袋。 大太太只能跪着听训,不敢辩解一声,沈成爱倒是有心为自己亲娘说话,但还没出声,也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了起来。 “还有,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和少言感情很好吗?你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居然还斗不过一个外面的女孩子?就你这样,将来嫁去童家,怎么当家作主?” “祖父,不是三婶说得那样,我和少言哥哥感情挺好的。”沈成爱道。 她心知平日自己在家立足的根本,就是因为有这样一门婚事,从来报喜不报忧,一直都说他们未婚夫妻感情要好。 现在突然被拆穿,满脸委屈。 难道她想吗? 从订婚开始,童少言就是被逼的,他根本不喜欢她,哪里谈得上尊重她? “我就问你,你还要不要嫁去童家了?” “孙女当然是想要嫁的。”“那你回来做什么?你和少言的关系根本没有修好,你一走他就又和那女孩子在一起了是不是?你不留在那边挽回未婚夫的心,回新加坡来难道未婚夫就能是你的了吗?” 老爷子一连声问。 沈成芮听到这里,抬眸看了眼祖父和三堂姐。 她一直很讨厌三堂姐,直到这一刻,沈成芮突然觉得,她也是挺可怜的。 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这个家里做孙女的,谁也没资格嘲笑谁。 沈成芮心头发凉。她在这一刻甚至想:“嫁给李家瘸子算了。李家糟糕,还能比我家更糟糕吗?” 第2264章 开阊番外(102) 沈成芮一时心灰意冷。 目前唯一能改变处境的,也许真是是嫁人。 嫁了人,她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如果公婆得力,也许可以给她一大笔钱。 这样,她就能让父母和妹妹们离开这个泥潭了。 她真是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比沈家更糟糕的地方,还有比她祖父更让她恶心、憎恶的人了。 她静静听着,想着她的心事。 沈成爱噙着泪水,内心委屈,还在那边辩解:“祖父,少言哥哥他已经答应了不悔婚。” 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可悲,还在那边拼命说服祖父,想要抓住那摇摇欲坠的婚约。 沈成芮觉得,沈成爱这婚姻,是不可能结成的。 早晚都要毁约的,童少言的忍耐快要到限度了。 童家人又不傻。 沈家什么德行、沈成爱什么人品,他们不知道吗? 任何婚姻,靠威胁都不能长久的,何况还只是订婚。 “当时答应了,那你三婶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成爱连忙去看三太太。 三太太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她那不是见沈成芮进来,害怕自己的表现让她不满意,就故意抖出些长房短处来,好平息二房的怒火吗? 三太太觉得自己也是迫于无奈,为了自己小家不被赶出去而已。 再说了,三太太也不怜惜沈成爱。 “三婶道听途说来的,孙女和少言哥哥很好。”沈成爱信誓旦旦的保证:“祖父,真的很好,我不骗您。” 老爷子哪里看不出来问题所在,沈成爱是受不了香港那边的委屈,所以提前跑回来了,那童少言所谓的履行婚约,分明就是为了让她离开而敷衍所说。 “我告诉你,你若是不能嫁进童家,我沈家也留不得你了。” 这个长孙女的价值,早在几年前就有了计较,老爷子决不允许自家的孙女被退婚,就是塞也要把沈成爱塞进童家。 长房母女都被追究,三太太独善其身,二房自然也不会替她们说话。 眼看着这样场面,沈成芮也没有觉得心底痛快,反而有些惆怅。 这个乌烟瘴气的家,她真的好希望能够早点离开。 经过今早这事,这份恩怨是解不了的。 大伯母和三堂姐或许会恨三婶把真相说出来了,但肯定能想到三房如此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只会更恨她们二房。 这个仇,结的更深了。 从主楼出来,三太太走到沈成芮身前,语气带着几分示好:“成芮,现在这样可还行?老爷子已经知道了李家三少爷是什么德性了,不可能再把你嫁过去的,你放心吧。” “那就多谢三婶了。”沈成芮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了下。 见侄女说完就准备离开了,三太太不放心,连忙支支吾吾的问她:“那成芮,照片、” 说着还谨慎得看了看左右,生怕被其他人听见。 沈成芮深笑,“三婶急什么?只要你今后不与我妈作对,不为难我和成桦成薇她们,照片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给我吗?我已经按照你要求的都说了,现在你大伯母肯定是恨死我了。”三太太见她不肯给自己照片,语气急得很,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第2265章 开阊番外(103) 沈成芮被抓住了胳膊,也不急。 她静静看了眼三太太,眸中含笑。 “我从来也没说你帮了我,我就把照片给你啊。三婶,我们也不是第一日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我这么威胁你办你不情愿做的事,不留个保命符,你之后还不恨死我?” “你、你可真够阴险的!” 三太太气得说不出来话来,却又不敢激怒对方。 她强忍着又不死心的再问:“长房我是彻底得罪了,以后你大伯母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不可能再跟她联手欺负你妈了,成芮,你就把照片给三婶吧?” 不管怎么说,照片三太太一定要拿回来,不能任由沈成芮拿在手里。 她不可能像大房那么傻,把把柄受制于人。 “三婶,既然你说你都不会欺负我妈了,那你怕什么?你不得罪我们,我也不会故意去为难你的。” 虽然道理是这样,但照片这样被二房拿着,三太太终归是心底难安。 她见对方如此不肯交出,冷声道:“成芮,你非要和家人把关系闹得这么僵吗?你已经得罪了你大伯母,难道还要跟我置气?” 她也学会了反过来威胁。 她就不相信,沈成芮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是三婶你昨晚自己太激动忘了谈条件,我说了只是留着当后路。放心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会没事找事让你和三叔难做的。”沈成芮道。 “你……”三太太脸色全变了,“成芮,你非要这样做绝?” “三婶,你别恼啊。”沈成芮笑了笑,“说真的,你和我结盟,有什么坏处吗?虽然我只是司大少的情妇,但到底有他撑腰。 将来你想要对付唐敏、对付三叔,难道有用不到我的地方?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目光放在长远些。” 三太太一愣。 沈成芮说罢,拉了旁边听得一知半解的母亲先行走了。 三太太仔细回味着她的话,突然觉得她很不要脸,也许在情妇这条路上,她真能走出一点名堂来。 这个侄女,可比成爱狡猾多了。 既然如此,和她保持良好的关系,倒也没什么好处。 三太太一下子就想通了。 走出一段,陆琳才低声询问:“成芮,什么照片,难道是……” 沈成芮点头,应道:“妈,就是那个唐敏。三婶想和大伯母联手害我,我就让她们互相对付。 经过了刚刚的事情,以后大伯母再也不可能信任三婶了,她们不联手,我们就还能好过些。” “还是你聪明,那件事你爸不准公告全家,当时我还埋怨他来着,没想到你还是查了出来,今天这时候用到时很和合时机。” 陆琳心下一松,有了三房这个把柄,以后就不至于腹背受敌了,至少在长房为难自己的时候,三太太不敢再落井下石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三房关起门来夫妻争吵不断。 而长房沉寂了一阵子后,大太太果然对两位妯娌都没了要脸色,她和三太太生了分歧,再也不一起算计着怎么对付沈成芮了。 但这并不影响沈成爱的刁难,她见沈成芮越来越讨厌,连带着看见沈成桦和沈成薇也都很碍眼。 沈成芮告诉两位妹妹,若是被欺负一定要还手,不能白白受着;实在不行,就告诉她,自己会替她们出头。 总之,大家都别想好过。 只有沈成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家庭的气氛感到很诧异。 上学的时候,他还问沈成芮:“家里最近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笑得好假。” 沈成芮:“……”唉,她真羡慕堂哥,两耳不闻窗外事。 第2266章 开阊番外(104) 家里事处理完毕,沈成芮依旧念书、打工,心情不受此事影响。 倒是司开阊,上次的事之后,他待她更小心翼翼了些,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冷漠。 偶然她询问他想吃什么,他还会破天荒和她多聊几句。 甚至在周末无事的时候,他会邀请她出去吃饭,然后两个人在附近的公园散散步。 他是老板,他做什么沈成芮都陪同。 虽然他话不多,但沈成芮自己能说,她一个人能自问自答,倒也不觉得气氛尴尬。 “……我家在修建一个游泳池。” 这天又是周末,司开阊带着她吃完饭,说要去看电影。 结果,电影的片子沈成芮都看完了,甚至告诉他说,都不太好看,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她是好心好意提醒他。 沈成芮最近除了上课和打工,就是陪着姜颖。 姜颖喜欢找点热闹的事打发时间,电影院成了她们俩常去的地方。稍微好看一点的,姜颖都要看两遍。 沈成芮快要看吐了。 她觉得真无聊,司开阊若是去看了,肯定会觉得浪费了时间。 不成想,司开阊却好似挺郁闷的。 沈成芮想:“难不成,他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想陪我?” 这个想法一旦冒头,就快速被她掐断。 自作多情不好,会被开除的。 于是,她坚信司开阊就是对新的电影好奇,没有看成不太高兴。沈成芮故意多多说话,逗他开心。 她甚至说起了自家事。 沈家一大堆糟心事,沈成芮素来不爱提的,陡然这么一说,她自然要捡一两件稍微让人开心的说。 司开阊:“哦。” 沈成芮:“……” 你这样让我怎么往下接啊? 然而,沈四小姐不是普通人,她只是顿了下,又笑着道:“你知道为什么要修建游泳池吗?是因为我们隔壁邻居修了一个。” 他们家庄园旁边,还有一户人家,也是从内地过来的。 沈成芮的祖父,看不惯他们家的嚣张。但凡隔壁有的,他也要弄到。 况且,修个游泳池花费不大,听闻保养费稍微贵一点,却也是沈家能承受得起的。 再加上,沈成芮的堂兄沈成柯说:“游泳可以强身健体。” “……祖父一想,家里这么多孩子呢,成天掐架,还不如修个游泳池,让大家都能一块儿玩,耗尽了精力,就没时间打架了。”沈成芮继续道。 司开阊:“嗯。” 沈成芮:“不过,我没打算去游。新加坡的女孩子,晒得好黑,一个个都像庄园主的女儿。 我不喜欢晒黑,我将来要嫁个华裔。咱们中国人,还是以白为美,是不是?晒太黑了,人家不要我了。” 司开阊:“……” 他终于回头看了眼她。 沈成芮不解:“难道不是?大少,你喜欢黑黑的新加坡名媛?” “不喜欢。”司开阊道。 说罢,他又有点懊恼,“你说你的,牵扯我做什么?” 沈成芮见他上当,忍不住得意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司开阊望着她,心里一时全软了,没看成电影的不愉快,也消失不见了。 第2267章 开阊番外(105) 关于游泳池的事,沈成芮倒是真没有胡扯。 沈家的确在修建一个游泳池。 学校也有泳池,沈成芮很少去玩,她除了做菜和学习,也没多余的时间。 这天和司开阊闲逛,用的也是她上工的时间,不算她偷懒。 “等会儿咱们去逛街?”沈成芮试探着看司开阊的脸色。 见他神色缓和,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她知道这附近有商行,过去很方便。趁着司开阊有车,沈成芮打算去逛逛,要不然下次来,就是跟姜颖了。 姜颖最近兴致乏乏,除了看电影,估计对其他事没兴趣,包括逛街。 沈成芮抓住了机会,就想要趁机买三套泳装,给她自己和两个妹妹。 家里有了泳池,不可能只男孩子们用。 司开阊:“行。” 沈成芮高兴起来,同时又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 司开阊则完全不明白她在偷美什么,对女孩子的心思,他还是一知半解,尤其是对沈成芮。 到了商行,各色商铺齐全。 沈成芮直接奔向了一家泳装店,并且要拉司开阊进去。 司开阊看到有男士的泳衣,也有女士的,犹豫了下,还是跟着她进去了。 他站在旁边。 沈成芮一开始还带着他,后来自己挑花了眼,就任由司开阊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她自己认真挑选。 她挑选了一套,然后进去试了试。 司开阊就在旁边等着。 倒是有两个年轻的女顾客,偷偷打量着他,并且尝试着上前搭讪。 “……你是一个人吗?”最后,一位有点英国人血统的混血女孩子,上前问司开阊。 她有双碧蓝色的眼睛,却又是黑头发、黄皮肤。 她的轮廓深邃,是非常美丽的,不少男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因此她也非常有自信,敢上前搭讪气质高贵的司开阊。 司开阊却觉得她像只没进化好的猩猩,很不客气道:“不是。” “陪朋友?” “陪我妻子。”他道。 女孩子微愣,继而脸上露出很明显的失望。 片刻之后,沈成芮从试衣间出来了,已经选好了她的泳衣。 她没好意思拿给司开阊看,只是远远冲他笑了笑,高声道:“快好了啊。” 然后,就有两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后来,那两位女郎时不时打量沈成芮,看得沈成芮莫名其妙,甚至很想问人家,我认识你们吗? 司开阊则一直表情舒缓。 沈成芮试了一套泳衣,然后又买了同样款式、不同尺寸的两套,给自家妹妹们。 除了泳衣,沈成芮还四下里逛了逛。 她有点担心司开阊不悦。 不成想,司开阊帮她拎着东西,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他的舒缓表情。他今天挺开心的, 好像他逛街也很享受似的。 沈成芮还路过了一家珠宝行。 司开阊问她:“要不要买个首饰?你做了很久的活,我非常满意,奖励你一个小饰品。” 沈成芮连连摆手:“不必……” 她的话音未落,司开阊突然牵住了她的手:“来。” 沈成芮:“……” 她整条手臂都僵了。司开阊的掌心温热,好像能把沈成芮燃烧起来,她一时脑子都木了。 第2268章 开阊番外(106) 沈成芮脑子里是懵的。 他牵了她的手! 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姑娘家的手,是可以这样乱牵的吗? 还是说,他根本没把她当个小姑娘? 她的脸,情不自禁在发烧,隐约烧成了一朵云霞。偶然一点风吹在面颊上,她感受到了阵阵凉意。 可见她的脸烧得有多厉害了。 沈成芮抬眸去看司开阊。 司开阊已经松开了手,垂眸看了眼她,眼角莫名多了几分温柔,甚至似笑了下:“去选一个。随便什么都可以。” 沈成芮:“……” 她已经多想了。 同时,她又在心里骂司开阊:这可不怪我多心啊,你又是牵我的手,又是要送礼物。我一个正常女孩子家,怀疑你对我有意思,也是很常见的好吗? 她的心微微发颤。 想想而已,稍微有一分理智,也知道不可能。 然而少女的心思,就是明知不可能,也要往那方面偏。 沈成芮就像踩在了云端里,说话有点不着调了:“真、真让我挑啊?那我要个大的钻戒,也可以吗?” “嗯,可以。” 这都可以? 你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沈成芮去看司开阊。 他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有着深邃的眼、笔挺的鼻,五官精致俊美,气质又高贵,一看就不是沈成芮能勾搭上的层次。 她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有点自卑了。 那点荡漾出来的怀疑,都被她自己小心翼翼收了回去。 “那我不要钻戒,你把买钻戒的钱给我吧。”沈成芮道。 司开阊:“……” “开玩笑的,首饰我也不要,等会儿我想买件裙子,你送给我行吗?”她又道。 学校快要到圣诞节了。 每年的圣诞节,都有非常隆重的活动,甚至还有舞会。 沈成芮的确缺一条像样的裙子。 老板既然想要做冤大头,那就趁机讨要一条,也免得她破费,自己花钱去买。 司开阊点头:“可以。” 他今天特别好说话。 沈成芮随着他去了一处裁缝铺子。 这家裁缝铺子很有名,而且做旗袍。不少国内来的太太们,都爱光顾这家。除了旗袍,裙子也做得特别好。 只是需要约,而且价格贵。 司开阊进来之后,打了个电话,片刻就有老板出来迎接他。 他和沈成芮被请到了贵宾区。 来了三位中年女士,给沈成芮量尺寸。 这架势,让沈成芮吓一跳,她低声对司开阊道:“我就做一条裙子,不需要这么多人吧?难道你打算给我做十几条?” 裁缝铺子里的人笑了。 司开阊:“他们做事精致。你既然只要一条,就做一条吧。” 沈成芮舒了口气。 量好了尺寸,她自己选了样式、布料以及花色,甚至走线的方式等。 司开阊交了钱。 他交钱的时候,给的是支票,沈成芮在旁边看了眼,发现这条裙子价值三万英镑,顿时心猛然一紧,疼得她差点哭了。 好贵啊。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选个首饰,回头偷偷卖了,把钱存起来呢。 这家裁缝铺子,是卖衣服还是打劫啊? 沈成芮好想吐槽,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小家子气的。她到底是年轻女人,有点虚荣心,不愿意承认自己很穷、很没见过世面,于是她强自镇定,假装没瞧见。 第2269章 开阊番外(107) 这天,沈成芮回到家,又失眠了一整夜。 翌日她约了姜颖。 说起昨天的事,她把自己的苦恼,都告诉了姜颖,并且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给她提提神,否则她真的要晕倒了,因为彻夜未眠。 “这是好事啊,司大少很有可能喜欢你。”姜颖有点激动了。 沈成芮:“你能不添堵吗?我正是因为这样想,才一夜没睡的。怎么办啊,我忍不住会这样想。” “也许不是你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颖反而不解了,“你既生得漂亮,又有学问,同时还会做适合他口味的饭菜。 他也是个年轻男子,喜欢美丽、有文化又会做菜的你,不是非常合理吗?” “合理个头,他是司大少!”沈成芮啐她,“他什么美女没见过?我算什么有学问?现在女大学生多得是了。” 顿了顿,她又道,“会做菜就加分吗?可我觉得,女人天天在厨房忙碌,像个老妈子似的。你要是男人,你能因此高看她一眼?” 姜颖:“……” “我不觉得做菜能是理由。这也许算是本事,却不会让人心生爱慕。”沈成芮道,“我心里很清楚,就是忍不住会多心。” 姜颖一时也无语了。 沈成芮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太可能了。 沉默着想了想,姜颖笑道:“也许,你是到了年纪,想要谈恋爱了。对着司大少那么优秀的男士,你才会多心多想。” 沈成芮喝了两口咖啡。 咖啡里的糖,总好像加少了,不够甜。 她的舌尖略有点苦涩:“我也这么觉得。我自己发chun呢,不能怪人家司大少。他其实挺冷漠的。” “要不,你找个男朋友?”姜颖笑问,“听说你们班不少人爱慕你?” “以前肯定有几个的。”沈成芮不否认,“可林湛的事情一闹,男生对我的印象都不太好,现在几乎没有了。 哪怕有,也不好意思追求我,毕竟宋珊珊和林湛那两张嘴,谁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大家都避嫌。” 姜颖深以为然。 她跟着沈成芮一起发愁。 两人对着咖啡,长吁短叹。 后来,沈成芮问姜颖:“高年级有个叫孙清平的师兄,以前对我表达过一点好感。我觉得他挺英俊的。 以前是家里事太烦了,没有恋爱的心思,所以拒绝了他。他还没有找新的女友,如果我回头去找他,他会同意吗?” 姜颖也记得这位师兄。 对于这位师兄,姜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是个温柔英俊的男生,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要不,你试试看。”姜颖道,“可以去找他。” “那明天我就去。”沈成芮道。 姜颖有点好奇了,对她道:“我能和你一起吗?我在旁边看看,不说话。” 沈成芮颇为大方:“可以。” 两个臭皮匠,凑在一起,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沈成芮心里反而很安定了。 她这天下午回家,早早洗了澡睡了,没有吃晚饭,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这觉睡得很舒服,她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第2270章 开阊番外(108) 沈成芮自然没有去找那位师兄。 睡醒之后,脑子清楚了,也知道自己和姜颖商量出来的办法不靠谱。 哪怕靠谱,沈成芮也没那个本事去追求男生。说到底,她在这方面仍是挺保守的。 几天之后,她的裙子到了。 在司开阊的别馆里,沈成芮试了试。衣裳用料很名贵,一看就看得出档次很高;裁剪非常合度,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很完美。 她对着镜子看。 突然发现,司开阊也在看她,而且很专注。 “怎样,好看吗?”她问司开阊。 司开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然后点点头:“嗯。” 沈成芮:“……” 你到底是觉得衣服好看,还是觉得我好看? 她也偷偷瞥了眼自己的脸。 和镜中的司开阊一起,沈成芮有点自恋的想:“也配得上嘛,不丑。” 她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哪怕气质尊贵如司开阊,她立在旁边也不显得逊色。 饶是如此,也没给沈小姐多少自信。 毕竟,这是司家的大少啊,哪个女人能臭不要脸的觉得,自己配得上司家的少爷? 沈成芮摸了摸衣料,笑道:“头一回穿这么贵的裙子,真是好奢侈。谢谢老板,你太大方了。” 司开阊似回神。 他的眼睑略微一沉,似乎对她这句话有点失望。 然而,他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说罢,他转身走了。 这条裙子,沈成芮没有带回沈家。 她自己住的房间,沈成爱进出随意。要是沈成爱突然发疯,把她这条裙子给剪了,沈成芮想哭都没眼泪。 三万英镑呢,每个线头都值钱。 她问司开阊:“我能把裙子放在你这里吗?等我需要的时候,我再过来换。” 司开阊点头:“可以。” 小事上,他都是很好说话。 沈成芮心情也不错,开开心心去厨房做菜。 这天,却非常破天荒的,司开阊也到了小厨房门口。 他立在不远处,厨房其他帮工的人,个个敛声屏气,什么话也不敢说。 司开阊犹豫了下:“你们都出去吧。” 沈成芮这边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不需要这些厨娘们,她倒也没说什么。 她还以为,司开阊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不成想,他却是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成芮:“……” 少爷,你今天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你帮忙,能比厨娘们更好吗? 沈成芮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发现只有虾仁还没有剁成虾泥,就道:“你会剁吗?” 没有做过任何家务的司少爷:“我试试。” 沈成芮就告诉他如何操刀、如何剁馅儿。 她今天要做一道鲜虾馅儿的圆子。 “我阿爸会做鲜虾馄饨。”他突然道,“不过,他只给我姆妈做,每次做得也不多。我们小时候会蹭几口吃,姆妈会给。长大了,她就不给了。” 沈成芮:“……” 这么拉家常的,好诡异啊。 沈成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教我做一个菜吧。”司开阊道,“将来……我也可以给……嗯,给我妻子做,让孩子们眼馋。” 沈成芮的心,缓缓沉了沉。 虽然她很想吐槽司大少爷没出息,学父亲就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她也无心吐槽。 他的妻子,又不可能是她。“行啊,我教你做一个鲜虾圆子菜汤,既鲜美又清淡,特别适合女人、孩子们吃。”沈成芮道。 第2271章 开阊番外(109) 这天,他们俩在厨房忙了很久。 鲜虾圆子,是需要将虾仁剁成虾泥,然后加入萝卜泥、一点面粉,调成面糊,然后下油锅炸成形。 这个过程,需要讲究火候。 圆子炸好了,这才开始做菜汤,最好是菠菜。 将菠菜、圆子下锅,煮好了捞出来。油炸过的圆子,带着特有的清香;菠菜却又很解腻。 一道菜汤,喝起来没有肠胃负担,却又不那么寡淡。 沈成芮喜欢做菜,也爱琢磨做菜,她教得非常仔细。 司开阊认认真真学了,学得像模像样。 做好了之后,沈成芮自己尝了一口,觉得不如她做的三成好喝,但到底是第一回。 司开阊也尝了一口,却感觉鲜美无比。 “算成功了吗?”他问沈成芮。 沈成芮如实道:“成功了三成吧,还是有改进空间的。这样吧,我再教你做四次,保证你五次学会这道菜。 将来甭管是谁做的,都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吃,这样你未来的夫人才会很高兴嘛。” “你喜欢吃吗?”他突然问。 沈成芮:“喜欢啊。我做的菜,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爱吃的,否则我也懒得去学它。” 司开阊嗯了声。 沈成芮:“……” 不是,你什么意思? 她有种感觉,司开阊好像有意无意在暗示着她什么。并非她发|qg难耐,也不是她自作多情,他就是在试探着她。 真的假的? 沈成芮这么想着,又不太敢确定。 她快要疯了。 其实,姜颖之前说得对,是她自己先动了心思。她要不是对司开阊有兴趣,也不会总疑神疑鬼的。 沈成芮隐藏着自己的心思。 这天的晚饭,司开阊给沈成芮盛了两次那碗菠菜圆子汤。 沈成芮觉得,他是显摆他的第一道菜,所以都喝了。 味道的确也不差。 吃了饭,她从司开阊的别馆离开。 回到了沈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的大妹妹沈成桦在她房间里写作业,等着她回来。 “怎么不去睡?”沈成芮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成桦:“姐,泳池修好了,昨天傍晚他们都去游泳了。今天下午的时候,二哥也去了,还喊我们。” “你们没去?” “没呢,我和小薇想等你一起去。”沈成桦道,“你明天有空吗?” “有啊,我们明天上午去游。”沈成芮笑道。 明天又是周末。 她周末需要过去做午饭和晚饭,却不需要做早饭。 因此,吃了早餐她可以带着两个妹妹去游泳。 “太好了。”沈成桦高兴起来,把桌子上的课本和作业都收了起来。 沈成芮问她:“小薇不会游泳的,对吧?” “对,她不会。”沈成桦道,“我会,我们学校教过。” 沈成芮道好。 翌日早上,她和两位妹妹早早起床了,换上了上次沈成芮买回来的泳衣,三姊妹去了泳池。 小妹妹沈成薇胆小,不敢下水,沈成芮再三鼓励她:“姐姐接着你呢,又不深。来,你扶着姐姐。” 沈成薇试了好几次,才敢下水。 沈成芮非常有耐心,先教她如何换气、如何在水下吐气。一上午的,她们姊妹俩光练习这一项了,没怎么游,反而是大妹妹沈成桦,自己游了个痛快,高兴得不行。 第2272章 开阊番外(110) 游泳是非常开心的。 特别是今天,沈成爱和三房那对双胞胎兄弟都不在家,就更加开心了。 哪怕是胆小怯懦如小妹妹沈成薇,也是笑个不停,觉得很好玩。 沈成芮就想:“要是能搬出去,哪怕没有泳池,我们一家人也可以玩得这样痛快了!” 小妹妹也不会成天提心吊胆的,养成了现在这样胆怯的脾气。 搬出去需要钱啊。 家里所有的钱都在祖父手里,他死死捏住不肯放,沈成芮毫无办法。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了,已经玩了快两个小时了。”沈成芮提醒大妹妹沈成桦,“当心你晒黑了。” 一提这话,沈成桦的玩性顿时没有了。 她立马道:“对,日头这样大,咱们快回屋去。” 沈成桦和沈成芮一样,将来想嫁个华裔,而不是南洋土著。中国人还是以白为美,不能晒得太过分了。 姊妹三从泳池起来。 沈成芮回去之后,先洗了澡,然后叮嘱大妹妹帮小妹妹一起洗了,免得冻了小妹妹。 而她要赶去打工了。 她急匆匆出门,沈成桦就代替了姐姐的职责,照顾好小薇,替她擦拭头发,又检查她的功课。 在这样的大家庭里生活,她们姊妹三是非常团结的。 她们若是不相互照顾,其他人非要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五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游泳?”小薇问沈成桦。 沈成桦看了眼外面逐渐升高的日头,道:“要不,傍晚的时候去?” 小薇有点不放心:“傍晚的时候,六哥、七哥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不给我们玩。” 六哥、七哥,说的是三房那对双胞胎兄弟。 他们比沈成桦小,不怎么敢欺负沈成桦,却成天欺负沈成薇。 男孩子在十一二岁的年纪,不懂事,特别顽皮,作恶起来却手段频出,有些时候,沈成桦真想一棍子打死他们。 “那我们还是等明天早上,四姐带我们去玩。”沈成桦道。 小薇听了,点点头。 中午吃了饭,下午她们姊妹俩一处写作业,然后两个人又玩了片刻的翻绳,打发时间。 周末在家,其实挺无聊的,还不如上学有趣。 沈成桦突然明白,为什么三堂姐沈成爱成天找事,她大概也是真的闲出屁了。 下午时,天气有点闷热。 玩了片刻,小薇不停打哈欠,沈成桦也感觉困意席卷了,就带着妹妹去睡觉了。 睡醒之后,一身的汗。 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半。 沈成桦突然又想去游泳,毕竟泳池里很凉快。 她见小薇还在睡,而她的泳衣已经干了,沈成桦悄悄换了泳衣,去了泳池。 她才游了几个来回,就听到了嘈杂人声。 沈成桦从水里伸出头,却见一大群人,都换好了泳衣,往泳池这边来了。 这些人,她见过好几位,都是三堂姐沈成爱的狐朋狗友。 沈成桦不怕三堂姐,却也不愿意和她起冲突,打算上岸离开。 不成想,沈成爱已经瞧见了她:“咦,你哪里买的泳衣?土死了。” 沈成芮买的泳衣,样式特别保守。除了很紧身之外,几乎不露肉。 沈成桦翻了个白眼:“我姐姐买的。”“干嘛呀?”沈成爱不悦了,“跟你说句话,你就是这个态度?” 第2273章 开阊番外(111) 沈成爱简直要气死了。 堂妹穿得这么土,真的好丢脸;丢脸也罢了,堂妹态度还如此差,让自己的朋友瞧见她在家里毫无姐姐的尊严。 沈成爱最近特别敏感。 她的爱情不顺,就要拿堂妹撒气。 “……我还说不得你了?”沈成爱冷冷道,“谁教你的规矩?” 沈成桦不是小妹,她才不怕沈成爱。况且,她已经十五岁了,在学校里是排球健将,根本不怕沈成爱。 真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输。 当然,沈成桦不想和棠姐打架,因为家里还有祖父。祖父偏心长房,这是毋庸置疑的。真打起来,自己的父母和姐姐都要跟着受气。 “什么规矩?你又不是长辈。”沈成桦往池边游,打算上岸,“懒得理你。” 沈成爱的一位朋友,就笑嘻嘻道:“成爱,你妹妹好大的脾气呀。” 这话,带着几分挑拨的意味,却也实实在在戳到了沈成爱。 沈成爱当即去拉沈成桦:“懒得理我?你真是没教养。” 沈成桦见她动手了,当即怒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沈成爱也拔高了声音,“你这泳衣丑死了,还不赶紧脱了。” 她说着,就要去脱沈成桦的泳衣。 沈成桦已经十五岁了,正是女孩子有了性别意识的年纪。沈成爱的朋友里,还有两位男生。 那两位男生也不是什么好鸟,此刻兴致勃勃围观。 沈成桦怒极,反手去打沈成爱:“我的衣裳丑我自己的,关你什么事?” 她这一巴掌,打在了沈成爱的胳膊上。 沈成爱胳膊立马出现了红痕。她怒极,更加不依了,伸手要继续脱沈成桦的泳衣。 沈成爱的朋友,居然还起哄,上前要帮忙。 沈成桦几乎急哭了。 沈成芮做完了晚饭,又和司开阊闲聊了几句,开开心心回到了家里。 一进房间,就发现她的大妹妹缩在她的床尾,抱着胳膊,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沈成芮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沈成桦一脸的眼泪,眼睛肿得像桃子。瞧见了姐姐,她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了:“四姐,我没脸见人了。” “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沈成芮的声音沉了下去,“是三姐还是小六、小七?” 沈成桦的眼泪再次流淌了下来:“我没脸见人了,我活不成了。” 她只顾哭。 沈成芮差点急疯了。 小薇这个时候,期期艾艾走到了房门口,她也跟着哭了。 “姐姐,三姐在泳池里脱了五姐的泳衣,还有男的在场。”小薇声音细微,一边哭一边告诉沈成芮。 沈成芮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她脑子里嗡了下。 “沈成爱带朋友回家了?”她问。 沈成桦点点头。 “她当众脱了你的泳衣?”沈成芮又问。 沈成桦的哭声更大:“她说我泳衣丑,她故意的!她朋友还帮忙!” 沈成芮的血,顿时涌到了脑子里。 她猛然站起身,打开了自己的衣柜,从衣柜的角落里,翻了好些东西,终于翻出了一点什么,拿在手里。 “她人在哪里?”沈成芮问。沈成薇抱住了她的腰:“他们都在祖父那里,姐姐你不要去!” 第2274章 开阊番外(112) 沈成爱今天心情不错。 她和父母、二哥都在祖父、祖母跟前,说些闲话。 也就是唠唠家常。 今天她邀请了五位朋友到家里做客,其中两人的家世很不错。 她不念书,也能结交到权贵朋友,祖父觉得她挺争气的,夸奖了她几句;她最近又安抚好了童家,上次祖父过生日,童家还特意送了礼物过来。 如此,祖父更高兴了。 最近厂子里的生意也挺好的。 “……等过了年,可以扩大厂房。”大老爷正在向老爷子进言,“我和老三分开管事。老二不中用,他还在我手下做事好了。” 老爷子略微沉吟着:“那得投钱吧?” “是得投钱。”大老爷道,“不过,爸,明年行情好。不趁着行情好多赚一点,将来就很难大富大贵。” 老爷子还是要想想。 做生意需得谨慎。 就在此时,沈成芮风风火火闯进了主楼的客厅。 别说大太太他们,就是老爷子,也被她吓了一跳。 大太太捂住了胸口:“你赶着投胎呢?这么急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成爱却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然而,她又想到这是祖父跟前,沈成芮还敢如何? 大不了和她争吵几句。 “祖父,我是来找三姐的。”沈成芮目光阴冷。 老爷子最看不惯孙女这幅横样子。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资格这么横,又不是孙子。 如此不温驯,怎么嫁得出去? “找你三姐就找你三姐,你怎么一副寻仇的样子?”老爷子蹙眉,“你又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问三姐,你今天是不是在泳池里,当着你朋友的面,脱了我五妹的泳衣?”沈成芮咬牙问。 众人:“……” 沈成柯猛然看向了自己妹妹:“你当众脱了五妹的泳衣?” 老爷子脸上,也有了几分不耐,看向了沈成爱。 沈成爱强自镇定:“她那泳衣丑死了。我说她几句,她就要和我顶嘴,我才说让她把泳衣脱了。再说了,她才多大啊,脱了怎么了?她要是怕丑,就不该去游泳。” 沈成柯的脸色变了。 大太太护住女儿:“小孩子之间打闹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成芮,你别这么急赤白脸的……” 她话音未落,沈成芮突然就冲到了沈成爱跟前,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她既会做菜,又会点功夫,手劲可不是盖的。 她这么一巴掌,沈成爱的唇角立马见了血,整个人都被她打蒙了,耳边嗡嗡作响,半晌都不知反应。 大太太尖叫起来:“你、你居然在家里行凶?你们都是死人啊,看不见她打人吗?” 她是冲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叫嚷的。 沈成柯自然不可能帮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也觉得成爱该打。 这件事,成爱做得过分了。 而大老爷,素来是疼女儿的,上前就想要抓住沈成芮的胳膊:“你是不是要翻天?你以为做了司大少的情妇,就有了脸,敢在家里行凶?” 他尚未靠前,沈成芮突然拿出了一把手枪。 她将手枪上膛,对准了大老爷:“收起你的嘴脸,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先毙了你,再毙了你的妻女!” 大老爷猛然站住了脚,脸色白中见青。客厅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2275章 开阊番外(113) 老爷子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从未像此刻这般震怒。 震怒之余,他也隐隐害怕。 沈成芮的样子,像是失去了理智。如果不顺着她,她真的会开枪。 而大老爷被她用枪指着,也很慌乱:“你、你还敢开枪?” “我怎么不敢?”沈成芮冷冷道,“我杀了你,谁给你报仇?这枪是司大少送给我的,你相信政府会替你讨还公道吗?” 大老爷的心在发颤。 他吓到了。 大太太的脸色更惨白,似乎想要往女儿身后躲,真怕了这个沈成芮。 而沈成芮,走上前几步,枪口仍对着大老爷,目光却看向了沈成爱:“你是不是当众脱了我妹妹的泳衣?” “我……”沈成爱疼得口齿不清。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又挨了沈成芮一巴掌。 清脆一声响,在客厅里回荡。 “是不是?”沈成芮的声音,猛然拔高。 沈成爱往后躲:“是。” “你错了没有?”沈成芮再问。 沈成爱:“我……” 话音未落,再次挨了一巴掌。 沈成爱脑子里全是嗡嗡作响,人已经不那么清醒了。 沈成芮的手劲特别重。 她上前,再次狠狠扇了沈成爱一巴掌。沈成爱瘫软在大太太怀里,被她彻底打晕了。 “你、你还有没有王法?你……”大太太又怒又害怕。 沈成芮上前,也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老爷子和大老爷的脸,都狠狠抽了下,怀疑沈成芮下面也要打他们。不给她打,她就要开枪。 这真是要翻天了。 大太太难以置信,震惊捂住了脸:“你居然打长辈?爸,您看看她,她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您了?” 老爷子的面颊抽搐了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沈成芮的声音极冷:“若不是你养女不教,她能是这个德行?打了你,也是你该得的。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冲着我来,谁敢欺负我两个妹妹,我绝不轻饶。” 说罢,她环视了众人一圈,走出了客厅。 她一走,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还是沈成柯急忙扶住了他。 “祖父。”沈成柯给他顺气,“您消消火,消消火。” 老爷子的脸色,从苍白中慢慢回转:“家、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生出这种东西,她……她……” 老爷子说不下去了。 怎么处理沈成芮? 他还没想好,好像怎么处理都不妥当,她身后毕竟有司大少撑腰;然而不处置,自己一辈子的体面,今天都被这个孙女扫了地。 老爷子最是重尊卑,这个家里他要说了算,他掌控欲极强。 现在,孙女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既恼怒,又有点隐隐约约的害怕。 沈成芮手里的那把枪,就足够吓人的。 那是司大少给她的枪啊,她杀了谁都不需要负责,司大少会替她善后。 在新加坡,司家真正能做到一手遮天。 “孽畜,孽畜啊。”老爷子气得半晌说不出其他话。 沈成柯沉默不语。 他看了眼门口,沈成芮已经走远了。在内心深处,他没觉得堂妹多过分,反而觉得她很解气。 她真厉害。成爱当众脱十五岁堂妹的泳衣,也让沈成柯觉得她行事突破了底线,该打,活该! 第2276章 开阊番外(114) 陆琳两口子一个小时后,才知道了长女的所作所为。 老爷子把二老爷叫过去,破口大骂了他一顿,却也没提出让他如何处罚沈成芮。 沈成芮姊妹三,都被叫到了陆琳和二老爷的房间里。 陆琳抱着眼睛都哭肿了的沈成桦,轻轻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二老爷低垂着头。 “……成芮做得好,打得痛快。”陆琳又道,“要是都这样了,你还不替你妹妹出头,将来她们还不知怎么欺负咱们。” 二老爷也没说什么。 今天他感觉特别无力。 他一直觉得自己窝囊,既不如大哥稳重,也不如三弟精明。他也没想过改变什么,反正一家子吃饭,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然而,今天他却想反抗。 他十五岁的女儿,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被成爱和她的朋友那么欺负,的确是过分了的。 “妈,祖父会把姐姐赶出去吗?”沈成桦虽然很高兴,却也担心。 “他不敢。”沈成芮道。 二老爷抬眸看了眼她,终于开口:“哪怕不敢,那也是你祖父。你啊……” 沈成芮:“爸,是他们先错了,不是我的错。” “爸没说你错了。”二老爷叹了口气,“你妈以前说,你们都想要搬出去。唉,咱们是该搬出去。” 众人一愣。 陆琳诧异看了眼丈夫:“你愿意搬出去?” “成天这么闹,一日不得清净,还不如搬出去。”二老爷说,“你还不知道吧,大哥撺掇爸把厂子分开,他和老三一人管一处。 我留在厂子里,就是给他打工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出去给别人打工。上次那位姜先生,他很器重我,有心让我过去,工钱还挺高的。” 陆琳犹豫了下:“可是,咱们家的厂子你也有份。” “唉,你看这架势,爸会把厂子给我吗?”二老爷道。 他终于是看透了。 这个家里,他毫无存在感,家产他怕是别想要了。 他又不忍心怪妻子。 生不出儿子,这是天意,他和妻子都没办法。 然而,没有儿子,老爷子就会觉得他的财产被孙女们带走了,留给外姓人,因此二房一分钱也别想。 “爸,我们早该搬出去!”沈成芮道。 二老爷点点头,然后又叹气。 早该搬出去了,但是他们凭什么搬出去呢? “要搬出去,总得有房子住。”陆琳道,“现在置办一套像样的房子,至少得三十万英镑。咱们全部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够。” 这就是无法离开的原因。 钱啊。 沈成芮又被这种无力感包围着。 去哪里弄钱? 这个问题,几乎逼疯了她。如果能弄到钱,沈成芮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真想离开。 别说小妹成薇了,就是成桦这么厉害的,也要受欺负。 再这么下去,她两个妹妹彻底要毁了。 她要不是运气好,认识了司开阊,她哪有本事敢去打大伯母和沈成爱,哪里敢出气? “三十万。”沈成芮默默念了念这个数字。 再给司开阊打两年的工,她就可以存到。 但两年啊。两年是那么漫长,而沈成爱又不会立马嫁出去…… 第2277章 开阊番外(115) 家里鸡飞狗跳的一天结束了。 沈成芮把手枪藏在了她母亲的房间里,免得被沈成爱搜了去。 陆琳看到手枪,既害怕,又莫名安心,替沈成芮藏了起来。 回到了她们的小楼,沈成桦特意去了沈成芮的房间,高高兴兴搂住了她的脖子:“姐,你真厉害。” “我要是真厉害,就带你们搬离这个家。”沈成芮叹了口气,“现在所作的,不过是扬汤止沸。” 她想要釜底抽薪。 和成桦聊了片刻,叮嘱她回去睡觉,沈成芮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她真是缺钱缺疯了。 人一旦陷入了疯狂,就很容易走极端。 沈成芮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几天,她和班上的同学说好了,让他们把笔记给她抄,然后她就开始逃课了。 她照常去给司开阊做饭,做完了饭就匆匆离开。 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让司开阊有点费解。 想她平时挺大气的一个人,甚至不知什么是害羞,如今怎么回事? 她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会告诉司开阊的。 司开阊被她弄得也有点心绪不宁了。 身边副官问:“大少,可要我去打听打听,看看沈小姐在忙什么。” 旁人都看得出司开阊的焦虑。 司开阊略微沉吟,摇摇头:“算了,她不想说,自然有她的理由。” 他还是不愿意去窥探她的秘密。 其实,沈成芮是去跟踪一个人了。 跟踪了三天之后,略有成效的,沈成芮假装在咖啡馆里,不小心将一杯咖啡泼到了他身上。 她穿着一件淡粉色长裙,楚楚可怜,眼中含泪:“对不起对不起,烫到了没有啊?” 男子准备发火,却见对方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时歇了心思,道:“不妨事,没有烫到。” 男子的女伴却很不高兴了。 “小心点啊,别毛手毛脚的。”女伴呵斥沈成芮。 沈成芮哽咽着,低低道歉。 她重新叫了咖啡,又端到了最靠后的位置,坐下默默看书。 那对男女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不成想,男的却去而复返,走到了沈成芮这桌,询问她:“小姐,你一个人啊?” 沈成芮打量他,然后冲他微笑:“是啊。你的腿怎么了?” 男子一愣:“车祸。” “车祸?”沈成芮一边请他坐下,一边似乎很惊讶,“车祸,你是不是姓李?” 男子更诧异:“你认识我?” “以前,我大伯母想要安排我和李家三公子相亲,后来我堂姐吃醋,事情不了了之了。”沈成芮似乎很尴尬。 面前的男人,正是李家三公子。 李三公子诧异万分,同时又有点恼火。可沈成芮话里有话,让他恼火之余,又有了几分兴趣。 再加上,她生得很美丽端方,李三公子有点动心了。 “你是沈……沈家的几小姐来着?”李三公子估摸着,应该就是她了。 最近和他说亲的,后来又反悔的,只有沈家。 “是,我行四,我叫沈成芮。”沈成芮甜甜笑道。 “你说你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主要是我堂姐,她觉得李家家境特别好,对我的婚姻很吃醋,大闹了起来。家里长辈说要和睦,又说您的腿不是很方便。 我没见过您,想着既然腿脚不好,棠姐又从中作梗,就说算了。如今看您,也挺好的啊,没觉得有多不好。”沈成芮道。 她直白又热情,让李三公子心花怒放。 要是旁人敢这么直接谈论他的腿,他想要把人家的头打爆。然而沈成芮一口一个“没怎么样”,反而让他也觉得自己的残疾没什么的。 第2278章 开阊番外(116) 沈成芮“偶遇”了李三公子,和他聊了起来。 和这种男人聊天特别容易,沈成芮只需要时时刻刻做出耐心倾听,并且发出几句疑问:“是吗?”“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呢,你仔细跟我说说呗?” 几个疑问句反复用,就能引得李三公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自吹自擂,沈成芮和他聊了两个小时,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然而效果是很不错的。 李三公子特意让司机送她回去,还跟她约好了下次再聊。 沈成芮反而很矜持:“不好意思,我还要上学呢,怕是没空。” “那我打电话给你。”李三公子道。 沈成芮:“家里不是很方便。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泼了你一身咖啡。” 她拒绝再次来往。 如此,反而勾得李三公子心里痒痒的。 沈成芮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腻味得想吐,又难过得想哭。 然而她需得做个决定。 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牺牲。 如果她做出了牺牲,她可以拯救自己的两个妹妹、父母,让他们从此都解脱出来。 她都这么大了,父母也为她付出了很多,她也该为自己的家人做点什么。 这天上课,她又去请教了钟陵几个问题。 她脸色不太好。 下午时,她没有课,就在图书馆上自习,后来实在觉得闷,又看不下去书,就在校园里坐坐,正好遇到了钟陵。 “你有心事啊?”钟陵问她。 沈成芮咬了咬唇。 “老师,我很想问问您,假如休学三年,可以保留学籍吗?”沈成芮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钟陵诧异:“你要休学?” “不不,我只是问问。” “你遇到了什么难题?”钟陵的表情,比他自己预料中还要着急,“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没有。”沈成芮苦笑,“就是想问问。” 钟陵则告诉她:“如果办理了休学手续,学校可以保留四年的学籍,不过你需要每年都交点钱。” 沈成芮又苦笑了下。 “为什么要考虑休学?”钟陵再次问,“是没钱?” “不不,我有钱。”沈成芮道,“就是随便那么一想。我很看重学业,也没真的打算休学。” 她虽然这么说了,可接下来几天,她的确是去了好几趟教学秘书办公室,询问了很多关于休学的细节。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姜颖,也没告诉老师钟陵。 就连父母那边,她也一个字没提。 倒是李三公子,约了她好几次,她出去了一次,和他吃了顿饭。 她每天都要去司开阊那边做饭,突然要出去吃饭,自然要跟司开阊解释清楚。 司开阊当时的表情,也是很震惊的。 “约会?”他似不敢相信,“跟你同学?” “也不是。”沈成芮道,“就请这一次的假。” 司开阊倒是准许了。 又过了几天,沈成芮做菜的时候,突然削到了手。 她的刀功很好,除非她走神得特别厉害,否则不可能这样。 幸好只是消掉了一块皮,没怎么流血,也不算特别疼。 司开阊让人拿了酒精,亲自给她擦拭。 破皮的地方,被酒精一擦,沈成芮疼得尖叫了一声,也回过神来。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司开阊处理好了她的伤口,看着她的眼睛,耐心问。沈成芮深吸一口气:“有的,有件蛮重要的事跟您说。” 第2279章 开阊番外(117) 被酒精擦过的伤口,疼得有点钻心。 沈成芮低垂着头。 她心里潮潮的。 “我打算辞职了。”她对司开阊道,“算我违约,你之前给我的工钱,我都会退回来的。” 司开阊听罢,默默将酒精的棉签扔了。 他往后靠了靠,略微坐正了身子,问她:“除了打算辞职,你还打算做什么?” 沈成芮一愣。 “是不是也打算休学?”司开阊问她。 沈成芮诧异:“你知道?” “说说。” 他的声音不高,口吻也是轻描淡写的,沈成芮却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和温暖。 她心头决堤了。 眼泪不由自主滚了下来。 天知道她多满意现在这份工作,又多满意她的学业。 学习、工作,能让她找到掌控生活的感觉,她非常喜欢的。若不是真忍不下去了,她也不会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 “我想要嫁人了。”她哽咽着道,“嫁给那个草包瘸子。” 司开阊:“……” “大少,你不能体会到我家庭的艰辛,我真是受够了,腻味透顶了。”沈成芮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也生生忍住了。 她开始跟司开阊讲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多时候,忍耐到了最后的时刻,就忍不下去了。 自从三堂姐那样欺负她妹妹,沈成芮就觉得,她不能再忍受了。 饶是她最后威胁了祖父、打了三堂姐,可她妹妹受到的伤害,就减轻了吗? 才十五岁的女孩子,被堂姐和堂姐的朋友在泳池里、在陌生男人面前,扒了上衣,这种心理上的屈辱,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沈成芮觉得,如果自己果断点,早点想办法让父母搬出去,也许成桦就不会受那样的苦。 成桦还是很坚强的,要是换成了小薇呢? “我真恨他们,我一刻也不想和他们搅合在一起。”沈成芮道,“我要搬走,然而现在买一套房很不容易,没有个三十万英镑,根本不可能。 我还没有毕业,给你打工也要再熬两年。这两年里,我不知道我妹妹们还会受什么苦,我父母还会受怎样的委屈。 我忍不住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先牺牲三年的时间,我打算和李家那个瘸子结婚。 彩礼我就要三十万,然后我也不会亏待李家,我打算给他生个儿子,三年之后和他离婚。将来我还是会念书、工作,赚了钱再慢慢把这三十万还回去。” 司开阊:“……” 沈成芮看着他:“我知道,你觉得我可笑,无能,也荒唐。” 然而,无路可走的时候,任何办法都要尝试一下。 司开阊却开口了:“不,我觉得你很勇敢。” 沈成芮诧异看着他。 司开阊顿了下,又道:“再说,你不应该如此做,因为贱卖了自己。你生个儿子,就值三十万吗?” “要不然呢?” “我觉得可以开口要个三百万。”司开阊道。 沈成芮忍不住破涕为笑。 司开阊拿了巾帕给她,让她擦擦眼泪。“……你家的情况,你之前就告诉过我了,我也很想帮你。”司开阊继续道,“只是,给钱这种事,非常敏感,你不提我自然也不好主动说起。” 第2280章 开阊番外(118) 沈成芮看着他。 司开阊站起身,去拿了自己的支票本子,然后写了一张支票,递给了沈成芮。 沈成芮一看,果然是三十万英镑。 她一时无措。 “书要好好念,事也要好好做。”司开阊道,“我的钱借给你,将来你工作了再还给我。” 沈成芮:“……” 她竟好像道德绑架了司开阊一样。 她拿着支票,心里那么暖,却又觉得很尴尬。 “怎么,你也想给我生个儿子?”司开阊问。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沈成芮:“……” 这怎么敢? 她都被逼到去勾搭李家三少那个纨绔子的那一步了,自然不会拒绝司开阊的雪中送炭。 她收下了支票。 反正她每个月有一万英镑的月薪,只要她一直给司开阊做厨娘,她就能还得起,并不是空口承诺。 因此,她也看到了希望。 压在她头顶的乌云,彻底散去了。 她对司开阊道:“大少,我会还给你的。只要你不开除我,我就会好好给你做菜,然后我就还得起!” 司开阊嗯了声。 沈成芮又道:“你帮了我很多,我不知道如何回报你。” 司开阊抬眸看了眼她。 沈成芮继续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是我能给的。” “你活泼一点,别成日阴着脸,把饭菜做得精致点,就可以了。”司开阊道,“你最近很不高兴,菜没那么好吃。” “真的吗?”沈成芮诧异,“我用心做了啊。” 但是我吃着不开心。 这句话,在司开阊的喉间滚了下,他没有说出来。 “今后更用心就是了。”他道。 沈成芮颔首。 这笔钱是借的,沈成芮还是决定要给司开阊写个借条,并且承诺将来还给他百分之十的利息。 她非要这么做,司开阊也没阻拦她。 然而做完了,沈成芮又哎哟一声。 “怎么,碰疼了吗?”司开阊还以为她碰到了伤口。 沈成芮:“不是呢,我想起还有一桩事,我怕是收不了场——就是那个李三少,我之前不是勾搭他来着吗?我怕他死缠烂打。” 司开阊:“……” 沈成芮知道自己脑残了,很是尴尬。 她勾搭李三少的时候,不遗余力,当时是真的想借助他,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不成想,现在却成了问题。 沈成芮发现,自己除了做饭,真没什么大本事。 要不是遇到了司开阊,有他撑腰,她也不能在家里那么横。 她为难看着司开阊。 司开阊:“我会让人去处理。放心,他不敢纠缠你。” 司大少说到做到。 果然,从此之后,李三少几乎消失在沈成芮的生活里,从来没出现过。 沈成芮很想问司开阊是怎么做到的,却又想到,这件事是她理亏,问了反而讨嫌,她记得司开阊这个人情就行了。 因此,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装她的纯洁白莲花。 当天回家,她把支票给了父母看。 她父母吓了一大跳。 突然瞧见这么一大笔钱,任何人都可能会吓得半死的。尤其是沈成芮那老实了一辈子的父母。 第2281章 开阊番外(119) 陆琳吓得手抖。 “你……你拿人家这么多钱?”陆琳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就像是做贼似的。 “司大少给我的。”沈成芮道。 二老爷也吓到了。 沈家有钱,却不经过他的手,他反正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一大笔钱。 “成芮,你得给人家还回去。”二老爷道,“别人平白无故给你钱,你要怎么还?别说钱了,就是人情账,你也还不清啊。” 沈成芮就告诉父母,她现在每个月的月薪。 “司大少等于是提前支付了我两年半的薪水。”沈成芮道,“爸,您想想看,要是您在厂子里很有本事,老板提前预付薪水,怕你被旁人挖去,是不是很合理? 我做菜特别好吃,符合司大少的胃口,他很喜欢。他也怕旁人挖我,所以提前支付我薪水。” 二老爷:“……”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只是两年半的,而不是二十年的。 “这……”饶是觉得合理,二老爷还是觉得不安心。 沈成芮再三道:“司大少自己买件衣裳,就要好几万英镑,他对这点钱真的不在乎。我做事勤勉,他非常欣赏我,才借了这笔钱。 爸妈,这对他不过是零花小钱,对咱们而言却是大事。咱们可以买套偏一点的房子,然后搬出去。” 说到搬出去,陆琳眼睛顿时发亮。 她去看自己丈夫。 二老爷的表情,也松动了。就连他都想搬出去了,可见这个家有多糟糕。 然而,搬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琳狠了狠心,问沈成芮:“你没有亏待自己吧?没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吧?” “真没有。”沈成芮保证,“妈,现在是凭本事吃饭的年代了,我厨艺好,我就能挣钱。” 陆琳攥紧了支票。 她道:“我们也努力存钱,及早帮你一起还给司大少。” 然后,她对丈夫和沈成芮道,“我明日就开始去看房子,尽早买好。等置办好了房子,找个适合的机会,我们就彻底搬出去。” 二老爷的眼睛,似乎比从前亮了几分。 他斟酌再三:“要当心,别叫人骗了去。” “我多大的人了,还能受骗?”陆琳笑道,“你放心吧。” 沈成芮的心情大好。 她回到了自己那边,叫上了沈成桦和沈成薇,把自家要搬出去的秘密,偷偷告诉了她们俩。 沈成桦喜得要尖叫,又生生忍住了。 “姐,我们再也不用受气了。”沈成桦抱住沈成芮的胳膊摇晃。 沈成芮也使劲点头,开心得不行。 小薇不知该说什么,在旁边傻笑,很显然也是欢喜的。 姊妹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陆琳很快就买好了一套房子,距离工厂比较近,离市中心有点远。但房子不错,是四室一厅的。 价格上稍微高一点。 陆琳拿出自己的积蓄,又卖了她母亲留给她的几样首饰,凑了个七万英镑,正好是房价:37万英镑。 拿到了房契时,陆琳抱着丈夫就哭了。 二老爷的眼眶也微湿。 他们有了房契,陆琳存了个心眼,把房契放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没有带回家。 有了这个房子,他们二房众人一下子似乎都有了底气。 而沈成爱和大太太挨了打、老爷子又被沈成芮拿枪吓唬了一顿之后,竟奇迹般的对他们二房客气了几分。这反而让陆琳一时间找不到闹翻搬走的借口了。 第2282章 开阊番外(120) 买好了房子之后,二房的一家子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特别是二老爷,他突然就不那么唯唯诺诺了,腰杆子直了不少。 沈成芮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爸爸一直很自卑。在父母面前,他不是优秀的儿子;在孩子们面前,他不是尽责的父亲。 他没有大本事,靠着家里过日子,又不如两个兄弟会钻营,不得父亲的欢心。成天在工厂里,他努力又专心,像只鸵鸟将自己埋起来。 他很害怕。 他也想在父亲或者兄弟们面前强硬一点,但是他怕。怕得罪了父亲,或者和兄弟俩闹得不和,被家里赶出去。 到时候,他的妻子和三个女儿,都要跟着他露宿街头。 家里是很糟心,每天都有不快的事,但孩子们能吃饱、能念书,熬一熬嫁出去的,也算他没有辜负她们。 一旦被赶走,他更加对不起她们。难道要带着他们去住棚户区,和那些印尼人挤在一起吗? 若是还留在广州,二老爷也不至于这么胆怯,毕竟那时候家里有房子啊。 现在却没有。 家国破灭,多少人流离失所,也不只是他——他偶然这么想,也能安慰到自己。 如今却不同了。 他终于有了点底气。 只要解决了房子这个大问题,孩子们吃饭、穿衣、念书,他都可以办到。他努力工作,自己节省一点,也足以把三个孩子都供出来。 将来再存点钱,给每个女儿存一份小嫁妆,他总算能是个合格的父亲了。 因此,这天老大对他说:“我要跟你大嫂、小爱去趟香港,厂里的事你多负责一些。” “大哥怎么要去?不是大嫂和小爱自己去吗?” “我不放心。再说了,我也想出去散散心,家里够霉气的。”大老爷说。 二老爷:“大哥跟父亲说了吗?” 大老爷:“你去跟父亲说吧,就说你大哥有事,你能做好。”二老爷这次没有一口答应。他笑了下,淡淡道:“大哥,还是你去说吧,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走,最近厂里不少单子都要处理。这些都是你的,我只管负 责生产。” 大老爷微愣:“你说什么?” 二老爷转身:“大哥,我先回去了。” 他直接把大老爷撂在原地。 大老爷愣了好半天, 还是不敢相信,他那个处处替他背黑锅的弟弟,居然要造反了! 二房的成芮出息了,连带着老二也硬气了吗? 真当自己能做司家的岳丈? 大老爷气得半死。饶是他威逼利诱,二老爷就是不肯做他的挡箭牌。丢下厂里的工作不做,陪着女儿和妻子去香港玩,老爷子知道要生气的。 想要说,就得自己去说。 大老爷毫无办法,最后只得自己去跟老爷子提此事,不敢再支使二老爷了。 二老爷大大舒了口气。 “原来,人与人就是拉锯。你多拉一点,他就会放松一点。你若是不争,他就全部拉过去了。”二老爷躺在床上,对着妻子感叹。陆琳不明所以:“怎么了?” 第2283章 开阊番外(121) 二老爷就把他拒绝大老爷的话,告诉了陆琳。 陆琳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啊,你这个面捏的,也能硬气一回。” “我是想着,若我拒绝了他,他去爸爸跟前闹,我就陪着他闹。正好闹大了,咱们搬走。”二老爷说,“到时候说到哪里去,都不是我的责任。不成想,他居然就服软了。” 陆琳也很快意。 她一直告诉丈夫,不能在兄弟们跟前太老实了。 可惜,她不能理解她丈夫对未来和前途的焦虑,只是一味怪他软弱。 如今见他强势了起来,陆琳自然欣喜万分。她也知道,是房子给了丈夫底气。 人一旦有了退路,就会有自信。 “他们都是捡软柿子捏。”陆琳道。 她往丈夫怀里依靠了点,又道,“咱们是得找个借口搬走。我只心疼成芮。咱们做父母的无能,全靠她。” 二老爷叹了口气。 “……这么下去,她的名声都毁了,将来不知前途在哪里。”陆琳又道,“总不能学姑婆屋的那些女人们,一辈子自梳不嫁吧?” “成芮漂亮,能嫁出去的。”二老爷说,“很多时候,男人就是这么肤浅,你不用担心成芮。” 沈成芮的确很漂亮。 二老爷身为父亲,觉得家里的孩子们,个个都没有成芮好看。 她不仅漂亮,还很有成算,念书又用心。哪怕名声不太好,可她这些条件都摆在这里,婚姻是不会太差的。 如今世道不同了。 “我听说,司家的那位太太,她自己是二婚改嫁的。”二老爷道,“新加坡那么有权势的女人,都是二嫁,足见现如今的环境,对女性婚姻的友好。” 他说的是顾轻舟。 这些年,总有些闲话,只不过不敢说的太露骨。 顾轻舟二嫁的事,很多人知道,也会在背后说。 然而说也没用。 司家所有人,还是会捧着她。 二老爷觉得,沈成芮给司大少打工,不知情的人嚼舌根,也许将来名声上会难听一点,但总比二嫁要强一些。 所以,没必要多担心。 陆琳听了,点点头,同意了丈夫这话。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丈夫点拨了之后,她心情开阔了不少。 两口子都很开心。 笼罩在他们脸上的阴云都散去了,就连陆琳,看上去都年轻了好几岁。 “姐,爸妈这几天笑得特别多,尤其是妈。”成桦对沈成芮道。 沈成芮也看到了,知道是房子起了作用,她也很开心。 “姐,咱们什么时候能搬走啊?”沈成桦又问,“真不想在这里住。” “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嘛。”沈成芮道,“放心吧,总有机会的。” 沈成桦点点头。 她又对沈成芮道:“这个周末,咱们带小薇一起看电影,好不好?叫上姜颖姐。” 沈成芮想了想:“不行啊,我周末有事。” “什么事?” “司大少那边的事。” “你周末也要做工吗?”沈成桦问,“那你哪有时间休息?你会累病的。” 沈成芮还有三十万英镑的债务没还完,成天记挂这件事,哪怕是累病了也要做工的。不过,她这次却不是去做饭。 第2284章 开阊番外(122) “上次我跟大少说,我外祖家会酿很好喝的酒,妈不是也会做吗?然后,他就对酿酒很感兴趣。”沈成芮道,“我从家里拿了点妈妈珍藏的酒曲,已经酿了一缸。这个周末就 十五天了,我要去看看成果。” 沈成桦:“……” 怎么感觉挺有趣的? 沈成桦问:“能带我去吗?” “不行,他那边陌生人不能随意进出。我只是厨娘,把你带过去,也要承担责任的。”沈成芮道。 沈成桦哦了声。 沈成芮的确是跟司开阊酿了一缸酒。 司开阊听沈成芮说过好几次,她家有好喝的自酿酒。他就好奇,问她到底怎么酿。 “很简单,用粮食酿。米、高粱、小麦等,都可以。先浸泡,然后蒸熟,放凉之后拌好酒曲,等半个月,就能成酒了?”沈成芮说。 司开阊:“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司开阊略带沉思,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沈成芮就自告奋勇:“我教你啊,你亲自酿一回,就知道很容易了。” 所以,司开阊叫人弄了一口缸过来,又拿了些糯米,让沈成芮教他酿糯米酒。 新加坡的天气,不需要特意发酵,就能酿造出很好的酒。 沈成芮答应了。 半个月前,蒸熟放凉的糯米已经拌好了酒曲,这个周末可以见到成品。 司开阊上次还询问她。 沈成芮自己也有点期待,想要看看那些酒到底发酵成了什么样子。 翌日到了周末,家里无事,沈成芮去了司开阊的别馆。 司开阊衣着休闲,坐在客厅看报纸,似乎是在等着她。 瞧见了她进来,司开阊把报纸折了折。 沈成芮笑道:“不好意思大少,周末来打扰你。” 司开阊:“不是说好了,今天要看酒吗?” 沈成芮点点头。 就在他们俩打算去打开缸的时候,司开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去接。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姐姐司玉藻。 “出来吃饭。”司玉藻对他道,“别说你有事,有事也给我放下。宁安回来了,咱们很久没聚聚了。” 司开阊:“……” “把你的小女朋友也带过来。”司玉藻又道。 司开阊:“……”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他阿姐匆忙说了个地址,然后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们家兄弟姊妹时常会有聚会,主要是他家和颜家。 其他人家也在新加坡,却都没有他们和颜家孩子们那样亲近。 司开阊立在电话机前,沉默了片刻。 沈成芮看出来了,很体贴道:“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明天再过来。我还有功课没有复习完,先回家了。” 司开阊:“是我阿姐,她约我吃顿饭。要不,你陪我去吧?” 沈成芮:“就你阿姐?” 司开阊想也没想:“嗯。” 沈成芮跟他阿姐有过几面之缘,当初司开阊住院的时候,她去照顾,见过他姐姐。他姐人很好,对沈成芮也很友善。 她姐姐估计是有什么事要求他,而他不太想答应,否则他也不会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带沈成芮去,可能是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场,他姐姐不好开口吧?沈成芮自以为猜透了司开阊的动机,点点头答应了:“行。” 第2285章 开阊番外(123) 要出去吃饭,沈成芮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今天的衣服有点旧,而司开阊和他阿姐约的地方,肯定是高档餐厅。 她在司开阊这边还有几套换身的衣裳,不算名贵,却都整洁干净。 沈成芮:“我换件衣裳。” 她上楼去,换好了衣服,简单梳好头发,脂粉不施也红润白皙。 年轻就是好,怎么素面朝天都很好看。 “我这样还行吗?”沈成芮问司开阊。 司开阊:“很好。” 这次出门,司开阊没有带副官,而是自己开车,带着沈成芮出发了。 路上,沈成芮与他闲聊。 两人说起了沈成芮的功课。 “……大学毕业之后,我打算找个工厂做事,办公室的账目我还是能做的。”沈成芮道。 司开阊:“你想不想去政府部门做事?” 沈成芮突然意识到,她有金大腿抱啊。哪怕她不做厨娘,也可以求司开阊帮忙,将她塞进某个政府机构。 比如说现在很红火的航空管理局,工资特别高,每年在沈成芮的学校就招十个人,笔试、面试都特别严格。 沈成芮听说,这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九个是家里塞了钱、找了关系的,真正靠着能力进去的,只有一个。 沈成芮原本不奢望,因为她家里既没有钱给她,也没有关系。 现在却不同了。 她认识司家的人。 别说司开阊这种级别的,哪怕是司开阊的姐姐司玉藻,随便打个招呼,沈成芮也可以轻而易举通过面试。 她有点激动了:“当然想啊。大少,你要帮我找关系吗?” “你英语如何?”司开阊问。 沈成芮:“我能考进大学,英语肯定过得去,你放心吧。” “我是说,如果让你去总督府做事,身边的同事有一半是英国人,你能胜任吗?”司开阊问她。 沈成芮:“……” 她以为,航空管理局已经是非常高大上的政府部门了,不成想司开阊一开口就是总督府。 总督府是英国人设立的,总督管理新加坡事宜。只是这些年,司家架空了总督府,听闻司开阊才是真正在总督府说话算数的人。 这是顶级政府机构。 沈成芮之前想都不敢想。 “这……” 沈成芮的英语其实还可以,再加上她不怕丑,哪怕口语不是很理想,她也敢说,表达还算很通畅,也听得懂,她倒是不怕。 就是觉得,好像……占了司大少更大的便宜。 然而她又想到,如果能在总督府做事,哪怕将来她不做厨娘了,也能天天看到司大少呢。 这跟念头一起,她心口一热,有点把持不住了。 她很想能天天看到他的,哪怕两人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可以。”沈成芮立马道,“我英语很好的。况且我还有三年多才毕业,可以再练习练习。” 司开阊:“嗯。” 他很想说,自己身边缺个行政秘书。做两年他的秘书,就可以升职去总督府的行政管事,再升行政主管。 在行政主管上熬几年,等她到了三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去华民护卫司署担任副护卫司,这样她的仕途一帆风顺,还能成为他的助手。就像他姆妈,以前也做过副护卫司。 第2286章 开阊番外(124) 司开阊虽然有两个弟弟,但都没什么野心。 雀舫性格跳脱,喜欢模仿他,以他为首,又很喜欢军务,政治上他不太擅长;而司宁安风流过头了,他是绝不会掺和家族事务。 这些重担,都落在了司开阊身上。 他从政,也希望他的妻子能从政,帮他一把。 只不过,沈成芮说她还有三年多才大学毕业,司开阊就不好说什么了。 他总不能三年多找不到行政秘书吧? 不过,他现在这位秘书,才做了半年,很不错。这人是学财务出身的,颇有能干,如果他上进的话,司开阊打算将来升他去财务部做事。 做大领导身边的秘书,都是一个跳板。 他阿爸跟他说:“从前我身边的副官,做几年都要放出去做官的,至少是个团长,这就相当于别人熬十几年的军功。 没有这个利益在里面,身边的人怎么会忠心?保持忠心,靠的可不是你个人魅力,而是前途和金钱。” 司开阊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年纪不大,已经换了一轮秘书。他一共有六个秘书、一个秘书长。他们最长的做了五年,然后去了交通部担任主管;最短的做了两年,去了海务局。 现在还用的六个秘书,个个都勤奋用功,知晓在他身边做事,只要表现得好,升迁之路要快很多。 这些话,司开阊没跟沈成芮说。 他只是默默替她规划好了前途。 两人到了一处饭店,装修得金碧辉煌,沈成芮顿时感觉自己穿戴打扮实在太随意了。 她看了眼司开阊。 司开阊停了车子,打开了车门,请她下来,然后把车子交给侍者去停好,两人往里走。 饭店一共三层,居然有电梯,可以从一楼直接上去。 司开阊进了电梯。 沈成芮亦步亦趋,总感觉他们姐弟俩吃饭的地方太奢侈了。 然而,刚刚上了三楼,就瞧见了一个女孩子,带领着其他几个孩子,在打打闹闹。 为首的,正是司玉藻的女儿张宣娇。 宣娇一看到沈成芮,高兴了起来:“姐姐,我姆妈说你要来,我还不相信呢。” 她立马拉住了沈成芮的手。 沈成芮去看司开阊。 司开阊没言语,在侍者的带领下直接往前走,而张宣娇一边拉着沈成芮,一边招呼她的弟弟们。 走近了雅间,沈成芮听到了谈话声,好像不少人。 侍者推开了雅间的门时,她就有点傻眼了。 这屋子里坐了八九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的康琴心沈成芮认识,她最近总在报纸上读到她的消息。 听说康琴心当场打她哥哥,被报纸抨击了很久;听说康琴心接手了她娘家的银行,又被报纸说她心机深。 总之,报界非常不看好她,觉得她泼辣、有心计,阴险,会被司家扫地出门。 沈成芮整个人都愣住了。 司玉藻率先站起身,走过来分开了张宣娇和沈成芮。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沈成芮:“这位就是成芮。” 大家都含笑点头。司玉藻很热络,把屋子里的人都介绍给她。 第2287章 开阊番外(125) 有司开阊的表哥、表嫂、表姐和表姐夫;也有他的弟弟。 他的幼弟司宁安,则是异常的英俊,眉目噙了几分风流,比他们兄弟俩更活泼。 “别拘谨。”司宁安对沈成芮笑道,“以后玩熟了你就知道,我们家人都很好的。” “除了你。”司玉藻说。 几个人都笑起来。 这顿饭,沈成芮吃得很艰难。司玉藻带领着她说说话,然而她跟他们的话题就是谈不到一块儿去。 沈成芮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身份。 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拿她和司开阊开玩笑,好像只当她是司开阊的朋友,关心她,却又不过分,让她稍微松快了点。 中途,司玉藻有点事,特意把司开阊叫出了雅间。 姐弟俩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坐下,闲聊了几句。 “这次找你来,是真有事。”司玉藻开门见山。 司开阊静等下文,并不接腔。 “章樱去医院找我了,说她见不到你,想要把一件东西还给你。”司玉藻道。 说到这里,她微微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你送她什么东西了?”司玉藻询问弟弟,“你怎么还跟她藕断丝连的?是你这个小女朋友不好吗?” “就是因为我不曾与她藕断丝连,她才去找你。”司开阊道,“医院是看病的地方,你可以建议姑父多请几个保镖。若有人骚扰医生,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何必还来问我?” 司玉藻忍不住笑了。 “我是担心将来她做我弟媳妇,不好相处,这才没翻脸。”司玉藻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下次不客气了,你可别怪我啊。” “不会。” 司玉藻听了这两个字,当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问:“不会什么?” “她不会是你弟媳妇。”司开阊道。 司玉藻:“那就是说,我弟媳妇有人选了?” “我不是带来了吗?” 司玉藻:“……” 她应该回去告诉她姆妈,请她姆妈买几挂鞭炮放一放,庆祝一下他们家冰柱开窍,动了情了。 顾轻舟总是很担心开阊,怀疑就他这个性格,将来要打光棍。 她还跟司玉藻说:“是不是宁安把他哥的桃花运都败光了?” 司玉藻很诧异看着她妈妈:“姆妈,您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怎么到老了跟那些俗气的老太太一模一样?您这话毫无逻辑,您自己没察觉吗?” 顾轻舟:“……” 如今好了,司开阊不用打光棍了。司玉藻想起上次沈成芮在医院哭得那么厉害,那女孩子也是很喜欢开阊的。 甚好! 两情相悦呢。 司玉藻也觉得,最难的是她弟弟。只要司开阊愿意,就凭他的相貌和家世,什么女人能拒绝他? 他可是拥有女孩子们所幻想的一切啊。 不管你是喜欢钱、权还是美色、身高,司开阊都有。 聚餐结束时,司开阊和沈成芮先走了。 走出了饭店,司开阊才道:“我不知今天这么多人,还以为只有我阿姐。” 沈成芮:“……” 这还用解释吗? 要不然,他也不会带她啊。她只是给他打工,没必要见他的亲戚和家人。肯定是个误会。 第2288章 开阊番外(126) 沈成芮自己并没有多想。 “你和你二弟长得特别像,但气质完全不同。”沈成芮说,“很好区分。” “嗯。” “你们家二少奶奶,时常上报纸。”沈成芮又说,“记者好像很喜欢写她。” “不妨事,写就写。”司开阊道,“我们家里人不在乎这些。” 沈成芮:“闹这么大,都不在乎吗?” “没什么可在乎的。”司开阊道,“再说了,她母亲是我姆妈的学生,两家是世交,还能因为这点事怪她吗?” 沈成芮:“……” 你们家门第好高。 沈成芮又说:“你表姐夫性格和你有点像,不太爱说话。但是每说一句,都很犀利。” 她说的是范甬之。 很多人都说范甬之的性格像他。无非就是他们俩话比较少,做事又靠谱而已。 “嗯。” “你三弟长得好英俊啊。”沈成芮又道。 司开阊:“每个女孩子见到他,都会这样感叹,被他的风采迷住,和他恋爱。他继承了我父母外貌上的全部优点,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但是,他并不是个适合的恋爱对象,他也继承了我父母性格上的全部缺点,他的感情很难长久稳定,甚至在感情里也没什么责任心。” 沈成芮:“……” “这话是我姆妈说的。”司开阊又道。 他非常尊重他母亲,时常提到她。 “也就是说,他是个花花公子?”沈成芮总结道。 司开阊点点头。 两人一路上闲聊,把他们家的人都点评了一遍。 说到了他表嫂,司开阊说她是个术士,沈成芮有点吃惊。 因为,陈素商看上去很普通。她外外表普通,性格也普通,在一群人里面特别不显眼,所以沈成芮对她的印象最薄弱。 不成想,司开阊却告诉了她如此重大的秘密。 “很厉害吗?” “特别厉害。”司开阊道,“不是那种江湖骗子,她有真本事。” 沈成芮发现,他们家的人个个藏龙卧虎,没一个简单的。 她不由自主把众人和自己做了对比,就发现她真是一无是处。 沈成芮对司开阊那点爱慕之心,只能深埋心底,半分也不敢泄露出来。 她可不敢亵渎了司大少。 两人回到了司开阊的别馆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没什么事,沈成芮打算回家了。 司开阊却道:“不知道酒酿成了没有……” 沈成芮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就笑道:“去看看?” “行。” 他们俩去厨房,让佣人把那缸抬出来。一揭开盖子,就能闻到浓郁芬芳的酒香。 发酵过的酒,没有经过蒸馏器提纯,约莫就是十几度。 “还行吗?”沈成芮舀出一点,给司开阊尝尝。 司开阊尝了一口,很清淡。 “可以做果酒。”他道。 沈成芮点点头,同意他的话。 “放一些梅子和冰糖进去,就可以做成酸酸甜甜的梅子酒了。”沈成芮道,“说得我口水都下来了。” 司开阊:“把酒滤出来,我让人去买梅子和冰糖。” “不用这么急。” “反正下午也没事做。”司开阊道。 沈成芮:“……”不是,她的确没事做,可日理万机的司大少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工夫,陪着她做什么梅子酒? 第2289章 开阊番外(127) 沈成芮有点受宠若惊了。 新加坡的热带水果不少,但梅子这种东西却很难得。 好在司开阊有办法。 哪怕没有,他可以派飞机去国内运回来给沈成芮,只要她高兴。 副官很快找到了半斤新鲜梅子,又买了冰糖。 沈成芮教司开阊如何泡酒:“先要用高度酒把酒坛给涮一遍,不能随便直接放进去。” 司开阊点点头。 “梅子也洗净,沥干水。”沈成芮又道。 他们俩无所事事的,一下午都在忙着泡酒。 除了梅子酒,沈成芮还泡了桂花酒。 “门口有棵树,可以把酒埋在树下,等明年再喝。”沈成芮对司开阊道,“那时候味道更好。” “行。”他道。 他让副官去拿了铁锹过来,在树下挖了个深洞,沈成芮小心翼翼把一坛桂花酒上了泥封,放进去。 放好了,司开阊填土,将酒坛埋起来。 做完这件事,他们俩立在旁边,看了片刻,心里似乎都有点感叹,却谁也没说话。 这么一忙碌,时间不早了,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候。 司开阊不让她做饭,带着她出去吃了。 吃完了,他还问沈成芮:“最近有什么电影好看的?” 沈成芮想起她妹妹说要去看电影,就道:“好像有,找份报纸来瞧瞧。” 她问侍者要了报纸。 果然有新的电影,居然是改编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香港那边拍的。 “又是香港拍的。”沈成芮笑道,“我今年看的好几部电影,都是香港拍的,比英国人拍的更好看。” “咱们都是华人,自然更欣赏华人的审美。”司开阊道。 沈成芮点点头。 他们俩去看这部电影去了。 待电影看完,时间居然是到了晚上十点,沈成芮心里咯噔了下。 她很担心,不知道回家之后,祖父是个什么嘴脸。要是不回去,更招惹闲话。 沈成芮咬了咬唇。 司开阊直接道:“我送你回去。若是你家里人问起,便说我请你看电影,这才回来晚了。” 只得如此。 沈成芮原本还想自己叫街车回去,现在不得不麻烦老板了。 回到了沈家时,老太爷和老太太并没有等着骂她;家里其他人也睡了,整个前院静悄悄的。 佣人告诉沈成芮:“只有二太太问了您,其他人都没说话。” 沈成芮上次在家里掏枪,已经彻底震慑了他们,老爷子对她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怎么管束她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 和司开阊道别,沈成芮往回走。走到了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包落在了司开阊车上,她房间的钥匙还在包里。 她急忙往门口跑。 路上,她还在想,司开阊应该是走了的。她只是不死心,到门口去瞧瞧。 不成想,居然真的看到了司开阊。他立在车外,点燃了香烟。烟雾在雾灯之下,呈现一种稀薄的乳白色,将他的表情隐匿其中。 他没走。 沈成芮没有喊佣人重新开大门,就各自铁栏杆喊他:“大少?” 司开阊抬眸,看向了她。 “我的包。”沈成芮提醒他。 司开阊从车窗里伸手,拿出了她的包,走上前递给了她。 沈成芮接的时候,司开阊递过来的手有点过头了,碰到了她的手。快速的触碰,司开阊一触即收,丝毫不留痕迹。 第2290章 开阊番外(128) 沈成芮接过了手包,对他道:“已经很晚了,大少您开车慢点。” 司开阊颔首:“你进去吧,下周一见。” 一想到明天是周日,不能见到她,他心里有种无缘由的失落。 然而,明天又没借口约她出来。 司开阊立在那里,静静望着那铁栏杆后面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 沈成芮回到了家里,躺在自己床上时,想起了白天的一幕幕。 “他真的不知道是聚餐吗?”沈成芮突然想到了这个疑点。 是他姐姐算计他的吗? 依照司开阊的脾气,哪怕是被他姐姐算计了,也不会表现出来。他的喜怒在脸上都是淡淡的,看不真切。 因此,沈成芮无法推断他心中所想。 她只是有那么点无法遏制的幻想——不是她自作多情,他也对她有心。 这个念头又困扰了这年轻女孩一晚上。 翌日早起时,家里没什么大事,沈成芮就带两个妹妹出门去玩了。临走的时候,陆琳特意给了她们一些钱,让她们在外面吃好、玩好。 沈成芮便想到,在广州的时候,妈妈也经常给她钱,让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妹妹出去玩;到了新加坡,就再也没有过了。 背井离乡之后,祖父对他们这一房的嫌弃更加明显,也导致他们活得越发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祖父。 出去玩,更是不敢想,怕祖父说她们姊妹不务正业,干脆不让她们读书。 如今呢? 终于又回到了从前,他们都活了过来。 沈成芮越发感激司开阊。他提前预付给她的工资,拯救了她的家。 “妈,您要是没事,陪我们一起去吧?有个新的电影,是讲梁祝的。”沈成芮道,“咱们一块儿去看。” 沈成桦也道:“去吧妈妈,我们还从来没有一块儿看过电影呢。” 陆琳想了想,决定不忍了。 “好,妈带你们去。”她笑道。 三个女儿都欢呼起来,包括已经长大了的沈成芮。 这段日子,沈成芮承担了太多,慢慢褪去了少女的稚嫩。直到这一刻,陆琳又在自己孩子脸上瞧见了娇憨。 她心情舒畅极了。 她们母女四人出去看了场电影,又买了些衣裳,直到傍晚才回来。 大太太和成爱去了香港,三太太瞧见了这一幕,顿时阴阳怪气的。 “得瑟什么!”三太太心里不服气,“自家女儿去给人家做情妇,她还高兴上了,真是不要脸。” 因此,三太太当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面,酸溜了二房几句。 “二嫂真是好兴致。”三太太道,“咱们家这么有钱,可以让你们出去吃喝吗?爸爸和妈还节省着呢,你们倒是快活。” 老爷子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老太太则道:“有什么不好的?出去散散心,回来心情好,家里人气也兴旺。个个闷在家里愁眉苦脸,是要倒霉的。” 老爷子哼了声,没说什么。 三太太没有大太太在旁边搭台子,是不太敢和婆婆作对的;而她婆婆很偏心陆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恼了她为妙。 因此,三太太的战火,尚未燃起就熄灭了。她一个人成不了大事。 第2291章 开阊番外(129) 饭桌上,老爷子又跟大老爷和三老爷聊了聊厂子的事。 之前说要开分厂,这件事大老爷还在撺掇老太爷。 老爷子问三老爷:“阿显,你的意思呢?” 直接绕过了二老爷,当这个儿子不存在。 孩子对父母,是无条件的遵从和敬爱,因为父母是唯一的;而父母却未必,孩子太多了,可以择优而疼爱。 二老爷不言语。他像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当然好啊。”三老爷很高兴,“到时候,让二哥去帮大哥。新厂子需要多些帮手。” 到时候,旧厂就是他一手遮天,他肯定能掏空旧厂。 大老爷蹙眉:“新厂肯定要从小做起,步子不能太大。我一个人足够了,老二还是留在旧厂坐镇。” 他们兄弟俩推来推去的。 二房众人一言不发。 三太太看了眼陆琳等人,觉得这群人真可悲,在哪里都不受人待见。她要是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干脆。 真是没儿子的坏处! 她要是陆琳,无论如何都要再生个儿子。要是嫌弃家里孩子多,把生下来的小女儿丢了就是了,小丫头值什么钱? 她这厢走神,可怜二房,二房众人仍是沉默吃饭。 大老爷和三老爷踢皮球,都不想要二老爷。而老太爷从头到尾,还是没问二老爷。 他应该问一问二儿子,你自己想在哪个厂子里做? 但是他没问。 老爷子不问,二老爷也不开口。 吃了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陆琳洗漱之后,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心情还不错。 她问丈夫:“如果真的建了新厂,到时候他们都想要推搡你,你可以趁机辞职吗?”“我已经和孙先生联系过了,他让我随时可以去,他那边很缺人,工钱也丰厚。他那个厂子效益极好,几年下来,大概可以存足咱们女儿的嫁妆。到时候,哪怕厂子不好了 ,咱们也不至于饿死。”二老爷说。 陆琳笑道:“那太好了。早点离了这里,让他们自己跟乌眼鸡似的去斗。为了那点遗产,气得我心疼,还不够我买药的钱。要是气死了,要钱也没用。” 二老爷也同意这话。 他们夫妻说起了这件事,他们的三个女儿,也聚在沈成芮的房间里,说起了此事。 “……祖父没把爸爸当回事。”成桦很气愤,“他们那样羞辱爸爸。姐,你当时怎么不替爸爸说话?” 沈成芮笑道:“妈偷偷跟我说,爸爸早已谋好了下家。他们闹得越过分,爸爸离开的时候就越占理。将来旁人说起来,也不会讲爸爸不仁义。 咱们到底要在华人圈子里生活,名声是一定要的,所以爸妈没有不高兴,他们暗暗庆幸闹这么一出呢。” “真的吗?” “当然。”沈成芮笑道。 成桦大喜。 小薇也跟着开心。 “姐,咱们什么时候走啊?”成桦又问,“真不想在这里过了,好想能快点去新家住。” “姐姐,我也想。”小薇说。 沈成芮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把脸贴着她们的脸,忍不住笑道:“我也很想。快了。” 到了周一,沈成芮依旧上学、去给司开阊做饭。 回到家里,总是很晚。 这天她晚上九点半才到家。 不成想,家里的大客厅灯火通明,远远就听到了三太太的哭声。 沈成芮打算绕过去的,只是瞧了大太太和成爱回来了;而她父母也在。 “又是大房闹事吗?”沈成芮想。莫不是三叔的事情败露了,要不然怎么是三婶在哭? 第2292章 开阊番外(130) 沈成芮一进来,瞧见三太太哭得很伤心。 三太太一边哭,一边哽咽。 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沈成芮半个字也没听懂,只得看向了自己母亲。 陆琳表情淡淡。 沈成芮靠了过去,观察了下众人表情,只有三太太在大哭,三老爷垂头丧气的,其他人并不气愤。 大老爷似乎也跟着犯愁。 应该不是三叔在外面养小的事情败露了。 沈成芮走到了她妈妈身边,低声问:“这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陆琳嘘了声,让她别说话。 老爷子那边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先散了,明日早上再说,现在也没办法了。” 三太太更急了:“这就算了吗?爸爸,成鸿、成茂可怎么办啊?” 沈成芮听懂了这句。 原来是三房那对双胞胎出了事。 他们俩成天无法无天的,三太太宠溺得厉害,祖父也不管,觉得他们是男孩子就可以放纵。 沈成芮一直觉得,他们将来就是两个败家子。 只是那两孩子才十二岁,都在教会学校念书,能犯什么大事,让三太太哭成这样? “你现在知道哭?我那两个好好的孙子,都是被你养坏了。”老爷子怒道。 沈成芮:“……” 她很不喜欢三太太,也不喜欢那对双胞胎,但听到祖父这句话,她还是无比刺心。 若没有祖父和三叔的不作为、纵容以及奖励,三太太岂能管不住儿子?他们都有错,现在却推给三太太一个人。 沈成芮心里冷哼了声,看透了这些人的嘴脸。 “好了,你现在哭,缠着爸爸,有什么用?”三老爷也终于开口了。 三太太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快要哭断气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悄悄进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沈成芮,立马扑向了她:“成芮,你要救救你弟弟们!你自己没有亲弟弟,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依仗啊!” 沈成芮:“……” 这话简直无比讨厌。 刚刚还同情她,这会儿沈成芮恨不能一脚踢死她。 依仗? 那对熊孩子,不是拖累就不错了。沈成芮面慈心狠,将来她出嫁了,绝不会把堂弟们当亲人,他们敢去占她的便宜,她就要跟他们一刀两断。 沈成芮又想起上次见过的康琴心。 康家小姐、司府的二少夫人,就连她不争气的亲哥都敢当众打,不让他在外面带累自己的名声。 沈成芮这边只是堂弟,难道她还做不到吗? 她冷哼了声:“三婶,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拉着我。太晚了,我要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她说着就要走。 三太太不依不饶,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陆琳上前:“三弟妹,你怎么缠着成芮?哪怕她想帮忙,也要等明早,是不是?” 她用力去拉三太太,趁机使劲掐三太太的腰。 三太太太痛了,不由自主松开了沈成芮,沈成芮身手灵活,已经退后了好几步。 “祖父晚安。”沈成芮对着老爷子说了句,立马走出了客厅。 客厅里还在闹腾。 老爷子怒喝声,也远远传了出来。沈成芮没有走远,藏在暗处,等待着她父母。 她还是蛮好奇的,到底三房这是怎么了。那对双胞胎,到底犯了什么事。 第2293章 开阊番外(131) 沈成芮等了约莫五分钟,大老爷和大太太、成爱出来了,各自往回走。 然后才是她父母。 她喊了声妈。 大太太和成爱也听到了,回头看了眼她,然后继续往里走。 陆琳和二老爷站定了脚步。 “你还没回去睡觉?”陆琳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沈成芮摇摇头,看着大太太母女走远的身影,问母亲:“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晚上七点多刚到的。”陆琳压低了声音,“一回来就不对劲,去老爷子那边说话时,老爷子脸色都不太好。成爱和童家的事,怕是要黄了。” 沈成芮哼了声。 沈成爱成天看不起沈成芮姊妹三,说她们念书,将来去做低人一等的打工女,远远不如她做少奶奶光鲜。 沈成芮知晓名媛们都是这个心思。 但人活着,自己挣饭吃,比掌心朝上讨饭吃要光彩,有尊严。 现在,沈成爱想要“讨饭吃”都没机会了。她年纪大了,重新念书肯定念不进去,想找工作都没人肯聘请,除非去做女工,做苦力活儿。 沈成爱又吃不了这个苦,她估计会找下家。 “那是她们惹了三房吗?”沈成芮又问,“三婶求我做什么?” “不是,三房那两孩子,被护卫司署关了起来。”陆琳道。 沈成芮:“……” 他们这么小的年纪,都能犯下被关进大牢的过错,将来绝对是两个不成器的小流氓! 沈成芮心中盘算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绝不同这样的亲戚走动,免得带累了自家。 她和她两个妹妹努力上进,凭什么受这种纨绔子的拖累? “他们俩到底犯了什么事?”沈成芮问。 这次回答她的,却是她父亲。二老爷叹了口气:“在学校里打架,把打架同学的胳膊打折了,还捅了人家一刀。那孩子送到医院去了,流了一地的血。要是活下来还好,活不下来的话,不知要陪多少钱 呢。” “多少钱都搪塞不过去,人家是周家的独苗。”陆琳道,“周家是开报社的,自家就掌控了言论,还不得把我们家黑个底朝天?别说三房了,我们都要受连累。” 沈成芮眉头蹙起。 老实说,她不想闹成这样。 他们家在新加坡买了房子,不想像在香港那样,落荒而逃。 他们才不走。 但是得罪了报社的人,到时候他们报复,把沈成芮全家都抹黑,沈家怕是在此地生活不下去了。 那房子现在卖,不知道能否卖出原价? 沈成芮真是烦死了这些人,越发觉得要跟沈家一刀两断。 “你三婶肯定要求的,求你帮忙周转。”陆琳道,“到时候又要麻烦你去求司大少。你别松口,不能答应他们,可知道了?” 沈成芮眼珠子转了转。 答不答应,她要再想想。 也许,这次是个机会呢? 她第一是不想和周家彻底闹僵,让他们对着沈家口诛笔伐,让他们生活不下去;第二,沈成芮也想借机,试试祖父对孙子们的感情。 她能获利也未可知。 “妈,您放心吧,我不能叫他们白白利用了去。假如真的要帮忙,我也会想个办法,让他们付出一些的。”沈成芮道。陆琳还是道:“最好推辞。你去求司大少,用的是人情,人情债很难还的。” 第2294章 开阊番外(132) 母亲的话,沈成芮其实没怎么听进去,她心里自有盘算。 她很想让祖父出出血。 翌日早起时,沈成芮看了下自己的课表,上午第一二节课的教授很好说话,应该能逃课。 她伏案写了个请假条,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趟医院。 沈成芮换好了衣裳,去餐厅吃早饭。 祖父、三房的两口子,都没有来用早饭,只有大房和二房的几个人在。 沈成芮偷偷跟沈成柯道:“二哥,你回头先去我们班,帮我递个请假条,我今天要晚点去学校。” “你有事?”沈成柯问,“什么事?” “没事,我在家里看看热闹。这是请假条,你随便给我一个同学,让他们交给老师就行了。”沈成芮道。 沈成柯道好。 他对自家妹子逃课看八卦的精神感到敬佩,女人无聊起来,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吃了饭就走了。 沈成爱一直盯着沈成芮和沈成柯,待她哥哥一走,她立马发作:“你干嘛缠着我哥哥?” “我没有。”沈成芮态度懒懒的,不屑于和她吵架,“就是让二哥带个东西去学校。” “什么东西?” “你又不懂。”沈成芮道。 沈成爱整个人的脸都白了,气了个半死。 大太太也非常生气,因为沈成芮这话里的轻蔑,高人一等:“你上个学了不起吗?最后不还是下贱去给人家做情妇?”“我自己考上的大学,当然了不起了。况且,当初三姐不时说我们念书没用,是死脑筋,将来要自己挣钱,低人一等。既然如此,她又关心我们学校的事做什么?她如此看 不起学校。”沈成芮夹了个小笼汤包,“大伯母,您别酸溜溜的,世道笑贫不笑娼,我做什么情妇都是我的本事。你问问祖父,他高兴不高兴?” 大太太的脸色更难看。 老实说,她成天骂沈成芮做情妇,其实羡慕又嫉妒。 假如沈成爱也有这么个机会,能结交上如此高的大人物,她这个做母亲的恨不能亲自把沈成爱送过去。 她现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而她更加没想到,沈成芮小小年纪,脸皮极厚,哪怕如此羞辱她,她也能这样淡然反驳。 大太太被她气了个半死。 “好了,吃饭。”大老爷呵斥众人,“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不像话!” 沈成芮没接这茬。 她不怕他们,也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 他们刚吃完,佣人过来说,请大老爷等人去客厅,老爷子有话要说。 “四小姐,老太爷让您也去。”佣人道。 沈成芮点点头。 而大太太和沈成爱都知道,沈成芮又要在祖父跟前出风头了。 到了客厅,老爷子已经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周家的孩子没事,没有被伤及重要内脏,只是伤口深了点,要住院几日。 “……不过,周家不想私了,非要告咱们。”老爷子深深蹙眉,“依照英国的法律,成鸿成茂未成年,不用承担责任,只怕也要被管教几个月,甚至开除学籍。” 沈成芮听了,默不作声。 这其实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但是她知道,她祖父和三房接受不了。 他们自己不管孩子,也不能容许社会替他们管。沈成芮才不管将来这些堂弟是什么德行,她只顾眼前,先把自己的好处捞到手,其他的再说。 第2295章 开阊番外(133) 沈成芮沉默听着。 “成鸿成茂还小,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那管教所都是流浪的小混混呆的地方,他们进去了,只怕更容易学坏。 况且,这也关乎咱们沈家的名声。你们这些人,都还没娶媳妇、嫁女儿的,名声坏了,一家人都要遭殃。”老爷子道。 众人点头。 的确如此。 “老三,你也该好好管教你那两个儿子,别成天往外跑。”大老爷说。 三老爷白着脸,不吭声。三太太眼皮子都哭肿了,闻言还是接了大老爷的话:“大哥,这不能怪我们的孩子啊。周家那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孩子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他? ” 沈成芮:“……” 三婶这么教导孩子,怪不得成鸿成茂是那个德行。 她静静看戏。 大太太没想到弟媳妇和大伯争论了起来,自然也要帮腔。 一瞬间又吵开了。 沈成芮和她父母,在旁边完全就是看热闹。 直到老爷子重重把拐杖顿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动,他们的吵架才停止。 “都没完了?”老爷子怒极,“外面的事还没处理好,你们先内讧?” “爸爸,这次的事不是咱们闹出来的啊。”大太太道。 “你闭嘴!”老爷子愤怒道,“我孙儿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指手画脚?” 大太太:“……” 她在这个家里二十多年了,生儿育女,到头来仍是外姓人。 她顿时觉得很寒心。 沈成芮:“……” 她则是啼笑皆非。这个家里,孙女不是人,儿媳妇也不是人,独独他们爷孙是人。 也不想想,他那儿子、孙子,都是谁给他们生的? 真是可笑死了。 沈成芮带着一种看滑稽戏的心情,仍默不作声。 陆琳使劲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乱哄哄闹了一场,这是沈家的惯例——一出事,先自家乱一回。 老爷子最终表态,他不能接受孙子进管教所,也不能接受孙子退学。 这么高难度,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因此,当老爷子说完的时候,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沈成芮。 沈成芮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祖父,您是说,不进管教所,也不退学,是吗?”沈成芮道。老爷子:“成芮,咱们养大了你,供你读书,你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你弟弟们是男孩子,应该比你两个妹妹更尊贵,你理应为他们付出。你去求司大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你两个弟弟。 要是他们出了事,你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你不仅仅要替沈家着想,还要为了你自己着想。” 沈成芮附和着点头,非常认同:“祖父,您说得对,句句都在理。” 陆琳:“……” 这还是不是她女儿了? 沈成芮哪怕不怼祖父,不破口大骂,也不会答应的。 她今天是怎么了? “祖父,您也知道,这件事关乎甚大,中间周转需要费钱、费力。这样吧,您出二十万英镑,我去求司大少帮忙打点。”沈成芮道。 沈家众人:“……” 陆琳忍不住笑了下,就知道成芮没安好心。 二十万英镑,真是狮子大开口。沈成芮长这么大,都没花过老爷子这么多钱。 第2296章 开阊番外(134) 沈成芮的要求一说,沈家再次炸了锅。 “成芮,你这也太过分了。你帮家里办事不是应该的吗,想想你吃谁的、住哪里?你怎么敢开口要这么多钱?”首先指责的,是大太太。 老爷子不把大太太当自家人,而大太太却丝毫不见外。 生活在大家庭里久了,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病态。 沈成芮甚至觉得,她父母隐忍得时间长了,也不算是很有骨气。当然,和大太太相比,还是好一点。 “你做梦呢吧?”沈成爱也叫了起来,“你凭什么要这么多钱?” 大老爷也急了。 二十万英镑不是小数目,他立马对老爷子道:“爸,这个事不能答应。我去找人办,花不了几万块钱。” 老爷子也是一脸愤怒,看向了沈成芮,觉得她开这个口是在挑衅。 三太太和三老爷也觉得沈成芮是故意不帮忙,所以很气愤。 “成芮,你直接说不行,干嘛要戏弄咱们?”三太太道,“那也是你弟弟啊,你如此狠心?” 三老爷:“别跟她废话。一分钱没有,你要是不帮忙,就从沈家滚出去。” 沈成芮看着他们跳脚。 陆琳听到了,也是心头一喜。也许,他们可以趁机搬走呢。 “二十万英镑,一分钱的折扣也不打。”沈成芮道,“这钱不是给我的,而是要给司大少,否则人家凭什么替你们做事? 祖父,如果您觉得贵了,就花几万块托大伯,看看他能不能办成。不过,一事不烦二主,你要是托了大伯,我是不会再接手的。 三叔,你不用跳脚得这么急。你要是不在乎你儿子,大可建议祖父不给钱。三叔,我反而是不太懂你了,花祖父的钱,又不是花你的钱,你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你不在乎那两个儿子?难道有别的人想给你生儿子,你也迫不及待要摆脱家里这两个不听话的?” 她这话一说,三老爷顿时很紧张。 三老爷在外面找女人的事,被沈成芮拿住了把柄,三太太知晓后,和他大闹了一回,逼迫他和那女人分手。 只是,他们夫妻俩都知道这件事不能告诉老爷子,否则全家都要被扫地出门。 老爷子不是在乎儿媳妇的威望,也不是在乎孙子,而是在乎自己的尊严。他定下了不准纳妾,儿子触犯了,就是在犯他的规矩。 他一辈子重规矩,犯了就是死罪,他谁也容不下。 三老爷和三太太达成了共识,也假装和外面的女人分手,只是默默将她换了个地方住。 同时,他又怀疑沈成芮找人盯着他。 他怕沈成芮把事情说开,既让老爷子知晓他在外面养小的,又怕三太太知道他是哄骗她的,和他鱼死网破。 一瞬间,他紧张到了极致。 众人还在吵,沈成芮也随便他们。 大老爷见说不动沈成芮,就对二老爷开火:“老二,你不管管她,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二老爷慢悠悠开口:“你也说我没用了,我哪里管得了啊?” 大老爷:“……”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老二这个软柿子跟前碰钉子了。 老二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硬气了?他不怕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吗? 第2297章 开阊番外(135) 沈家众人吵了一番。 沈成芮沉默听着,表情淡然,任由他们闹腾。 他们一个个心疼钱,却不知这些钱并不是他们的。 老爷子还没死呢,谁知道这些“遗产”将来会花在什么地方? 二房反正是分不到,沈成芮本着能抠一点是一点,决定就要这二十万,算是她爸爸辛苦给家里做事的报酬。 总不能白白给厂里打工,每个月只拿那么点生活费吧? 至于其他的,她不想要。 要回来的钱,都不够她受气的。 见众人吵了半晌也吵不出个结果,沈成芮站起身:“我先去上学了,祖父你们慢慢商量,晚上等我回来,咱们再细说。”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老爷子:“你站住!” 沈成芮理也没理会。 三房那对宝贝孙子还在护卫司署扣着,周家一定要送他们去管教所,老爷子必须得求沈成芮,这笔钱他不给也得给。 她快步出门,陆琳跟上了她。 陆琳假装给她送伞:“阿芮,你听妈一句话,别要这个钱。” 沈成芮诧异看了眼她妈妈。 她妈怎么如此好心了? “你还不是要去求司大少吗?上次人家提前预支了你工资,如今又帮你周转,你欠他多少人情?”陆琳不放心。 陆琳很有自知之明,自家闺女虽然漂亮,可司家是什么门第,岂是沈成芮能嫁进去的? 欠司大少太多了,将来脱不了身,就真是做姨太太去了。 沈成芮这样努力念书、工作,图的不就是个自由和前途吗?做了姨太太,全部都没有了,怎么都要矮人一等。 “哦,我还以为您要问只帮忙、不要钱呢,吓我一跳。”沈成芮笑道,“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沈成芮打算给司开阊十万英镑。 对于他而言,十万英镑跟十块钱,应该是一个意思,可是钱多了又不咬手。 他那样的身份地位,随便让副官去办,这件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剩下的十万,就进了沈成芮自己的口袋,她可是急需钱的。 真跟家里闹翻了,她的学费、妹妹们的学费,全家的生活费,都是问题。到时候再去借钱,岂不是尴尬? 还不如分利。 人脉,不就是关键时刻要用得上的吗?反正司开阊这个粗大腿她是抱上了,她才不会矫情事事避开他。 当然,如果他不愿意就算了。 沈成芮一开始就敢打着他的幌子在家里坑蒙拐骗,现在更不怕了。 “妈,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沈成芮道。 陆琳:“阿芮,你再想想……” 沈成芮摆摆手,说自己知道了,会想的。她叫了街车,往学校去了。 中午去做饭。 吃饭的时候,她就跟司开阊说起了此事。 “……分给你十万英镑,行吗?”沈成芮道,“办这件事的钱,应该够吧?剩下的十万,我要留下来做积蓄。” 司开阊:“一点小事,我会让人去办。” “听说周家是开报馆的,会不会给你惹麻烦?”沈成芮又问,“要是他们不依不饶,我可以把我那剩下的十万英镑赔给他们。” 反正司开阊还能拿到十万,又让祖父大出血,还让三房落下话柄,沈成芮就是很开心。 哪怕吃力不讨好,她也想折腾折腾自家那些人。 “不用。”司开阊道,“我可以给他们其他东西。”“给什么?” 第2298章 开阊番外(136) “最近,总督府要接纳两家报社,作为政府对外的喉舌。因报道的不是政务大事,而是官员们的日常活动,不要官方的报社。 周家和其他报社一样,纷纷想要拿到这个名额。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在终选的五家报社名单里。 我会派人去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入选,条件是接受与你们家的私下和解。”司开阊淡淡道。 沈成芮:“……” 少爷,这么公事私办,真的好吗? 感觉二十万都打发不过去这个人情啊。 沈成芮没想到他出这么大的力,有点愣愣的。 司开阊:“周家的报社原本就在终选里,他们入选的概率是五分之二,很高了,不算我强行干扰政务。” 沈成芮忍不住笑起来。 她知晓司开阊帮了她很多,饶是他这么解释。 “多谢老板,老板真是太疼我了。”沈成芮说。 司开阊:“……” 他有点不自然,大概是那句“太疼我”,让他想偏了。 沈成芮见状,想要描补一下,毕竟他是很担心被她缠上的,司开阊却道:“不必谢,你应得的。” 这话什么意思? 沈成芮心里有点悸动,开始把他的话往旁处想。 后来她告诉自己,因为她的菜做得好吃,他很喜欢她的手艺,才说是她应得的。 下午放学,沈成芮依旧过来做饭,然后吃了饭回家。 司开阊没有送她,而是让副官送。 回到了家中,她直接回房去了。今天特别闷热,她做完饭虽然洗了澡,然而吃饭的时候喝了汤,又是一身汗,需要冲一冲。 待她洗好了澡出来,她五妹成桦在门口等着她。 “姐,祖父派人过来,请你去客厅。”沈成桦道,“这么晚了,肯定是为了那对双胞胎的事,他们还在护卫司署呢。” 沈成芮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了,你快去睡觉吧,明早还要上学。” 叮嘱完了妹妹,沈成芮随意把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去了客厅。 一路上走过来,湿热的风把头发汗得更黏腻了。 客厅里,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 沈成芮没见到其他人,就知道祖父下定了决心,懒得再听众人聒噪。 “……司大少真的能办此事吗?”祖父犹豫着问。 其实,他犹豫的不是这个,他还是舍不得钱。他当然知道司开阊能办。在新加坡,岂有司大少办不成的事? 二十万英镑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工厂大半年的净收益了。 老爷子的心都在滴血。 他的确有钱,可他后面还有二三十年的活头,手里没钱怎么行? “我今天问了他。司大少说,只要钱到位了,立马就能办。”沈成芮笑了笑。 老爷子看向了她:“你在他跟前,也讨不到面子?” “祖父,人情债多难还啊?况且,一码归一码,哪怕他不要,咱们家也不能厚脸皮,不是吗?”沈成芮道。 老爷子要是执意不给这个钱,事情办不成,还要落下了个“妄图占便宜”的恶名,他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他最重面子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支票给了沈成芮,老爷子咬了咬牙:“成鸿、成茂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2299章 开阊番外(137) 沈成芮拿到了支票,给司开阊的别馆打了个电话。 这天晚上,两个小混蛋就回家了。 他们俩一回来,瞧见了父母和祖父,开始嚎啕大哭。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然而几房的人都没睡,全部出来看热闹。 “祖父,我再也不要去坐牢了,祖父你救救我!”沈成茂最怂了,抱着老爷子的腿不撒手。 老爷子想到自己花出去那二十万英镑,气得半死。 他花钱,多半是不想让孙子进管教所,丢了他的体面。老爷子这一生,事事先考虑自己。成鸿成茂正好在他的利益范围内,所以老爷子看上去是为了他们。 如今一瞧见他们俩回来,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拐杖就要打孩子。 三太太连忙抱住了两个孩子,对老爷子求情:“爸,您消消气,他们俩不懂事,以后慢慢教,您别气坏了身子。” 三老爷见状,骂三太太:“都是你护着,惯得他们不成器!现在敢拿刀捅同学,将来还不得杀人放火。” “现在已经敢杀人放火了。”沈成爱在旁边添补了一句。 三老爷瞪了眼她。 三太太见丈夫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她也不乐意了:“是谁成天不着家,孩子也不教,不知道在外面搞什么名堂。” “我、我搞什么名堂?”三老爷顿时特别紧张,“我还不是工作赚钱?” 三太太考虑到自己和儿子们的生计,想到三老爷这货没什么存款,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沈成芮看着这闹剧,心满意足,转身回房去了。 翌日一大清早,她早早起床,去了司开阊的别馆。 司开阊刚起来,坐在餐桌前读报,等着佣人上早餐。 瞧见了她,他很自然问:“吃过了吗?” “还没有,给你送钱来了。”沈成芮笑了笑,拿出支票放在桌子上,“我祖父给的,二十万英镑。” 司开阊拿起来看了眼。 二十万的确是一笔巨额财富了,可他对钱没什么概念。 他想要什么,都能要到,一辈子没吃过钱的苦头,从来不懂沈成芮为什么因钱而愁、因钱而喜。 他喊了佣人:“再拿一副碗筷。” 把支票放在旁边,司开阊招呼沈成芮吃饭。 “吃了早饭去上课。”司开阊道,“不要成天算计着钱,没什么意义。” 沈成芮睁大了眼睛:“活着不就是为了吃饭吗?没有钱,哪有饭吃,钱可是非常有意义。” 司开阊:“……” 她这么直截了当说她的理想,以及她对钱财的渴望,司开阊觉得她很可爱,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人。 沈成芮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想要什么,就直接问司开阊要,不会拐弯抹角的。 吃了早饭,沈成芮要去上学,司开阊开车送她。 路上,他把支票给了她。 沈成芮不要。 司开阊说这是奖励:“你既辛苦,又聪明,这钱你替我花,要不然我全部拿去给你买衣服了,反正裁缝铺子里有你的尺寸。” 沈成芮一想到那家裁缝铺子昂贵的价格,二十万英镑对她而言是巨款,在裁缝铺子里也就只值几套衣服。 那些衣服,贵得要死,根本不是沈成芮能穿出去的。 她立马接了过来。 “那,多谢你了。”沈成芮笑道,“我存起来,将来足够多了,再把上次你预支工资的钱还给你。” 沈成芮好羡慕司开阊的生活。她将来也要努力。哪怕不能像司开阊这么有钱,也要随时能拿出钱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生活。 第2300章 开阊番外(138) 送沈成芮去学校的路上,司开阊问起了她学校里的近况。 沈成芮都一一告诉了他。 没什么有趣的。 司开阊却略有所指。 “……你上次说的圣诞舞会,什么时候举办?”司开阊又问。 沈成芮:“肯定是圣诞节当晚嘛。怎么,你要我做饭吗?” “不用。”司开阊似很懊恼。 沈成芮哦了声。 她琢磨了很久,也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后来想了下,觉得他可能是正好想起了这件事,没话找话。 直到姜颖找沈成芮。 姜颖问她:“圣诞舞会我没有男伴,怎么办啊?” 沈成芮:“……” 她一下子想到了司开阊身上。 他那天询问,是不是等着她邀请他啊?毕竟,他给她买了那么贵的裙子呢。 沈成芮心里那个懊丧,不知现在去请他,是不是太突兀了。 他会不会以为她又要勾搭他? 司开阊可是很讨厌她不守规则,越过厨娘的本分的。虽然他有时候对她挺好的,让她想入非非。 “你们班没有男同学愿意做你的男伴吗?”沈成芮问。 姜颖:“我不喜欢他们。好看的男生,都有女朋友了。” 这货是个颜控。 沈成芮想了想:“上次那个孙清平师兄,他好像还没有女朋友,而且他也挺好看的。要不,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做你的男伴?” 姜颖想起了那男生,的确很不错。 “那你怎么办?” “我……”沈成芮的脸莫名有点红,她还是想硬着头皮去问问司开阊。 万一他是那个意思,自己不邀请他,岂不是得罪了他吗? 他要不是,大不了又被他数落。反正他提前预付了工资,现在不可能赶她走。 既如此,她怕什么呢? “其他人约我了。”沈成芮道。 “谁啊?” “暂时不能告诉你。”沈成芮说。 司开阊要是不同意,沈成芮打算去问问自己堂哥。二哥可能也没女伴,他最近沉默得厉害。 到时候,就说是她要给堂哥充面子,兄妹俩相互帮衬。 姜颖也没死缠烂打问个不停。 中午去做饭的时候,她却没见到司开阊。 司开阊给他留了个便条:“一点小事,去趟伦敦,半个月后回。” 沈成芮看着这便条,心想他应该没有生气。如果生气了,通知她的肯定是副官,而不是他亲手写的便条。 “大少去伦敦做什么?”沈成芮问副官。 副官:“总督府新的官员任命,大少要替师座去周转。” 是公务。 沈成芮接下来半个月不需要工作了,工资照拿。这老板真是太好了,沈成芮恨不能给他打一辈子工。 她既然来了,厨房也准备了菜,她就随便做了一顿,和几个厨子们一起吃了,然后开开心心去了学校。 这天放学,她特意在校门口等堂哥。 沈成柯看到她,有点意外:“你今天没事?” 她以前每天放学都要去司开阊那边的。沈成柯不知道她是去打工,还以为她只是去陪男朋友。 “今天没事。”沈成芮笑道,“二哥,你的车呢?” 沈家有专门的车给沈成柯用。 司机正好把车子开过来。 上了车,沈成芮立马笑问:“二哥,圣诞舞会你有没有女伴啊?” 沈成柯结巴了下。 沈成芮还以为他肯定没有,不成想……“你有女伴?”她太意外了,声音不自觉有些高,“谁啊?” 第2301章 开阊番外(139) 女伴这事,沈成柯原本就有点尴尬。 被沈成芮这么大惊小怪一嚷嚷,他更尴尬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支吾了半晌。 “我认识吗?”沈成芮问,“总不会是姜颖吧?” “不不,不是她。”沈成柯立马否认,说话也利索了点,“是你们班的同学孙茹。” 沈成芮很诧异。 她知道孙茹,是个蛮好学上进的小姑娘,时常和沈成芮坐一起。只是她话不多,沈成芮平时又忙,跟她没什么私下里的接触。 “你怎么会认识孙茹?” “她跟我一样,都是读书会的。”沈成柯道,“一直都认识,不过私交不多。上次我不是去给你送请假条吗,才和她多聊了几句。” 孙茹一直都不知道沈成柯是她同学的堂兄,知道了之后,她下意识和他亲近了点。 上次他们俩约好去书店,中午的时候,沈成柯请她吃饭。 一来二去的,就很熟悉了。 昨天沈成柯正好看到她放学,就问要不要送她回家,她同意了。 路上,她邀请了沈成柯。 沈成柯对着这姑娘也不是完全没好感的,否则也不会约她去书店、送她回家什么的。他只是担心人家没这个意思,就像姜颖那样,弄得他尴尬。 孙茹主动邀请了,沈成柯自然就答应了。 “恭喜二哥。”沈成芮笑道,“孙茹可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沈成柯笑了下:“就是一起去舞会,没别的意思。” 沈成芮:“二哥,你别腼腆啊。人家姑娘主动邀请你去舞会,说明是对你有意思的,你得主动一点。” 沈成柯:“……” 回到家里,沈成芮这才意识到,她落单了。 圣诞快要到了,同学们大概都已经有了伴儿,独独她要一个人。 “要不,我干脆不去好了。”沈成芮道。 她打电话给姜颖,问她最后有没有邀请到师兄孙清平。 姜颖说她成功邀请到了。 “你的神秘舞伴呢?”姜颖问她。 沈成芮:“……” 回头她就告诉姜颖,她的神秘舞伴会隐身。 就在沈成芮很犯愁的时候,她下午在图书馆看书,又遇到了钟陵。 她最近还是时常去听钟陵的课。 两人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不少女生跑过来,问钟陵问题。 钟陵只得借了几本书离开了。 沈成芮当时没在意,而后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却发现钟陵坐在汽车里看书,并没有离开。一瞧见了她,他立马喊她。 “钟老师,您没走啊?”沈成芮诧异。 钟陵:“对啊。你下午还要去打工吗?” “不了,最近老板都不在家。”沈成芮笑道。 “那我请你吃晚饭,顺便有点事想请你帮忙。”钟陵道。 沈成芮:“您直接说什么事,我一定会帮忙的,不用您破费。” “我也要吃饭的。”钟陵笑道,“怎么了,你还有其他事?” 其他事倒是没有。 沈成芮犹豫了下,点点头,上了钟陵的汽车。 两人聊了聊课业,沈成芮问钟陵最近有没有什么股票比较赚钱。 钟陵说他还在观望,目前不是很确定。“……成芮,我其实有件事想问问你。”上甜点的时候,钟陵犹豫着开口了。 第2302章 开阊番外(140) 钟陵有事相求。 沈成芮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只是她想不到,自己能帮钟老师什么。 她忙点头:“您说。” “你圣诞舞会,有伴了吗?”钟陵问。 沈成芮摇头:“还没有。” “……你跟我去,你意下如何?”钟陵问。 沈成芮愣了下:“可以吗?” “怎么了,你觉得不方便?”钟陵问。 沈成芮略带疑惑看向他。 老实说,她没觉得不方便,倒是他有点。钟陵可是目前学校里人气最高的老师,不少女生借口去上课,把他的每堂课都堵得满满的。 别的老师都没这样的待遇,学生不逃课就算好的了。 他带沈成芮去舞会,其他人该怎么想? 他身为老师,应该会避讳的。所以,沈成芮压根儿没考虑过他。不成想,他却主动问了。 “不是啊钟老师,我是怕给您惹麻烦。”沈成芮道。 钟陵笑了笑:“没关系。我也是很头疼,我们老师也要携伴,我又没伴。倒是我的学生们邀请我,然而我若是同意了,就要得罪其他女生,这个不太好。” 沈成芮不是他的学生,她只是去蹭课。 邀请他的女生太多了,钟老师也不想在自己的班级造成恶劣影响。 当然,学校也容许学生和老师邀请校外的人参加,这是盛大的舞会,人多热闹。 沈成芮犹豫了下。 她在这个瞬间,想起了司开阊。 上次他问起她。 若他真的想跟她去,那么她另外找了男伴,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委屈? 他对她这么好,她却把司开阊想要的机会让给了其他人。 沈成芮明知他不在,却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鼓起了勇气:“不好意思钟老师,这个忙我帮不了,我已经约好了男伴。” 钟陵的眼底,有浓浓的失望。 他也想起了司开阊,那个自称是沈成芮男朋友的男人。 后来,沈成芮解释说只是她的老板,但男人看男人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话,倒是我唐突了。”钟陵道。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沈成芮也觉得尴尬,就拼命和他闲聊,争取把气氛缓和过来。 她还问钟陵:“您最近有没有好的股票推荐?我想买支股票。” “你不是说以后不买?”钟陵道。 沈成芮:“我身上有点钱。”“倒是有一支股票,我觉得很不错,涨势很明显。”钟陵道,“上次我同事很大胆,用十万英镑购买了股票,三天翻了一倍,我真羡慕他的胆子。反正我是不敢。这支股票, 与那一支走势相同,我觉得有钱赚。” 沈成芮忙问是哪一支。 钟陵问前台要了报纸,指给她瞧。 他还跟沈成芮分析,为什么他觉得这支股票很赚钱。 说完了,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个人拙见。如果你想买的话,花个上百英镑试试看,赚点零花钱也不错。” “你会买吗?”“我不会,我不爱赌博。”钟陵笑了笑,“股票对我而言,就是赌博。赚了我不会开心,只会担忧自己是否沉迷;输了则会难过,心疼钱。既然输赢都不能得到快乐,我何必 玩它?” 沈成芮就觉得,钟老师真的好有毅力,是个心志坚定的。 这天回去,沈成芮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第2303章 开阊番外(141) 沈成芮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她听了钟陵的话,临睡前不停想股票的事,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自己把二十万英镑全部投入了那支股票里,结果大跌。 她把钱输得精光。 在梦里,她嚎啕大哭,把自己给哭醒了,醒过来时一脸的泪。 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回想起那梦,历历在目。 她在这个瞬间想到:“梦都是相反的,假如我把钱全部投入这支股票里,能否赚回来一大笔?” 这的确是赌博。 沈成芮承认,她太穷了,穷到想要孤注一掷的地步。 她很想赌。 赌赢了,她可以提前还掉司开阊的钱。老实说,她虽然安慰自己是预付的工资,心里却很明白,她是占了司开阊大便宜的。 占了便宜,怎么可能心安理得? 沈成芮现在是学生,没办法赚钱;而她父亲在祖父的厂子里做事,也没有工钱,她注定要铤而走险,才能把自己的外债还清。 如果亏了…… 亏了的话,就当这笔钱祖父从来没有给过她。 她靠着司开阊的人脉和关系,赚到了这笔钱。司开阊不要,全部给她,原本也不是她的。 沈成芮这一整天都在走神。 上课的时候,孙茹坐在她旁边,她还跟孙茹打了招呼。 “你跟我二哥认识,我都不知道。”沈成芮笑道。 孙茹脸微红。 后来,沈成芮旁敲侧击打听了下孙茹的家世。 孙茹的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是个政府小官员,没有什么权利,家里也无甚资产。她是长女,还有四个弟弟和妹妹。 沈成芮听到这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要是孙茹做了沈家的儿媳妇,大伯和大伯母、沈成爱那势利眼,绝对会嫌弃她的。 她有点为孙茹不值得。 孙茹看着沈成柯人好,大概还不知道他父母和妹妹的德行。要是陷入太深,将来不管是结婚,还是分手,对她都是一种伤害。 沈成芮叹了口气。 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醒,拆散她哥哥的姻缘。 “希望二哥能有点魄力和能力,毕业之后找到好工作,从家里搬出来住。”沈成芮想。 她想得有点远了。 二哥对她很好,二哥的事她总是格外关心一些。 除了这件事,她脑海里仍是股票。 同学们都在谈论舞会,她在想股票;姜颖谈论起孙清平师兄,她也在想股票,完全不走心。 “我听说成柯哥和你们班同学在谈恋爱?”姜颖还问她。 “好像是。” 姜颖松了口气:“真好。” 她是个挺善良的女孩子,不会觉得沈成柯喜欢过她,就要一直喜欢她。她总觉得,自己无法回应沈成柯,耽误了他,过意不去。 听闻他有了交往对象,姜颖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也实在很高兴。 她的心思,也转移到了孙清平身上。 这位师兄人不错,对沈成芮的感情也不算深,完全可以挖过来。 反正成芮又不要他。 “……你干嘛呢?在犯愁男伴的事吗?”姜颖见她走神,忍不住问。 沈成芮:“倒也不是。” 她脑海中还在想那支股票。 想了很久之后,沈成芮最终决定,她想要赌一把。 “从来富贵险中求。”她对自己道,“输赢听天命!”她瞒着所有人,把二十万英镑全部投入了钟陵介绍的那支股票里。 第2304章 开阊番外(142) 这支股票,一周之后才可以出手。沈成芮是周三买的,要等下周三早晨才可以卖。 正好圣诞节也是这周末。 她整个人心神不宁。 沈家众人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有她母亲看出来了。 “……怎么了?”陆琳担心问。 沈成芮最近没有去打工,又恍恍惚惚的,陆琳担心她是被司开阊辞退了,自己想不开,又还不上钱。 “我没事。”沈成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陆琳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她也把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沈成芮失笑:“没有,他没辞退我,他人在伦敦呢。” 然后,她跟母亲嘀咕,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了她妈妈。 她知道不应该说,说了妈妈也会跟着她担心,但是这件事的压力太大了,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已经两天了。 她上课的时候,写字手都有点抖。 陆琳听了,反而是很淡定。 她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责备沈成芮鲁莽。她先批评沈成芮:“投资这种事,原本就不是咱们能吃的饭,你不懂,很容易输钱。” 然后,她又对沈成芮道,“这笔钱不是你的。假如有这个运气,它能赚回来;假如没有,亏了就当买个教训。” 她如此平静,沈成芮反而慌了:“妈,那是二十万呢。” “二十万、三十万,不管多少,都要看有没有命守住。成芮,你若是没有大富大贵的命,这笔钱迟早也要给你惹祸。早点败出去,我反而踏实。”陆琳道。 沈成芮要这笔钱,把老爷子气了个半死,也从老爷子的遗产里抠出来一部分。 陆琳很满意。 反正那些遗产,将来也没有他们的份。她丈夫做牛做马,什么也得不到。 没关系,他们得不到,让他们少一点,她心里也平衡一些。 母亲的安慰,的的确确是帮到了沈成芮。 她那颗心,慢慢定了下来。这天晚上,她终于睡了个好觉。周六的时候,沈成柯说起了圣诞舞会,沈成爱挑衅般问沈成芮:“你有男伴吗?司大少既不会做你的男伴,也不会容许其他人做你的男伴吧?看看,这就是做情妇的坏处, 见不得光。” 沈成芮懒得理她。 不过,正是因为她这番话,原本打算周末在家温习功课的沈成芮,决定这天去司开阊的别馆。 那边可以休息,也可以看书。 她是想去咖啡厅的,可她舍不得花钱了。要是她的二十万全部亏进去,她以后就要省吃俭用。 “你别胡说,邀请成芮的人很多。”沈成柯蹙了蹙眉。 沈成芮感激看了眼他。 沈成爱当即就恼火了。她看得出来,二哥更偏爱沈成芮,她才是他亲妹呢。还不是因为自己没读书,而沈成芮和他一样是大学生吗? “二哥,你的女伴是什么人啊?你们学校的女学生,家里都应该很有钱吧?”沈成爱问,“要么就是很显赫。怎样,你找了个什么样子的女伴?是姜颖吗?” 沈成柯顿时有点紧张。 “跟你没关系。”沈成柯立马道。 他这种又急又怒的态度,让沈成爱好奇不已。 沈成爱突然想假扮成大学生,混到他们的舞会上,看看她哥哥找了个什么样子的女朋友,同时拍到沈成芮狼狈的照片。 反正司大少是不可能陪她去的,她很有可能形单影只。想到这里,沈成爱立马打算去找狐朋狗友帮忙,顺便借个相机。 第2305章 开阊番外(143) 舞会那天,沈成芮早早从家里溜了出来。 她乘坐街车,到了司开阊的别馆门口,下车步行过去。 副官们瞧见了她,立马放了她进来。 “……我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做做功课。”沈成芮对女佣道,“你们忙,不用照顾我。” 众人道好。 沈成芮坐在二楼的房间里,打开了课本。她一点也看不下去书,满脑子都是她那支股票。虽然说没之前那么担忧,她仍是很慌。 就在她看书的时候,司开阊的飞机在新加坡落地了。 事情提早解决,他在圣诞节当天回来了。 他在飞机上还穿着毛衣,一到新加坡赶紧脱了,只剩下短袖衬衫。 他要先回家,向他父亲复命。 “……看到宁安了吗?”正事说完了,他母亲走了进来,询问幼弟的近况。 “看到了。”司开阊道,“他特意过来,让我请他吃饭。” 顾轻舟:“他没说回来过圣诞节?” “他说要去滑雪,没空回来。”司开阊道。 顾轻舟:“不孝子!” 司开阊:“……” 在家里呆了片刻,司开阊的心情好像挺低落。他素来寡言少语,家里人也看不出他不高兴,只有他母亲知道。 顾轻舟就问他:“怎么了,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司开阊没头没脑说了句:“今天是圣诞节。” “怎么了,你也过这种洋节?”顾轻舟道,“还是说,你女朋友过?你都带她见你表哥、姐姐了,怎么还不带给姆妈瞧瞧。” 司开阊:“过年带回来。” “当真?” “当真。”司开阊道,“我是真喜欢她,你们别给她脸色瞧。” 顾轻舟:“我为何要给她脸色瞧?” “你若是觉得她配不上我,自然会给她脸色瞧了。”“你想多了儿子。你阿爸太能干了,因此整个新加坡,甚至整个南洋,没有人家的门第配得上你。”顾轻舟道,“我不会给任何人脸色的。谁嫁给你都是高攀,儿媳妇怎样的 出身我无所谓的。” 司开阊:“……” 这恩爱秀的,简直要闪瞎眼。 司开阊觉得自己肯定是捡来的,他妈丝毫不顾忌他的感受。他是想说自己太优秀,结果在他妈眼里,他只是个二世祖罢了。 他的光环,都是他阿爸给的。 真是捡来的儿子、至亲的老公。 原本打算吃晚饭的司开阊,决定提早回别馆,免得堵心。 他一回来,坐在沙发里歇了歇。 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穿那件裙子的沈成芮。不知她今晚和谁去舞会,怎么光彩照人。 他有些疲倦。 就在他打盹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非常惊讶:“大少,你回来了?这么早吗?” 他怀疑自己做了个梦,慢悠悠睁开眼睛。 却见她立在二楼的楼梯上,正在看着他。她身后,有夕阳从窗口撒入,让她的面容逆光有点模糊,整个人像是走进了司开阊的梦里。 司开阊猛然站起身,快步上楼,一把搂住了她。 沈成芮:“……” 这是个什么情况?一脸懵逼的沈成芮,半晌没反应过来。 第2306章 开阊番外(144)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成芮惊呆了。 她半晌没反应。 有好几次,她怀疑司开阊对她有意思,旋即她又否定了,觉得是自己多心。 她为此苦恼。 可发生了很多次之后,她的判断力告诉她,未必就是她自作多情,司开阊可能真的有那个意思。 他就是喜欢她。 直到这个拥抱。 他的拥抱,是很用力的,带着占有式的热切。 沈成芮没谈过恋爱,但年轻姑娘对爱情自有敏锐度,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他这是在表白。 对于寡言的他来说,直白说出口是不太可能的,他唯有毫不避讳的肢体接触,才是对她最大的诉说。 若她不懂,他的心思就白费了。 沈成芮明白了这点时候,一下子就红了脸。 她双颊似火,被他抱在怀里,只感觉滚烫,从她的脸到她的心,全部都是热的,热得她有点失态了。 她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大少。” “我叫开阊,成芮。”司开阊的脸,往她面颊上蹭了下,并没有松开她,“不要叫我大少。” 沈成芮:“……” 叫你开阊吗? 她尝试了下,发现很生疏、别扭,她叫不出口。 而且,他还抱着她。 沈成芮轻轻推了他一下。 司开阊松开了她,瞧见她红透的面颊,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如何对女孩子表白,他思考了很久,至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面颊:“怎么不去参加舞会?时间不早了。” “我没打算去。”沈成芮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肯定在颤抖。 然而说出来的话,是很平稳的,没有抖得很厉害。关键时刻,她还是撑得住,没有溃不成军。 “怎么不去?”司开阊又问,“裙子都做好了。” “上次你问我了。我还没给你回答,所以不好和别人去。”沈成芮道。 她听懂了。 对一个不习惯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而言,一个通透他心思的女人,简直太可爱了。 他难得露出了笑容。 “去换衣裳,咱们去参加舞会。”司开阊道,“还来得及吗?” 沈成芮看了眼手表。 距离舞会还有一个小时,不过有开场的表演,所以正式的舞会,还有两个小时,肯定来得及。 她点头。 “那咱们快点吧。”司开阊道。 沈成芮回房去换裙子。 她换衣裳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心里格外的慌,慌得她快要站不稳了。 双颊都是一直滚烫的,那点红潮从头到尾都没退下去。 她心里既慌,又甜蜜。 被人爱慕,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很幸福的,尤其是这男人如此优秀,且自己对他早已动心,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如今,感情明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愉快的? 沈成芮很快换好了裙子,把头发随意编好,然后上了点淡妆。 她年轻底子好,随意从手包里拿出口红抹了点,就当化妆了,粉都没有涂。 出来时,司开阊已经换好了礼服。 他穿着衬衫西裤,身材修长,气质出众。 沈成芮深吸一口气。司开阊把手臂伸给她,示意她挽住。沈成芮对着他微笑,果然挽住了他的手,两人一起下楼去了。 第2307章 开阊番外(145) 沈成芮和司开阊算是很晚到的。 他们到的时候,圣诞晚会已经开始了,前奏表演也快结束了,正式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 沈成芮挽住司开阊的胳膊,进来的时候,不少人看到了。 “那男人好帅,他是哪个专业的?” “几年级的?” “他身边那女孩子我认识,她之前还打过林湛,好像是一年级的新生。” 不少人议论纷纷。 钟陵独自前来,打算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沈成芮。 不成想,他却瞧见了这一幕。 上次沈成芮解释说是她老板,如今她亲昵挽住那男生的胳膊,脸上带着少女羞涩的红润,正打算去跳舞。 钟陵愣了愣。 旋即他转过身,走出了舞厅,没有跳舞的打算。 一路上有女生拦截他,他都简单明了拒绝了,没有往日的笑容和温和,脚步很快,往自己的停车地方去了。 而在沈成芮和司开阊进来之前,沈成爱跟她的朋友也混了进来,还带了相机。 沈成爱年轻漂亮,她说自己的邀请函丢了,负责登记的男学生觉得只是个舞会,又不是总督府,就放他们进去了。 她一进来,四下里找沈成芮,找了好半晌,终于看到了。 沈成芮正和一名高大男子跳舞。 沈成爱心中一喜,想着她要拍下照片,给祖父瞧瞧:她哪里是来念书的,分明就是出来勾三搭四的。 她跑到了舞池里,一下子拉住了沈成芮的胳膊:“四妹,你……” 然后,她的目光很顺利落在了沈成芮男伴的脸上,顿时整个人一僵。 这位英俊逼人的男士,不正是司开阊吗? 他、他居然陪沈成芮来参加舞会,光明正大的。不是说沈成芮是情妇,不能见光的吗? 沈成爱整个人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张大的嘴巴也没合上。 “你干嘛?”沈成芮被她阻拦下来,很是不快看着她,“你怎么混进来的?这是大学的舞会,谁邀请你的?” “要你管吗?”沈成爱在司开阊面前,不敢造次,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跑。 她心里还带着震惊。 司开阊啊,他居然…… 沈成芮不会这么好的运气,要做司开阊的女朋友吧?司家会同意吗? 希望不要同意! 沈成爱这么想着,赶紧去找她二哥,要不然今天一点收获也没有。 不过,她很顺利找到了沈成柯和孙茹。 他们俩刚进来,就被沈成爱逮住了。沈成爱问东问西,拉着孙茹的手,问她的名字、年级等。 孙茹不明所以。 得知是沈成柯的妹妹,她还是一一告诉了她。 “你怎么进来的?”沈成柯也是问这个问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家去。” “一个舞会罢了,有什么高档的?”沈成爱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不该来的。我一说自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们就放我进来了,可见你们的学生也不过如此嘛。” 沈成柯:“……” 妹妹在女朋友面前这样胡说八道,他很没面子,催促沈成爱快走,然后拉着孙茹,往人群里钻,尽可能避开沈成爱。沈成爱大声喊他,他头也不回。 第2308章 开阊番外(146) 沈成芮和司开阊被打扰,只是小小插曲,两人跳舞很愉快。 今晚的人多,沈成芮运气也很好,没有碰到同班同学。 倒是姜颖找到了她。 瞧见她的男伴是司开阊,姜颖同样大吃一惊,然后暗暗给沈成芮使眼色。 两人中途去洗手间。 姜颖把沈成芮拉出了大厅,逼问她:“怎么回事?你和司大少在一起了吗?” 沈成芮想着,今天司开阊的话和行为,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她并没有误解他。他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的,参加这个舞会,公然让同学们见到他,也是一种表明态度吧。 “算是吧。”沈成芮道。 说着,她的脸又有点红,心跳得更快了。 姜颖既高兴又惊讶:“真的呀?上次你还说不可能,我就知道很有可能!果然,我猜对了。” 她欢喜极了,简直比她自己谈恋爱还要高兴。 舞会中途,司开阊和沈成芮休息,走出了舞会大厅,两个人在校园里闲逛。 今天是旧历的十八号,月色极其明亮,将夜空照得宛如白昼。 沈成芮说带着司开阊透透气,逛逛平时她学习的地方,司开阊很顺势牵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你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夜里逛过校园?”沈成芮没话找话。 司开阊摇摇头。 “那舞会呢?你们学校肯定也有舞会,你有没有参加过?” “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司开阊提醒她。 沈成芮:“……” 她上的是新加坡最好的大学,毫无疑问,司大少肯定也是。 她越来越慌乱了,理智逐渐不存在了,只有他牵住她的那只手,略有点感觉。 司开阊拉住了她,让她停下来。 他抬眸看了眼天际的月亮,对她道:“你知道今晚的月亮为什么这样圆吗?” 沈成芮听到他说月亮,下意识抬头。 她一抬头,他就很顺利捧住了她的脸,唇落在了她唇上。 他们在舞会上都喝过饮料,因此沈成芮尝到了一点桔子水的清甜,双腿有点软了。 司开阊抱住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刚才还跟姜颖说,她算是和司开阊在谈恋爱,现在不用“算是”了,他们就是在谈恋爱了。 沈成芮在这个瞬间,没有去想太多。 她眼里的司开阊,是个英俊逼人的年轻男人,是她偷偷暗恋的人。非常凑巧的是,她喜欢的男人也喜欢她。 没有比这个更甜蜜的了。 “成芮,你过年有空跟我回家吗?”司开阊问她。 沈成芮呼吸仍有点急。 她脑子还是不够用,因此她回答:“你这样对我,就是想骗我跟你回家过年吗?” 司开阊想了想:“嗯。” 沈成芮:“……” 我开玩笑的啊,你居然承认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司大少! “那你成功了。”沈成芮道。 她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哪怕司开阊说出回家过年的话,她在这个瞬间,也没考虑他那高大的门庭。 她脑海里的理智,已经被爱情冲散了,一点也不剩下。 他们俩提前离场了。 司开阊送沈成芮回家,是直接回到了她的家。 在门口时,司开阊再次亲吻了她。“做个好梦。”他又吻了下她的耳朵。 第2309章 开阊番外(147) 沈成芮回到家,彻夜难眠,她脑海里情不自禁回想起那个吻。 她真没想到,司开阊也会喜欢她。她还以为,一切都只是她多心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沈成芮才从爱情回到了现实里。 不对啊,他说过年让她回家。 回家! 他那个家,是南洋最显赫的门第,她若是跟着他回去了,会不会被他家的人打出来呢?沈成芮想到这里,有点发抖了。 而后她又想起,上次见过了司开阊的兄弟姊妹。若他们家对她不满,只怕早已派人警告她了。 况且,司大小姐对沈成芮挺有好感,她还是张宣娇的救命恩人。看在这个份上,司家应该不会把她扫地出门的吧? 沈成芮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因为司开阊的事,她反而把自己的股票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他的种种。 周末不用上学,沈成芮呆在家里,中午就听到了楼上的争吵。 既有沈成爱的声音,也有大伯母的声音,从二哥房里传出来的。不用想都知道,沈成爱已经打听到了孙茹家世普通,还不如沈家,很不满意呢。 “……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哪怕我想结婚了,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啊!”沈成柯那样温柔的人,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三度。 沈成爱和大太太嫌贫爱富的嘴脸,的确很难看。 沈成柯一点也没受到母亲和妹妹的熏陶。 “你这叫什么话?”大伯母不乐意了,“你是我们沈家的长房长孙……” “什么世道了?” 楼上吵个不停,把沈成桦和小薇都惊动了,两个人跑到了沈成芮的房间里,姊妹三一起偷听。 “姐,她们骂二哥呢。”沈成桦道,“真过分,二哥人那么好,天天要受气。” 沈成芮摸了下她的头发。 吵到最后,沈成柯似被逼急了,狠话都说出来了:“我将来不会靠着你们生活的,我一结婚就搬出去。” “你靠什么生活?” “我成年了,祖父的遗产有我一份。”沈成柯道,“况且我可以工作。” “遗产只有你爸爸的份,怎么会有你的份?”大伯母的声音也高。 听到了这里,沈成桦问沈成芮:“四姐,遗产有二哥的份吗?” 沈成芮:“依照英国人的律法,需要祖父立下遗嘱,才有二哥的份。否则,就是照咱们中国人的分法,只有儿子辈的份,没有孙子辈的。” “祖父会立遗嘱吗?”小薇也好奇。 沈成桦抢先回答:“肯定不会,祖父看不上洋人的那些规矩。” 沈成芮点点头,同意妹妹的话:“所以说,很难。现在刚毕业想要置办一份家业,也是特别难。二哥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除非他真能找一个富家小姐。” “像姜颖姐姐那样的。”沈成桦道,“她们就想要姜颖姐姐那样的富家大小姐。” 姊妹三一边听,一边八卦,直到大太太和沈成爱吵累了,离开了这边。 沈成芮让妹妹们休息,她自己上楼去了。 “二哥,你应该想想办法,让祖父立个遗嘱。”沈成芮对他道,“就像大伯母说的,你是长房长孙,祖父最疼你……” “没用的,咱们华人不时新这个。若是去央求祖父,祖父还以为我诅咒他早死。”沈成柯叹了口气,“真是烦死了。”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大学还没毕业,恋爱刚刚开始谈,正是甜蜜的时候,就遭受这样的盘问和逼迫。 第2310章 开阊番外(148) 二哥的困境,沈成芮无能为力,毕竟这算是二哥的家务事。 婆媳问题是千古难题,二哥需要自己去解决这个难题。 沈成芮下午的时候出门,去见了司开阊。 两人约会看电影去了。 司开阊不知怎么的,突然问起了钟陵:“那个老师,他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 沈成芮很想说没有。 可上次钟陵邀请她去舞会,又不太好解释了。她如实点点头:“是有点。不过,我对他只是师生情谊。” 司开阊轻轻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这次再去他的别馆,他就不让沈成芮做饭了。 “以前是为了把你留在身边,以后你偶然有空给我做一顿就行了,不需要天天做。”司开阊道。 如果之前不让她做饭,就和开除她没差别。 其实他早已心疼了。 她在厨房忙得一身汗,累得要死,司开阊吃起来并不开心。 沈成芮顺从点点头。 司开阊还带着她去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时候,他将她抵在门上,吻住了她的唇,两人纠缠了半晌。 沈成芮有点招架不住了。 后来她执意推开了他,躲到洗手间去了。出来时,司开阊已经恢复了平静,两人坐在阳台上闲聊。 “……你昨天说,过年跟你回家。你家里人,会不会很意外?”沈成芮旁敲侧击。 司开阊:“没什么意外的,他们早就知道了你。” “你姐姐说的?” “言卿也说过。”司开阊道,“我姆妈催促了好几回,让我带你回去,给她看看。” 沈成芮有些迟疑。 “那……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呢?”沈成芮问。 司开阊明白她想说什么。 他委婉把他母亲的意思,转告了沈成芮:“她觉得我们兄弟都是二世祖,没什么大本事。能娶个媳妇就很好了。配不上的,只有我阿爸的权势,跟我们无关。” 沈成芮:“……” 司夫人好谦虚啊。 如此一来,她心安了不好少。不管司开阊这席话的真假,的确给沈成芮吃了定心丸,她不再忐忑了。 司开阊说要带她去做衣服。 她不同意,说他去的裁缝铺子太贵了:“上次那件裙子,又没穿旧。我想穿那件去。” 司开阊想了想,的确也没必要。她现在还只是他的女友,可以不用讲究。等她将来做了司家的大少奶奶,再给她添置这些。 他没有勉强。 两人聊了很久,直到沈成芮饿了,他们才下楼。 吃饭的时候,沈成芮想起了自己的那支股票,说下周三就可以出手。 “……要是赚了,我就可以还掉你的三十万加利息;若是亏了,血本无归。”沈成芮道。 司开阊:“一口气投那么多钱?” “既然要赌,一次性赌个大的,免得总是想再去一次,反而成瘾了。”沈成芮道。 司开阊突然觉得,这女孩子很有魄力,和他一样的胆大妄为。 他很赞许。 只不过,他很忙,光抽空谈恋爱,已经很费心思了,很快他就不记得沈成芮那支股票。 沈成芮自己则一直盯着,等着它给自己赚大钱。果然,这支股票并没有让她输光身家。 第2311章 开阊番外(149) 沈成芮那支股票,等她抛出去的时候,价格翻了一倍多。 她的二十万英镑,给她赚回来了四十四多万英镑。 兑换出支票的时候,沈成芮的手都有点抖。这会儿的后怕,居然比一开始更强烈。 她一点喜悦也没有,只是不停的想:“没有输,幸好没有输,否则现在真想一头撞死。” 她突然就理解了钟陵说得话。 并不是每个人都好赌。对于不好赌的人而言,输赢都特别难受。 沈成芮死死握住了心口,课也不去上了,直接去了趟银行。 她把八万英镑存进去,剩下的三十六万英镑,换成了新的支票;三千多英镑的零钱,她取了出来。 沈成芮从银行离开,直接去找司开阊。 司开阊今天很忙,不在家,沈成芮就把支票交给他的副官。 她对副官道:“这是上次大少借给我的钱,六万是我给的利息。” 副官不敢收:“沈小姐,您还是亲自给大少吧。” 他可是亲眼看到大少亲吻沈小姐的,两个人已经在谈恋爱了。大少最不缺钱,沈小姐却要还债,不知道大少会怎么想。 大少要是发怒,岂不是做副官的错?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帮忙收下。 沈成芮只好道:“我去大少的卧房,可以吧?” 除了书房,其他地方沈成芮都可以随便去;书房大少没特意交代,估计她提出想要进,大少也不会阻拦。 副官说可以。 沈成芮就把支票放在司开阊的床头,顺便写了个便条,告诉他自己赌赢了,以后绝不敢再碰股票。 预付的工资,她要还给他,感谢他的帮助。把债务还清了,她才能更没负担和他交往。 以及,她要感谢钟陵提供的消息,打算请钟老师吃顿午饭,就是很普通的答谢宴,希望司开阊不要误会。 她还顺便把吃饭的餐厅也写上了。如果司开阊不放心,将来可以找餐厅的人对峙,反正她和钟陵坦坦荡荡。 写好了,沈成芮把东西叠放好,搁在他床头。 出门时,她对副官道:“支票我放在大少床头柜上了,还写了纸条解释。如果他下午早点回来了,你帮我转告一声。” 副官道好。 中午,司开阊的另一名副官打电话回来,让家里的副官送印章去趟总督府。 副官就趁机说了沈成芮的事。 很快,司开阊过来接了电话。 “你把支票和纸条,连同印章一起送过来。”司开阊道。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副官道是。 纸条半个小时后,到了司开阊手里。 司开阊读完,表情是带着几分愉悦的。虽然他没笑,面部肌肉却很放松。相对于严肃惯了的司大少而言,这就等于是笑了。 “下午的会取消,我要出去一趟。”司开阊道。 副官:“……” 火急火燎让家里送印章过来,说明下午的会议很重要。 这会儿又取消! 大少谈恋爱,不会也如此公私不分吧?不太像他的为人啊。 可他们家大少爷,就是这么个公私不分的性格。 他很快到了沈成芮请钟陵吃饭的餐厅,一进门就瞧见了他们俩。他们坐在比较醒目的位置上,两人对坐,果然没什么私密。司开阊朝他们走了过去。 第2312章 开阊番外(150) 沈成芮看到司开阊过来,很是意外。 她直愣愣看着他走过来。 钟陵不解,也回头去看,就瞧见了这么一幕,他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怪。 “你、你怎么来了?”沈成芮站起身,有点担心他误会。不知道她写给他的纸条,他看懂了没有。 “正好过来吃饭,一进门就看到了你。”司开阊道,“很巧。” 说罢,他很自然搂住了沈成芮的腰,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沈成芮的脸微红,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两人举止如此亲昵,钟陵自然看得出来。他的神色有点落寞,也有点失望。 “钟老师,劳烦你陪她吃饭。”司开阊坐下,对钟陵道,“你们聊什么?” 钟陵:“成芮对金融很感兴趣,也很敏锐。我正在建议她去伦敦念几年书,我的老师正好要招几名新的学生。” 这是实话。 钟陵的确是如此建议沈成芮的。 当然,虽然句句为了沈成芮考虑,却也有他的私心:他自己教完这个学期,就要回伦敦去深造,以后可能留在伦敦教书,不再回来了。 他希望沈成芮能跟他去。 和司开阊相比,他的家世更普通,应该更配沈成芮。 如果沈成芮聪明,她就应该知道,攀高枝是很费力的,也要吃很多的苦头,还不如找个情投意合的。 所以,他暗示沈成芮可以跟他走。 沈成芮的态度,倒是很明确。她说,她不想念金融,打算大学毕业之后留在新加坡工作。 不管和司开阊有什么结果,她都可以承担。 爱情本就是一场浪漫。 有些人的爱情花开结果,能走到结婚,却也未必白头到老。所以说,种种意外难以预测,还不如享受当下的感情。 钟陵是很失望的。 他还打算深劝沈成芮,司开阊就过来了。 “是吗?”司开阊眯了眯眼睛,看了下沈成芮。 沈成芮点点头,装傻道:“是啊,正好在说这个话题。” 说罢,她还冲司开阊笑笑。 钟陵已经吃不下去了。还有两个菜没上,他却起身告辞:“成芮,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我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下。” “好,我会仔细考虑的,钟老师再见。”沈成芮站起身送他。 回来时,桌子上的饭菜都撤掉了,服务生擦干净桌子,重新给司开阊点菜。 沈成芮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说过了,路过而已。”司开阊表情淡淡,“你真的打算去伦敦念金融学?” “没有。”沈成芮笑道,“我已经很明确拒绝过了。钟老师的意思,是让我跟他一起去。如果答应了,就是给了他希望。所以,哪怕我再想念,也不会同意的。” 司开阊:“……” 敢挖他墙角的男人,真是个英雄。 他伸手,摸了摸沈成芮的头:“不错,这回很聪明。” 沈成芮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像逗狗。 吃了饭,沈成芮回到了学校,却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五妹沈成桦。 沈成桦一脸焦急,正打算进学校去找沈成芮,却又被门口的人阻拦住了,急得不行。 “阿桦,怎么了?”沈成芮喊住了她。“姐姐,出大事了,家里出大事了!”沈成桦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第2313章 开阊番外(151) 沈成芮被妹妹吓了一跳,一时间手脚有点软。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不要急!”她扶住了成桦的肩膀,试图让成桦稳一点。 是爸妈谁出事了,还是小薇? “祖父、祖父他可能要中风了,祖母让我赶紧通知你回家。”成桦道。 沈成芮:“……” 她那颗刚刚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祖父中风,跟她有什么关系?那祖父没把她当亲孙女啊。 “……姐,祖母偷偷让我告诉你的,你快回去!祖父一出事,肯定要分家,祖母她守不住啊!”成桦又道。 沈成芮这才有了点危机意识。 祖父虽然说不肯把家当给他们二房,可到底没有把他们二房赶出去。 况且,祖业本就是三个儿子平分的,她爸爸凭什么没有? 还有祖母那一份。 如果大伯做主,只怕会把祖母的全部瓜分掉,然后说各自养祖母几年,最后对祖母不管不问。 祖母为了自己,知道家里只有沈成芮能震慑得住所有人,毕竟她身后有司大少撑腰。 “快回家!”沈成芮反应过来,立马道。 司开阊:“我开车送你们。” 沈成芮道好。 沈成桦看了眼司开阊,有点好奇姐姐的老板怎么如此体贴。不过,她不会多问,让姐姐难做。 沈成芮又问成桦:“祖父怎么突然就中风?” 她记得祖父之前是有这个毛病,吃了不少的药才好转。怎么才不到两年,又复发了? “三叔在外面养个小的,那女人怀孕了,找上门来。祖父一听,气得半死,把三叔叫回家。 三叔跟祖父顶嘴,祖父想要打他,他却抢祖父的拐杖,推了下祖父,祖父跌了一跤,扶起来的时候嘴巴就歪了。 我正好在那边看热闹,祖母立马拉住了我,让我赶紧到学校来找姐姐你,让你快回家去。”沈成桦道。 沈成芮看了眼她:“你今天不上课?” “我上午把课本落在家里了,中午回家拿,正好赶上了这一幕。”沈成桦道,“要不然,等祖父送医院,他们把财产分了,咱们都不知道呢。可见,就该咱们也能分一点。” 沈成芮失笑。 待她们姊妹俩赶到家的时候,祖父还没有去医院,不过半边胳膊已经麻了,舌头也有点大,说不出话来。 大伯和三叔还在吵。 “到底送不送医院?”三叔问大伯,“难道就这么放着?” “家里有药,给爸爸吃之前大夫开的药。送去医院,反而耽误了。”大伯道。 看大伯的心思,是恨不能老爷子立马就死了才好。 沈成芮刚进来,祖母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立马往祖母身边去。 祖母从袖底,塞了个沉甸甸的东西给她。用手帕包裹着,但是一探就知道是钥匙。 沈成芮心中微动。 祖母又冲她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把祖父的钥匙藏到安全的地方去。 沈成芮不顾众人的争吵,快速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司开阊在客厅里等着。 她把钥匙给了他:“你先帮我保管,等我家里的事理清楚了,我再拿回来。” 司开阊打开看了眼:“钥匙?” “对。”沈成芮道。 司开阊点点头。 “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事。有事我打电话给你。”沈成芮又道,“他们一时半刻吵不明白,你应该还有公务吧?” 司开阊下午的确还有会议。 虽然取消了一个,还有其他的,他不适合久留。 他轻轻抱了下沈成芮:“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派副官过来守着。”沈成芮道好。 第2314章 开阊番外(152) 祖父中风,最终选择了大伯的方案,给他吃从前在香港时大夫开的中药。 晚上,二哥也回来了。 他极力要求送祖父去医院,被大伯打了一巴掌。 这个家里,除了二哥心地善良,其他人大概都盼望着老爷子赶紧死。他死了,众人分走了他的财产,彼此过痛快日子去。 沈成芮拉住急红眼的二哥。 “由他们去!”沈成芮低声道。 “他们这是要害死祖父。”沈成柯眼眶都红了,“四妹,你认识司大少,你说句话,把祖父送医院去吧!” “万一医院不行,更加耽误了祖父。”沈成芮道。 沈成柯诧异看了眼她。 他突然明白过来,和父亲、叔叔们一样,他这个堂妹也在等祖父死,甚至盼着祖父死。她不仅不会忤逆大老爷,还会帮腔。 “成芮,你是读过书的,咱们不能这么不孝顺……”“二哥,你也是读过书的,愚孝要不得。你若是有本事,你就把祖父弄到医院去。如果没本事,你不如先回房。有我在,不会亏待你。”沈成芮道,“我看不见,就不用造孽 了。” 沈成柯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从来没想到,他会从娇弱的堂妹口中,听到这样狠心而绝情的话。 她在等着祖父死。 见二哥的眼神充满了费解和难以置信,沈成芮轻轻叹了口气:“二哥,你是长孙,你不知道我们到底过什么日子。你先回房吧。” 沈成柯:“……” 他们就这样拖着。 老爷子再厉害,也不能动、不能说,偏瘫越来越严重了。儿子们不肯给他送医,给他灌汤药,他气得青筋暴突。 他是有高血压的。 再这么气下去,沈成芮怀疑他要脑出血,只怕活不了多少时间。 大伯和三叔铁了心,就是不肯送医院;沈成芮的父亲默默在旁边坐着,一向老好人的他,这次半个字也没说。 儿子们都过得烦透了。 老爷子再不死,他们都想弑父了。 儿媳妇在盘算着家产,到底能分多少,什么时候分,还给不给二房? 老太太面容安静,默默守在旁边。钥匙给了成芮,家产老太太肯定能拿到一份。 她打算跟老二一家过日子。到时候她有钱,贴补一点老二家,陆琳是个心善的,老二又孝顺,比老大和老三强太多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把钥匙给沈成芮。 老爷子中风,脑子却是清楚的。儿子们打什么主意,他全部知道。他一辈子掌控欲极强,儿子都是他的下人,这会儿儿子们造反,他忍受不了。 中风的第二天下午,他剧烈挣扎,然后开始昏昏沉沉的。 当天晚上,他就去世了。 他走得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像只猛兽的首领,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老爷子一死,大伯就立马要办丧礼。 这个时候,他心里惦记着老爷子的财产,却心有成竹,知道他是老大,财产由他分。老三提了一次,被他堵了回去。 老三不敢跟他硬碰硬,果然忍耐着不说。 直到老爷子发丧结束了,回到了家里,打算开他的保险柜时,大老爷和三老爷这才发现,钥匙不见了。与此同时,护卫司署的警官们上门来了。 第2315章 开阊番外(153) “……警官,我们犯了什么事吗?我们没报警啊。”大老爷面对护卫司署的警官时,有点紧张。 他看了眼沈成芮。 他有种预感,此事肯定跟这个死丫头有关——她利用司大少的名声,狐假虎威。 以为能吓到他们吗? 沈大老爷才不怕。 “有人报警了,说你们打算私占她的财务,我们这才出警的。”警官解释道。 “谁报的警?” “是我。”沈成芮道。 果然! 大老爷和三老爷等人,一起看向了她。按捺不住的大太太先开口了:“成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祖父的财产,应该依照新加坡的律法分——妻子、儿子和孙子,都有继承权。”沈成芮道。 她倒是没胡说八道。 此前英国的律法,妻子和儿子、孙子,的确享有继承权,孙女和女儿是没有的。 沈成芮不想做得太过分,她只是要替祖母和她父亲争取到属于他们的那一份,以及帮二哥拿到一份。 “荒唐,我们是英国人吗?”沈大老爷怒了起来。 三老爷这个时候站在了他大哥这边,对诸位警官道:“这是家务事,请诸位警官移步。改日我们再道歉,都是小侄女不懂事。” 护卫司署的警官不为所动:“不必道歉。既然有人报警,此事就不再是你们家务事。我们的律师马上就到,就清点你们家老先生的财物,替你们公平分配。” “从来没听说过。” “这是新加坡,你们要守新加坡的律法。”那位警官冷冷道。 沈大老爷很想说,你们这是私事公办,还不是替沈成芮撑腰? 想要公平分配沈家的财产,看你们怎么分,就是不拿钥匙给你们! 沈大老爷气得冷哼了声,挪步到了里间,对老太太道:“妈,钥匙呢?政府来人了,咱们的家财不能给外人瞧见。财不外露,这个道理您是知道的妈。” 他以为,是老太太拿走了钥匙。 老太太翻了翻眼皮,叹了口气:“你爸爸倒下的那天,成芮在屋子里翻来翻去,她把钥匙拿走啦。” 沈大老爷脸色骤变:“她怎么敢?妈,你不拦着她?” “她手里拿着枪,我哪里敢拦啊?”老太太推得一干二净,“要是你有本事,你就去拦啊。” 沈大老爷这个时候才明白,沈成芮为什么报警。 她把钥匙给了护卫司署。 这就是说,她等于把沈家的财产全部交公了,等待着政府依照法律替她分配。 要是谁敢砸保险柜,就是私吞其他继承人的财产,以偷窃罪论,是要去坐牢的。 沈大老爷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家里,最作怪的就是这个成芮,独独她鬼主意多。 半个小时后,政府负责遗产继承纠纷的律师,带着两名公证人,亲自上门来了。他们手里拿着保险柜的钥匙,这是依法办案。 沈三老爷想要闹,结果警官的枪差点指到了他头上,说他干扰政府人员办公。 大太太等人平日里在家里泼辣,这会儿全部似雨后鹌鹑,个个缩紧了羽毛,谁也不敢放一声。 沈家众人被请到了客厅。政府的律师和公证人打开了保险柜,统计了沈家老爷子的财产,以及沈家众人的身份,来确定如何合法给他们分配遗产。 第2316章 开阊番外(154) 沈家的财产,全部被政府收走,因为老爷子除了现金,还有工厂和房产,这些需要估值。 政府的人一走,家里就闹翻了。 大老爷和三老爷跃跃欲试要打沈成芮,沈成芮把手枪拿在掌心把玩,对他们俩道:“大伯、三叔,你们还是消停点吧。政府做好了登记,不会吞咱们那点钱。 如果你们执意闹事,我男朋友会把军队派到家中来。到时候,我全部吞没这些钱,再把你们赶出新加坡,你们去哪里讨公道?” “你、你敢!”三老爷色厉内荏,这个时候已经害怕了。 沈成芮可不像她父母那样软弱,她是个心狠手辣不要脸的。她为了钱和权势,小小年纪就不顾脸面去伺候权贵,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沈成芮笑了笑,“你们非要不信邪,咱们就试试看。” 大老爷也看出了沈成芮的狠辣。 这个时候,生气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最好还是别惹恼沈成芮。家产都被政府的人拿走了,如果沈成芮想要截胡,太容易了。 如不想一无所有,还是别和她较劲。 “成芮,咱们一家人,何必这样?”大老爷端起了他的慈祥,“老爷子知道了,泉下也不安的。老二,你劝劝她。” 二老爷是个慢吞吞的性格,听到大老爷问,他这才开口:“大哥放心吧,成芮要的只是公道,咱们依照律法来办事。” 大老爷看了眼他。 直到这个时候,大老爷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弟弟。他看上去那么软弱可欺,实则是一块牛筋,瞧着不硬,却是啃都啃不动。 众人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等。 这几天,大家心里都特别慌。 三天之后,老爷子的财产做了公证,不动产的估值也出来了。 沈家的继承权也确定了:三位儿子、成年的孙子沈成柯、老太太五个人,拥有相同的继承权;三房的两个未成年孙子,拥有一半的继承权。 因此,老爷子的财产分成了六份。 一份的价值,约莫在八十万英镑。 沈成芮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祖父是很有财富的。 “庄园价值七十万英镑,工厂里的社保和厂房,价值四十万英镑,剩下就是三套房产,以及现金。” 众人开始做选择。大老爷要全部的现金;三老爷要一套房和五十万的现金;老太太要了庄园,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以及十万现金;沈成柯拿两套房和二十万现金;三太太替两个未 成年的儿子,要了八十万的全部现金;剩下的工厂和四十万现金,给了沈成芮的父亲。 众人皆大欢喜。 “姐,大伯他们只要现金,他打算住在哪里啊?”沈成桦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沈成芮笑了笑。 因为,祖母要了庄园,他们肯定还住在这庄园里啃老啊。 大伯和三叔、三婶多精明! “……姐,咱们是不是亏了?”沈成桦又道,“爸爸只要了工厂和四十万的现金。” “不会亏的。”沈成芮笑了笑。 待家产分完,后续的问题全部来了。 大老爷和三老爷并不从工厂离开,还要在工厂里拿分红;他们也不搬家,仍住在庄园里。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非常高兴,可现实是很残酷的。 第2317章 开阊番外(155) 分家之后,沈成芮全家当即搬走了。 他们搬到了之前陆琳买好的四室两厅的房子里去了。 和他们一起搬走的,居然还有老太太。 老太太把庄园的房契给了沈成芮,让她卖掉,换成现金。 大老爷和三老爷一家全部傻眼了。 大老爷没有要房子,而三老爷只要了一套房,是打算给他外室住的,他并没有想好安顿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不过,他也不会和三太太离婚,毕竟三太太替两个儿子拿了那么一大笔钱,他怎么也得把这钱掏出来一半。 老太太要卖房子,他们就不乐意了。 “妈,你不能这样!你跟二房去,二房以后不孝顺你了,把你的钱骗光了,你还不是要回来给我们添麻烦?”大老爷急道,“你不能去,这房子不能卖。”老太太语调仍是那么慢:“我也管不了了,我一个人住怪寂寞的。陆琳对我孝顺,像我亲生女儿,我就要跟女儿过活去了。将来他们赶我出来,我就往海里一跳,保证不给 你们添麻烦。” 她执意要卖。 大老爷的如意算盘打空,好说歹说。 最后,他露出了真面目:“妈,您可是我们大家的妈,您的钱不能只给二房。” “我还没给呢。等我死了,你们再来分我的钱,我现在还活着。”老太太道。 三太太也没地方住,非不准老太太走。 他们甚至打算强行留住老太太,然后硬赖在房子里。 于是,二房搬家的那天,来了一队二十名的军官,个个扛枪。 大房和三房傻眼了。 老太太还是跟着二房走了,陆琳把她的房间早收拾妥当了。 庄园的房契给了沈成芮,让沈成芮转卖。 大房和三房不肯搬,沈成芮让司开阊的副官们直接撵人。 后来,沈成柯把名下的两套房子,其中一套转给了父母和爱爱;剩下的一套他自己住。 再后来,沈成柯大学毕业,就打算和孙茹结婚了。他父母不同意,想要闹腾,他直接说以后可以不来往。 他身上有钱,又有房子,根本不听父母那一套,决定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姑娘,而不是看重姑娘的家庭。 他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发现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才真正感谢沈成芮在祖父去世时候的冷漠。他特意向沈成芮道谢。 这是后话了。 而三房那边,从庄园搬出来之后,三太太要住到三老爷名下那套房子里去,三老爷不同意。 “你身上有八十万,买一套房子咱们住。”三老爷说,“用我的名字买。” 三太太嘴上说好,转身回了娘家。 她给了娘家哥哥十万,让他帮忙办理和三老爷的离婚。 她身上的八十万是两个儿子的,可以一分钱都不用动;但三老爷的财产,却要分给她和儿子。 三老爷自然不干了。 他们俩为了离婚,打起了官司,最后还是三老爷输了,把房子判给了三太太。 三太太又有房、又有钱,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也算是得到了自由。 大房那边,沈成爱终于被童家退亲了。她后来结了两次婚,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婚。她一离婚,就回来啃老,大老爷和大太太对她烦不胜烦。 而二房,过得红火极了。二老爷得到了工厂,他凭借自己多年在厂里隐忍低调练就的本事,把厂子管理得很好;老太太的庄园卖掉了,大笔款子存在她名下,她时常拿钱出来贴补儿子、儿媳妇, 虽然陆琳不要她的钱。 后来,她就贴补孙女,送沈成桦去英国念书,又承诺要负担沈成薇的学费。在这个时候,沈成芮已经打算和司开阊结婚了。 第2318章 开阊番外(156) 家务事一了,沈成芮就可以安安心心念书了。 她去司开阊的别馆,只偶然给他做顿饭。每次她做饭,司开阊都要帮忙打下手。 这让沈成芮感受到了被他呵护。 她上次给司开阊那笔钱,司开阊没有退还给她,两个人经济债清掉了,彼此更坦诚相处,没有压力。 除了做饭,司开阊也会跟她讲一讲政务。“……现在国际形势这么稳定,已经很多年不打仗了,你们家一直都是新加坡的实权门第,新加坡为什么不独立呢?”沈成芮偶然读报纸,看到有记者痛心疾首发问,她也有 点好奇。 民众都希望新加坡独立。 毕竟,“殖民地”是个屈辱的词,甭管英国有多发达。 现在的总督府形同虚设,司开阊几乎是总督府的当家人,他完全可以担任总统,把总督府这个让华人难堪的机构剃掉。 “我也一直有这样的困扰,只是我阿爸不许。”司开阊道。 沈成芮不懂:“为什么?”“国际形势虽然明朗了,可经济战还存在。我阿爸说,当前要‘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让新加坡处于更有利的地位。待将来国际形势更好了,新加坡的实力也上升了, 再宣布独立。”司开阊道。 英国人那边,的确是不太想管新加坡。 看他们派遣的总督,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了。 提到了独立问题,司开阊知道自己将来肯定会是总统,毕竟除了他,他们家也没其他人可以胜任。 他阿爸早已想好了游历世界,不可能从政;他两个弟弟,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和野心。倒是他,真的很想尝试下。 “成芮,你将来得帮我。”司开阊道,“我需要你做新加坡的第一夫人。” 第一夫人,也是有外交职责的,需要懂政治。 沈成芮有点慌了:“我、我行吗?” “可以。”司开阊道,“所以,我想让你去英国念两年书,然后在那边的议会谋个小位置,实习两年。” 沈成芮诧异。 也就是说,她需要离开他四年? “我……我一个人去?”沈成芮问,“你呢?” 司开阊:“我可以半个月去看你一次。当然,这得要我们婚后,你会以司家少夫人的身份去。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申请,直接入学、入职。” 沈成芮:“……” 这就是说,她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先要结婚,然后去学习如何做一名政要夫人。 “我要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毕竟是婚姻大事。”沈成芮道,“况且要出国四年,我也得跟他们说好。” 司开阊:“我跟你一起去。提亲应该是我去开口的。” 沈成芮:“……” 这年的正月,司开阊带着沈成芮回去见了父母。 顾轻舟很喜欢沈成芮,说她看上去很有活力,年轻漂亮,和司开阊很般配;司行霈对儿子的眼光不置一词,又不是他娶媳妇,他无所谓。 司开阊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 他已经筹划一切。 他想要和妻子一起从政,两人都走上政坛,沈成芮成为他的帮手,这点是他父母没想到的。“既然你都想好了,就这么做吧。”顾轻舟道,“只要人家女孩子愿意,你可以结婚。” 第2319章 开阊番外(完) 过完年,司开阊正式登门,向沈成芮的父母提亲。 陆琳当然同意。 “……伯母,我的意思是,今年年中就结婚,九月份我给成芮有新的安排。”司开阊道。 陆琳:“……” 这也太快了点。 司开阊离开之后,沈成芮仔细跟父母说了说司开阊的打算。 二老爷听了,有点为难,他觉得成芮还太小了,怎么都应该把大学念完。 而陆琳却很高兴,因为司开阊替成芮安排好了前途,不是让她在家里做阔太太。将来,成芮有一技之长,可以靠自己吃饭。 这就是陆琳送沈成芮念书的初衷,她希望她的女儿们将来不必依靠男人和婚姻过日子。 “这是难得的机会。”陆琳道,“阿芮,咱们家不管怎么说,都是高攀了司家。如果你自己也愿意,爸妈不反对。” 沈成芮是很愿意的。 司开阊给她规划的前途,她非常满意。 后来,司开阊还跟她说,他原本是打算让她在自己身边做秘书的。可钟陵对沈成芮的邀请,给了他另一个思路。 从秘书开始,格局总小了点,沈成芮的眼界天花板就是他。这样,她不能超越他,慢慢就只是他的附属。 司开阊觉得,她应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国外的大学、政坛,可以给她历练,磨砺她的阅历和见识,让她成长得更快。 就这样,沈成芮当年六月份与司开阊结婚了。 婚后,沈成芮办理了休学,要去伦敦念书、工作。 司开阊哪怕在忙,每半个月都要飞伦敦一次。好些时候,他都是连夜开会,在飞机上睡觉。 沈成芮在英国念书很开心,也认识了不少的朋友。 她比较担心怀孕。 她希望在英国的四年里,不要怀孕。然而事与愿违。 第二年的时候,她就怀上了孩子。司开阊从司家老宅调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女佣,去伦敦照顾她。 待孩子落地之后,又给她请了个乳娘。 沈成芮两年完成了人家四年的学业,还生了个女儿。 “没想到,你这么拼命!”司开阊有点心痛她,“应该休息的。” “我得赶上你呀。”沈成芮笑道。 孩子出生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伦敦小住了几天,看了看孩子和沈成芮。 因为有奶娘,沈成芮生完之后没有哺乳,直接去议会上班了。 她工作和她学习时一样拼命,很快得到了上司的认可。若她不是司家的人,她很有可能得到升迁。 她也和英国的议会成员结下了不少交情。 四年说快也挺快的,沈成芮带着两岁的女儿回到新加坡的时候,她父母只感觉她好像是昨天才走的。 一转眼,她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她气质就大大不同了,变得更加练达。 女儿五岁的时候,新加坡正式宣布独立,司开阊任第一任总统,沈成芮是新加坡的第一夫人。 她举止从容,政见卓越,得到了民众的好感,也为她丈夫争取到了更多的支持。她果然成了司开阊的左膀右臂,两人活跃在政坛上,是有名的政客伉俪。 第2320章 司宁安(1) 司宁安难得回家一趟。 他这些年一直在伦敦生活,有点不太适应新加坡的湿热了。 大哥的婚礼之后,他再次回到了伦敦。 灵儿却发电报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去香港玩。 伦敦玩腻了,司宁安毕业之后,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犹豫再三,他决定去香港了。 霍伯伯在香港,也许可以给他找个事做。 和两个哥哥不同,司宁安是司家最不成器的儿子了。 好在也没人指望他什么。 他飞往香港。 灵儿亲自去机场接他。 “……宁安,你知道大哥和二哥都有了自己的私人飞机吗?”灵儿歪着脑袋,故意问司宁安。 司宁安狠狠推了下她的头:“小小年纪,你还学会了挑拨离间?” 灵儿笑:“你心里没有不平衡?其实,司叔父也可以给你买的,只要你开口……” “我不要。”司宁安道,“你不知道我两位哥哥为家里做牛做马多辛苦。现在的飞机还是很方便的,没必要自己弄一架。” “你好懒!” 两人一路拌嘴,乘坐霍家的汽车,到了半山别墅。 半路上,司宁安还遇到了他表嫂——也是他表姐陈素商。 陈素商带着孩子从菲律宾回来,正好过来看看她师父,不成想就遇到了灵儿和宁安。 “嫂子,你更漂亮了。”司宁安夸赞陈素商。 他生得白净,五官也像他父亲,是个英俊逼人的年轻人。 他光凭借这张脸,就不知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更别说他还有钱。 司家是分股份给孩子们的,包括司宁安也有,故而他在情场无往不胜。 他自己又会说话,嘴甜得很,跟他天生冷漠的大哥、端着架子的二哥不同,他更受人欢迎。 陈素商笑:“你没个正经的。这是从哪里来?” “从伦敦直接过来的。怎么,嫂子你也没回新加坡?” “我们是从菲律宾直接来的。”陈素商笑道,“哪有空天天转回新加坡?不过,我们后天就要回去了,你回去吗?捎上你。” 颜恺也有自己的私人飞机。 司宁安:“我这次来,是打算在香港找点事做。等安顿下来,再回家去,嫂子你们不用等我。” 陈素商又和灵儿寒暄了几句。 灵儿邀请他们等会儿上山去吃晚饭,这才重新和司宁安上了汽车。 车子到了霍家,何微特意迎了出来。 司宁安对着霍伯母,又是一通夸奖,把何微夸得心花怒放,还要数落:“你这油嘴滑舌是从哪里学来的?你阿爸也不这样啊。” 霍钺在后接腔:“还是像。司行霈年轻时候,就没个正经的。” 司宁安到了霍家,就跟到了自家一样。 晚夕,陈素商、颜恺和长青道长,带着颜天承,也到霍家吃饭了。 霍钺的两个儿子,都去了英国念书,家里怪冷清的,他们就时常呼朋引伴。 灵儿去年就回了香港,只是她在理工大学教英文,不住在家里,只偶然回来一趟。 特别是最近几个月,灵儿好像谈了个男朋友,也不怎么顾家了。 饭桌上,话题谈到了司宁安的工作。霍钺知道,司宁安在伦敦换了好几个工作,导致他父亲很不满意,说他游手好闲,不成体统。 第2321章 司宁安(2) “你到了香港,想找什么事做?”霍钺问司宁安,“要进银行吗?” “不不,我受不了约束。”司宁安道,“我喜欢灯红酒绿。霍伯伯,您名下不是还有歌舞厅吗?给我一家管管吧。” 霍钺:“我怕你阿爸说道。” “有什么可说道的?”司宁安道,“我也不是三岁孩童了。” “那我也得先打个电话给你姆妈。”霍钺说,“你先安心住下来吧,让灵儿带着你到处走走。” 司宁安道谢。 晚膳之后,陈素商和颜恺带着孩子回家。 说起了司宁安,颜恺就说他姑父很恼火。 “小时候就属他最乖,现如今反而是他最叛逆。”颜恺道,“真是世事难料。” 陈素商忍不住笑:“你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颜恺也笑起来。 要说司宁安,他的性格的确变化挺大的。特别是他到了伦敦念书之后,就越发不往正途上走了。 当然,什么是正途,颜恺也不好下定论。 好在司开阊和雀舫这对兄弟争气,司玉藻又努力。 一家四个孩子,只出了一个纨绔子,也算是他姑姑和姑父教育得当了。 至于司宁安,姑姑已经不怎么指望他了。 “……他要是稍微靠谱一点,霍伯伯肯定愿意把灵儿嫁给他。”颜恺又道,“我瞧着灵儿不错。” 陈素商则摇摇头。 灵儿是不适合司宁安的,他们俩太熟悉了,很难产生爱情。 况且,司宁安风流成性,灵儿性格腼腆温柔,抓不住司宁安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陈素商笑道,“看你操心的,还以为你是宁安的阿爸呢。” 颜恺知道她暗骂自己老,伸手就想要挠她,夫妻俩反而闹腾了起来。 颜天承被他师公带走了,没在跟前。 翌日早上,霍钺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把司宁安的情况告诉了她。 顾轻舟听了,道:“肯做事,就是上进了。歌舞厅怎么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适合他就行。” “你到底不讲究。”霍钺笑道。 顾轻舟也笑:“难道我还敢嫌弃霍爷您的产业吗?” “也对,钱不分高低。”霍钺道。 霍钺旗下有家叫新乐门的歌舞厅,位于中心地带,来往都是贵客,口碑很不错。 上一位管事要回乡养老,如今无人主事,由经理蔡先生代劳。 霍钺就让司宁安去试试。 “……老蔡做了五年,他的经验丰富。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事多和他商量。”霍钺道,“你先做着试试看,不行我再找人替换你。” “霍伯伯您放心,保管让您亏不了钱。”司宁安道。 司行霈后来听说了,气得再次骂司宁安不上进。 但顾轻舟很维护儿子。 哪怕司宁安肯上街去讨饭,只要这口饭是他自己讨来的,顾轻舟都算他的本事。 至于凭什么吃饭,每个人都不同。 “就这样吧,在霍爷眼皮底下,他能少闯点祸。”顾轻舟道。 司行霈:“当初不该送他去留学。要是一直放在新加坡,如今他也能管事了。” “不需要个个都成器,彼此竞争、攀比。”顾轻舟道,“这样反而好一点。三个儿子,开阊好胜,事事都要出头;雀舫听话,以哥哥为先;宁安贪玩,不思进取。 各司其职,总好过兄弟三争得像三只乌眼鸡,为了这点家当打起来,弄得家宅不宁的。”司行霈听了,心里这才稍微舒服了点。 第2322章 司宁安(3) 司宁安在香港住了下来。 相比较新加坡的湿热,香港的环境更好一点,虽然没有伦敦那般四季分明。 司宁安果然去了霍钺的俱乐部上班。 他到底是司家的男孩子,虽然平日里不思进取,做事却挺有魄力。 总经理蔡爷听说他是司行霈的儿子,也不敢轻待他。几次相处,见他行事很有章法,更加不敢小瞧了他。 蔡爷有心辅佐,司宁安做事就更加顺利。 霍钺问过两次。 “三少勤勉,每日都到。那些姑娘们,他一个个笼络得不错。常来的贵客,个个都卖他几分面子。”蔡爷如实道,“有了他,我这边轻松了很多。” 霍钺点点头:“他还小,有什么不到之处,你要提点他。” “老爷放心。三少是您的子侄,我当自家少爷一样照顾着。”蔡爷说。 霍钺心中满意。 他也和何微去新乐门俱乐部坐了坐。 俱乐部里生意红火,还特意增设了两个雅间,是以防有些客人谈私密事的。 霍钺对何微道:“你看看,到底是司家的孩子,能力还是够的,就是不太上进。” 何微也笑了起来。 她把此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则道:“我以前也想,孩子们个个有出息。如今呢,倒是宁愿他们都是普通人。除了开阊,雀舫和宁安的野心别那么大。” 何微听懂了这话。 作为母亲,儿子们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顾轻舟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除了她的长子野心勃勃,她的次子和三子,多多少少没那么上进。 雀舫有时候爱在外面端着,其实他内心深处总有点小孩子气,还不如他的妻子琴心稳重;而宁安,更是贪玩。 “那你可以放心了。”何微笑道,“我瞧着宁安是没那么大的心思。” “是啊,很放心。”顾轻舟在电话那头笑道,“他能做点事,我是高兴的。不做事也行,他阿爸积累的家业,够他们败几辈子的。” 何微笑起来。 司宁安的事,霍钺夫妻就没有再往新加坡打电话了。 俱乐部的生意,也是一日日红火起来。 当红的歌星茉莉,却突然要辞职。 司宁安去问她怎么回事。 “……三少,我都二十五了,还能唱几年啊?如今沈少要移民加拿大,让我跟着去,我自然是要去的。”茉莉嘟着红唇,“况且,我的合约上个月就到期了呀。” 现如今的歌女,不同于以前。 经济的发展,让她们多了份自由,英国人也保障她们的自由。 香港还是英国属地。 司宁安做不出欺男霸女的行为。 他轻轻揽住了茉莉的细腰:“真舍不得你。” 新老板风流多情,茉莉早已见惯了。 风月场上的女子,谁不是惯于做戏的?她轻轻吻了吻司宁安的面颊:“三少,让我走吧?” “当然,你有了前途,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让你走?”司宁安笑道。 他和茉莉厮混了片刻,拿出本票,多赠了茉莉半年的薪水。茉莉看惯了人情冷暖,也知道失去了她,新乐门俱乐部生意会大受损失。然而新老板此举,还是让她眼眶微热。 第2323章 司宁安(4) “三少,你呀,做不了这香港的风云人物,但肯定能长命百岁。”茉莉眼中有水光,“你心这么软,唉……” 她一声叹息,尾音袅袅。 茉莉就这样顺利全身而退。 蔡爷对此,倒也没说什么。 “既然有了想走的心,留也留不住。”司宁安见蔡爷到底有点失落,毕竟茉莉是台柱子,就安慰他。 蔡爷颔首:“三少说得对,留住了也是一肚子怨气,没意思的。只是,少了茉莉,今晚谁主唱?” “今晚请王逸人。”司宁安笑道。 王逸人是电影明星,艳丽无双,算是香港目前最红的影星之一。 她拍电影,歌也唱得不错,从前是歌星出身的。 蔡爷眼前一亮:“能请到她?” “她的新电影还要托我呢,我让她来唱五天。”司宁安道,“五天之后,咱们肯定能找到新人。” 蔡爷咂舌。 王逸人这样的交际花,也只有司家三少,能在短短时间内勾搭上。 果然,这天晚上的报纸,铺天盖地报道了王逸人要到新乐门俱乐部登台的事,收音机里也播报了此事,让俱乐部成了热门。 翌日的生意,异常火爆,位置一大清早就订完了。 灵儿也打电话给司宁安:“王逸人要去唱歌?给我留位置,我可喜欢她了。” “你真没出息。”司宁安说她,“一个明星,让她陪你吃顿饭就是了,还需要去挤着看她?” “你不懂,这样才有意思。”灵儿笑嘻嘻道,“我还会带朋友,给我留位置呀。” “你男朋友?” 灵儿啧了声:“你怎么好八卦?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司宁安隐约听说,灵儿和一位男士在交往。 当然,此事还不算特别明朗,霍伯伯和伯母没怎么提,司宁安也不好多问。而灵儿腼腆,事情还没定下来,她也不会满世界宣布。 “行,给你留位置。”司宁安道。 灵儿带过来的,是自己的两位同事,都是理工大学的老师。 女老师有点呆板,也不算漂亮,不是司宁安的菜。 司宁安过来打了声招呼,就走开了。 王逸人的登台,拔高了新乐门俱乐部的地位,接下来几天,不少歌星到新乐门应聘。 司宁安缺的,不是歌女,而是台柱子。 来应聘的,多半是在其他地方混得不算如意的,没几个适合。 他一边招揽着王逸人,一边寻找新人。 直到最后一天下午,来了位面容清雅、身材火爆的年轻女孩子。 司宁安一瞧见她,觉得她太过于艳丽,有点俗气了,心里并不是特别满意。 想要成为台柱子,气质上要清冷一点。私下里怎么放荡都可以,表面上却要清纯勾人。 这女孩子太艳俗了些。 当然,她是很诱人的。 司宁安问她:“会唱《清月亮》吧?” 《清月亮》是目前最红的一首歌,难度也比较高,需得技巧出色。 之前台柱茉莉的《清月亮》就唱得很好。 女孩子声音清脆婉转:“会。” 她果然尝试着唱了几个音。 她才唱了开头,司宁安就被她吸引了。她的音色清亮、纯正,没有半点杂质,宛如泉水泠泠。 一首《清月亮》唱下来,婉转动听,比茉莉的声音还要好。 司宁安眼睛微微发亮:“你叫什么?”“丽贝尔。” 第2324章 司宁安(5) 丽贝尔站在司宁安的面前,落落大方。 司宁安问她今年多大。 她回答:“上个月过了生日,满了十九岁。” 年纪不大,可以签五六年。 她只要不吸食,五六年间不会衰老,可以成为俱乐部的台柱。 只是,司宁安不知她是否有潜力。 俱乐部是风月场,除了会唱歌,还要会应付客人。 司宁安可不是请个祖宗。 他眼睛微弯,走到了丽贝尔身边,微微靠近她。 她肌肤是紧致的小麦色,一看就是南洋女子,并非内地来的;她的眼睛瞳仁略浅,看得出有混血的血统。 只是,她的广东话说得很好,又像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你是哪里人?”司宁安走到了她身后,凑在她耳边低声问。 丽贝尔今天穿着一件低领的衬衫,尽可能露出她的好身材。这也是俱乐部需要的,是她进来面试的敲门砖。 司宁安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颈侧。 她倒也毫无良家女子般的羞赧或做作,而是略微偏头,唇有意无意擦过了司宁安的脸:“我是广东人,不过早已阖家搬到了马来,我爸爸在那边有了橡胶园。” “那怎么来了香港?” “香港有机会。”丽贝尔道,“香港可以凭本事吃饭。” 司宁安略微笑了笑。 他凑得更近些,声音低不可闻:“你有吃饭的本事吗?” 丽贝尔突然伸出手,手指软若无骨,轻轻在司宁安的唇上擦过:“我有。老板,我比她们都厉害,是不是?” 司宁安略有所思。 丽贝尔的手指,却轻轻滑到了他的下颌,然后略有略无打转。 她这个动作,极其暧昧。 司宁安有过无数的女人,仍是被她弄得心头一酥。 他稍微克制好情绪,丽贝尔的唇就贴了上来。 她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吻。 “老板,赏口饭吃。”她的声音不同于方才的清亮,嘶哑得叫人浮想联翩。 司宁安到此就肯定了,她的确颇有技巧。 他微笑着,略微后退了几步:“不用我赏你吃饭,老天爷早已赏了你饭碗。你可以留下来,丽贝尔。” 丽贝尔微喜。 司宁安又和她说了说合约的事。 一口气要签六年,丽贝尔同意;薪水方面,新乐门俱乐部是全香港最丰厚的,丽贝尔听了之后,也是眼前微微一亮,更加满意。 除此之外,俱乐部还会在附近给她租一套高档公寓,给她雇佣两名佣人。 她的责任是唱歌。 她可以和客人调情,但是不需要陪酒,她需得保护好嗓子。 若是客人上道,愿意送她豪宅,她可以陪客人出去,这是她自己的意愿,俱乐部不会勉强。 当然,如果她不同意,客人敢纠缠,俱乐部会替她打断客人的腿。 丽贝尔对这些附加的权益,似乎更感兴趣,询问了很多。 司宁安一一向她解释:“如今的世道不同了,俱乐部是做正经买卖。台柱子是门面,是俱乐部的长久之计。” 丽贝尔就懂了。 俱乐部会保护她,只要她的歌喉能给客人提供享受。至于其他的,俱乐部也会做,却不是她需要操心的。 第2325章 司宁安(6) 签下了新人,其他事都交给蔡爷去办,司宁安舒了口气。 这天深夜,他亲自把王逸人送到了酒店。 叫了宵夜,王逸人穿着睡衣,坐在他怀里喝酒。 “现在的俱乐部,跟我们那时候可不同。客人们懂事多了。”王逸人笑道。 司宁安:“那是霍爷的场子,自然要规矩些。” 王逸人笑道:“到底是时代不一样了。” “说得你好像很老似的。” “我真的老了,不如年轻的小妹妹鲜嫩。”王逸人道,“你瞧,都下垂了。” 她解开了睡衣的衣带。 司宁安将她抱了起来。 第二天离开酒店的时候,司三少不停打哈欠。很显然,王逸人的魅力,不是他一次性就能应付了的。 他歪着脑袋打盹。 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司宁安洗了澡之后,随便吃了几口,就去睡觉了。 他是惯常寻欢作乐的,白天能睡一整天,夜里才精神抖擞。 这天他照例睡到了天黑。 蔡爷打电话给他,说今天是丽贝尔第一次登台,希望他可以去看看。 “八点是吗?”司宁安一边刷牙,一边接电话,“行,我八点准时到。” 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他的公寓,到俱乐部反而有点路程,需要开二十分钟的车。 居住的地方,他喜欢安静些的。 刷了牙,换了身衣裳,司宁安随意扒拉了几下头发,就出门去了。 在车上,司机给他买了个面包,他有一下没一下啃着。 然而,等他到了俱乐部,时间还是超过了八点,已经八点十分了。 不成想,丽贝尔却没有上场。 司宁安错愕,去了后台。 蔡爷正在发脾气。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换上,就赶紧给我换上。”蔡爷几乎是咆哮。 司宁安走了过来。 丽贝尔安静站着,态度很倔强,表情却平静:“我不穿这个。” 她已经穿好了一套礼服,是带着亮片的红色,将她全身包裹了起来,手肘上还带着白色手套。 她的好身材,虽然也能显露,却半点肉也不肯露出来。 而蔡爷希望她穿的,是一件无袖、低领的黑色礼服。 因此,她和蔡爷僵持不下。 她从昨日司宁安的话里,知晓了她的身份。 “蔡爷,你消消气。”司宁安先安抚蔡爷,“怎么发脾气了?客人还等着呢。” “让她换衣裳,她这样不配合。” 丽贝尔趁机插话:“我不喜欢那件。” 司宁安看着她,发现她的五官稍微平淡了点,远远没有她的身材诱人。 他略微沉吟,对丽贝尔道:“你先登台。” 蔡爷错愕看着他:“第一场,不能给客人留下深刻印象,这台柱子就立不起来。” “咱们不是卖肉的。若是她的歌喉立不起来,不穿出去唱,也立不起来。”司宁安道。 丽贝尔这次机灵了,立马道是,快速往前台走。 蔡爷气得差点要炸。 司宁安再三安慰他:“别急别急,她的喉咙好,蔡爷您给她个机会。她签了合约,以后还敢不听话?” 蔡爷也觉得自己是心急了。 茉莉突然辞职,的确给了蔡爷措手不及之感。他反而还不如司宁安稳重。 第2326章 司宁安(7) 舞台的灯光打下来,一片旖旎。 因丽贝尔是一席红裙,灯光就是偏秾艳的,将她的红衬托得越发醒目。 底下的客人议论开了。 “新来的?” “这个时间上场,乃是台柱子。长得不咋的。” “茉莉呢?这个不如茉莉漂亮,也不如王逸人啊。” 底下的声音嘈嘈切切。 然而,丽贝尔恍若不觉。她开了腔,婉转袅袅的歌声,从她口中溢出,缓缓飘荡着:“无定河边骨,故乡的月是如此白……” 她的声音,说不出的清冽动人。 《清月亮》是一首思乡曲。 香港目前聚集的人,多半都是战时逃到此处的,哪怕生活了十几年,仍记得乡音,因此《清月亮》大受欢迎。 茉莉唱《清月亮》,旖旎动人,把乡愁唱得九曲回肠。 可丽贝尔不同。 她像个女妖精,缓缓行走在月下,一点点把过往和今生串起来,让人在享受乡愁的同时,也沉浸在现在灯红酒绿的幸福里。 她的声音,刻意偏甜,甜腻中的乡愁虽然不如茉莉唱的那般清隽,却也能勾动人心。 客人们听了几句之后,都呆住了。 一曲结束,舞台上灯光大亮,丽贝尔全貌露了出来。 客人们回神,这才意识到,眼前是个身材婀娜的少女。说她丑,其实有点违心,她的五官谈不上多谲滟,却也别有魅力。 而她的歌喉,又符合当下香港的繁华,少了茉莉那种哀婉。 谁愿意天天听旧音? “好!”有人叫道。 然后,客人买了一束白玫瑰,送给了丽贝尔。 新乐门的白玫瑰,每一支五十英镑,这么一大束,足足三十多支,就是很昂贵的一笔钱。 这算是丽贝尔登台的好开端。 就连站在帘幕后面的蔡爷,也听得愣住了,回头问司宁安:“哪里找来这么个尤物?” 丽贝尔虽然衣着保守,可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奶油似的甜腻,让人想到了美好的新生活。 接下来,她又唱了几首。 她除了会唱粤语歌,还会唱英语和意大利语。 她一口气唱了两个小时,中途没有休息更衣,也没破一个音。 常年混俱乐部的,总有几个是音痴。明白了这丽贝尔的厉害之处,顿时为她倾倒。 还有报社的记者。 待丽贝尔今晚的表演结束,最前面一排的两位中年男士,都站起身为她鼓掌。 他们是香港皇家赛马协会的理事,颇有社会地位。客人们多半认识他们,见他们起身,纷纷效仿。 一时间,全场掌声如雷。 这样的场面,茉莉可是从来没经历过。 蔡爷更是吃惊:“这个丽贝尔,了不得!” “所以人家傲气。”司宁安笑了笑,“她不愿意衣着暴露,因为她有本事吸引客人。” 蔡爷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了。 丽贝尔的初次登台,大获全胜。 蔡爷同时也觉得,司家三少虽然纨绔,倒也纨绔出了些名堂。 至少,他选人的眼光真不错。 之前那么多应聘的女郎,蔡爷觉得丽贝尔资历和条件都只能算中等偏上,可司宁安却选中了她。如今看来,司宁安的眼光更毒辣。 第2327章 司宁安(8) 表演结束,丽贝尔回到了后台,瘫坐在椅子上。 她累坏了,嗓子也很不舒服。 有人端了一杯蜂蜜水给她。 丽贝尔接了过来,回眸一瞧,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司宁安。 丽贝尔上班不过一天,却听到无数个关于老板的八卦。俱乐部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位老板的。 甚至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勾搭老板。 听说他们老板是南洋大军阀家的三公子,身份极其显赫,又是霍爷的子侄。 新乐门是霍爷的产业,因此在这里唱歌或者表演,待遇是最好的,没人敢在霍爷的场子里撒野。 丽贝尔看到的,却只是个风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异常的英俊,一双美目几乎能流光溢彩。 他若是个穷苦出身,不知多少富婆肯为他花钱。 丽贝尔瞧着他,都恨不能掏尽身家,哄他高兴。 外貌这般优秀的人,出身还好,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丽贝尔又有点嫉妒他了。 “多谢老板。”她接过了水,喝了一口,尝到了丝丝的甜,有点腻味。 她并不爱甜食。 丽贝尔舔了舔唇。司宁安的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肩头,算作安慰:“今晚表现非常惊艳。我同蔡爷商量了,今后你每隔三天登台一次。你这样优秀,咱们得让客人饥渴,不可能天天让他们听 到你的歌声。” 丽贝尔有点紧张:“那薪水?” “薪水照旧。你收到的打赏,一半归你,而不是两成。就像你今晚,已经收到了一千多朵白玫瑰。俱乐部的白玫瑰,五十英镑一朵。”司宁安道。 丽贝尔猛然屏住了呼吸。 普通的打赏,表演的歌星和舞星是没资格拿的,除非像丽贝尔这样的台柱。 而台柱子拿到的,也只是二成。 不成想,老板却愿意和她对半分。也就是说,她今晚赚到了将近两万多英镑! 两万多啊,丽贝尔不太敢想了,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天知道她多缺钱。 她从马来逃到香港,身无分文。她念过最好的音乐学院,如今却只能来做歌星,都是生计所迫。 这位老板,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果然出手豪阔。 丽贝尔决定,自己一定要巴结好他、笼络好他。 有了他做靠山,自己可以少吃很多苦头。他欣赏她的歌喉,也欣赏她对底线的坚持,这些是多么可贵。 丽贝尔心头,已然有了主意。 “老板,您太客气了。”丽贝尔道,“那我愧领了。” “你应得的。”司宁安说。 丽贝尔端起了那杯蜂蜜水,没之前那么难忍的,一口气将它喝了下去。 她已经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喝完了水,丽贝尔缓过来了点,还是觉得很累,就主动对司宁安道:“老板,能否劳烦送我回家?” 旁边有一位歌星,立马看了过来。 这位也很漂亮,是新乐门俱乐部的第二号人物,只是司宁安不太喜欢她,没有让她成为顶梁柱。 对于丽贝尔的勾搭,这位歌女心头冒火。 不成想,司宁安却很受用:“应该的,大明星以后都由我亲自送。” 他非常殷勤,却不显得油滑。 丽贝尔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太过于英俊吧?若是个中年肥胖的男人这么说,能让人恶心得把隔夜饭吐出来。她微笑着,站起身,把手放在了司宁安的臂弯,任由他搀扶着她下楼去了。 第2328章 司宁安(9) 丽贝尔住的公寓,就在俱乐部隔壁那条街,非常热闹。 走过去不过七八分钟,司宁安还是开了车,请丽贝尔坐好。 车子才发动,一个转弯就到了。 丽贝尔住在二楼。 这是英式的洋楼,一共五层,居然很奢侈装了电梯。 司宁安请丽贝尔上了电梯,又殷勤将她送到了公寓门口。 丽贝尔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却见司宁安斜倚在门口,不肯往里走了。 他含笑,眉目风流:“那就晚安了。” 丽贝尔回身,低低问他:“不吻别吗?” 司宁安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笑道:“当然需要吻别的。丽贝尔小姐,晚安。” 他的唇,往她脸上落。 丽贝尔却一个侧脸,直接将自己的唇,凑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双臂似软钩,已经将司宁安带了过来,火热香甜的气息,包裹住了司宁安,同时她一脚勾上了门。 大门关上,两人都在屋内。 屋内没有开灯。 司宁安的眸子有点乱了。 他笑着,轻轻搂住了丽贝尔的腰肢:“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于投怀送抱,我是来者不拒的。” 丽贝尔推开了他。 她往前走,手指已经勾上了自己的衣衫。 屋子里只有窗口透进来的霓虹,影影绰绰的,她似赤子般,干干净净褪去了所有的累赘,背对着司宁安。 司宁安看不清楚她,只能瞧见她姣好的轮廓。 踢掉了最后一点遮掩,丽贝尔冲司宁安勾了勾手指:“来。” 司宁安唇角的笑意更甚。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 翌日,阳光照进来时,司宁安醒了过来。他微微眯眼,发现有一缕阳光晒到了他的眼睛。 他欠身,打算去拉窗帘,却发现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时常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一偏头,他瞧见了旁边的丽贝尔。她睡得很熟,眉目舒展,像个婴儿似的。 天气不算冷,她的被褥只盖了半边身子,露出了她的丰腴。 司宁安想起了昨晚的种种。 明明她很生涩,却非常好学、努力。 真是个“学习”能力强的。 他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丽贝尔一惊,猛然醒了过来。看到是他,她先是一愣,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同时又努力向他挤出了微笑。 司宁安在她额头亲了下:“不早了,我得起来了。” “老板白天不都是睡觉的吗?”丽贝尔问他,“今天要走?” 她说着,居然骑到了司宁安身上,手指有意无意滑过了他的胸膛。 司宁安心口顿时被一阵酥麻覆盖了。 他的眸色渐深:“你不累?” 她低笑着,吻住了他。 司宁安诧异中,居然被她掌控了主动权。 早起时的一顿“美味”,他并不排斥,而他这样躺卧着,更是别样的滋味。 这天,司宁安在丽贝尔这里厮混了一整天。 他是年轻的男人,她是年轻的女人,谁也不怕谁,精力都好得可怕。 黄昏时,司宁安真的有事,只得起身走了。 丽贝尔依依不舍,在门口与他吻别。 直到他离开了,她才微微蹙眉。 真累。 好在没有白费,老板是很满意的,丽贝尔觉得那些试图勾搭老板,却又矜持的女人,都是怂货。 想要勾搭他,就得付出啊。 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沉沉睡去了。累死她了。 第2329章 司宁安(10) 司宁安精神抖擞。 他今晚不是做什么公干,而是和灵儿见面。 是灵儿约了他。 瞧见了他,灵儿立马断言:“你又有新欢了!” “胡说什么?” “真的,你脸上都在发光。”灵儿道,“而且还是你很满意的新欢,并非凑合的。你勾搭上谁了?” 司宁安敲了下她的头。 “别胡说八道。”他拿起了菜单,“想吃什么?” 灵儿随意点了几样。 司宁安接过来,又点了几个他很喜欢的特色菜。 侍者端了酒上来。 灵儿和他寒暄了几句,待菜和酒都端了上来,她又略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司宁安问她。 灵儿:“三哥,我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事。” 她很少叫他哥,除非是有事相求。 司宁安坐正了身姿:“什么麻烦?” 他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只怕是跟灵儿谈的男朋友有关。 灵儿最近和卫东恒走得很近,司宁安是知晓的。 卫东恒是什么人?那可是帮派的小混混,如今做大了些,管理一家电影公司,私下里仍做不光彩的买卖。 霍钺就是这样起家的。 如今洗白了,霍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女婿? 灵儿自己比谁都清楚,因此她遮遮掩掩的,不肯承认自己和卫东恒在谈恋爱。但是,司宁安遇到过她两次。 “……我怎么跟我阿爸说,我想和卫东恒在一起?”灵儿说出了她的为难,“三哥,你帮帮我。” 司宁安蹙了蹙眉。 他喝了两口酒:“你决定了?” 灵儿使劲点头。 司宁安:“我还没见过卫东恒,要不找个机会,我请他吃顿饭。总要了解了他,我才好帮他说话。” 灵儿又有点踌躇。 “其实,他不知道我阿爸是谁。” 司宁安翻了个白眼:“妹妹,你也太天真了。香港弹丸之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阿爸是谁?” 灵儿很不喜欢司宁安这个论调,就好像卫东恒是别有所图。 她是坚信,卫东恒并不知情。 可能现在知道了。 前几天,她和卫东恒见面,卫东恒试探着问了她一次,表情有点凝重。 当然,她还没承认。 “我可从来没批判过你的女朋友!”灵儿有点恼火了,“你再这么说话,我要走了。” 说罢,她就站起身。 司宁安连忙拉住了她,请她坐下。 “急什么?”他有点无奈,“这暴脾气,什么时候养成的?我没说卫东恒的坏话,你至于这么护短吗?” “你暗示了。” 司宁安:“……” 你们这些恋爱脑的无知少女,连暗示都不可以的吗?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司宁安能屈能伸,“我不该说他。你这样吧,明晚带他到俱乐部来,我见见他。等我和他聊聊,咱们再去跟霍伯伯说。” 灵儿迟疑:“要是我阿爸不同意呢?” 司宁安还想安慰她,霍伯伯不会不同意;当然,同意的可能性也很小。 然而,他话还没说,灵儿又道,“你说,我要不要干脆和他私奔,去英国生活几年,等孩子大了再回来?” 司宁安:“……”这是怎样的倒霉闺女? 第2330章 司宁安(11) 司宁安对灵儿颇为无语。 这小姑娘一旦深陷爱河,就会不顾一切。要是霍伯伯和伯母听到她这些话,该多伤心! 那个卫东恒,不过是个小混混,值得吗? 他叹了口气。 安抚好了灵儿,让她别胡思乱想。 他甚至恐吓她:“当今这个世道,消息灵通,交通又便捷,你能逃到哪里去?被你阿爸找到,卫东恒该千刀万剐。你如果不想害死他,就老老实实的。” 灵儿听了,打了个寒颤。 这话,她算是听了进去,不再说什么了。 和司宁安分开,灵儿乘坐公用汽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回家之后,先给卫东恒打了个电话。 卫东恒最近在忙。 他的电影公司要拍一部片子,他需要去现场看着。 接到了电话,卫东恒也是挺高兴的:“这么晚还没睡?” “要不要出来吃宵夜?”灵儿问他。 卫东恒想了想:“我去接你。” 灵儿道好。 片刻之后,他的汽车停靠在灵儿的公寓楼下。灵儿一直趴在窗口等着,瞧见了他,眉开眼笑,欢欢喜喜下楼了。 卫东恒给她打开了车门。 他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皮肤稍微黑一点,却不能掩饰他的英俊。他胸膛开阔,双腿修长,既结实又不显壮。 灵儿在学校里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老实说,卫东恒从外形上看,有点像她阿爸。 她从小就觉得,像她阿爸的男人,才是最好的。 “……你明晚有空吗?”卫东恒一边开车,灵儿一边同他说话。 “怎么?”卫东恒麻利叼了一根烟在嘴里,一手扶住了方向盘。 灵儿接了他的烟,不许他在汽车里抽。 “我有个朋友,到香港有段日子了,他想见见你。”灵儿道,“明晚去他那边坐坐,是新乐门俱乐部。” 卫东恒的表情略微收敛。 他沉吟,然后同她说笑,“是男的还是女的?” “有什么差别?” “我不见你的女性朋友。若是她不喜欢我,会说我的坏话。”卫东恒道。 灵儿失笑。 “万一她喜欢呢?” “喜欢的可能性不大。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爱凑在一起。谁先有了男友,都要被挑剔死。”卫东恒道。 “我们这个年纪?”灵儿笑起来,“你多大呀?” 她没有和他闹,而是告诉他,并不是女性朋友,而是自己家世叔的儿子。 “是男的?”卫东恒忍不住一撇嘴,“那行,去看看他。” 灵儿笑个不停。 两人去吃了宵夜,卫东恒又和灵儿逛了逛,说了些闲话,亲昵了片刻,这才送她回家。 他没有上楼。 灵儿回到了公寓,卫东恒的车子还没有走,他依靠着车门,点燃了一根香烟。 有点冷了,慢慢到了入冬的时节,他轻轻吐出的烟雾,半晌不散,仿佛他郁结的心情。 卫东恒最近真想把自己埋起来。 是他先招惹了灵儿,他也是非常喜欢灵儿的。 然而,当他知晓这位单纯美丽的女老师,居然是霍钺的女儿时,他快要疯了。他总感觉,某天夜里,霍钺会派人偷偷潜入他的公寓,将他捆绑起来,扔到海里去喂鱼。 第2331章 司宁安(12) 卫东恒知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在香港,霍钺是住半山豪宅的,掌控了大半个金融圈,生意涉及各行各业,是响当当的大佬。 而卫东恒,是个蹩脚虾,靠不入流的手段挣一口饭吃。 他第一次遇到灵儿,是在一处咖啡馆。 他带着小明星过来喝咖啡,结果遇到了暴雨,灵儿和朋友分开之后,着急回去,在门口急得不行。 街上没有汽车了,她不停的看表。 卫东恒见她漂亮,又非常的内敛温柔,只当是小家碧玉,可能是某个大学的穷苦学生。 他最近赚了点钱,有点手痒,颇想要勾搭个知识渊博的女学生。 他把女明星哄走了,转而又开车回来,瞧见灵儿还在等车,就主动停靠了过去:“要不要送你?” 灵儿似乎不怕事,也不怕陌生男人的搭讪。 她大喜:“太好了,我快要赶不上下午的课了。” 果然是个女学生。 卫东恒请她上车,问她去哪里。 得知是理工大学,他又问她几年级,念什么专业,是哪里人。 “我不是念几年级,我是老师。”灵儿笑道,“大家都是内地人,我是岳城的。” 卫东恒是广州过来的,他不知道岳城在哪里。 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是老师了,让他很诧异:“你多大啊?” 灵儿一一告诉了他。 她那种不设防,卫东恒以为是她单纯、天真。后来知道她是霍钺的女儿之后,卫东恒才明白,灵儿只是有恃无恐。 她在香港是很安全的,不怕谁害了她。 她性格算是活泼健谈的,和卫东恒聊了一路。 卫东恒心里痒得厉害,就想勾搭她,过几日去理工大学门口等。 等了半上午,才等到了她。 灵儿很诧异的样子。 卫东恒开始追求她了。 灵儿对他似乎挺有好感的。他的追求,她并不怎么排斥,甚至对他的事业也很感兴趣。 他约她吃饭、看电影,她多半都同意,除非是真的有课。 几次之后,卫东恒主动亲吻了她。 灵儿当时依偎在他怀里,问他:“咱们俩,算是谈恋爱吗?” 卫东恒失笑:“不算吗?” “算。”灵儿道,“但是,我得跟我父母说一声。” 卫东恒心想,又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有什么可说的? 他还没想过结婚。 年轻的女老师,谈一谈恋爱,谁知道能否走得长久? 他当时倒也没做好准备。 和灵儿相处了几个月,卫东恒越来越喜欢她,有次居然破天荒的想和她结婚,生几个孩子。 他那天还去看了钻戒。 他试探着问灵儿:“你想和我结婚吗?” “啊?”灵儿像是被吓一跳,“这个,我还没跟我父母说起你呢。这……我得怎么说啊?” 卫东恒想着,他如今也算有点小钱了,能在香港置办个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灵儿平时吃穿用度,也很朴素的,难道她家里是什么大人物吗? “实话实说。”卫东恒道,“要不,我去跟你爸爸说?” “我阿爸?”灵儿犹豫了起来,“我得先和他说好了。过些日子吧。” 她很少这样吞吞吐吐的,卫东恒有点好奇了。他突然对灵儿的身份,产生了一点好奇。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想过去调查下她的身份背景。 第2332章 司宁安(13) 卫东恒很作死的,派人去查灵儿的身份背景。 一开始,没查出来,让他有点惊讶。 他听说灵儿的父母都在香港。 这是从灵儿的只言片语里听说到的,不是他特意打听的。 他只得自己去查。 待他查清楚了,他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提到了要结婚,灵儿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怕她父母不肯同意。 同意才怪。 卫东恒自己想了想,都能想象到霍钺的怒火。 要是他到了霍钺今天的地位,灵儿又谈了他这样的人,他肯定得气死。 一时间,卫东恒愁云惨淡,失眠了好几天。 以前觉得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他倒也没想过和灵儿天长地久;结婚什么的,也只是一时情浓。 如今知晓,不可能有什么结婚,卫东恒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凿开了,有个洞,不停有什么东西往外流淌,补都补不上。 他看着灵儿的公寓里亮了灯,仍是没回去,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和灵儿在一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现在,霍家怕是已经知晓了,毕竟他和灵儿谈了快九个月了。 霍钺一直没动静,并不是满意他,而是等着灵儿自己处理。 灵儿让他去见司宁安,大概也是想要找个人说情。 卫东恒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老实说,他又不是毛头小子,还敢做什么美梦。 他手底下很不干净,霍家是绝不愿意沾惹他这样的。 灵儿哪怕找个大学里的男老师,都比他强太多了。 也许,在某个地方,就有枪口对准了他,只要时机适合,就会打烂他的头,彻底解决了 后顾之忧。 卫东恒总觉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才开车离开。 灵儿一直在窗帘后面,静静看着他。直到他离开了,她才慢慢透了口气。 卫东恒想什么,她突然之间都懂了。 她觉得卫东恒已经知晓了。这点苗头,没有瞒过灵儿。 她以前说起自己的父母,卫东恒是不太在意;前些日子,她偶然提起她阿爸生辰,卫东恒的表情变得非常不自在。 灵儿那时候就明白,他已经知晓了。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有点泄气,“至于那么悲观吗?” 她能察觉到,卫东恒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不是不喜欢她,而是配不上她,更怕霍家挑剔他。 灵儿也觉得父母不会同意,她自己也不是三岁孩童。 和卫东恒谈恋爱之初,她也没想过要到公开的那一步,要不然当时就不会开始了。 灵儿是见司宁安成天换女友,想着有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追求她,她为什么不能享受爱情? 只是,她越发离不开卫东恒了。 卫东恒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她又特别细心。 灵儿不爱吃葱,她只是偶然一说,从此她和卫东恒出去吃饭,他们的饭菜里就再也没有过葱。 这只是卫东恒细心的冰山一角。 他很多时候的关怀,让灵儿觉得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然而,家里那边……她知道卫东恒的出身不好,现在做的事也不太好,可她阿爸也不是什么尊贵出身啊。 第2333章 司宁安(14) 灵儿倒也没卫东恒那么悲观。 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父母疼她,视若珍宝。 卫东恒出身是差了点,但他为人上进,又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就不可能呢? 想到这里,灵儿微微咬了下唇。 翌日,她上课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是在理工大学教英国文学,说错了好几个典故。好在她的学生没她那么好的英文底子,没发现什么。 灵儿舒了口气。 她打算下班之后,直接去找司宁安,向他讨教。 而此刻的司宁安,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记账。 正经事像是跟他不沾边。 这种是误解。 他风流,不代表他做事不负责。霍伯伯把俱乐部给他,他就要对所有事都上心。 他这里是高端消费场所,所有的酒水和鲜花、美食,都是进口的,全部是从全世界各地运过来的。 因此,账目全是大开大合的。 日进斗金,也花钱如流水,这些账目,全部都要在司宁安心里。 最近也要花钱给丽贝尔造势,将她塑造成最近的红歌星。 他需要买通报纸、广播,还需要请客吃饭,和传媒界打好关系;还需要给丽贝尔安排去电影里客串。 这些,都需要花钱。 司宁安正在聚精会神的算账,一丝不苟,蔡爷进来了。 他问司宁安:“三少,丽贝尔真的要三天一场?” 司宁安抬眸:“您是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就是觉得太浪费了。” “我倒是觉得,细水长流。”司宁安笑道,“当然,您要是不同意,我可以给她安排两天一次。” “三少,现在的香港,不同于以前了。你这边捂得紧,人家那边唱得火热,慢慢客人就走了。”蔡爷道,“您看这样好不好?周末两天登台,平日就周四唱一天。” 司宁安想了想,倒也不错。 “一连两天,我怕她唱坏了嗓子。”司宁安道。 蔡爷说:“只要她不抽烟,嗓子一时是唱不坏的。三少,您得提醒她,烟她绝对不能碰,酒也要少喝。” “好,就照您说得办。”司宁安道。 他拿起了电话,给丽贝尔的公寓打了一个。 丽贝尔知道,周末消遣的贵客更多,打赏也更加丰厚。 平日里可能没那么多人。 “行,一连两天,我能唱下来。”丽贝尔道,“老板您放心吧。” 事情谈妥了,蔡爷很高兴。 丽贝尔对这样的安排也满意,皆大欢喜。 司宁安继续做自己的事。 蔡爷心里想着:“年轻人,虽然很有想法,却也能听得进去老人家的话,这位三少,倒是很不错的。” 他和司宁安合作得很愉快。 而司宁安,对于建议,一般都选择性的听。 蔡爷今天的建议很好,他才那么痛快采纳了,否则他也是不理会的。 “要说起来,我还是缺点经验。”他沉吟了片刻。 比如对市场的把握,蔡爷就比他要精明不少,也精准很多。 司宁安阖上了账本。 他打算出去走走,却见灵儿来了,风风火火的,直接往他的办公室来。 司宁安诧异看了眼她的身后:“你一个人啊?”灵儿也回头看了眼:“我不能一个人,还能有谁?没到咱们约好的时间呢。” 第2334章 司宁安(15) 灵儿来,是带着目的的。 她和司宁安到了他的办公室,还关上了门。 司宁安见她神神秘秘的,不太明白:“你干嘛呢?” 灵儿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里坐下。 她自己坐在了对面的茶几上,盯着司宁安,像是要审问他,把司宁安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宁安,我问你啊,如果我想和卫东恒睡,我应该怎么开口?”灵儿直截了当。 司宁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司宁安对她真心佩服了,“又怎么了?你谈个恋爱,搞得跟间谍战似的。” 灵儿轻轻咬住了唇。 她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悲切。 “宁安,我觉得他想和我分手。”灵儿道。 司宁安:“……” 他一时很气愤。 灵儿就像他亲妹子。 卫东恒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了她?司宁安很手痒,想要打人。 他很小就和灵儿一块儿留学,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妹还要亲的。听到灵儿的话,司宁安已经是满心愤怒了。 “他说什么了吗?”他尽可能耐着脾气。 灵儿看向他,似乎要哭了:“我能感受到。宁安,他似乎很担心我阿爸会不同意,所以他想要先走了。” “若是真的,那他也不值得。”司宁安道,“你和他睡了,他就不会辜负你吗?这中间不存在逻辑的。 要是此事可靠,我现在不知道娶多少老婆了。你别傻,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可不会把此事当做什么大事,只有你们女人才会。” “真的?” “你还记得我谈了多少女朋友?”司宁安问。 灵儿一下子哑口无言。 她深深叹了口气。 满心的郁结,几乎要压垮了她。她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被愁云笼罩了,露出了她的灰败。 司宁安过意不去,走过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灵儿一时悲从心来,被他这么一抱着,就像是找到了依靠,眼泪滚了下来。 她搂着司宁安,哽咽道:“宁安,我怎么办?我快要愁死了。” 司宁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又怎么知道? 如果灵儿是他弟弟,他可以教她很多,但妹妹是不同的。 就在灵儿哽咽难言的时候,有人敲门。司宁安尚未应门,外面的人推开了门走进来。 司宁安蹙眉,瞧见了丽贝尔。 丽贝尔也没想到自己会瞧见这一幕,急忙要退出去。 “对不起老板。”她道。 灵儿松开了司宁安,眼泪婆娑看了眼丽贝尔,自己转过身去了。 司宁安的眉头微紧:“怎么了?” 丽贝尔又看了眼灵儿。 司宁安:“你有话就直说,没什么的。” 丽贝尔:“是这样的,蔡爷通知我过来,要给我特意做几身衣裳。老板,我想能照自己的心意做。” “可以。” “那您和蔡爷说一声,行吗?”丽贝尔道,“款式、颜色,我都想要自己选的。” 司宁安颔首:“没问题,你去吧,我会通知蔡爷。” 丽贝尔道是。 退出了办公室,丽贝尔回想了下方才那女孩子的面容,不是俱乐部的,也不像是风尘女子,她轻轻舒了口气。 她不需要做司宁安的唯一,只需要压过这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就可以了。在这方面,丽贝尔脑子清醒得不得了。 第2335章 司宁安(16) 丽贝尔出去了。 灵儿擦了擦眼泪,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一旦她情绪好转了,立马开始八卦,询问司宁安:“方才那个女孩子,你又勾搭上她了?” “我从来不勾搭女孩子,都是她们扑向我的。”司宁安道。 灵儿:“……” 虽然是实话,但今天听来格外刺耳。 这些男人,压根儿不会把女人的真情当回事。在他们看来,是女人活该,是女人自己不够矜持。 灵儿狠狠捶了司宁安一下:“你这个坏东西。” 司宁安:“实话也不能说吗?” 灵儿不理会他。 她下楼去,寻了个地方坐下,等待着卫东恒的到来。 晚上八点,卫东恒准时来了。他说有了预定,侍者就把他请到了灵儿那桌。 今晚没有台柱唱歌,只有舞蹈表演,和几位不出名的歌星演唱。 灵儿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甚至记住了几句歌词,跟着哼哼唱唱的,很是惬意。 卫东恒打量了她几眼,见她没什么坏情绪,这才放了心,坐在她身边。 灵儿握住了他的手:“你来得还挺早,不到八点半呢。” “我是打算早点过来等你,不成想你先到了。”卫东恒道。 灵儿笑笑:“我和同事在这附近吃饭,吃完了就直接过来了。你稍等,宁安他一会儿才来。” 卫东恒道好。 他颇有点不自在了起来。 他们俩略微等了等,司宁安就从楼上办公室下来了。 瞧见了卫东恒,司宁安态度挺殷勤的,和卫东恒握手:“听灵儿说过你很多次,早已想着见一见你,如今算是见到了。” “我也听灵儿偶然说起你。”卫东恒道。 两人相互吹捧了几句,这才彼此坐下。 台上的歌舞不够热烈,司宁安和卫东恒聊了聊最近的电影。 说起电影明星,司宁安就说自己和王逸人很熟悉。 卫东恒则说:“王小姐是大腕,我们请不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许再过几年,王小姐就要靠你卫先生赏饭吃了,别妄自菲薄。”司宁安笑道。 他无意的一句话,让卫东恒脸色很不好看。 卫东恒有点敏感,觉得司宁安是在暗示他,他故意接近灵儿,不过是图霍家的权势和地位。 如果他做了霍家的女婿,将来香港的影视业,肯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卫东恒浑身不自在。 而司宁安,丝毫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继续与之闲谈。 灵儿却看到了。 她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司宁安一脚。 司宁安被她踢得莫名其妙,一脸不解看向了她。 灵儿冲他使眼色。 正好蔡爷派人过来,说有点事想让司宁安去处理,司宁安就站起身走了。 他一走,卫东恒更加坐不住了。 他对灵儿道:“已经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灵儿看了眼手表,不到九点,他们才坐了一个小时。 她心中微微发紧,还是顺从道:“好啊,我正好也有点累了。” 她让侍者去告诉司宁安一声。 灵儿和卫东恒在大门口,等着司宁安出来,和他告别。 这时,就有一辆汽车,突然朝灵儿和卫东恒冲了过来。 汽车像是故意要撞他们,又像是刹车失灵了。在这个瞬间,卫东恒猛然将灵儿往后一拽,把她往里面推,自己挡在了她跟前。车子撞上了卫东恒。 第2336章 司宁安(17) 司宁安去楼上看料子。 要做衣裳了,丽贝尔居然自己拿出了一些图样,让师傅照着做。 她的每一个图样,都是很淑女的,透出她的尊贵。 司宁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有定位。 丽贝尔现在心高气傲。她知道自己勾搭上了老板做靠山,又知道自己的才华和喉咙,不需要靠色相也能出人头地。 因此,她尽可能把自己往高贵处塑造。 待将来她这碗饭吃不转了,她会改变的,除非她愿意饿死。 司宁安坚信,生活会教会每个人如何生存,所以他顺了丽贝尔的意思。 “……白色、黑色,只用这两种颜色?”蔡爷在旁边说话了,“咱们这是俱乐部,又不是殡仪馆。” 司宁安:“……” 丽贝尔:“白色纯洁,黑色神秘,都可以的。” 她说罢,却看向了司宁安。 司宁安待要为她说话,侍者就到灵儿和卫东恒要走。 “这么快就要走?”司宁安问侍者,“你听到他们争吵了吗?” “没有,两位心平气和的。”侍者道。 司宁安看了眼丽贝尔,见她和蔡爷要掐起来了,就对她道:“来,随我去送送朋友。” 丽贝尔已经赢了。 她也不愿意继续留下来,去看蔡爷的冷脸,含笑点头,随着司宁安下楼去了。 结果,他们俩刚刚走到了大门口,就瞧见了这一幕。 汽车直直撞了过来。 好在后来刹住了,没把卫东恒撞死,只是撞断了他一条腿。 而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副驾驶座位上是个女子,被磕到了头,鲜血流了一脸,狼狈不堪。 司机则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你找死呢?”司宁安一把将这司机揪住,然后赶紧喊人。 灵儿吓傻了,直到司宁安的吼声,她才回神,急忙去看卫东恒。 客人们也跑出来瞧热闹。 蔡爷和侍者们都出来了,七手八脚将汽车开出去,然后将受伤的三个人送往医院。 卫东恒的左腿,有点骨折。 “问题不大,养两个月吧。”医生道。 至于司机和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子,都只是皮外伤。 司宁安去问了,才知道他们是赛马协会宋家的人。 女孩子叫宋怡,今年二十岁,也是从伦敦留学回来的,还认识司宁安,只是司宁安没留意过她;男孩子不过十三岁,是宋怡的幼弟。 男孩子偷了家里的汽车,非要开出来,宋怡不放心,劝不住他,只得上了他的车。 车子在俱乐部不远处就失控了,刹车不灵了。 “……幸好没有撞死人。”宋怡吓得脸色煞白。 司宁安:“也幸好你们俩没事。你这么漂亮,若有个好歹,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宋怡倏然红了脸。 司宁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丽贝尔一直陪着。她沉默不语的时候,存在感非常低。 直到司宁安开始和这位宋小姐调情,丽贝尔这才悄悄退出了病房。 灵儿那边,却是不停的抹眼泪。 “不疼,一点小伤。”卫东恒劝慰她,“真没事。” 灵儿哭得更伤心了。 “你都想要和我分手了,怎么还不顾性命救我?”灵儿一边哭,一边诘问他,“你是让我一辈子不安吗?” 卫东恒错愕看向了她。原来,她并非无知无觉。 第2337章 司宁安(18) 卫东恒沉默着。 灵儿自己哭了半晌,这才敛去了眼泪。 她的声音都哑了,轻轻拉住了卫东恒的手:“跟我去见我阿爸,行吗?他要是不同意,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卫东恒沉默了下来。 他非常艰难的,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灵儿,何必惹得家里人这样不高兴?你细想一下,都知道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灵儿道,“当初我姆妈也是念了很多书的……” “不一样。”卫东恒道,“我没有你阿爸的本事。灵儿,我连一家俱乐部的老板都不如。在你家里人看来,我只是个小混混。” “小混混怎么了?” “你父母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卫东恒道,“你也要想想他们的艰难。找这么个女婿,他们如何自处?” 灵儿:“……”“说真的,咱们在一起也只是一年。若不是明知不能结婚,未必还有什么感情。”卫东恒道,“越是得不到,才越觉得珍贵。要是一直好好的,说不定到了现在,感情都淡如 水,该说分手也不一定呢。” 灵儿沉默着。 “……有些话,总要有个人先开口。灵儿,我就先说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卫东恒道。 灵儿低垂了头,眼泪一下子掉在了手背上。 “谈恋爱一年了,我也没对你多好。我能给你的,其他人也能。”卫东恒又道,“别留恋了,就这样吧。” 灵儿轻轻靠近了他。 她不抬头,只是拉过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卫东恒摸到了满手的眼泪,心顿时痉挛般的疼了起来,疼得他一抽一抽的。 就像他说的,正是因为求而不得,这份感情好像格外贵重似的,弄得他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今天,才算是给了彼此一个痛快。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灵儿嘶哑着嗓子,“说到底,你是怕我家里人嫌弃你,让你没面子。 我不如你的尊严重要。我也没什么好的,还要你捧着,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任由你摆布。我不值得而已。” 卫东恒很想要反驳。 可话到了嘴边,他生生忍住了。 她这么想,也挺好的,至少她不会再执迷不悟了。 灵儿没什么不好的,卫东恒也没觉得面子多重要。 就是觉得横沟太深,跨不过去。 霍钺那山顶豪宅,卫东恒连一块砖都买不起。他想了想,若将来他发达了,自己女儿找自己这么个小混子,他也不会同意。 他实在太现实了。 “你想这样,那就这样吧。”灵儿把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总不能我一个人使劲,你总在打退堂鼓。” 她也不愿意他卑躬屈膝去讨好她的家人。 一想到他在自己父母跟前的卑微,灵儿就心疼得不行。 没有她,会有更漂亮的女人愿意跟他,他现在还算有点本事呢。 他现在的处境,是她改变不了的。 灵儿也不愿意如此自私。 “……你腿不太方便,有人照顾你吗?”灵儿又问他。 卫东恒:“有。” “那就好。”灵儿道,“我不来看你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这天夜里,卫东恒觉得很疼。不单单是腿疼,就连他的骨头缝里,都有种撕裂般的疼。他把头埋在枕席间,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第2338章 司宁安(19) 灵儿在司宁安的公寓里住了半个月。 司宁安不怎么在家。 他有时候住在王逸人那边,有些时候又住在丽贝尔那边。 目前在香港,他固定的两个女人,就是她们俩了。 他没有提过卫东恒。 他不说,灵儿也半句话不提。 灵儿没有去打过电话给卫东恒,也没想过去找他。 而卫东恒,第二天就出院了,他没有再去过理工大学。香港明明这么小,他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灵儿依旧上课。 她有时候恍惚得厉害,有些时候又清醒极了。 直到司宁安告诉她:“没想到,宋大小姐还挺不好追的。” 他看上了宋怡。 和其他迫不及待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同,宋小姐很矜持,司宁安追求了她有段日子了,还是没得到一个吻。 这天是赛马协会的年终晚宴,司宁安打算带灵儿去。 灵儿:“已经快要元旦了吗?” 她恍惚了下。 她和卫东恒分手已经快两个月了,当初说好了元旦去四季餐厅吃饭的,还说要去置办新衣。 “明晚就是元旦,你过糊涂了。”司宁安笑道,“怎样,要不要陪我去参加宴会?到时候介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给你认识。” 灵儿:“我不想去,我想出去走走。中央公园那边,元旦当晚有露天表演,我想去看。” “那随你。”司宁安从不强迫她。 灵儿不去,他的女伴就空了下来。 王逸人很想去。 然而,司宁安和她厮混了好几个月,已经厌烦了。反而是丽贝尔,仍受司宁安的器重。 他决定带丽贝尔去。 “……我带你去买几套礼服。”司宁安道,“你如今也是香港的红歌星了。” 这两个月,司宁安把丽贝尔给捧了出来,她成为了当红歌星。 不管她走到哪里,旁人都要叫她一声“丽贝尔小姐”,把她当个名角看待了。 丽贝尔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她周末的登台,每每都能引来俱乐部的爆满。 甚至,有两次,俱乐部所有的鲜花都成了丽贝尔小姐的礼品,她和俱乐部一晚上进账十几万英镑,简直是吸金神器。 司宁安更加愿意捧着她。 “好,多谢老板。”丽贝尔道。 她还是从前那样。 舞台上美丽四散,或纯情或神秘,私下里有点沉默,甚至可能有点寡淡。 她有个很神奇的地方——司宁安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不存在似的,就连气息都能屏住。 司宁安要去勾搭宋小姐,带上她最适合不过了。 而丽贝尔,也可以见到香港上层社会的权贵,对她是个机会。 她很乐意去。 司宁安出钱,给丽贝尔置办了两件礼服,又给她买了条钻石项链。 这些东西,都非常昂贵,丽贝尔自己是不会花钱去买的。 老板如此豪阔,她自然要尽心尽力。 这天的宴席,她努力去周旋,给司宁安制造了好几个机会,让他和宋怡单独相处。 半个小时之后,司宁安和宋怡双双不见了,往后花园去了。 丽贝尔今晚的任务完成。 她舒了口气。她也有点累了,就坐在通往后花园的甬道上歇歇脚,顺便不让其他人往后面去,打扰了她老板的好事。 第2339章 司宁安(20) 新旦的天气,还不算特别冷。 丽贝尔里面是长袖礼服,将她包裹得很严实,却又衬托出她的好身材;外面套了件短身皮草,既暖和又尊贵。 她百无聊赖,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香烟。 香烟是白芍给她的。 白芍也是俱乐部的歌星。她和丽贝尔差不多同时进俱乐部的,为人非常机敏。她知道自己没有丽贝尔的好运气,勾搭不上老板,因此就把丽贝尔视为靠山。 和其他嫉妒丽贝尔的人不同,白芍总是刻意结交丽贝尔。 丽贝尔也对她多有照顾。 歌女抽烟,容易熏坏了嗓子,白芍是不主张丽贝尔抽的。 这种新款的女式香烟,比较时髦,白芍自己买了两份,给丽贝尔尝尝鲜。 丽贝尔不怎么会抽烟,她就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此刻有点无聊,她拿出了一根。 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点燃的时候,有两位女郎打算去后花园。 她们俩衣着时髦,有点微醺了。 而远处的后花园,丽贝尔瞧见了司宁安高大身影,快要和宋怡小姐重叠了。 这个时候过去,一定会败了老板的好兴致。 因此,丽贝尔开口了:“陈小姐,孙小姐。” 这两位她认识,都是电影明星,和丽贝尔一样,由权贵带过来的。 三人算是同行了。 两位小姐果然站住了脚步,跟她交谈了起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也是醒醒酒。”丽贝尔笑道,“想抽根烟,你们有火吗?” 陈小姐笑起来:“哎呀,我也是出来抽根烟的。” 丽贝尔把自己的香烟奉上。 “……这是什么烟?”陈小姐没见过这样的。 这种香烟,里面掺了薄荷,特别清淡。它的烟蒂和烟身都是雪白色的,又非常纤细,很受女士的欢迎。 “朋友送的,听说是新款。”丽贝尔道。 陈小姐随身带了火柴。 三人点燃了香烟。 陈小姐有点烟龄了,吸了一口连连说好。 丽贝尔也吸了一口,觉得还是挺呛人的,哪怕号称“清淡”。 因此,她多多说话,任由手里的烟自己燃烧。 她健谈,孙小姐也健谈,两人言语投机,交谈得颇有默契。 后来还有人打算过来,却瞧见道路上被三位女人挡住了,不好通过,只得转身回去。 丽贝尔往那边看了眼。 见老板好像往回走了,她这才结束了和两位电影明星的交谈,随她们回到了宴会大厅。 司宁安再次回来的时候,一直和宋怡跳舞,两人靠得特别近。 宋怡几乎是贴在了司宁安怀里。 这场宴会,宾主尽兴。 结束时,司宁安将宋怡送到了她自己的汽车门口,又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这才目送她的汽车先离开。 回头时,他瞧见了丽贝尔,冲她微笑。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这么一笑,宛如叠锦。 丽贝尔也回以微笑。 “方才表现不错。”司宁安说她,“知道替我挡一挡。” “老板今晚如愿了吗?”丽贝尔调侃。 司宁安笑起来:“很多年没追求过女孩子了,真有点生疏。” 这话不假。 他虽然身边女伴无数,却大多数都是人家主动勾搭他的。而他来者不拒。 像这样主动出击,的确是很多年不曾做过了,他真有点手生。 还好,这次算是比较顺利。一边说,他和丽贝尔上了汽车。 第2340章 司宁安(21) 车厢里是密闭的空间。 司宁安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子清淡的烟味,微微蹙眉:“你抽烟了,还是有人在你跟前抽烟了?” “我自己抽的。”丽贝尔道,“吸了一口。” “以后别抽烟,保护好嗓子。”司宁安倒也没生气。 这点小事,还犯不着。 况且,偶然应酬时一点烟酒,不至于一时毁了她的歌喉,除非她酗酒、成天烟不离手。 他随意一句话,丽贝尔却有点紧张了。 她点头:“知道,今后不会抽了。” 她说罢,心里仍感觉虚虚的,就和他说起了陈小姐、孙小姐两人的八卦。 司宁安静静听着她说。 她唱歌很好听,说话也动人。 司宁安和女人在一起,时常会走神的,除非那女人像宋怡那样,是他挠心挠肺想要得到的。 然而,他和丽贝尔交谈时,哪怕说琐事,他的心思也不会飘忽得太远。 他真的很喜欢她的声音,以及她说话的节奏感。 就像唱歌似的。 “……要不是为了阻拦她们俩,我也不敢抽烟。”丽贝尔笑道。 她还是给自己做了解释。 司宁安很满意,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说到了这里,他笑了笑,“我方才在后花园,亲到了宋怡。如此说来,若能泡到她,算你一份功劳。” 丽贝尔这个时候,觉得司宁安需要一个度。 亲吻之后,他应该是很敏感的。 他方才提起抽烟,如果存下了不快,以后就很难消除。 不如趁现在。 她突然起身,横跨坐在了司宁安身上。 司宁安一愣。 视线被她遮掩。 她的短身皮草,毛茸茸的,几乎要戳到司宁安。 她虽然丰腴,个子却娇小玲珑。然而这身皮草,衬托得她格外庞大似的,像只大型宠物狗。 她和司宁安是坐在后排的,如此就挡住了司宁安的视线,也挡住了司机往后看的视线。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凑在司宁安耳边:“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说罢,她吻住了他的唇。 她离开的时候,吃了一块蛋糕,于是司宁安很顺利尝到了一点奶油的香甜。 正如丽贝尔所料,他和宋怡那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对他而言是开胃菜,是不够的。 胃口开了,他肯定需要正餐的补偿。 而他素来不知约束。 丽贝尔简直是点火,一下子将他点燃了。 司宁安不至于如此急,但她这样主动,给他一种更新奇的体验。 丽贝尔和他相处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说她浪荡,其实她平时言行举止有点刻板,跟他说话永远小心翼翼;说她拘谨,可该她表现的时候,她的爆发力惊人。 就像此刻。 她如果不坐到司宁安腿上,司宁安是不会在车子里就动手动脚的。 然而她坐了,正好给口渴的他,递上了一杯温水。 解渴、舒服。 司宁安这么想着,丽贝尔已经欠身,非常娴熟的解除了两个人的阻隔。 前面的司机,掌心开始冒汗。 司机是个小年轻,还没见识过少爷和丽贝尔这样的,脑子里有点懵。 后座则是疾风骤雨。 当然,是丽贝尔在奔腾着,司宁安一直稳稳享受。 司机掌心全是汗,这样的情景,对年轻的他而言太刺激了,他差点把汽车撞上路边的电线杆。到了丽贝尔的公寓时,她已经软在了司宁安怀里。 第2341章 司宁安(22) 司宁安抱着丽贝尔上了楼,又主动帮她洗了澡。 他虽然女伴多,却也绅士温柔。 丽贝尔真累坏了。 她从来没经过那样的,低估了司宁安,也高度了自己腰臀耐力。 她一躺下,人就昏昏沉沉要睡。 司宁安稍后去洗澡。 老实说,今晚的体验是全新的,让他有点亢奋。 他洗了澡出来,瞧见丽贝尔已经睡熟了,就犹豫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关了灯,司宁安在黑暗中,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脸。 丽贝尔哼了声,往他掌心蹭了下,然后继续睡觉了。 司宁安微微笑了笑。 他靠近着她,将她抱住了,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好几天,司宁安都没想起宋怡宋小姐,反而是不停回味那个晚上的丽贝尔。 这种情形,对他而言也是不多见的。 他现在正在“围猎”,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猎物放在了脑后? 然而他得承认,丽贝尔那晚的那一手,很成功把宋小姐给挤了出去,自己填满了当时的司宁安的心房。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是和丽贝尔缠绵不已。 当然,女人不可能占据司宁安的全部心神,他还要忙他的工作,以及关心灵儿。 灵儿和卫东恒,一个看上去那么柔弱,一个看上去那么散漫,却一个比一个狠,说了分手,真的谁也不找谁。 霍钺果然是知晓的。 他还问了司宁安。 司宁安把全部都告诉了霍伯伯和霍伯母,又说卫东恒识趣:“没有再纠缠过。” 霍伯母反而很伤心:“为什么非要分手?我们也没嫌弃他。灵儿最近都瘦了,精神也不太好。” 她是担心女儿。 灵儿的确恍惚得厉害,吃饭的时候都会走神。 至于卫东恒,霍伯母也说不出他一句好来,毕竟这太违心了点。 依照霍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咬牙忍下卫东恒这样的女婿,是挺勉强他们的。 卫东恒是个帮会分子,而且地位不高。他要是个贫穷人家的小伙子,霍伯伯和伯母估计都能接受。 “分手了嘛,肯定会难捱一阵子。”司宁安道,“灵儿其实很委屈的,她应该是觉得卫东恒抛弃了她。” 霍伯伯就轻轻叹了口气。 霍伯母则道:“要不,你带着她出去玩玩,或者你们回伦敦去逛逛?快要春假了嘛。” 过了元旦,学校就要期末考试,然后会有六周的春假。 “行,等她这边春假了,我就陪她去玩两周。”司宁安道,“还可以去新加坡,我介绍年轻英俊的男孩子给她认识。” 霍钺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问司宁安,“那个人……叫卫东恒的,是他自己说分手的吗?” 司宁安一愣。 继而,他劝说霍伯伯:“您不能不讲理啊,他也是害怕,不是想要抛弃灵儿的。” 霍伯伯脸色一直不太好。 司宁安则觉得,霍伯伯其实很护短,卫东恒怕是真的惹恼了他。 霍伯母道:“算了,事情都结束了。灵儿还小呢。” 司宁安从霍家出来时,心情一直有点沉重。 不是为了霍家众人,而是为了卫东恒。 “穷真是原罪。”司宁安想。 卫东恒不管怎么做,都是不得体的。他离开或者死缠烂打,都毫无尊严。只怪他眼拙,当时勾搭谁不好,把灵儿给勾搭上了。 他从卫东恒,想到了丽贝尔。 这样想,有点牵强,但他的确是转到了丽贝尔身上。 司宁安觉得,他应该离丽贝尔远一点。 要是哪天他突然发神经,也想要结婚,到时候丽贝尔会比今天的卫东恒更尴尬。她也穷,在司家或者霍家这样的门第里,她也带着原罪。 第2342章 司宁安(23) 司宁安再次去找宋小姐,不是因为想念她了,而是觉得应该冷落丽贝尔一段时间。 反正他的心思可以转得很快。 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都要约宋小姐。 宋怡很矜持的,约了她三次,她能有一次出来就算不错的。 司宁安觉得,这样慢吞吞的,也蛮有意思,比那种一招惹就上手的女人更有挑战性。 丽贝尔那晚给他的旖旎,果然就散了大半。 这天,司宁安邀请宋怡吃下午茶。 宋怡这次出来了,不过还带着她一位小姊妹。 年轻的小姐们,习惯了这样的做派,出门约会时不太好意思,就会叫上女伴。 她叫上的这位章小姐,有点嘴碎,叽叽咋咋。 好在司宁安习惯了忍受各种各样的女人,而章小姐生得不丑,他没怎么发脾气。 喝下午茶的时候,宋怡也不和司宁安说话,只是总微微红着脸,只顾和章小姐讨论最新的电影。 “三少,你是不是认识王逸人?”章小姐还问司宁安。 司宁安点头:“认识。” 宋怡脸色不太自然了。 “我听说……”章小姐带着试探。 她一开口,宋怡脸色略微泛白。 司宁安哪里不明白她们的心思?听说他和王逸人搅合在一起了,宋怡这是试探他来了。 他立马否认:“我的确是认识王小姐,她从前还帮过我的忙。普通朋友关系。听说她最近谈了男朋友,好像要结婚了。” 王逸人的确是傍上了一个富贵草包公子。 这个时候,司宁安是从不吃醋的,反而希望她更有前途。 宋怡很明显舒了口气。 说起了电影明星,两个女人又谈论起了报纸。 正好有一份杂志在手边,宋怡就拿起来翻。 “这条项链。”她指给章小姐瞧,“天哪,谁买得起?” 章小姐凑过来,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钻石项链,配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这得上好几十万英镑吧?” 宋怡也咂舌。 她们都是名门淑媛,然而这样昂贵的首饰,也是买不起的。 司宁安则好奇。 他接了过来。 这是一条拍卖会的广告,是一个月之后伦敦的一场拍卖会。 这条蓝宝石项链,是最大的噱头。 司宁安笑道:“这是英国皇室之物,拿出来拍卖,价格的确不会低。” 他想着,正好找这个借口,约灵儿去伦敦散散心。 她要是喜欢,自己买给她也行。 不过,灵儿喜欢的可能性不大。从小见惯了各种好东西,灵儿对珠宝首饰从来不上心。 反而是哪里有什么新鲜的点心、饭菜,更加能勾起她的兴趣。 司宁安还是把这件事记住了。 他果然约了灵儿。 “……还可以去滑雪呢。”他道,“你要是去的话,我来订好机票。” 灵儿那边犹豫了下。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好,我跟你去。”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灵儿又不想去了,因为她染了风寒,被父母接回家休养去了。 司宁安觉得乏味。 这天是周一,丽贝尔也没什么事,司宁安就问她:“想去伦敦逛逛吗?” “去做什么?” “买个项链,讨好下宋小姐。”司宁安道。丽贝尔笑道:“什么项链这样名贵,要专门去伦敦买?我想去见识见识,什么时候去?” 第2343章 司宁安(24) 计划没赶上变化。 司宁安打算约灵儿去伦敦玩,结果变成了他和丽贝尔去。 “……这个好贵!”丽贝尔也看到了司宁安要买的项链,连连咂舌。 这样大的蓝宝石,她还没见过呢。 “这样的蓝宝石,是不是得好几万英镑?”她问司宁安。 司宁安:“如果是平常,十万英镑左右,这是非常正常的市场价。但这次是慈善拍卖,价格会哄抬上去,没个七八十万是不行的。 除了蓝宝石,还有钻石呢。钻石虽然都不大,却也不会很廉价。杂七杂八加起来,估计得一百万。” 丽贝尔:“……” 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司宁安含笑看着她:“很吃惊吗?” “我一辈子也赚不到一百万英镑,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丽贝尔道。 然后,她低声问司宁安,“你买得起吗?” “买得起。”司宁安笑了笑,“难道你以为,我泡女人靠的是我年轻英俊吗?傻丫头。” 丽贝尔:“……” 要说起来,司家三少的确非常英俊。 丽贝尔在俱乐部也做了一段时间,见过无数的纨绔富家子,没人比司宁安更帅气的。 司宁安个子高,他足有一米八出头。 南国的男子,多半没这么高的,这就一下子显出了他的气质不同寻常。 高个子的好处,就是不管穿什么,都特别玉树临风。 而他的五官,又偏于白净。 是那种细冷的白,像釉质,完全是雕像那样的。 所以说,哪怕他一无所有,他勾搭女人也是很容易的。 “你想要吗?”司宁安还问她。 丽贝尔:“宋小姐戴这个,人家会说她尊贵、漂亮,有身价;我戴这个,旁人会问这蓝宝石是哪里来的假货。” 司宁安大笑起来。 他轻轻一揽丽贝尔的肩头,笑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旁人议论起来,大概只会猜测最近是哪个大佬做了你的入幕之宾。” 丽贝尔也笑。 她对自己是风尘歌星这件事,倒也丝毫不抵触。 她明明有着很好的学问。 司宁安有次问她,如何做到这样坦然的,丽贝尔却说:我凭本事吃饭,为什么不坦然呢?我觉得已经很尊贵了。 她对自己是歌星这件事,好像挺满足的。 司宁安不是打听不到她的出身,而是没兴趣知晓。 丽贝尔是马来人,想要知晓她的细枝末节,太容易了,司宁安打个电话就能搞定。 不过他兴趣不大,所以一直没打这个电话。 两人到了伦敦。 香港的腊月,天气已经很凉了,没想到伦敦却这么冷。 从飞机场到酒店,丽贝尔整个人都冻僵了,也惊呆了:“怎么会这么冷?冬天不会冻死人吗?” “这是正常的。” “正常的冬天,应该是香港那样,有点寒冷,而不是这样冷。”丽贝尔道。 她一辈子生活在马来,从来没体会过。 司宁安看着她这样,觉得她挺有趣的,像个孩子似的。 因此,到了伦敦的当晚,司宁安带着丽贝尔去购物。给她置办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给她武装了起来,她终于不冷了。 第2344章 司宁安(25) 他们到伦敦的第二天,伦敦下雪了。 丽贝尔眼睛睁得老大,对此特别惊奇,像个无知的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下雪。”她对司宁安道,“真意外,原来雪是这样的。” 司宁安躺在酒店的床上,很惬意支起了半个身子,往窗外看了眼,笑道:“等忙完了正经事,可以带你去滑雪。” “我怕冷。”丽贝尔又缩回了被窝里。 两人又睡了个回笼觉。 丽贝尔一直往司宁安怀里拱,汲取他的温暖。 司宁安是个很容易被点燃的人,她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肌肤,是一种别样的诱惑。 于是,这个上午过得似乎更快了。 丽贝尔后来几乎是昏过去的。 她一边昏昏沉沉,一边想司宁安:“到底是年轻,身体真好。” 她睡了一个下午,午饭都没吃。 晚上是拍卖晚会。 丽贝尔盛装,随着司宁安去出席。她这次穿上了特别厚重的皮草风氅,把她裹得像个贵妇。 这样厚重的衣裳,也只能在伦敦穿了,回到香港非得热死她不可。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也可以时常到伦敦来看雪。”丽贝尔想着。 两人进了晚宴现场。 司宁安受到了特别高的礼遇,他的桌子在最前面。 在这样的宴会上,居然还有好几位宾客认识他,携伴过来跟他打招呼。既有华人,也有英国人。 丽贝尔浅淡含笑,不言不语的跟着应酬。 她落落大方的样子,让司宁安很有面子。虽然她不够惊艳,却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贞淑气质,让她的举止做派,很显高贵。 这次的拍卖会,司宁安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没有买其他东西。 丽贝尔对古董、珠宝兴趣也不大,看得昏昏欲睡,没什么能牵动她的。 直到最后,那串项链才出来。 一下子,全场都沸腾了。 丽贝尔也打起了精神。 项链从十万英镑开始叫价。 说明司宁安说得没错,这条项链原本的价值,不过十万英镑。 然而,拍卖会就是会抬价。 最后,司宁安以一百二十万英镑,拔得头筹,拍下了这串项链。 他心情好极了。 回到了酒店时,拍卖行的人已经把项链送到了,非常慎重装在黑色绒布匣子里。 司宁安随意拿了出来。 他笑道:“今晚挺有趣的,比这项链更有趣。” 他与那些人的恩怨纠纷,丽贝尔不懂,不过她觉得司宁安是赢了,才会如此高兴。 男人的好胜心,真是奇怪。 司宁安拿出项链,丽贝尔也凑过来,打算好好欣赏。 不成想,司宁安却随意往她怀里一丢:“给你瞧瞧,可以试戴。” 这条项链,他是打算送给宋怡小姐的,丽贝尔只能是试试。 试试也好,丽贝尔还没有过这样昂贵至极的首饰。 她笑了笑:“好啊,我去试试。” 说罢,她居然去了洗手间。 司宁安以为,是洗手间有镜子,她可以对着镜子欣赏。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丽贝尔含笑的声音:“好看吗?” 司宁安随意转过身。然而,他整个人却愣住了,一时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