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楔子 烈日,酷热。 他被无端端推搡到楼顶上。 三十层高楼的天台,他们开阔地站着。 他的对面是十几名精壮的汉子,阳光晒得他们的墨镜齐齐反光。 对话,还是对峙? 他有些纳闷,明明才是四月节气,怎么这么大的烈日骄阳。 “苏楚澜!”对方领头的先发话。 他叫程度,发胖的脸形撑得那副墨镜像是镶嵌在他肉里。 “考虑得怎么样,事成之后给你个人三十万的酬劳。” “程总对人不是一视同仁嘛。” 苏楚澜撇过一笑,白净而硬朗的嘴角。 程度略微低头思忖,一咬牙道:“就五十万!你和王袁一人拿五十万,这个项目就这么说定了。” 平淡而无表情,苏楚澜没答他。 他看了眼楼下掩映在绿荫里的城市,在某处绿里,似有着梵音隐隐和着凉风轻送过来。 他正色道: “王袁她答应了你们算什么!这个项目我跟了客户大半年,你们跟王袁这样里应外合巧取豪夺,太没有商业道德了吧。” 程度的肉眼挤出个缝,从墨镜的边框瞄他: “商业道德?废话什么,你答不答应?” 苏楚澜看他一眼:“废话!我不答应!” 程度向左右一示意:“给我抓住他,不信治不了他。” 说话间,左边手下率先出手,拳头疾风,忽的朝苏楚澜脸上挥过来。 他腰往后一闪,让拳头从面前滑过,等他的侧身暴露在自己眼前,祭出一脚实实在在踹在他的腋下。 听得哎呀,便见那人自顾自用他的身体去画抛物线了。 右边的胖子是个谨慎的家伙。趁苏右边虚着,飞速杀到面前,手上赫然在阳光下闪着亮,是把匕首! 借着前一脚的余力苏楚澜跳了起来,双腿轮轴般闪电互换,脚抡砸下来的时候那家伙的脖子发出来皮质的肉响。 肥硕的脸,转眼间,清晰地变了形,很利落地完成了着地。 后面的人在忌惮中被接二连三地放倒,他们让他打出了快感。 直到放倒最后一个时,苏楚澜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程度逼到了天台的边缘。 程度摆出副决战的架势,西装脱下,领带扯掉,扣子松开...... 苏楚澜停下来看他煞有其事的准备工作,看着像场表演或是钢管秀什么的。 “嘭”...... 头部像是颗垒球般被重击!瞬间苏楚澜就觉得自己的脑壳开始充血膨胀,像是要炸裂一样。 这是怎么了?! 然而身体已经失去重心,不由自主旋转起来。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偷袭他的人,是王袁!他的同事,项目的出卖者! 王袁不知何时钻进了天台。此刻,慌张惊恐的她已经把手中的长铁锨扔到了一边。 在苏楚澜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惊恐定格。 程度瞅准时机朝他的胸口狠狠踹出一脚,他的身子翻过栏杆向楼下坠去...... 下坠中,苏楚澜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恐慌。 这种感觉像是一次超脱的飞跃,或是一种飞鸟决绝的姿态。 甚至,有种仪式里的快感...... 他竟然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手上攥着一只接通中的手机,客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喂,喂......” 微笑中,他仰面朝着栏杆边的程度他们说:“再—见!” 死亡原来这么神奇,在没有听到自己预期中的“嘭”一声之前,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沉沦,好像化开一般,又像被破碎成无数 无数的颗粒,散开,散开..... 意识消亡...... 他再也没有感觉,最后的意识仿佛一颗晶莹的舍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叮”地闪亮了一下,随即煙灭。 有人仰望大楼的高空,一只巨大的飞鸟姿态绝美地翔过头顶。 不复踪影。 ........ “本台现场报道,二十分钟前有人目击一男子从楼顶坠落。然而我台记者赶到事发现场,却看不到任何人员伤亡痕迹,更没发现所谓坠楼者本人。只是有人在现场发现遗落手机一只。具体事件真相,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后脑的疼痛还在,隐隐如潮水来袭。 这是何处,黑暗得无法自视,阴间地府吗? 山路崎岖,人影、树影、山影。墨色丹青一样,俱无声息。 隐隐约约中,山路上盘亘的全是人的心思,欢喜和忧愁,暴戾和婉约...... 他随人流只顾向前。 脑后的疼痛又一阵传来,他皱了眉头,身后却有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手上有一把刀。 “砍了吧,再疼就砍了吧。” 他大骇,一惊吓,汗便激灵灵淌了下来。 醒了,吓醒了。 他下意识往后摸了摸后脑勺,却摸到了一个发髻! 谁的?自己的! 苏楚澜睁开眼,面前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自己却是醒在一张红木雕花的牙床上,轻纱罗帐,红衬青里,竟然弥漫着一种清幽的女儿香。 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古意盎然的屋子,对于屋外的丝竹嘈杂,屋内却被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隔成了一个幽静的世界,屋角燃着素净的兰香。 床榻旁的精致妆台,钮铜镜,木粉盒,象牙白梳...... 自己还活着?对啊,不然刚才怎么会做梦! 难道是部古装戏的场景,我被摄制组救了?苏楚澜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弄笑了。可青天白日的,自己摔下高楼,哪里来的古装戏摄制组呢? 脑子里全是迷惑,自己却又活生生躺着! 挣扎着坐起来,他发觉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对襟内衣,还是盘花扣!再看床榻旁的椅把挂着一件水青色内襟,黑纱的长袍。 老天,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哪去了! 他不觉得苦笑一番,自己实在像名演员,失忆的演员。 实在搞不清就唯有起来四下看看,帮作回忆吧。 起床将就着穿上长袍和系带的裤靴,竟然非常合身,像是量体定做的一般。看来这种待遇,自己不会是个跑龙套的,最起码也该是个男配角。 屏风后是一道珠帘的门,掀开珠帘,苏楚澜施施然走了出来木质走廊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扭头看他,脸上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便嚷嚷叫唤开了。 “哎呀,他醒啦!” 那细长拔高的声线把苏楚澜吓了一跳。 这么大声,是要唱戏还是怎么着? 那丫鬟明显不是叫给他听的,循声而来是一位女子。因为还未曾到跟前,他便在环佩叮当里闻到一阵沁人的粉香。 轻敷粉的雪脸。峨眉淡扫,如花的娇颜上点了朱唇。 一位年方二十,倾城国色的女子。 这女子提着花样翻飞的裙裾已经急促赶到他的面前。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面露嗔怪色,伸出玉白如莲藕的细手三两下就把他推进屋子里去了。 “这身子还没养好,起来瞎跑什么!” 他懵了。 第一章 重生.烟花楼 不得不承认的是,苏楚澜好色。 在写字楼、酒吧的艳遇数不胜数,可他个个记得,更别说这样国色天香的,简直是“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可自己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她是谁,戏里的搭档? “你是.....” “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女子仔细打量了苏楚澜半天,看他不像是装的,便恨恨地道: “那帮家伙下手也太狠了。这一砖头敲得,足睡了三天不说,醒来都失忆了。” 一张俏脸恼得发红: “天杀的!”转脸问他: “不会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刘驰驰” “刘驰驰,你说我叫刘驰驰!” 苏楚澜跳起来,顿时觉得事情开始严重了。 “真的失忆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女子紧张得好似这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别急,别急,你慢点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我。” 苏楚澜只有先安抚了这女子的情绪,然后让她告诉自己经过。 接下来从这女子的诉说里,他终于知道: 这是大唐僖宗乾符原年的长安城,自己叫刘驰驰(这名字是怎么起的,搁到公司里会被人笑话半天)。一名悼唱诗人,就是给做丧事的人家里唱悼诗(这是什么职业,有职业规划吗)。关键自己做得还挺成功,声名不小,可谓名动长安,被世人冠以-—“凶肆歌者”的称号(这称号也太逊了,护花使者都比它好听)。 而眼前这名女子,跟自己素有旧识。乃长安城平康里坊鼎鼎大名挹翠楼的孟小仙。 此处即是挹翠楼!孟小仙的闺房。 刘驰驰平日里好在这坊间买醉寻乐,和这位小仙姑娘混得又熟。一旦喝酒贪杯醉倒于这街头巷尾之时,多是这位小仙姑娘请人搭扶回来,于她房里醒酒。(自己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货色的) 前晚又次喝醉,于街市中和一帮纨绔公子起了口争,动起了手脚。这帮人领头的就是神策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田桑榆。自己虽身手了得,但一来自己已喝得近于烂醉,二来对方人手众多,所以遭了对手暗算,被一青石砖拍了脑袋,就此晕倒,直至今日方醒。 真是一个烂到家的故事,可惜主角是自己! 苏楚澜听得头晕,发呆了半天说: “对不起,让我再睡会。”倒头便睡。 睡了一个时辰,苏楚澜再次醒来,他绝望地发现那套行头仍旧穿在自己身上,粉脸娇颜的小仙姑娘仍旧关切地坐在床榻前。 他方寸已经乱了,几乎绝望地对小仙说: “你变个铜钱我看看。” 孟小仙狐疑地看看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几乎一抽屉的“开元通宝”。 苏楚澜这才一头仰面栽倒床上。 老天,自己竟然真的穿越了! 他心里一阵唏嘘,老天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却把自己扔到了唐朝,还是唐晚期的乱世。 熟悉历史的他知道,乾符元年,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一年该是李克用杀大同节度使叛乱的年份了。 从这以后,李唐的江山就该一步步往五代十国裂变了。 苏楚澜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你把我摔到这乱世,是要我扶世济民,还是教我做一只即倾大厦下的蝼蚁呢? 孟小仙的云鬓靠近他的脸,希望看懂他发呆的表情。 半晌,苏楚澜无奈一声长吁,权且做了这个刘驰驰吧! 楼下一阵鼓乐喧嚣,丝竹声不绝于耳。 小仙忽想起什么,慌忙站起身来,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云鬓发髻。 他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一番手脚忙碌。 “怎么了?” 小仙对她一笑: “忙你的事倒险些忘了我的大事,鸨婆子要骂死我了。” 刘驰驰纳闷的问: “什么大事?” “知道你也不会关心的,全是那帮达官权贵无聊至极,弄出来的什么'文酒之会',无非是找个由头喝酒寻乐子罢了。” “文酒之会?”刘驰驰心里一思忖,有点印象,这是晚唐盛行于达官权贵中的一种以文会友的娱乐方式。常常在这烟花之地选一花魁作为文酒之会的主持人,也称作“都知”。召集各方权贵要人聚集一堂,聊以坊间趣事,品温香赋诗词,美酒勾兑牢骚,麻木乐趣而已。 “今日是选都知之时,各楼当家花旦无不倾力表现想争夺这个名号。要是鸨妈子知道我这么怠慢,必要骂死我了。” “那你快去啊” “知道了,我打理好了就去。” 刘驰驰突然念上心头,说道: “来,我赋诗送你吧。” “送我首诗?这可稀奇,平日你的诗都是送给亡者的,今日怎突发奇想要送我一首?” 这话说的刘驰驰一脸的汗,他竟然忘了自己“凶肆歌者”的名号了,也罢,自己才情出众,助她一首吧。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吟完,刘驰驰自为得意看向孟小仙。 小仙边走边低头复吟:“霓裳余音......”,随即落珠帘下楼了。 片刻,楼下一通清锣,有司仪宣布:“本届长安城花魁之选开始!” 乐声响起。 刘驰驰方才讲话多了,后脑又是一阵子晕晕乎乎,此刻正好伴着丝竹声睡去...... 约到黄昏时分,刘驰驰睁开眼,睡意未褪。 朦胧中屋内烛影婆娑,孟小仙款款坐于榻前正凝视自己,眼神脉脉。 见自己醒过来,俏脸一红说道: “方才的花魁之选,我凭你所作之诗摘得今年'花魁'之冠!” “真的?” “当真” 他不顾头部的隐痛,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么不小心,我把历史小改了一下! 帮了美人,美人自然有佳肴相谢。 吃罢了孟小仙亲自做的精致餐点,刘驰驰觉得口中犹有余味绕舌。 唐朝的餐饮如此精致尚口,用饕餮恐怕都辱没了它。 没有现代的餐饮比较倒也罢了,这真比较起来,恐怕现代的餐饮欠缺的不止是神韵而已。 贪晚于美人闺是极不合适的。他起身告辞,但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孟小仙送自己回家,理由当然很“堂皇”,自己的确忘了家住哪里了。 黄昏的长安城,安详而繁忙,坊间、市集处处传来稻米酒香。人从熙攘,车马悠闲,时光在初上灯的古老街市悠游,一日交付于光影。 马车是轻驭之驾,驾车的小伙儿家里就开着这长安城最大的车铺子—“崔家马铺”。他驾着车带着一面庞的黝黑笑容,身手矫健而细腻,可见这驾车也是一门手艺。 刘驰驰看着他驾车,就想自己机动车b照估计在这里也不好使了,古时这驾马是不是也该有个驾照什么的。 一旁孟小仙看他“扑哧”笑了,说道: “不会驾马也忘了吧,当年乐游原上的马球盛会,你领衔的乐坊队可是荣膺第二名呢。” “第一是谁?” “当然是当今皇上领衔的宫廷队。输那一球是你明显让皇上他们的,不是吗?” 刘驰驰未曾开口,驾车的小哥倒叫起来了: “哎呀,原来今天我这车乘的是'凶肆歌者'刘大少爷啊,荣光荣光!” 刘驰驰赶紧恬着一张脸说:“过奖过奖。” 车厢的暗处脸上羞出了汗。 (注:唐僖宗李儇是一个热衷游乐的皇帝。他喜欢斗鸡、骑射、剑槊、法算、音乐、赌博,玩乐的营生他无不精妙。他对打马球不仅十分迷恋,而且技艺高超,他曾经很自负地对身边的优伶石野猪说:“朕若参加击球进士科考试,应该中个状元。”石野猪回答说:“若是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礼部侍郎主考的话,恐怕陛下会被责难而落选呢!”) 车马三弯两绕,停于一处桃花院落,孟小仙轻盈下车说道: “到啦,你的寒舍。” 第二章 君,主陌者 寒舍不寒,还有一个不小的院落,桃树掩映,绿里人家。 他四下瞻顾着下了车,一脸的饶有兴致。也是,对于那个苏楚澜,在大唐长安有个家岂不是很有趣的事。 孟小仙双手交错面前,撅了撅嘴。 刘驰驰回头看看她:“怎么?” 孟小仙问道:“不请我进去尝尝今年的春茶?” 他挠挠头,实在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家是什么状况,万一吓着姑娘怎么办,再说,自己也想一个人待着,通过这个“家”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天色都这么晚了,姑娘再晚回去会让人担心的。改日,刘某一定净扫蓬荜,恭迎芳驾。” “好吧。”孟小仙倒也没往心里去,一扭身子上了那后面的马车。 那姓崔的后生倒也知趣,竟然候着一直没走。 他一扬手,正打算来一句“see you late ”,话到嘴边,急忙吞下肚里。 就此招招手,目送马车远去。 待马车走远,他转身推开了夜色里黑漆漆的门扉。 如此娴熟,是因为他相信书上所载的“古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民风”。 果真是如此,真叫现在人汗颜不已。 屋内无灯火黑漆一片,倒是堂屋中间通过那窗棂淌了一地的月光。 他定在那里片刻,待适应了屋子里的黑之后,便径直走到门一人高的橱柜跟前,双手摸索过去,一边自语道:“烛台呢,烛台在哪?” 说话间双手并掌闪电般切向橱后,一人影顿时被逼现了出来。 此人身形不高,但反应急速,身子一晃已闪过掌风,但已被逼到月光光线之下。 但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一身绛紫锦袍,目光沉着,即使被逼现身但面色也无慌张之色。 刘驰驰突施身形欺近其身,抬掌便袭。 那人在刘驰驰连番进击之下,已略显仓促。一边双掌格挡,一边轻喝道: “停手,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刘驰驰掌风即停,黑暗中拿一双闪亮的眸子盯住对方: “你是......” 那人边整理衣衫边走了出来,用桌上火石点燃火烛,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锦绣外套下一件团花束身短袍,目光神如鹰鹫,看着刘驰驰道: “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 刘驰驰摇摇头,心说:m的,不止是你,只要是这个朝代出现我一概不认得。 “我是王建!大唐卫将军王建!” 王建,哪个,该不会是五代前蜀的开国皇帝王建!我去,老天你要考验我也来得太快了吧!安排个前蜀的皇帝到我家偷东西?太狗血了。 可是唐僖宗年间的卫将军还会有谁?只会是后来的前蜀皇帝王建! “啊”刘驰驰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看来那一下子真把你砸白痴了。田桑榆那狗东西,看我怎么整死他。”王建走到桌前,恨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看他还愣着,他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王建眼对眼和他对视了一下。 “不对啊,方才我还见你跟孟姑娘腻歪着呢,你小子不是跟我装吧?” 装?我还敢跟你装!刘驰驰心说,你现在随便拉个民妇过来说是我妈,我都敢认她,你还觉得我装。 他挠挠头憨怯的一笑道: “我确实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早些时候在挹翠楼孟姑娘提醒我来着。” “好吧”王建叹了口气: “看来我今晚有事做了,我得给我王府第一陌者重拾一下他的记忆了。” 刘驰驰看一眼新点的蜡烛。 “这蜡有得烧呢,你且慢慢讲吧。” 王建收住要笑的表情,白了他一眼道: “普天下的陌者,就是我的影子杀手!” “六年前的五丈原一战,你只身救了我。那一年,你十八岁。你遇见我的时候,刚给你的干娘守坟三年出山,孑然一人四处游荡,却空有一身武学,只靠给人唱悼诗为生,朝不饱夕。至于你的武学嘛,有说是你干娘所教,有说你遇到宫中奇人所教,有说你是公孙大娘一脉的弟子。反正你跟公孙大娘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你随身带的'绿袖'剑。” 王建说着话,自顾自走到茶柜前,相当熟练地取出茶叶泡上了一壶香茗。 看见刘驰驰疑惑的眼神,便笑着道: “疑惑什么,你这里不让任何女人过过夜,我倒是常来,你什么习惯,我比你任何一个女人了解多了。” 说着自顾地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接着道: “从那以后,你做了我门下陌者。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坚持还做你唱悼诗的行当,我也随你了,想来也好掩饰你的身份。但发生此次姓田的伤你之事后,我要你今后不许再在坊间放荡。你的命要比那姓田的贵上一百倍,以后只有你杀他的份,绝没有他动你的可能!” 此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刘驰驰不得不点头答应,随即他问王建道: “那你呢?” “我是你老大!”王建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口中唾沫星子险些喷了刘驰驰一脸。 “这个我知道”刘驰驰在面前胡乱抹了两下,像是真有漫天飞沫那么回事。 “看来你没全忘掉”王建瞪他一眼,语气一转:“我还是你生死的兄弟,好吧。” 刘驰驰料定这一点,翻遍全唐书,这个朝代没几个白眼狼的。你都说我救了你一命,怎么能不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好到怎样,可以抵足而眠的那一种?” “当然”王建果然道“不然你怎么总说我身上有微微的胡味。” “什么微微的胡味,那叫狐臭,胡人嘛,免不了的。”刘驰驰不在意地说。 “妈的,什么胡人,我是地道汉阳人好不好,倒是你的身世是个诺大的疑问。”王建反驳他。 “啊哟,既然可以抵足而眠,那关灯睡吧。求你了,今天经历太多事情,我穿累了,睡吧!”刘驰驰真的打个哈欠,倒床塌上了。 王建把他往里挤了挤,然后和衣躺下。 一会又纳闷地坐起来道:“什么穿累了,你说什么话?” “穿越,哎呀,解释了你也不懂,快睡啦。” “噗”伪刘驰驰在唐朝的第一天随扑灭的烛火而沉入酣睡的夜里...... 第三章 有人,阴晴不定 破晓时分的长安城沐浴在金黄的光感里。 刘驰驰眯缝着眼迎着越过窗棂照进来的泼辣辣的光,右手在床上扑腾扑腾着找手机,手机没找到,摸到一把阴森森的剑,剑身旁有张素宣信纸。 信纸上历历隶书:用完晨食,即至安仁坊旧宅见我,建字。 回头一看,身边已无人影。 原以为南柯一梦可以重回现代,想不到还是醒在这大唐长安的清晨,怎么办,连个时差都不知道怎么倒。 荤头素脚地下床,着装齐整,再把那把铜光锃亮的剑佩于腰际,穿上极不习惯的皂靴,倒像个村妇第一次穿上高跟鞋般地出了门。 找热情的赶车大叔要了一张纯手绘地图,刘驰驰雄赳赳跨步走在了大唐的版图上。 雄赳赳归雄赳赳,就是有点裆下露怯,这年代没短裤! =============== 安仁坊的旧宅坐落在一片灰色民宅中间,有着白色的高额墙体和显眼的一溜沿青色的瓦当。 一位和善面容的老人家给刘驰驰开了门,并亲切地称呼他“刘爷”。刘驰驰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嘴就问: “您是?” 那老者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 “喔唷,你瞧瞧,我忘了将军说起过你的事。在下姓孙,你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孙管家吧。” “孙管家,多谢。还得麻烦您帮忙引一下路。” “这是应当!” 两人谦让着走进大门,由孙管家在前面带路往书房走。 孙管家刚背过身,刘驰驰的脸瞬间变为严峻,结着冰凌的眼神盯住管家的背影。 这绝对是个高手,掩了身份的高手!什么原因让他在这里当管家,难道他也是陌者。 唉,可惜弄不到一把枪来防身,此间高手真多啊。 此时的刘驰驰,光被大唐天下崇武的风气吓到,可还没有意识到他身体里流淌的公孙家绝艺是多么的强大! 王建的书房几乎透不见阳光,可被烛火映照得通亮。王建的身影掩在几个书架之间不易被觉察,直到孙管家通报了声:“少爷,刘爷到了。” 刘驰驰这才发现从一张被时光沁色得暗哑的太师椅上站起来了一个人,他认识,是王建。 王建朝他微微一笑道: “睡得不错吧。不是说你的功力也退了吧,我起身走时你竟然一点未察觉?” 不等他说话,王建又说: “跟你开个玩笑。我理解,你头部受伤需要休息。” 孙管家扶过一张茶歇,王建端上一盏递到刘驰驰面前: “清茗,润润肺。” 手突然一滑,电光石火间刘驰驰突然出手,稳稳把茶盏接于面前,滴水未溅。 “嗯,反应还是迅疾,没随你记忆跑没影。”王建满意地点头。 刘驰驰这才明白王建是在试探自己。 稍歇,王建正了正色,略微靠近刘驰驰道: “我们的机会到了。” 刘驰驰有些纳闷:“我们的机会?” “是”王建看着他的眼睛道:“知道田桑榆是谁吗?” “叫人用青砖偷袭我的那个?” “嗯,他还是神策军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 刘驰驰道:“听起来来头不小哦。” “何止来头不小。”王建一动不动盯着刘驰驰眼睛道: “知道普天之下,谁的权倾朝野吗,谁真正掌握着这京师地区戍军的兵权吗?田大总管田令孜!” “田桑榆就是田大总管的义子,也是他的内侄,因为他身为宦官,所以这个义子是从他兄弟那边过继来的。” 王建说完这些,接着一字一句地问道: “怎么样?你敢杀了田桑榆那厮吗?” 刘驰驰心里本来就一万个无所谓,老天既然给了他一个杀手的身份,人尽其职呗。 想也没想他果断答道: “这厮必死!不要王爷你说话,就凭那一青砖,他命就该倒数了。” 刘驰驰看到王建竟然松了口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一巴掌拍在刘驰驰的肩膀上,倒把刘驰驰吓了一跳。 “兄弟,就等你这句话了” 王建眼光随即柔和不少,只听他说: “本来怕你经历此事性情变了,畏于田的位高权重会闪烁言辞,我已准备好一旦你犹豫......” 王建直起身子,自顾地拍了一下掌,书房四周的黑色帷幕里顿时涌出十几号盔甲锃亮,仆刀在手的兵士,速度之快,刘驰驰的手下意识就按在腰间的剑上。 王建用手势止住士兵,让他们退出去,然后笑着拍拍刘驰驰执剑的手道: “这么看我是多虑了,午间我陪你吃酒,为兄给你道歉。” 刘驰驰心都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我没有犹豫,否则我的唐朝之旅就变成一日游了。 卫将军府的后花园。 入莲亭果然别致,水之一隅,断荷中央。 酒是烧白,竟然有陈年发绿如此精品的烧白。刘驰驰抿了一杯,入口绵甘,回味怡然。 王建看他陶然的样子,调侃他说道: “怎么着,看样子想斗酒诗百篇啊。别,千万别,你那秽诗,别污了我花园的雅致。” “就你这'萧瑟春冷残荷亭'的花园,你就别浪费我的诗兴了”刘驰驰突然话锋一转道: “你给我细说说这次刺杀任务呢,我可不想第一次开不了张。” “什么第一次,你光在我这里六年,就刺杀了二十五个对手,无一不是一击毙命的,都没浪费过你第二刀。” “哦,我说的是这次头部被袭后的第一次。”刘驰驰连忙解释。 “这差不多,想不到也有你刘驰驰担心的。”王建感叹一声问道: “知道'文酒之会'吗?” “知道一些。”刘驰驰是真知道,而且本届文酒会的“都知”还是他助选的。 “明日文酒之会,田桑榆定然会去挹翠楼捧场,届时平康坊一带将会布置重兵,严查身份。你没有请柬,唯有想法混进去,找机会结果了他” 王建一脸严肃。 “难度这么大,能再找机会吗?” “不行!”王建逼视他,眼光斩钉截铁。 “我开个玩笑。明白,我得想个办法。”刘驰驰对王建幕后藏兵的事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王建微笑着举杯道: “预祝!” 第四章 毁了,文酒会 醉意阑珊时,华灯著于天街。 刘驰驰两脚如履云里,一步实一步虚地晃向平康坊。但醉酒好像是刘驰驰的习惯,不是苏楚澜的。 刘驰驰不清楚,大唐夜店里的鸨婆是不是都喜欢用不同的眼光看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眼光里有嫌弃的意思呢。 不等刘驰驰张口,楼上“噔”“噔”“噔”就跑下一个丫头拖着刘驰驰往楼上跑,刘驰驰一看真是昨日见到过的孟小仙的那个丫头,心里明了便跟着上楼了。 身后就听那鸨婆哼了一声,嘀咕着: “每天不好好准备,就发了花痴般的等着这给死人唱诗的,明儿最好不要丢我的脸。” 那丫鬟笑着把他推进孟小仙的房间,便落下珠帘离开了。 灯火摇曳中,一人白脂红妆,绝美颜容。 驰驰一时心猿意马,脸上各种笑容,心情如同伏天饮冰,通透着上下就两个字:舒服。 醉意袭来,驰驰把持不住困意,竟然倒榻睡了。 小仙儿一脸嗔恼,直怪: “酒灌多了又犯这个死相。” 说毕,还是扯上被角给他盖上。 夜半醒来,驰驰只觉得身旁一阵幽香袭来,温软在怀,触摸处肌肤如缎绸,凹凸深浅,自己竟然又醉化了进去。 ...... 真叫得:红颜入梦识白马,不问生死温柔乡。 夜光天长,春梦无痕。 刘驰驰倒不是醒于春晓鸟啼中,而是被一阵鼓乐吵醒。 睁眼咫尺,一张容颜明眸,桃花红晕地不声望着自己。 再看她我两幅新鲜生白的身体兀自还粘在一起,一阵羞意,连忙找话题解嘲: “今日什么日子,这般吵闹?” 小仙儿覆发于他肩膀,挠痒般在他耳边低语道: “今日文酒之会,鸨妈催过我两番了。” 驰驰问:“那你怎不去呢?” 小仙一脸红霞,嗔怒道: “被你缠着,我怎的脱身?” 说完起身坐于妆台前打理起来,那丫头听见声音,也掀帘进来帮忙,抽空向刘驰驰吐吐舌头。 刘驰驰一脸狡诘,喃喃道:“睏,还想睡。” 小仙笑笑道:“那你就睡吧,这会要开到晚间,我当完都知就回来。” 刘驰驰脸露萌色:“不要,我要你陪我。” 丫头都笑醉了。小仙抿嘴笑他:“这大的人了,还小孩样。” 一会,丫头陪孟小仙整理完毕,站起身的是一个香裾云鬓艳光国色的孟小仙,带着一袭沁人的花粉香便掀帘下楼了。 出门前,小仙特意叮嘱刘驰驰: “不得出去,到时被侍卫看到会撵你出门的。” 刘驰驰乖巧般答应,倒头又睡去。 ...... 暮寂钟声,远山逾远。 楼上光影暗却,刘驰驰的身形跃然而起,机警贴于墙廊上往楼下观望。 挹翠楼的大厅早是人满为患,峨冠礼服、衣香云鬓出入不绝。 原来能出席这文酒之会的多是有身份之人,尤以高官公子、晋门簪族为主。 刘驰驰“咦”了一声,他看到在熙攘人从中一个白衣轻裘的男子身形神情俱与他人不同。 此人神情孤傲,孑孓一人独坐于众人之外的廊檐,楼下无人留意此人的独意,可从楼上俯瞰众生堆里,此人孑然出众的气质彰显无疑。 一通醒场鼓声之后,楼下顿时鸦雀。报场司仪随一声磬音,报出本场都知、长安城第一花魁孟小仙的名字,全场雷动、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曼妙丝竹,全场彩带纷飞,一班童子、仕女簇拥着孟小仙出现在大厅中央。 小仙娉婷站在大厅的彩台之上,一番谢礼后款款入座。 “暇来酒风入长安,关山春妩藏翠楼;喜君一盏别铜雀,千里婵娟共相思。” 一曲吟罢,场内喝好声四起。 “果然明眸皓齿、倾城颜色,鸨妈,把她请来我这间斟酒,本少爷喜欢这款。”大厅里但闻得有人狂语声,不见人影。 刘驰驰听得这声音嚣张,已急速辨别出这声音来自正对花台的“霓裳”雅间,但隔于帘门,只见期间稍有人影动作,但不明其人。 楼下早有人对此狂语愤慨不已,一锦衣白面少爷模样的走了出来,一副怒不可抑的样子当场骂起来:“谁这么张狂,不知道你家廷尉张家公子在吗......” 话音未完,刘驰驰只见那“霓裳”雅间的帘门略是一动,一道人影窜出,直至廷尉张家公子跟前,出手如爪,急速锁住张公子咽喉,教他叫唤不出,另一手也疾如闪电照直在他脸上抡出个响来,然后一用力把这倒霉的张公子扔飞了出去,真砸在厅柱上,顿时吐出口血来不得动弹。 这一切发生于瞬间,厅里在坐的和张公子的手下都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惊得一声不敢叫唤。 一番沉寂之后,到底是孟小仙见识得场面,站起身来,遥遥对着霓裳厅微身万福,拿起一盏酒来向那方向稍稍举杯道:“田大公子抬举妾身了,妾身才德平庸,蒙公子入得贵眼,我借这水酒敬公子一杯。”一杯端平为敬,稍仰玉颈一口喝干。场内顿时雷动哄然。 稍息,霓裳厅中一人带着讪笑回道:“玉人之酒,哪有不喝之理。” 语罢,一蟒锦缎跑得面色苍白男子掀帘举面走出。 刘驰驰看得真切,一个瞬间人已疾跃出房间,身在半空,绿袖出鞘,化作一道闪电般,“嗤”从那锦袍男子跟前掠过。 不败纪录! 那男子突停了下来,眼神里忽然闪过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仰头,一道血线从他白皙的脖子里激射出来,诺大身躯訇然栽倒! 孟小仙看个正着,心便随刘驰驰腾了起来,我的男人,竟然是个盖世英雄! 暮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张滑稽而苍白的脸色,它已没有活色。 一切皆发生在须臾,刘驰驰一击命中之后背朝大厅,一脚点地,正待腾身出去。身前的霓裳厅里一阵杯碟落地之声,从帘门里就飞蹿出一道黑影,势大力沉,带着凌厉的掌风,如鹰鹫一般向刘驰驰胸膛抓过来。 此人出现得突然,令刘驰驰猝不及防。他虽做出反应,但无奈此人的来速极快,想躲已无可躲。 一瞬之间,斜着飞来一把红木春凳,拦在刘驰驰和此人之间。听得“嘎巴巴”一阵,木屑四溅,在此人指力之下一把春凳已化为木沫。 刘驰驰在这个空档瞬间腾跃,把身形隐没到了楼上的暗处。 等他回头看时,只见这名田桑榆的护卫已经和一个白衣人交起手来。 这时间楼下已经众人皆反应过来,惊慌中四下奔走,场面瞬间混乱失控。 刘驰驰看得清楚和田桑榆护卫交手的,正是刚才注意到的那名白袍轻裘男子。对于他的出手相助,刘驰驰不仅对他生了好感。 第五章 逃遁,令狐之手 交手不到一回合,那黑衣护卫爪力所到之处,实木俱毁。 他显然把这白袍男子当成了刘驰驰的同伙,爪力攻击也越来越阴狠,几下攻击未果后,他一个蹬步腾空而起,双手爪状猛力向两旁错开,做着撕裂状俯冲向白衣男子。 “好一招鹫爪错,你是翊麾尉唐枭!” 白衣男子胸膛正迎着唐枭,左右躲闪也势必为他振开的指力所傷。 转瞬之间,唐枭的鹰臂已扑倒面前,躲无可躲! “死吧你!”唐枭狰狞着叫嚣。 赫然间,白衣男子胸前已多了一把长剑,剑虽带鞘,但是已瞬间架在唐枭错开的双手间。 撤力已经来不及了,唐枭的爪力瞬间抓在了剑鞘的两侧上下,剑鞘顺势在他手间急速转成了个花影,他的两臂之力就此消掉。 唐枭心叫不好。 眼看着白袍男子嘴角一动,陡然发力,祭出一脚穿心,实实蹬在他的胸口上。 随着一声“去吧”,那唐枭硕大的黑色身躯便横飞着撞破窗格落到街面上去了。 变故太快,不消说刘驰驰没料到,连站在外头街边和群众神侃大山的翊麾营军兵也没料到。 等到噼里啪啦木屑一阵乱溅,一个黑大汉扑面而来,他们紧不及地一让。 “噗!”激起一地尘土。 尘埃落定,“老大!”有人动情地一叫,把全营人马都惊住了。 不是说今天例行警戒的吗,本以为里面所有响动全是文酒会的热闹。欢声笑语中怎么他们的老大给轰出来了!而且是破窗而出! 全营一下炸开了! 刘驰驰的眼光在黑暗的楼上搜寻,他在追踪着白衣人的身影。 那白衣男子好像知道似的,偶一抬头望了眼他藏身的位置,然后一转身混进了骚乱的人群。 与会的人各自慌不择路奔乱,人错人挤,听得“嘎巴”一声,一人多高的花台竟被挤塌了。 台上本就惊慌站着的孟小仙花容一变,脚下不稳竟凌空摔了下来。 刘驰驰急蒙面,一个穿梭如惊蛰后的雨燕般疾速,空中双臂轻舒,稳稳托住小仙儿的腰肢。 小仙儿在跌落半空的晕眩中,只闻得身边一阵熟悉的男子味道,已经知道落在谁的怀抱,心情一荡巳是满脸绯红。 这样一来,刘驰驰又完全曝于众人眼前。 放下小仙,他在她耳边轻道:“赶紧藏进人群。” 大门突然打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明铠亮甲、持枪执刀汹涌进来,把人群一下堵在门口,团团逼迫住。 随即,沉沉的大门在一尊壮如门神的悍将身后怦然阖上。 “令狐嗣,宣威大将”人群中有人惊呼。 人流惊慌中不安宁地涌挤,有两人冲得前了,令狐嗣双臂贯力,一手抓住一人的前襟,青筋爆突,直摔向人从中,霎时倒下一片,人群方才止住。 刘驰驰瞅着时机转身要闪,可是一阵沉沉而至的拳风已直迫脑后。 驰驰并不回头,身子前倾,燕尾般朝后撩起右脚,足臂相交,竟然“嘭””把各自都撞退了好几步。 身后,低眉逼视自己的正是令狐嗣! 令狐嗣的眼里无处不在是杀机。 “田大将军的爱子可是你杀的?” 他从身侧一旁地上的尸首上掠过冰冷的一眼:“是!” 令狐嗣哼了声道: “你这般身手,幕后必定非同寻常。你看看你此时的境地:此处现已封死,神策军的面前。你还想逃!束手就擒吧,我尚可代你求情赏你个全尸。” 刘驰驰提了提蒙面,心道遇上强敌了,不能逗留想法跑为上策。 他冷眼。 “就凭你?” 令狐嗣哈哈大笑,手臂一挥,一群神策军足有二三十人,已把刘驰驰围在圆心。 “这些够吗?哈哈。” 刘驰驰心想要糟,咬牙横下一心正准备死拚。 忽然间,神策军身后人群中白影一闪,有人大叫:“门开了,快逃!” 令狐嗣心叫不好,回头看时重重的木门已吱吱呀呀打开。人群如潮势无可挡地朝门口涌去,一时间神策军兵围成的人墙已然冲垮,连令狐嗣自己也被冲得踉跄了几步。 等他推开人潮站稳,已不见了刘驰驰的踪影。 令狐嗣一跺脚冲了出去。 阳春三月天的文酒会,活活开成了一个猎杀田桑榆的锄奸大会。那鸨妈子看着杂沓纷乱的场面,坐在一地的狼藉间欲哭无泪。 ..... 琉璃华灯的平康坊映照在一片寂寥了无人影的长街之上,好似鬼城。 人潮散去殆尽,春意带寒的风嗖嗖地穿梭在每个闭不严实的门缝间。 他没跑远,只是转回了孟小仙的房间,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睡意懒散的刘驰驰从锦缎的薄被里露出些惺忪的嘴眼,眼前一人幽幽伏于他胸前轻睡,罗衫未解,吐气若兰,纤娇的身躯起伏蔚然。 他从她天鹅般似的脖颈处吻上,一直吻到她细颤入微的眼睫,一双慧眼睁开,幽幽瞧着他的恣意。 半晌才低声道: “你折腾够啦?” 刘驰驰不看她,继续吻下去,嘴里含糊着: “没够。” “我是说你白天折腾够啦?” “白天?”刘驰驰考学时差点没考上戏,他爸妈阻止才未果。他总说演戏他天下第二,第一是陈道明,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白天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他一脸的懵懂。 孟小仙瞪他一眼道:“杀人这么大事,你还跟我装!” 刘驰驰佯装较真起来:“杀人?天啦!小仙你别乱说哦,再乱说我就跟你素昧平生。” 小仙一嗔道:“你倒是敢?” 刘驰驰只能扁扁嘴。 小仙儿忽的侧耳,眼神鬼灵,悄声附耳着说:“鸨妈子房间有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隔壁就是她房间。” “i see!” “爱什么?” “哦,别往心里去,蛮夷语言而已。” 孟小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鸨妈子现在楼下处理善后,她房间怎会有人?”女人的直觉是敏感的。 刘驰驰扶墙侧耳一听,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声音低沉听不太清,孟小仙指了指屋内的外窗,刘驰驰了解,一个轻腾身影闪了出去。 糟糕,刚才还在装傻,现在又暴露了自己有武功,这丫头这会一定坚信自己杀了田桑榆了。不管了,一会回来杀她灭口! 嘿,玩笑而已,疼她还来不及。 孟小仙在他身后直抿嘴笑,看你装。 刘驰驰在夜幕中移身到隔壁窗户,屋内灯火低掩,两个男子的低语倒是清楚。 “兵马使此次入京,突发此等事情,是否还有必要逗留?”声音虽低,但刘驰驰还是立刻听出了是令狐嗣的声音,这家伙还没离开? “不留了,待天全黑了,我即刻就要起身回云州。令狐将军帮我转告田总管,请他节哀。” 兵马使?云州?岂不就是李克用的部下吗。李克用可是官拜山西节度使,云州隶属河东道啊。 刘驰驰心里直犯毛,老天,我随便想想而已,真让我跟李克用扯上关系吗。 “这个自然,李将军此次回去,一定加紧督促,最好让他先我出兵,这样我们自然也就出师有名嘛。要不然,维持着现在老子管儿子的现状,我怕难保有天这沙陀小儿不会威胁到你我的上头,你懂的。”令狐嗣言含深意地说。 “尽忠明白,一定不负田大将军和令狐将军之托,尽早促使那厮叛我朝廷。” “到时朝廷昭告,合几路节度使之力一围剿,呵呵......” 令狐嗣的笑让刘驰驰听出一身冷汗。 第六章 暗夜里,盗听 这个叫李尽忠的人物,刘驰驰想起来了。 《全唐书》提到好像云州兵马使有这么个人,难不成晋王李克用叛唐是受这家伙的怂恿? 两人又低低对话了几句,令狐嗣便早些离开了。 李尽忠一个人留在鸨妈子房里,显然有点心浮气躁、坐立不住,只听得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走动了半天。 少顷,听到他走出门间,蹑手蹑足走到孟小仙房门口,捏住喉咙轻声唤道: “小仙,小仙姑娘可曾安睡?” 房间里孟小仙一愣,赶忙走到窗前拖拽着就把他拉了回来。 “怎么办?隔壁那人叫我,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那你随他去呗。”刘驰驰故作轻松地说。 “要死啊你”孟小仙一粉拳捶在他胸口。 “哎呦,你谋杀亲夫啊。”刘驰驰捂胸装作很痛。 “亲夫,有你这种亲夫。把娇娘拱手让于他人。”孟小仙一脸恼怒。 “嘿嘿,生气啦!我是说先断了他的子孙根你再随他去。” “好啊,你真恶毒,要我跟个太监。”孟小仙举拳作势又要打。 刘驰驰忙搂住她说道:“好啦好啦,说笑而已,你暂且让他进来,我自有安排。” “叫他进来?”孟小仙瞪大眼睛。 “没事,你放心叫他进来。”刘驰驰示意她放宽心。 “好......吧”孟小仙显然并不放心,别别扭扭地倚在床边,颤着声轻答道:“进,进来。” 刘驰驰暗中笑得不行,朝她做个手势,压低嗓子对她道: “妩媚些!” 孟小仙瞪他一眼,然后定定神,模捏了个妩媚的嗓音,大声答道:“这么晚了,是哪位公子啊,进来吧。” 那李尽忠在外听得真切,喜上眉梢,答应了一声“好唻!”就推门进来了。 伸个脑袋进了,远看一位媚影丽人端坐于床边,心中正喜,忽的眼前黑影一闪,杀气逼来。 李尽忠心叫不好,正待要叫,一只手已劲锁住他下巴,用力之下只听嘎巴一声,下巴就此脱了臼,半点叫唤不得。 他伸手急去再摸腰剑,只觉脖颈一凉,一道绿莹莹的寒光已逼在喉结之上。 这家伙一松手,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绿袖”寒莹莹的光泽掩衬下,刘驰驰目露凶光。惊得李尽忠一阵寒意爬上后脊背,迫得他直有尿意。 他一下就认出这就是户晚间杀田桑榆之人。 刘驰驰冷冷道: “你如果有喊的想法,我的剑同样也会有割破你喉咙的想法,你懂?” 李尽忠哪有不懂的道理,使劲点头。 刘驰驰伸手在他下巴一掰,使他颌骨合位。 尽管已经恢复,他仍旧不敢说话,保持着刚才张嘴的状态看着刘驰驰。 孟小仙在一旁看得也呆了,半天才问道: “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功夫,那么一弄他就说不出话了。” “擒拿手!”刘驰驰想也没想就答她。 “啊?” 不光是孟小仙,包括李尽忠在内估计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没空解释了,刘驰驰将小仙儿拉到跟前,一伸手把剑递交到仙儿手上。 “替我照顾好他,他一动你只管闭眼前刺就行了。” 孟小仙哆哆嗦嗦拿着剑,剑头乱颤,把个李尽忠吓个半死。 “小仙姑娘,你倒是拿稳点呀。” 刘驰驰扭头就走,小仙害怕得只跺脚道: “你干嘛去呀?” 刘驰驰头也没回:“去隔壁搜他东西。” ...... 一个包裹被刘驰驰从隔壁拿过来。 再看孟小仙和李尽忠俩个雕塑一样都没敢动。一个怕丢了剑,一个怕丢了命。 看见包裹,李尽忠显然慌了神,眼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驰驰看他一眼: “什么东西?” “嗯......一些,一些妇人的首饰。” 李尽忠言语吞吐着回答。 “妇人首饰?!好,留给我家小仙了。” 刘驰驰试探他,果然有反应。 李尽忠赶紧说: “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我倒是有上千两银票,小仙姑娘只管拿去,喜欢什么就.....” 话已经没法说了,因为刘驰驰已经自顾打开了包裹。 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往往内藏锦绣。 果然,入眼一只金质的宝函!浮面绘雕着各式形态天王力士。 打开,又是一只金质宝函! 层层打开,竟然是一重又一重的宝函。直到第七重,里面是镶满珍珠的金质宝函,宝函里是一座宝珠顶小金塔。第八重是个纯金塔,打开后,金座子上有个像手指一样的银柱子,上面还有白花花的东西。 刘驰驰小心地拿起,迎光望去,脂润其间仿佛有盈盈水波。 “这是什么?”刘驰驰扭头问他。 李尽忠已然瘫坐地上,半晌嘴边滑出一句:“佛指舍利。” 什么?!佛指舍利! 佛指舍利,据传2000多年前佛祖释迦摩尼涅槃时,众弟子从其灰烬中得到8400颗佛舍利子。阿育王派诸鬼神于南阎浮提送到世界各地,并建塔供奉。其中中国有十九处,陕西扶风法门寺为第五处,供奉唯一一枚佛指舍利。 这是不二的史载,作为佛之重器,国之重宝,它现在竟堂堂皇皇地出现在刘驰驰的面前,怎不叫人愕然! 屋内空气凝重,刘驰驰拿起佛指舍利在灯下细细端详...... 过了片刻,刘驰驰手持佛指舍利走到李尽忠的面前。 李尽忠面如死灰,眼见着刘驰驰把舍利往“绿袖”剑上一撞。 孟小仙失声一叫,唯恐伤损了那佛指舍利,但撤剑为时已晚,只听“噹”一声,声如磬石,纯粹无比。 刘驰驰蹲下在李尽忠面前,把“佛指舍利”朝他面前一扔。 “玉石而已!” 李尽忠的眼神全然变了,眼珠瞪得斗大,满脸一副惊恐加之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半天他诚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小仙儿则满眼溢满崇拜和爱意,恨不得立刻抱住刘驰驰亲他个够。 刘驰驰笑了,说道:“你别问我是什么人。我先问你,你们拿这枚玉质的仿品用来做何用途?” 这本是一个鸦雀无声的夜晚,正准备追问佛指舍利的下落,李尽忠还未说话,就听到寂静的走廊上传来木地板“吱呀”的声响,暗夜里传来得特别清晰,而且诡异。 第七章 秦淮,大成殿 色泽鲜艳的锦缎面的鞋,过度脂粉霜白里点了红的脸。 艳归艳,可惜衰老了一点。 一个秉着烛台的老女人,如果不特别留意,几乎看不到她后面黑暗里还跟着一个番僧。 漆黑中光团聚于女人妖冶的妆脸,那团光像是一簇浮游的灵异,直直移荡到了鸨妈子的房门前。 鸨妈子的房间是有门的,她可不想她平时躲在屋子里数银子的声音传出去。 “李将军、令狐将军,是我” 刘驰驰讶异地看看孟小仙。 “是林鸨妈子!”小仙儿悄声道。 李尽忠听得真切,知道老鸨婆在唤他,急待要喊。刘驰驰一个手刀下去,砍在他脖子和锁骨中间,李尽忠瞬间晕了过去。 隔壁房间悄无声息,林鸨婆叫了两声便推门进去,当然没人。 听她喃喃自语道:“难道一个人先走了,怎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只听那番僧突然开口道:“既然李将军不在,能否见到令狐将军,在下远从千里西域而来,有要事相商。” 说话发音虽然较汉人生硬许多,但是用词成句没有任何问题,足见此人对中原文化颇多研究。 李尽忠不在屋内显然出乎鸨婆子的意料。 她一边寻思一边走到了孟小仙的门口。 “仙儿,睡了吗?” 屋里两人对看一眼,刘驰驰连忙示意孟小仙不要作声。 门外鸨婆子没等到回应,就听她咦了一下。 听到番僧说:“麻烦林掌柜带我再找寻一下,老僧有要事。” 用语虽是商量,但语气带着些许强硬。 那鸨婆连忙说:“好好,请大师先放下包裹,在此歇息等候。” 那番僧把所携行囊卸下,又说: “算了,此事较急,随你一起去找吧。” “也好。” 听到鸨婆答应着,片刻便传来两人哒哒下楼的脚步声。 刘驰驰看了眼李尽忠,对小仙低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了,这林鸨婆子跟他关系非浅。一会这鸨婆在楼下找寻不到,必然还会上楼来找。” “我们一起吗?”孟小仙眼中有光闪亮。 “是!” “好啊,那我们从此后算是一起闯荡江湖了吧,我去收拾细软。” 如果不是在乎被发现,小仙儿险些雀跃起来。 刘驰驰一头黑线,不知如何答她,他一转身又出了房门。 一会他返身回来,孟小仙看他手上已多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哪里来的?”她问。 “隔壁房间,想来是那番僧带来的。”他回答道。 他接着问她:“收拾好了没?” “好了!” 小仙一脸兴奋的红晕站到他面前,头发盘起,除身后三个包裹外左右手各提一个,一副奔亲的样子。 “那好,走吧!” 刘驰驰把她背上三个包裹接过来,小仙正觉着体贴间,刘驰驰这厮已经把三个包裹摔在了地上。 “啊,干嘛扔掉?” 惊愕间,刘驰驰扶起小仙儿的腰肢从窗口腾身了出去。 落地后,他带着她直奔街口。 街口,一辆粗布遮盖的马车无声停在角落。 车夫穿着灰衣,斗笠覆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满是胡茬的坚硬下巴。 “车老大,走吗?”刘驰驰问。 “哪里?” “秦淮,大成殿!” “上车!” ...... 马车在黑夜的长安飞驰,像是一道沉默的疾电。 漆黑中无人说话,孟小仙依偎着他的男人,看着身后灯火璀璨处,寂寥的挹翠楼在那阑珊中愈来愈远,眼前仿佛打开了一道陌生而希望的门。 黑暗中的男人闪烁着一对坚毅的眸子,这让她看得心神荡漾,似乎比沿路迷离的灯火还要吸引人。 “他是你的人吗?”她指的是驾车的汉子。 刘驰驰轻声答她: “他和我一样,是我们的人。” “你们?”孟小仙又露出吃惊的表情。 在她眼中刘驰驰一直是个独自在风里奔波的独行侠。 “是的,我们。” “他专在街角等你的吗?” “嗯,是守候” “一直等,一直等吗?” “他会一直等,一直到我出现为止。” 对刘驰驰来说,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对孟小仙会有如此无限的耐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现不了呢?” “他会在这一直等下去,直到哪一天确认了我的死讯。” “啊!”孟小仙张大嘴巴,世上竟有这么一个令她吃惊的组织。 刘驰驰嘴角一笑: “你今天见到真正的我了,还有什么能再让你吃惊的吗?” “那你口说的'秦淮大成殿'......” “是,我们当然不是真去那江南的十里秦淮,只是我告诉他我任务成功的口令而已。” “你的任务难道是......” “没错,杀了田桑榆!” “那如果任务失败呢?” “那就要去'祁连,无颜山'!” 孟小仙不再言语,她想她不知道的事是问不完的。 ...... 灯火在低矮楼墙间迂回,穿过一片错落无序的瓦房,人烟逐渐稀少,地势开始起伏,接连着东城门的高地上一片平坦,此处叫做乐游原。 原上草木葱葱,早有杏苞待放,春风虽带微寒,但已有花香的味道。 刘驰驰深呼吸了一口,这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 “忽如一夜春风啊,这原上的草树都戴绿了。” 远处一人背对他们,看着远色若有所思地说。 “你这是吟诗作对呢,还是兀自感慨呢,我说卫将军?” 刘驰驰大声调侃,一点不带客气的。 “不要小瞰本将军,就你那破诗我也会作个三五百首。” 王建转过身说。 “来啊,你!“刘驰驰纯属挑衅。 王建看看他俩,思忖片刻。 “携美春风度,一夜桃花开。” 刘驰驰和王建对望一眼,刘驰驰笑着说: “就知道你只会些淫词艳曲。” 两人相顾哈哈大笑。小仙上前款款万福:“孟小仙见过卫将军。” 王建倒不客气: “免了免了,以后不必多礼了弟妹。” 小仙满脸羞红。 王建稍正下脸色对刘驰驰问道: “你都对她说了?” 刘驰驰答他:“只说了一些。” 王建目光转向孟小仙:“孟姑娘,你知道身边这人是大唐天下最强的杀人者吗,我最自豪陌者吗?” 孟小仙正色道: “小仙儿浅薄,不知道何为陌者,也不知道所谓的杀人者。在我眼里,唯有我的男人。” 刘驰驰听得动容,一时不能自禁搂住其柔肩说道: “仙儿放心,即使为天下人杀手,也绝不为你之杀手!” 俩人一时四目相对,温情流动。 却不料,一旁的王建脸色悄悄变了。 曾几何时,顶尖的杀手不能心有挂牵,这已成为一个行业规则。 然而看惯了有情有义“小马哥”影片的“苏楚澜”却并不顾及这些。 第八章 谁,解我端倪 王建走到前面示意刘驰驰过去说话。 他让小仙原地等他,便走过去。 “又是例不虚发啊,干得漂亮!“王建手抚其背,又是一通赞许,转而又问: “你没给我节外生枝吧?” “当然没有!”刘驰驰又道: “但给你节外生了个花!” “哦”王建扭头“生什么花,怎么个生花法?” “佛花!” “佛花?” 他略是停顿了下,思忖一会说:“听说过佛指舍利吧?” 听他的话,王建微是一惊:“怎么,他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 “田桑榆和此事有无关系不知道,但是令狐嗣和李尽忠确实和此事有关联。” “等等”王建打住他:“你把此事从头说来我听。” 刘驰驰便把在挹翠楼遭遇翊麾尉唐枭、过招令狐嗣、偷听到令狐嗣和李尽忠谈话以及见到仿佛指舍利的事情经过向王建叙述了一遍。 王建听完思考良久,才道: “既然令狐嗣已经参与此事,我估计他后面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神策军总领田令孜田总管?” “嗯,什么事都有他的影子。”王建的眼光遥望宫城的方向,“皇帝李儇已为他的傀儡,他这是准备篡权啊。” “怎见得?” “你看。其一,如今沙陀人的军队在我大唐境内屡立战功,勇不可挡。其首领朱邪赤心和其长子也因剿灭庞勋起义而声明大噪,朱邪赤心因功受封大同振武军节度使,更被赐国姓为李国昌。其子即为李克用,被封云中守捉使,又为沙陀副兵马使。一时其兵力和威名无人能及。 此次,这田总领和令狐嗣针对李克用使的这招,不就是毁我大唐基石,铲除他们篡权路上的绊脚石么! 其二、我大唐历来视此佛指舍利为国之瑰宝可以隆昌国运、永庇唐廷,这你听说过吧?” 刘驰驰点头说道: “我知道,此枚佛指舍利存放于我宝鸡地界凤翔郡法门寺塔内,是天竺阿育王塔在我大唐所建的第五座佛舍利塔。据传佛祖舍利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大唐自太宗始,便每三十年以帝国最高礼仪,行奉迎佛舍利礼,历百年不断。法门寺也成为我大唐的皇家内道场,极尽庄重奢华。” “嗯”王建点头。 “先帝李懿于去年奉迎佛骨舍利,至离世前未成,乃传于现帝,帝年幼诸事皆有田总操办。前日,今帝终于传令永封地宫,永世不得开启佛指舍利之函。当日午时艳阳高照,炎炎高温酷似夏日,在三千和尚集体诵经中,落下巨石,佛指舍利被永封地宫,筑厚土坚墙闭之。至此方休。” 前日?诵经?午时?艳阳高照? 刘驰驰心中划过一念,把他自己吓到险些惊叫出来,不会这么巧合吧? 王建看他脸色有变,问道:“你怎么了?” 刘驰驰知道自己说出来他不定会理解,便解释道:“我想到一个可能。” 王建道:“你说。” “是否有此种可能,地宫永久封闭后,他们意图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入地宫换掉真正的佛指舍利。其寓意在于,让大唐陷于兵戈,毁掉李氏江山,而得舍利者,得天下!” 李建听完,低头思忖,口中喃喃道: “果真如此,真可谓惊天逆谋了,大唐可就有难了,但愿没有如此严重。” 刘驰驰没有说话,沉默中,他已感觉到自己的此行,冥冥中已和这佛指舍利无可避免产生了某种联系。 举头天空一片璀璨,深邃的暗蓝色天际,真的有不解的时空之谜吗? 那驾马的陌者仍雕塑般静候在高地下面。 王建跃身上了自己的马,对那陌者说: “送他们去几十里外的百花深处吧,让他们在那儿暂住一宿。” 转脸对刘驰驰说道: “你俩暂且不能回城,这几日全城都在搜查刺杀田家公子的人,整个神策军都出动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只能接受。 ...... 马车在夜风的山峦间沉默穿行,夜晚山林间的凉意让刘驰驰的大脑异常清晰。 他解下外套披在已有睡意的孟小仙的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刘驰驰的心里却在跌宕不止。 这几日,刘驰驰疲于应付这新的时代、人物的关系和环境,倒的确没有多想自己此次穿越和时空,和诸多因素的关系。 不知道是何原因,这次一提到佛指舍利,冥冥中一下勾联起自己的那次关于项目的劫难。那日也是在午后,阳光毒辣得厉害,而自己却在一片如茵的绿色中听到那令自己心静的梵音,然后就是摔下去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就一下子全部模糊掉了。 说句实话,自己和佛教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渊缘,苏楚澜的现代社会节奏很快,信息量巨大,所处的it行业又是一个知识信息不断更新和颠覆的行业,他自己是没有时间静止下来思考人性和心灵的崇尚问题的。 如果一定要硬扯上和佛教的渊源,那就是自己的祖母是位虔诚的佛教徒。 祖母是位旧社会的传统女性,不识字,又笃信佛义。在自己儿时,祖母所念经书基本全由自己幼小的手用毛笔逐字手抄,抄写在熟宣本上后再逐字逐句念于祖母听,由祖母跟读,久之,祖母得以背下几十章经书。而自己虽能熟读,但由于年幼从不解其奥义,交差而已。 这一抄写,就抄写了六年。 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暗合? 远方崇山深处已有灯光,刘驰驰的思绪如麻,索性不去想它了。 小仙儿不知何时醒来了,颠簸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笑道:“一直看着我干嘛。” 小仙莞尔一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从那番僧的包裹里拿的是什么?” “我还真没看。”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事,伸手到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锦盒。 锦盒不大,却做得精致异常。 盒体上雕满精致细密的西域纹样,嵌了若干种各种颜色的宝石,打开锦盒,他“咦”的发出一声来。 锦盒内的金色锦缎中,赫然躺着一只莹莹乌绿的扳指! 拿起来,竟然清晰地看到它黑色的弧面上,流过一道神秘悠长的光! 他回头问小仙: “你刚才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一道神秘的光!”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看那些公子哥们平时戴在拇指上玩着的扳指,一个个质地良善,保养的光泽熠熠的。” 孟小仙可能是看的多了,对这锦盒里竟然装的是一只小小扳指有点失望,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第九章 别时,雨倾了城 刘驰驰拿在手里端祥了片刻,除了精致,左右看不出端倪。 他料想该是番邦用于进献给朝廷的礼物之类,倒也不失为一件稀罕物,就又收起来放回了怀里。 马车终于停下,掀帘下车,扑面一片桃花林。 桃林的入口幽窄,容不得马车进入,他们便下了马车与那陌者就此别过。 ...... 春来桃杏未曾开,早有苔痕绿上来。 拾苔阶前行,三月间的桃花带苞,虽是夜间,但花苞缀满枝头,有些已经偷偷开了,影影绰绰的带着暗香袭来。 他们在林间穿行,恍若不似人间。 刘驰驰低头对小仙道:“你比那桃花更娇粉些!”。 这话惹得搀着他手臂的孟小仙一脸绯红。 走到头,面前豁然一片开阔地,一支酒旗斜斜随风摇曳,上书:百花深处。 酒旗之后是围成半圈的不高的两层木楼,灯火的影子就是由那儿淌出来。木楼后面随山势而上是一团团类似小山包一样的影廓,看不清楚为何? 他们吱呀推门进去,残烛下小二惺忪的睡脸上支起一只眼睛。 “投店打尖?” 刘驰驰心想这山野俗语倒是听得亲切。 “是,我们住店。” 那小二斜一眼柜台里的登记。 “对不住,没房间了。” 刘驰驰还未说话,小仙着急抢着说:“我们只要一间!” 小二看他们一眼道:“今晚客多,一间也没有了。” “麻烦这位小哥想想办法。”孟小仙真急了,估计从古至今女人对睡眠都比较注重。 小二还未答话,楼上的一间房门打开。 “顺儿,开间上房予他们吧。” 白衫一闪,门复关上。 “我们少东家说话了,给你们一间吧。”小二低头忙在柜台里找钥匙。 刘驰驰边上楼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思忖着那少东家仿佛在哪谋过面。 推开一扇房门,那叫顺儿的小二递给他们一个灯盏。 “就这间了。” 到底是上房,就算在这村野地方,敞亮、安静、整洁,家饰一应俱全,还有一扇朝向背后山林的观景窗户。 两人进得房内,孟小仙啧啧地看了一圈,看得出她非常满意,她走到窗前想开窗让山野的风吹进来。 就在开窗的瞬间,“啊”的一声她惊恐地叫起来。 刘驰驰疾赶到窗前,一眼望去,山色苍茫中满目坟冢。 这好像是个家族葬群,大大小小足有几十座,遍布一整面山体,煞是惊人,尤其是在黑夜里看去。远处狼群长啸起伏,近处坟茔无声缄默。 在这不适意的深夜里,他只好安慰小仙草草睡下了。 索性连夜赶路疲劳了,孟小仙睡得很熟,也可能是睡在刘驰驰怀里较为安实的原因,她倒是没受方才所见的影响,酣甜可人。 刘驰驰一夜未睡,保持着职业的在陌生地方对陌生环境的警觉。 一夜无事,清早放松下来的他,才多少浅浅地睡了一会。 小仙醒得比他早,在他怀里可劲地钻了一会儿,弄得他每个毛孔都想的时候,他一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 山林的春早有着雨露般的润湿,教人舒畅怡然。 推门出去,是一个微雨的清晨,山风带着湿土的气息。 他极目望去,葱郁的山林间墓冢苍苍,一个家族的历史隐隐伏动于苍山翠柏间,一股感慨之气顿生肺腑。 拉住那个叫“顺儿”的小二,他问道:“此为谁人家墓园?” 顺儿一扬头:“少主,这位客人打听墓园的事。” 刘驰驰一回头,那白衫的少东家正站在二楼楼栏。 白衣轻裘,目若朗星,眉宇间攒动的轻愁,仿佛生而具之的铭印。忧郁,因而低调着气质的精致。 这人正是挹翠楼对刘驰驰施以援手的白袍男子。 刘驰驰急忙拱手要谢。 这青年却用一掌压低,暗示此处不宜提起旧事。 听得他说:“此地墓葬为大唐吴王李恪一系家族墓葬。” 刘驰驰对于李恪很是了解,甚至近于崇拜。 李恪为大唐太宗三子,骁勇善战,武力、智慧在太宗诸子中最有望匹及其父。然而不幸卷入房遗爱叛乱案中,被长孙无忌诬陷致死。 听得此人介绍,刘驰驰立即躬身向群山方向遥遥三拜。 拜完正想要寻此人说话,再往楼上看去发觉那白衣青年已经从楼上消失了。 远处马蹄声震响山谷,闻得声音渐传及近,一会一束身黑衣人走到门外。 瞧见刘驰驰正在门口,便立刻走近附耳说道:“卫将军派管家在三里亭等你。” 刘驰驰听罢,返身回屋带上孟小仙 出来。 “前面带路!” 三人一起走出桃林,正有两辆马匹等候在此。 刘驰驰娴熟的翻身上马动作连他自己都不信,孟小仙倒不奇怪,玉臂一伸。 “拉我上去。” 刘驰驰略一附身,轻舒猿臂把孟小仙带上身后。 一声响喝,“驾”,便随着那黑衣人追了上去。 三里亭果然也就三里,老远就看见孙管家一副悠然,背着手在亭边观赏沧海云天。 远处云海翻腾,近处唯一亭一老人也。 自然磅礴,人可见其微。 听得他们过来,老头笑着转过身。 “听得刘爷此次任务顺带携美,可谓可喜可贺呀。” 刘驰驰连忙客气。 老头换了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说道:“知道卫将军为什么不亲自来?” 刘驰驰摇头。 “他来不了!”不是废话嘛。 “卫将军得到田总管的重用,指挥全城兵力在抓你,自然没时间来。”原来如此。 “知道了,没事。对我如何安排,这长安周边并不安全。”他其实是关心的小仙。 “少爷早想到了,您放心,会派车送你去一个地方暂避,风头松了您再回来。”这老管家说话不急不慢,教人听了心里稳妥。 “哪里?” “凤翔郡法门寺!” 刘驰驰不得不佩服王建,这个地点真的是他藏身的绝好地方了,自己在他没安排之前就曾大胆的这么想过。 当然还有一个私人想法,他想调查一下真正的佛指舍利跟自己的这次穿越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少爷和法门寺主持、方丈均有旧好,你去投靠没什么问题。” “那,我带小仙过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老头面露难色道:“这个,估计有些问题。一来,皇家寺院如果留有女眷,恐难向外交代;二来,以小仙姑娘在长安城的名气,不少达官都已认识,恐怕难掩其身份。” 孙管家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但此时的刘驰驰哪里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呢。 “既然小仙儿的去处你们未给安置,那刘某的也不劳将军安排了,我们自有别的去处。” 刘驰驰不想让孙管家太难堪。 孙管家笑道: “刘爷多虑了,少爷对小仙姑娘的去处也有安排,就在将军府内,刘爷不会不放心吧?量一般人等是不敢到卫将军府内搜人的吧!” 至此刘驰驰才放心,也好,的确小仙跟去法门寺有诸多不便,在将军府内倒是万全之策。 倒是小仙儿眼睛一红,楚楚地望向驰驰,眸子中闪动着诸多不舍。 驰驰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将小仙儿搂到胸前,用手刮了下她翘红的鼻尖。 “好了,不许哭了。我们这样两下安心,王将军会像待我一样待你的。” 小仙蒙头在他怀里,抽泣道:“奴家不是担心这个。就是这一别,不知道我们何时方能见面,惟怕遥遥无期。” 刘驰驰一时胸口纵有千般男儿坚毅也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心中简直摧痛得不行。 他只有安慰小仙:“你等我,待这满山花红定当回来见你!” 孟小仙惟有点头答应,低头细细整理了下驰驰胸前的衣服,然后一言不发上了孙管家带来的马车。 孙管家拍下刘驰驰的肩膀说道:“做好准备吧,一会有马车来接你去。车是城里租的,不是门里面兄弟驾车,不要多言。” 临离去前,孙管家从车里探出灰不溜秋的脑袋,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法门寺里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少爷等你好消息,保重吧。” 留下个刘驰驰,马车还没来及绝尘就没影子了,落山风袭来,刘驰驰一个哆嗦,赶忙紧了紧胸口的衣服。触手一片温意,低头看胸襟处,原来方才,小仙别了一只碧玉的簪子在上面。 刘驰驰胸口一震,一股热泪烫疼脸颊。 微雨变作倾城,不觉得下花了天...... 第十章 遭遇,战神! 那挂着免客牌子迟迟而来是一脸湿透的马车,滴水斗笠下面友善黝黑的笑脸。 认识,是那晚载他和小仙的那个马车夫,刘驰驰还记得他姓崔。 “刘爷,真是巧,又见面了。” 刘驰驰勉强一笑,上车,别过头一个人埋在黑暗里。 想不到这车把式是个不看人脸色的主,不依不饶地找他聊天。 “真有缘啊,那晚一别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那位小仙姑娘呢?” “客人可是出了大价钱,说是要送你去凤翔郡,这么远,出远门啊,小仙姑娘怎么不一起?” ...... 聊的刘驰驰心里生疼。 “好啦,让我静会!”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升腾出哪股邪火,把那年轻人吓一跳。 “对不住,小哥你驾你的车吧。”刘驰驰暗淡了语气,仿佛对自己说。 雨丝疏疏密密地落得很是无趣,把一辆马车晾在路上疾疾无声地跑。 ...... 马车绕过城往西走,一路尽是山路。雨水大了,开始不歇地往下灌,把个春雨润如酥的意境糟蹋光了。 跑了大半天,那崔家小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刘爷,这大的雨势,山路是不能再赶了,再赶恐有危险了。” 刘驰驰掀帘看了看天色说:“那就就近找地方歇吧。” 他明白,这么大的雨,汽车跑着都有危险,更别说马车了,还是别拿命来开玩笑。 马车泥泞颠簸着到了一处村口,边上岌岌可危地立着一座客栈,灰头土脸的淋在大雨里的模样,看起来比起赶路的人还要狼狈不堪。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处危房。 无奈,只有这一处,权且只能歇下了。 拴了马,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暖和干燥,火炉让空气里有种柴禾的香味。 厅不大,三张桌子,倒是被两个伙计和一桌客人占着三张。 两个伙计趴一张桌子打盹。 另两个客人头上斗笠未摘遮住了半张脸占着一张桌子吃酒,一声不吭。 在空桌坐下,刘驰驰坐下让那年轻人点了些吃的,自己开始有意注意起对面桌子上的客人。 默不作声的两人,彼此间对话都很少,像是担心别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人虽年轻,但身材魁壮拔高,留着青青的胡茬,看气宇像是少主。另一人好像为其随从,总在帮忙斟酒或是跟招呼小二什么的。 从年轻人的动作来看,刘驰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刘驰驰要了两间单房,银两不是问题,王建托孙老头给他的银两足可以让他环游地球了。 酒菜陆续上来,两人均已饿了,闻到香味食欲大振,所以吃得倒也敞快。 蒙头喝酒吃菜久了也觉得无聊,他便主动问那赶车的小崔: “坐你半天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来着。” 那年轻人笑起来,雪白的一口牙教人喜欢。 “刘爷贵人忘事,我姓崔,崔成晚。我家老爷子四十岁头生的我,所以叫成晚。崔家马铺就是我家的产业。当然,在刘爷您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刘驰驰连忙截住崔成晚的话题,这时在任何地方暴露自己名字都是一种危险。这孩子话多,以后自己得少跟他说话。 然而话题还是引起对面客人的注意,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像随从的那人开口问:“小哥是崔家车行的吗,正好,我们有件事情想向小哥打听一下。” 小崔的性格倒是爽快。 “不碍事,你说吧。” “想打听个人,前几日是否有一个名叫李尽忠的租过你家马铺的车?” “李尽忠?”小崔挠头说:“ “啊哟,你把我问住了”崔成晚笑着说“我们家一天几百笔的生意,这几天的前的事谁能记得?” “哦,也是,那麻烦你了。”对面那客人眼神有点失望。 刘驰驰听对面人说到“李尽忠”名字的时候就开始留起心来。 仿佛受到那失望眼神的启发,崔成晚忽的伸手在怀里掏了一会,拿出一薄账本模样的东西。 “嘿嘿,你两位运气好,我今巧了带着账本,准备顺道收些帐回去的。你等等。” 说着话就翻开账本一页一页查了起来。 当翻了几页后他叫道: “李尽忠,有了!” 此时的对面两人迅速望向崔成晚,那位身高留胡的年轻人只是急速抬头看一眼便又埋下了头。 可就在极短的一瞬间,刘驰驰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条不长的刀疤衬托在深色肌肤的棱角里,一只眼眼神充满坚毅,另一只眼像是萎缩了一般黯然无光。 刘驰驰心里略是一思索,心跳便陡然加速起来!扑腾腾跳得厉害。 不会吧,让我赶齐啦! 崔成晚看着账本咦了一声。 “他是前几天定的车马,本该明早才走,怎么临时改成昨晚走的?” 刘驰驰心里说,那是被我吓走的。 对面的人仿佛也有些意外,“昨晚走的?那是去哪里了?” “好像是坐马车出了城就往云州方向去了!” 听到往云州方向,对面俩人才放下心来谢了一声。 像随从那人轻轻嘟哝了一声:“也不知见上面没有?” 那魁壮的年轻人突然用手止住他,禁声,侧耳聆听。 与此同时,刘驰驰也发觉了桌上的碗碟在嗡嗡振动。 “有马队!” 刘驰驰和那年轻人几乎同时发声。 “你们快到后房躲起来”刘驰驰冲着崔成晚和店里伙计大声喊道。 “兄弟注意了!”那年轻人也朝刘驰驰招呼。 刘驰驰和他互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就在这瞬间,一支鸣镝划响天空,随即“嗖嗖”声不绝,破开雨花疾疾而至是一支支锻金头的雕翎箭。 刘驰驰一个翻身掀翻桌面挡住身体,随着一阵“铮”“铮”之声,桌面随即被钉成了密密麻麻的箭簇。 羽箭纷至,如同瓢泼,震得刘驰驰握住桌脚的手一阵发麻。再看那一桌那年轻人也依法躲在桌后。 狂飙的箭雨中,那年轻人朝刘驰驰喊道:“这帮人马是因我而来,只是连累兄弟你了。” 刘驰驰笑道:“刀林箭雨又何妨。” 年轻人也豪迈大笑道:“好胆男儿,我沙陀军李克用,今天交定你这个兄弟了,敢问大名?” “我叫苏楚......不是,刘驰驰!” “好,苏驰驰兄弟!待这这箭射一阵停下来,我会赴前奋力挡住,兄弟你速从后门离去。日后山水有缘,你我再联手共襄大业。” “我.....”刘驰驰正待要解释自己叫刘驰驰。 这时一阵箭雨停歇,只见李克用已振起身形,一座山似的撞向屋外。 屋外人马显然没有料到一阵密雨般乱箭之后会有活口,即便是有活的,也没想到会立刻反扑,顿时来不及反应慌了阵脚。 随着李克用扑向马队,一时惊得人马杂沓、手忙脚乱,咣当好些明铠甲的士兵摔下马来。 他们还未来及从泥泞中挣扎起来,只听一阵啸叫,一道寒彻生命的绿光划过道绝望的弧线,一个士兵的咽喉处已溅出血花,之后便砰然倒地。 泥泞中,站着低眉横目的刘驰驰。 “好兄弟!”李克用喜道。 刘驰驰剑已出鞘,哪有停下的道理。 人声呜咽在呜咽的雨声里; 绿袖嘶鸣在嘶鸣的马啸中。 横刀! 人群闪现一把锻钢横刀,划出森森的寒光,扎进铠甲士兵的腹部。 那是李克用的兵刃。 如果在马上,他还有马槊,不过现在,他有横刀就足够了。 一拨血雨腥风的杀戮后,两个男人站在了一起。 他们对面是一群身着明光铠的蒙面士兵。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色界线。 士兵的人群让开两边后,从中间走出匹黑色高马,马上端坐着一名横眉厉目的黑甲的将领。 刘驰驰见到眼熟,猛然想起正是那一日偷袭自己的唐枭! 对方显然也把他认出来了,这也难怪,这世上手持“绿袖”的能有几人。 他死死盯住李克用。 “李将军今天有个不错的帮手嘛,还是个凶犯。那李将军又多了一条罪行了,你公然和杀死田总管公子的凶手厮混在一起,我看你是罪责难逃了,束手就擒吧。” 李克用用右眼瞟了刘驰驰一眼。 “兄弟,看样子你来头不小嘛。” 刘驰驰苦笑道: “本以为兄弟你连累我欠我一个人情,现在,看样子倒是我连累你了。这个人情便宜看来是占不到了。” 说罢,两人齐齐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李克用朗声说道:“唐枭,你的翊麾营今天就是全部人马出动,你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我兄弟的身手你已经见识了,只怕他若要取你首级,易如反掌吧。” 唐枭听罢连忙扯马往后倒退了几步,身前又围上了几排兵士。 刘驰驰抿抿嘴,轻声对着李克用:“兄弟,你这牛吹得有点大呀。” 李克用道:“你不说破,谁知道” 唐枭是见过刘驰驰身手的,虽然他最后是被那白衣青年打飞出去的,但是刘驰驰瞬间杀田桑榆一击毙命是他亲眼所见,所以对于李克用的话他是不敢不信的。 “李克用,今天权且饶你,日后恐怕你是猖狂不了多久了,你自己知道你得罪的是谁。” 说罢,一声“撤”全部兵马立马调转方向往东边撤了下去。 霎时间人马去得光光,只剩一地淋在暴雨里的尸体。 刘驰驰问:“你得罪谁了?” 李克用苦笑道:“恐怕我们俩得罪的是同一个人。” 刘驰驰睁大眼睛。 “田令孜大总领!” 第十一章 作别,执意而西 愁眉沮丧的客栈老板和惊魂未定的崔成晚。 雕塑一般坐着。 他们一人一头坐在客栈此时唯一完整的长凳上, 看着泥泞里的满目疮痍和尸首遍地,发呆。 沙陀人,李克用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那人会意地走到老板跟前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老板,这是这两天的房钱,拿着吧。” 老板不敢相信地接过去。 “客官,不用这么多,这些都够我重开家好的客栈了。” 李克用含笑道: “那就新开一家,昨晚的草席炕着实让我睡得不舒服。” 老板忙千恩万谢,点头说好,只恨不得以头跄地。 “客官大恩,我张有仪没齿难忘。” ...... 雨后的山天,晴如碧玺,山色葱茏间,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李克用的随从和崔成晚。 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 克用停下。 “刘兄弟,我不知你去凤翔郡所为何事。如不嫌弃,我在大同府云州城等你,届时你我兄弟携手,共作一番大作为。” 驰驰微笑着谢他道: “蒙沙陀军副统不嫌,能与我一阶布衣结兄弟之约,已觉幸甚。我此趟去凤翔法门寺,实则干系到国家社稷安康,或许可免大唐再陷兵戈战火。其中缘由,来日定于兄弟细说。至于来日辅兄弟建功立业一事,我承诺你,只要一日在大唐,我一定不余遗力助兄弟一臂。” 他心想,哪一日我碰上机缘回去现代了,你可怪不得我。 克用见他执意要先去法门寺,虽心里不舍,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所以也不刻意说服了。 道别之时,刘驰驰忽想起一事,神色变为凝重道: “兄弟此次会云州后,谨防身侧小人,不要听信谗言佞语。在长安,我与你麾下捉守使李尽忠有过一面之交,感觉此人不似表面那般忠诚不二,一定要慎防。” 克用点头道: “兄弟之言我记取了。不瞒兄弟,我此次秘密赴京都,就是想探得李尽忠赴京的真正意图,不想他未待两日就回云州了。他手握兵权,又暂无把柄于我手上,所以一时办他不得。但我一定记得兄弟提醒!在此谢过!” 刘驰驰这才放心,于道口与李克用作别。 走得多远,听见克用在身后高声叮嘱: “此去如遇危难险境,可于寺中找一方心长老,他定会帮你,切记!” 刘驰驰大声应了,挥袖而别,黄土马车,执意西上而去。 ...... 途中不觉三日,因为思念成疾,在他看来却是三秋般的时日。 离凤翔愈近,就是离长安愈远。对小仙儿的思念成日来袭,教他经常性地忘了叫“苏楚澜”的那个人,只在刘驰驰的梦里来去徘徊。 远处见一旧城郭的模样,绕城一川,涓涓而去。 崔家小哥欣喜道,凤翔郡到了。 ...... 车终于在一座葱茏的山前停住。 寒山,石阶,春花闲落。 刘驰驰下车,抬头望了望钻入了密林的石阶山路,抬脚正想上山。 一回头,崔家小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姑娘,难道请你驾车的主家没有给你车钱?” “不是,刘爷误会了。我只想问刘爷现在我回京都,他们不会找我麻烦吧?” 这是一个提醒,刘驰驰这才意识到,昨日客栈一役,这小哥的身份免不了会被误以为是自己的人。 他这一回长安确实危险,弄不好自己的行踪都要暴露。 “那怎么办,要不崔成晚,我杀你灭口吧。” 他快到法门寺心态轻松,存心开他玩笑。 “刘爷,你可别吓我。你看这样如何这样,我就随刘爷在这玩几日,也算躲躲。刘爷如果不嫌弃,就当多带一个仆从罢了,身边也好有人端茶送水。” 刘驰驰思忖片刻,看看他说: “也好,我不需要你服侍,但我要你记得:一、不要多话。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二、对任何事不要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三、不许惹事。佛门净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成晚愉快答道:“好嘞!” 两人便沿山道而上。 ============= 初唐时的法门寺,破落成一座小庙。 五六个僧人,两三间房。 香火不旺,险些潦倒掉。 太宗贞观五年,歧卅刺使张德亮在法门寺塔基中发现了佛指舍利。 因为他的一句“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正暗合了出现的贞观之治。太宗才开始调用修皇宫的木料,去修缮了寺院,并下诏开启塔基开示舍利。 法门寺的香火这才重又盛起,成为李唐皇家寺庙。 最盛时,这法门寺被誉为“瑰琳宫二十四院“,僧众多达三千余人。 两人到达寺院外已近暮时,日头渐低下去。 霞光如背景般从寺院后面铺呈过来,瓦脊飞檐尽染,大殿塔林呈祥瑞之光。那霞光,惹得从前面看万顷的寺院里,一片金黄,煞是辉煌壮观。 两人不觉看得呆了,刘驰驰边痴看着,边推了推边上的崔成晚:“带单反相机没?” 崔成晚冒了一头的黑线,结巴着说: “带......带什么鸡?刘爷,你想吃鸡就酒看落日吧?刘爷真有雅兴!要不,我就近找村子买只老母鸡凑乎一下?” 刘驰驰“铛”的一下被他的老母鸡敲回现实,郁闷不止,怏怏来了句: “不用了,你帮老乡们省省吧。” 山门前,知客僧在扫地洒水,一副怡然模样。 他的僧袍上结纳着各种形状的布片,看起来倒像是故意为之,装酷?! 看到两位,这僧人支起扫帚单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说道: “两位如是奉香,那明日请早。今日已晚,寺门关了。” 刘驰驰忙将来意说明。 知客僧听到京城且与卫将军有关,这才请他们稍等片刻,然后赶忙去禀报方丈。 一会便赶回来,忙不迭地请两人随他进去。 一脚迈进寺院,刘驰驰两人就被这寺院的规模震惊住了。 殿峦层叠,气派恢宏。掩映处古树参天,拾阶为高殿明堂。 正殿、弥勒佛殿、铜佛殿、金刚殿、藏经楼.....四处古意肃穆,祥瑞云绕。 左右是通彻寺院的回廊。 顺着回廊,他们走到禅寺一处别院门口,知客僧带他们推门进去,绕过一池残荷和几株古柏后看到一处禅房。 在知客僧轻轻叩门的同时,刘驰驰忽然想到唐人贾岛的一幅诗境: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声响而不破静意,颇有同感。 稍一会,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小沙弥过来开门,刘驰驰见他眉目长得清秀,模子也讨得人喜欢。 知客僧刚要张口,小沙弥竖个手指在嘴边轻“嘘”了一声。那意思静声,模样可爱至极。 掀开帘子到后间,一进门就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双足跏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刘驰驰心里称赞,这无海大师看来怎么也要八九十岁了,打坐时依然腰肩山脊般秉直,真是不易。 小沙弥上前轻声叫道:“方丈,方丈。” 老僧仍旧一动未动。 小沙弥又叫了几句方丈,老僧仍无动静。 知客僧瞧见不对,上前并指探了探方丈鼻息。 神色忽然一变,退后一步,对老僧合十垂目,轻泣道:“师父圆寂了。” 第十二章 钟声,为逝者鸣 他一到,方丈仙逝了! 事情到这个份上,他俩除了站着发会呆好像没什么可选的。 ...... 人人皆在死前灰了念想,权且不问活着做甚。 渡人生死结者,也终于,了却自己生死。 斜阳晒塌了山脊,钟声嗡鸣,举寺哀号。 寺庙的方丈圆寂是寺院里的头等大事,一时间,寺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忙着为大师傅超度做准备,没人顾得上他俩。 他和崔成晚互看一眼,苦笑一声,自己去找房间安顿吧。 跨出禅院的月门,别院里清净许多。 两人一时正不知道往哪走,他却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抽泣着的背影。 背着月光,他仍看清正是方才方丈禅房里的小沙弥。 原来所有人都在忙方丈的事,这僧年少没人顾及,便把他默默撇在一边了。 小沙弥虽然年少,但颇有情商。一人走在别院里,念及同方丈大师一起情同父子般的感情,情不禁地落下泪来。 刘驰驰走上去,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赶紧拭掉眼泪,看看他俩。 “我法名悟门,你们不是刚才那两个客人么?” 刘驰驰笑着道: “是啊,小师傅好记性。现在没人管我们了,你带我们去客房好不好?” 悟门想想点点头,走在前头。 客房在寺院靠后。沿着长廊,刘驰驰一路找着话题跟静可闲聊。 “小师父多大了?” “我是六月里天气开始冒热时的生日,十五岁半了。” “那小师父入我佛门多长时间?” “我出生便被放在山门口,方丈大师发现了我,所以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寺里。” 想到老方丈,悟门眼眶又开始红了。 刘弛驰连忙岔开话题: “我挺羡慕你的,一出生就是皇家寺院,听起来倍有面子。我也是孤儿,你瞧,从小漂泊到现在。” 出生的话题最容易拉近距离感,可惜不适合崔成晚,插不上话,把他憋个要死。 刘驰驰又道:“你们被御封为皇家寺院可是因为那颗佛骨舍利的原因” 悟门点头。 各位看客,从这里开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小孩容易着了成年人的道儿。 “那真是个稀罕物啊,能看到也就今生无憾了。” 刘驰驰兀自感叹。 “瞧不见了,你来晚了。”悟门说。 “怎么呢?” “你没听说啊,哎,你这个人太孤陋寡闻了。这个佛指舍利前些日子就被当今皇上一道旨,给永久锁入地宫了,永世不得开启。你是看不到啦。” 悟门心地良善,还有点替他可惜。 “是么?真是可惜了!也罢,改天领我在附近转转,也算熟悉一下这里。” “客人你是要在这儿常住吗?” “恐怕要住一段时间的,你不愿意吗?” “不是。只是方丈圆寂了,只怕谁也没心思陪你游山玩水。” 这孩子倒是挺顾及人。 “不碍事,我只当在这儿修养而已。” 刘驰驰笑着摸摸小沙弥的脑袋。不知怎的,他心里倒生出一些亲切来。 送到了客房,悟门刚交待了几句,忽听到前院钟声四起,惊起一山谷的群鸟纷飞而起。 一霎时,群山如同回响起莫大的哀鸣,黄昏刹时变黑了天。 悟门急急要往前院赶,刘驰驰知道那盛大的超度无海涅槃的法事就要开始。 他安顿好崔成晚,叮嘱夜里不要乱跑早些歇息,自己便出了门往前院去。 ...... 大雄宝殿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乌压压只见全是诵经的和尚。 正走着,旁边一人站起来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的知客僧悟静。 “你来正好,随我来。” 悟静带着刘驰驰穿过一路诵经的和尚到达宝殿的最里面。 此处停放着无海坐化时的身躯,还是保持着刘驰驰见他时双跏趺坐的姿态。 一旁的长明灯下,一长老模样的老僧正身披袈裟趺坐闭目,手拔佛珠喃喃而诵,声音极是低沉迂回。 悟静把他引到这老僧人跟前,便俯下身在僧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僧人听罢,睁眼抬头望向刘驰驰,然后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刘驰驰还以一揖。 悟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住持大师明远。” 然后又对主持大师说:“这就是京城里来的刘施主。”显然他方才已经跟这主持介绍过刘驰驰的来历和王建的背景。 主持明远道:“阿弥陀佛,刘施主远从长安而来,我本该悉心接待,无奈施主遇上了我方丈大师圆寂,一切疏乱,但请包涵。” 刘驰驰连忙谢过,表示老方丈的事才是正事,自己的事不必费心。 明远又道:“这几日院里肯定诸事繁忙,我暂时无暇陪同二位,二位自可随便逛逛,吃住老衲一会会叮嘱他们安排妥当,等老衲忙完方丈身后事宜,等有了空闲一定多陪陪二位,这两天你们就担待点。” 刘驰驰连忙又谢。 为了不影响大和尚们做法事,他便立刻告退出去。 退到一旁和和尚堆里,本想和他们一样打个趺坐再观望一会。无奈左脚放上了右腿,右脚再放上左腿就难了,眼看着身体一斜“啊呀”便向左边滚倒下去。 耳边听得有人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一回头,果然是那叫悟门的小沙弥。 刘驰驰朝他做了个鬼脸,不想那悟门一下变得严肃,身体端坐,双目下垂,就此不再理他,搞得刘驰驰好个无趣。 皇家寺院的方丈圆寂了,就不仅只是寺院的事了,消息必须要报到皇城之内,听候朝廷对善后事宜的要求。 一轮超度结束,主持和几个监院到内室去商量去京的事宜。 刘驰驰闲也无事,交头接耳地望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没有趣味便也起身回房。 崔家小哥的屋里早已熄了灯火,一来他赶车也累,再者刘驰驰不让他出门,他待着也无聊。不像现代的苏楚澜只要能上网,宅在屋里三四天只要有泡面都没什么问题。 刘驰驰回到自己房里,发觉房里倒也床榻整洁,一丝不乱。古意盎然的一张书案,一旁满书架子的佛籍古典。 找到一本《六祖坛经》,他盘膝闲坐下。 春寒带风,透过窗棂吹进来,竟吹得那书页啪啪翻响。刘驰驰不觉呆楞着,满眼掀起的竟然都是小仙儿的影子...... 第十三章 初探,阿育王塔 这是哪里,四下俱黑,难以分辨不敢伸手。 他下意识地“仙儿”、“仙儿”唤了几声,四处回声激荡,但无人回音。 脚下有路,但乌黑崎岖,泥泞中他步履艰难。 有光! 前方透出一道溢满光晕的门,里面依稀是仙儿的模样。 他振起精神追了过去,管它脚下再多的泥泞,也要奋力追过去...... 快接近了,突然脚下一空,他一愣,低头。 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他直直地摔下去。面朝那光,只看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像个大口,把他吞噬进去...... “小仙!” 他在春早的风寒中一激灵醒来。 原来不觉间坐在书案旁睡着了,右手握着那支带着体温的碧玉簪子。 有人叩门,屋内的宁静被急促地打破了。 他过去开门,一张靓丽清秀微微带喘的小脸。 “悟门,这么早啊,不用坐早课?” 他见到这小和尚心情就自然而然地愉悦起来。 “主持大师有请,在他禅房。”悟门边喘边说。 看得出他是小跑着过来的。 “前面带路!”刘驰驰说着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刮了一下。 小悟门不满地白他一眼,自顾自先走在了前头。 “嗨,明远主持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刘驰驰故意找话题惹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 悟门的脚步一点都没放慢,走起路来飘着两只空旷的袖袍,像是京戏里搞笑的丑角儿。 “透露透露嘛。”死皮懒脸是刘驰驰比较常用的套瓷方法。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主持自然会跟你讲的。” “好吧。” 也不知一早这小和尚是不是有下床气,刘驰驰自讨没趣地想。 主持的禅房离昨晚方丈的禅院不远,门口站着几个神色同样着急的僧人。刘驰驰认出是昨晚见过的几个监院。 他们见到刘驰驰行了个礼便分开两旁。 进到屋内,明远主持老远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身迎了过来。 互施一礼后问道:“刘施主昨晚睡得可好?” 刘驰驰连忙客气,回了声:“多谢明远主持安排的妥帖,刘某一夜安睡,不是悟门来,我不知要睡到几时才起。” 明远呵呵一笑:“好好,睡好就好。不知您昨天带的那个仆从是否一起来了?” 刘驰驰有些奇怪,怎么两句话不到话锋一转问起崔成晚来了。 明远看出他的疑问,“哦”一声说道:“想烦劳刘施主一件事。” “主持大师请说。” “无海方丈圆寂一事必须尽早报与朝廷知道,以便秉圣上意思行规格礼仪。无奈此事来得突然,还未作行事上的准备,单是行脚去京就足需四天时日,一来去需要八九天,恐是耽误事啊。” “那主持的意思?” “想烦劳你的仆从驾车带我报信僧人回趟京都长安,也好节省不少时间。但我也知道您二位也是刚到,一路行车劳顿,这样麻烦是否......?” “明远主持您就直说,您是想让我的马车送你们去京城报丧?” 刘驰驰打断明远和尚的客套,直接地说。 “正是,正是!”明远连连说是。 刘驰驰答得爽快: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应该,派人把我那仆从叫来吧。” 明远连声感谢,一边合十,心里宽慰不少。 崔成晚对于一早被叫醒被告知要立刻驾车回长安显然意见不小,但碍于众多高僧和刘驰驰的面子又不好发作。 明远给僧人安排面圣事宜,崔成晚悄悄把刘驰驰拉到边上。 “不是说让我在这逗留几日的吗?” “事发突然,出家人的忙哪有不帮之理。你就辛苦跑一趟,这大功可以免小罪,再说回来以后你想怎么逗留,随便你。” 崔成晚又急道:“只怕我一会去,到城门口就得被抓捕住了。” 刘驰驰道:“笑话,你们是皇家寺院法华寺派去皇城报信的,谁敢拦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崔成晚低头思忖再三。 “也是哦,好吧。谁叫小爷我身体好,跑一趟就跑一趟吧,车金可一分不能少给” “不光不会少,只会多给你,放心吧。”刘驰驰笑着道。 抓紧时间用完早膳,崔成晚便被催着带了两个进京面圣的僧人急急的出发了。 听到马蹄声音远去,刘驰驰这才放心。 他们一进京报信,自然朝廷上下都会知道了,那王建也自然会知道。 那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动作,他该会有个消息来。 那么这几日,等着吧。 刘驰驰正背着手在几个佛陀的塑像旁闲逛,就听得主持明远叫他。 他回头看到明远,身边站着满脸一本正经的悟门。 “用了你的仆从,怕你不方便,让这小悟门随你照顾着吧。” 小悟门扭扭捏捏地走到刘驰驰面前,蛮大不情愿的样子。也是,这满院上下都在忙着的时候,却单单让自己陪这个闲人,这孩子有点情绪是自然。 “怎么,有情绪啊?”刘驰驰成心逗他。 “没,没有啊。”当着主持的面,小家伙有情绪也得夹着。 “陪刘施主随处逛逛吧。这孩子机灵得很。” 主持后一句话是说给刘驰驰听的。刘驰驰点头表示感谢。 又一轮的法事即将开始,明远赶紧告辞离去。 刘驰驰原地侧头看了眼悟门,悟门也侧着脑袋望他一眼。 “你想去哪?” “没想,随处逛逛呗。” 刘驰驰依然背着手,四面望望一副没有目的的模样。 此时大雄宝殿里钟磬齐鸣,诵经声连绵而起,又一轮法事开始了,后山惊起一群飞鸟。 “不如去后山看看“刘驰驰的眼睛追着那群飞鸟的影子。 “或许后山清静一些吧。” “随你,主持要我来本来就是随你差遣的。”悟门轻轻嘟了嘟嘴。 “哈哈”刘驰驰朗朗一笑,随即迈开步子往后山走。 “你这样子,差遣你还不被你恨死?”, 悟门憋不住咯咯一笑,连忙止住,轻声嘟哝道:“我哪有什么样子?” 刘弛驰信步在遍野的灌木间,四周草木生香,朝霞烫红了他全身的衣裳,顺着他脸庞画出一道流光。 悟门不觉喃喃道:“倒是很俊的样子。” 刘驰驰回了回头。 “你说什么?” “哦,没有。没说什么。” 悟门为自己失语而不好意思得飞起张桃红的脸。 后山尚拢在朝雾里,晨曦穿不透的样子打着朦胧的光晕,远看去满野草木纤细地飘摇在无际的晨烟之中。 唯有一尊古朴而苍翠的木塔远远屹立,像是腾于雾色之中,那就是法门寺塔了。 也叫阿育王塔。 刘驰驰围着塔基转了一圈,手抚着塔壁上的佛陀石刻,望着那挂满铜铃的飞檐,胸中莫名地泛起一阵云涌。 悟门对这寺里的风光见惯了十几年,光是感兴趣地看着他。 刘驰驰走到塔底一扇朱红大漆的大门前,大门紧闭,扣着一把大大的黄铜锁。 他回顾悟门,“进不去?” 悟门点点头。 他悻悻用手推了推门,门缝间发散出的空气阴冷潮湿。 他扇扇鼻翼,问悟门:“这门关了多长时间?” “十天左右吧。” “哦,空气这么湿冷,该不是地宫也在下面吧。” “这塔底下就是地宫啊,你问这个干嘛” 十多岁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刘驰驰相信悟门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猜这地宫里供奉的就应该是那枚佛指舍利了。” “不用猜,全天下都知道。前段时间佛指舍利奉迎回塔的时候,整个凤翔郡人山人海,前来目睹佛指舍利的人把山门都快挤破了。” “那后来呢?” “后来老方丈用曼荼罗(结坛)的形式,按照我教仪轨,以地宫中室为中心,四枚舍利为主体,构塑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以此将佛舍利重新供奉回地宫。方丈说这是“八荒来服,四海无波”的意思。” “再后来呢?” “哎呀你这人贫不贫,好像不是我们大唐的子民似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再问,估计悟门要跟他急了,刘驰驰连忙说笑道: “别说几句话就急好不好,小孩子着急容易老。” “哈哈”悟门连忙捂住嘴,可还是忍不住笑。 “再老,能比你老,笑死我了。” 刘驰驰用手遮住嘴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悟门睁大眼睛。 他凑近悟门耳朵小声道: “其实,我比你还要小,我是我娘刚生的,才几天,所以之前的事我一概不晓得。” “哈哈”悟门捂住肚子笑得岔了气....... 两人顺原路往回走,刘驰驰问:“问你件事,不许生气!”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你说吧。” 小家伙已经没有今早见到他时的抵触情绪了。 “昨晚我们还聊得好好的,今天一早怎么那么不待见我,给我一张冷冰冰的脸?” 悟门站住不走了,一脸的委屈。 刘驰驰连忙安慰他: “你说给我听,谁欺负了你,我替你报仇找他算账。” “主持,你敢吗?” “哦,主持那就算了。”刘驰驰讪讪道。 “不过你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我要不变个魔术逗逗你?” 说着满身上下地摸铜钱,可是除了一大叠银票没有一个铜钱。 悟门才不管他做什么,陡然瞪着眼睛问他:“魔术,你会邪魔之术!” 刘驰驰这才知道他误会了。 “不是,怎么是邪魔之术。就是,就是,反正就是逗人开心的杂耍就是了。” 悟门这才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你这人真的很怪,把杂耍叫魔术。好啦好啦,不要你费心表演杂耍了,我告诉你什么原因吧。” 第十四章 解了,女儿家心思 听到悟门要告诉自己原因,刘驰驰便一本正经起来。 “昨晚他们都在忙,就落下我一个人没事。我一人闲在那里想到方丈大师父就伤心,正好遇到你们要我带你去客房。” “嗯嗯”这刘驰驰是知道的。 “赶回来之后却被主持大师狠狠一顿斥责。” 刘驰驰不明白:“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擅自离开了,他遍寻不到我,主持大师都急了。” “那你不应该生气,主持那么在意你” “你懂什么,他哪是在意我。方丈大师父在世的时候,他是绝少跟我说话的,甚至懒得正眼看我,也是,我在寺里身份低微......” “那他还那么急找你?” “他急着找我是因为他自己有事问我!” 刘驰驰愣了愣。 悟门接着道:“方丈大师父早就说过:世人皆有私心,知道收敛者为向善之人,而善营私者为贪妄之人。主持大师的私心很重!” 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说悟门你都是听谁说的啊?” “方丈大师父啊!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说罢又哽咽起来。 刘驰驰赶紧岔开话题。 “那主持找你什么事?” “他问我方丈大师圆寂前有没有最后交代什么。” 刘驰驰的脑海里忽然像黑暗处的一盏灯火亮了一下。 “你是怎么回答?” “我说有啊。” “有,真的有!”刘驰驰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兴奋。 悟门停下来看着他好一会,眼神里有些许奇怪。 “对不起哦,我是边听你说边猜,猜到了就有点小兴奋。” 刘驰驰自己评估了一下,认为自己的这个借口也仅能骗骗小孩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掩饰,如果是,那自己算不算是他嘴里的“贪妄之人”呢。 悟门摇摇头。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你刚才的反应,简直和昨晚主持大师听到后的反应一摸一样,连话都一字未差。” 他挠挠头觉得有点尴尬。 悟门显然不在意他的解释,继续往下说: “我说有,方丈圆寂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终于到了,我等他好久了,悟静赶紧请'。” 身后有刘驰驰扑通摔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啦?” 刘驰驰起来拍拍土。 “我没什么,你接着说。” “然后他老人家就一句话不说了,自己在榻上开始趺坐了,直到你们进来。” 刘驰驰接在后面喃喃道:“接着他就挂了。” 悟门回头,“你说什么挂?” “哦,挂了就是圆寂了,不在人世的意思。” “哦”悟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刘驰驰心里也在思忖,那个明远主持迫切要知道的方丈遗言是什么呢,是不是也同自己关心的一样,有关佛指舍利? “你确信你们主持想听到的就是你这个回答?”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他想知道的!那又怎样,我不过是据实而答罢了。他很不高兴,又追问了我半天,颜色俱厉的,所以我今天见你当然没好脸色啰。” 刘驰驰这才了解之前悟门对自己态度的缘由了。这么说来,今天主持明远不让他参与佛事只陪自己,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山风吹来,身旁的一大片蒿茅俱被吹伏了腰。 “你们这里有野鸭。” “哪里?” 悟门正待要四下里找,刘驰驰已附身捡起一团土块,手臂一挥间一条线的茅穗应声折断,随即不远的草丛里响起“啊哟“一声,然后一个光头跳起,转眼间负痛跑远了…… “哦,我还以为是只野鸭呢,原来是个光头和尚......” 忽然又觉得说得不妥,身边不正站着一位光头小和尚吗! 悟门嗔怪地翻了他个白眼,倒也不生他气,接着他话说: “那光头和尚在那边干嘛?” “偷听呗。” “偷听?有什么好偷听的。”悟门无解地自顾摇摇头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内院了,只见刘驰驰一个转身站到路的一边。 “你等我一下。”说着话就捞起了袍子的下摆...... 悟门听他说话回头看他,却又急急把头转了回去,双手急着捂脸,口中叫着:“你干嘛!” “干嘛?小解啊,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你......”悟门已羞臊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客房,刘驰驰坐到桌子旁,悟门乖巧的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转身要走,听到刘驰驰说:你先别走,坐下来。“ 悟门听话的沿桌子一边坐下来。 刘驰驰看向她:“你是女儿身的?” 悟门不敢看他,看着桌面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吗?”他说的他们是指寺院里其他僧人。 悟门仍旧不敢看他,看着桌面摇摇头。 “只有方丈他老人家知道,是他在山门口捡的我。” “所以等你长大了,他就把你调到身边,以便更好保护你对吗?” 悟门点点头。 两人俱是沉默不言,空气中充斥着早春的草木芬芳。 半晌,她依然是闷着脑袋问他: “你刚才那么做就是为了试探出我,对吗?” 他本想承认那时真的尿急,但本着从自己智慧的形象考虑,他还是深沉地点点头。 “那现在你会去主持那儿告发我吗?” “会!”刘驰驰确定地说。 “你.......”悟门抬头,一脸的着急。 “会,会像无海方丈一样对你。” 悟门本来被他吓了一跳,此时转悲为喜,情不禁地一把搂住刘驰驰亲了一口。 刘驰驰被这个惊喜的礼物弄了个红脸,被人亲过很多次,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出家人亲。 第十五章 你,教我思念如刀 因为这两日相处,悟门对刘驰驰亲近了不少,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这寺院里为数不多的知心人来看了。 称呼也由“刘施主”变成了“驰哥哥”。 女孩家的心思说也奇怪,不理你时水泼不进,信任你了就恨不得成天粘着你。 这倒是便宜了刘驰驰,白白多了个热情周到的“导游”,带他寺里寺外的游览。 这座占地万顷的法门寺,僧众、分院俱多,殿堂院落不下百间,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药王院、舍利院、藏经阁......面面俱到。普通人少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导游”,想在几日内把这座恢弘的法门寺熟悉下来,还真的是不可能。 这一日他们信步闲游,走到铜佛殿旁一座古朴的两层木楼面前。楼不显眼,彩漆斑驳,遮在佛殿的阴影里,但也有那么一分古朴庄严。 “咦,这座楼我们这两天好像没进去过,是什么地方。” “藏经阁,方丈大师生前最常待的地方。他老人家不止在这读典阅经,这里设有卧榻,如果没有要事,他常会在此彻夜参研佛理或是就寝于此。” “那我们进去看看。” “......”悟门无语。 无奈通过这两天相处,她知道他这个人好奇心重,就像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似的,事事好奇。(她好像猜对了!) 门口站着两位善字辈的师兄,善缘和善门,看到刘驰驰一脸的和颜悦色迎过来。 悟门拽了拽他衣角,轻声说: “恐怕不行,我们走吧。” 刘驰驰不解地看看她。 “怎么会,你没看见两位师兄很热情吗?” 回过头,善缘和善门已经走到跟前向他合十行礼,他一一还礼后问道: “两位师兄,我游园经过此处,看到此为藏经阁想进去观瞻一下。” “阿弥陀佛!”善缘合十道:“刘施主来得不巧,此楼阁朽老,经年失修,恐不安全,特令我两人在此把看。刘施主还是去别处吧。” “我只是进去随便参览一下,不需要时长,两位师兄通融一下吧。”刘驰驰不死心。 “恐怕不行,此处已由我们一干师兄弟轮流值守,别说是您,就连我们自己私自进去也会被主持责罚。你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只有谢过,返身而归。 悟门看他回来闷不说话,知道他受了挫折,便拿话开导他。 “好了,别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你似的。你此处别看微不出众,却藏有多部古籍经书的稀本和珍本,方丈在世时视如珍宝一般。不对,拿珍宝比较都俗了......” “好了好了,别再形容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了。” 刘驰驰不禁对这间小小的经楼产生了兴趣。 “要不你去跟师兄们打个招呼,通融通融我们进去参观一下?” 悟门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没听师兄们说吗,这座藏经楼就只有主持大师准许才能进去了,这是严律没有例外。” 再无他法,刘驰驰只有悻悻而归。 悟门看刘驰驰有些失望,心意玲珑地说:“别不开心,你若对佛经有兴趣,我借一些手抄的与你看就是了。” 刘驰驰道:“我只对你们方丈看的经书感兴趣。” 悟门说:“喔唷,难倒我了,方丈他老人家看的几部经书绝不手录。我不信,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你能看懂。” “你女孩家家的,小瞧你驰哥哥了,我可是有佛缘之人。”刘驰驰多少还是涉猎过一些佛典的,加之又有年少抄经的经历,所以颇有些自信的说。 “好吧,我把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书名说与你听听,你听过几部。《大般涅槃经》、《毗卢藏》、《金光明经》、《大云等无想经》,你知道哪几部?” 悟门歪脑袋看着他。 刘驰驰崩溃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一部都没听过、都没看过,是不是显得我太白痴了?” “唉,何必呢!”悟门老气横秋地感叹道:“这几部经书别说你了,连主持大师都不敢说他都涉猎过,你不知道不算太丑。” “你个小光头敢作弄我,瞧我不收拾你。”刘驰驰笑着作势要打,悟门咯咯着一溜烟跑开了。 ...... 日子仿佛在等待里生煎。 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实在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思念。 他想他早就体无完肤了,因为思念如刀。 ...... 入寺的第五日,几日的骄阳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霹雳一声春雷。 “终于要下雨了。”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节气要么不下,要下就的是暴雨。果不其然,随着春雷炸响、闪电齐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了,霎时庞然的法门寺埋进一片无边无际的雨雾里。 刘驰驰背手站在窗前,看雨里一帮用完午膳的僧人各种样的奔跑,心里煞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又仿佛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雨势越下越大,不一会就听见铜佛楼方向传来人呼声,寺院里又开始骚乱起来,不少僧人冒着雨往铜佛楼方向跑。 他看见悟门顶着个大大的斗笠,裤管卷的高高的也向那方向跑,被他一声喊住了。 “悟门,跑什么跑,失火似的?” “哎呀,不是失火是发大水了。”悟门一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 “发大水?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藏经楼漏雨被淹了。也不知怎的,前几日那么大的雨,藏经楼丝毫没有问题。今日这雨才下,藏经楼就淹得如同泽国。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搬经书,不然全泡水里了。” 小家伙说完对他看了片刻,看得他有点不自在,接着便又呼哧呼哧跑远了。 第十六章 玲珑面前,无可遁形 一场大雨,淋漏了半个藏经阁。 刘驰驰晃步走进铜佛楼的时候,楼上下堆满了佛籍。 没沾上水的成捆成堆地码放在一起。沾上水的被掀开一部一部搁在案几上晾着。那些泡上水的被一页一页拆开,一排一排按照页序放在阴凉处等待晾干。这些工作由悟门作为“师兄”带着几个小和尚在一点一点细心的做。 主持大师带着几个监院站在门口,正在对着藏经楼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 刘驰驰走过去给主持他们微微躬身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四顾看看满地晾着的经书,惊讶地说: “主持大师,这一场雨淋坏了这么多的经书?” 明远合十回礼,然后感叹道: “是啊,这藏经楼年纪久远,屋顶破损早该修缮,疏忽了呀。” 旁边一个监院接话: “主持,刚才已派匠人看过,屋顶尚是牢固,只不过日常忘了维护,有几处屋顶的瓦片被风吹松动了,露出几个不小的窟窿,这才漏进了雨,补上就好。” 刘驰驰心里说,要不是小爷我趁天黑上房揭了你几片瓦,能漏成这样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 “哎呀真的是大意了,想不到酿成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一边摇头感慨着,一边把话题转到经书上,说道: “这些泡了水的书籍是不能这样处理的,这样如是干了,要不就是粘黏在一起,要不就会皱得不成样,想要重新装订就难之又难了” 主持听这话有些急了,这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他可不想被后世冠以保存不善毁坏典籍的罪责。 “刘施主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刘驰驰略是一沉忖,说道: “不过这法子是宫里集贤殿书院传出来的,不太好说啊。” “这可怎么办,刘施主你得帮帮老衲啊。” “算了,我们两下有缘。这样吧,我也算个闲人,给我几个人手帮忙,我指挥着弄吧,也算为佛门尽点微薄之力。” 停了下,他看看几名忙活着的小僧。 “这样,人手方面,你就派这几名小沙弥跟着我做个帮手,也好学着点,能不能学会就看他们天资了。” 主持明远这才释然,一脸欣喜连声说道: “这个自然好,这个自然好,有劳刘施主了。” 刘驰驰注意到,悟门离远着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今日怎的心思怪怪的。 他就当没看到,打着哈哈把主持他们送走了。 铜佛大殿一片宁静。 他席地坐下,在身侧的铜盆里洗净双手,用白帕印干。 几个小沙弥围着他一圈盘腿而坐,悟门坐他的正对面。 他朝着悟门一笑: “接下来的步骤可要记得。” 他在一面平整的地板上铺上一张黄宣,然后拈起一张湿透的书页,用两手平捏着平平整整地放在草宣上,最后又拿一张黄宣轻轻覆于书页之上,用手按了按,黄宣上立刻印出水印来。 “这样就好了吗?”悟门问。 “还没有,这样仅是吸去表面的水分而已。” 他又拿出一张白色素宣平放地上,把方才吸干水的书页轻轻放上去,然后在上面又覆了一张素宣。 “这样就好了,然后把它移到阴凉处。以此类推,把素宣夹着书页一张张摞放起来,最后上面压一件重物让其平整就可以了。” 在每个人表示看懂了之后,他便安排沙弥们各自分工去干了。 大殿里只有沙沙的纸声...... 他信步走到悟门面前坐下,悟门没看他,自顾自拿了一张宣纸闷头做着。 “怎么啦,不做声?”他问。 悟门弄好一张移到一旁,抬头直视他,低着声严肃地问他: “是不是你弄的?” 他掩饰说:“你说什么事是我弄的?” 悟门仍旧盯着他:“藏经阁漏雨的事!” 悟门眼里带着无容置疑的严厉,这让他觉得自己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 “好吧”他挠挠头“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跟你说实话。是!我弄的。可我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为了看到方丈大师读过的经书?”悟门打断他,没有让他继续说。 “嗯!”面对悟门的眼睛,他不想撒谎。 “你以为你会攀壁爬墙就了不起了是吗!” “不是”刘驰驰觉得这时自己反倒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卑鄙!”悟门忍了半天还是恨恨地吐出两个字。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择手段,挺对不起她信任的。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了一会,随即在暮色里慢慢变凉起来。 悟门启唇轻轻说道:“说啊,我在等你解释。” 刘驰驰正待要说,忽然闭口,他屏息凝神听了一听说: “有人进山来了!” 暮色里马蹄声清脆而来。 那赶在天黑前到达山门口的,是崔成晚的马车,他们终于回来了! 从时间上算他们这四天三夜的来回时间确实够赶的,人马俱是劳顿不堪。 两个赴京的僧人下了马车急急去找主持大师复命了。 崔成晚把车驾到马厩安顿好,就看见刘驰驰背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自己。 “辛苦了!”刘驰驰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带着温暖。 本想好一顿诉苦,但崔成晚见到他的笑容就全忘掉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的笑容可以安抚到每一个人。 “还好,就是时间赶了一点,有些累。” “今天什么也别说了,吃饱喝足了好好睡一觉吧。” “嗯”崔成晚有时感觉刘驰驰平易得像是自己家人,但他同样也记得在客栈里,刘驰驰冷静得像是一台精准的杀人机器。 崔成晚回去睡觉了,他确确实实需要补觉。 刘驰驰也要回到铜佛殿,他的时间不多了。 寺院上下在主持令下又开始忙碌起来,说是京里派来的特使不日就到。 这几日寺里就没一刻消停过,搞得一座方外寺院像是集市般热闹。 这也难怪,皇家寺院嘛,沾上了皇家气,多多少少一些事情就脱不了尘世凡俗,置身不了世外。 铜佛殿里已经掌灯,佛像前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几个小和尚挤在一起打盹儿。 刘驰驰看看墙角一摞摞处理好的宣纸,知道他们基本已经做完,便让悟门安排他们早点回去歇了。 悟门关了殿门从一旁拿了一支火烛,然后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好像在等他。 他看看她:“什么事?” 她幽幽说道:“你跟着我来。” 他哦一声,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巨大的铜铸释迦摩尼像后面是条窄长的通道,通往一处幽静的阁楼。 烛火摇曳着把两人的影子一大一小放大在楼梯的墙壁上。 刘驰驰一边跟着一边看着她影子,从影子里,不知何时她已能看出是个姑娘的身形了。 “唉……”刘驰驰感叹一声,从墙壁上别开头去。 上行到底是个不高的阁楼,里面堆满了书籍,看起来黑压压像座小山的轮廓。 中间地板上放着一把桌案,旁边铺着软榻。 悟门走过去点亮桌案上的蜡烛,指指旁边一摞书。 “晚上就在这儿看吧,注意火烛,别太晚早点歇息。” 说完,不等他说话,头一埋下楼去了。 刘驰驰愣愣站了一会儿,心里辗转。 悟门这丫头到底还是原谅自己了,可自己难道不应该向小姑娘解释些什么吗。 又觉得没必要,再解释就显得多余了,人家都已经默许他这么做了。 这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终于坐下来,注意力放到佛经上,从身边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一部《大般涅槃经》足有四十卷、《方等大集经 》二十九卷、《金光明经 》四卷、《悲华经 》十卷、《菩萨地持经》八卷,加上《毗卢藏》全藏一千四百多部,六千一百多卷。 这些经书摞在一起足足塞满了阁楼全部的空间。 刘驰驰翻了几页,头昏眼花,“咣”地躺倒在地板上,老天啊,这样找线索,这得要我看多少年啊。 正在暗无天日地想着,楼下忽的传来“咣咣”叩动门环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一伸脑袋看看楼梯口,正好看到悟门赶到楼下对上冲他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要他不要出声,然后赶着过去开门了。 刘驰驰吹灭蜡烛,把脑袋贴近地面,慢慢找到一条木板的缝隙往下望去。 门一打开,就看见主持明远带着两个监院走了进来。 “悟门,其他人呢?” “天色已晚,刘施主吩咐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哦,那他自己呢?” “也回去了,听说善本师兄他们从京里回来,他就赶回去了,刚走一会儿,。“ “嗯,你在这儿看着,不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可进来翻阅我佛书典籍,切记!” “知道,主持大师。” 明远抬头借着烛光四下看了看。 “这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其他人,主持大师。” “好,悟门,你再给我想一想,方丈师兄临走前真的没留什么嘱托或是遗言吗?” “悟门上次已经跟主持说过了,真的没有说过什么。” “那他有无说过什么言语是关于佛指舍利的?” “没有,我只是一递茶送水的,方丈大师怎会与我说这话。” “你再思索思索” “没有,方丈从未对弟子讲过。” “整日在方丈身边,不可能没一点线索的。”明远低头自语道。 悟门提起勇气问道: “弟子不清楚主持大师到底是要问什么?” “密道,通往地宫的密道!你听说了没有?” 第十七章 她为,观心者! 密道! 是一条密道! 他绷紧了身上的神经,原来揭开佛指舍利之谜的是一条密道。 楼下的空气中回荡着明远说话的尾音,荡得尘埃发颤。 悟门依然沉默得如同一束灰暗的光线。 刘驰驰看到她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发茬,如同春早的嫩芽般浓密的绒毛,在光线的影子里纤纤而动,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京都来的刘施主你知道是什么人?” “弟子不知。” “无海方丈故交的朋友你会不知道?” “方丈大师确实未曾跟弟子提及过。” “那他的故交是谁、所来为何你是一概不知道啰?” “弟子一概不知。” 刘驰驰在心里思量,原来这里就有一位打佛指舍利主意的。 从对话里看,明远早已对自己存了戒心,那天在后山监视他和悟门的应该就是明远的人了。 果真是应了孙管家那句话,这座寺庙一点也不简单啊。 但是,但是悟门明明知道自己就在阁楼上啊。难道她是故意让自己听到她和主持的对话,她就这么相信自己?从几日相处来看,这个小妮子聪慧无比,她一定有她的想法。 拉回思绪,他继续凝神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明远沉下脸。 “悟门,你没有诓我?” “南无阿弥陀佛,菩萨在上,弟子哪敢诓骗。”悟门闭目合十。 “好,好,悟门。如果我知道你对我有所隐瞒,别怪我逐你出山门!到时,老方丈的在天之灵也保佑不了你!” 明远一甩袖袍,郁闷着出了殿门。 “阿弥陀佛,主持慢走。” 悟门立于门口合十。 风惊起僧袍,身子在夜风中恒立良久,直到他们几个消失在暮色深处。 返身回殿,悟门继续埋头整理经本。 他默默下楼,走到她身侧。 “嗨” 悟门埋头不理。 “生气啦?”驰驰蹲下身子看她。 哪里是生气,只看见细长的睫毛下一滴滴泪珠成串般扑簌到宣纸上,如水墨般化开...... 他呆愣住了,良久突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瞧我干的这个蠢事,混蛋我。” 作势又要打自己...... 手腕被一只纤细白净的小手捉住。 刘驰驰低头,只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素颜。 “我......” 未等他说话,悟门的身子早已扑在他怀里呜咽得不行。 ....... 春风带寒,铜佛殿烛火彻夜。 他安静地坐于蒲团上,对面素净的脸上,泪痕未干。 两人面面相对无人作声。 悟门的明眸仿佛攒动于内心的潭水,清澈地可以照见各人的影子。 “能为我解释一件事吗?”刘驰驰问她。 “嗯” “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住持他有私心,你一开始为什么不防备我,你怎么知道我要进藏经阁会被拒绝,你怎么知道藏经阁的水是我弄的,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一口气问完,喘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心里这段时间憋了多少疑问。 “驰哥哥,你问完了吗?” “悟门,所有这些让我觉得你不似一个小孩,倒像是个读懂人内心的预言家” ...... 空气静默流动,春意暗香宛转。 他听到从对面的悟门心底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观心者!” 观心者! 换个说法,就是苏楚澜那个时代所谓的“读心者”。 刘驰驰知道禅宗讲道“万法皆由心生”,万物皆是心的表象。 而洞察人心,首先就要开悟本心。 不是任何一人就有开悟本心的能力,学佛者所谓观心达意,并不是初学者的境界。 开悟本心之人,才有可能观他人之表而明其心意。这又是一个更高的层次。 如果真如悟门自己所说,她是一个可以随意观心的人,那得修行多少年的禅宗真义才会有这个悟力啊。 悟门察觉他心里所想,不等他问便解释道: “方丈大师说我是心有灵性,与生具之的。” 天生的心灵捕手!心理大师! 那难道从一开始入寺,她就已经洞察了我入寺的目的? md,我竟然还处处掩饰,自以为很会演,这个人丢大了。 他稳了稳情绪,咳嗽了一声试探问道: “悟门,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悟门破涕为笑道: “驰哥哥你想哪去了。能把人一眼识破、看穿,那是只有我佛祖才具备的好不好。” “那你的观心能力......” “我的观心能力,只是我的心意较常人要更为灵通、更为玲珑一些,能通过一些细微的不被察觉的动作或表情了解真正的想法和动机而已。讲白了,就是通过对人细微的观察明了心之所想。” 刘驰驰这才明白,难怪自己觉得这丫头的心意要较其他人要玲珑透彻许多。 “那日我陪你去藏经阁,你偏要进去。那两个师兄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语气客套。其实他们之间一瞬间的眼神对话,和他们欲要阻拦你的肢体上紧张戒备的细节,都已经说明他们要拒绝你,所以你进不去就是太正常不过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我就留意不到呢。”他不禁感慨。 “主持大师说,世间之人,处世越久,越是会奉迎做作、虚情假意,那他洞察虚假的能力也会下降,久而久之,便当局者迷了。” 她看着刘驰驰又道: “当日,藏经阁漏雨淋湿经书,我跑去搬运。你站在窗前问我何事,可你的眼中早就一闪而过的眼神,表露出这是你意料之内的,还有些许得意。加之前几日你欲进藏经阁被拒。所以我能判断此事大概为你所为。” 他听了不觉尴尬不已,还真的是的。 “至于你到法门寺的目的,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用关心。通过你言语表情,我知道你不是携恶怀私之人就足可放心了。” 刘驰驰这才恍然,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幸亏不是心怀鬼胎大奸大恶之人,要不早被这丫头给识破了。 “那主持......” “主持的心思早在几年前就被我识破了。我告诉方丈老人家后,他老人家要我不去点破,平常心处之,只要他对人对寺无伤害之心,我就可权且不管,毕竟人有私心也属正常。” 她顿了顿说道: “想不到的是,方丈大师一圆寂,他的私心立刻暴涨,气焰嚣张,竟然企图染指我大唐圣物佛指舍利,其心昭昭。” 他眼神攒动,看着悟门,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如此的心意玲珑。 他想到,其实对于心地纯真者,佛意本不用参,自在心中了。 倒是那些存心不良者,无论如何刻意参修,如不解内心之垢,始终枉然。 “悟门,我今晚就告诉你我到法门寺的真正目的,其实,正是为了佛指舍利!” 悟门一脸平静,如是一弯皎洁的月色,她在听。 ....... 他便将自己在长安绝杀田桑榆,然后从李尽忠那里看到仿制的佛指舍利,自己分析这可能是场针对佛指舍利的阴谋这些事,全然告知了悟门。 “这就是你到法门寺的目的?” “嗯。”他肯定地点头。 在悟门皎如新月的脸上还留有之前的泪痕,不过此时她心中已满是欣慰。 只因为她没有识错人。 他没有跟她说他自己私底下的意图,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这个时代听到他这么荒诞离奇的事会不马上疯癫掉。 悟门平静地说: “方丈大师身前已经料到法门寺会有一场逃不开的劫难。” “是,这也是大唐的劫难。这个乱世,觊觎权利的人不是少数。你们主持不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吗?” 悟门看她:“你都听到了?” 他一笑:“你们的阁楼是偷听者的天堂。” 听他这么说,她不解“天堂”为何,但又懂得他话语的意思。 “你这么说,反倒把偷偷摸摸说成好事了。”说完,她自己咯咯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微笑着沉醉于她的欢颜,真希望她真心无邪的笑能像阳光一般,刺破即来的漫天乌霾。 不觉间,天空已经破晓,几缕晨曦的光挤透窗格的缝隙进来。 说笑归说笑,山雨欲来,他们还是要在几路觊觎者动作之前找到线索。 “明远口中说的密道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方丈大师一次都未对我提及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密道。” “明白。”刘驰驰长长感慨了一声,他完全能理解无海方丈。 “无海大师对你一番呵护疼爱之心无以复加,你当永世铭记。他之所以未对你提及有关佛指舍利的只言片语,就是为了保护你,免于你卷入这趟无端的纷争中去啊。” 悟门眼里盈盈含泪着点头。 “是,那一晚你们到达之前,他老人家就是认认真真教我铭记了参禅明道的八句真言。教我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是!”刘驰驰感慨: “世间如只唯名利可逐,那就是尘世间的悲哀了!” 他不仅想起了苏楚澜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第十八章 佛偈,奥义 山麓的清晨被浩荡的马蹄声踏醒了。 不是一匹马,是一整支的马队。 随之而来的是马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的轰隆巨响。 一个入静的清早就这样破碎掉了。 宫里的御史车队终于到了! 钟鼓齐鸣,整座寺院的僧人如蜂巢而动,密密麻麻地列满山门以内,主持明远隆重地身披袈裟,带着八名监院迎出大门。 “好大的阵势!”刘驰驰背着手临窗而立。 困意架不住好奇,崔成晚一听到动静就兴奋不已,早蹿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一边还嘴上嚷着:“来大人物了!” 什么大人物? 镶着金边,绣着流云纹样缎面的四骑马车,前后冗长的护卫队均是骁骑营的人马,一码色的明光铠。 车帘一掀,下来一位净面无须,一脸倦容的老宫人。 华丽的暗绣团花袍子,黑纱镂空的宫帽。 宫人好用妆,在他有点粉饰过度的脸上,依然清晰可见那些遮掩不掉的沟壑。 岁月刻画的年老的沟壑。 老宫人的眼神有点浑浊,浑浊得像他经历过的是是非非,宫中岁月不好熬啊。 可在那一瞬间,刘驰驰还是精准得捉住了他闪瞬而逝犀利老到的目光。 这是个极有城府的老宫人! 城府本就是内心的一座城,只有外人看不穿时才叫作城府。 “老宦官!”刘驰驰远远瞧着,低低的说了一句。 崔成晚扭过头,一本正经地更正他: “是神策军左尉田令孜大将军!” 身负钦命的田令孜大将军因为舟车劳顿而显得气色不好。 气色不好的人往往脾气不怎么好。 明远主持在山门口合十揖礼了半天,他视若未见地走过去,搞得明远尴尬了半天。 直到一旁随从提醒,他才侧了侧脸。明远小步上去,这才打了个招呼。 一边恭敬地寒暄着,一边领着去往新修葺的驿馆,这是用主持自己的禅房改造的豪华别馆。 宫制的飞檐琉璃新瓦,明黄的锦缎帘子,四季花雕的花梨木窗棂。 看到这些,老宫人这才露出些满意的表情来。 “主持长老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将军远道而来,路途艰辛。这是我等的绵薄小事,应该的。” 田令孜思忖片刻说道: “圣上之意,无海方丈生前忠厚积善,耕心养意,为弘扬佛法之率表。关于此次圆寂后之葬式,当以佛门最高礼制葬之。长老,持异议否?” “没有异议,多谢圣明!” “好,依此去准备吧。” “谢圣上!圣上英明!大将军辛苦了,且放心在行馆歇息,如有需要,敬请吩咐老衲。” 田令孜会意。 主持明远这才恭恭敬敬退下。 接待仪式完了,僧人们三三两两散去。 刘驰驰老远就看见悟门百无聊赖地走过来。 他调侃道:“怎么,这么重量级一尊'大佛',你们主持怎么没安排你去贴身伺候?” 悟门对他吐了吐舌头: “在佛门圣地你这嘴就放持重点吧,别整日胡言秽语的。佛就是佛,人就是人......” 不等说完,他又接话: “太监就是太监啰!” 悟门白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桌子旁边,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不去理他。 午晌时分,超度安葬无海的仪式正式开始。 浩渺山林间钟声齐鸣,八方经诵,天色祥和悠远得如同洗炼过一般。 按照圣旨,皇上赐以金丝楠木棺椁厚葬,并赐贵重的金玉佛器陪葬,这已是佛门最高的规制了。 悟门哭得稀里哗啦的回来,刘驰驰也不好劝她,由着她释放地哭了一回。 刘驰驰的目光投到窗外,无声无息中,暮色已慢慢压了上来。 他喃喃道: “无海一走,诸事皆无忌惮,这法门寺没几天安宁日子了。” 悟门止住哽咽瞪大了眼睛: “有如此严重!?” “嗯”他点点头说道: “看吧,该演的戏都要开始上演了。” 十多日来,一场宏大肃穆的法事终于宣告结束。今天的夜晚真是少有的宁静。 可在他看来更像一场行动的无声蓄谋。 这春夜,谁晓得这座寺院里埋伏着多少的不安呢! 照例去铜佛殿看佛经,时间已经越来越紧,可是寻找佛舍利的线索却无任何头绪。 而王建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又次提醒崔城晚: “收起你的好奇心,入夜后哪都别去,安安份份在自己房里呆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奇有时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你信吗?” 崔家小伙吐了吐舌头,把话咽进肚子里。 =============== 由于担心火烛,所以堆积了经籍如山的铜佛殿只留了一盏佛前的长明灯。 巨大的佛祖铜像轮廓里素静地安放着一只纤瘦的影子。 一个人时的悟门可以安静得如同一盏如豆的火苗。 素手在宣纸堆里有条不紊地整理。月光斜进殿里,在她已经泛着青的脑袋上留下一个温晕。 眼前这幅静谧教阁楼上的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一团朔风扑进来,纷乱了他跟前的经书。 “怎么了?”悟门从阁楼的入口探头问道。 她一定是听到他手忙脚乱整理经书的声音。 “没事,就是风把书弄乱了。”他抱歉地一笑。 “哦”悟门回头要下楼。 “悟门!”他叫住她。 “什么?” “看得有些困,聊一会吧。” 悟门考虑了一下,“好吧。” 悟门爬上了阁楼,素素地在他对面坐下。 她四顾下一阁楼的书,担忧的问他:“你这得翻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多。”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 “我知道这的确是难事,但怎么办呢,没有其他线索,只好在方丈生前的经书里找了。” “要不要我帮你?”她也替他着急。 “不用了,你自己还有那么多晾干的经书要整理。”他撇了一眼楼下。 “对了,你刚才在楼下整理经书时嘴里念叨的哪部经文?” “那哪里是经文。”悟门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方丈大师最后教我的八句真言,是他老人家自己作的一首佛偈。” “你念来听听啊。” 刘驰驰就是想看看她那默念时候素净美好的样子。 悟门不知他的意思,便一副虔诚面容秀口轻启背道: “身若出泥莲, 心为一念花; 长生为佛座 不沾尘俗下。 世事难离舍, 只逐名与利; 万般无隽永, 唯有长守护。” “心若出泥莲,心为一念花......”刘驰驰跟从着悟门诵读了一遍。 佛偈的意思很明显,教世人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他突然扭头问她: “能抄录一份给我吗,我也想参研一下。” “嗯。” 悟门随手铺上宣纸,提笔沾墨,一手娟秀的唐隶跃然纸上。 写完递与他,他看过一遍放进袖袍。 悟门问:“这张禅偈能帮上你的忙吗?” “现在我还没有参透,或许有吧,回去得空细细参研吧。” 悟门看着他一阵感慨: “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我佛舍利落入利欲者之手,为那帮权利熏心者所利用,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保我寺之太平,毋染血光之灾。” “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些觊觎者得逞”刘驰驰一时心潮涌动。 “嗯”悟门眼里闪动着泪光“我相信,这也是方丈大师所希望的。” 夜意深重的山林,静谧在无垠山色中。 这满山浸染的墨色中,只有这山腹的法门禅寺才依稀透出些灯火的光亮。 刘驰驰立在窗前,看向那飞檐重叠的远处,那里除了多于别处的灯光,还有人影重重。 “那里便是那田令孜大总领的下榻之处吗?” 悟门并排随他望去。 “对,那里原是住持大师的禅房,现已改作宫里来人下榻的寓所。” “灯火通明啊。” “听说他此行光是护卫就有五六十名,这还不含其他随行人员,能不热闹吗。” “哦,其他随行人员?会是哪些人?” “不清楚,你知道以我在这寺中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悟门怏怏道。 “不碍事,他们初到此处,周边皆不熟悉,我先去探一探。 “你要去探他们?” “嗯!” “不要,那里守卫重重、警戒森严,危险......” “不用担心,丫头。” 说此话时,他已腾空而出,脚步轻踏屋瓦,身形已腾去好远。 “喂,你叫我什么,说什么话都不听。”悟门只有在原地跺脚。 ...... 刘驰驰阻不住自己的好奇,什么风连续刮来了几个大人物,连唐末第一权宦也跟他住进同一座寺院里。 几个腾身来回,他已落于主持禅房对面的屋顶。 更敲三更,院里守卫三两慵懒,互倚着犯困。 不能怪他们,这远离人烟方外之地的密林古刹,本就无甚人烟,又能有什么意外呢。 一阵寒风扫过,他们竖了竖军衣的领口,却不知,随风飘过去的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机敏无声地窜出去,然后夜猫般伏于对面的屋脊。 刚伏下,院门“吱嘎”一响,直惊动得几个打盹的守卫警觉地站起来,手扶佩刀,一脸紧张。 进来的黑袍武官刘驰驰竟然认得,翊麾校尉唐枭! 第十九章 碎心的,箭 唐枭!挹翠楼的黑衣护卫。 真是有缘啊,刘驰驰心里感慨。 看来这个小小的翊麾校尉挺受那田老头子重用的。 短短十多天,两人就照了三次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再多照几次面,自己保不准都不好意思揍他了。 唐枭一身甲胄,黑着脸巡视几名守卫。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别以为这里还是长安城,天下太平。门都没有。哪天睡着了给人端了脑袋,你们找谁去!” 这几名名守卫被他一呵斥,睡意顿无,一个个身体标得笔直,不敢说话。 屋子里面有人说话。 “这是谁啊,这般吵杂?” 唐枭躬身,变了语气: “令狐大人是我,这不,我在给他们训话呢。” “是唐校尉,你训完早些进来,等你说话。” “遵命!” 回复完毕,唐枭背着手在院里四下看了下: “八人护卫岗还是人少了些,换成十二人的。” “遵命!”底下一人答道。 唐枭仰头看看。 “这山里的天气就是阴晴不定,眼瞧着星都没了,就要变天了。” 说着径直推门进去。 刘驰驰伏在屋面一动不动,唯恐被他觉察到。 待他进屋,他才小心翼翼地揭起身下的瓦片来。 比起几天前在藏经阁屋顶的大大咧咧,他这次的动作可谓慎之又慎了,唯恐有什么闪失,搞不好就是几十支精光闪闪的箭簇对着自己。 面前终于透出一线光来,露出半脑袋大的窟窿。 他凑近了朝屋里观望。 这一套花了明远主持大心思的装修了,直把个禅房布置得像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铜炉暖香,几丈朱红的布幔从房顶直垂下来,配以几盏巨大的朱雀宫灯,把屋子里衬托得温香摇曳、雍容华贵。 中间巨大的花梨木榻上锦缎衮花,一团锦绣中间簇拥着一具苍老的皮囊。 田令孜,一个岁月里愈见苍衰的宫人。 宫人易老,多是老于宫中的暗斗明争。朝堂之上,宫帏之间,哪里都是多事烦心之处。 心思细密者,劳心也。所以田令孜年岁也就是五十来岁,但早已半白了头发。 一旁英伟相貌身材挺直者,令狐嗣也! 令狐嗣,一身短打便装,外披绛紫长袍,面容平和地坐在田令孜的旁边。 唐枭垂手进来,略微低了点脑袋。 可以理解,最近做奴才卖贱命的生意不好做。田大统领的义子在他面前丢了性命,田大统领的眼中钉李克用在他跟前逃出了生天,田大统领的哪一件事他都给办砸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性情古怪的老头子心里对他的信任还残存了多少,哪天一动怒,掐死他这个翊麾校尉还不就像掐死只蟑螂那么简单。 “你这翊麾校尉做了多少年了?”田令孜没怎么抬动眼皮。 “回大将军话,满算有五年多了。” “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动一动了。”田令孜依然半醒不醒的样子,可浑浊的眼神依然撇了一眼令狐嗣。 这眼神瞧在唐枭眼里,直把他惊得一个激灵。这老爷子该不会是想捋了我的官职吧。 他赶紧回话: “唐枭只要能跟随大将军身侧尽心尽忠即可,至于其他,唐枭未曾敢想。” 令狐嗣会老头子的意,答道: “军中骁骑尉一职尚是空闲着,这个.....” “嗯,唐校尉这一趟可得多用点心思,等回去后,给你要个骁骑尉应该没什么问题。” 田大总领喜欢识时务的孩子,纨绔放荡的田桑榆让他一度头疼不已,那个流连浪荡于坊间的公子哥整日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给他添了诸多的麻烦。 无奈,那是他胞兄过继给他的义子。 眼前的唐枭年轻、干练,最重要的是他安守本份,忠心不二。人有欲望不假,最关键是他从不逾越他自己的欲望,从不僭越权力。 唐枭一时从绝望落到云彩里,喜出望外,赶忙一揖到底。 “唐枭誓死效忠大将军!” 田令孜话题一转,平顾了一眼令狐嗣: “那西域来的难罗法师你们可安顿好了?” 令狐嗣看一眼唐枭,唐枭连忙答道: “回大将军,早已安顿妥当,在山下找了一处僻静无人打扰的客栈住着,随时等候通传。” “嗯”田令孜表示满意:“那就好,不可疏忽了,此人对我们大有用途。” “但有一事。” 田令孜一皱眉:“什么事?” “据此番僧说,他上山前在长安城遗失一物,此物对他非常要紧。” “对我们的事有影响么?” “应该无甚干系。” 田令孜的眉头这才展开。他用手扇了扇那燃着的涎香,随即露出一副迷醉的表情。 “那就行了。你回头告知他,且先安心帮我们办事,事成之后回长安,我派人找与他就是了。切记切记,不可坏了我大事!” “属下谨记。” 刘驰驰在屋顶听得清楚,不仅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怀中,那个锦盒还在。 只听田令孜接着又问: “明天的事准备的怎样?” 明天的事?刘驰驰听到这话心想,总算谈到正题了,果然这帮人真有动作。 “一切已安排就绪,您老人家就等候佳音吧。” 唐枭对自己的准备工作还是颇为自信的。 令狐嗣冷冷插话道:“唐校尉,不要太过乐观。” 田老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唐枭答道:“我手下精选了十五名精壮勇士,个个身手不凡而且有挖土掘道的经验,其中两个还干过盗墓的营生。想来此事对于我不是难事。” 令狐嗣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又道:“你听说过忘北石没有?” 唐枭回答没有。 令狐嗣接着说道:“你们穿越地宫栈道,最先遇到的障碍可能就是忘北石。也就是当日舍利被封于地宫之时落下的巨石,你知道这巨石是什么来头吗?” 唐枭低头道: “属下不知。” “那巨石名曰忘北之石,产自北方的罗斯国。其极北为不毛之地,极为冰寒而无人烟,此忘川之石即发现于此地。此石通身乌黑,是赤足玄铁之石,足有三千多斤重量,敲击之有“锵锵”金器之音。体量硕大,有两人身高,罗斯国当年进贡到我大唐之时,我曾见过,非百名大汉不能移动之。” 听这么一说,唐枭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额头不禁渗出了汗。 “那万一明天我们遇到怎么办?” “遇到即刻回来,明天的行动我本就没有指望你们能突破巨石拿到舍利,只是要你们探知到地宫存放舍利的真正位置就可以了。” 唐枭抹抹额头,正在庆幸险些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意想不到的是,真的有豆大一颗汗珠从头顶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噗”清晰的一声。 三人俱是“咦”了一声。 唐枭匪夷所思的看看地面,然后立即仰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面趴着偷听的刘驰驰看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觉得气氛怪怪的。突然觉得脸颊一侧冰凉凉的,用手一摸一手的水。 糟了,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那一滴落下去的水珠正是自己脸上滑落下去的雨水。 他着急往下看去,正和唐枭抬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唐枭瞬间拔出佩刀,大声叫道: “屋顶有刺客,保护大将军!” 说话间身形已急穿出门去,屋子里令狐嗣已用身体护在田令孜身前。 刘驰驰迅速站起身来,滑向屋檐朝地上望去。 十几名护卫已搭箭满弓,一排寒光,箭头齐刷刷地指了过来。 刘驰驰心叫不好,但身子已冲到屋檐边上,再无缩身回去的可能,只好就着去势,脚尖一点腾空跃起,随即在空中拔出了佩剑。 雨幕间,人在空中,箭已发出! “铮铮”弓弦一响,几十支精钢箭头的雕翎箭瞬间铺面而至。 刘驰驰人在半空中一招团花手舞动剑花,把身体护住。 唐枭在地上看得真切,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瞅准空隙猛地射出一箭。 他的臂力惊人,箭速极厉且出其不意。 眼看着一箭射来,刘驰驰再要挡时,已来不及了,“噹”箭头从刘驰驰胸口震荡着弹飞出去。 冲击力道之大,让刘驰驰觉得胸口犹如重击,震痛得胸口一闷,气血上涌,人便直直摔下去。 我要完了,刘驰驰绝望中想道。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已被人半空截住,拦腰抱起。 刘驰驰只觉得一张白皙的面容于自己面前一晃,人便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几时,他睁眼醒来,窗外已是大雨倾注。 自己躺在榻上,而面前一人,正是客栈那白衣男子。 那男子看他醒过来,微微笑着说道: “想要去帮你挡那一箭时,已来不及了。还好,算你命大,看看是什么救了你一命。” 刘驰驰咳嗽着低头,胸口仍有痛楚。他伸手到胸口衣襟里掏出了一支碎裂的碧玉簪。 簪握在手上还是完形,手指松开,顷间,支离破碎。 刘驰驰只觉得心脏一阵悸动,直痛得他无以复加。 ...... 第二十章 惊见,护龙符纹 这是一支翠色盈盈的玉簪。 一支小仙儿别于他心头的玉簪。 一支他心里无可取代的玉簪。 “you 娘养的,我要撕了他!” ...... 远在群山深处提着佩刀在法门寺里巡行的唐枭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倾注而下的大雨,猛然间“啊嚏”打了很响的一个喷嚏。 打完后,他看了下左右,讪讪地说: “妈的,谁人在咒我!” ...... 咒他的当然是刘驰驰。 白衣男子看他盯着簪子发呆,微笑着说: “这个簪子的主人,大约我也见过吧?” 他当然见过孟小仙,在那桃林深处的百花客栈。 刘驰驰愣了一会,朝他一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那客栈周遭的漫山花儿可曾开遍了么?” 白衣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了一下,思忖片刻方才回他: “还没全部吧。我记得每年的这个时节,总要在几场大雨天气转暖后,那些花儿才会开遍山野。” 转头问他: “你问这些干嘛?” 刘驰驰已从恍惚中醒来,对于白衣男子的问题,他潸然一笑: “没什么,一个故人问我的。” 那故人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他在提醒自己,离自己和仙儿约定的时间不远了。 他坐起身来问到: “你怎么会在寺里?” 那男子笑了: “料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也料到你随后要问的问题会很多,所以我准备了肉和酒。” 说毕,两人同时朗朗笑了起来。 ...... 这里是一间客栈,坐落于山脚下的客栈。 在这样山雨瓢泼的夜晚,炉火温暖的房间,三两知己,把酒秉烛,岂不快哉! 桌上有现成切好的熟肉,关键还有一壶地道的杏花村。 劫后余生的他翻身下榻,跨凳而坐,自倒了满满一碗,与那男子碰盏然后一干而尽。 那人说道:“在下李默余,唐开国吴王李恪的第十一世孙。” “哦,想起来了,那一晚我们住的百花深处客栈......”刘驰驰长大了嘴。 “是,那一晚你们住下的客栈即为我家族产业。” “那整面山坡的墓葬群......” “对,那即使吴王恪家族一脉的墓葬群。我家族墓葬有世代守墓人,你所看到的百花深处客栈即为他们世代居住之所。” 李默余停了一下说道: “我家族为大唐皇室血脉,故世代以大唐兴衰为念。初我祖吴王李恪英武果敢,最与太宗皇帝性格类似。后来,太宗听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谏言,立了晋王李治为大唐太子。恐日后我祖李恪不服,恃才而反,重演同室操戈之悲剧,特请来天师袁天罡在我祖李恪右臂上种下护龙符。希望我族世代忠心,辅助唐皇,兴唐伟业。从此以后,我家族世代以符相传,每代男儿中必有一人生来右臂即带有护龙符。” “护龙符?” “是,你看。”李默余放下酒杯,把右手袖子往上撸,露出了略显苍白但结实的右臂。 刘驰驰顺着他手指看去,在右臂外侧浮雕般纵贯着一条凸起的龙样符痕。 “纹身?!这么大一条纹身!”刘驰驰惊讶地感叹道: “这大一条,日后去除可得费些周折了。” 李默余一笑: “你想的倒好。家族符纹,哪是想去掉就能去的。祖训有云:刻意去符纹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存谋逆之心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唐于其手亡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所以我族历两百多年十余代人,无一人存谋逆之心的。” 刘驰驰心思,这家族守则也太严苛了吧。 他所在的现代,所有的历史书上均明明白白记载着: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朱全忠(朱温)振武反唐,杀死时年二十七岁的唐僖宗,登上皇帝宝座,国号梁,定都开封。从此开始了五代十国之乱世。 他在考虑,从现在到唐灭,也就短短十五年光景了。难道这李默余也就剩下十五年寿命了。如果真是如此,对于如此一个优秀而正直的人而言,岂不太过可惜了。 唉,他心中叹息,一人之优秀在这风云浩荡的乱世之中真的就似杯水车薪般微不足道,命如草芥。 李默余看他一时晃了神,不知他心里所想。 他笑着说: “刘兄弟是否在想我这家族符文也太过凶险了。其实不然,一则,我大唐兴则家族兴。二则,这符文在制约我族永不谋逆的同时,还赋予了拥有护龙符者异于常人之特殊异能。” “你有特殊异能?”刘驰驰对这个话题尤感兴趣。 “先不能告知于你,届时你自然得以见到。”李默余浅浅一笑,卖了个关子。 刘驰驰微微有些遗憾,倒也不觉得太过失望,反正这李默余与我同一初衷,倒也不会对面成敌,把异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转念说道: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时了。你一定也已洞察到这神策军总领田令孜心存谋逆反唐之心,所以助我一臂,与之对抗。” 李默余一口饮干碗中酒,皱着眉头说道: “此人是否有谋逆之心我尚不可知。但此人裹挟皇帝,专政独权,滥杀贤臣,我倒是看得明白。有此人在,唐亡之日不远。早则几年,晚则十余年,大唐必毁于其手。” 刘驰驰心说,你这一点倒是看的很准,十五年而已! 真想着,突然间看李默余变了脸色。 再看其右臂霍然间涨肿得有原来一个半粗,其臂上龙样符文清晰毕现,似青筋般凸起。 李默余沉声对他提醒道: “有人!” 刘驰驰一愣,就听客栈店堂里有人斥喊道: “你这店小二,怎么这般不识相,跟你说了半天的两斤熟牛肉,怎么还不来!” 虽是说的汉语,但无一点中原口音,生硬而浑浊。 只听店里伙计慌忙回他: “僧爷您稍等,方才的熟牛肉为文字号客人先点的,已经送去给他们了。您点的稍后就好,僧爷你略微等一会。” 那僧人语带酒意,气汹汹说道: “就知道你们中原好欺负我西域人士,我好歹也是佛法正统好不好。哪里是文字号房间,今儿我倒要瞧瞧是何等人物。” 说着,外面一阵桌凳倒地乱响,似是那僧人就要闯过来。 门后的刘驰驰“嘡锒”已然绿袖出鞘,剑握在手。 李默余见状立刻用手止住。 “兄弟,切莫冲动!” 只听外面一妇人操地道中原口音劝道: “法师切莫动气,犯不着与这山野地方之人较真儿。我们先回房去,妾身再陪大师喝上两杯。” 刘驰驰在屋内听这声耳熟,凑到门缝中间一看。 那脂粉之下,徐娘面容的正是挹翠楼的林鸨婆! 第二十一章 身边,即是雾障 山村僻野,看到一张熟人的脸。 可,这是一件诡异的事! 因为她身边还带着一个番僧。 这次刘驰驰终于看清了那个番僧的模样。 这个番僧不高的身材,披一身褴袈。四十多岁中年模样,却是一脸虬髯,双眼深陷,目光炯然有神。 他心里暗自感慨,这又是一个内力精深的高手啊。 不光是高手,还是一个吃肉喝酒近女色的花和尚。 联想到晚间偷听到的对话,不用想了,这就是田令孜请来做帮手的那个番僧。 中土的和尚到西域,那是为了求佛真经。 而西域的和尚到了中土,多半没甚好事!他心里不无恨意地想。 看林鸨婆忸怩推搡着将那番僧推回客房,关上门两人欢快去了。 刘驰驰他们才复又回到桌旁坐下。 “可是看到熟人了?”李默余问他。 “挹翠楼的林鸨婆子,还带着一个邋遢的番僧。一对不正经!”他余恨未了地说。 “这鸨婆子不在繁华长安待着,跑到这乡村野店做甚?何况还带着这么扎眼的一个番僧。”李默余不解。 “那番僧是田大统领请来的帮手,想来与他此次法门寺之行有关。而这林鸨婆嘛,她其实早就跟田大统领一帮人熟识。” 说着,他便将他那日于挹翠楼看到的和这晚于法门寺主持禅房屋顶听到的,大概地告诉了李默余。 他故意避开佛指舍利的事没提,因为他实在不想太多人知道。光是这寺院里就有两拨人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看来,这佛界瑰宝的诱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抵御的,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你那右臂是怎么回事,像绿巨人似的,挺是吓人。” 他把话题一转,移到李默余的右臂上。 “绿巨人?”李默余一愣。 “哦,没有,也就打个比方而已。”刘驰驰赶紧胡乱解释过去。 “哦”李默余的右臂此时早已恢复如常,他也业已放下衣袖遮住。 “我自幼右臂力气便大常人数倍,想来这便是护龙符的异能吧。” 刘驰驰点点头,那一日在挹翠楼就那一掌,能把唐枭震飞到街心去,足可见一斑了。 李默余一口杏花村干下,又道: “另外,我知道这初唐年间的国师—袁天罡,此人相术了得,且深谙观星、预言之术。太宗皇帝对其术数之精妙深奥大为赞赏,曾问他:'古有君平(严君平,汉朝杰出术数大师),今朕得卿,何如?',袁天罡答曰,严君平是生不逢时,而臣要强他许多。太宗在九成宫里让他为贞观重臣张行成、马周等看相,所预言后事,无不灵验。” 刘驰驰点头,他对袁天罡其人其神技还是了解一些的,只能说此人已界乎人神之间了。流传于后世的《推bei图》即为此人所作,其文字诘屈聱牙、晦涩难懂,被后世誉为天书。 李默余道: “所以,太宗皇帝既然令其为我族种下护龙符,一来可以制约我族,无存谋逆之心。另者,其符文也有其预知和判别心存谋逆心之人的能力。” “这么说,它(指符纹)刚才就是预见到心怀谋逆之人喽?” “想来是的。”李默余答道。 刘驰驰情不自禁朝他右臂上多看了两眼。 想不到这纹了龙纹的右臂如此神通,难怪后人喜欢往身上纹龙了。只是后人多是学其表面,而未得到内里精髓而已。 抬头再看到李默余一副清清朗秀的面容,想到两百年间,这一族人代代相传为唐之国运,默默无闻,鞠躬尽瘁。唐兴则族兴,唐亡则身亡。而眼前这隽秀的男儿,他是不可能知道他只有区区十来年的寿命了,想到此,不禁内心一阵潸然。 转而又想,如果有机会还真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能因己之力能改变这大唐的命运,再还他几十年寿命就好了。 想着便又端起酒来跟李默余很干了一碗。 李默余看他一时面容变得萧瑟,不曾想到他是为自己的缘故。以为他是看见自己想到百花深处,又联想到某人,便喝完放下问他: “小仙姑娘可曾与你同来?” 一句话问得他险些掉下男儿泪来。 片刻,他止住心中波澜答道: “不曾,她留在长安。” “长安!”李默余倒紧张起来:“长安城里太不安全了。你可知道,你和小仙姑娘都已上了官府通缉的榜文,你务必要她小心了。” 刘驰驰点点头。 “不妨,她所住之处倒也安全,就在卫将军王建府里。” “卫将军府里?”李默余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他看李默余皱眉,便追问道。 “哦,没有,这倒没什么不妥当。只是想不到你和卫将军也是熟识的。” “哦,多年的故交了。”刘驰驰也没多去解释。 说到王建,刘驰驰忽得想起此行的目的了。之前听那唐枭和田令孜他们商量明日行动的事,那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在此多逗留了,得赶紧回寺院里去。 好在晚间和唐枭并未近距离交锋,他并没看清自己是谁,现在换身衣服回去应该是安全的。 想毕,起身向李默余道辞。 李默余知道他另有自己的安排,便不再挽留他,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切记不要鲁莽行事等等。 他叮嘱李默余: “此客栈两人,估计会在田统领的行动中起到大作用。还得烦劳李兄盯紧一点,如果我料想没错的话,我们还会在寺院里碰头的。拜托了。” 李默余答应他,让他放心。 他便换了件李默余的青灰色袍衫,小心出了门。 ...... 山寺间,雨早已停歇,灯火暗淡了不少。 守卫增加了许多,影影绰绰地分布在长廊和院落出口处。想来是他折腾后的必然结果。 他留心避过几名守卫回到自己屋子,还好后院不是他们防备的重点。 崔成晚的客房在自己房间隔壁,灯还亮着,想来是还没有睡。 刘驰驰从他房前经过本来也不想进去打扰,那人是个话唠,白天话没说够,保不齐一进去他又拉你侃上一个时辰,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刘驰驰没犹豫,正准备回自己房。但他不经意低头看了看地下,思顿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了。 崔成晚虽还不想睡,但他也无聊至极,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前看佛经,看得百无聊赖抓耳挠腮的,看得出他对佛经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趣。 看到刘驰驰进来,他面露欣喜地站起来。 “怎么样,外面热闹不热闹?” 刘驰驰看他一眼,眉一横: “需要问我吗,你不也是出去过吗?” “没有啊,你叫我待这屋子,我就一直待在这儿,你看,这里除了佛经就是佛经,无聊至极。”崔成晚像是要诉苦。 刘驰驰往地上撇了一眼道: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靴子上的湿痕呢?” 崔成晚愣了下,恍然记起什么似的说: “你看刚才不是打水洗脸吗,不小心溅的。” 他瞧了瞧屋角,那里果有僧人在他们住下后打来的水。 刘驰驰长叹一口气: “兄弟,你的道行尚浅啊,门口地上留着你进门靴子上的泥水印记,你又准备怎么解释呢?” 崔成晚这时忽的变了脸色,怔怔了半天,来了一句:“听得前院里热闹,我便偷着去瞧瞧,这么大个寺院的法事我从来没见过,所以生了好奇。” “你还在装!”刘驰驰一声怒斥,声音比刚才拔高了好多,把崔成晚吓得冷不丁一哆嗦。 “我没有,刘爷。”崔成晚还企图坚持他的那套说法。 刘驰驰没有再让他说下去,他冷看他一眼说:“到前院的路全是青石铺成,你哪里能沾上一脚的泥来,你的意思那我的靴子上也该跟你一样啰。” 崔成晚看看刘驰驰的靴子,彻底泄气了。 刘驰驰接着说:“你靴子上的泥水哪里是在前院路上弄的,这么重的泥想来只有后山上才有吧。” 崔成晚方才萎靡的身形突然惊弦一动,拔起身形就往外窜。 第二十二章 辨,陌者之间 然而,比人的动作更快的永远是,人的算计! 刘驰驰的算计比他略微快了一点点,所以,他只用原地简单地抬动了一下他的手肘。 “啊哟!” 崔成晚的脸瞬间在疼痛中变了形,身体在刘驰驰肘部的侧力下变向横飞了出去,直到撞在了墙上。 顺着墙壁瘫倒的刹那,他看到了刘驰驰的脸。 他曾经在一瞬间见过这张无比冷峻的脸。 绝望滋生, 那种绝望像春夜下过雨的寒冷一般彻骨。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审问崔成晚已经不需要太多策略。 刘驰驰的那一臂肘不光击垮了他的身体,同样也击垮了他的意志。 “我是陌者。” “你是陌者?!” “是,我是灰衣。”崔成晚艰难的答道。 此刻他的脸部胀肿酸疼得厉害,他只有借助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对于陌者这个词,刘驰驰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陌者,是专属于卫将军王建的地下军队。 王建的陌者队伍分为四类: 白衣陌者,负责各行各业,各项技能。多为其行业佼佼者,是陌者中人数最多的群体。征讨叛军王仙芝淮南一战,王仙芝据淮南城内,依仗城高墙固,以为可以和王建的三千军甲作旷日对峙持久一战。熟料,王建一晚之间调动数百名白衣陌者,建造起百架云梯。清早发动总攻,一举攻克淮南城。 灰衣陌者,负责散布各地打探情报,收集、散布讯息。多为市井之间、人群之中默默无闻的不起眼人物。 青衣陌者,负责物资收集,保障后勤供给。人数不多,但能量巨大,是陌者中身份最为富有、显赫的一部分人。 紫衣陌者,陌者的塔尖人物,负责执行猎杀任务,目标为高端人物。人数极少,互为独立,只垂直于卫将军管理,是陌者中最为神秘的人。比如刘驰驰。 这四类陌者互不往来、互无沟通,只为任务而集结,任务终则相陌于人丛。 这是卫将军王建花费五年时间建立的地下队伍,忠诚而可靠,帮助王建立下功勋无数。 这个崔成晚竟然是灰衣!他是什么来头?所为何来?竟然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 无数个问题盘悬在刘驰驰的脑海,而打开问题的缺口就在自己面前。 “崔成晚,崔成晚,不错的名字,难得你还费了心思起了这个不错的化名。说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听你编故事了。” 崔成晚看着他,眼中充满恐惧。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只要是崔成晚知道的,他通通都告诉了刘驰驰,差不多就快要把他十几岁偷看邻居少妇洗澡的事也要说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能侃。 崔成晚的确是崔家马铺的少东家。自幼丧母,由他父亲拉扯长大。 本来家业有成,他可以像其他男孩子一般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子承父业,光大门楣。 可是发生在崔成晚十八岁那一年的一件事,让他成了一名陌者。 十八岁青春躁动的他喜欢上了一位少妇。本来这也没什么,青春期的事谁说得清对错呢。 可是这位少妇却是卫将军王建的第三房夫人,年纪较小,青春好动。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大唐帝国还是历史上比较开明的国度,男女在婚姻上是比较平等的。休个夫悔个婚什么都是一纸离文双方签字就可以解决的。 可年少的他恣意轻狂,带着少妇在乐游原上与同龄的公子哥儿飙马车,一个不留神把这女的给摔死了。 这就事大了!致人死亡是要偿命的,少说也是要蹲大牢的。 在他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王建饶了他。 “为什么?”刘驰驰知道这不符合王建的性格。 “他说要我帮他办事。” “办什么事?” “他要我利用我家的人脉关系和熟识交通,做他的陌者。” “灰衣陌者?”刘驰驰想到了,这的确是王建的远虑。王建麾下的每一个棋子都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长安城第一的马铺,岂是浪得虚名。上上下下多少年崔老爷子积累的人脉关系,可以说上到尚书府下到贩夫走卒,哪一层都涉及到。官人家的婚丧嫁娶、举家出游那么大的阵势,除了自己府里的车马以外,自然还是要用到外面租借的,越是重大日子越是这样。一来二去和府上混熟了是正常不过的。 而这,正是王建看重的。 受制于他,就可被他利用。卫将军王建深谙这个道理。 自身作为一名陌者,刘驰驰的身份是与其他陌者不一样的。刘驰驰从不受制于他,反倒与他有恩,所以王建用来牵制刘驰驰的只有感情,兄弟感情。 “你是陌者,那王建是你的事主?” “是。”崔成晚回道。 太不可理解了。自己被王建送来法门寺的目的,一者躲避长安的追捕,另者,其实两人之间有个不明而喻的约定,就是调查佛指舍利一事。那么既然如此,这个崔成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是来监视我的?”想了想,刘驰驰发问道。 “我,......” 不等他回答,刘驰驰已经闪电般把腰上的绿袖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朝他面门掷了过来。 速度那么快,就算没这么突然,那崔成晚想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眼下,他只能手脚冰凉地眼瞧着那箭向自己飞来。 绿光破空,铮铮地在他眼前和黑暗中一个物件撞出一道亮火花,两样东西都掉了下来,崔成晚这才看清那是一把纯钢的短匕。 刘驰驰已欺身到他面前,半蹲身子挡在他的面前,他们面前不远处是一扇黑洞洞敞着的窗户。 窗户外面早没人影,放眼一片漆黑,倒是夜晚的山风时急时缓,吹得窗格啪啪直响。 刘驰驰上前闭上窗户,转身问崔成晚:“你来法门寺,后面还跟着什么人来?” 崔成晚已被这一晚的几个变数吓得不轻,缩身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回答: “没有,不,是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这关系你我的性命!”刘驰驰厉声说道。 说实话,刘驰驰对黑暗中出现的这个不明人物非常担心,这人不像是田大统领一伙的,否则射过来的不会是一支短匕,而该是一大簇数不清的羽箭了。 也不会是明远主持那一伙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到他们中有谁是高手。 然而,对方确确实实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更何况,明暗对比他们太过吃亏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苏楚澜,这个刘驰驰只有梦里才会见到的人物,就是被人暗算之后穿梭给送到这唐朝的,你叫他怎能不忌惮。 ....... 崔成晚这一刻反倒沉默了,他在回忆。 这会,他是真的好好回想了,因为这事关系到他的性命。 第二十三章 在,离去和道别之间 崔成晚是陌者没错,可他只是一名灰衣陌者。 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一名只是收集情报的灰衣陌者呢? 难道他掌握着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秘密吗? 如果有,是什么? 刘驰驰想得心累,扭头看看崔成晚。 那家伙垂头丧气,一脸沮丧地依在墙角,那副表情像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而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失败者。 ...... 一盏小小的灯火从门口的长廊那一头移过来,窗纸上印出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 “悟门!” 刘驰驰心里叫道,一闪身到门口打开半扇门,一伸手把悟门拽了进来。 悟门一惊,刚想呼叫,就被刘驰驰用手捂住嘴巴。 “嘘—” 瞪大了的双眼看清眼前的刘驰驰后,立刻换成一张如释重负后放下心来的嗔怪表情。 “驰哥哥,你吓死我了。” 刘驰驰抱歉的一笑:“悟门,对不起,我不想让那帮守卫听到。” 悟门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你,他们要捉的人真的是你?” “嗯。”他点头。 “真担心死我了,我就知道是你,叫你别去别去偏不听。” 刘驰驰露出一副孩子犯错后不好意思的笑。 两人自顾自说话间,悟门眼光突然瞥到墙角鼻青脸肿的崔成晚,她吓了一下,惊讶地问: “他......” “被我揍了!” “你揍他做什么?”悟门怒恼着替崔成晚鸣不平:“暴不平乱不止,你们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刘驰驰被小姑娘训得额头直冒汗。 “小姑奶奶,你听我说完再做判断好不好。” 悟门一撅嘴: “好,我听你说。” 刘驰驰就把刚才发生的事简短向悟门说了一遍。至于其中像陌者这一类繁琐的名词解释他就一句带过了。 听他说完,悟门一脸的无法理解: “外界的人心果真如此复杂吗?” 刘驰驰一笑: “再复杂的人心能逃过你慧心兰质的眼睛吗?” 一说这句话,突然心里一亮。他顺手把悟门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 “悟门,一会我问他话,你帮我细心留意着。” 悟门会意地点点头。 他转身拿了一支灯盏放到离崔成晚就近的桌上,自己也靠近坐了坐。 “崔成晚,想这么久想到什么没有?” 本来两人无话僵持了很久,又觉察刘驰驰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这崔成晚依在墙角都准备眯盹一会儿了。 却不料刘驰驰又来了精神,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崔成晚便又坐直了腰。 “刘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卫将军我真没见上面,事情都是孙管家安排给我的......” “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可告诉我的了?”刘驰驰打断他。 “没有了,刘爷。都已经如此情形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瞒你的呢?” “你确定你知道的都说了?” “嗯。”崔成晚被他揍得没有力气,在他眼光逼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确定?” “是的,刘爷你信我。” 刘驰驰瞪他一眼,他便又把头疲惫地埋在胸前了。 刘驰驰便不再问他了,站起身来走到悟门那边。 “你觉得怎么样?” 悟门盯了崔成晚一眼,认真的对刘驰驰说: “驰哥哥,你好好问他,这人一定有件大事没有对你说,他那副诚惶诚恐又怕你识破的样子错不了。” 刘驰驰回答她一句“明白了”又转身坐到了崔成晚的面前。 崔成晚感觉他的影子又像座山似的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抬头哭丧着一副脸说: “刘爷,我求求你,我真的没有什么瞒你的了。” 刘驰驰不理他这些。 “这一路上到现在,我对你怎样?” “刘爷,你对我是没有话说,可是,可是我真的该说的都说啦。” “那就是说,还有不该说的,不是么?” “这......”崔成晚语塞住了。 刘驰驰冷看他一眼: “我瞧你资质尚还质朴,所以未下杀手。想不到,你对我仍还不说真话,我真觉得很痛心。” 感慨着,手臂一拳打在崔成晚身边墙上,墙上立刻凹进去一块,粉末扑扑得掉了崔成晚一肩膀。 崔成晚一吓,终于承受不了,全盘崩溃,低下了头抽泣起来。 他们两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皆一语不发,心里却都舒了口气。 ...... 崔成晚抽泣一会抬起头来,一脸愧疚: “刘爷,他们那天把小仙姑娘弄到洛阳藏起来了。” “仙儿?”刘驰驰失声叫了出来。 “嗯”崔成晚点点头,不敢看他眼睛。 “他们把仙儿怎么了?”刘驰驰着急一身冷汗冒出来。 在崔成晚的叙述下,事情的经过才逐渐明了: 原来那天,就是崔成晚到三里亭接他到法门寺的那天,本来就是安排崔成晚的马车等在山脚下的。等了一会,就看到孙管家的马车从山上下来,到跟前停下。那孙管家先下来,对着车里说:“孟姑娘,请你移换到这辆车上吧。”车里有一女子声音说:“怎么换车呢,不是说随你们一起到长安的吗?”孙管家说:“长安城里也不安全,临时改送孟姑娘去洛阳城里住下。”女子的声音一下变了,说:“怎么临时变卦了,你们告知刘驰驰了吗?”听到这话崔成晚才知道车里的是小仙姑娘。孙管家一下变了脸,说不去也得去,这时就由不得你了。说毕,派人过去胁迫着带小仙姑娘下了车,又让她上了崔成晚的马车。 刘驰驰脸上早变了颜色,两只手的拳头握得骨骼一阵乱响,听得崔成晚心里直发毛。 “然后怎么样了?”他几乎咬着牙问崔成晚。 “然后孙管家对我说,你只管送她去洛阳,到洛阳城口自然有人来接,回来后你再去三里亭接了刘驰驰,带他去法门寺。” “这就是那天你晚来接我的原因?”刘驰驰问他。 “嗯,一路上小仙姑娘几次挣扎要下车,都被人按耐住了。” “小仙是断不会从他们的。”刘驰驰沉着声音道。 “好在他们忌惮刘爷您,一路对小仙姑娘还算客气。” 刘驰驰说:“别说那废话,孙管家人呢?” “他安排完后就回长安了,临走对我说,陌者行的规矩你知道,假若这事我透露出去半点,死相会很难看。” 说着便面如死灰一般。 “那在洛阳城口接的是什么人?” “不认得,没有说话,估计也是灰衣。” 说到这里,刘驰驰估计再问不到任何信息了。 他站起来边出门边说道:“如果你想没事,就在这寺里待着,切勿回长安。” 回到自己房间,他一个人默默收拾行李。 门开着,淌了一地的月光进来,一个柔弱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这就要走吗?”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去,悟门闪动着大眼楚楚地看着他。 他用双手扶了扶她的纤纤肩膀,看着那双眼睛。 “我去完洛阳就回来,很快就回,相信我悟门妹子。” 这时他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眼里流动着女子才会有的幽幽的眼神。 好一会,她轻声问: “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嗯。” “她就是那个令你整日心神不宁、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吗?” “嗯。” “你要去洛阳救她?” “嗯。” “那佛指舍利怎么办?那,那我怎么办?”后面的话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你在寺里安静待着就行,但切记一点,不论发生多大的动静,记得不要参与其中,保护自己。”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答应我!” 悟门点头。 他又说:“如需要帮助,就去山下客栈找一名年轻男子,他叫李默余,他会帮你。” 悟门点头。 ...... 山野早已沉睡了,草木寂寂无声,月光在离人的肩上撒下一道清辉。 他走去了多远,就听到后面悟门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要做你妹子!” 那声音渺渺传来,荡得他心神一晃...... 第二十四章 洛阳,鲍家 风月清平,山林寂寥。 趁着夜色下山,他加速自己的步子,让自己不留余力的奔跑。 奔跑,他让风和叶子的边缘割痛自己的皮肤; 奔跑,他让肌肉的燃烧透支自己的身体,直至疲惫不堪。 这样的奔跑,是对自己愚蠢行为的一种惩罚。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的答应,小仙儿现在怎么可能会受到如此的对待。她当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一切悉听自己的安排啊。 愚蠢的男人,你就这么置一个爱自己爱得这么透彻的女人,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吗? 他终于奔跑到疲惫,透支,大口呼吸。 他,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愫,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东西。 论及感情,苏楚澜可以如有神灵附体一般跟人神侃上一整夜。 因为,他自己的感情丰富得简直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是,花间舞久了,自己也就像使用过度的物件一样,疲软而无力。感情也像过度透支了味觉的味蕾一般,乏味而缺少新鲜。 所以,在他光鲜的感情背后,有旁人所无法了解的,迷惘。 而在穿越了时空苏醒的刘驰驰的世界里, 孟小仙是他从混沌、迷茫、无所适从的时空中醒来遇见的第一人,如同迷失于森林中见到的第一缕光亮。 她也是第一个毫不迟疑接受自己的人,是用身体给自己浮躁的心灵以安慰的人,是对自己爱得如此透彻而义无返顾的一个人。 他有割舍她的可能吗? 山脚下,客栈。 他在清晨破晓前敲开李默余的房门。 “怎么如此疲惫不堪?”他的到来让李默余略有些出乎意料。 “不跟你多解释了,我要去趟洛阳。”他平稳好自己的喘息说。 “现在赶去洛阳,为什么?” “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看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着毫不犹豫。 “好吧,要我如何做?” 男人之间的信任可以免掉一切繁琐的解释。 “他们在明晚就会开始对地宫佛指舍利供奉地点的搜寻。” “你是说神策军。” “是的。” “知道了,我会去阻止。” 刘驰驰点点头,凝视他。 “注意自己安危,不要勉强。如遇劲敌,等我回来。” “放心。” 刘驰驰又道: “另外还有一事相托!” “说吧。” “帮忙保护一位法名悟门的小僧,确保她的安全,不要让她涉入其中。” “嗯,我知道了。”李默余点头道:“洛阳的事麻不麻烦,你也务必注意保重。” 他看看窗外: “前程未卜,但我会竭力而为。” “我在洛阳城有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信赖的那种。” “哦!” “如有事可以找他帮你。”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殷十六。” ========= 东去洛阳,此去几百里,好在一路全为官道,路途虽远倒也顺利。 刘驰驰没到过洛阳,他心中洛阳城的概念,就是一座古城,四方的城郭,街道房屋罗列有序,街巷八达人流如织,沟渠河网纵横交错。 东都洛阳,其实东都的繁华,一点都不亚于唐都长安。 起初的不以为然,让刘驰驰一踏入洛阳城门便迅速傻懵掉了。 城池规模之大,绝然不输于长安。 洛河与涧水蜿蜒穿城,沿浦皆是宫阙楼台。 密密层层的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眼望去蔚为壮观。满街的店铺林立,招牌参差。街面上人头攒动,行人商贩往来穿梭不息。 好一座繁华热闹的城邑。 可是如此诺大的一座城,到哪里能寻觅到小仙儿的影踪呢。 再强大坚定的他到这里也只能茫茫然了,思忖片刻,只好先沿街找一家客栈住下再说。 一条街的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上阳街。 “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必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他信步走上街来,斜雨微风酒旗招展,前方一面好大的酒店招牌:上阳酒阁。 酒楼分了两层,前院临街俱是喝酒用餐的场所,后院全为一间间客房。 伙计热情招呼着他登记住下,客房内稍作梳洗,他便出了房走到了临街的酒店。 二楼可以一览整条大街,只坐了三四桌人。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肤黑魁壮,女的体纤肤白,眉宇间倒有几分英气,两人坐着用餐,话语不多倒也安静。 刘驰驰看了看,便叫小二在楼上给他找了个临街僻静的桌子坐下。 点了几份熟肉时蔬,要了一壶老酒,他自顾自看着楼下这大半城的风景,不觉间发起呆来。 小仙儿此时肯定也在这座城的某个地方,肯定也在思断愁肠地想他。 可是,如何能找到她呢? 这也是怪了,到了大唐之后,想事的时候总有马蹄声能打断他思路,马蹄声杂沓纷乱,总让人烦不胜烦。 楼下的青石街面,行人惊恐地奔走、避让,唯恐避之不及,一不小心为那高头大马的马蹄给踢上。一时间瓜果蔬食、箩筐藤篮散了一地,街面上呈鸡飞狗跳乱之势。 刘驰驰一皱眉,谁人骑马这么跋扈井市,太扰民了吧。 思忖间,马蹄声渐止,五六匹高头大马已在上阳酒阁门前停下。 马上几位黑衣短打教头模样的人,中间簇拥着一位锦衣净面的青年。 真是怒马鲜衣春风急,扰市乱民谁家儿? 一看就是纨绔蛮劣的官宦子弟! 刘驰驰不觉间蔑笑一下,坏人特别多,多出官宦家。 那青年一脸桀骜模样,坐在马上右手提鞭,指指酒楼,斜眼问道: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里?” 旁边一家丁模样的赶紧跑上前去。 “是,就是在这里看到的。” 那青年环顾左右: “去,给我进去把那女的给我搜出来。” 左右答应一声就要拥进门来搜。 ...... “啪!”有人一拍桌子,刘驰驰回头一看,那一桌子的女子已经忿然站了起来。 “哥,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姓鲍的竟然跟我们都跟到这里来了,我看不收拾他是不行了。” 噢,原来是兄妹俩,刘驰驰倒没想到。 一旁那黑壮的汉子倒是意想不到的冷静。他一伸手阻住那女的: “彤儿,不要造肆,这里是洛阳不是大同。我们是十六爷的贵宾,你把事弄大了,叫十六爷怎么收场?” 那女子听她哥这么一说,无话答他,气鼓鼓得坐下了。 她哥瞧他一眼说道: “一个姑娘家在外少生事端,你瞧,不是有人来管吗!” 刘驰驰伸头往楼下一看,那姓鲍的已给人拦住了! 拦住那鲍家少爷的是上阳酒阁的掌柜。 上阳酒阁是这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店铺,普通地头混子痞子打门口走都得低头过去不敢造事。虽说今个来的是洛阳鲍家,可怎么也得卖他掌柜一个薄面不是。 就听“啪“的一声,这个薄面子是给大了。 一个巴掌山响,险些没把整条街的人都吸引过来看他掌柜的笑话。 “滚,再在这里啰啰嗦嗦碍我小爷好事,我把你这楼给你拆了,你信是不信!” 鲍家少爷的马鞭直指到掌柜的脸上,他哪敢再吱声了,那脸上五根手指印还在火辣辣的疼着呢。 鲍家一伙长驱直入进了店门。 第二十五章 金陵,殷十六 楼下翻凳子掀桌子乱做一团,不一会就听见“噔噔噔”杂乱的脚步声往楼上来了。 他自顾自吃他的酒。洛阳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惹事为好。 那名家丁第一个就冲到楼上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兄妹俩,叫道: “少爷,他们在这儿呢。” 鲍家公子不急不慢地上来,看了那兄妹俩一眼,马鞭举起来照着家丁脑袋就是一下。 “嚷什么嚷,没看见简彤姑娘在用餐吗!” 那家丁好心办坏事吃了个教训,躲到一旁不敢言语了。 鲍家公子大大咧咧一掀袍子在简氏兄妹俩对面坐下了,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那叫简彤的女子一脸怒容,被她兄长按耐住了。 男子站起身来一抱拳说道:“鲍公子,我们兄妹俩初到贵宝地,不知哪里得罪鲍公子你了,以致追我们到这里。” 那鲍公子不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彤,嘴里说: “没有得罪啊,只是本少爷我看上你妹妹了,便宜你捞个现成的舅姥爷当当。” “你......”简彤气得脸铁青就要拍案而起,还是被他哥哥拦住了。 男子说道: “鲍公子,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也要看我妹子同意不同意,不是么?” 那鲍家公子耐不住性子,一拍桌子: “给你面子不要是不是。告诉你,在这洛阳城里,只要我说同意的,就没人敢说不同意。” ......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有人朗朗应声,众人皆四下里看就是不见人影。 “吃了豹胆了吗,谁人敢这样对本公子说话!” 鲍公子也左右地找,看谁在跟他叫板。 楼梯台阶咯吱一响,上来一个锦缎幞头的白胖子,微八字胡,白衣短衫外套一件手工讲究的绛紫色缎袍。他身后跟着一个略有佝偻的黑瘦男子,似是仆人。 这胖男子上楼来,扫视一圈,微微朝那兄妹俩颔了颔首,似是认识那兄妹俩,最后把眼光定格在鲍家公子身上。 “是你说不同意?”鲍公子的眼光也把此人看了个上下。 “呵呵,鲍公子好眼光,正是在下说的。” 那胖男子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质地考究的折扇,哗啦展开,旁若无人地扇起来。 鲍公子觉得好笑,他转眼瞥了一眼那女子简彤的兄长。 “原来有人撑腰是吧,呵呵。” 突然间笑容一收,手一指那胖子男子,狠声说: “给我打得他把刚才那句话咽下去!” 话音刚落,他身旁一黑衣教头模样的男子已抡圆了拳头朝那胖子面门击过来。 胖子没动,他身边的黑瘦仆人动了。 瘦短的身子,可动起来那么神速。 他闪电般迎上去,对着那黑衣教头的臂肘击下去。 “咔吧”一声骨裂声后就是一记惨叫,这教头的胳膊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旁边四个同样的黑衣教头再也没有一对一的规矩了,操起身上的配刀齐刷刷就招呼过来。 那黑瘦仆人倒也不拒,迎着一人上前,一侧身躲过刀锋,闪速捉住那人的手踝,手只一抖,刀就到了他手上。 其他三人看了大惧,再要收手去防已来不及了,那仆人的刀锋已画了一道圆弧掠过三人手腕处。 一霎时,几人手腕处鲜血直溅出来,只见他们齐刷刷丢了兵刃,捂住伤口痛苦地呻吟不已。 那黑瘦的仆人一个收刀式,把刀丢地上,佝偻着身子又默默退回他主人身后,垂目而立。 一动一静之间,他的气息、神态举止就像一切没发生一样。 刘驰驰看得心里直叫一个赞字,如若没有旁人,他真想击案而起。 鲍家的少爷呆了。 自己府里最拿得出手的几个打手栽得场面如此圆润、好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憋着口气,眼神盯着那胖子半天,嘴巴吐出一句: “你,什么名号?” 那胖子扇子扇得呼啦啦直响,哈哈笑道: “金陵殷十六!” “好,你等着!” 鲍家少爷一回头,“撤!” 一帮人托胳膊托手,跟着下楼稀里哗啦地走了。 等人悉数走干净了,那胖子叫殷十六的走到那兄妹俩桌子前一拱手。 “简方兄弟,叫你们受惊了。” 那兄妹俩也都站起来致谢,直说:“有劳十六爷了,不碍事。” 殷十六道:“我看你们也别在这外面客栈住了,不安生。我那骊园既宽敞又方便,你们别再推辞,就住我那里吧。” 两兄妹这才不再推迟,答应了。 收拾妥当,这兄妹俩便随殷十六下楼。 殷十六回身向楼上厅里的各位一抱拳:“今日惊扰各位了,各位这一顿全由在下结了,慢用了。” 说毕要下楼。 刘驰驰叫了一声“且慢!” 殷十六在楼梯口停住,回头看他: “这位兄弟,怎么了?” “在下李默余的朋友,有事想托十六爷帮忙。” 殷十六认真看看他。 “明早来骊园找我。”说完一拱手下楼。 一帮人走后,酒楼这才安静许多。刘驰驰浅酌着老酒,思量着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那叫简方、简彤兄妹俩就他看来武学功底也俱是不弱,对付鲍家那帮打手绰绰有余,可他们为何偏忍住不动手呢。 还有这殷十六什么来头。看样子家族实力也不弱,为什么同为殷富权势之家的鲍家少爷会对他如此陌生,甚至闻所未闻呢。 还有听得这简氏兄妹皆为这殷十六的座上贵客,为何他们先前要住这外面的客栈,而不是住殷十六的府上呢。 看这情形,这洛阳城的高手能人一点也不比长安少啊。 思忖着,便看那弦月从西城头的轮廓里升到了半天,亮堂堂地照亮了整座洛阳城。 一座全然沁入苍茫夜色里的古老城邦,在它丰富的历史岁月里,满满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即使在夜晚,它也不曾停歇过,这也是它的神秘之处。 ...... 刘驰驰走在月色的大街,十里洛浦垂柳,扬花扑面。 春风拂动他心里如鬓发般漫长的思念,在这孤独的地方,哪里都是异乡,只有仙儿在的地方才是故乡。 ...... 不对,有夜行的急促脚步声。 刘驰驰一个闪身把自己掩在一处门廊的阴影里。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屋脊“绰绰”跑过去几个影子。 想不到,这洛阳城到晚上也没有安歇的时候。 想着,他提脚偷偷跟了上去。 这帮人足有五个,沿着屋脊檐墙深深浅浅足足穿行了四五条街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屋前停下来。 屋前挂着打铁铺的招牌,大门紧闭。这么晚,估计屋主人早已睡下了。 那几个人聚拢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会便散开了。只留了两人在前面看着,其余三人往屋子后院摸去。 刘驰驰看着奇怪,但又不能现身跟过去,只有原地里待着看他们在搞什么情况。 一会,屋子里隐隐传出有人惊觉呼叫的声音,但迅速又被截断了。在零星传出一两下桌椅倒地的声响后,便再也没了声音。 时间不长,大门从里面开了,一人探头冲外面做了个手势,外面一人迅速发出一声轻越的哨音。 不多会,一架包着四蹄的马车乘着夜色停在了大门处。 刚一停稳,入到屋内的三人抬着一只一人长的布袋就出了屋子,外面两人接应着,很快上了马车。 等那些人坐稳拉了车帘,那车夫一挥手中马鞭,车便沿着长街驶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骊园,放风筝的胖子 刘驰驰闪着身形追去,直追了半个城。 乌布的车顶出了西边的雍门一晃没入山林,寻不见踪影了。 他原地站着,犹豫片刻,寻了较宽的一条一头追进去。 一路追,直追到路边长草没膝,密林幽静处。 豁然,道路尽头现出一片开阔来。 不大一座寺庙掩在郁郁葱葱里,越林禅寺。 洛阳寺庙众多,不足为奇,关键是这座寺庙山门口停着一架乌蓬的马车。 午夜的寺院山门紧闭,闲花三两散落。 腾身越墙于寺院内,他发现院里一片漆黑寂静,除了远远的后殿有一片火烛。 他顺那光影觅过去,发现那灯烛之光来自于偏角落的一处厢房。 瞧瞧四下无人,他一个箭步猫身于房角草丛中。 缓起身形,透过窗棂的木缝,他逐渐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一间极是简陋的厢房,屋角几张解开的布袋,几名穿着不一的男子颜色惶恐挤坐地上,一个个俱被捆绑住手脚,口中塞上了布条。 厢房另一侧,五六名黑衣束冠的男子正围烛火而坐,大口寡喝着一坛白酒。 一人干完一碗,趁着渐起的酒劲,其中的一人道: “老大,不是我多话,我们找了数天寻到区区这几名铁匠,哪里够数?我听那王营副讲,此次所要锻造的规模非千名工匠不能完成。你我寻的这几个连充个零头都不够。” 那红脸的老大一瞪眼: “你个泥腿你懂什么?积少成多,积水成渊。这中原大地多少铸铁匠人,你算过没有。如有一大半能集于我江都,哪有不成的道理。” “呵呵,老大,我见识浅陋好了吧,来,喝酒喝酒!” 另外几人三言两语就着那老大口气一起笑话他,说着话齐齐把碗里酒干了。 趁着一人捧着坛子给每人倒酒之时,那老大说道: “今日我听到风声,朝廷对此事已有所觉察。已派人巡视各地,汇总消息,准备彻查此事。” 他略为压低声音说: “听说已有人秘密怀召来了洛阳。此间不可久留了,张顺,你明天就去准备一下,我们尽快押解他们回江都,夜长梦多。” “好的,老大。”叫张顺那人答道。 刘驰驰听了半天,也不明白这些人所为何事,如是马匪绑人,怎么绝口不提赎金的事。看来此事绝不简单。 又听这些人对话里尚还没有加害这些匠人的意思,倒也放下心来。 心里盘算今晚不去惊动,且等回去从长计议。 回了客栈,业已三更天,他匆忙洗漱准备即寝,却发现不觉间从那山寺外粘了一身的五色闲花回来。 那花只有指节大小,花瓣轻卷细长,像极了困倦美人翘起的长睫,却又呈五彩之色。 他一看不觉心生喜欢,捉起一朵细嗅了嗅。 浅香暗袭,宁静幽远,人的心境霎时如置身幽谷,静如止水。随即困意如夜间潮汐顿生,于是不觉间睡去。 ...... 翌日,一早醒来,身体如平常般无恙。看昨晚那一掬山花,却已均呈枯朽之色,残败掉了。 刘驰驰心里直是称奇,想不到这山寺之花竟有如此功效,只是可惜不晓得这花的花名。 ======== 刘驰驰被管家领着,绕过影壁,走进郦园的时候,殷十六正在放风筝。 杏花烟雨的四月清晨。 殷十六爷扯着一只纸鸢在自家的花园里奔跑。 丝毫不介意自己略显臃胖的身躯在春风里那副婀娜的模样。 ...... 殷十六的家族在江南金陵,世代商贾,富甲一方。隋唐开国之帝,以贯通南北运河为功。他祖上沿运河设铺,吃住丧喜无不包罗,一时积得家底殷实,屡积连累,到他祖辈已富可连城。 殷十六为人低调谦和,除了胖得实在有点不低调以外。 等那风筝放完他之后,他举手邀刘驰驰过来。 刘驰驰一远就恭维道: “看十六爷一副保养的富态(你直接说他胖不就得了),想不到风筝放这么好。” 殷十六好似仍陶醉其中。 “到底不似在江南,我那时可以拽着风筝放上一整天。” 刘驰驰明白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趁早转换了话题: “昨日见得十六爷一副豪气干云,尚且看不出十六爷为江南人氏。” “兄弟过赞,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刘驰驰。” 殷十六一惊,把他拉过一边。 “兄弟果真是刘驰驰,那长安挹翠楼田桑榆那厮......” 刘驰驰只有点头。 “正是在下所为!” 殷十六欣喜道:“默余怎的不早对我说他有你这般神勇的兄弟?” 刘驰驰连忙道:“默余兄的弟兄个个豪杰,出手不凡,刘驰驰又算什么。” 殷十六忙把他让到屋里,吩咐下人道: “赶紧去把简方、简彤兄妹请过来。” 刘驰驰思忖道,这殷十六爷果然性情爽直,倒能理解他生意为何做得如此之大了。 思忖间简方简彤兄妹到了。 殷十六介绍道:“简方,简彤,想必你们昨日在酒店已见过面了。” 刘驰驰点头。 殷十六又道:“这位刘驰驰,长安城知名诗客!” 一句话说得刘驰驰简直要喷饭,这殷十六爷太会玩笑了吧。 好在这兄妹俩知道殷十六的性格,齐齐不当为真。 简方一抱拳:“早就听说过刘兄弟在长安城的威名,今日得见,甚感荣幸。” 简彤倒不似他兄长那番客套,一指他手边: “如我猜得没错,那该是绿袖之剑吧?我看看?” 刘驰驰笑道:“姑娘猜得没错。”说毕,解下腰中佩剑递上。 简彤接过绿袖,脸色一变,霍然英气勃发,抽剑一撩剑花向他刺去。 这一下,吓得殷十六和简方脸色俱变,齐喊道:“你做什么!” 话语未落,只见刘驰驰微一侧身,祭出两指闪电般夹住剑尖。 “拈花手!果然是公孙大娘传人。”简彤叫道,一脸倾慕的表情。 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很帅吗,我还以为这个叫'二指禅'呢! 殷十六和简方方知道是虚惊一场,齐齐松了口气。 简方恭敬说道:“刘兄弟万请见谅,我这妹子少小陪于我身边戎马疆场惯了,皮顽之极。” 刘驰驰说:“简彤妹子这身手,恐怕昨日那鲍家少爷带的人,不消她全力对付就可以搞定的吧!” 简方答道:“兄弟好眼力,只是昨日我们......” 殷十六接过话题说: “驰兄弟,此事我来解释,都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了。其实这兄妹俩齐为那大同节度使李克用麾下牙将。” 第二十七章 鲍家,家庙 殷十六介绍简方简彤兄妹俩为李克用麾下将领,倒是令刘驰驰一愣,想不到这一代江南富贾殷十六爷,与大同节度使李克用还有关联。 殷十六道:“他兄妹俩此次到东都洛阳是代李将军前来与我一会,身份特殊,对外秘不宣之。如若昨日动起手来,曝露了身份,事情就麻烦了。” 刘驰驰这才了解,这兄妹俩此次过来是有要事与殷十六相商的。 “那早知如此,该是刘驰驰出手才好。昨日殷十六爷的人教训了那鲍家少爷,想必也由此结下了怨仇,怕是十六爷又惹了麻烦。只怪当时不曾想到这层。” 刘驰驰想到这里,不由责怪自己昨日太过于袖手旁观了。 殷十六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说道: “无妨无妨,且得罪了就是了,我殷十六平素对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最为痛恨。如若不让我出手,我反倒难受。” 四人齐哈哈大笑起来。 殷十六话锋一转正题。 “刘兄弟昨日说一事要我帮忙?” 刘驰驰便把自己在文酒之会后与孟小仙一起逃离长安,在百花深处遇到李默余,然后在三里亭被孙管家说服,带走小仙,之后自己去了法门寺,又在寺内识破一灰衣陌者,得知小仙儿已被掳送至洛阳城的事情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 然后说道: “小仙于我有救命之恩。不知能否借十六爷在这城中影响,帮忙找出这孙管家藏匿小仙之处。” 殷十六听罢问道: “这卫将军是否就是卫将军王建?” “正是!” 殷十六思忖片刻道: “驰兄弟莫要着急,我手下与这洛阳城中各路关系均有交集。打探一下此间陌者近来的动向,想来不会是多难的事,你且先在我郦园住下,等打探来消息我们再做下一步商议。” 听殷十六这一番话,刘驰驰心中安稳不少,连忙谢他。 这时,简彤一脸感兴趣的模样插话问道: “刘大哥,那小仙姑娘可是前段时间长安城坊间新选出的花魁?” 刘驰驰答道:“正是。” 简彤粉脸一副钦羡的模样; “小仙姑娘有刘大哥如此对她,这般情义真让人羡慕。” 刘驰驰苦笑道: “只落得这般杳无音信,还有何可羡慕的。” 不料那简彤却说: “我早听得传闻,小仙姑娘原为颜文忠公之后,只是家族遭难,全族男丁流放关外,女眷和幼儿卖入歌舞伎坊,她自小便是于歌舞坊间长大。” “是么?”刘驰驰又是一懵。 颜文忠公,中唐名臣颜真卿死后敕封的庙号。其一生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为大唐社稷之中流砥柱,其家风世代传习。 “小仙姑娘素传家风,文字书画无一不精,恐怕在这坊间只称第一,无有第二。” 到了现在,刘驰驰这才真正明白小仙对自己的一片无私痴情。 想当初,自己自命不凡,自愎有点书香底子,作了一首现在看来极为破陋不堪的诗文赠于她。其实以她的诗书才学,作出来的诗不知要比自己精妙多少倍。 可是,她那么欣欣然地接受了。 还那么用心地铭记下。 最后还在文酒之会上那么堂堂正式地用心吟诵出来。 这份情深,这片真意,教刘驰驰现在想来只觉得愧痛不已。 伊人自取冰心一片对吾,吾自问哪取丹心为报。 发觉刘驰驰脸色黯然,殷十六连忙截住简彤的话头。 “如此说来,这小仙姑娘素有声名,想来也好寻一些,刘兄弟不要过于忧心了。” 说着对手下人吩咐道: “去把阿蛮叫来。” 不多一会,昨日那位佝偻着腰的黑瘦仆人出现在门口。 “少爷,你叫我?” 殷十六看他过来便道: “阿蛮,你去乌水街打探一下陌者那边有什么动静,特别留意一下‘孟小仙’这名字。” “喏!”那阿蛮应声退出去,至始至终一副躬身垂目的模样。 “你这家仆?”简方对这阿蛮昨天的身手记忆犹新。 “哦,你是说阿蛮啊。他是我父早年去那南海诸岛从事商货贸易时带回来的昆仑奴。入我家门时方才十来岁年纪,天生的黑瘦佝偻,却不料自幼习得搏击缠斗之术,身手异敏,尤擅长夺刃于空手,反制其人。” 又道:“我父看其灵敏,特派于我身边伴护,这一伴就是十来年,早视如家人一般。” 刘驰驰看他昨日身手,明显与中原武技不同,更重于近身搏击,一招制敌,讲究出招的效率。 “果然殷府中自有高人啊!”简方感叹。 “哪里哪里,跟李鸦儿1帐下比差远矣。”殷十六呵呵笑道。 “我前些时日曾有幸与那李鴉儿见过一面。”刘驰驰说道。 “是么,刘兄弟在哪里见过我家主公?”简方和简彤有些意想不到。 刘驰驰便把那一日遇暴雨歇于山野客栈,遇到李克用,然后共同御敌一事向他们几位说了个大概。 想不到,那御敌场面直听得三位咋舌,听罢良久,殷十六才道: “刘兄弟,想不到你与那李克用还有如此这么一番经历,殷某真是羡慕不已” 简方说道:“刘爷,我可不敢再与你称兄道弟了,原来你乃我主公之异姓兄弟。” 刘驰驰忙说没有这规矩,还是叫我刘兄弟亲切些。 殷十六和简方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朝刘驰驰说道: “刘兄弟,说到如今,已不用再瞒你什么了。” 刘驰驰顿时正色,听他说下去。 “他兄妹俩此次过来,其实正是奉李克用将军之密令,为调查一事而来洛阳找我。” “何事?”刘驰驰问到。 简方接过来道: “此事说来蹊跷,近来山西各州郡均屡有铸铁匠人被绑之事。本来初始,我还以为是平常绑人赎要银两的事情,却不料这帮歹人非但目的不是为了索要银两,而且此事愈演愈烈,有多处郡县甚至出现了全郡所有铸铁匠人全部被掳掠走这种离奇现象。近闻此事已蔓延至洛阳,所以我们特奉主公之命来找十六爷协查此事。” 刘驰驰问道: “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殷十六沉思着,把雍胖的身子微微从太师椅里拔起一些说道: “既然这些人目的并不为索要两银,而且所绑的目标多是铸铁匠人,且人数巨多。会不会是他们集中人力要铸造一件极大规模的大型铁器,或是类似的青铜器物。反正体量规格巨大就是了。” “宝鼎吗?”简彤试探着猜度。 “不得而知。”殷十六摇摇脑袋。 此时,刘驰驰一笑道: “看来我还真能帮到几位的忙。” “哦?!” 刘驰驰便立刻把他昨晚跟踪那几人,又看那几人绑了那铸铁匠藏于越林禅寺的事一说。 几个人立刻脸露欢欣之色。 “刘兄弟,你真帮大忙了。我们追查那帮歹人到河南道境内便追丢了踪迹,正一无头绪呢,想不到被你给跟到了。” 简方兴奋地用大手拍拍刘驰驰肩膀。 刘驰驰笑道: “我也是无意中跟到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赶紧去越林寺,去逮他们个正着。”简彤着急道。 “不,简彤你莫急,他们断不会白日里离开的,而且我还留有一个疑问。”刘驰驰止住简彤。 殷十六说道:“你是想问那越林寺庙跟这帮人是什么关系是么?” 刘驰驰回道:“正是。” 殷十六回他道:“是那鲍家的家庙!” 第二十八章 入手处,柔若吾心 越林禅寺,鲍家的家庙。 能有家庙者,非富即贵。 作为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富绅家族,鲍家有一座家庙当然没什么意外的。和金陵尹家比起来,鲍家做的生意单纯很多,他家只做一种生意—贩运私盐。 唐代的盐料只产于沿海地区和少数内陆地区的盐岩,产地较为集中,但由于是生活物资,需求量巨大。大唐的盐运由朝廷严控,交有司严格管制。因为盐税是朝廷税收很大的组成部分,所以一旦有涉运贩私盐罪者,往往处以重罪。 而鲍家之所以安然无恙,并能由此发家,原因无非是,朝中有人。 “朝中有人,他们家还要干这种助劣之事?”简彤不解。 “至于其缘由,我也无从知晓。”殷十六挠了挠厚实的脖颈。 “但无论如何,这次事情恐怕鲍家是逃不脱干系了。”刘驰驰思忖片刻,笑着对殷十六说道: “十六爷,这次他们不来找你,我们倒是要去找找他们的麻烦了。” 殷十六一脸恍然表情: “我明白了,默余他给我介绍来的又是一个找事的'刺头'啊!” 说罢,四人齐都笑了起来,笑声中,简彤眼有深意地看刘驰驰一眼。 刘驰驰建议道:“刚简彤妹子说的有理,此事不宜耽搁,今晚就该有动作。” 殷十六道:“依刘兄弟的意见呢?” 刘驰驰接着道:“今晚间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去越林寺救人,一路夜探鲍府。” “好!”殷十六一拍椅把说道: “刘兄弟,你带一人去越林寺,我再带一人去鲍家。” “好。”刘驰驰应允道,接着又道:“你们去探那鲍家,务必不要惹起动静,以免惊动了他们。” 简方道:“刘兄弟,我这妹子嫉恶如仇,如见到鲍家少爷那厮,我真还担心她按耐不住。这样,她就随你去越林寺救人,我随十六爷去鲍家。” “大哥!”简彤跺脚直怪她哥,一旁殷十六捂嘴在笑。 ...... 午间,殷十六设宴于郦园。 觥筹间,那阿蛮面无表情走进来,微躬身在十六爷一侧站定。 殷十六仰头看他一眼,示意一下桌上便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刘驰驰顿时心里一阵狐疑,不知这阿蛮带来了什么消息,一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简彤看在眼里,本想劝慰他两句什么,但欲言又止,只好在一旁默默看他。 片刻,殷十六进来坐下,看看他说道: “卫将军要来洛阳。” “王建?” “是。” “他来洛阳做甚?” 殷十六道:“目前尚未可知,但他来的消息确凿。” “他何时抵达?” “一两日内。” 刘驰驰低头沉思。 目前小仙儿人在洛阳城,王建又往洛阳城来,这不会是巧合,两者难道会有什么关联? 他转脸问殷十六: “孟小仙可有什么消息?” 殷十六摇头:“还没有,这几日洛阳城内陌者甚少活动,几无动静,估计与王建即来有关。” 刘驰驰又问:“那王建以往来,在这城内可有住所?” 殷十六思忖道:“应该有,我让阿蛮再去打听。” 说完起身出门吩咐阿蛮去了。 简方关切说道:“刘兄弟,有用得上我兄妹的尽管开口。” 他点头。 简彤看他眉头仍锁一起,便说道: “如那小仙姊姊仍在这洛阳城中,虽有人看守着不得自由,但想必也不敢凶蛮待她,生活之物理应为她购之,我明日即去集市间探访一下,或可有所获益。” 他思想觉着有些道理,便从胸口掏出一小布包裹打开,正是那支碎裂成几块的碧玉簪子。 “这是什么,簪子吗?“简彤好奇地问他。 “嗯。” “怎么都碎裂成这般了,你还藏着?我知道了,是小仙姊姊的吗。” 他没有再答,一伸手递于简彤面前说: “姑娘明日帮我留心此物就行。” “嗯”简彤接过小心收好。 这时,殷十六复又进来,几人均无茶饭心思了,叮嘱了一番晚间行动事宜,便各自回房去准备了。 ...... 暮色染林尽,夜初上。 两骑乌衣人驰马西出雍门。 简彤扭脸道:“驰哥哥,如果此行我落入危难,你会管我吗?” 这丫头倒是叫得很是顺口。 刘驰驰眼睛直视前方,神情却一恍惚,依稀见到悟门打门口跳着过去的模样。 ...... “驰哥哥!” 他反应过来,随口“嗯”了一声。 简彤这丫头有些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驾”一声驰马窜到了前头去了。 夜色入林,前方已一片漆黑。 再往前深里前行了几步,他勒马停住,下马后轻声唤道:“简彤姑娘!” 万籁俱寂,偶有宿鸟“咕咕”几声。 “简彤姑娘快别闹了,赶紧出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他压低身音,这里离越林寺已不远。 忽然脑后生风,一股凌厉掌力已迫于身后。 由于袭击来得突然,他已无暇转身与对手正面交手。情急之下,他右脚一撤,让自己侧过身体,霎时掌风贴于他鼻尖滑过面门,他心叫好险。 心一动,未等对手回转过身,他疾如电掣般出手,已迅速抓住对手胸襟。 怎么?不对,力之所及处一片柔软,温香起伏。 “你.....” 眼前的简彤早已俏脸染尽红霞,绯色一片。 再看手指触处,正是姑娘激伏不已的胸口...... 他一松手。 “简彤姑娘,对不住。” 简彤低头整理被他抓皱的衣服,不声不息,额头的秀发在他眼前飞散如烟。 片刻她抬起头,平静如常地看他一眼: “吓唬你一下而已,走吧!” ...... 他远看那俏丽身影走在前边不远,心说,被你吓死了。 前方尽头开阔处,可见越林寺的黑色轮廓了。 走近,他看了一眼寂静的山门,门扉紧闭,洒了一地落落的闲花。 他朝简彤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起矮身隐藏在墙角的长草里。 “我们在等什么?”简彤侧脸问他。 靠得如此之近,闻到的全是女孩家唇齿间的芬芳。 他一定神说道: “等一架马车,乌蓬的马车。” 第二十九章 “盐贼”,起事之计 不消多时,落山风中,马蹄杂沓而至。 就是昨晚那驾乌篷的马车。 两男子跳下车,俱是身材魁壮,他一眼就认出是昨晚房中五个其中的两人。 一人说:“四哥,这鲍家果真是财大气粗,给我们这银子够我们这一路好生吃喝的了。” 另一人说:“那是当然,你不看鲍家老爷跟我们大帅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当然是磕头拜过把子的。” “真的!那他还在这洛阳城待着?” “啰嗦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赶紧进去。” 两人说着话,敲开山门旁的一扇小门进去了。 从藏身处出来,刘驰驰思忖着刚才两人讲的话。 简彤问他:“刚才那两人就是他们一伙的吧。” 他点头说道:“这里面共有五人,一会我们进去,我先去把他们制住,你再进屋子不迟。” 简彤一扬眉:“你凭什么看我不起,难道我就无制这帮贼人之力吗?” 刘驰驰本想保护着她点,想不到又把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给撩起来了,无奈只好道: “行,行,一会我们见机行事行了吧。” 简彤这才放下脸色来。 纵起身形跃至院内,他带着简彤直接沿路摸索到了后边。 果然那间禅房还亮着灯火,他朝着简彤做了个手势,然后没作停留一脚踹开房门闯进去。 房内那五人俱在,听得门板碎裂,惊诧间看见两人进来。 那大哥模样的人叫道:“你们什么人?” 刘驰驰和简彤皆没答话,互相点头一会意间,身形已突到他们近前。 虽说突然,可一看反应就知道这几人俱是行武之人,迎面格刀立马招呼过来。 方才回来的两人正迎着简彤,虽说面对的是女流,但两人手上没有一丝犹豫。 简彤微一俯身闪过一刀,就势作苏秦背剑状,一伸手已把背后绣剑抽出。 流苏飞舞,剑光游走,一剑挑飞另一人手中的仆刀,顺势而走,剑刃直逼到那人咽喉处停下。 那叫四哥的一愣,简彤的左手已化为掌刀砍在他脖颈处。那四哥眼前一晕,就势倒地。 另一人一吓,抽刀再砍。 简彤一抬剑格挡云天,把他刀架在半空,左手袖掌便拍在那人胸膛。 只见那硕壮的身体砰地后退撞在墙上,瘫倒起不来了。 简彤剑划一道弧线,收剑入鞘。她一侧头,娇躯微微带喘看刘驰驰这边热闹。 可一看,他这边业已战罢收工。两人躺倒地上。那个红脸的大哥此刻脸已成猪肝色,被他用鞘尖抵在墙柱上。 简彤顿觉无趣,朝刘驰驰不服地哼了一声。 “两位,我兄弟几个与两位素来无甚纠葛,不知两位......” 这大哥当得还是有点临危不乱的意思,剑鞘点喉,慌乱之后还是镇定下来。 “本该是河井不犯,可你们做了这事,我们就有瓜葛了。” 刘驰驰侧头一瞄那边地上捆绑结实的几名铸铁匠人。 那大哥慌忙说:“是我有眼不识,不知哪一位跟两位有干系,我立刻放人。” 简彤杏眼一瞪。 “顽劣之徒,到死都不知其错为何。驰哥哥,不必多话,带回去审他。” 刘驰驰“嗯”一声,简彤便近前一手刀砍在那“大哥”肩胛,那人便晕瘫了。 刘驰驰过去解缚了那几名铸铁匠人,让他们赶去山门口那辆乌篷马车处等候。 他自走到那大哥跟前,双手一起力将他扛于肩上,然后推门而出。 简彤杏眼瞪住剩下几个,一抽剑将四方的桌子砍成两半。 “下次你们如再作恶,下场就如此桌!” 他走得一半回头看她,嘴角不觉一笑。 这简彤姑娘性格倒是干脆了得。 寺中已有僧人陆续被吵醒,三两躲于门口看此间热闹。一住持模样僧人从禅房走出,随后高声叫道: “你等何人,敢在鲍氏家庙弄事!” 刘驰驰心思,你这住持也是白当了,包庇贼人,善恶不分。 想到这,他停住一回身。“呛啷”绿袖出鞘,执剑为笔,在那门口巨幅的影壁上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五个大字! 南都 苏楚澜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留名字,还是不想留名字?) ...... 两人驰马奔出去多久,简彤突然一勒马问: “苏楚澜?什么意思!” 刘驰驰一回头: “噢,我曾用过的艺名。” ...... 已是三更时分,骊园的殷府大厅灯火依然。 殷十六臃胖的身子依旧卡在太师椅里,手上轻拨着茶盏,金黄的茶汤在茶盏间漾动。 简方到底是兄妹心重些,正在堂前来回踱步,看到简彤进来换作欣喜迎上去。 “到底回来啦!” 简彤精灵古怪,脑子一转随口开他一个玩笑: “噢,驰哥哥多写了几个字,耽搁了些时间。” “写字?!”殷十六和简方一脸茫然。 “彤妹说笑的。” 刘驰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摔肩膀将肩头上的人扔在堂上。 “这人是?”殷十六看看地上的红脸“大哥”问道。 刘驰驰这才在椅上坐下,呷了口茶,然后把越林寺里发生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他跟简彤姑娘之间的香艳细节就自动跳过了。 听讲完,殷十六的眼睛便移到这红脸大哥的身上了。 那“大哥”一摔早已醒了,只看着他们不敢吭声。 简彤说道:“讲讲你为何人,掳掠这么多匠人又是为何?” 那大哥本还死撑着不说,但被殷十六和刘驰驰软硬一阵恐逼,陆陆续续讲出了一个事情的大概。 这事情一讲出,直接把几个人听出了一头冷汗。 ======== 山东曹州私盐商人黄巢,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国商人中最有文人气质的,可这时他并不知道,他将会是中国皇帝中最会做生意的。 他和同为山东的“盐贼”王仙芝都是做私盐生意的。在做私盐生意之前,他们是典型的儒生阶层。 两人参加过多年科举,不过不幸都未曾及第。倒是自打他们改行做了经营私盐的实业家之后,情况改观不少,他们短短几年就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和民间的号召力。 私自贩运官盐本就犯法,他们因此也被称作“盐贼”。 僖宗即位后,朝廷加大了私盐贩运的取缔,加强了对“盐贼”的打击力度。这一切已使得王仙芝和黄巢等人已无法忍受,他们在酝酿着揭竿而起。 “盐贼”是个有足够财力的阶层,可能是因曾当过儒生,与普通的农民起义相比,他们必须显得更有策划,也更有准备。 这将是一场有准备的仗,他们的准备精细到了武器,到了弓箭。 要知道在公元的两千年间,弓箭一直是攻城掠邑的首要武器。 ======== 刘驰驰叫道: “你们要铸造弓箭,大量的弓箭!” 那大哥不说话,他默认了。 “那为什么要选在江都铸造这些弓箭,他们是山东人啊?”刘驰驰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来回答你这个疑问。”殷十六故作狡狤地一笑:“因为我也是商人。” 他接着说道: “黄巢和王仙芝本身作为一个私盐的商贩,他们这几年的活动几乎都集中在了大运河之上,而江都是大运河在南方的一个要埠,进出运输都极是便利。再言之,朝廷这几年围剿盐贼,几乎已经把严住了山东大部分的交通要道。想在山东铸造武器,谈何容易。” 听罢,刘驰驰不得不对这黄巢心生了一丝佩服。 第三十章 在地下,建一座城 刘驰驰随口吟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 殷十六点头道: “此诗正是黄巢所作,此子虽未及第,倒颇有几分文人傲骨。如今细品此诗,字里行间是有些意欲起事的味道。” 刘驰驰心道,还要品吗,六七月间这人就要揭竿而起了。 他点头道: “昨晚听这几人对话,山西、河南,以及山东诸道,他们已掳掠了众多的铸铁匠人,足有千人之众,如此规模集中聚齐于江都造兵,恐怕日后所成气候不容小觑啊。” 殷十六、简方齐点头说是。 殷十六叫人先押那红脸大哥下去,他转头说道: “如果此次黄巢、王仙芝聚众起事,于此时的朝廷而言,恐是极头疼的一桩事。大唐经年战乱,内困外患,兵力几近疲竭,加之藩镇割地而踞,泱泱大唐早成岌岌可危之势了。唉,只怕战火一开,山河生灵又要遭受一次涂炭啊。” 说毕,众人皆陷入沉思中不语。 月娘西天而挂,晕黄了整座骊园。 刘驰驰独自步于天井之中,让皎皎清辉洒了自己一身。 简彤看他眉宇间轻愁如烟,不觉晃了心神。 思忖片刻,他回到厅里问殷十六: “十六爷,那你们今晚去探那鲍府,可有所斩获?” 殷十六一拍大腿说道: “亏你提醒,要不然说着说着真给忘了。简方,要不你来说!” 简方点头对他们说道: “初更刚过,十六爷和我即出了门。原以为不远,却不知光是骑马就跑了我们半个多时辰。鲍府的家院在城西近郊洛水浦岸,依山临水的,光是看着就觉得风水不错,这也难怪人家能发家。” “风水好又怎样,能发家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为富不仁,整日狗仗人势!”简彤插嘴道。 “呵呵。”简方笑着接着说: “你们别说,就这样一幅好风水,还愣是被我和十六爷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什么端倪,该不会是府宅建得金碧辉煌,像是皇宫一样吧?”简彤讥讽的口吻问。 刘驰驰看那简彤一心想调侃鲍家,心说,亏得没让她去鲍家,要不然,真没人可以拦住她把鲍家闹的鸡飞狗跳的心。转念又想,正是因为她没去鲍家,跟自己去那越林寺,才发生了路上那一幕。 想着,不觉瞧了简彤一眼,耐心说道: “简彤妹子,你且别把人想得浅薄了。能成一方名门望族的,其持家立业必有过人之处。如果鲍家上下,都像是鲍家少爷那样,估计再大的一份家产也迟早被他败落掉。” “没错!” 殷十六也瞧他兄妹俩说话老是针尖对麦芒的,便把那话头接了过来。 他放下茶盏,又像不离身似得变出把扇子,边说边盘弄起来。 “那占地百亩的鲍家,宅后所倚之山原叫作小黛山,实则为一稍大丘岭而已。往年我曾路经几次,均无在意。今日一看,方觉此山还真是与别处不同。” “哪里不同?”刘驰驰问道。 “此时已是四月节气,周围山林俱是一片葱郁,绿野漫山。可独独这小黛山,远看了无生气,童山秃岭,几无绿色可言。你说奇不奇怪?” 简彤哼一声:“还说这地风水旺?” 刘驰驰倒是不以为然,他知道许多山其实为石头山质,寸草不生都不奇怪。 “可能此山本就是座石山呢?” 殷十六不认同,说出他一番道理来: “非也,这洛阳城稍长的人都知道,以往城里之人每到清明,都有上小黛山踏青的习惯,怎可能是寸草不生。” 那如此说,这小黛山就不可能是石质的山体,且以往有过绿树遍山的景象,什么原因让这座山现在变得如此锈秃呢。 刘驰驰皱起眉头沉思着不语。 殷十六继续说道: “我们两人在他围墙外等,到里面几无动静的时候便越墙进去.....” 简彤怀疑的眼光看他: “十六爷,你这样......越墙进去?” 殷十六腼腆一笑:“简方先越墙进去,然后开了一扇侧门再放的我进去。” 刘驰驰被这简彤说得只想笑,照顾到十六爷的面子硬是忍住了。 殷十六打开扇子,自顾自扇了扇,仿佛这样能扇掉些许尴尬似的继续说: “鲍府里大多屋子已熄了灯火,偶有不多几间亮着,不时有家丁、守卫什么的打个灯笼顺着院子逡巡。我俩顺着四边的回廊往后院摸索,直到一处园门时,听到有人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我们赶紧把身子掩到草木丛里。 不多时,走来两名男子,一峨冠长髯者问,后院门可曾锁牢。另一人答已锁了。峨冠长髯者停下叮嘱道,切不可疏忽懈怠了,最近洛阳城里不是很太平,切不能让歹人混进来。另一人躬身答他,老爷放心,我这几日业已加派了人手,日夜均有人把防。 这时我才知晓,原来那峨冠长髯者就是鲍家老爷。几年前,我初到洛阳城,本就要上门拜谒他的。但听得人讲,鲍家老爷从不会见外人,也甚少在洛阳城内露面,便就此作罢。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岂不讽刺。 他两人渐离远后,我和简方想到那人说过这后院有多人把守,便打消了再往里去的主意,顺原路退了出来。” “他们说的是鲍府后院吗?”刘驰驰凝眉思索什么。 “就是鲍府后院。” “你方才说过鲍府是倚小黛山而座是吗?” “是的。”殷十六忽然悟到什么,“刘兄弟,你是说.....” “是,这鲍府的后院会不会藏着小黛山的秘密!”他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么小黛山又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这一回,殷十六和鲍家兄妹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刘驰驰走到椅旁坐下,浅酌了口香茗,润了润自己紧张的喉咙。 “我想这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目前我们了解到的线索,我只能作出这个判断了。” “兄弟,你想说什么?” “我判断,他们可能在小黛山里建了一座城。” “一座城!在小黛山里?!”殷十六和简家兄妹诧异得看着,不,准确说是,瞪着他。 “嗯!”刘驰驰点头。 “什么样的城,为什么呢?”殷十六想知道刘驰驰的逻辑。 刘驰驰注视着他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盐城,存放私盐的地下城!” 第三十一章 南城,大风堂! 在现代,发现的诸多盐矿中,地下盐矿已不是少数,多被归类为岩盐。 而当你平白地挖空一座山,做为储盐之用时,情况就截然不一样了。 据研究,大量在土地中施放na盐,将会造成土壤盐碱化,影响土壤酸碱度。高盐会造成植物死亡和减产,这就是小黛山日益变秃山的原因。 以上知识点,你不知道,现在可以脑补。但在大唐,无效! 所以,思考半天,他选择了用一句话来解释: “盐吃多了人会死,山也同此理。” 殷十六明白了,简家兄妹也明白了。 “他们为何这么做?” “屯盐!” “为何屯盐?” “准备开战!” 盐,是人类每天必须的摄入,对士兵更是这样。 几天没有盐份摄入的士兵,就像软了腿的战马。 ------------- 对于一个,每天可以没心没肺睡大觉的人而言,失眠是件极痛苦的事。 可今天,他失眠了。 这是刘驰驰的世界,不是我苏楚澜的世界。 想当初,刘驰驰的世界仅是历史,而苏楚澜的世界才是现实; 但,曾几何时,刘驰驰的世界已变成了我的现实,而那苏楚澜,竟然已飘渺成了回忆。 而,刘驰驰的世界里,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叫他应接不暇。 文酒之会,王建,田令孜、李克用,法门寺、佛指舍利..... 现在,眼看着黄巢起义也要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无形之中,自己已是站在历史里,无法推脱的浩瀚历史里。 一切都开始好像身不由己了...... 他甚至担心,哪一天会真正从脑子里把苏楚澜给遗忘掉,到那时,自己才真的是回不去了。 ...... 长夜,在他睁眼看着那晨曦渐渐爬上墙壁的过程中结束。 好纠结的一个晚上! 殷十六是个臃胖的人。 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精致的生活习惯。 像在南方的早晨一样,他喜欢在骊园的藤廊下喝点早茶,吃点小点。 “去,把刘爷叫起来,一起吃早茶!” ...... 打远看着走来一脸倦容的刘驰驰,他便笑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看来刘兄弟也难逃多情之恼啊。” 他苦笑,换作你有我这番奇遇,你也睡不着。 “简方简彤兄妹呢?” “一早去了集市,说是去找人。” 他这才想起昨日简彤答应自己找仙儿线索的事。 想不到这简彤姑娘性格看似爽直,做起事来倒是极为用心。 “十六爷,下一步如何打算?” 殷十六暂没有说话。 他夹起只透明精致的虾饺挤进自己口中,小抿了一口温烫适中的茶水。 “我打算先等一等,等与默余兄弟碰了面,再细做商议。毕竟,这几日我们刚坏了他们洛阳的事,料想他们也不敢有大动作。” 刘驰驰心道也好,史书记载黄巢起义该是六七月间的事,还有段时日。自己正好趁此时间集中精神去找小仙。 “默余要来洛阳?他那边有消息了吗?”他精神好了许多。 “嗯,今一早他托人带消息来,说近几日就会过来洛阳。” 说着话,他看看刘驰驰: “法门寺那边闹了不小的动静!” 刘驰驰心里一紧。 “法门寺那里发生了什么?” “来人没说具体,但听说动静大得很,连当今圣上都惊动了。” 刘驰驰自忖,很大的动静?那悟门怎么样,不知有没牵连到? “他有没提及关于一个叫悟门的事?” “没有,只是提到一句,念持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念持是何人?难不成佛指舍利被掳走了?不会,要是这样,李默余该去追才是。 心绪一时又错乱如麻。 思绪万千间,听得有人叫他。 “驰哥哥,有消息了!” 他一抬头,正看见那兄妹俩进来,简彤离远着就叫他。 什么!有消息了?!难道有仙儿的消息了。 他振身而起...... ....... 当简彤一脚踏进翠璞堂的时候,这家百年字号的老店刚刚打开它沉甸甸的木门。 季掌柜的眼睛看人有点昏花,直到这姑娘站到他柜台前,扑面一阵粉香,他这才抬起了头。 “姑娘,来得倒是早啊!” 姑娘背着手,把这店堂里的陈设大致大量了一遍。 “掌柜的,你贵姓?” “免贵,老朽姓季。” “季掌柜,听人说你这翠璞堂是这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我来配配东西。” “承蒙大家抬举,老店在这城里倒是混得有点名气。不知姑娘是要配点什么物件?” “咯,就是这个!” 简彤掏出小包裹,放在柜台上铺展开来。 一支碎裂成几截的碧玉簪子! 季掌柜小心把包裹移到面前,凑近了他那副老眼端详。 别看他这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接手掌柜的四十年里,没出现过一次差池。仿品、赝品、瑕货和新制的统统逃不过去他这双神如鹰鹫的眼睛。 简彤看他眼睛一放光,就知道碰上玉器行的行家了。 “姑娘,你这簪子......” “几日前梳理头发时不小心给摔成这样了。” “哎呀,可惜了。” “是,着实可惜了。这不是找季掌柜您来了么,看能不能帮忙配只一摸一样的。” “这个么......” 老头又拿起簪头仔细端详,片刻,他放下手里东西。 “怎么样,掌柜可有合适的?” “这个么,有是有,人家主家可是不卖。” “真的么?掌柜的,可否拿来一看?” “你等等。” 季掌柜转身走进内屋,不多时,托着一只扁长的首饰盒出来。 打开檀香木的盖子和一层锦缎。 “你看吧......” 简彤凑近一看,一摸一样的一只碧玉簪子,丝毫不差! 她抑制住心里的狂喜,问道: “就是这只了,就不知道这件簪子的主人家为什么不卖?” 季掌柜说道: “这簪子主人也不是缺钱用的人家,人家也似姑娘这样,想寻另一只配成一对,只是可惜......” 她忙说: “不可惜,不可惜。掌柜的,不知这簪子主人是这里哪一家,能否带我引见一下。” “主人就不清楚了,她是差人送来的。送来的人说,一旦配到另一只簪,可直接去通报于他,他自会过来谈。” “那他说去哪里通报他?” “这个么......” 季掌柜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简彤一看,心里通透得很,她掏出一锭银子拍到季掌柜的手心。 “掌柜的,这是您的辛苦钱,您收下,到时你还可以到那一家再去领一份,我不言语就是了。” 季掌柜是个识趣的主儿,赶紧收起银锭,凑近简彤耳边说道: “南城,大风堂!” 第三十二章 初探,冷家 碧玉簪,这是小仙在洛阳城留下的唯一线索,竟然被刘驰驰接收到了! 若就聪慧而论,小仙定然不是那最聪慧之人。 若就痴情而论,小仙也不会是那最痴情,以死而殉之人。 但,若论聪慧、痴情兼之,在驰驰眼中,除了小仙已无出其右者! 三里亭之别,小仙以一只碧玉簪悄然别于刘驰驰胸襟之上,其时,她已有留下念物以备日后相认之用的想法。 不管她是出于希望刘驰驰长相牵挂也好,还是出于她女人对危险预判的第六感也好,她的这个举动都足以让人感慨叹服不已! 不光是刘驰驰,在场的,连殷十六都眼角泛出隐隐泪光。 “好在,终于有大风堂这个线索了,要不然,这两天都快愁煞刘兄弟了!” 刘驰驰问道: “大风堂是哪里?” “若问故人旧模样,只道煙花大风堂!” 此诗虽自殷十六口中念出,却有道不尽的离人忧伤。 他依旧惑然: “煙花大风堂?” “河南道鼎鼎大名的煙花世家啊。每年正月里,飞舞漫天的煙花碎屑十有八九出自这大风堂。” 原来这大风堂是制煙花的世家。 “制煙花的怎么会跟卫将军府扯上关系的?” “世道不可测,人人皆求自保,他们跟卫将军扯上关系又有什么意外的!” 殷十六倒是把这世道看得透彻得很。 说得也对,连崔家车行的少东家不也是投靠了卫将军嘛。 目标已经明确了,刘驰驰退后一步,朝着几位长鞠一礼。 “谢过这两日三位的肝胆相助,刘某就此别过。” 殷十六颇感意外道: “你这是要离开?” “我本为她而来。此趟前去,纵是火海刀山,我搭进身家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简彤急着说道: “驰哥哥,万不可莽撞,只怕到时救人不成,反倒害了她!” 简方瞪他妹子一眼: “你胡说什么呢!” 殷十六道:“简彤说的没有错,你先勿急,我想想.....” 说罢凝起眉头,一屁股坐进太师椅,又兀自把弄起他那把扇子。 四月里的天气,闷了好些时候,该下雨了。 ====== 早就过了正月里旺季,大风堂门口自然地萧条许多。 但这不妨碍家丁把几个人拦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模样。 “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大风堂么,不通报一声就擅往里闯!” 人丛之中殷十六走了出来,不用正眼看他。 “通报一声冷家老爷,殷家商铺殷十六特来拜会。” “殷家?”家丁狐疑着看了看。 “金陵殷十六!”殷十六的扇子扇得呼啦啦的,不甚耐烦。 殷家生意遍及槽运各地,对于冷家这点小产业,他其实是看不上的。 “嗳!”一人小跑着禀告去了。 不多一会,那家丁小跑着回来了,只不过是换了副嘴脸,其态甚恭。 “十六爷,我家老爷有请。”说着牵头领路,带着几人往府里走。 进得府门,刘驰驰就闻到一股明显的硫磺、硝石味道,虽不浓烈,却也稍有些刺鼻呛口。简彤不耐其受,掩口干咳嗽了几声。 沿途两侧俱是成排似厢房模样的屋子,窗口处以深色布匹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料想里面存放的都该是制作烟花所用的硫磺、硝石等材料,这就难怪府门口看得这么严格了。 中院里坐落着很气派一座大厅,自厅里迎出来一位中年络腮男人。 “殷家老爷,有失远迎,冷某听闻你在洛阳城开了宝号,早就思量过去拜会,无奈脱不了身,见谅。” “客气,客气。”殷十六脸上堆上一些客套的笑容。 寒暄几句,进厅坐下,左右奉上茶水。 “不知殷老爷前来鄙府所为何事?” “前几日,我这世侄女在翠璞堂看得一碧玉簪子,和她以前摔碎裂的一只正好成色式样俱都一样,极是喜欢,所以进来到府上来跟冷老爷商量割爱之事,不知冷老爷能否成人之美呢?” 那冷老爷全名叫冷海图,他只是受人之托将孟小仙幽禁于此,其他事一概不懂,簪子一事也是吩咐下人代为去办,他其实不明就里的。 冷海图一愣,着实想不起来有什么簪子一事。叫来师爷一问,说是可能是小姐交办的。 “去把小姐叫来。” 冷家家族一脉传习烟花爆竹手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一脉数代惟有男丁,到他这辈,育有一儿一女,自是把女儿视作掌中宝贝一般。 刘驰驰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前后打量着冷府的布局。 一路走来,左右的厢房全是堆积材料和烟花成品所用,不可能住人。过了这中庭,往后应该还有诺大一块是用于住人或是其他用途。 正想着,一阵好闻的脂粉味道传来,似是一名女子从身后带香而过。 一回神才注意到,一面容姣好,清秀妆扮的女子落落娉婷地站到冷海图旁边。 “泠烟,簪子一事是怎么回事?” 冷泠烟走近前在他父亲耳边轻语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孟姐姐托她到附近首饰店铺配一只簪子,要跟她现在戴的一式一样,她便托付给翠璞堂季掌柜了。 冷海图微斥了女儿一句:“尽是多事!” 冷泠烟偷偷吐了下舌头站到父亲一旁。 冷海图抱歉地朝殷十六笑道: “此簪子主人跟贵世侄女所想一样,只为给这簪子配成一对,恐怕这......” 殷十六朝简彤看看,简彤说道: “我也非是要夺人所爱,只是这随身玉件佩戴惯了,多有感情。想来这簪子主人,也是与我一般想法。罢了,这簪子前几日被我不小心摔裂,虽经季掌柜的精心修补过了,但终归与我缘浅。我就将这簪子赠与更有缘之人吧,也算它有个好的归宿。” 说着,显露出女儿家婉约不舍的表情来。 刘驰驰也没料到简彤灵机一动想出这好主意来,不禁忽略了她略显浮夸的演技,心里直赞她聪明。 简彤说完拿出锦缎包裹的簪子。 冷泠烟开心接过去说道: “我先替姐姐谢你了。” 刘驰驰听得心头一动,她说的姐姐会是小仙吗? 简彤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宛转问道: “这位碧簪的有缘之人,想必也如泠烟姑娘这般标致出众吧?” 冷泠烟落落大方,心里更是无甚城府。 “我姐姐可不光是个大美人,诗书琴棋俱是通晓,我是比她不上,她是家传。” 说着话便瞟了眼她父亲。 刘驰驰心中又是一动,心念间,已是真真切切小仙的模样了 殷十六看再无其他,便与驰驰会了会眼神,然后起身道辞,一干人离了大风堂。 此次初探大风堂,很可惜他们没有见到孟小仙,或者说玉簪的主人。 倒是简彤的一个临时起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最起码是通知了孟小仙他们的到来。 第三十三章 人人的后院,皆是一座秘密 “我看这大风堂冷家不似蛮狠作恶之人。” 刘驰驰没说话。 殷十六没说话。 简方也在自顾自想事。 “冷家父女谈话间,我看倒也通达情理。” 刘驰驰没有回应。 殷十六没有回应。 连她哥简方还是没有回应她。 “你们怎么都不吭声?” 简彤有些沉不住气,想看出他们的沉默中有些什么端倪。 ...... 思忖片刻,刘驰驰抬头问道: “这冷府日常上上下下有多少口人?” 殷十六答道: “上上下下不说上百,七八十人肯定有的。再说这冷家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店铺也有五六家。算上店铺里的,肯定上百。” 刘驰驰接着便问道: “那今日我们去这一趟,你看见的有几人?” 简方盘点了下回他: “至于人数,我刚心数一下,连冷海图自己在内,我只看到了七八个人。” 刘驰驰追问: “其他人呢?”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殷十六琢磨着说道: “我刚才也在细思,这一趟去冷家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可总是思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经你这么一问,的确是,这诺大的冷府未免也太冷清了,门可罗雀,了了几人。就算淡季他生意不好,但他连府里的人也这么少,就很难理解了。” 简彤担忧道: “该不会这冷家现在生意惨淡,外强中干,早已无力支撑这么大家业,人都遣散光了呢?” 殷十六呵呵笑道: “简彤妹子,你是没见过正月里面冷家烟花生意火爆的时候。这么说吧,整个河南道的烟花爆竹生意,冷家占了十之七八。” 简彤听了咂舌:“这等厉害,按说不至于潦倒中落啊!” 殷十六又笑了。 “妹子,谁说他们家潦倒中落的?” “妹子,你别插话。你驰哥另有其他意思,你听他讲完。”简方不让他妹子再乱说话。 见他们停下来看他,刘驰驰问道: “十六爷,方兄。不知你两位注意到他家后院没有?” “不曾注意,后院那是他家眷内室,注意人家后院可是有些冒犯的,不太合适。”简方答道。 “非也!”刘驰驰一笑之后说道: “我们此次前去,我特别留意了它的规模,因为要堆放大量烟火材料和成品,所以他家规模并不小,可以说很大。冷府后院,虽我们没去,但我注意到从后院方向,隐隐有轰隆作响之声,并不似是安静的所在,倒似是个作坊。” “我也注意到了。”殷十六点头。 刘驰驰接着说:“而那冷姑娘被她父亲唤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是从中厅的侧门进来的,就在我所坐位置的后方。” 殷十六道:“当时我们坐的是大厅左侧一排椅子。” “没错!” 殷十六陡然坐直身子,问道:“你的意思是......” “冷家的家眷内室并非是住在后院,而应是住在冷家的左边侧院内!” “而他的后院......” “后院另有玄机!” 简彤惊得张大了绣口,半天说道: “怎的这洛阳城里,好似家家后院都藏着很大秘密似的!” 殷十六一吹胡子: “谁说的,我殷家后院又藏有什么秘密了?” 简彤捂嘴笑道: “谁能想像一个胖子拽着风筝满后院地跑!” 几人俱笑得前仰后合。 ...... 洛阳城上空的风云变幻不息,一早爬上城头的一轮弦月,转眼就被涌动的大片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十里长街飞花一片,柳絮满天。 洛阳城起风了! ...... 雄关漫道的洛阳城外,十里飞沙的驿道上。 风云突起,漫卷四野,天色眼看着落了下去。 一架云顶紫缎的官车,被风扯动的幡帷猎猎作响。前后几十骑飙骑,全副乌甲,肃然悍风前行。 前行军官拨转马头,骑行到官车跟前,下马。 “将军,据此前行还有十里,即到洛阳城!” “知道了。”车里人声音冰冷而威严。 “瞧着已经变天,起了风沙,将军是否要到前面驿站歇息了再走?” 停了片刻,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自官车内撩起车帘,车里的人露出略显焦虑的目光仰脸看了看天色,脸色如他的手指般白得没有血色。 他一摆手: “不歇了,全速赶赴洛阳城!” ======== 骊园,殷宅的大厅。 刘驰驰转脸问道: “你确定跟我们一同去?” 殷十六爷略显艰难地把腹部收起一些,把黑色夜行衣的下摆给束上,满意地用手拍拍平实。 “去!一同去!这种事哪能少了我。”他回答得极为肯定。 简彤一袭束身黑衣,轻盈得像只纤细的燕子。 “十六爷,你确定,翻墙时不会把你的夜行衣撑破?” 简方向他妹子一瞪眼: “简彤,怎么跟十六爷说话呢?” 殷十六一摆手道: “无妨无妨。简彤妹子你别取笑我,这是在陆上,要是换在水里,你知道在我们南方他们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 “浪里小白龙!” “扑哧”,这会连简方都没法再忍了。 殷十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 “当然,这会除了'浪',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 厅门一开,骤然袭来的劲风吹得厅角灯里的火苗四下窜动,灯影扑簌里闪过一道身影。 等厅门关上,只见阿蛮那微微佝偻的身躯已立于十六爷的身侧。 “阿蛮,什么事?”殷十六恢复了一脸的严肃表情。 “少爷,我从城里陌者那里得到消息,卫将军今晚即会抵达洛阳城。” “今晚?这么快!” 殷十六抬头看了刘驰驰一眼。 “怎么办?还有几个时辰。” 刘驰驰目光坚决,他看了看简家兄妹,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道: “几个时辰足够了。” “好!”殷十六一拍桌子: “阿蛮,你跟我们一起。出发!” ...... 大风堂。 冷府的前院。 如不细看,没有人会留意到,影影错错的灌木丛中穿行着五个黑色的身影。 殷十六没怎么吹牛,他有相当的武学底子,只不过这多年从商弄胖了身子,搞砸了形象。 还有,就是微微有点喘而已。 刘驰驰放缓了速度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 “我没事,就是稍有些受不了这味道。” 其实,刚才一进冷家的宅院,刘驰驰就注意到了空气中的硫磺硝石味道比之白天,又要浓烈了许多。 简彤精明,早备了两幅遮面掩住了口鼻,另一幅本来是给刘驰驰的,此时正好转送给了殷十六。 转眼到了中间大厅。 因为白天来过,刘驰驰很快找到了侧门。 他们在侧门口稍作停留,简单做了分工。 殷十六建议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后院打探,一路人随刘驰驰去侧院救孟小仙。 简彤立刻站到刘驰驰身边。 “我随驰哥哥去救人。” 第三十四章 险些,唐突了生命 黑暗中,他没有看简彤发亮而闪动着期盼的眸子。 “还是,十六爷随我去救小仙。” 他略停顿了下,解释道: “后院硝石硫磺味太重,十六爷体质对此种味道敏感,随我去侧院好些。” 听他这么说,简彤虽不情愿也只好勉强答应。 殷十六接着嘱咐阿蛮一定要照顾好简家兄妹,不得一人独自行动。 阿蛮点头。 刘驰驰叮嘱三人: “你三人去后院打探,务必注意安全,只管藏身于隐匿处观望,切不可冒然而动。待我们救人之后,即刻赶来与你们会合。” 他看三人点头答应,这才分开两路,朝各自黑暗里扑去。 ...... 侧院里一条卵石小径,两旁草色蔓长,足有半人高。树木看来鲜少修葺,长得枝桠繁密,树冠华硕直至遮去了院子里半幅的天空。 他看出这原本是座不小的家宅私园,只是有段时日缺少打理,致使草木蛮长,渐有些荒芜了。 想来也能理解,冷老爷看就不是那种有闲情雅致的人。 园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人声,只有劲风推摇着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他埋低身子,顺着小径一侧的草丛前行,殷十六紧跟其后,臃胖的身子使他埋低得有点吃力,不得不前行一段距离就直起身子大口呼吸几下。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他发觉身后没了动静。 难道殷十六没有跟上来? 他一回头,只见殷十六在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停止不走了,并且直起身子往一旁的草丛中张望着什么。 他迅速折身回到殷十六身旁。 “怎么了,十六爷?” “有没闻到什么味道?”殷十六说着,不停朝风里使劲地嗅着。 他也试着嗅了两下。 “没什么啊,除了先前的硫磺硝石味道。” “不对!”殷十六皱着眉头,什么肯定地说:“有种腥味,或者是种金属的腥味,也不对,你再闻闻。” 刘驰驰用力深吸了两口。 这次他闻到了!由一阵风迎面带来的,浓浓的血腥味! “血腥味!” 殷十六几乎同时也闻了出来。 两人骤然紧张,全身肌肉绷紧。 哪来的血腥味?! “你看那边!“殷十六的手臂伸得长长的,指向远处的草丛。 顺着殷十六的手指,他张眼极望过去。 远处的草丛,竟然深深凹陷下去很大的一块,跟眼前整片半人高的草丛对比之下显得极是明显。 “走,过去看看!”他奋足跑进草丛,殷十六紧随其后。 草木森森,让殷十六跟得有些气吁,等他跑近了,他发现刘驰驰已经呆立在那片凹草的边缘不动了。 血!大滩的血!从咽喉致命的伤口涌淌在草地上,已经开始凝固成了一大块! 两个男子仰面躺在伏倒的草里,已经断了气! 殷十六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直贯入脑子,禁不住也呆在原地。 刘驰驰蹲下身体,小心拨过一名死者的脑袋,仔细察看死者的伤口。 “剑伤,一剑封喉。” “都死了吗?”殷十六凑近了去看两名死者。 “死了有一会了。”刘驰驰回答他,但没有回头。 只听他自言自语说道:“好快的剑!“ “何以见得?” “你看。”刘驰驰指着死者身片的血迹道: “这血迹是死者摔落倒地之后才喷溅出来的,所以周围草上俱都没有沾上,只有他们面前的这一滩。可见出剑人手法之快,不等他们血溅出来就把他们打飞到这里了。” 殷十六吸了口冷气,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他们是被打飞过来的,那他们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那里!” 刘驰驰一回身朝着死者面对的方向指过去!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两层的小楼! 小楼上下灯火通明,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快!” 刘驰驰一个起身,箭一般朝小楼方向穿去,殷十六一晃神也跟着跑过去。 ...... 他们已经来迟了! 不高的一座二层小楼,灯火通明着,但窗门洞开,贯楼而过的厉风把小楼四面的窗棂吹得啪啦乱响,除此以外,死一般安静,没有一丝活着的声音! 只有,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血的腥味来自门口、楼梯口、屋里遍处倒着的十几具尸首。 他们俱是一种穿着,刘驰驰他们认得,就是白天他们见过的冷家家丁的穿着! “上楼。”刘驰驰说着话一窜而起,直往二楼飞奔。 二楼的情形与一楼一样,只是死者少点,只有两名。 楼上仅有两间房间,刘驰驰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这明显是名女子的闺房,血腥味里夹杂着一丝粉香,这粉香并不浓烈,可刘驰驰却异常的熟悉! “小仙!”刘驰驰发狂地大声喊叫,把桌子椅子推倒一片,到处寻找孟小仙的踪影,最后他猛得在一面白墙前怔怔地停住。 墙上娟秀的笔迹字字清晰: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小仙。”刘驰驰喃喃着,沙哑着嗓子。 这声音弱得,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四下的夜里了...... ...... 他坐在凳子上,对着墙上的字迹发呆。 殷十六赶忙过去推他: “别愣着啊,这满楼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小仙,就说明小仙姑娘还活着,我们得赶紧想法找她。” 殷十六的话提醒了他,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说说看,她们会在哪里?” “你进来时房间的陈设并未零乱,说明房里并没有强闯或挣扎,难道事情发生时她并不在房里?” 刘驰驰经他一提醒也冷静下来。 “有道理。再说白天我们带给她的碧玉簪子她应该已经收到了,她一定已经准备我们来救她了。那就是说,她是有准备的。” “既然有了准备,那她就不至于被抓住或被杀戮。”殷十六接着说。 “对,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她有可能逃过了这一劫。”刘驰驰一拍大腿。 但是,那她这时会在哪里呢? “看,这后面有另一条小路!”他听到殷十六叫道。 他抬头,殷十六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望。 他赶紧赶过去。 楼后,在灌木的掩映中,一条安静的小路曲曲延延通向了后院的方向。 第三十五章 复勇者,以爱之名 如果不是在二楼小仙住过的房间往下望,根本不会注意到,楼后竟然还有另一条路。 这里本就是花园,楼台相隔,草树掩影,加之四月里植物生长格外茂盛,这条小路很自然地就被遮掩起来了。 他们迅速下楼。 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帮追杀者并没有发现这条小路,因为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尸体和血腥,更没有打斗的痕迹,显得格外的幽静。 他们顺着小路往里奔跑。 殷十六本就跟得吃力,冷不防被路边上什么物件绊了一下,身子踉跄了下。 幸亏他功底还算扎实,一个磐步把身子站稳了。 绊了他的,是个晕倒在路上家丁模样的家伙,被殷十六一撞击,此刻又忽忽悠悠地醒来了。 刘驰驰箭步上前,一个手刀又再次把他砍晕。 “想不到,这里还倒着一个。”殷十六说着边擦着额头的汗。 “不,这家伙并不是被同一批人打晕的。”刘驰驰看看地上的家伙摇头说:“你想,之前我们看到的十几个人几乎都是一击致命,无一活口。而唯独这人被打晕在这里,显然不是同一批人干的。打晕他的人不似前一批人下手那般狠辣,只是嫌他碍事而已。” 殷十六赞同得点点头。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条路?” “嗯,这条路应该通往后院,说不定那人已在我们之前追进去了。” “现在我们如何办?” “继续追!”刘驰驰心里清楚,这一条路是唯一有希望让他见到小仙的线索,他别无选择。 两人不再说话,闷着头继续往路里头追去。 路越走越窄,曲折漆黑。 等发觉已经黑暗得看不见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面高墙,路到了尽头。 如果不是看见墙体上斑驳的石灰印记,他们真险些一头撞在墙上。 “驰兄弟,这有扇门!”殷十六喊他。 他摸索过去,殷十六面前果然有扇木质的圆门。 如果意料没错,这就该是通往后院的门了。 伸手推门,着力之处,门徐徐而开。 入眼竟是一座巨大的湖石假山,错落有致的山体挡住后院里火热场面,直听得隆隆一片机械作响之声,直震得人耳畔一阵一阵轰鸣。 在一片轰响声中,殷十六拉拽住他躲到一块山石后面。 “有人!” 假山顶上的石丛里,露出了两个头戴薄纱襆头的人影,正探着头聚精会神关注院里的情形。 从身形看,显然不是简方他们。 是敌,是友? 他来不及判断,先制住他们再说。 思忖间,他的身体已经窜起,脚尖在石尖轻点两下,他已经落于这两人身后。 “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人猛回头,刹那间,刘驰驰的掌风已疾疾迫到“他”脖颈之上。 掌风落处,惊鸿激起青丝纷飞,宛若阳春飞花般飘摇至美。 一张无声容颜,令尘世间的万物幡然。 这张容颜,只属魂萦梦绕间; 这张容颜,只属生死相许间; 这张容颜,让他断了所有回去的念想! 他的掌尖硬生生折住,心却猛震一下: “小仙!” 看小仙,早已梨花带雨,哭花了一张素颜。 ...... 一旁看愣了的是,殷十六和冷泠烟。 刘驰驰忙一把搂过小仙,那深情,恨不能把小仙和自己融成一体,叫彼此再也不能分离。 不觉间,殷十六发现自己也早已迷离了双眼。 “嘿,我说刘少爷,刚才发了疯地找人是你,现在找到就是不放手的也是你,我总算见到你痴情的一面了。” 这两人这才松了手。 刘驰驰看了看冷泠烟,问小仙: “你们两人怎会在一起?” 冷泠烟看着他们不语,孟小仙忽得想起什么,拉住刘驰驰的袖子就往假山边走。 “驰驰,赶紧想办法救他们!” 从假山的高处望去,后院的情况一目了然。 如果说,冷家巨大的后院以前是个不为人知的烟火加工作坊的话。 那么此刻,它已经沦为了一座触目惊心的杀戮场! 尸横遍地,足有几十具之多,而大多数都是身着冷家家丁的衣服。 在硫磺和硝石堆旁的战场,两帮人形成强弱对比明显的对峙。 看情形,以冷海图为首的冷家已经陷入了绝境,一共才剩下十来人,被几十个身着黑色铠甲的人团团围住。 冷海图的对面,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黑斗遮脸的瘦削身影。 “冷老爷,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考虑清楚了吗?” 冷海图依然挺直着魁梧的身躯,尽管他的身上血迹斑斑。 他冷俊的脸上抹过一丝悲哀的笑容: “就算我说出来,你以为以卫将军的为人,他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吗!” “呵呵,看样子跟了卫将军近十年,你连他的性情都摸透熟了。”那黑袍者笑起来,带着阴森的死神味道,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冷海图惨然一笑: “孙管家,你倒是也陪了他王建十几年,我倒想看看你到时会是个什么下场?” 那黑袍人自袖中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将斗篷摘下。 赫然就是卫将军府的孙管家! 刘驰驰眼角闪现过一道犀利的光。 “冷老爷,不劳你烦神。你身为白衣陌者,犯了陌者规,罪当该死!” 冷海图凛然道:“犯规者当死,我无怨言,可你为何诛杀我大风堂百余名弟子,还要诛我冷家一族?” 孙管家长叹一声:“将军之命,问何缘由?你我都是将军手下之人,认命吧!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令子冷泠竹现在在哪里?” “恕无奉告!” “杀!”孙管家一挥手间眼神寒若冰霜。 刹时,几十道森森的剑光对准当中。 “看谁敢动!”半空中一声叱喝。 孙管家一抬头,只见一道黑影迅如电掣向自己袭来。 老头双眼精光一闪,举臂一挥,几道光簇向黑影爆袭而去。 迎着光簇,黑影手间一道绿光毕现,花间逐影,瞬间将光簇挡了出去。 光簇散落处,几名乌甲军应声倒地。 孙老头眉头一凝,错拳格挡黑影扑面而至的掌力。 “轰”一声,老头直退后了好几步,几名乌甲军立刻上前把他护住。 “刘驰驰!” 第三十六章 决,浴火而生 冷府的后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露天作坊。 两边成堆的黄色块状石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是矿物提炼出的硫磺。 还有,就是呈灰白色的一堆晶体矿石,那应该就是硝石。 其它散散落落的是一些草木灰和植物果实之类,不知道作何用途。 ...... 刘驰驰伫足在场地的中央,面朝乌甲军,背后是一群冷府的人。 绿袖漫挑了一支剑花,收入鞘中,似少年般的骄傲。 孙管家拍手感叹: “不愧公孙一脉家学,剑已擎于随心。刘爷,别来无恙!” 他哼了一声,报之以鼻。 孙管家尴尬地咧咧嘴,干笑一声,说不尽的瘆人。 “刘爷,多日未见,见面为何如此不屑老朽?” “孙管家,你我说话有必要如此圆滑做作吗?”刘驰驰眉一沉。 孙管家打了个哈: “刘爷,若有事,我们改日再聊。今日孙某奉命处理门内之事,请刘爷不要插手。” 冷海图在身后朗声说道: “冷某谢过刘兄弟好意。不过眼前事大,再说门内有规,冷某不想刘兄弟插手进来,白白害了身家性命!” 刘驰驰剑眉一挑。 “门内?是指卫将军门下陌者吗?好像在下也是的!” 身后,冷海图一副意想不到的诧异表情。 孙管家低头叹息一声: “刘驰驰,将军待你不薄,视你如兄弟,你何致如此呢!” 刘驰驰不想这孙管家到现在还在掩饰,对他们已失望至极。 “孙管家,您这么说,是想掩饰你们的不义呢,还是不轨呢?你所做之事,想要尽人皆知?” “罢了,刘驰驰,这条死路是你自寻的,由不得怪别人!” 孙管家说罢,手势一挥间厉声: “杀!格杀勿论!” 杀令下,层层乌甲军如涌潮般袭来。 刘驰驰一招抱剑,绿袖亮鞘,狂卷花影,携万朵剑花盛啸而出。 几名乌甲应声翻落倒地,剑阵刹时乱了一角。 冷海图看刘驰驰以一敌十,尚占上风,又惊又喜。顿时勇气大增,复又一声号令,率弟子们冲杀上来。 双方亮刃厮杀成一团...... 一阵血影剑光,乌甲和冷家俱有伤亡,乌甲军的围势足足退出去了两三丈远。 “守盾!” 令出,乌盾一圈排开,这才站稳住了阵脚。 场地中央,刘驰驰垂剑而立,绿袖滴血无沾,剑头指地。 “孙管家,怎么停下了?”刘驰驰嘴角漾过轻轻笑意。 孙管家在人丛中掩不住的沮丧: “骖龙攢花六式!你,你到底还是记起了公孙大娘的剑器行术。” 刘驰驰面带慰然:“剑由心发而已。” 孙管家暗自切齿:如果今日不除了你,以后恐成卫将军之大患矣。 “后军架弓以待!” 一声令下,乌盾后齐刷刷架起了铮亮的弓箭,锻金箭头逼出一排寒光。 “驰驰!”假山石上的小仙儿失声叫了出来。 “刘驰驰!”森密的箭簇之后,孙管家一字一句说道: “我本想看在你是紫衣陌者的份上,给你个全尸,可你偏偏要逼我下此狠手。对不住了,你给冷家陪葬去吧!” 手臂一举,就听得四下“轰隆隆”突然一阵聩耳巨响,震得地面颤动不止。接着火光蹿透冷家大院,热浪滚滚如山崩般袭来..... “炸了!” 一旁护卫吓得一把把他摁伏在地上...... 炙火带着热浪席卷而过,一地的肢体! 炸点是在乌甲军人丛的后方,刘驰驰和冷家一伙毫发无损,倒是溅了一身的血雨。 看着肉雨四下,刘驰驰一阵心悸。 虽然是自己安排的,但刘驰驰亲睹整个惨酷至极的场面还是泛起了一阵阵剧烈的恶心。 妈的,这是活脱脱现代战争的场面啊。 殷十六、简方和阿蛮带着几个女人从假山上跑下来。 一看这场面,殷十六就呆了,瞥过嘴朝简方喃喃说道: “我就说吧,这火药也放得太多了,真惨......” 孟小仙飞扑在刘驰驰怀里,一脸悸惊不已。简彤和冷泠烟也惨白着脸色走到了刘驰驰身边。 刘驰驰刚待要安慰两句,猛听得又是一声震耳轰鸣,大地震颤火光重新窜起。 冷海图脸色一变,大叫道: “大家切勿迟疑,速往后跑!” 说话间,轰隆声连片,火光热浪重又席卷而至。 刘驰驰即刻左右托起小仙和冷泠烟,奋足而奔。 原来,他们在假山上观望,看到冷海图一伙陷入绝境,刘驰驰就准备冲将出来。但从他看孙管家带领的乌甲军人数甚众,武器俱精,恐最后还是会不敌。情急间,他转眼看到冷泠烟,灵机一动想起了用火药之计来攻。主意一定,当即安排殷十六去找同样伏在暗中的简方他们帮忙,在冷泠烟的指点下用坛坛罐罐安放了多处火药点。 在乌甲军即将放箭的危急关头,他们点火成功,措不及防的爆炸造成乌甲军大范围的死伤。 然而,一旦在冷家后院爆炸,带来的后果就是不可控的、连锁性的、毁灭性的爆炸。这种爆炸的后果谁都知道,它足以把冷家夷为平地,让他们玉石俱焚! 十几人齐齐狂奔向后院,但漫卷的火浪也随后而至。情急下,只听得冷海图大声喊道: “勿要逗留岸上,全部投身水里保命!” 被大火映亮的黑夜中,刘驰驰眼见前面一面镜面般大湖,足不停留,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女纵身而起,口中急叮嘱道: “深吸一口气!” “扑通通”,湖面溅起几捆水花,转眼间,如期而至的热浪封了湖面,四面一片火海。 而在水底,汩汩的水声瞬间淹没掉了一切,冰凉透顶的一瞬间,他们仿佛摔进了另一个世界...... 刘驰驰在水底转头望去,岸上火光中的一切在他眼里无声地炙热闪动,恍若隔绝了世间一般! 两臂猛往下坠!他回过神来,原来两女不会水,都在往下沉去。 他赶紧双手一提力,把两人提到跟前,同时双脚加紧打水,带着两女向深处游去。 边游边看,直到发觉其他人陆续跟了上来,他才放下了心。 一体积肥胖的鱼状物忽得从他身边急速游过去,把他骇了一下,定睛看,原来是那“浪里小白龙”的殷十六。看来,来时那话倒真不是吹牛的。 水面还在燃着大火,温度高得吓人,一时上不了。殷十六游到前面逡巡了下,忽得有了动静,挥舞着手脚提示大家过去。 刘驰驰游近一看,面前竟然有个长长的湖底水洞。而水洞那端隐隐地透出光来。 第三十七章 困,玩火的后果 有光,就有水面! 时间来不及犹豫,阿蛮一头扎进洞里探路,其他人鱼贯而入。 殷十六水性好,他断后。 水道入口仅一人多宽,刘驰驰正担心着殷十六的身躯是否进的来的时候,他竟然灵活地一扭身子进来了。 游了不过十来米,水道豁然开阔起来,刘驰驰脚尖一点水底的地面,带着两人竟然浮出了水面。 原来这条水道就似一只入口很窄的瓶子,过了瓶颈就是宽阔的瓶腹——水道的腹地。这水道的腹地有两人多高,一半在水里,一半露在空气中。 只要有了空气,游起来就轻松许多,加之殷十六和阿蛮水性俱佳,轮流换着带三个女的,很快游到了洞里的岸边。 这是一座天然的岩洞,一端在山腹部,一端在湖里。 十几人搀扶着一一上岸,寻了一块较干燥的地面聚在一起歇息。 洞里阴冷潮湿,几女全身湿透冻得不行,只好互相挤坐一起取暖。 刘驰驰皱起眉头,正准备跟殷十六他们商量怎么才能尽快出去,忽听得阿蛮说道: “少爷,那麂皮袋子或许能派上用场。” 一句话说得殷十六忽得想了起来。 原来殷十六父亲早年间在南海诸岛从事贸易时,时常坐船来往于岛屿之间。一旦遇上暴雨海啸的恶劣天气,常要被困在一处,有时长达十几日。因而,几次之后,他们便自己制作了一个随身备急袋囊。这种袋囊由整张麂皮分了两层制成,整体没有一丝拼接,开口处用当地牢固的藤线扎紧,确保了防水防潮。袋内多放一些备急物资,诸如绳索、针线、小刃和引火工具之类,贴身存放。 由于阿蛮是当地人,早期又经常跟随殷父出海,所以自然身上也备了一只。 殷十六一拍脑袋欣喜道:“我怎么忘了这'宝物',赶紧拿出来!” 但问题是,光是有了引火工具还是不行,哪里找生火的材料呢? 几个人在洞里四下摸索着找,希望能找到一些枯树枝之类的。 刘驰驰顺着水面的光亮往上看去,只见他们头顶的斜上方十几米处的峭壁正有一个不大的洞口,洞口处树枝茂密,几乎遮盖住整个洞口,只留了树叶间一两道间隙照进月光来。 他思索,虽然那洞口太高,又陡峭得厉害无法攀爬,但洞口附近一定有枯断的树枝掉进来。 他顺着石壁腾身起来,手攀住岩缝往上爬了两步,最后身体就势一落回到地面,手上已经多了几支粗大的枯枝。 这样来回几趟,面前已堆成一堆。 有了枯树枝,阿蛮很快把火打着点上。 洞内火光渐大,大家围火而坐,逐渐暖和起来。 冷海图站起来清点人数,除了殷十六、阿蛮、简家兄妹、刘驰驰和孟小仙、他和女儿冷泠烟以外,还有五个弟子一起跟着逃了出来。 冷家总共就出来七个人,其余人在那火海之中估计难有生路。 看到如此惨淡情形,冷老爷一时神伤,不免有些凄凄然。 殷十六看各人皆静默不语,便打开话匣问道: “冷老爷,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跟卫将军府结下这么大的怨仇?” 冷海图从思绪里拉出来,叹了一口气道: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我冷家世代以制作烟花爆竹为业,我本人虽为陌者,但也只是为卫将军军队做些烟雾障、烟雾信号和烽火引子而已。三年前,我儿冷泠竹无意在我老宅后院发现一本《山河火器谱》,书上明确记载着若干火药武器的制造方法。” “《山河火器谱》?” 刘驰驰依稀记得在北宋一部官修《武经总要》的书中,记载过这部《山河火器谱》,说这部书是中国记载火药武器的最早著作。 “是,此书为我家族先人而作,后由于举族迁移多次后遗失,不想竟被我儿在后院地下找到了。” “哦,是这样。”殷十六想来也听说过此书,一起点头道。 “我将此事上报于王建,想不到王建对此甚感兴趣,命我暗中研究此书所记载的火药武器。” 刘驰驰心思哪有军人对武器不感兴趣的。 “那王建何至于派人马来加害你家呢?”小仙偎着刘驰驰烤火,情不自禁地问。 “都是我那儿子冷泠竹惹出的事端!”冷海图看了眼冷泠烟叹口气接着说: “我那儿子自幼跟随我学习硝石硫磺制作焰火之术。他天赋秉异,颇得其中精髓,获得《山河火器谱》后日益钻研,技艺更加精进,前些日子竟然造出了'飞火'发机。” “飞火发机?” “噢,其大概就如抛石机一般,只不过抛出的是点燃的火药包而已。” 刘驰驰懂了,火药包里包裹了铁蒺藜、石子之类的坚硬物。火药包在落地处爆炸,产生的爆破力在冷兵器时代所产生的杀伤力将是惊人的,就似刚才在后院的爆炸一样。 他点点头,知道这个发明在唐朝将会是划时代的。 “可冷泠竹一贯看不惯那王建,认为其人阴险,颇怀心机,有篡权谋反之嫌,前几日便带着我几个弟子私自出走了。王建知道消息后,立刻派孙管家带了人马日夜兼程赶赴洛阳城,便发生了你们见到的这一幕。” 众人听罢终于明白今晚发生的事由了。 冷海图说完,扭头问他女儿: “你们俩是怎么得以逃脱的?” 冷泠烟靠着小仙而坐,此刻身上衣服早已烘干,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惊魂方稍稍平息,听他父亲问她,便坐直身子回道: “我们得以逃脱,真是多亏了小仙姊姊。一早你们带了那碧玉簪子来,回头我便递给了小仙姊姊。姊姊看到簪子,竟然露出了在我家中多日都从未有过的欣喜,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那簪子,现在我才知道......” 她停下来看了眼偎在刘驰驰身旁的孟小仙,小仙一脸红晕,不做解释,算是默认了。 “到傍晚时分,小仙姊姊突然盘了襆头换了裤装,要我陪她下楼散心。要知道,小仙姊姊在我家这段时日是早晚有人跟随,不得下楼半步的。” 冷海图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 “这也是那孙管家派人把她送来之时再三叮嘱的。” “我心想难得小仙姊姊心情不错,便以我的身份向守卫担了保带了姊姊在楼下花园里逛,哪知道......” 刘驰驰眼带深情看一眼孟小仙,接着冷泠烟的话说道: “哪知道来了一群身穿黑甲之人,见人便杀,你们俩就此躲在草丛里不敢吭声,然后又找了机会偷偷从小路往后院逃。” 冷泠烟点点头说: “正是如此!路上还遇上了我家的看守,阻拦着不放,我顾不上跟他解释,找机会拿石头把他砸晕了才跑到后院,接下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听完她一番叙述,众人皆唏嘘不已,十几名身怀武艺的冷家弟子被杀于瞬间,唯独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逃脱,真乃天意! ...... 篝火噼啪作响,在每个人脸上无声闪漾着,各人俱陷入了沉默中...... 简彤有了些困意,喃喃中嘟哝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不管那么多了,我先眯一会。” 转头倒在身旁的枯树枝上睡着了。 火光中,以刘驰驰为首的几个男人,面色凝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来临! 第三十八章 探洞,动而未知 篝火带来的暖意里,好几人都已显露困意。 小仙偎在他身旁不知不觉中也安静地睡了...... 面前的容颜,眉眼间,仍似藏着羞却。红尘二十载,仍是一副洗却铅华的处子模样。 他痴痴看着,不觉泪光扑簌了眼睛。 ...... 殷十六往他身边靠了靠,自从大风堂一役,他对刘驰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服。 “兄弟,下一步怎么办,你想好没有,你对付的可是卫将军。” “无论怎样,我们先想法出去,至于王建......” 刘驰驰对王建的心理其实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王建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救自己于穷困极恶的困境,并与自己以兄弟相称;另方面,这人有着极大的野心,为着目的而不择手段,置人生死如草芥一般。 殷十六看出了他的犹豫,抬起头望向黑漆漆的岩壁说道: “王建此人,坊间众说纷纭。孟尝再世、仗义疏财也好,利欲熏心、权欲弥天也好,我只当道听途说。可是通过今晚冷家一事,其腹黑心狠可见一斑。” 刘驰驰看一眼熟睡中的孟小仙道: “十六爷,我心里有数,我还有一笔账没跟他好好算呢。” 殷十六点头,看看各人道: “先将就在这休息一会,养足精神,天明我们再一起寻找出去的路。” 大家应允着各自就地歇息了。 ...... 阳光白晃晃照着一条大街,脑袋有点发胀。 人流穿梭而过,像是忙碌的鱼群,但,皆都没了表情。 高跟鞋,墨镜,摩登的手包...... 他,站在高楼玻璃幕墙的底下,茕茕着,有些彷徨。 黑白的路牌,醒目地写着:黄埔路! 我走错了,不是在洛阳城里吗? 惊愕间,一女子错身而过。 红红的脸上,淡淡的妆。 “小仙!” 他呼着去抓,却被一人伸手打开了,王建! 那人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一回头,拖着小仙走进人潮...... “小仙!” 他着急追过去,追过一个巷口。 人群忽的消失殆尽,只剩他自己,和头顶一盏孤伶伶的路灯。 “嘿,找什么呢?“有人从背后拍他,他一回头,又是王建! 王建微笑着看看他递过手来,他用手去接。 怎么?他低头发现是一把白刃刃的剑..... 剑缓缓地刺进他胸膛,他竟然觉得不疼,一低头再看那伤口。 淌出来的全是,青白色的忧伤! ...... 他一下被吓醒,才发觉身边的小仙依然紧靠着,睡得很沉。 篝火快要燃尽,红色火苗时隐时现地亮着,其他人都还在睡,山洞里一片清晨的宁静。 不远处,殷十六背手而立,一个人仰着头正聚精会神看着那洞顶的口子。 他轻轻把小仙移靠到石壁旁,然后起身走过去。 “昨晚我试过,石壁太陡太滑,攀爬很有难度。” “嗯。”殷十六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法子。” “别急,我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他又用老方法捡了些树枝把篝火燃旺,这时阿蛮、简方他们也陆续醒来。 几人便各拿了一支火把在洞里四下搜寻。 在火光的照耀下,刘驰驰发觉这其实是个不小的岩洞。它的不小不是来自于它的宽大,而是来自于它的深长。在他们昨晚宿营的不远处,又有一个洞口正朝向山腹深处。 殷十六仔细地摸着石壁,疑问道:“这洞的岩壁怎么如此光滑,像是打磨过一般?” 刘驰驰等人听罢,也试着用手摸了摸,果然石壁异常光滑。 简方提出个想法。 “会不会此处有人长期待过?”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欣喜起来,因为有人来过就必有出去的路。 但这想法很快被刘驰驰否定了。 “不太可能,这个岩洞里除了我们昨晚燃烧篝火留下的痕迹外,好像再没有其他可以证明有人来过的痕迹。至于四周的岩壁光滑,我想可能是受水长期冲刷得到的结果。” “可这岩洞岸上哪来的水呢?“简方问道。 刘驰驰返身解释道:“在许久之前,我想这岩洞里应该是积满了水,这水很可能就来自于之前我们游进来的湖里。后来不知何因水面渐渐退低,现出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地面,你若在地面细细找寻,应该能找到一些水底的遗留。” 简方他们听罢,伏地仔细搜寻了一会,果然找到许多干枯石化的类似螺类、贝类的“石砾”出来。 “而这光滑的岩壁就是当时湖水长期冲刷出来的结果。” 众人这才恍然。 正当几人有些泄气的时候,好半天没见到人影的阿蛮突然从那山腹处的洞口里跑了出来。 “少爷,这里面的石壁上有凿痕!” “有凿痕?” 刘驰驰立刻拿了火把,和殷十六他们赶了过去。 这个洞方才不足一人高,举着火把,刘驰驰他们惊讶地发现整个洞壁上布满了凿痕。 这明显才是一个人工凿出来的洞! 他们张眼望去,洞身悠远深长,直通往看不见尽头的黑漆漆深处。 他们折身出来,把洞里情况告知了其他人。 “这洞中的情况现在还不明了,我觉得还是多数人留在原处等候,我带几人进去探查。”刘驰驰说道。 “嗯,这洞中情况不明,加之洞身矮小,多人进去有诸多不便,先进去些人勘察也好。”殷十六赞成。 其他人也无异议。 几人商议后定下由刘驰驰、冷海图带着阿蛮一起进洞察看。殷十六和简方带着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候。 殷十六本身对这种探险之事极为好奇,跃跃欲试想同刘驰驰一起进去,无奈他体型较胖,行动不便,只好作罢。 出发前,冷海图和阿蛮在准备火把之类的照明之物,孟小仙走到刘驰驰跟前欲言又止。 刘驰驰笑道: “你且放下心来,只不过是探路而已,我稍去即回,你在此安心等我。” 小仙嘱他检查好兵刃武器防身之物,这才放心让他进去。 第三十九章 见佛,幸见天日 空气很闷。不足一人高的山洞,使他们只能龟速般向前移动。 阿蛮在最前探路,他拿着火把,给后面两个人照明。其实他自己是不需要的,但殷十六再三叮嘱过他。 出发前殷十六告诉刘驰驰,阿蛮天生眼力异于常人,即使是黑暗中视物也如同白天一样。 “那他对白天和黑夜如何分辨?” “只源于温度的变化!” 阿蛮是个纳言的昆仑奴,但对于刘驰驰而言,他的身上始终脱不开一种不可描述的神秘。 他跟在阿蛮的后面,大风堂主冷海图则跟在他的后面。 大风堂后院的一役,冷海图身上受了多处的伤,虽只是些刀剑的皮外伤,但多少也限制了他动作的灵活,使他的速度要较前两人慢了许多。 三人躬身前行了约五十米,洞里空气越发抑闷,简直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刘爷,前面没路了!”走在前头的阿蛮突然说道。 没路了?怎么可能。 他加快步子走上去,迅速地跟阿蛮交换了位置。 面前确确实实没有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漆黑冰冷的石壁! 借着火把的光,冷海图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出不去了。” 刘驰驰没有说话,只顾双手自上而下摩挲着石壁。 过了一会,他极冷静说道: “石壁上有字!” 有字? 火把重新照亮石壁,石壁上几行古隶小字隐隐地现出来。 借着火光,冷海图凑近读道: “大周元年,吾自天竺取道洛阳往大唐长安传法。大周则天皇帝敕伊吾王来,简上马数十匹,遣贵臣驰驱,设顿迎候,待吾厚矣。 弘法成,又受帝命敕造我佛卢舍那像于东都洛阳城之郊,十年乃成。吾自知年岁朽老,无返天竺之余力,愿以吾残生余岁长供奉于我佛前。见此碑文者,若为佛缘者,需面向此壁三叩首,以彰其诚意!---迦南僧” 看到阿蛮似懂不懂地看着自己,冷海图解释说: “这名叫迦南僧的西域和尚来我大唐传经,后奉圣命在此凿造了十年的佛像,终于老死于神像旁。他说了,看到这个碑文的都是有缘人,需向此石壁诚心地三叩首。” 解释完,冷海图嗤之一声苦笑道: “我等俱无生路可寻了,哪还有空理你这佛,别说三叩首,连一叩我都没力气了!” 说完兀自坐到一旁发呆去了。 “刘爷,你看怎么办?” 阿蛮谨记殷十六的话:事事但凡问过刘爷再决定下步怎么办。 刘驰驰一扬眉头: “不就是磕三个头吗,你们不磕,我来磕。” 不等阿蛮反应过来,他转身两膝朝石壁跪下,俯身深磕了三下。 冷海图看了他这番动作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轰隆声响起,接着一阵灰尘从上至下扑溅而来,直呛得三人一起掩面咳嗽不已。 灰尘渐散,石壁徐徐而起,恍若打开了一扇大门! 冷海图和阿蛮面面相觑愣在当下,只有刘驰驰一人掸干净衣服,大马金刀地走了进去。 刘驰驰一点也不呆,心说:我没见过机关,难道还没看过武打小说?到哪里找那么无聊的人,既把你困在这里,又要你磕头?肯定是有玄机啦。 另外两人赶紧着跟了进去...... 黑漆漆、空荡荡的一间石室,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一人背对他们面壁而坐。 这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须眉飘飞,似是一位世外高僧! 这会轮到三人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居然有人! 虽然三人进来时,搞得机关大作好大一阵动静,可是那人就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这位大师!”刘驰驰试探着出声。 三人瞪大眼睛注意着那人的动静,等了片刻,还是无声无息。 刘驰驰壮了壮胆跨步近前,伸手轻轻拍了那老僧的背部一下。 “大师!” 手指落处,“大师”的身形扭成了一团,噼里啪啦一阵断折之声,转眼间,“大师”的身体坍塌成一堆骨骼粉末! 直惊得他的手臂僵悬在原处,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一会间的三两下变数把三个人着实吓得够呛。 这时,平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阿蛮突然一本正经来了一句: “刘爷,你摊上事了!” 说话声中整个人向刘驰驰猛扑过来..... 这是刘驰驰绝对没想到的,惊愕中,他整个人被阿蛮的肩膀顶飞起来,身体曲成弓形,直撞到了墙壁上! 再看阿蛮身后,一根巨大的石柱从天而降,直至把刘驰驰方才所站之处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三人愣得说不出话来。 灰尘刹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尘埃还未落定,就听得“啪”一声。 “什么声音?” 阿蛮还未回答,就看见面前一整面墙“啪啦”“啪啦”石块直落,顷刻间坍塌成一地的石堆! 阳光! 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 他们的面前豁然露出一座大佛庞然的背影! 大佛所朝之处,他们的面前,蓝天山川,一片芳草落英缤纷。 好美的人间! ...... 灰烬渐渐散去,三人皆痴醉地望着重见的天日。 刘驰驰喃喃道: “阿蛮,你救我一命。” “少爷叮嘱过,保护刘爷和冷爷是阿蛮的头等大事。” 阿蛮仍旧微躬着身体。 就算这样,他的脸上还是微微露出了笑意,毕竟出来了。 ...... 顺着原路回到水面的洞中,小仙细心地过来,帮他整理弄皱的衣服。 手拍上去惊起了一身的灰尘...... 殷十六忙掩住口鼻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们掉到灰堆里啦?” 大家齐失声笑起来。 “走吧,收拾好出发!”刘驰驰说。 “去哪?”简彤问道 “当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啰。” “真的?你们找到出口了?” 冷海图说:“何止找到出口,还找到了一尊庞然的大佛!” “大佛?有多大?”冷泠烟问道。 刘驰驰看着她。 “整一面山。” ========= 岿然一尊大佛,占去了龙门镇的一整面山体。 而他们发现的石室就在大佛的肩膀处。 如此一尊庞然大佛,难怪耗去和尚十年心血。 佛像圆融和谐,露出祥和笑意,通体散发出一派安详自在。 “这是卢舍那佛,释迦摩尼的报身佛。” 殷十六打开他那副折扇自在摇着,微眯眼间,一副沉醉与叹服之相。 “快来看,这里还有一整屋子的经书。” 简彤在石室旁发现相邻的另一个石室。 满满一房间的经书,蔚为壮观,想来是那迦南僧毕生所藏。 几人重新封了石室,收集那迦南僧的袈裟骨骼灰烬,葬于山腰处与大佛为伴,再行叩拜礼后即刻下了山。 ======== 春风拂开了骊园的花影,殷十六家的大厅里暗香浮动。 侍女正在奉茶,沸水冲烫而下,一根根银绿的叶毫在金黄的汤汁中飞舞。 “公子请用茶。” 凭阑而望的白衣男子微微颔首。 侍女碎步退下。 急急间,殷十六带一帮人穿廊进来,离远就喊: “默余,你到早了,可是没有到巧了啊。” 男子浅笑着回头,华冠轻裘,一袭白衣。 刘驰驰识得,正是护龙李氏家族传人,李默余。 颔首为礼,几人相互见过,倒是省却了一番客套。 殷十六安排人带三女子到后院歇息。。 各自落座,殷十六又把简方和冷海图一一引见给李默余。 介绍到冷海图时,李默余脸色一正: “昨晚发生大事的大风堂可是冷老爷你家的宅院?” 冷海图神情一暗:“正是!” “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整个宅子都炸为平地了?” 殷十六问:“默余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默余道:“我一早进城时,这消息已经传遍洛阳城大街小巷了,哪里还用我打听。” 他环顾一下几人,皆是一脸仆仆风尘,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侧过身子低沉着声音问刘驰驰: “殷十六这人我清楚,他闹不出这么大动静,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殷十六一扬眉道: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就闹不出这么大动静啦。昨晚那几处火药可就是我点的!” 刘驰驰朝李默余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们本意要去救人,却赶上了卫将军王建门内的一次清除之举。” 接着便把昨晚冷家大宅之战,以及爆炸后他们通过水道逃遁到山洞,再到山洞中寻路发现石室这些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李默余听完,半天没有说话。 沉思了半响,他抬头对几人说道: “你们可曾知道,昨晚卫将军和他的神策乌甲军已经连夜入了城,此时正在彻城搜查。” 刘驰驰点头道:“对于门下陌者的背叛,王建历来是绝不姑息的。” “可是,他们搜查的不是冷老爷!” “是谁?” “他们搜查的是你,刘驰驰!” “怎么可能?”殷十六抢着问道:“按说现场已为一片废墟,他的神策军无人生还,他怎么会知道此事与刘兄弟有关呢?” 刘驰驰沉思道: “除非有人没有死!” 第四十章 皆是,狼子野心 殷十六思忖着,不时用手指玩弄着自己软肥的下巴。 刘驰驰征询他意见道: “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再让简方兄妹在此地逗留恐会被殃及到,不如让他们及早动身回山西吧。” 殷十六点头对简方说道: “简方,洛阳城内形势严峻,不要把你兄妹也牵连进来,到时反而脱不了身。你二人即刻准备一下,尽早押解人犯回山西吧。” 简方沉思片刻,环顾几位道: “也好,我兄妹公务在身,就先带人犯回大同,待禀明将军之后再作打算,介时定会有机会回来与诸位会合。” 几人点头称好,简方便先自回去准备启程事宜了。 冷海图身上有伤,加上年岁较其他人大些,稍显疲态,不堪久坐。 殷十六便唤来侍从带他先去房内静歇,顺便叫来自家大夫给他看伤。 待厅里只剩下他和刘驰驰、李默余三人时,他便示意默余道: “说说吧,法门寺那边发生何事了,怎么起了那么大的动静,连朝廷都惊动了。” 李默余起身走到厅中踱步,片刻长叹一声: “多事之秋,皆是狼子野心,大唐社稷堪忧了!” 刘驰驰问道: “那田令孜一伙动手了?” “嗯,你离开后的第二天,他们便动手了。幸好我没辱君之所托,没让他们得逞,否则,真是无颜过来见二位了。” “怎么回事,那悟门怎么样了,你寻到她了吗?” 殷十六说: “刘兄弟不要急,你且听默余细细说来。” 李默余坐下说道: “自那晚你走之后,我当即便收拾行李准备上山。天稍露亮色,山林不明,我正准备去拿马,就听山道一片'笃笃'之声,起初以为是行脚车队赶路,可是细听竟偶尔有金戈碰撞声,我起了疑念,躲至一旁树丛观察。 这一队人快走到近前,我才发现是几十名裹了马蹄全副铠甲的的乌甲军。” 刘驰驰失声道: “王建的乌甲军,他也去了凤翔郡了?” 李默余点点头道: “起初我还不知道他在其中,可忽然间我发觉右臂突然胀肿得厉害,臂上符文处一片火烫一般的灼烧感,我硬忍住没现身。” 刘驰驰朝他右臂看了一下,他那右臂胀肿起来的吓人样子刘驰驰是见过的。殷十六显然也知道,暗自嘟哝了一句: “你那手臂确实吓人,改天我陪你去江宁府,找南方名医给你治治。” 李默余瞪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那乌甲骑兵队伍在我不远处停下来,原地静候着,像是在专等什么人似的。不一会,打山道上下来一老者,大约五六十岁模样,身材瘦削,但我还是能看出他这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刘驰驰咬咬牙:“孙管家!” “正是!那孙管家跑到骑兵队里,一直跑到一驾马车前停下,一副急促匆忙的样子。只听马车里面有人声传出:管家,慌什么慌?,那孙管家凑近了马车的轿帘说,少爷,在下办事不力,把事办砸了。马车里的人说道:管家,你只管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这人才是王建!”刘驰驰说道。 “我估猜着就是。那孙管家恨恨说道,那崔家小子做事极不牢靠,被刘驰驰识破了马脚,诈了出来。王建说道:你该出手废了那小子!” 刘驰驰说:“不能怪他,他是出手了,不过被我挡开了。” “那孙管家也是这么说,说了之后马车内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听见王建叹息一声说:你跟他系出一门,想不到你也制不住他了。” 刘驰驰心里一动。 “王建他说什么?” “他说你跟孙管家系出一门。” 我怎么会跟孙管家出自一门?难道他也是出自公孙一门。孙姓?公孙姓?难道这真会有什么关联吗? 刘驰驰心里又开始搅乱起来,怎么一点头绪都摸不着?md,都怪我这失忆,或许错过了许多重要的线索。算了,先不白费心思了,听他们后面怎么说。 李默余看他无端皱起了眉头,本来准备停止说下去,他关切问道: “驰兄弟,你没事吧?” 刘驰驰平复下心态,朝他摆摆手: “没事,默余你继续。” “接着王建在车内又莫名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是因为你那女儿才下了缓手吧。那孙管家慌张失措,赶忙说:少爷,我再糊涂也不能因为儿女之事坏了我们的大事啊。王建说,这就好这就好,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心上。” 刘驰驰听得心里愈发缭乱,但还忍着听李默余说下去。 “王建问道:你估计那姓崔的小子会说出什么来。孙管家沮丧地答道:估计把人送洛阳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刘驰驰哼了一声: “原来这事果真是他王建一手策划的。” “车内沉默了好长一会,就听王建说:这样,你去洛阳一趟,把她从冷家移出来,就放到我那西园去,注意你亲自去办,别漏了风声。另外,你转告冷家,给我准备若干数量的黑huo药,烈性的那种。” “那孙管家问然后呢,王建说,你们在洛阳等我,我随后就到。然后那孙管家领了命不敢怠慢,即刻就去准备了。” 听他说到这里,殷十六问道: “那王建既然要来洛阳,为什么不和孙管家一起出发,反倒派孙管家先过来?” 刘驰驰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昨晚是王建和孙管家一起出现的话,他们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那时,死无葬生之路的可能就该是他们了。 想起来一阵后怕。 李默余说道:“起初我也不能理解,可是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我才知道王建真正的可怕之处。” “什么?”他们不觉问道。 “他要做个看热闹的人!” “看谁的热闹?”殷十六不解地问。 刘驰驰插话说道: “看田令孜田大统领的热闹!” “是,就是田令孜!”李默余确认了他的猜测。 殷十六深吸了一口气:“他王建有几个胆子,敢跟田令孜,这个小皇帝都喊阿父的人作对!” 刘驰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敢,你可知道田大统领的义子田桑榆是谁杀的?” 殷十六纳闷道:“不是刘兄弟你干的么?” “正是,那你又知道我是奉了谁的命令干的呢?” “难道是,王建?” “正是!”刘驰驰微微笑着答他。 殷十六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喃喃说了一句: “nnd,果然都是狼子野心!” “你后来见到悟门了吗?”刘驰驰念念不忘地问道。 “见到了,但......”李默余有点语塞。 “但是什么?” “但是在我离开法门寺的时候已经找不见她了。” 找不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驰驰一脸写着着急与不解。 “你听我说下去,莫急。”李默余安慰道。 细抿了一口刚才泡制的“银毫”,他继续说下去。 “那王建一票人马就此在客栈住下,我且不管他,但也不能拿马了,直接上山。 山林雨后,一路湿滑,亏得我上次上山已经记得了道路,倒还能走得快些。走至山盘口,我记得有一处凉亭,正待上前歇息片刻再走,忽听得凉亭上有男女说话的声音。我听得有些耳熟,便靠近了躲于山石后面观望。你知道是谁?” “是谁?”刘驰驰想不出。 “我告诉你我手臂疼胀,你便知道是谁了。” “难不成是那叫难罗法师的番僧和那挹翠楼的林鸨婆!” “正是他俩。” “这两人怎么跑你前面去了?” “想来他俩早就出发了,只不过一路调笑嬉闹走得慢而已,这两人瞧着无人,在凉亭之上又大肆温存了一会。温存够了,那林鸨婆佯作一脸娇羞样说道:和你相识一场,还不知道你到我长安做什么来了。那番僧一脸嬉皮笑着道,和你相会来了。那鸨婆子就着他话说道:即是为我而来,也不知道带点什么西域的稀罕礼物给我。那番僧答她:下次带与你。林鸨婆不乐意了,说没诚心就是没诚心,明明带着一包裹东西,舍不得给我就是了。那番僧笑道:就你眼尖,好,我寻寻这里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 殷十六插嘴说道: “他们淫僧荡妇调戏间说的话你跳过就是了。” 李默余一笑: “还真不能跳过。那番僧说话间打开包裹翻找,找着找着就骂上了,我那最紧要的东西找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你那挹翠楼里了。鸨婆子说,找都找过了,肯定不在我那楼里,再说,那是件什么宝物件啊,搅得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那番僧再没了情趣,没好气说道:女人家问那么多干嘛,我说紧要就是了,没那东西,我这趟上山就没有解开那结坛的把握,你懂什么。林鸨婆看触了番僧的霉头,便不再敢吱声了。” “番僧说那是个什么东西?”殷十六问道。 李默余说:“我哪里知道!” 刘驰驰看看他俩,不吭一声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匣。 “那番僧说的就是这盒子。” 第四十一章 夜盗,唐枭的行径 他打开锦匣,拈出那只乌绿的扳指。 白日的光线里,依然遮掩不住扳指面上画过的那一道弧光。 “是一只扳指?”殷十六充满好奇。 “是的。” 殷十六接过扳指细细端详着。 “就这一只扳指,会是解开结坛的关键物件?” 殷十六的问题,让他和李默余均不置可否。 对于结坛,刘驰驰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密宗教派中用筑坛来安置释迦摩尼佛的方法。先结个坛场,然后请佛于其中而行法事。其义在于离灾厄难,阻挡诸横恶鬼,后来也用于一些圣址防止恶势侵入。 这个扳指会和结坛有何关联吗? 正在想着,殷十六说道: “这里面还有图纹!” 果然,迎光而看,扳指的内圈布满密密麻麻类似西域文字的东西,估计是心法、咒念之类。 “估计是佛教的持物了,我只能估猜了。”殷十六把扳指递还给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确定。 “你先收好,说不定以后会有用途。”李默余嘱咐他。 刘驰驰把扳指重又放回锦盒收好,然后问他: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便没有再在凉亭逗留,绕道继续上山,到达山门附近已是天光大白了。经你那晚一闹,山门都布置守卫,进出人等都得盘查。” “你是小白,怕什么盘查!”刘驰驰说道。 “小白?小白是什么?” “小白就是身份清白、无甚劣迹之人。”刘驰驰解释道。 “哦”李默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别忘了我是吴王之后,你当真以为那田老头知道这重身份之后不会提防我吗?” “这倒也是。哪你怎么办?” “所以我便冒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进去了。”李默余说。 “好办法!你用的什么名字?”刘驰驰夸赞道。 “殷十六。” “什么!”殷十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 “你确定没事?!” “当然没事,江南一代名贾,乐善好施,仁义厚道,你这种人是最受寺院待见的。”就算这样,李默余说话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好吧,我输于你了。”殷十六重新瘫坐回他的太师椅,无可奈何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进了院门早有知客僧笑容可鞠迎上来......” “他们是迎的财神爷,不是迎你。”殷十六提醒他道。 刘驰驰心里直笑这殷十六可爱,他并非真的在意李默余用他的名字,存心打趣而已。 “我便与那知客僧人说我找悟门和尚,那知客僧虽不高兴,但又不好显露出来,还是请我坐下宽等,他去叫那悟门。” 殷十六说:“那些僧人哪位请得财神进来布施,都是有油水可抽的,你不给人家机会,人家当然不给你好脸色了。” 李默余没理他继续说: “不一会悟门推门进来,那孩子长得真是清秀,只是一脸疲惫,眼圈略微发青......” 这话只听得刘驰驰心里一阵心酸,想必自己离开后,悟门必是一夜未睡。 忽想起来那漆黑的旷野之中,一人追于自己身后喊着:我不要做你妹子!心思便在柔软之中变得微妙起来。 “我看这悟门尚才十五六岁模样,未谙世事,怕把真正身份告知后他会不小心露出去,便告诉他我叫殷十六,是他们方丈的一个故交。可是想不到......” “你的谎言被她识破了。”刘驰驰接着他话说。 “你怎么知道?”李默余一脸诧异。 殷十六也同样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她是观心者,与生俱来的观心者。” “观心者?” “我就不跟你们多解释了,这悟门实则是女儿身,一出生就被弃于法门寺,由无海方丈抚养长大。她天生的蕙质兰心,能观人心思,反正你说谎她一眼则能看出来。”刘驰驰大概解释道。 “正是这样!这悟门和尚,不是,悟门姑娘立刻就说我不是,问我到底是谁,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唉,连个小孩都骗不过,真把我的名号丢大了。”殷十六感叹道。 “悟门知道我名字后一时露出来欣喜的神情,默默说着,我就知道驰哥哥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说到这里,李默余和殷十六同时向刘驰驰飘来一个表情,一模一样的一个表情。 刘驰驰脸露窘色,又不想过多解释,就只有催道: “你们瞧我做甚,你接着往下讲。” 李默余接着说: “悟门安排我在客房住下,便问我你去洛阳的情况,我告知她你连夜即去了洛阳,她听罢一直低头思忖着心思。我叮嘱她晚间不管任何动静切不可出门,她问为什么,我说是你驰哥哥叮嘱的,她便不语了。 白日里我又去了趟浮屠塔,哦就是法门塔。方圆左右俱转了一遍,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准备从哪里着手进入地宫。塔底只有一把铜锁封门,想来是拦他们不住的。地宫我又未曾进去过,不知内里是什么情形,所以一时想不到好的主意。 正思虑着,一旁过来一队全副铠甲的卫兵,一边忙着围着塔基架起木栅栏,一边在遣散闲杂人等。我问他们何事,他们说危塔旁毋得站人,近期木塔需要修缮,所以暂时以木栏围挡。我方才明白他们想以护塔之名直接由塔基处挖进地宫。” “他们真够明目张胆的。”殷十六感慨道。 “不,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从此处进入地宫,而是希望从此处探寻到入地宫的另一条道。”刘驰驰说道。 李默余点头。 “正是,我看此情形便立刻借故走到塔后,看四下无人便立刻腾身上了塔檐,再由塔檐进入第二层塔内,塔基有铜锁把门,想来他们不会冒然进入。” “那么法门塔内是否有路通往地宫呢?” “我从二层顺木楼梯下到底层探寻。整个底层地面全由青石铺成,严丝合缝,坚固无比,完全找不到一丝可以进入地宫的痕迹。寻了半天我只有放弃,静静待于塔中等待夜晚看他们行动。” “嗯,看来地宫虽在塔基之下,但通往地宫的密道却并不在塔内,如果有的话,悟门应该早就告诉我了。” 刘驰驰相信悟门也一定不知道密道的位置。 整个法门寺,可能只有无海方丈一人知道这密道的秘密,而这无海一圆寂,是不是也把这个秘密带走呢,真是不得而知。自己在法门寺找寻了那么久,不也是一无发现吗。 李默余说: “当晚,浮屠塔的外围被密密围上好几尺高的栅栏,只留了一处进出。二更时分,我倚在塔上窗台处看见一支队伍开驻了进来。” 刘驰驰道:“你的手下败将唐枭要出场了。” 李默余一笑:“当日要不是他太急着去捉你,我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找到他的破绽,然后把他击飞出去。” 刘驰驰点头:“这人是个狠角色,而且真正动起手来,他的武力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弱。” 李默余又道:“唐枭带着一票十几号人开驻进来,一开始就差了几人拿着尖铲在塔基四周到处打洞。” 刘驰驰解释道:“他们是在用洛阳铲寻找建地宫或密道的夯土层,这是一帮盗墓者的惯用方法。” “不一会,有人在不远地方轻声喊道:找到了!一帮人听到声音便围了过去。不久,这些人便全部集中在那块地方开挖了起来。不一会就听到有镐撞上硬物的声音,有人呼道:就是这里了!那唐枭本来是在塔门附近监工晃荡着,听得声音立马跑了过去,塔下面的人基本全被吸引到了那边,我乘机沿着塔檐落到地上......” 第四十二章 浮屠,伏击 盗行,在茫茫沉沉的夜幕里大肆进行。 在挖地数尺后,“当啷”,镐碰坚石的声响,应该是在山阴一侧掘到了石层。 唐枭手一挥,灯火、人马很快聚拢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大概是晚上干活颇不乐意,拖拖拉拉走着,嘴上还咕哝: “白日里干的活硬是要拖到这大晚上干,成心不让人睡觉吧。” 忽的眼前黑影一闪,惊觉间已被人扭断了脖子。 人被转眼拖进了草丛。 不多时,李默余穿戴着一身官兵装束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马。 ...... 地上,几个精瘦的盗墓老手早掘出了一个竖洞,洞口仅可容一人进出。 唐枭分开众人进来。 “火把。” 有人举过火把,唐枭凑近洞口往里看了看,不明不暗的。 “什么情况?” “回校尉大人,估计挖到甬道了。” 地宫的甬道!这一个消息让唐枭明显兴奋起来 “有多深?” “两丈多深吧。” “这么深!”唐枭摸着自己下巴,沉思片刻。 “底下是什么?”他又问。 “青砖,尺把厚的青砖。” “好不好弄?” “难,砖料子好像都是宫里过来的,牢固得很。” 所谓宫里来的,多半是指这些青砖都是宫砖,出自官窑督造,每块砖上都有出产窑口的名字和烧造工匠的姓氏,一等一的品质。 唐枭有些皱起眉头。 “想法子,再难也要给我弄开!” 几个家伙哭丧着脸应了一声,埋头想法子去了。 不觉间,夜空星辰隐去,空气中多了几丝凉风。 唐枭抬头摸了摸脸。 “什么东西?” “唐校尉,好像有些落雨星子了。” “不碍事,让他们加快些。” 李默余心想,为了田老头,唐枭这家伙真够拼的了。 ...... 一个时辰过去,雨挟着风势越下越大,地上飘起一层白雾。 唐枭面露急色,目光严峻。 有兵士撑过一把伞举过唐枭头顶,被他一把推开。 “去!叫他们再加快点。” 李默余在人群中皱了皱眉,不要命了! 终于,地底传来一阵乒乓砖土塌落的声音! 听得有人叫道:“凿穿啦,甬道凿穿啦!” 唐枭眉头一下舒展。 “走,过去看看!” 刚迈几步,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地面震动不已。 “塌方啦!”有人高声奔呼。 再看那洞口,山石倾塌,雨水发了疯地倒灌进去,转眼间把洞口淹埋得严严实实。 ...... 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颜色,无奈水土无情,岂是人力可以救得回的。 唐枭怔怔看着,半天发不出声来。 ...... 夜色愈加的入墨,大雨倾注。 所有人皆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老大—唐枭,只有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干嘛。 唐枭面目没有表情,牵了牵嘴角肌肉。 “继续!” 一名副将小心翼翼地问:“唐校尉,你看这雨下成这样还能继续下去吗?” “我说过了,继续!” 唐枭的声音表明了他的命令无可置疑。 军令如山,兵士虽满心畏惧和不满,但也只能掉头走向那洞口处准备。 唐枭心稍稍平复,一抬头,却见雨地里仍站立着一人原地垂手而立,雨水透湿了他的士兵衣服。 “你,没长耳朵吗,我说的话听没听见?” 其他人也停住,转过身来看那人,谁这么有种? “混蛋,我的话没听见吗!”唐枭咆哮。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轻轻扯掉自己湿透的帽子,扔在地上。 黑夜里,一双发亮的眸子直视唐枭。 “唐校尉,我们这次见面,天公可不怎么作美啊!” 这次唐枭分辨得清楚,正是挹翠楼和自己交过手之人! 唐枭沉声大喝: “给我抓住他!” 喝毕,箭步腾身而起...... ======== 殷十六索性把起一只精致的紫砂壶,惬意地对嘴喝了一大口。 “你这次肯定又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那个倒霉的翊麾校尉。” 李默余微微摇头。 “没有。” “没有?那可曾是你的手下败将啊。”殷十六有些失望。 他打小侠义嫉恶的心里,总有着一种少年情节,就是故事的结局坏人总要被痛快教训才好。 刘驰驰看他一脸的煞是认真只想笑。 “让你失望了。”李默余微微抱歉地说:“在他纵身而起的一瞬间,我才发觉他们原来早有准备。” 刘驰驰道:“怎么了?” “他见我后一个腾身而起,我原以为是为了袭击我,但却不料他一腾身,立刻露出了身后十几名满弓荷箭的神策军,不等我反应,那一排箭已迅速离弦,朝我疾射过来。” “真够阴险!”殷十六感慨。 刘驰驰不无歉意地说: “这是因为我前一晚的不小心暴露,才使他们对这次行动有了防备。” 李默余点点头,继续说: “箭雨迎面而至,我急忙抽剑拨打雕翎,待我应付完这一阵,再找唐枭,已不见他人影。这时又一拨士兵挥刀扑来,我只能回身格挡...... 而这时从前院方向,又突然冲出十几骑人马,全副甲胄,狂奔而来,令狐嗣麾下骁骑营!” “你一旦被众多的兵士缠住,没完没了地应付,想脱身都难,更别说杀那唐枭了。”刘驰驰说道。 “确是这样。一时间,我腹背受敌疲于招架,眼看着被他们围得脱不了身。” 殷十六满以为是场歼敌之战,想不到李默余竟被伏击得如此辛苦。 他急切问道: “那你最后怎样脱身的?” “紧要关头,听得后山方向传来一声娇呼:赶紧上马!我一回头,一匹健马疾驰过兵从,把唐枭的队伍冲散开来。在它身后,滚滚河水从上至下席卷而来。 那一骑转眼间到了我眼前,马上正是悟门。我借她手力翻身上马,一步未停歇地从人丛中冲了出去。 再看身后,唐枭的翊麾营和令狐嗣的骁骑营转眼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滚滚涛浪已把后山瞬间变为一片泽国。” “那地宫呢?” “自然也淹没进水泽里了。” 殷十六和刘驰驰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你们俩把法门寺地宫给淹掉了!” 第四十三章 谁人,念于驰者 李默余苦笑。 “地宫或许没事,只是淹了那甬道和浮屠塔周边而已。” 殷十六朝刘驰驰笑道:“你那悟门妹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你少笑话她。”刘驰驰警告他。 “我哪敢笑话她,你想想,这小妮子单骑救了默余,还引水淹了田令孜的两大精锐之师,这还了得!” “后来你们怎样了?”他不听胖子胡诌,急于想知道下文。 李默余顿了顿。 “我们一路骑马狂奔下山,未敢再作停留。直到抵达了山下的客栈,才到我房内稍事歇息。” “那王建一伙还在客栈吗?” “早不在了,听伙计说他们黄昏时分就开跋上了山,所以我们并未照上面。” “黄昏时分上山?那你们大闹后山那会,他应该早就在山上了。他们怎么没有出现?”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低头沉思说道: “这就是王建工于心计的地方了,他纯粹在看田令孜的笑话。” 李默余接着说下去: “我出门去打探王建去向时,特意留了你上次的衣服让她换上,毕竟她一身僧服,在寺院以外太过显眼。” 刘驰驰点头,不禁赞叹默余心思细腻。 “回到房间时,她已把衣服换上,还用旧衣在头上包了个幞帽,遮住了她烫了戒疤的僧头,收拾得很是利落。” 刘驰驰心里掠过她的男装样子。 “我便询问她晚间的事,她告诉我,在得知田令孜一伙晚间会对佛指舍利下手后,她心中焦急不安,遂偷跑至后山上观望。直到看到我被围困,她情急之下凿开山上水渠,然后偷了那唐枭营里的马冲跑出来,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这妮子够胆大的。”殷十六感叹。 “对了,她还给自己起了个俗家名字,叫念持。” “念持?怎么听起来仍像是出家人的法名啊。” 李默余微笑着说殷十六: “你糊涂了吧,念持,念驰也。” “哦。”殷十六恍然大悟道:“这小妮子果然有情有义。” 刘驰驰其实早已明白名字的意思,却不理他,继续问道: “那后来怎样?” 李默余正色道: “因为不明王建的意图,加之想知道后来的情况,我思虑之下还是决定冒险再回趟寺里,于是便叮嘱悟门在客栈等候,我独自一人又上了山。 山上早已乱成一片,山门闭了个严实。听传出来的消息说,昨晚有人夜闯地宫,被唐枭军发觉围困住。那人情急之下便泄了水渠之水,淹塌地宫逃了出去。” 殷十六说:“这真的是贼喊捉贼了。” 李默余皱起眉头说: “关键是,这个消息是王建军放出来的,他还拟了折子上报当今圣上。” 刘驰驰听后立刻陷入了沉思。 王建放出来的消息?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田令孜他们放出来的吗?他王建不是正好看田令孜的笑话吗,为什么又要替他遮掩呢,他的用意何在? 另外此事还透露出一个可怕的事实:王建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法门寺里。他如此之快地知道消息,说明法门寺内一定有他的陌者。 如此说来,王建此人的心思诡变慎密,绝非寻常人等可以揣摩透彻的,难怪可以成就日后的后蜀霸业了。 就听李默余说: “我也觉得此事诡异蹊跷,看情形又不能冒然进寺,只能回去静观事态。可是,想不到一回客栈......” “你一回客栈就发现悟门不见了。” “是,而且未留下任何字条线索。” “会不会是来洛阳找你来了?”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低头沉思不说话。 悟门心思玲珑,做事极有礼节。又清楚李默余是自己嘱托之人,按说如果要来洛阳找自己,或是其他安排,也必定会留字告知默余,不该如此不告而别的。 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简方兄妹前来告辞,他们准备押了那“大哥”回大同复命,即日出发。 简彤的娇颜一脸的不悦,像是被她哥生拽过来的。 简方抱拳: “我兄妹二人特来向几位辞行,多谢十六爷多日款待。” 殷十六随性惯了,也不多客气,只叮嘱路上安全。 注意到简彤的不悦,他话题一转问道: “怎么了,简彤妹子为何闷闷不乐?” 她大哥正待要替她解释,她却不满地看她大哥一眼,自顾自走到刘驰驰的面前。 自从那晚的事情之后,他见了简彤总不免有点尴尬,也不敢与她多说话,唯恐说多了简彤误会。 这姑娘的心思,介乎微妙与揣摩之间。他自认拿捏不好,既然拿捏不好,他的原则就是尽可能不去触碰它。 这是刘驰驰的心态,可简彤偏偏来找他。 “驰哥,你愿意我走吗?” 这是什么问题,太尴尬啊,怎么唯独问我? 这姑娘明显的是不愿意走,要自己出面帮她说话。 而自己怎么可以不让她走,于公于私都该让她走。 他一时无语,尴尬地看看殷十六,盼解围! 多么善解人意的殷十六,立马接过话题来说: “简彤妹子,其实要你们走是我的意思。现在洛阳城里局势微妙,谁也无法料知接下来的事。你兄妹公事在身,还是先回去大同复命再做打算。” 殷十六在说,可简彤眼睛一刻没离开他的脸。 看他半天不语,姑娘放弃了。 “好吧,我听十六爷的。我们后会有期!” 深深看了一眼,一抱拳,扭头和他大哥离了骊园而去。 人是走了,最后一眼却看得刘驰驰心里没着没落的。 黄昏有了离散,就莫名多了些惆怅....... ======== 微风,骊园。 桃花粉里的阁楼。 “繁花庭院,三两闲落;红烛挑灯,独语夜凉。” 小仙提笔在素宣上写字,纤纤款款,曼如伊人。 “颜氏家传,书如其人!” 小仙浅笑着看他。 “你都知道啦,我的家世?” “嗯。” 他手入腰处,柔若扶风,温软不胜握。 小仙一时醉了腰肢,嗔怪说他: “瞧你,教我怎写得好字?” “写字寄心意,不如温柔两相好。” 他说着轻俯下身,两人滚落于软榻上...... 第四十四章 只决于,你我之间 五月,云卷云舒,风沙漫了十里阳关道。 骊园,夏花灼灼,草木葳蕤。 殷十六的随身丫头甜儿正拿一只发亮的紫砂壶沏上今春的新茶。 葱白儿的手指熟练地拿着竹夹,轮流夹起几只茶盅用沸水冲烫着。 “我总觉得鲍家的事还没完。” 殷十六从箭壶里抽出一只白色雕翎搭在弓上,右臂贯力,弓弦“铮、铮”地作响。 他说着,食指一松,箭似流星把几丈开外的一只瓦罐扎了个粉碎,水泄了一地。 刘驰驰兀自看着甜儿沏茶的动作入神。 一轮沏完,他面露浅笑,微微颔首。 甜儿那丫头杏脸一红,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李默余信手拈起一盅喝下,茶汁滚烫入喉,顺着食道画了条暖线而下,随即返出一口怡人的茶香。 “趁热喝了,别凉了好茶。”他提醒道。 因为没人应他,殷十六有些无趣,随意又开了一弓,箭失了准头,擦着瓦罐飞过。 “好箭!”刘驰驰鼓掌,转脸就问:“你刚才说鲍家什么?” 殷十六把弓扔到李默余手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舒服得伸了下腰腿。 “我是说我们惹到鲍家两次了,可是鲍家一点对付我们的动静都没有,你们不觉奇怪吗?” “这有何奇怪,人家说不定正阴谋着算计你呢,十六爷。” 正说着,甜儿斟茶的手一个没拿稳,将壶盖儿掉到了茶盘上,茶水溅了一手。 殷十六轻怪她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倒是刘驰驰关切问道:“烫着没有?” 甜儿低眉怯道: “谢刘爷关心,甜儿这就去加水。” 说着,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刘驰驰笑道:“你家对下人也够苛薄的了。” 殷十六奇怪道:“此话怎讲?” 刘驰驰便道:“小小年纪嫩白的手上一手的茧子。” “你是说甜儿吗?” “又会是何人!” “不会吧?”殷十六一脸的不能理解,喃喃道:“我怎么没注意到?” 李默余不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挺身握弓走到场中,搭箭满弓。 撤指,箭若流星。 随着“噹”一声,瓦罐上对穿出两个箭头大的孔,水便两分着呈水线般激淌出来。 他这才说道: “鲍家和黄巢那帮盐贼勾结,这已是不争事实。他们聚天下铸匠于江都造箭,恐怕举兵之日不远了。” “诸位,可有兴趣去趟江都?”殷十六笑着问。 刘驰驰接了那弓抬手搭箭,低眉凝神中,松手! 箭风逍遥,“扑”得扎进先前默余射穿的孔里,水一下止住了! “止溃于源,该去会一会那帮盐贼了。” 李默余点头,转念问道: “你这射术跟谁学的?” 驰驰摸了摸后脑勺: “说了你们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 ======== 弦月照在洛阳西城一片肃静的瓦楞之上,这里是西园,或许是洛阳城里最低调的宅院。 在错落不齐的旧城巷子里,一圈青黑色砖墙的围护下,低调地蛰伏着,丝毫不彰显出一丝的权贵气。 而这,就是王建在洛阳的宅子。 寻常于粗街陋巷之中,它像极了王建那不显山露水的,野心。 书房的光线只打出了王建下巴的一角,他微微抽动了下嘴部的肌肉,伸手拍了拍一只躬着的肩部。 “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少爷。我不碍事,只伤了些背上的油皮。” 说话的分明是孙管家。他大难不死,竟从火海里脱了身。 孙管家躬着的背上或许伤得并不轻,一阵一阵的疼痛扯得他嘴角下意识地抽搐。 “刘驰驰他逃去哪里,有他的消息吗?” “很大可能还在洛阳城里,我并没有得到他出城的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并不知道具体躲在哪里?” “那孟小仙呢?” “也被他救走了。老奴该死!”孙管家躬着的身子微微抽动。 “好了,好了。”王建略显烦躁地摇了摇手。 他转过身,把身体融入在窗口的夜色里,暗色的锦裘一动不动。 一会,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确定。 “传我命令,要城里所有的灰衣放消息出去,我要见他,单独!” 停歇了一刻,他深叹出一口气。 “看来,只有我出面结果他了!” “是,少爷!” 孙管家退到黑暗里,??索索声中碎步离开。 寂静里,王建的轮廓,被窗外冰凉的月光勾勒得像块坚硬的雕塑。 ...... ========= 骊园的中厅,殷十六神情严肃,有一个消息搅得他心烦。 几人都在。 殷十六抬头说道: “冷姑娘,你陪小仙姑娘到园子里转转,今年花开了不少。” 小仙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他们男人之间有话要谈,便主动起身招呼冷泠烟出去了。 阿蛮依旧不吭地躬立在殷十六的身后。 自从上次逃出湖底洞穴的经历,刘驰驰看阿蛮的眼光明显有了不同。 在他看来,在阿蛮谦躬卑微的身体里,明明是有着一颗不卑不亢的灵魂。 这颗灵魂在忠诚里面,尤显珍贵! “阿蛮刚从城里陌者那儿得到的消息,王建放出风来,他要单独见你。” 刘驰驰没有说话。 “这会不会是一个计策?王建想引你出去。” “你绝不能去!”李默余坚决地说道。 刘驰驰摇摇头。 “这是我和他的了断!我们之间曾有过约定:无论谁要谁死,只限我们之间,绝不借助他人之手。” “那你怎么说,要去吗?”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个世上,对于男人,有些约定是一定要赴的。 “是的。” “小仙姑娘那儿怎么办?”殷十六又问。 “我亲自去跟她说,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刘驰驰环顾他们,目光里闪动着无容置疑。 众人皆都沉默。 ======== 月光温凉,不觉间淌在小仙脸上,像泪光鳞动。 “决定了吗?” “嗯。” 小仙不再说话,默默走于他的面前。 将脸,完全贴在他的心上。 “你决定了我不拦你,但你必要答应我,回来见我。” 驰驰于无声中点头,低首才发现,胸口已被泪水湿透。 第四十五章 印象,那是少年时 解开发簪,青丝如瀑布般一泄而下,穿过了刘驰驰的掌间。 那发丝间一张如朝霞映雪般的粉颜,让他动容到了心痛。 他不仅朝那唇间印了过去...... 正在两人爱意缠绵间,门被轻声叩响。 这么晚了会是何人,他正疑惑着,倒是小仙儿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殷十六那叫甜儿的丫头。 刘驰驰对她白天不小心弄翻水壶的事还记忆犹新。他一笑问道: “甜儿,什么事?” 甜儿进门把手上的一捧鲜花放下,微笑着对小仙说: “我知道小仙姐姐平日里喜欢花草,便特意摘了一些刚开的送来,不知姐姐是否喜欢?” 小仙细看那丛花,生着五色缤纷的花瓣儿,带着露珠儿的颜色愈加的娇嫩,且散发着幽幽的清甜香味,欢喜得连忙说: “谢谢甜儿了,好美的花!” “姐姐喜欢就好。那就不扰你们休息了”甜儿说罢便告退了出去。 这一夜,小仙枕着他的胸膛无比沉静地安然入了梦乡。他想着明日和王建约见的事,不知不觉也进入了酣梦...... ...... 六年前的五丈原,细风带寒的仲春夜。 山路上,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踯躅前行,神色憔悴中面带刚毅。 他的身后,背负着一把不起眼的剑。 山峦在他身后隐隐起伏,他张眼望望山色,再过一道梁他就可以找店投宿了。 ...... 嘶鸣声,隐隐杂沓的马蹄车轮。 他看到墨色的山脊里驰过一驾马车,不远的后面,追赶着七八名蒙面的骑士。 拔尖而过,啸叫的一支鸣笛。 马蹄惊起,掀翻车厢,翻甩出一车的人。 四散逃跑间,骑兵追上,瞬间将人团团围住,一顿杀戮...... 一名锦衣的公子从倾倒的车厢里爬出,身手敏捷地避过几剑,终究寡不敌众,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剑丛寒光闪烁,森森地印在那锦衣公子的项上,即使死亡即将降临他依然面无惧色。 这时,他的眼瞳中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一个背着清白月光而来的黑色少年的身影。 惟有闪着光亮的眸子,和带着冷静绿光的剑! 那少年出手!他的剑不是杂耍用的。 绿光破空,带着几许悲怆的少年傲气。 剑花在人从中四溅,瞬间把几名蒙面的骑士掀下了马。 一名骑士赶上来冲那锦衣公子挥剑,厉光逼近脸颊,那锦衣公子绝望地闭上眼。 “嘡锒!”,他睁开双眼,才发现,弹飞的不是那剑,而是黑衣骑士硕壮的身体,去势绝美,画一道弧线堕入山谷。 “啪、啪、啪......”几支雕翎划着破空声扑面而来。少年欺护到他身侧,手中飞舞的绿光如群花逐放,拨打中溅起火花。 “噗!”其中一支扎透锦衣公子的右臂,霎时血染了锦袍,就似黑夜里开出的暗花。 那少年怒目起身! 杀光其他人的蒙面骑士纷纷拨转马头聚拢过来,黑漆漆的蒙面,肃杀的黑色甲胄,一张张血腥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的血腥味,这种味道,愈发刺激了他们杀人的欲望。 为首的骑士,用坚决的手势下达了命令:杀无赦! 刹那间,十多把剑齐齐指向他俩。 森森剑光如同群狼狩猎的眼神。 山谷传来远方的狼啸,他明白他们已在劫难逃。 锦衣公子抱歉地朝少年苦笑,他发觉那少年竟露出超乎年纪的平静。 他从自己的破衣上扯下两块布条。一块用来牢牢扎紧锦衣公子受伤的右臂,另一块,少年用来把公子的眼睛蒙上。 蒙眼的瞬间,他只见他少年的眼角间闪过一道利刃般的犀利的光...... 接着就是一声啸叫,兵刃撕破冰冷的空气,四周不约而同的一片惨叫...... 当四下安静,山谷仿佛还在激荡着杀戮。 少年解开他眼前的布条,他瞬间惊呆了! 月光凄清地照着一地残破,竟然是一具具的身体。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 少年缚上剑,扛着瘦弱的身子向月光处继续赶路。 “哎!你叫什么名字?”在身后,他大声喊道。 那少年一回头,一副无邪灿烂的笑容。 “刘驰驰,我叫刘驰驰!” 那锦衣公子也笑了: “我叫王建。谢谢你救了我!” “不谢,我师傅从小告诉我,帮助弱者是应该的。”少年的笑容里带着一抹羞涩。 两人攀谈了几句,王建问道: “我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少年抱歉的笑笑: “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样子很吓人。” 哈哈,两人齐笑,笑得山林的黑夜都不那么可怕了。 ...... 于是,天明后,他俩携手下了山。 遇见的那一年,王建二十,刘驰驰十五。 少年般豪气干云,一切又似初见般美好。 ...... 一梦醒来,天光初亮。 枕边仙儿依旧沉睡着,青丝如云般铺满了雪白的枕巾。 刘驰驰一下从床上坐起,在空气中呆楞了半天。 这一切是梦吗,还是记忆?怎会经历得那么真实。 难道,是我脑子深处关于刘驰驰的记忆被唤醒了吗? 如果不是,那梦里明明是六年前五丈原的一战,主角是王建和刘驰驰,怎么解释? 如果是,那记忆怎会以梦的方式如此逼真地呈现出来? 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场梦境,一场关于记忆的梦境。 刘驰驰满是疑惑地四下看看,床头摆着甜儿昨晚送来的那丛花。不可思议的是:一夜之间,那花竟已竞相枯萎掉了。 不对,印象中这丛花昨天送来时候的样子,像极了...... 对,像极了鲍家家庙院落里的那些花。 五色的花瓣,淡淡的幽香,清早即枯萎...... 还有,当时自己曾无意沾了一身的花瓣回来,记得那晚酣然入睡,睡得极是香甜舒畅。 那昨晚的梦,或者说是记忆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花除了让人酣睡如泥以外,还有重拾记忆的功效? 刘驰驰狐疑着再重新拿起花来细嗅,所有香气均已荡然无存。 好似南柯一梦般。 第四十六章 赴者,安之若素 小仙重新把一只玉簪别在他的胸襟处。 这是另一支完好的,通体翠绿,水样的光泽。 “为何不拿那只修补过的给我。”他低头看她羊脂般的素手。 “玉通人性,一块玉只能陪你一次生死。它帮你挡了一劫后,它自己也就死了。”小仙抚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无伤感地说。 “怎么,你怕我回不来吗?”他笑道。 “快收回去,你这人怎么说话总百无禁忌的。”小仙嗔怪他。 她低头幽幽说道: “我怕你把我心带跑不还回来,我就死了。” 他一把捉住小仙的手,呵在自己嘴巴上。 ...... 一早,殷十六的神色不错,他正站在院子中间和李默余说话。 “怎么,你是担心驰兄弟不是王建的对手吗?”默余问他。 “我就是担心你,也不会担心他。冷家那一役你是没有见到,以一挡百那是夸张,以一挡十那是绰绰有余。” “那你是担心王建派人伏击他?” “也不是,以王建现时的身份做言而无信的事倒也不致于。” “那你到底是担心什么?” “我说不上来,以王建的为人处事工于心计来看,他不似会做这种以卵击石之事。我想,他自然有他的手段。” “会是什么手段呢?” “或许,他比我们更了解刘驰驰的软肋吧。”殷十六低头感叹道。 冷泠烟打远处走过来,一身杏黄的罩衫,似这季节里的阳光般明媚。 “十六爷,默余哥哥早!” 殷十六和李默余朝他点头示意。 “你们在聊什么,一大早的。” 殷十六没有说话,倒是李默余回了他一句: “在说刘兄弟的事。” “哦?什么事?” ...... 大厅。 甜儿在屋角焚了一支荼芜香,接着她又把茶水加满,端到殷十六和刘驰驰之间的茶几上,转身离开。 刘驰驰看看她的背影,随意向殷十六问道: “这甜儿跟你多长时间了?” 殷十六略微思索了下。 “有一年了吧。” “她是哪里人?” “洛阳本地人。怎么,刘兄弟关心这个丫头做什么?”殷十六好奇地问道。 “哦,没什么,随意问问而已。” ...... 瞧着无其他人,殷十六话题一转: “晚间的赴约准备好了吗?” 刘驰驰一笑: “有什么好准备的,叙旧而已。” 殷十六摇摇头,一副语重心长: “你这样恐怕要不得,怕只怕你是备了叙旧的心,他是备了杀人的心。” 刘驰驰又一笑,拍拍殷十六的手臂。 “安之若素吧。” ...... 人和人之间本无交往,是因为利益而交往。 钱,利也;权,利也!一切爱恨情仇皆是利也,不是么! ...... 龙门,距洛阳城不近,距造万佛的山体,不远。 黄昏,霞光涂满金色的山峦。 一黄衫女子牵一头驴信步林间。 那驴微微才高她一点,温驯机灵,如她一般一副可爱模样。 那女子停停走走,不时在树上地上摘些花草果实什么的,怡然自得地消磨着时光。 ...... 山林在夜色来临前逐渐隐成墨色,那山道上便嘚嘚哒哒上来了一匹黑色健马。 王建! 王建,机略拳勇,出于流辈,早年间许州舞阳地间的泼皮。后因罪入狱,逃狱后藏匿于武当山。僧人处洪见其相貌曰:“子骨法甚贵,盍从军自求豹变。” 王建经指点后往河南投忠武军。提为列校后,屡立战功,成为忠武八都将之一。后因在巴蜀护驾有功,赐号“随驾五都”,官拜卫将军。 此时的王建位当大权,何至于为一名默默无闻的陌者亲自出马。 这一点,王建自己也说不清楚。 出于某种情结,抑或是,唐突不了那曾救自己于危难的兄弟感情? 谁知道呢!只是这一会他骑马徜徉于群山叠嶂中,倒是一晃神间有些触景生情。 ...... 夜色如烟,渐渐漫了山道,只有远处的洛阳城灯火如同繁星。 龙门山巅的观佛坪,刘驰驰放马徒步走上来。 那孤伶伶的身影依稀似当年的少年模样。 “来了?” “来了。” 站在观佛坪的边沿,王建用执鞭的手指了指山下的阑珊灯火处。 “看看,如此繁华的一座洛阳城。” “是。” 王建转身面向他,问道: “我们认识有几个年头了?” “六年。” 王建喃喃:“六年,六年了,我还记得初遇见你时的模样,你穿得真土......” “呵呵。”刘驰驰揉揉鼻子。 “时间真快。洛阳城还似旧时东都一般的繁华,可是你我呢,你我都变了。” 刘驰驰微微一笑,嘴角撇过的好似少年般的轻狂。 “容颜变迁,这是世间的规律。可你的初心呢,赤子一般的初心呢?” “初心?”王建笑道:“你我生就置身于这乱世,初心?几人还有初心?恐怕有的人,他的尸首和初心便一早被那野狗吃了。” 刘驰驰无语。 “驰驰,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视你为莫逆吗?”王建忽又问他。 他摇头。 “是因为,在所有认识人当中,你是唯一不带心计和企图心的。曾经,你每次把任务都执行得那么完美,你让我的对手闻之丧胆,你视杀戮为你的天赋,我曾视你如己出。可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很失望。” “你是要我变得如你一般冷血!”刘驰驰直视他的眼睛。 “唉!”王建叹息道: “好吧,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王建转过身,把身体迎在夜风里,那神情,仿佛已飘回多年以前...... “十五岁那年,因为过够了整日偷鸡摸狗、赌博殴斗的日子,我决定去淮阳投军。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我打小一起的兄弟,他叫孙洪。去淮阳需要盘缠,我们便一路打家劫舍筹些钱过去。 起初我们打劫了五六处地方都还顺利,眼看着离淮阳已经不远了,我的兄弟孙洪突然说,他不想走了,要我一个人去投军。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就是我们刚打劫过的赵富人家的女儿。原来打劫那晚他便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她,他决定为她留下来,再也不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我劝了他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独自上路了。” “他后来怎样,幸福吗?”刘驰驰问。 “没有,他们后来没在一起。”王建抬头看天,好像有什么迷了眼睛。 他接着说: “孙洪留下来后很快就被人认出捉住了,当天就被赵富人叫家丁给活活打死了。” 两人许久没有再说话,空气带着微凉在山谷间恣意流动...... 第四十七章 重生,与求死 过了许久, 王建长叹:“这天下间有多少情愫能逃脱开这现实。” 刘驰驰作声道: “你是要告诉我,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对吗?” 王建在黑暗中无声地点点头。 “你一直就是个聪明的人。” 刘驰驰微微笑了一声: “换做是以前的那个我,可能会被你的故事打动。而此时今日的我,更知道感情所带给的意义。它远远超过了权利的快感,尤其对那些不顾一切的” 王建一扬眉:“是吗?你可知道,在权力面前一切皆是蝼蚁,随你拿捏,包括所谓的感情。” 他无语,面前这个王建在权利欲望中俨然已不可自拔了。 王建接着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有兴趣听下去吗?” 他未置可否。 王建便自顾说道: “那件事过后好多年,我在忠武军中已当上了都将。一次作战途中,我带兵经过一个地方,对,就是赵家堡。这天夜里我带人袭击了赵家堡,冲进堡内绑了赵富人全家,包括那赵家小姐。之后,赵家全堡六十四人全部戮死,一个不留!” 王建嘴角咧过残过残酷一笑: “就这样,我替我那兄弟的冤魂报了仇。” 刘驰驰顿时被这个血腥的结尾震惊了,以至于久久看着王建说不出话来。 王建一笑: “怎么,你难道不想感慨一下我的快意恩仇吗?” 他的笑容仿佛还过瘾在那晚的灭门血腥中。 刘驰驰皱起眉头,颜色俱厉。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快意恩仇里错杀了多少冤魂?” 王建摇摇头,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已不重要。你看,这就是权力,它可以让你快意恩仇,现实中最有力的武器。” 刘驰驰盯着那双几近发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收手吧!你的巅峰就是无数人的死亡。” 一瞬间,王建忽的冷静下来,仿佛无比陌生地看着他。 “刘驰驰,你变了,真的变了。我在你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当初的犀利了......” 他嗤之一笑。 “你也变了,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权欲狂人。” 王建肃然整了整衣冠,凝视他道: “来吧,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 刘驰驰撇了一眼山下,忽然间他很爱这人间的烟火,那里温暖无比。 我这是要做什么? 决斗?和未来的后蜀皇帝? 只要我的剑扎进他的胸口,我就可以改写历史了! 难道真是这样吗,我一个个地除掉他们,王建、田令孜,还有后来的朱温,我就可以永保大唐苍生吗? ...... 他竟然长时间地静默了。 山下一支烟火带着发散的唏嘘穿入清冷的天穹,“砰”一声炸响,刹那间璀璨夺目的光影散满了整个天幕,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瞬时间,两人同时动了! 对于两人间的默契,长久以来已另他们的对手无话可说。 这种默契曾经把他们的合作推至了完美的巅峰。 可这一回,他们的对手是对方! 王建腰际精光一闪,拔剑,腾身而起中带起一道煞亮的白光。 他的剑,叫做悔断! 与此同时,刘驰驰的身形已疾奔至面前,跟着到的是他凌厉迅猛的拳风。 他用的是拳,竟然不是剑! 拳头势无可躲地拍在王建的肩膀上...... 错身的瞬间,只看见王建的身子像被扯着一样飞了起来,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几个翻滚,重重摔落地上,四溅草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他撞停了下来,身体如散架般倚挂着树丛。 剧烈的疼痛中,他的眼仍死死盯着刘驰驰...... 因为,他的剑,也洞穿了刘驰驰的胸口! “你,你为何不拔剑?” ...... 观佛坪上的刘驰驰站如雕塑,他低头看胸口,一把没入及柄的剑。 嘴角开始渗血,身体仿佛随时会被这夜风扯倒,但他拼命撑住。 他笑,用带血的嘴角笑,笑容里尽是释然。 “卫将军,从此你我恩怨两清,各为路人!” 话一出口,一大口血从喉咙间涌出,他晃了两晃,朝地面栽倒...... 一个轻燕般嫩黄的身影从一旁树丛里飞出,适时地一把托住刘驰驰栽落的身体。 她抱他站稳,朝黑暗中吹了一记鸣哨,不多时,一匹不高的小马,不对,应该是匹驴一样的小马出现在她面前。 她抱紧刘驰驰翻身上马,随着一声娇喝,那马便疾窜进黑暗里转眼不见了。 ...... 风把山草吹得簌簌直响,王建一动不能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山坡上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影打着灯笼跌跌撞撞地寻上来。 “将军,将军!” 一帮人手忙脚乱地围拢过来 王建忽的胸口一股甜血涌上,头一沉,他便晕过去了。 ======== 无论王建怎么逃,总是逃不过一轮明晃晃的月光追打在他的后背之上,这令他极度的惶惶然,像一只六神无主的丧家犬。 身后的追击者不依不饶地靠近他,又被他一次一次逃脱,他跑得气喘吁吁...... 追他的人老幼妇孺什么人都有,撵着他脚跟地追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奔跑。 人群中一张张面孔闪过,令他忽的起了一身冷汗。被自己镇压过的王仙芝手下、赵大富人老小,冷家的人、田桑榆,竟然还有田令孜这老头! 最不可思议的是,人群中竟然有一个惨兮兮的姑娘也在追他,眼神呆滞,头发零乱,穿着件鲜艳的红袄却袒露了大半个酥白的胸脯...... 好生奇怪,她又是谁? 忽的脑子里像打闪般一亮,她竟然是赵富人的女儿,那个孙洪想娶的女子! 那女人长长的指甲带着血丝,王建想起来了,那是她在自己身下挣扎时,抓破自己的背部带上的血。 他忽然有种从脚底心蔓延上来的恐惧,孙洪不会也在吧? 他一掉头,孙洪那张大脸带着满脑门子的血就靠了过来...... 王建顿时元神出窍,活脱脱被吓醒了...... ....... 天气带着些初夏的暖,他一睁眼便问道: “刘驰驰死了没?” 第四十八章 黄衫,飞花逐影 王建骨骼重伤,刘驰驰给他留了条命。 刘驰驰命悬一线,王建给他留了一把剑,剑就插在他胸口,名曰悔断。 前悔不可追,惘然断离舍。 ======== 在漆黑的山路上的颠簸,这匹像驴般的小马硌得他胃疼。 可这畜牲跑得真快!死死地和后面一队追赶的乌甲军保持着距离。 伤口不断渗血,他一次次在晕眩中摇摇欲坠,要不是身后的蒙面女子把他死死搂紧,恐怕他早就要摔下马去了。 芳香从他耳边传来,“驾!驾!”这女子一遍遍焦急地催促着马匹加速,企图甩掉追兵。 毕竟是两人合乘一匹马,那马逐渐疲劳得放慢了速度,后面追兵很快追了上来。 两名乌甲骑兵超过了他们,在前面把他们截停下来。 后面四五个包抄,迅速把他们围在当中...... 黄衫女子下马,她托扶着刘驰驰把他放在地上,一回头从袖口亮出两把短匕! “绣春刀!” 乌甲军中有人识货,立马叫了出来。 这女子眉目一拧,叱喝着挥刀迎向一名骑士。 那骑士迎面挥槊刀力劈,女子举左手匕刃火烧天式架住槊刀,顺势划一道白光杀向那骑士身前。 那骑士退身想避,但那女子不容他闪,右手刃已出,“扑”得扎进他腿里。 那人哎呀一声被她掀翻地上。 一两下出手极是利落干净,女子一闪身又护到他跟前,眼神伶俐地扫视了一圈。 后面又陆续追上了三两个骑兵,一个个肃于马上,对峙着慢慢缩小着包围。 那女子凝目展刀,依旧护于他身侧,但是一时找不到突击的办法,双眼已露出焦虑之色。 刘驰驰极度困难地睁眼,裂开失血而苍白的嘴唇,语气微弱: “你......近前来。” 那女子听到,微伏下身子将一张粉脸贴到他嘴边。 “你这样......” “你确定我可以?”女子急转脸问他,险些吻到他嘴唇。 “嗯。” 刘驰驰说完,气血一阵上涌,倒头又晕了过去。 黄衫女子听罢,起身把他稳稳扶上马背靠定,一扭头疾发出一声叱喝。 叱喝声中,娇身如花簇似的盘旋而起,追花逐影般黄影四溅。 白光掠过处,乌甲骑士来不及闪躲就已肢体分离,一时间四肢围他们散落了一地。 七八匹马孤单单立着,山谷间荡满了血腥。 女子落到马上,收起双刃,皱眉喃喃道: “这一招太狠了吧!” 一提缰绳,那马扬起前蹄长鸣,撒开腿跑进了黑夜的群山里。 ...... 他第一眼便是看到一扇方形的窗。 窗的上方好大一张周杰伦弹钢琴的海报,还挂满一溜还在滴着水的袜子。 阳光撒了一屋子,落在地板上反光。这让他想起某人的笑脸,用个词来形容,叫做明媚。 他从上铺下来,打开门,然后茫然地游走在楼道里。 早晨的男生楼乱糟糟,臭哄哄,到处响着哗哗的水声、茶缸的声音和隔壁胖子烟抽多了的咳嗽声。 有人开门,一嘴的牙膏沫子朝他笑了一下,径直往洗手间跑去了。竟然是殷十六! 一只篮球很大力地砸在楼道墙上,有人高高跳起接住,李克用!只见他神气活现地吹了记口哨,然后走了...... 楼道口的光线里,李默余拿着本书来回闲逛,嘴上嘟哝着什么。他凑近一看,吐吐舌头,满纸张的之乎者也。 他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早晨,春光明媚,各自都在。 梨花于门口处缤纷落尽,恍若和自己隔着漫长的几世。 梨花深处,小仙茕茕而立,粉颜如雪。 她走向自己,不觉中,竟兀自老了容颜...... 他大叫,胸口钻心般疼痛,竟醒了过来。 ...... 石室,空荡荡的石室。 扑面的阳光把一尊佛像诺大的身影投影石壁上。 这是在龙门山佛像后的石室里。 刚才只是自己的梦境! 他激动得想要直起身,却不料一阵钻心的裂痛从胸口辐射般的蔓延开来。 他疼得一咧嘴扑咚摔回到地上,幸亏地上早铺了一层草褥。 草芥挠得身上发痒,他低头发觉自己光着上身。 胸口的剑早已被拔掉,伤口处敷着些墨黑粘稠的药汁,且用布条细致包扎着。 这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着赶来,他一抬头,看到鹅黄的流苏里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腿。 这姑娘不穿裤子么? 该死!然后他又疼晕了过去。 ...... 如沐春风般斜阳里,一枯瘦的老僧伫身站定。 长眉明目,面容骨骼分明。虽无太多表情,但自若神态中看起来倒是像位西域高僧。 “来,伸手。” 不知为何,有种力量让他放心坦然地伸出手去。 “展掌。” 他展开掌心。 这西域的僧人伸手在他掌心一抚,掌心处便多了枚乌绿的扳指。 这不是自己锦盒里那枚扳指吗?! 他手托着扳指拿到眼前细看,只见那盈盈的暗绿色通透得像水珠般晶莹,直要透进他皮肤里一般。 那僧人和颜而笑,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梵音传经般悦耳。 他一时有些沉醉,渐渐闭上眼睛...... 待睁开眼,那僧人已不见了,再看手心,那一枚扳指早已溶进他手心,化成手心一个淡淡绿痕般的小圈。 他着急的呼道:“大师,大师!” 正疑惑间,有人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娇笑着问他: “谁是你大师啊?” 他一睁眼,醒了。 咫尺处,冷泠烟一张粉红的娇颜正含笑看着他。 第四十九章 离家出走的,少爷 胸口的疼痛让他只能勉强地一笑: “冷姑娘,多谢相救。” “冷泠烟”略微愣了下: “你知道我姓冷?” 要不是伤痛在身,他真要笑出来。 “你不是冷姑娘么?!” 她愈发不解: “是啊,你认识我吗?” 对于这个脑洞大开的玩笑,刘驰驰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现在要解决的事很多。 第一件事就是要通知殷十六他们自己受伤的事。 “冷姑娘,麻烦你下山帮我通知一下十六爷和李默余他们。” “冷泠烟”一副不解的表情。 “不好意思公子,我既不认识十六爷,也不认识李默余。” 刘驰驰真的呆愣住了,他不得不重新打量“冷泠烟”。 杏黄色的短袖裙里,套一件水红色披风,袒了领子处露出细白的脖颈,一副粉脸上只扫了青黛色的眉。 不是冷泠烟是谁? 他小心问道: “请问大风堂冷家堂主一共几位儿女?” “两个女儿啊。” 他有些急了: “他那儿子冷泠竹呢?” “我就是冷泠竹。” 什么?冷泠竹是个女子!那么那一晚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儿子”在哪儿? “那请问姑娘冷泠烟是......” 冷泠竹答道: “泠烟和我是孪生姐妹,我早她一个时辰,所以她是我妹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冷海图不是一儿一女,而是一对孪生女儿。那冷大堂主为什么对外称是一儿一女呢。 他想这事单靠自己想是怎么也想不清楚的,只有到时问冷海图本人了。说不定这是人家对外不宣的家事呢,自己问多了反倒不好。 想到这里,他微微颔首代揖: “那是在下误会了,在下把姑娘误以为是令妹了,万请见谅。” “算了,不知者不为过。” 冷泠竹解释道:“你昨日中剑晕了过去,我又恐那些乌甲军再追击过来,便用“大虫”驮你到此处。哦,“大虫”是我那驴儿的名字。此处隐秘偏僻,你安心静养,大不必担心。” 刘驰驰心道:这地方的确隐秘,我要不是有上次冷家的经历,也断不会寻到这里。 他微微笑着点头谢过,转脸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处说道: “我这伤......” 那姑娘脸色微红,说道: “我学过些医术,见你晕倒失血得厉害,便帮你拔掉那剑,采了些草药在伤口处敷上。也算你万幸,那剑贯胸而过,竟然未伤及你体内任何脏器。只是伤口太深失血太多,恐怕你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了。” 刘驰驰在医学上也粗知些皮毛,知道这一次的伤虽未伤及内脏,恐怕元气也已大伤。静养倒也无妨,总算是拣回一条性命,真是幸亏了这泠竹姑娘。 他想起要尽快告知殷十六他们消息的事,便说道: “还要麻烦姑娘下趟山,去洛阳城里找一下我的兄弟,告知他们我的情况,他们也好放心。” 听他一说,冷泠竹面露难色。 “怕是这一时半会我们都下不了山,别人也上不了山。” “为什么?” “昨日当晚,乌甲军便把这龙门山一带给封了,山脚各处俱有重兵把守。你我恐是要被暂困于这山上了。” 刘驰驰这才想起昨晚自己不光伤了王建,还在逃走的半路教这姑娘一举歼杀了王建麾下的乌甲骑兵,这乌甲骑兵营可是王建的精锐之师,想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目前自己这副身体除了躲藏,还真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向泠竹抱歉笑笑:“连累姑娘了。” 泠竹回之一笑道:“我本就是躲我爹爹和王建这帮人出来的,躲到哪里都一样,无妨啦。” 这姑娘心无城府,倒是跟冷泠烟甚是相像。 不觉话说得多了,刘驰驰气力渐有些不支。冷泠竹连忙让他噤声休息,自己拿出随身备着的干粮,掰出一块分与刘驰驰。 他想伸手去接,无奈那臂膀一点气力都没有,连动个手指都难。 他苦笑: “算了,不吃了。” 冷泠竹撇他一眼: “不吃?不吃你这身体撑得住?” 说罢,自顾拿起来一块,掰成小块喂到他嘴里。 他突然觉得一贯老脸皮厚的自己怎的脸发烫了起来...... 可能也是觉得空气尴尬,冷泠竹边喂着边问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 “刘驰驰。” “哦,刘公子,昨晚在那观佛坪上与你决斗的是何人啊?” “你都看到了?”刘驰驰问,其实他早想到了。 “嗯。”冷泠竹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窥探你们的。我一个人牵着'大虫'在山上闲逛,无意间碰见你们俩面对面隔着老远说话。我瞧着奇怪,便躲在一旁观看。直到后来,我看见你被刺了,便上去救你,这才有后来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和你决斗的人好生可恶,简直就是个伪君子。听他话中,明明是个坏事做绝的家伙,偏偏找那么多借口来掩饰。尤其是你俩动手之时,你明明是顾及往日交好存心让他,所以没有拔剑。而他却出剑直伤你要害,下手之狠,这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刘驰驰听了一笑。 “你眼睛倒是雪亮的很。” “那个这么狠毒的家伙是谁?” “他叫王建。” “王建!他就是王建?!” 她听到王建的名字后突然地情绪激动起来。 “怎么了?”他追问道。 “你可知道,我这次离家出走就是与此人有关。” “我多少知道一点。”刘驰驰微微笑着说。 她的表情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嘛。” 刘驰驰苦笑: “我还知道你家被一把火给烧了。” “大风堂被烧了?!”冷泠烟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刘驰驰连忙安慰: “烧是烧了,所幸的是你父与你妹俱都安全,现在也都在我友人殷十六的府中客住。” 冷泠竹这才颜色缓下来。 刘驰驰心想,估计这丫头离家出走的时日也不少了,要不怎会不晓得这么多的情况。 那干粮咽得他喉咙生疼,冷泠竹赶紧掬了一捧泉水给他喝下。 “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急急地催他。 第五十章 咫尺,生香 冷府的一幕一幕惨状起伏在她心中,教冷泠竹看似冷静外表下的内心久不能平复。 “离奇?此事却是因你而起的啊。”刘驰驰不解她为何这么说。 “好一个因我而起的缘由!”冷泠竹冷脸而怒:“一门无辜百多号人,死于生屠。恐怕我还没这个资格去消受这个罪责。” 刘驰驰看姑娘动了怒,想想自己刚才把事情的缘由安在她头上,的确有些过分,罪魁祸首应该是王建一伙才对,便忙歉意地说道: “在下刚才的话说得重了,泠竹姑娘你别介意。刘某并不是把罪咎归于姑娘的意思。” 却不料冷泠竹说道: “你不用太过介怀,我刚才怒气不是因你而发,其中另有缘由,恕泠竹暂不能告知,等日后你自有机会清楚。” 顿了一顿,又说道: “倒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那日大风堂真要全门被灭了。” 刘驰驰忙解释,说那日自己本意是去救人,撞上这事,哪有不管的道理。 说到他救人的事,泠竹话题一转问他道: “你昨晚教我的那是什么剑招,怎的出手那么狠绝?” “哦,剑法出自我师门一派,由于这一杀招太过狠绝,出手即无收回的可能,所以我也甚少用它,印象之中只在六年前用过一次。” 他无奈地笑了笑:“颇有讽刺的是,那次是为了救王建。” “哦,救王建?”冷泠竹有些好奇。 他便把六年前五丈原一役他救王建的情形说了一遍。 想不到之前他和王建还有如此一番交情,冷泠竹听着,心里唏嘘不已。 “那你们昨日那番决斗,该视之为你们恩断义绝了吧?” 刘驰驰黯然点头。 两人不语。 片刻,看气氛有些沉重,他略开玩笑的说: “不过,也该着骑兵营那帮家伙倒霉。要不是你用那招,现在在阴曹地府里的,恐怕是我们两个。” 冷泠竹看他一眼,嘴角略划过一丝笑意。 “不过就算死了,也是两人,总好过一个人孤单。” 听她这么说,他随嘴玩笑道: “那我们当真是生死相依的一对了。” 说完便觉得不妥,偷偷瞟了一眼泠竹,有一抹红霞从粉脸上转瞬既逝。 ...... 食下去一些干粮,泠竹看他差不多也累了,便让他再静心休息会儿,自己再去山下打探一下情况,看有无出去的办法。 嘱咐完,她便从出口处(大佛肩膀处)腾身跳了下去,脚尖在石块凸起上轻点,几个来回便轻盈落在地面上。 刘驰驰看她动作熟练,身姿优雅翩跹,似是凌空的舞者一般,不觉得心里赞叹不已。 此间就剩下他一人,柴草旁留着王建那支悔断宝剑。 他看到利剑,复又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处,不觉得心中又是一阵撕痛。 他全身无法动弹,只好放松身子平躺在薪草堆上,渐渐地疼痛好了许多,他放缓呼吸逐渐睡着。 ...... 夕阳揽过群山,暮色蕴满了整个石室。 他于满目的霞光中醒来,发觉泠竹正静静坐于他身侧,入神地凝视着他,目光攒动处,有一抹读不懂的羞却。 看他忽然醒来,泠竹有些措不及防的慌张,像是被人一下窥探到了心思一般,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正常。 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发觉冷泠竹有着比她妹妹冷泠烟更为收敛、冷静的性格。大部分时候,她看起来更愿意用不苟言笑的外表来掩盖她细腻的内心。 这是一对性格截然不同的孪生姐妹。 “你醒了?” “嗯。山下情况如何?” “我方才回来,山下仍是重兵把守着,还有零星的人马逡巡山里,估计一时难有突围的机会。” 他点头,略皱起眉头。 “那权且在此处待着,等情况松动后我们再做打算吧 他想努力直起上身,胸口又疼,他重重咳了两声,几丝血痕便从那包扎处渗了出来。 泠竹见状说道:“说过你不能乱动。” 话里有责怪他的意味。 “水。”他抱歉地笑了下,因为觉得咽喉火燎般干灼。 冷泠竹端了水来,靠床坐下。她小心支起他上身,扶住他喂水。 他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柔软微卷的头发无意间轻拂着她的胸口,她涨红了脸,却不敢动,不觉中心里起了一层薄雾般的柔荑。 喝完水,她扶他躺平。 “你勿要再动,刚才动了伤口,我得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他一脸的不好意思,露出了顺从配合的表情。 她却不看他,径直去重新准备了草药和布条。 解开布结,伤口狰狞但已开始结痂,粘连住了布条。 她皱了皱眉,湿了些水在布条上,对他说: “你且忍一下,我得把布条揭掉,方得换药。” 刘驰驰点头,以前在医院换伤口的纱布时他经历过,揭开纱布时会非常疼,不过很快就好。 作为一个男人,这点疼还是忍得住的。 他微笑着点点头。 “来吧。” 冷泠竹看他一眼,正待要伸手,忽然停住了。 刘驰驰想要问为什么,看她忽然神情严肃地比画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没说出来。 石室外,大佛的底下,忽的骑行过来十几名乌甲军官兵。 他们停在距离他俩三四丈的底下朝上仰望。 “头儿,你看这尊佛像可是够高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是武周时期的造像。讲究的就是高大雄伟,刻画细腻。” “啧,啧,老大就是学问精深啊!”旁边的手下齐齐奉承。 那被称做老大的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看呐,这佛像面型丰腴,两耳下垂到肩,形态圆满,这是典型武周时期造像的特点了......” 石室中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听他们胡侃。 他寻思,这样下去这些人不知何时会有完,反正只需一下把布条揭开,里外忍一下疼就没事了。 想清楚了,他便向冷泠竹点了点头示意她把布条揭掉。 冷泠竹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抓牢布条,手腕发力极速一扯...... 刘驰驰万没有想到,这伤口布条的揭开会如此钻入骨髓般疼痛! 直疼他灵魂像要出了窍一般,极疼之下,他头脑一片空白,张口就要叫出声来。 冷泠竹见他疼痛中张口喊叫,知道要坏事。 情节之下顾不得其他,秀目一闭,玉颈前送,一张凝脂般娇致的红唇便紧紧覆在了他双唇之上...... 他们四目相对,时间在他们之间曼妙着。 一刹那,泠竹如在云端,露出那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无声处,空气潜风流动,竟化作如水一般的晶莹而柔软。 咫尺,生香。 ...... 片刻,两人分开,眼神互不相视。 泠竹低头,默默无声给他换着伤药。 他本想解释什么,“我”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解释在这时显得很是多余。 ...... 换好药,她抬头,脸色已恢复如常。 “你不用误会,事发突然。” 不看他,她淡淡地说。 第五十一章 不期而遇的,朱温 这时他急需抽一根烟,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惜他没有。 对于冷泠竹的这番话,刘驰驰很能理解。 上大学的时候他看过一本讨论人类性格的书,他记得很清楚,书的某一页赫然写着:“对于一个冷静的人来说,激情只是一个意外”。 他想,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吧。 当然,和身在唐朝的某个女子探讨人类性格学的话题,显然是不太合适的事。 那事情总要有解决办法吧,怎么办? 那就让它过去。 夜晚缓缓降临,黑暗遮蔽了两颗尴尬而挣扎的灵魂。 万籁俱寂。 由于担心被发现,冷泠烟没有生火。 石室的另一侧,她安静坐着,只让她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 他只能安静躺着,可谁知道他内心挣扎。 缄默中,一夜枯睡无眠。 第二日,在晨曦到来之前,他终于草草睡着。 也确实累了。 合眼前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冷泠竹,那姑娘竟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凝望着自己发愣。 难道她一晚都是这样?到底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刘驰驰的心里跳了一下。 然而睡意上头,太困了,加之身体虚弱,他实在无暇顾及许多,倒头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午晌,他扭头四顾,石室里四壁空空,竟然没了冷泠竹的身影。 她何时出去的,出去干什么了,刘驰驰一概不知。 他有些纳闷,这姑娘说走就走,不会是不理自己独自离开了吧。 也是,事情发生之后,自己未说一句话,一点宽慰和表态的都没有,确实有点过份。即便是在唐朝,也没有开放到可以随便亲吻人家姑娘的程度啊。更何况这泠竹姑娘个性收敛而矜持,估计是想了一晚觉得寒心了,所以毅然离自己而去了。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惟有一个人对着顶上的石壁发呆了。 ...... 正独自发着愣,忽听得有轻微的悉悉簌簌声从石室出口处传来,很明显正有人攀爬上来。 什么人,莫不是王建的人发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不像,如果是的话,那定然是大批乌甲军压境将此处层层包围,断然不会只派一两名士兵偷偷摸上来。 他脑筋急转,无奈全身虚弱,没有半点直起身来的力气。 努力无效,他只好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只听一人叫道:“老大,实在爬不动了,歇会行不行?” “才爬多远,你就叫累。你叫个屁啊,想让别人都听见啊!”那被称作老大的骂道。 “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人听见,再说,我们营盘都驻扎在山脚,老大你也太过份谨慎了吧。” 那老大回他:“你懂什么,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好,老大你英明。你先坐下喝口水。” 估计这两人已中途找了块地方坐下,边聊着边喝水歇息。 那人又问道:“老大,你确定这大佛后面别有玄机?” 那老大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说你们这些人整日里只懂打打杀杀,一群大字不识的野夫,就一个抛尸沙场的贱命了!” “是,是,大哥您说的都对!要不我们兄弟怎么都服您,都愿意跟你混呢!您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 那大哥见那人颇识抬举,便清清嗓子说道: “好吧。我早年间在乡里旁听私塾,那帮地主崽子不晓得用心,成日里打闹,只有我一人专注不移,所以轶闻典故什么晓得的不比旁人少。《大周野裨》中有一段说道:西域迦南僧,倾毕生之工,造佛于伊水之侧、龙门之巅,十年乃成。然残生已尽,遂筑室于佛像后,携毕生经书手卷,长奉佛侧以至天年......” “老大,你就别拽文了,说白了什么意思吧?” “这段文字说,一个西域的和尚在龙门造了这尊佛,后来便在佛像后面建了座石室,把他毕生收集的佛籍经典都藏那里,他自己也圆寂在那里。” “噢,这么说来,我们在这佛像后面如能找到那石室,就必然能找到那和尚所藏的佛经啰!” 那手下显然来了兴趣。 “那是自然,昨日我们巡查至此,我一眼就认出这尊佛像,即是书上所记载的,绝不会差。”那老大颇为自得。 “那等什么,老大我们赶紧啊!”手下那位顿时来了精神。 “刚才说累的是你,现在紧着要找的也是你,真正属猴的性子!”那老大笑骂道。 听得两人三手两脚爬起身来,又接着往上走。 刘驰驰耳听得两人的脚步正一步一步朝石室靠近,一抬头,已看见前方出口已露出两个戴着的头盔来。 他正暗自着急又动弹不得的时候,忽然听得半空一声鹰唳,响遏行云! 一只鹰隼如弦箭般疾疾俯冲向两人,未及近身已露出尖利无比的劲爪。 那两人吓得一个矮身,鹰爪“铛“地击飞一只头盔。 狼狈间,两人“呛啷”齐齐拔出了佩剑,迎向那鹰隼。 那鹰隼一个盘旋,返身落于一枝突兀的树上,眼神如炬地盯着两人。 被称作老大的那人,挥起佩剑敲击着胸甲“铮铮”作响,他眦目叫嚣: “来啊,粗毛畜生!” 羽翼一振,那只鹰隼再次极速俯飞过来。 那老大举剑拦着那鹰半腰处横扫,那鹰避之不及,正拍在翅膀处,羽毛飞溅起一片。 那鹰失了平衡,斜落在岩崖上,跌撞着扑翅后退了几下,仍然傲视着两人。 那老大一副狰狞再次举剑...... “作死!” 一声娇斥在空中响起,瞬间一条鹅黄色身影轻盈落于两人面前。 粉脸上杏目圆瞪,正是冷泠竹。 那两名士官露出奇怪的神色,一副不能理解从何而来这“天外飞仙”的样子。 “你这丫头从哪里来的?” “勿要废话!”冷泠竹舒袖一展,两柄短刃闪现在手中。 “哎呦,还是练家子”手下那人调笑着说。 泠竹冷面不语,右手挺刀便刺。 那人笑着挥动长剑去挡,他老大紧忙着叫道: “小心!别着了这丫头的道!” 说话间已经迟了,那冷泠竹的右手使出的是虚招,挽了个刀花便撤,左手刀随后撩了出来。 一刀由下而上剁在那人手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滚落一边,捂着手臂叫唤不迭。 那老大看来还算郑定,虽颜色一变,但很快双手抱剑拱手道: “姑娘,在下骁骑营朱温。你我近日无仇、远日无怨,不知姑娘为何出此狠手?” 冷泠竹厉声说道:“我与王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王建麾下,怎说没有关系!” 那人脸色一变,说道:“在下也是委于其下,受其差遣之苦早不甘心,如此趟得以下山,我必辞了这破差,转投良主。” 冷泠竹撇了此人一眼。 “你如果真如此言转投别处,我便可饶你。”说罢,双手刀光一退,将刀收于袖中。 那老大再拱手谢过,转身拖着他的手下下山去了。 冷泠竹疾步跃到石室刘驰驰的身边。 “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刘驰驰摇摇头说: “伤是没有伤到,不过,你今日却纵了一个大患。” 冷泠竹听他这么说很是不解: “我就是看他尚通情理,放他另投他路而已,不至于如你说的这般严重吧。” 刘驰驰苦笑,他是没法跟她解释的。 他很清楚,这个朱温下山即刻投了黄巢的义军,日后复又归顺大唐,被赐名朱全忠,成就一番功绩后,篡唐弑杀了大唐天子,自立为帝,取国名为梁。 史称他为后梁太祖,朱全忠。 第五十二章 扳指,迦南僧 “去看看那鹰儿。”他提醒冷泠竹。 泠竹便走到了洞口岩石旁。 这是只尚未成年的苍鹰,羽翼黝黑发亮,头部有一圈白。此刻正眼神骨碌地注视着她,并不闪避。 她试探着伸手,说也奇怪,那只鹰竟径直走到她手臂之上,丝毫无胆怯的意思,反倒用脑袋蹭了蹭她肩膀。 她看这鹰儿跟她亲近,心生欢喜,把它带回了石室,爱怜地抚弄着它的羽翼。 这鹰儿竟似晓得一般,略低下头,由着她抚摸。 看到如此场面,他颇有点意外。要知道,野生的孤鹰,由残酷的竞争适应而来,个个极具很强的戒备心和攻击力。除非遇见了与它合缘之人,它才会放下戒备,由之任之。 这鹰的右翼受剑力所伤,红肿起一大块,羽毛脱落了好多。 冷泠烟找草药给它伤口敷上,再用布条绑扎紧。 她转头问他: “我们养它好不好?” 刘驰驰打心里也喜欢这鹰儿,听她一说随即便点点头。 冷泠竹把鹰儿放开,那鹰儿扑啦啦竟飞到她肩膀处站定,那眼神执着不移,好似位坚定的守护神。 “给它起个名字吧!” 他思考片刻说道: “叫遇儿好不好,遇见它也是你我和它的缘分。” “遇儿,遇儿。”冷泠竹喃喃自念。 “好,就叫它遇儿。” 那鹰儿扑楞起翅膀,竟似听懂了一般。 ...... 他转脸问道: “你刚才去了哪里?” “怎么,你担心啦?” 她问道,随即脸上一红。 刘驰驰尴尬地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答她。 冷泠竹倒是很快回复了正常,她抖开衣襟,从怀里掉出好些各式的山果来,不过大多已被挤烂掉了。 “就怪刚才那两人,一番打斗,把果子都弄烂掉了。” 她说着撅了撅嘴,一副微恼的样子。 他这才明白她是给自己找吃的去了,倒是自己反误解了人家的好意。 一时心里自责不已。 随便吃了些后,冷泠竹问他今日可感觉好些。 他说: “应该好些,你扶我一下,我该是可以坐起来了。” 冷泠竹听了便过来抱他上身,扶他起来。 俯身低头间,一股少女的芬芳由她身上,脖子里,秀发间散发出来,直钻进他鼻子和脑子里。 一阵心神荡漾,直把他迷醉得不行。要不是手脚不能动弹,估计他下意识去搂抱她的心都有。 她把他扶起坐好,面露欣喜地说: “果然较昨日好了许多。” 他微微曲了曲腿,发觉腿部基本上无恙,可以自由屈伸,但动作需缓,不能剧烈。 冷泠竹高兴道:“我今日再去山上打些野物过来,给你补补身体,兴许能好得再快些。” 他看这姑娘因为自己的逐渐康复而开心,原本冷颜矜持的样子转眼不见了,倒是一副少有的清纯率真的样子。不觉一言不发,面带笑意看着他。 她发觉了他在看自己,嗔恼道: “你只管坐着静养,盯我看做什么!” 他还是不语,只笑。 冷泠竹一扭脸:“不理你这人,我去后面山上打猎去!” 说着径直走出石洞,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唤道: “遇儿,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那鹰儿一转脑袋,扑愣起翅膀飞到她的肩头,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 午后阳光迷离,山花落落,空气的香味中有蝇虫飞舞。 那女孩,一身鹅黄裙衫,肩头蹲立了一头鹰,丛林中跳跃几下便不见了...... 刘驰驰倚在微凉的石壁上养神,不觉中入定一般,脑子里又清晰地印出那迦南老僧的模样。 须眉皆白,慧目慈光,如一株老树般盘膝于他面前。 “大师。”他比之前恭敬了许多,心眼相观,笃定而立。 “来,伸手。” 他伸手。 “展开。” 他放平掌心。 那迦南僧伸手在他手心婆娑一抚,他又赫然地见到了那枚扳指。 盈盈绿色处的梵文刹显出如晕的金色光感,纹样状呈于扳指之上...... 迦南和颜而悦,口中落英飞花一样传动梵音。 入耳时,他颜色祥和,渐觉如沐春风般自在舒坦。 手心处微凉,他展目而观,只见那枚扳指已荧入他掌心,化成小圈状一处绿晕。 ...... 他睁眼醒来,石室中间山风拂过处,仿佛刚刚有人绝尘而去一般。 ...... 他原地坐着不动,细细端品起方才的那个梦境。 这个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梦境里了,记得刚受伤那会,他于昏迷之中也曾依稀地梦到过一次。 不过那一次由于伤痛的原因,他未曾在意。 而这次梦到,却是真真切切的了。 梦境内容大致相同,都是迦南僧面目祥和地把扳指放在他手上,然后念动梵咒,那扳指渐渐化在手心,形成一个淡绿色的圈纹。 难道这同样的梦境重复地出现只是一种巧合吗?又或者,这其中又暗示着什么? 两次梦境都出现了那只扳指和迦南僧,难道这两者真的有关联吗? 不论怎样,他对这个神秘的梦境来了兴趣,他决定试一试。 不觉中他把目光定格在一旁自己的衣服上。 衣服上虽还有着淡淡血迹,但被冷泠竹洗净晾干折叠整齐,放于他的草榻旁边。 那只锦匣,就浅浅地端放在衣服中间。 而现在对于他最大的难度就是,抬臂去拿! 平日里轻易的举手之劳,而现在对他来,竟然是个莫大的困难。 他苦笑,尝试抬动右臂,由于担心牵动胸口的伤处,他的动作极微且缓。等他抬手拿到锦盒,已出了一头的汗。 小心锦盒打开,那扳指依然莹莹其中。 他拈起端详,好像跟以往看到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果然,与每次看到的一样,墨绿色的弧面又突现了那道悠长的光,转瞬即逝。他把扳指小心地放到手心处,等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也没见到任何异常,扳指依然是扳指,掌心还是是掌心。 他有些索然,悻悻收起了那只扳指。 或许,这如果是个仪式的话,可能还缺了什么重要的步骤。 细思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步骤,今日权且这样吧,他只有暂且放弃了。 第五十三章 夏凉,若爱 向晚时分,冷泠竹居然猎了只狍子回来。 这让他吃惊不小。 她说要去猎些野味来给他补身体,本来他想着也就是一些鸟啊雀啊什么的,可不曾想她竟然猎了只狍子来。 听冷泠竹说这只狍子首先是遇儿发现的,然后才被她用飞刀射杀的。 狍子果然不小,两人用它来裹腹,十来天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趁天没黑,冷泠竹生了堆火,用他教的方法烤制狍子大餐。剩下了一部分,用刀切割成块状制作成肉干,用作遇儿的食物。 几天来,这是第一次吃到荤腥。两人一鹰吃得极是畅快,大快朵颐之余,刘驰驰想起一事问她: “我在你家庄中,曾听说你不屑王建其为人,憎与其合作,所以才逃了出来,是这样吗?” 冷泠竹所食肉食并不多,即便吃一些,也是用一手轻巧掩着,另一手少量地取食一些,显得极是文静而有教养。 听刘驰驰问她,她没有急着作答,而是素手取了块生肉递到遇儿嘴边,看它一口叼住吃了,才不紧不慢地说: “这几日我寻思你定会问到这个问题,却不想你到此刻才问,看来,并没有对我出逃有太多好奇呀。” 刘驰驰被她说得脸上一窘,忙说: “我是怕冷姑娘嫌在下多事,你不说自然有你自己的道理。” 篝火的温暖火苗中,冷泠竹隐隐看了他一眼,低头说: “你以后可以叫我泠竹。” 他忙点点头,生怕怠慢了姑娘的信任。 彼此沉默一会,泠竹缓缓说道: “我幼时被无量峰的玉真子道长看中,跟随她在山上习武多年。因为我有家传制火药的底子,加之又常观其炼丹制药,所以,对火药之术也渐渐熟悉了然。但因为我是女儿家的缘故,所以归家后我父亲便不再让我接触此事。 三年前,在重修大风堂后院的旧宅时,我无意觅得一本祖上遗失已久的《山河火器谱》,书上详明记载了各式火药武器的制法。我出于一时好奇,便带着几人在后院试着研制......” 说到此,她停了停,怕刘驰驰不明白,补充道: “这部《山河火器谱》,为贞观年间我祖上受圣上敕命所著。” 刘驰驰点头,心思:这么看来,现代记载有传的火药武器制造史,恐怕应该是改写到唐贞观时期了。 他印象中国内文献最早记录火药制造的应该是在晚唐。 宋代路振的《九国志》记载,唐哀帝时,郑王番率军攻打豫章,“发机飞火”,烧毁该城的龙沙门。 但不知后世为何再也没见过《山河火器谱》内容的任何叙述。他估计,极可能与冷泠竹今晚讲述的故事有关。 他集中精神听着,眼光聚焦在了冷泠竹的脸上。 冷泠竹的佼人面容在火光摇曳中隐隐泛起了微红,云鬓如烟,淡色轻扫处掩藏不住的是迷人的眼眉。 他看着,不觉间心意一动。 冷泠竹低眉看着那篝火接着说: “今年初,利用书上记载的方子,我竟成功制出一台飞火发机,就是一种可用抛石车抛射火药的攻城之器。 我将此事告知了我父亲。不想,他竟有意将此部《山河火器谱》和所造飞火发机献于卫将军王建。此时我方知我父原来早做了王建的陌者。 这火器之术,一旦被王建用于攻城作战,不知会有多少人无辜地死于战火,毕竟这火器的威力太过吓人了。我多次劝说我父放弃主意,但一直未果,故我于前些日子私自毁了飞火发机,烧了《山河火器谱》,然后跑了出来。 所有经过便是这样,谁想后来竟连累了几乎全庄人的性命。” 泠竹说完,兀自用一根树枝挑动着篝火,眼眶中竟盈盈闪动着泪光,素颜而悲。 篝火噼啪作响,两人一时沉在静默里。 刘驰驰没想到此女虽小,却有如此一番悲悯之心,心思一柔,伸手在泠竹手上握了握。 “没事,非你的错,无人可以怪你。” 泠竹听他此话,再也抑制不住,霎时泪花了素颜,一张脸如梨花带雨般写满了娇弱无助。 他再没说任何言语,只朝她点了点头。泠竹便一头栽进他胸膛里痛哭失声。 ...... 夜如水般微凉,篝火灭了已经许久,灰烬堆里微微闪着些发亮的火星。 她探着那黑暗无声地靠近过来,手摸索到他的胸膛,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将发烫的身子贴于他的身上。 “抱我。”她说。 一双滚烫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轮廓,片刻,便将一对温软的双唇清晰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手缓缓地沁进他的肌肤里,就像一滴眼泪掉进了深邃的海洋。 ...... 漆黑的夜里,遇儿无声地转动它灵活的眼神,偶尔从嗓子里发出“咕咕“的一声。 石室外,山林像是凉了一夏,寂静地任萤虫欢舞。 ...... 醒来时候,他发觉手正抚在泠竹温若凝脂的背上,她的秀发如河流般淌满他的胸膛,胸膛上还留着她淡淡的泪痕,那嘴角却露出无限的恬静和安心。 他轻轻移开手,惊喜地发现手臂的活动已灵活了许多。 再看洞口,遇儿正在早晨的阳光里追逐着虫子欢快地扑腾不停。 那虫子是一只树上落下来的青色毛虫,正把身子曲成一团,任凭遇儿用喙把它拨过来拨过去。 遇儿拨累了,收着翅膀瞪眼看着它。 它趁这功夫突然伸直了身体,一曲一扭地迅速地逃到石壁边上一条缝里,很快就不见了。 那遇儿急的围着那石缝直扑腾。 刘驰驰看着直乐,忽然想起,那石缝正是那日他们几个封小石室时留下的缝隙。 对,小石室,藏经的小石室! 他心里突然闪了下灵动!那迦南僧口中念念有词的经文,会不会就在这封存的石室里? 他拍了拍脑子,欣喜地说道: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忽然间,泠竹惺忪着睡眼醒来,伏在他胸口抬头。 “想到什么啊?” 他看她样子煞是可爱,一口就亲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前尘,光影扭转 一人独处的时候,他也曾心生疑惑。 自己身体恢复得如此之快,仅仅是因为王建那一剑没有伤及体内的脏器吗? 很显然,有这一层的原因,但不充分。 有些现代医学知识的他知道,在外力作用下人身体的破损,光是肌肉组织,没有三两个月是不可能恢复如初的,更别说骨骼了。 而现在,自己身体的康复速度明显是快了许多。虽离完全康复还差得很远,但也够惊人的了。 难道说,穿越重生后,自己的身体已冥冥中蕴含了某种不知名的能量吗?如果是真的,那会是种什么样的能量呢? 他迷茫之处就在于,自己一概不知。 ...... 冷泠竹在他面前把一面墙的石块往下搬,早累得香汗淋漓。 “累了就歇会。” 他关切又不无歉意地说。 他自身极不适应这个男人一旁坐卧着,女人在挥汗如雨的场景。 要不是自己身体尚虚使不上力,他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如此娇弱的女人受这个罪的。 “不累,早些搬完,不是可以早些解开你的谜团吗!” 他终于信了那句话,女人是种为感情而生的动物。 你跟他没发生什么时,她可以冷若冰霜,拒你于千里之外;当你跟她有了什么之后,她就会立刻变成你的代言人,处处为你着想,不让她心烦都不行。 唉,他暗自唏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幸福,还是烦恼。 “这面石墙后面是什么,劳你这么烦神去找?”泠竹问道。 他招手: “你过来。” 女人在他面前席地坐下。 他摸索胸前,拿出那只锦匣。 “好美的匣子。”女人眼睛闪出了光。 他一笑,打开了匣子。 目光所及处,是那枚乌绿的扳指。幽幽弧过的,是那道恍若前世的光茫。 “就是为它?”女人不解。 “嗯,或许答案就在这面石墙的背后。” ...... 轰隆一声,尘土扬起多高,小石室的封墙打开了! 尘埃落定,一座经年的石室重见于天日。 七八尺见方大小,一屋子满架的书籍。尘埃在书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泠竹随意翻开一本,呛起的灰尘惹得两人猛咳不止。 站在乌泱泱的书架前面,泠竹没了头绪,她回头问他: “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他沉忖了一会,说道: “把那锦匣拿来吧。” 泠竹依言拿来那只锦匣,递至他手。 刘驰驰走到石室中央盘腿坐下,打开锦匣,小心拈起那只扳指放至右手手心处。 只见一道瑰丽的弧光亮过戒面,弧光过后,扳指通体突然呈现莹绿的透明状,那光芒暴涨,霎时间绿色的光焰映满了石室,如似打开一张巨大的幕布一般...... “看,那有一个人!”泠竹指着绿光处大声呼道。 他这才注意到这满室的绿光中正显现出一些活动的影像,像是一部电影正在放映一般.....! 乱花迷了少年眼,春衫尚薄,怒马而鲜衣,一少年负弓绝尘而去,那枚乌绿的扳指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声色雕栏,万花琼楼,灯火迷离了一座城邦。 突然,满天箭雨,挟着火球,顷刻之间落满城邦。城池沦为火海,呼叫奔突声中,大厦倾塌...... 百里莽原,那少年华衫踯躅,破雪而行。 苍茫处,城阙华厦,灯海琼花,繁华幻影俱在万念中渺渺而散...... 暮鼓深处,一须眉虬然的圣僧持法为他剃度,一滴清泪垂落于胸口挂着的扳指上。殿外,落落梨花,白了一座庭院。 枯灯青袍,少年僧人在佛前夜诵。迷蒙间抬头,晨钟惊起山林,飞鸟四溅而去...... 竹笠草履,雪盖穹野,少年孑孓拄杖而立。斗笠间一寸青茬,箱笼中百丈黄卷。 大漠狂沙,风云涌于祁连山阙。岁月跋涉,容颜沧桑。一夕少年老于昨日,帝国万里,他从青春行走至盛衰。 金顶殿上,母仪四方。他手释长卷,念动慈悲,四海善信者皆仆伏而长跪,龙颜和悦而赐。 他于龙门山巅造佛,百余工匠,日夜星辰,不觉间,老朽了时光。 像成,佛光万丈,万众而拜,生灵同沐于晖光之中。 万念起伏,朝霜暮雪,尘世悲欢,男女声色悉隐于苍穹。 他一人,茕茕然,临于伊水河畔。 松手间,一枚绿光滑落于波涛,前尘皆付了流水...... 他合掌念念: “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 满室的绿光遽然收起,只留那只扳指隐着一丝绿光在他的手心。 空气中,刘驰驰和冷泠竹相看无语,愣愣了长久。 泠竹问道: “驰哥哥,刚才那是?” “迦南僧的前尘往事。” 从泠竹清白的脸上缓缓流下一滴泪来。 她喃喃: “一夕少年,一朝迟暮,青春老于昨日......” 说着,她走前拼命搂紧刘驰驰,眼中泛起泪光: “驰哥哥,我们永远不要离散了好不好,你答应我?” 驰驰动容地点头,把她抱紧。 她心稍宽,感慨道: “整个一段光影中,那僧人只说了一句话。” “嗯”刘驰驰复述道:“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话音刚落,刘驰驰倏然消失! 冷泠竹忽然手臂间搂空,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惊若失掉了魂魄。 ...... 山林呜咽回响,直惊得遇儿腾空而起...... ======== 阳光晒得太阳穴发烫,他直觉得自己前黑了一下,他站稳。 一睁眼,面前竟然是程度在紧张忙乎的样子,脱西装,领带扯掉,扣子松开...... 怎么回事?泠竹呢?遇儿呢?山洞呢?佛经呢?...... 忽然脑后一阵冷风,他疾速一回头,“啪”手上握住一支铁锨! “啊”偷袭他的人一声尖叫。 王袁! 不等他细想,对面的程度出拳! 拳头划着凌厉的劲风直扑他的面门。 他只是竖起铁锨朝面前一挡...... “噹”,皮肉之苦!肉体和铁器碰撞的必然结果。 程度撕心裂肺地一嚎,扭曲了身子...... 他径直往楼梯口走去,途经王袁时,他伸手只是一推,王袁落入身后的垃圾桶。 他扬长而去...... 第五十五章 丢却不了的,记忆 他把脸贴在冰冷车窗上,感受城市带来的温度。 他对司机说:“有烟吗?”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笑了一下。 “太长时间没抽烟了,突然想抽。” 司机这才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他接过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口浓烟吐出。叠映着绚烂霓虹的玻璃上,他的烟头忽明忽暗,就似他此刻闪烁不定的眼眸。 ...... “你是本地人吗?先生。”司机问他。 他忽然抿嘴苦笑了下,摇摇头。 “不,我也是刚才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南都。” 眼睛湿了一下,车窗花了,一场大雨倾刻间覆盖了整座南都城。 ...... 出租车随着密密的车流停停走走,那司机不停地抱怨着天气。 大约开了三四十分钟,车子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 这是一栋九十年代初建成的公寓楼,他毕业之后就一直租住在这里。 南都这座城市发展得太快,像这样老旧的楼已经没有多少了,他住在这里只是因为房租便宜 。 雨依然下得瓢泼。 他冲下车,一路小跑着冲到电梯间。 因为离下班时间还早,没什么人,电梯口只站着他一个人在等。 “咣”随着电梯井传出沉闷而吓人声响,楼道里的灯忽闪了两下,电梯门开了,他随即走了进去。 这栋老旧的楼里,电梯也跟它一样老旧,他早习以为常。 为防止有人进了电梯后乱按按钮,引起不必要的故障,所以物业在电梯里安排了一位看电梯的阿姨。她什么都不做,只负责按钮。 平时进电梯的时候,她总是在看着当天的晚报,坐在按钮前的椅子上头也不抬,一进人就惯性说:“几楼?” 在别人说了楼层号之后,她就头也不抬地伸手在数字按钮上一按,再按关门,然后接着看报,从没出过差错。 他贴着电梯一边站好,才发觉日常里看电梯的阿姨今天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的二十岁左右的圆脸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般,朴素里倒显得干净利落,看着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她腰板笔直坐在椅子上,扭头微笑着问他: “苏先生,几楼?” “十三楼。”他答道,随即闭上眼靠在电梯墙上想事。 ...... “咣当”随着又一阵声响,电梯很重地停下。 “到了。” “哦。” 他闷着头径直下了电梯。 每一层都有三户人家,他住13楼最右边的一户。 平时走道里的灯长期不亮,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明一暗发人来疯似地闪个不停。 走到1303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关门,脱掉外套、皮鞋,然后一头栽进了床上。 ......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一骨碌起来,坐在床边发愣。 雨已停了多时,窗户对面的住宅楼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各家各户传来烧饭做菜的声音,楼洞里不时有皮鞋、高跟鞋踩着台阶上下的声响,整栋大楼里一片嗡嗡不清的说话声。 发了一会呆,他脱光了衣服一头钻进了洗手间。 闭上眼,任凭热水带着惬意的温度喷涌而下,顺着他的皮肤恣意流淌。 片刻,他用手抹去头上、脸上的水珠,一动不动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低沉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楚澜。” ======== 是的,苏楚澜回来了,就像他在这座城市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不停用热水浇灌自己的身体,企图洗掉自己身上刘驰驰的影子。 可是,洗了半天他终于停下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实上,关于刘驰驰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相貌没改变,绿袖剑没带回来,身上穿的戴的,一丝一缕都没带回来,连胸口的剑伤也没带回来。 除了记忆。 满满一脑袋的记忆! 挥之不去的,爱之彻骨的记忆! ...... 木然地在洗手间待了半天,他决定先不去多想。 于是穿上衣服,他带上门下了楼。 电梯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了原来的那个阿姨,依旧头也不抬地埋在一堆晚报里。 “那个,阿姨,今天下午的那个是你家亲戚啊?”他没话找话说。 “什么啊?”那阿姨放下报纸,瞟了他一眼,自言自语抱怨道: “下午那么大的雨,全城都泡在水里了,我在公交车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赶过来,下午那会电梯里根本没人看。” 说完,又自顾看她的娱乐版面去了。 没人? 他皱起眉头喃喃道: “真是见了鬼了。” ...... 不管见没见鬼,饭总是要吃的。想到这点,已经饥肠辘辘了,他决定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出门不远处的巷子里就是本区的排档一条街,白天人影全无,夜晚人满为患。因为城管鲜少问津,每一家排档占地利之便,把桌子摆满了整条巷子,到更晚一些,人多得根本就挤不进腿。 他在路旁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个热菜一个凉菜和一瓶啤酒。还没有抽完一根烟,服务员就上齐了所有的菜。 苏楚澜饿极了,闷头就着啤酒和菜连吃了两大碗米饭,方才停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借着抽烟歇息的功夫,他不露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因为吃饭的时候,他隐约地感受到了来自某个方向监视的目光。 或许是刘驰驰的经历,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也更加警觉,捕捉一些细枝末节的能力也更强了。 本就是这样,人在唐末那种乱世,没有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是很难存活的。 他很快注意到,稍远处的巷口,一辆停着的面包车后面,一个带着墨镜中等个子的人正在佯装接听着手机。 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干掉,正准备借故靠近过去,突然间,他的手机响了。 如果不是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还真不记得自己还揣着这么个现代通讯工具。 他吸了口烟接通手机。 “哥,你在哪儿?” 第五十六章 想念,心念 打来电话的是苏楚澜的表妹,江惠,南都大学大三的学生。 江蕙在南都上学,和苏楚澜同一个城市,加之两人关系本来就亲近,自然也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所以每周总会有一两天要到苏楚澜这儿改善伙食,也就打打牙祭而已。 有时她还会带上她那个无线电物理专业的男朋友一起过来,在她的高智男友身边,她自己总像个小孩。 “惠惠啊,我在楼下的排档街吃饭呢。怎么,要来?那就直接到拍档街找我,请你们吃饭。” 挂了电话,他不急不慢地喝了杯啤酒,作势向服务员打听洗手间,然后一头钻进店里。 苏楚澜早知道这家店有个后门,就开在那人跑车的旁边。 等到他从后门突然现身,那人显然有些措不及防,没来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擒住了胳膊。 他迅速用身体把他逼到了一边的墙角,防止他脱逃 “哎,你这人,抓我胳膊干嘛,有病吧你。” 这人一张口,苏楚澜才惊讶地发觉她竟然是个女的。她一身中性的黑色皮衣皮裤和墨镜的打扮显然影响了苏楚澜对她的判断。 为了防止好奇的路人围观,从而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他迅速地松开了手。 他一笑,目光锐利道: “你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在监视我。” “你别开玩笑,我监视你干嘛?”这女的显然在抵赖,说着她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画着淡妆秀气的脸,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监视我?” 对于女人,苏楚澜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人说话可得凭证据,我好好地在打电话,怎么就监视你啦?” “那你一直在这里干嘛?” “我在打电话等人,不可以吗!” 苏楚澜停顿了一下。 “好吧,那么是我误会了,对不起,刚才冒犯了。” 因为发觉对方是个女子,苏楚澜早就没那么紧张了。既然对方不承认,自己也犯不着跟她纠缠着不放,毕竟对方也没暴露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企图。 说着,他转身往回走,一边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 走出去十多米,忽然听到那女子在身后叫了一句: “陌者!青纹!” 他猛地回头。只看那女子粉脸妍妍,正向自己露出挑衅般的笑容,那白色的贝齿在路灯的照耀下迷人而醒目。 他几乎本能地拔足向她回奔过去。 那女子反应一点也不慢,一回身上车,一脚油门便窜出去多远。 她伸手凌空向苏楚澜摆了一摆,等苏楚澜追过去,她连人影都不见了。 “妈的......” 他暗骂了一句,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哥—” 他回头,江惠从后面跑上来,身后跟着一个一米八几高个子的男生。 “惠惠!”他应了江惠一声,转而举手向那男孩示意了一下。 男孩叫季华,江惠的男朋友,是个典型的不爱说话的理工男。两人谈了一年多,跟苏楚澜倒也熟识。 “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我们到排档街找你,服务员说你往后门方向去了。我们觉得你可能有事,便跟了过来,哥你没事吧?” “噢,没什么。只是刚才好像看到一位熟人,便过来看看,想不到她已经开车离开了。” 苏楚澜把监视他的女人称作熟人,完全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形容她,既然她称呼自己为“陌者”,那自己只有称呼她为一位“熟人”了,熟得认识了上千年的熟人。 “又是位漂亮又有风情的女人吧?”江惠故作聪明地调侃他,看来她倒是挺了解她这位表哥的。 苏楚澜撇她一眼。 “漂亮是肯定的,风情嘛,就未必了。” 季华拉了江惠一把。 “大哥的朋友,你别乱说。” 他对苏楚澜历来颇多尊重,从不敢随便开苏楚澜的玩笑,从这点来说,苏楚澜还是挺欣赏他的。 “漂亮风情的女人怎么啦?我又没说是女朋友。当真哪天我哥能带个漂亮女朋友回家,我们全家可就开心了。” 江惠说中了苏楚澜的心事。 每次回自己南方小镇的老家,他爸妈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说什么“上学的时候,女同学见天换着往家带,可一旦工作了,几年都没谈一个,过年总是孤单单一个人回来。” 他爸妈着急,苏楚澜却一点都不急。工作之后的感情那是要谈婚论嫁的,哪能随随便便往家里领,再说,自己还没准备好,不想这么早地把自己固定住。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可是,作为刘驰驰,他是这么想的吗? 二十年颠沛于山野、浪荡于市井的生活,已使他疲惫、厌倦不已,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定下来,拥有自己温馨的家庭。 那,仙儿、泠竹,或许还有一位还了俗的悟门,哪一个才是他一生所托呢? 在现在的苏楚澜看来,这显然是个比哥德巴赫猜想更复杂的难题。 唉,好在此时自己是苏楚澜,不必替古人担忧! 在苏楚澜的一再坚持下,三人又点了一些菜。苏楚澜拿来一箱啤酒,江惠看表哥难得放开,也就没说什么,由着季华陪着表哥对喝。 苏楚澜跟季华喝过好几顿酒,一米八的大个子,可是酒量真的如他性格一般腼腆。 第一次江惠带他跟苏楚澜见面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丝大男孩的羞怯。在吃饭的时候苏楚澜问他喝不喝一点酒,他死活推脱说自己不能喝酒,一喝就醉。后来在江惠的威逼利诱下斗着胆陪苏楚澜喝了三瓶啤酒,当时就脸红得什么一样,趴在苏楚澜的床上睡了一下午。 渐渐来往熟了以后,他的酒量也稍稍进步了一点,可最多也就陪他喝个四瓶,多了苏楚澜也不让他喝。 就这样,三个人就着夜晚雨后习习的凉风一直喝到了十点多。 但今晚,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苏楚澜把自己喝多了...... 分开的时候,他们两个把苏楚澜送到了公寓门口,在苏楚澜一再坚持并强烈保证自己没事的情况下,他们嘱咐了几句才打出租车离开。 苏楚澜坐着电梯摇晃到13楼,下了电梯他原地不动愣了一会神,这才确认刚才的确是电梯在摇晃,而不是自己。 “这破电梯......” 他嘴上嘟哝着,刚准备掏钥匙开门,身后的安全通道的楼梯口突然传来微弱的“啊”一声。 声音实在不大,可他听见了,似是一个女的声音。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他掏钥匙的手停住,身体往后小退了两步,贴着墙听楼梯通道里的动静。 楼梯通道里,光线昏暗得像公共厕所里的灯光,就听到一名男子低沉着声音恶狠狠地说: “再叫!再叫就割了你嗓子!” 那女的果然不敢再叫,只听见嘤嘤地抽泣声。 另外有个男人的声音急急催促道: “龙哥,你动作快点,这楼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上来。” 那叫龙哥的极不耐烦地答他: “催什么催,没看到这女的不配合吗?” 说着就听见一记耳光响,那女的“啊”一声叫得更惨...... 苏楚澜顿时血往上涌,一股怒火真冲上来。 有人施暴! 他一个箭步冲到楼梯口,楼梯拐弯处正有一个壮实男子死死压在一个女的身上,旁边站着一个手上拿女式挎包的光头。 “龙哥,有人!”那光头叫道。 那叫龙哥的男的腾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用拿刀的手赶忙地提上裤子,嘴上喊道:“快跑!” 说着两人拔腿就往楼下蹿...... 苏楚澜直接从楼梯上跳到他们和那女的中间,护住那女的,转身问: “你不要紧吧?” 那女的来不及回答他,裹起衣服紧追两步一把拽住那光头手上的挎包。 “把包还给我!” 他想拦已来不及。 光头被她拽着包迈不了步子,便朝那龙哥大叫了声:“龙哥!”。 龙哥听到叫他,一回头,眼一瞪目露凶光,挺手一刀狠狠扎进那女子腹部。 女子顿时眼神直了,负痛捂住腹部倒下,献血霎时淌满了楼道..... 两名男子趁势跑了下去。 苏楚澜眼看着惨剧瞬间发生,气血上涌,心中顿时懊恼无比: 我如果抢先那男子一步阻止他,就不会发生如此的惨剧了。 心念刚至,一道绿光自他手中发出,顷刻间亮满整个楼道...... 第五十七章 意外,和一个大学生 他被震惊住了,仰脸看那绿色的光芒,怎会跟石室里见到的那么相像,似真似幻一般。 光芒倏然收却在他手掌,他惊讶地发现眼前正在重演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光头被那女子拽着包,迈动不了步子,急的叫他的同伙: “龙哥!” 龙哥听到光头叫他,一回头,眼里寒光一闪,挺刀便刺...... 刀锋在距离女子咫尺的地方停住,他惊讶地发觉自己的手腕已被苏楚澜的手牢牢钳住。 他大骇。 “你......” 话音未落,响起骨骼脆响的声音,那声音和剧痛一阵传来。 “啊呀!”一声爆叫,那龙哥便疼晕了过去。 光头心思不妙,手一松把包丢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 警察来得很快,估计是邻居听到了动静后,拨打了110。 他们赶到现场时,苏楚澜正在找话跟那女的闲聊。那女的早已整理好了衣服,但整个人看似还没从被打劫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因为惊恐还没完全平息,所以眼神显得有点呆滞。 这女子苏楚澜见过,住在同一栋楼的十二楼,不定时地会在电梯里遇到,挺有些姿色。 不过不知道是妆化得太重了,还是本身面部神经不发达的缘故,她总是一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此时,意外受到的惊吓已经把她平日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气质摧毁得荡然无存了。 “你住在十二楼吧?” “唔......” “你是刚回来,然后遇到他们的是吗?” “嗯,......我下班回来刚下电梯,他们就从楼道里跑了出来,一个拿刀,一个捂住嘴就把我拖到这里了。” “哦。”苏楚澜大概了解了。 因为他所住的公寓楼,位于南都市南角的城郊结合部,外来务工人员和当地无业者混杂,长期存在治安的问题,出现今天这事倒是不足为奇的。 “你人没事吧,他们有没弄伤你?”人家毕竟是名弱女子,苏楚澜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我人倒还好,不过......不过他们还劫色。”那女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两人。 “那他们得逞没有?”问完这句话,苏楚澜顿时觉得自己挺无趣的。 “差一点,不过幸亏你来了。” “噢。”苏楚澜点点头,心想如果你知道你抢包的动作险些让你把小命都搭进去,那劫色还算是轻的。 想归想,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楼梯通道里早就围满了楼上楼下的住户,警察来了之后,把那两人抬的抬,铐的铐一一弄进警车。 一个三十来岁模样,微有些中年胖的警官走到他俩面前。 “我是区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吴海强。” 旁边有警察补充道: “这是我们大队长。” 吴海强扫了一眼他们俩。 “你们谁是受害人?” 苏楚澜听他这么一问,有心怼他,你看我们两人这样,我能是受害人吗。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毕竟是人民警察,该尊重还是得尊重,人家这也是按照程序办事。 胖队长颇是老道,仿佛一眼看穿他心里想的似的,补充了句: “谁是受害者直接回答我就好,其他人先不要说话。” 瞥了他一眼,然后把身子转向那女的。 那女的赶紧说: “警官,我是受害者。” 姓吴的胖警官点点头,例行询问了她的姓名、性别和住址等信息,一一作了记录。 原来这女人叫章迪,是个在校的大学生,十二楼的房子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合租的。 苏楚澜心里嘀咕,好好的大学生宿舍不住,却跑到这外面公寓来租房子住,又穿成这样,画得这么浓的妆,全然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看来此女也不简单。 询问完章迪,吴警官转脸向苏楚澜问道: “你和受害人章迪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回答,章迪红着脸抢先解释道: “他是我邻居,住十三楼,我们俩......没什么关系,朋友。” 吴海强没理会她,眼睛仍是看着苏楚澜。 无奈,苏楚澜只有回答: “我叫苏楚澜,住在十三楼。晚上回来正好碰见了,我就出手帮了个忙。” “苏楚澜。”吴海强低头在记录本上记着他的名字,眼都没抬一下地说: “出手够狠的啊!” 苏楚澜揉揉鼻子,不置可否。 吴海强突然走近他面前,靠近嗅了嗅。 “晚上喝酒了?” 苏楚澜只好回答: “喝了一点,不多。” 吴海强笑了一下,没再多问。他在记录纸上写了几笔,便合上了文件夹。 “要再辛苦两位跟我去趟局里,做个稍详细的笔录。例行公事而已,这一带最近不是很太平,治安有点问题,这起案件可能是个突破点。请二位配合一下。” 听他说完,苏楚澜发觉一旁的章迪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带着些无助。 他耸耸肩苦笑了下,今晚想睡个好觉的愿望估计是要泡汤了。 ...... 两人坐上吴警官的警车,吴海强坐前排,一上车他便从前排储物箱里拽出一支警-灯,伸手往车顶一按,车便亮着旋转刺眼的警-灯一路开了出去...... 警车在长夜里无声地行驶,除了照进来的路灯在吴海强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以外,车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苏楚澜的手忽然被另一双手紧张地抓住。 他愣了一下,扭脸一看,章迪正盯着他,黑暗里的一双眸子楚楚可怜。 她几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问他: “我没事吧?” 他一时没懂,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与他之前怀疑的一样,这姑娘恐怕担心的是,她真正在外租房子的目的被问出来,从而造成一些她不想的后果。 那么,她真正在外租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而此刻的她,才真正显露出一个二十岁女学生该有的稚嫩和胆怯出来,以及对未知未来的惶恐不安。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伸手在她已经紧张出汗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放心吧,没事的。” 这女孩像是仍不放心一样,眼神在他脸上求证着什么。 黑暗里,他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她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 车终于到了分局门口,吴海强开门一声不吭往大门里走,他们唯有紧跟着进来。 一进大门,吴海强突然狠声对左右的警员说道: “快点,给我把他铐起来!” 第五十八章 无耻的,构陷 苏楚澜吃了一惊,一抬头已有两名警员向他靠拢了过来。 他心里一急,作势要转身,却听前面的吴海强突然叫他。 吴海强离他五六米远,此刻正回身盯着他。 “苏楚澜,如你现在企图逃出去,就是属于抗法,后果你知道的。” 苏楚澜一边用手止住两名靠近的警员,一边骂道: “好你个吴胖子,你竟然阴我!我犯什么事了?” 吴海强做迫于无奈状,然后语气一沉反问道: “你自己会不知道?你知道吗,你已经涉及暴力伤人了?” 暴力伤人?苏楚澜思忖片刻说道: “你们有没有搞错,对待像龙哥的那种垃圾,还能叫暴力伤人?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他就要把人给捅死了?” 说着,他回身看了章迪一眼。 尽管处于极度的害怕中,章迪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不禁让苏楚澜对她生了些许好感。 “不是这个方面,你不要试图回避问题。”吴海强冷冷地说。 其他有什么事呢,苏楚澜倒是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吴海强见他不言语,便又说: “我提醒你一下,今天中午,黄浦大厦楼顶。” 苏楚澜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程度这帮人恶人先告状。可恶! “你们有没有搞错!他们七八个人对付我一个,这也说我暴力伤人?” “七八个对付你一个?”吴海强脸上的表情立刻奇怪了起来。 他有些不信地说道: “不会吧,这七八个人现在可都在医院躺着,最严重的一个还在重症监护室。你说他们打你一个?难道不是你领了一票人,把他们堵到楼顶,然后下手打的?” “笑话!我一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你不信就算了!” 苏楚澜自从知道吴海强他们针对的是他中午的事后,心里立刻坦了许多,不过心里却对程度那帮人充满了恶心。 恶人之所以恶,是他不惜一切打击别人的手段之恶。 对于苏楚澜,吴海强不甚了解,但是他晚间制服打劫者的手段之狠,他倒是见识到了,凭这副身手对付七八个人倒是确有可能的。 他向苏楚澜做了个平复的动作,示意他不要激动。 “苏楚澜,你先不要激动,事实我们总会查清楚的,请你相信我,我也是公安战线的老同志了。但是,在查清楚之前,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要抗法。” 苏楚澜没有动,但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要相信我们,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好吗?” 吴海强说着,平举自己手臂,张开手掌,缓缓向苏楚澜靠近。 苏楚澜压根就没想反抗,他相信此事自有公断。听到吴海强这么说,他便伸出自己双手。 “来吧。” ...... 看着左右有人上来把苏楚澜铐上之后,吴海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来,表情轻松了不少。 “走吧,我们聊聊。” ...... 苏楚澜被带到一间密闭的房间,从简单的陈设里就能判断出这是一间审讯室。 这是苏楚澜平生第一次进局子,也是他第一次带着手铐聊天。因为在没证明他清白之前,他还是属于危险人物。 自从穿越事件发生后,苏楚澜发觉自己的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对自己身边一些离奇事件的发生多少有些见怪不怪的心理。 所以,即使此时自己身在公安局里,即使自己带着手铐,即使自己坐在审讯室,他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惊慌。 相反,和他一墙之隔,正通过单面镜凝视着他的吴海强吴警官,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的表情很正常啊,没什么波动,没有一般嫌疑人的焦虑和不安啊。” 他边捻着下巴的胡子,边对身边的其他警员说道。 “他目前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挺无辜的。但也排除不了他是一惯犯,有足够的心理素质。” “啪”吴海强把手上的文件夹扔在了那名说话警员的脸上。 “你平时做不做功课啊,他根本没什么案底,犯罪档案空白,屁惯犯啊,有什么心理素质!” 那说话的警员被他一呛,立马不作声了。 ...... 在审讯室一个人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门一开,吴海强带着一名警员走了进来,正襟危坐地坐到苏楚澜的对面一张桌子后面。 按部就班的一套程式化的询问,登记了苏楚澜的姓名、性别、年龄以及职业这些基本资料之后,吴海强开始进入了正题。 “你和程度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竞争对手关系。” “是吗,这话怎么说?”吴海强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追问了一句。 “哦,是这样的......” 苏楚澜便把自己一直在跟踪某个项目,而程度知道之后也想参与其中,并想通过分钱的方式让苏楚澜配合自己中标的事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 “最后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答应!要不然怎会发生他们那多人在楼顶天台上围堵我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吴海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转念说道: “可结果却是他的人被打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啊?” “碰上我那是该上他倒霉,可这并不能成为他陷构我的理由。说我暴力伤人?我是正当防卫好不好。我信奉一句话:我从来不惹事,但事情来了我也不怕事。就是这样。”苏楚澜这时才有些许激动。 吴海强稍微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警员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写完他站起来,把几页纸拿到苏楚澜面前。 “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在没调查清楚之前,看样子你今晚还得在我们这儿待一晚上。” 苏楚澜拿起记录纸看了一遍,记录的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没什么问题,便拿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委屈一晚吧,要相信我们公安。”吴海强竟然出人意料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好。” 他歪嘴苦笑了下,跟着警员到另一间较小的房间里。 警员出去锁上了门。 苏楚澜环顾一圈,竟然还有张床,谢天谢地,他暂且放松地呼了口气。 这一晚折腾得够呛,他再没多想什么,倒头就睡。 ...... 这是2017年四月的一晚,是苏楚澜重新回到现代的第一晚。 在别人看来,这和平常的夜晚没什么不同,他苏楚澜也从未离开过。 而对于他来讲, 这是他在唐代厮混了几个月后,回到南都睡的第一晚觉。 尽管睡着前,他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孤单。 ...... 关上镂空的花窗,小仙总喜欢在睡前燃上一支淡淡地沉水香。 然后在吹灭蜡烛的空气中,可以听到绢丝轻料的衣服滑过她肌肤的声音,轻柔而有质感的声音,像春蚕在细夜里咀嚼着桑叶。 然后,他会觉得有一个温凉如凝脂的身体正向自己靠过来,靠过来...... 忽然,门被突然打开,一阵冷风突袭进来。 “起来了,起来了啊!” 他猛的睁眼醒过来,只见昨晚那个小警员正推开屋子门叫他。 “快起来吧,有人来领你出去。” 他一抬头,江惠正站在门口。 第五十九章 穿越,城市与伊水之间 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江惠连忙把带来的外套给他披上。 那件外套披在他身上宽大得像件袍子。 他低头看看,竟然有心思挑剔地问江惠: “这么大,谁的?” “随便拿了一件季华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江惠正忙着办手续,办完手续,看他一眼说道: “在这里睡得够呛吧?” “还好,就是有点没睡饱。” 江惠把脸一沉: “怎么着,还想进去补一觉啊?” ...... 吴海强老远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茶杯。 “办手续的吧?” 苏楚澜没作声,江惠连忙笑着跟吴队打了一个招呼。 “是啊吴队,真是麻烦你了,多谢啊!” 吴海强回了声不谢,转脸看了看苏楚澜,带着些语重心长的语气说: “小苏,你的路子挺宽的嘛,电话都打到我们局长那儿去了。” 停顿了下,他接着说:“政府还是相信你的,本质还是不错的,你看昨天还见义勇为来着。先取保候审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那个叫程度的,如果作了伪证,我们决不会放过他的。” 听了他这么说,苏楚澜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对他和善一点,毕竟人家是公事公办。 “什么也不要多想,先回家待着,手机保持畅通,随叫随到,好了,别的没什么了,去吧。” 苏楚澜嘴里嘟哝了两句,吴海强没听清,问道: “什么?” 江惠赶忙拉了他一下,堆笑说道: “没什么,谢谢队长。” 吴海强摆摆手,江惠拉着苏楚澜便往外走。 ...... 早高峰,两人站在车流湍急的马路边上打车,江惠随意提起: “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一个电话就安排把你给放了?” “什么朋友?”苏楚澜被她突然一问,有些摸不着东西,“不是你把我接出来的吗?” “我接你出来没错,我可没有公安局的关系。”江惠笑道:“就算是有,我也得知道你关哪啊?” 苏楚澜无语了。 江惠回头看他一眼: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把你弄出来的是一个女的。” 女的?苏楚澜的脑子里一片茫然。 江惠看他那样,终于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是这样的。”江惠索性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她接着说:“今天一早,我还没醒,就迷迷糊糊地接到一通电话。电话是个女的打来的,她说你昨晚被警察抓了,关在分局,要我尽早赶去办手续接人出来。我当时就醒了,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我别管了,她都已经通过关系搞定了,现在只要去接人。我这才急忙赶过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关哪。” 一个女的,一个女的,苏楚澜嘴里重复念叨着,希望能唤起些什么相关的记忆。 可是联想了半天,他放弃了。 苏楚澜和江惠一样,老家都在南方的那个小镇。在南都上完大学,便在南都找了工作留了下来。可以说,在南都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同学倒是有若干,可并没有听说谁能跟公安局扯上关系的。如果有,他自己昨晚早就会打电话了。再说,事情发生这么突然,也没人这么快知道啊。 他愣神间一抬头,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个眼熟的黑色身影一闪! 昨晚在排档街看到的那名女子,正透过她那黑色的墨镜注视着他。 他正待要喊,那女子朝他笑了一笑,钻进路边一辆银色的跑车,排气管吐出一窜黑烟,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苏楚澜瞪着眼睛愣在那里。 江惠显然也被他的眼神所吸引注意到了那名女子。 “哥,是她吗?” “不知道。”苏楚澜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在车海里寻找那辆车的影子。 江惠自言自语道: “怎么认识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 好半天才打上一辆出租车,两人一起挤在了后座。 江惠看苏楚澜闷头想心思,边用胳膊推了他一下,随便找了个话题: “哥你知道吗,我刚才在公安局里遇见一熟人。” “谁啊?” “说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班长,学生会主席,章迪。” 苏楚澜心神恍惚了一下,问道: “谁?” “章迪,我们班长,大一的时候我们同一个寝室的,你送我入学的时候见过。不过大二她就搬出去住了,真没想到在公安局里遇到她。” 江惠一副不解的表情。 “章迪是你同学?”苏楚澜感觉非常意外。 “是啊,你认识她?” 苏楚澜心说,如果不是认识她,我还不致于在警察局住一宿。 他不想扯再多的事端,随口“嗯”了一声,便把眼光投射到了车窗外。 随着太阳出来,空气里开始充满了温热的暖意。 这正是四月底的天气,春天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不禁悠悠地想到,那个大唐乾符年间的四月。 和那时的春天相比,南都的春天更像男女不经意邂逅时的感情,来得很有感觉,去得也快。 ...... 车子在公寓楼前把他放下。 江惠急着要赶学校的第一节课,所以没陪他上楼,直接走了。 他回屋子,坐在沙发里发呆了半天,在考虑要不要去上班。 最后还是打电话请了个假。 补觉! ...... 一觉醒来的黄昏,夕阳把整个屋子染得通红。 苏楚澜坐起来揉揉脸,光着脚跑到卫生间洗脸。 水龙头拧开,冰凉的水一下浸湿了他的双手和脑袋,仿佛沁润透了他的整个世界,他一下子堕入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惬意。 在水中,他缓缓睁开眼,竟然发觉自己是沁在一池碧水间,那绿色就从他右手手掌间渗出,直到染绿了整个洗脸池。 在那水底绿色的深邃处,竟然慢慢呈现出一张脸,愈来愈清晰的一张脸...... 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了。 刘驰驰!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溶化了进去。 ...... 他醒在龙门山阙一轮弦月正在升起的时候,伊水河冰冷的水流刺得他耳膜生疼。 这里,正是那迦南僧抛却扳指的地方。 刘驰驰从透凉的河水里坐起,发愣愣地看着自己右手的手掌。 那圈绿色在掌心的纹路里隐隐约约...... “就这么,我又回来了?” 他湿漉漉地从河里走到岸上,留下一路长长的水痕。 直到找到一块青石,他坐下试图拧干自己衣服和头发上的水,一抬头,正看到月弦的山巅那一座魁然而立的佛像! 他的脑海里顿时一个名字像雷电闪过一样。 泠竹! 顾不上收拾,他发足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泠竹怎么样了? 第六十章 出没于,忧伤时空之间 苏楚澜在刘驰驰的狂奔中霍然醒来,把简直要窒息的自己一把推离了洗脸池...... 坐在水池对面的地上,他大口地呼吸,用呼吸来确认自己仍是苏楚澜的事实。 然而,刚才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在那个世界里惟有刘驰驰,一点都没有苏楚澜的影子。 他凝视自己那不可思议的右手。 在他目光中,那个绿色的圈纹在耀了一道光之后又静静地伏在他的掌心,全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那刚才发生在水池中的一幕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我可以在水里借助它的力量回到唐朝吗? 苏楚澜再一次凝视自己手心隐隐的绿色圈纹。 青纹!他突然想起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对自己喊出的名字。 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青纹?这里面是不是蕴含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窗外,夕阳的余晖把屋子里的光影拉得很长,他的眼光重新聚焦在洗脸池上...... 过了会,他下决心地对自己说,再试一次! 他走到水池边,缓缓把自己的双手放入水里,没有异样! 镇定了下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把自己栽进水里...... 睁眼看时,绿色已经从右手的手掌间溢出,如缥缈的群烟,转眼间染绿了水池。 池底,浓得发黑的绿色里,慢慢浮现一张清晰的脸,刘驰驰的脸。 他和他冷静地对望,然后跌进一片晕眩里...... 龙门的群山间,苏楚澜在奋足狂奔,不,是刘驰驰! 他的面容狰狞在夜风里,长发肆意飘散中,热泪流淌。 此刻他的心中唯有一个名字—冷泠竹! 重新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一日,一月,抑或是一年? 他不知道她是死,是生,还是依然在那石室等候? 他惟有尽快地赶过去,去拾取光阴里的那些少年离愁...... 山林间景色依旧。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只见月光下的他三两下腾跃,如飞鸟般栖落在大佛的肩膀处。 石室仍在,可一片漆黑清冷,四下无声,唯有夜风下成片的长蒿窸窣摇曳,遮隐了洞口。 他心头一紧,低下身形钻了进去。 空荡的石室寂静无声,黑暗像雾气一般四下弥漫着。这里见不到温暖的火光,也见不到熟悉的身影,夜风在其间恣意游走,早就吹散了之前地上篝火的灰烬...... 刘驰驰心中一阵黯然。 他向里搜寻,隐隐看到石壁上有字。他走上前去借着月光细看。 只见石壁上真真地刻着: 唯此以念,吾之所爱。 剑钩铁画,字字深刻入石间寸余。字下的石缝处插着一把盈盈翠色的剑,入石极深,直没到剑身。 刘驰驰的头部开始剧烈疼痛,呼吸无法自已地急促起来,他的双手撑住石壁,脑子瞬间跌入一片晕眩。 ...... 怎么回事! 苏楚澜终于把自己的头抬出了水面,跟着是用力而悠长地吸了口空气。 由于长时间的窒息缺氧,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无力。 他把自己虚弱的身体摔进沙发里,发呆地望着天花板,一时没从情绪里出来。 ...... 一小时之后,他依旧不想动弹,由着脑子不着边际地想着方才发生的细节。 为什么龙门山下见不到一个人影,难道王建的乌甲军全部撤了? 为什么石室外长满了蒿茅,石室内一片尘灰,难道泠竹已经离去很长时间了? 我(刘驰驰)回去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距离上次离开难道已经相隔了漫长的时间? 但无论怎样,回去了是确定无疑的。到底自己手中的绿色纹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难道它可以构筑一个时空之门,以水为载体,把自己穿越到千年以前的唐朝,让自己和刘驰驰重合? 显然,一天之内的两次穿越让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判断。 如果这样可以屡次往返于时空之内,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是个时空旅行者呢? 苏楚澜由此而心跳加速起来!...... “啪啪!”很轻微的声音。 苏楚澜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太在意。 “啪啪!”又是两下,是敲门声。 声响不大,可这回他听得特别清晰。 有人在敲苏楚澜家的门! 要知道,作为一个城市的异乡人,一个孤独的单身者,苏楚澜的屋子是极少有人光顾的。江惠是特例,她有苏楚澜屋子的钥匙,每次不请自来,不打招呼就闪人,这些苏楚澜都习惯了。要不就是房东和居委会大妈,他们偶尔会光临一下他的三宝殿,可那敲门的节奏,基本上是整个楼道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这是谁呢,敲门声这么轻微? 苏楚澜跳了起来,飞快地穿了件外套。不要是哪天自己的某个艳遇找上门来了吧? 门打开了,门口站了个素颜的女人! 说素颜不太准确,她还是画了淡淡的妆,秀气的眉宇间有些熟悉,可一时说不上来。 “你是......章迪?” 确实是章迪,和平日里的浓妆比起来,她这时的淡妆险些让苏楚澜没认出她来。 “嗯。”章迪答应得很小声。 她今天只画了淡妆,穿的很居家。一件玫红色吊带睡裙只及到膝盖上面,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两条白得亮眼的长腿。 苏楚澜记得某个哲学家说过: “越是宽松的衣服,就越是能衬托女人的凹凸有致。”(屁哲学家!) 看到此时的章迪,他简直非常崇拜这位哲学家! “你有什么事吗?”他打心眼里能听到自己故作矜持的声音。 “能不能进去说话啊?”章迪左右顾盼了下昏暗的楼道说。想来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她对楼道是落下心理阴影了。 “哦,请进。”苏楚澜忙打开门让她进来。 进来之后,这女孩不急着说话,竟然自顾地把他屋子打量了一番。 “你平时一个人住这里?” “是啊,平时懒得收拾,太乱了。”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稍微整理一下。 章迪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谢谢你,昨天多亏你了。” “不用谢,碰上这种事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昨天没事吧?”章迪又问道。 苏楚澜随即明白她说的是警局里的事,估计那场面也把她吓到了。 他挠挠头,故作轻松地说: “哦,没什么,是一场误会而已。后来跟他们说清楚之后,就把我放了。” “那就好,我回来还惦记了半天。” 这姑娘幽幽说道。 两人好像再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下去了,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的时候,苏楚澜随嘴问道: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那姑娘一愣,警觉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的?” 苏楚澜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 “噢,那个吴队长给你做笔录的时候,我在一旁听到的。” 那姑娘显然没信,盯着他眼睛就问他: “你知道我做什么工作,是不是?” 这句话倒把苏楚澜问得语塞住了。 第六十一章 以往,无人言知 尽管这话是章迪问出口的,但尴尬的倒是苏楚澜。 每晚都那么浓妆艳抹,还在学校外面租住了房子,不用讲明苏楚澜都能猜出她是在从事什么工作。 虽然他极不能理解这些在校大学女生们是怎么想的,但是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他还是尽可能避免去谈论别人。 “这个......” 他正犹豫着怎么回答时,章迪倒主动说道: “我在酒吧上班。” 章迪的话一出口,反倒是苏楚澜一下觉得坦然了许多。 这是个奇怪的逻辑。原本一心以为别人会尴尬所以不好开口,最终反倒因为别人的不尴尬而觉得坦然了,说来说去,应该尴尬的倒好像是自己。 他顿时变作一副语重心长。 “其实,在我看来你们这个行业也不都是见不得光的,我就有一位朋友......” 不等他说完,章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 “怎么,在你看来做模特就见不了光吗?” “模特?!你说你是做模特的!” “是啊,你以为呢?” 章迪把他问愣住了。 自己原本以为这女孩从事的是什么难以告人的职业,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的大学生在外兼职打工的有许多,苏楚澜完全可以理解。 他微微笑了一下,其中多少包含了些自我解嘲的意思。 “哦,原来你是位模特啊,真没想到。” 章迪比他想象中要大方许多,她并没有纠缠于他误会的话题。 只是幽幽说了一句: “你们男的啊,有时想法就是奇怪。” 这句话说得苏楚澜只能笑着无趣地挠挠头。 话题一转,章迪语气很礼貌地询问他道: “那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吃饭,也算聊表谢意。” 苏楚澜平时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刚才自己又险些误会她,所以主动说道: “还是我请你吧。” 章迪刚想坚持,立刻被他制止住了。 “我没有吃饭让女人买单的习惯,再说,你还是学生,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再这样,饭也没得吃了。” 章迪看拗他不过,脸一红点点头。 ...... 吃饭的地点被苏楚澜选在城市咖啡酒店。 人不多,气氛也好,关键这是一家做私房菜的,别致幽静,不似一般的中餐厅那么喧闹嘈杂。 看得出章迪没有多少单独跟男人吃饭的经历,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显得很拘谨,一直不太敢直视苏楚澜的眼睛。 看她这样,苏楚澜笑了一下,找了一个话题。 “嗳,还不知道你是哪边人,能吃辣嘛?” “我能吃一点辣的,你不用照顾我的口味,随意吧。”章迪说着,告诉他了一个地名。 这是个偏中南部的城市,苏楚澜出差去过两三趟,每次都是走马灯似地逛一逛。 印象很好,有景色的城市,既厚重又婉约,到处都透着历史里的烟火气。 “不错,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谁想到,他这句客套般的关心,竟然引得章迪的眼眶红了。 苏楚澜微微有些意外,料想这女孩家可能有些什么事,也就不再问了。 章迪头红了半天眼圈抬头说道: “我父亲在很早就去世了,我还有个哥哥,大我两岁。我妈把我们兄妹从小拉扯长大。我哥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考上大学的前一年他来了南都。” “你哥哥也在南都?”苏楚澜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没有和你哥住一起,而和你同学一起住公寓楼?” 章迪牵动着长长的睫毛,掉下一连串的泪珠来。 “是因为我哥他失踪了。” “你哥哥失踪了?”苏楚澜这才知道这女孩无比悲伤的原因。 “嗯,我哥原来工作的地方,就是我现在每晚走秀的酒吧。我之所以在这家酒吧上班,也是想通过这里能得到一些线索找到我哥,毕竟他在这工作了一年多时间,总有些认识他的人。” “那你找到认识你哥的人了吗?” “陆陆续续找到几个,这种场所人员换得很频繁,以前的人差不多都快走光了。” “嗯。”苏楚澜点点头,娱乐场所的人员更换的确是最频繁的。 “那你找到有关你哥的线索了吗?” 章迪摇摇头。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些人虽然认识我哥,但是因为我哥的性格内向,跟他们也交情不深,除了工作,平时没什么来往,所以他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效的线索。” “你报案了吗?” “报了,但我哥属于外来打工人员,又一直没有登记办暂住证,所以公安也是查不到任何线索。” 章迪述说着,脸上禁不住挂上绝望的表情。 苏楚澜眼看着这顿饭顿时失去了气氛,连忙安慰她: “章迪,你不用灰心丧气的。在我看来,如果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反倒不是最坏的结果,还有希望,毕竟他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你说是不是?” 章迪被他一劝,也慢慢想想觉着有些道理。毕竟一直没有他哥遇害的消息,很大程度上说明他哥还活着,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没法跟家里联系而已。 “别灰心,我也帮你留意找找,你有你哥的照片吗?” “有。”章迪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两寸照来,“这是我哥当时照的证件照,公安局里也是留的这张。” 苏楚澜接过照片看了一眼。 剃着一个平头,浓眉大眼的一个小伙子,眉宇间和章迪有些相像。 章迪接过他递还的照片顺手放进包里。 “现在心情好点了吧,只要有希望在......”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动作优雅地和章迪碰了下杯。 章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展颜朝他笑了一下。 一瞬间,他觉得这女孩略带着羞怯的笑颜也很让人动容。 ..... 晚餐吃差不多的时候,章迪看了一眼腕表,说道: “不好意思苏大哥,我得走了,要不然上班就要迟到了。” 苏楚澜很理解她们这个行业的作息,他点点头。 “你快去吧,我再坐会,单我来买。” 章迪带着一些不好意思谢了他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折转回来。 “咦,你怎么又回来啦?”苏楚澜正准备点上一根烟,他停下手上动作问她。 章迪笑着说: “我有一个好提议!” “什么提议?” “反正你晚上一个人也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我们酒吧,我请你喝酒!” 苏楚澜略微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只在嘴角牵动起一丝笑容。 充满男人荷尔蒙的十足魅力。 “好。” 或许对于早习惯唐朝那漫漫长夜的他来说,太需要一场放松了。 ...... 这是南都市繁华十色的市中心,一家叫做苏黑的酒吧。 霓虹一样炫目的光圈通道,镜面的玻璃里他的身影被支离得很抽象...... 没有比单身更让人有理由流连于酒吧了,这曾经是苏楚澜比上班还要准时的业余生活。 每当城市五彩斑斓的夜色升起的时候,他的孤独就如他的青春一般蠢蠢欲动。 第六十二章 与黑爷的,一番遭遇 当金黄色的酒液直贯入喉,化作一条温热的直线窜入苏楚澜胃肠的时候,南都的夜才刚刚开始。 他第一次感觉到被酒精烧灼的感觉是如此的舒服,至少要比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带给他的煎熬要来得痛快许多。 酒是忧伤的天敌。 虽然他知道,自己那经年的忧伤只是暂时被麻痹了而已,苏醒后它依然会在。 可是,谁敢说这一会的麻痹不是一种快乐呢。 当形形色色的男女鱼贯而入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早年混迹于夜场的时候,他还是个初出校园,刚刚踏足it圈子的毛头小伙,到夜场纯粹是为了卖弄他那工作之余过剩的精力。 而仅仅不过是过了五六年的时光,他就沦为舞池以外的看客了。 他苦笑着一口干光了面前的酒杯,杯底恍惚落了一圈他青春留下的残渣...... 苏楚澜翘腿坐在靠近玻璃舞台的圆桌旁,他的身体随着音乐的鼓点有节奏地轻轻晃动,手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 在他身旁,无数男女面无表情扭动着身体,音乐贯穿其中,这使他想起了水族箱中的鱼类。 身后是一座椭圆形的水池,五彩绚烂的光影散落在水池中央的喷泉上,溅起的水珠破碎而迷离...... 四周的灯光骤然熄灭,一簇光柱打在玻璃舞台上,随着音乐的重新响起,模特秀的时间到了。 一群高挑的女孩依次走上舞台。 每张面孔都面无表情,五官精致到极致。她们身上性感而古怪的衣服在鼓点中闪烁着鱼鳞一般的妖冶光芒..... 苏楚澜叹息了一口,把烟头掐灭在黑色的烟灰缸里。 前面的人群一阵杂乱,几个黑色外套戴墨镜的壮汉推开人丛在一座豪华包厢门口站定,他们的脸上几无表情。 后面的人簇拥来一个三十多岁,头顶有道疤痕的男子,他的花式衬衫和他脖间的粗金链子把他显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副道上大哥模样。 “黑爷!”“黑爷!”...... 苏楚澜突然想起,自己还是刘驰驰的时候,就有好多人管自己叫“刘爷”,那个架势远没有今天这个“黑爷”这么有派头。因为这个黑爷,叫他的人基本都是目不敢斜视一脸的严肃,或者就是点头哈腰的。 能看出来,在这块地盘,这黑爷是个“腕儿”。 一帮人落座,音乐声中,舞池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在用章迪送的酒把自己灌成半醉之后,苏楚澜抬手又叫了一瓶,酒刚上来,又一拨五光十色的模特秀开始了....... 灯光在每个模特精致的脸上和修长的身体间扑簌跃动,苏楚澜看到了章迪。 此时的妆已经让他认不出那个素面的章迪,幸亏他还记得她上了浓妆的样子,还有,那与其他人不同的眼眸里的淡淡忧伤。 她在光感的舞台上迈着娴熟的猫步,烟眉里有褪不掉的心绪惆怅。 她看到了他,破例地对他浅浅笑了一下,他回以一笑,举杯向她致意。 表演完了没多久,她便换回自己的衣服,拿着手包,溜回到苏楚澜的桌子旁。 “怎么样,我还好吧?”她急着问他,满脸都是孩子求表扬的表情。 “惊为天人。”他给了四个字的评语,并为自己此时语言功能的发达而暗自得意。 “哪有你这样夸的,太夸张了。”她竟然红了脸。 他正待要继续炫耀他的文学造诣,突然发觉远处正有两个黑衣壮汉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们背手站到了章迪的身后,苏楚澜的对面。 “章小姐,黑爷要你过去一趟。” 章迪倏然收起表情看看他们,然后起身往豪华包间的方向走过去。 “章迪!”苏楚澜叫了她一声,也从座位上直起身来。 一名黑衣壮汉伸手拦在他面前。 “干嘛?”他目光一凝,直视那黑衣人。 章迪赶紧回身对两名黑衣壮汉说道:“他是我朋友。” 那黑衣人听罢,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把手撤回去。 ...... 他和章迪一道走进了黑爷的豪华包厢,正看见那黑爷叼着根雪茄,一手搂着一名穿低胸短裙的女子,正在肆笑着灌她们酒。 见到章迪他们进来,他伸手把身边的一名女子往旁边推了推。 “你tm给我坐远点!” 苏楚澜皱了皱眉。 那黑爷然后用手指了指章迪: “你,坐这儿来。” 章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坐下来。 黑爷立刻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狞笑着正准备说话,忽然发现眼光中还有一个人直愣愣地站着。 他一抬头。 “你是谁?” 苏楚澜还没说话,旁边的黑衣壮汉便回答道: “黑爷,他是章迪一起来的朋友。” “朋友?”黑爷把眼光移到章迪脸上。 “嗯。”章迪怯弱地往后躲了躲,点点头。 “哦。”黑爷没再理他,拿酒,头也不抬。 “你走吧,章迪今天不回去了。” 苏楚澜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已经听到自己右手骨骼里传出的声音。 “你听到没有,黑爷叫你出去。”刚才那名黑衣壮汉过来用手拽他。 他不作声,但他分明已经看到了章迪眼睛里近乎哀求的目光,他出手...... 那名壮汉拽住他臂膀的手瞬间被他掰开。 那名壮汉暴怒,右手攥成了砂锅大小,照着他胸口猛击过来。 拳头在半路中间停住了,然后听到骨头脆裂的声音,他的臂肘竟然在挥出瞬间被苏楚澜打折了。 这招还真管用,苏楚澜看着自己的拳头,忽然忆起阿蛮的身影。 那黑衣的壮汉疼得一声暴叫跌坐在地上。 情况的转换只是发生在瞬间,一包间的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正在愣神当中,苏楚澜一个箭步,跳过酒桌拽起章迪就跑向大厅。 身后那黑爷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给我抓住他们往死里打!” 在他的叫声中,一屋子的打手全部冲了出去...... 章迪被他拉着一头扎进大厅的人潮,才跑了几步,就险些被人冲撞得要跌倒。 眼看着后面一帮打手推搡开人群就要冲过来,他一着急回身搂起章迪,两人沿着大厅中央的水池继续往外跑。 后面人追得越来越近,他一面要注意追兵,一面要顾及章迪,冷不防被前面一堆人用力一撞,两人一起被撞摔向巨大的水池...... 在失去重心的一刹那,他连忙用手把章迪护在胸口。 “轰”的一声,大厅的水池溅起巨大的水花...... 在抱着章迪沉向水底的瞬间,他目光坚毅地看着章迪,而章迪则是在惊慌中突然将眼光投射向他的右手。 他的手心处,正弥漫出盈盈的绿色...... 第六十三章 妖兽的,都市 章迪的手包从她的手中脱落,一张彩色纸片飘浮而出,章迪正待要喊,被水一口呛到。 苏楚澜敏捷地一伸手接住,拿到近前,才看清楚是那张她哥的照片。 那绿色瞬间莹满水池,伴随着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水池霎时平复下来,安静得如同深海。。 一众人簇拥着黑爷赶到水池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发生。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水池里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 章迪被苏楚澜牵引着从水里抬起头来,她张望四周,却发现整个酒吧大厅里的人潮早已散尽,灯火也已全部熄灭,放眼望去,只剩黑漆漆偌大一个空场。 章迪爬上铺满马赛克的台子,一边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环顾着问苏楚澜: “这是哪里?” “时空里。”苏楚澜回她。 作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带着章迪穿越过来,这次让他对穿越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 会不会是章迪哥哥的那张照片唤起了什么能量场,但在这个时候,他也懒得去深究,因为章迪几乎快叫出来了。 “时空?!”章迪无法相信地重复了一句,同时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嗯。”苏楚澜点点头,然后举起手来一指。 在酒吧黑暗的墙壁上面,电子时钟发出的光线格外地清晰: 二0一四年六月十八日!时钟指向午夜的一点。 章迪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怎么回事?” 苏楚澜拉着她往黑暗里走去,她湿透了的手臂瞬间传来一种无以言表的温润,让他在片刻间有些神移。 “我们先早地方出去,时间不多了,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 不管她理不理解,苏楚澜拽着她就走。 章迪反倒不再追问了,由着他拽着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可能不管她理解与否,事到如今,跟着苏楚澜却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地走到安全通道口,这里倒是门半掩着,苏楚澜松了口气。 正准备推门出去,苏楚澜忽又停住了。 她不解得看看他。 只听苏楚澜小声说道: “底下有人!” 安全通道出去即是通往大楼上下的楼梯,这点章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顺着苏楚澜的眼光望去,只见通往地下负一楼的楼梯口隐隐透出一束光线出来。 在确认安全之后,苏楚澜领头向着那光线的方向小步走了过去,等走近了,他看明白了,那透出一线亮光的地方果然是通往地下一楼停车场的小门。 门虚掩着,但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停车场的里面传出的人声。 两人轻蹑着手脚靠在小门边偷偷朝外面打量。 空旷的停车场里,除了整排整排停放着的车辆以外,在中间的空场的位置站着一大拨人,二三十号,全是黑衫黑裤戴着墨镜的打扮。 章迪小声说道:“黑爷的人。” 苏楚澜点头,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帮混社会的为什么他们的一身行头多年不换的,或许是为了有点“杀气”可以震慑住人吧。 他们的中间围着一人,这人个子瘦高,一头的短发,浓重的眼眉。 “哥......”就在章迪快要叫出声的时候,苏楚澜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随即用眼神告诉章迪切不可出声,不可轻举妄动。 章迪虽然激动,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他们隐藏的地方虽然离那些人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但是一旦被察觉,他们是没有后路可以逃的。 苏楚澜把章迪按耐下来,两人继续观察着里面的形势...... 章迪的哥哥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双手紧握成拳,明显是跟这帮人在对峙。 苏楚澜有些不明白,凭这二三十号打手,想要把章迪的哥哥制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们为什么只是僵持着,就是不动手呢。 随着一声拔尖的刹车声响,一辆黑色奔驰车紧挨着人群外停住。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穿花格衬衫的中年人,脖子上的金链烁烁发亮。 黑爷! 人群闪开一条通道,黑爷叼着雪茄走到章迪她哥的面前。 两人对视,四下无声。 苏楚澜心想,看来这黑爷与章迪她哥的行踪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沉默地对视良久,那黑爷倒先笑起来: “张晓跃,你的原名是章越是吗?” 章迪她哥的眉头明显一皱。 “你以为你用了化名,我就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章越没有说话,黑爷喷了一口烟,接着说道: “章越,章警官!湘南市公安局第一刑事侦察大队副大队长!没错吧?” 章越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手。 黑暗中的苏楚澜对章迪说: “不会吧,你哥这么大来头,你不是说他在这儿打工当保安吗?” 章迪的表情更加无辜。 “我家里真的只知道他在外打工做保安,谁知道......” 苏楚澜用手止住她,转而继续关注那边的情况。 “我说章警官,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深入虎穴吗?可惜了,我这里是虎穴不假,可是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虎子,恐怕你赔进命都不一定能得到。” 黑爷说完,把烟往地上一扔,调头就走。 “给我把他先绑到我别墅地下室去,看我弄不死他!” 他话音还未落,章越已经率先出手...... 他放在腰间的手已闪电般地抽出他的皮带,照着黑爷的脑门就使命地抽了下去。 那黑爷听得声响,身子拼命往旁边一让。 皮带的铜头还是啪地一下拍在他左边脑袋上,他疼得嗷一声大叫,血顿时挂花了他半边脸。 他捂住脑袋转身吼道: “给我把他往死里弄!” 二三十名打手一拥而上...... 紧急关头,章迪拼命扯了下苏楚澜的衣服,跺脚就叫: “你还不赶紧帮我哥的忙,愣着干嘛?” 她一回头,却看见苏楚澜一脸苍白,捂住自己胸口,呼吸急促的样子。 她看着苏楚澜恐怖的样子,失声叫道: “你怎么啦?” 在苏楚澜晕眩倒地的瞬间,两人再次倏然消失...... ...... 墙壁上的时间再次定格在二0一七年五月二十号的电子牌上。 苏黑酒吧里的音乐依然震耳欲聋,舞曲正浪,鼓点声中男男女女的身躯在酒精作用下正发生着无数个变形的化学反应...... 苏楚澜带着章迪一把从水池里站了出来! 第六十四章 知道冥空的,女人 他们又回来了! 当两人以落汤鸡一般的惊艳姿态出现在大厅众人面前时候,章迪显然跟众人一样的感到意外,被眼前突然又看到的景象吓得“哇“的一声的惊呼。 苏楚澜顾不上招手致意,扯住章迪的手臂一刻不带迟疑地跑向酒吧大门,把一干“粉丝”的惊呼声迅速抛在了身后。 门口迎上来两个黑衣打手,慌忙中动作还在酝酿,就被苏楚澜左右开弓的两拳放倒,他返身拉上章迪继续跑。 苏楚澜不得不逃跑,因为他担心黑爷和他的人并没有走远,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回过神赶过来。 “快,发什么愣,不想死就跟着我快跑!” 他催促着章迪,可当他一抬头,不幸的是,他还是看到一大帮黑衣的打手从酒吧大门冲了出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上都提着家伙。 “快!他们追出来了!” 章迪在表演完之后换上是之前的一套嫩黄色连衣裙,此刻被水浸湿得全部都粘黏到了身上,身材倒是玲珑毕现了,可腿也迈不开了。 南都市的午夜, 一对湿哒哒的男女在车流湍急的长街上狼狈地奔跑。 要不是顾及章迪,苏楚澜真想就此摆开架势跟他们干上一架,打死了也痛快。 可显然现在不行。 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好几次都快碰到章迪的胳膊了,都被他一拳打开了,但这明显不是摆脱困境的办法。 突然间,随着一声犀利而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银色的跑车极速地窜入他们和追赶的黑衣人之间,一个漂亮的摆尾,画过一道银色的弧线,车在他们身旁停下。 “上车!”驾车的女子叫道。 他用力推了一把章迪,两人湿漉漉地一头栽进跑车的后排。 随着排气管拉起的白色烟雾,车子把追的人抛得多远,转眼就窜入长街的夜色里...... 车子开出去好远,苏楚澜七手八脚地从后座爬起。 “我们这样上跑车的方式是不是太过新奇了一些?” 开车的女子嘴角撇过一笑,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把你女朋友看好,她走光了。” 苏楚澜赶紧回头,敞篷的跑车疾驶得飞快,劲风把章迪黄色连衣裙径直地卷到了腿根。 苏楚澜一把把她裙?按住,直朝那女子说道: “便宜你了。” 章迪的脸顿时羞臊得通红,瞪他一眼: “便宜你了!” ...... 两人在后座重新坐好,章迪不自觉地朝他身边靠了靠,他这才发觉这夜风颇带着些凉意,加之她衣服湿透,自然就会觉得有些冷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就势披在章迪的身上。 章迪于无声中抬头望他一眼,眼神中颇多复杂的含意。 他赶紧把眼光移到那开车的女子,夜风中长发飞散处,那女子也正通过后视镜拿眼神注视着他。 许是为了缓解两人对视带来的尴尬,那女子笑道: “你们俩这段时间的事儿可真不少啊。” 他苦笑。 那女子接着说道: “我说的没错吧?一起进公安局,一起被追杀,呵呵。” 苏楚澜心道,我们还一起穿越到三年前呢,说出来怕你不信。 却不料那女的像是能读懂她心事一般,接着就问道: “不会你也带她冥空了吧?” “什么是冥空?”苏楚澜问道。 那女子看他一眼说道: “就知道你还没有掌握到冥空的法门。冥空呢,简单点说,就是人在冥想状态到达冥心状态之后穿越时空的行为。” 她顿了一顿,说道: “如果这样解释你还不懂,那就没法解释了,只能说明你是冥顽不灵了。” 说实话,苏楚澜还真的是没听懂,他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惹得那女子“扑哧”笑出声来。 苏楚澜突然又问道: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 这一次,那女子倒是答得爽快: “确切的说,我是在一直跟踪你。” “你跟踪我干嘛?”这是苏楚澜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因为你是青纹啊!” “我是青纹?青纹是什么?” “你看看你的掌心就知道青纹是什么了。” 不用看,苏楚澜已经大概明白了,他脱口问道: “我是青纹,那你是什么呢?” 那女子忽然挺着了上身。 “我是乌符啊。” “乌符?那你......” “打住,打住。”那女子被他问得不耐烦,不得不截住他的话: “你这人问题太多,自己慢慢悟吧。老大只叮嘱我保护你安全,可没让我当你启蒙老师,再说了,车上还有其他人......”她瞥了一眼后排半靠着他的章迪,说道:“你回去先自己慢慢领悟,如需要我帮忙,就到这儿来找我。” 说着,她手拈着一张玫红色的名片递了过来。 他把名片接过来,路灯光中,名片上清晰印着: 伊曼女子纤体中心 总经理 欧曼云 ...... 车子在苏楚澜和章迪的公寓楼门口停下,雪亮的车灯把门卫都惊动得起来看了好几眼。 苏楚澜也觉得这样太过扎眼了,连忙跳下车开了车门让章迪下来。 关车门的同时他客气道: “谢谢你,欧姐。” 那女子坐在驾驶位置一扭头瞪他一眼,恍然间那双大眼美丽异常。 “你叫我什么?我比你小好不好!” 他非常明白,搞错女人的年龄是件极不礼貌的事。他忙不迭地道歉..... 欧曼云无奈地摆了摆手,在苏楚澜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中,跑车飞驶而出。 两人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银色车子转眼消失在夜雾开始弥漫的街道...... 过了许久,两人回身一起上楼。 在电梯昏暗不明的灯光下,苏楚澜眼神发呆着不语,他在想心事。 章迪倚了倚墙壁,轻声地问他: “她,是你女朋友吗?好有个性。” 苏楚澜收回眼光,撇了一下嘴角回答她: “你见过谁的女朋友还需要递名片给他介绍自己的吗!” 听他这话,章迪正憋不住想笑,忽然想到一事,又情不自禁露出忧伤的神色来...... 苏楚澜立刻明白了,她是在担心她哥的命运。 目光变作温柔的,他安慰她说: “放心吧,你哥哥没事。” 第六十五章 来自,千年前的消息 从公寓楼的传达室照出一束刺眼的强光来,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便熄灭了。 那是安叔那支大号手电筒的光。 62岁的安叔是这栋公寓楼的门卫,上了年纪的人每晚的睡眠总是很少,所以到了夜里他也兼职成了这栋大楼的安保。 你懂的,这仅仅是一栋九十年代初的旧公寓楼,又是在城市的边缘。 “小苏!”他叫住苏楚澜。 苏楚澜看到他便堆起笑容,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烟,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了,一包烟早就在口袋里湿透了。 对于13楼的苏楚澜和12楼的章迪这么晚一起出现在公寓楼下,安叔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在用狐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苏楚澜的身上。 苏楚澜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解释什么。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有公安局的同志来找你的。” “找我?”苏楚澜有些纳闷。 “嗯,就是前一天来的那位吴队长。”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叔显然有些不相信这位小伙子的表情,在他的理解里,警察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怎么知道,他打你手机也联系不上。”说着,他打开传达室的台灯在桌子上找着什么。 苏楚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肯定也在刚才的落水事件中“牺牲”了。 他略有些心疼地苦笑一下,这是他刚换的iphone手机。 安叔传达室的桌子上铺满了报纸,他在报纸堆里翻着,显然一时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这时,桌上面南都日报副版头条的一则新闻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力。 他把报纸拿到面前,就看这篇新闻写着: 本报消息,近日,久未启封的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地宫被开启,现场发掘出诸多精美绝伦的唐代佛器和稀有珍贵的皇家供品。其中令人费解的是,在供奉着佛指舍利的黄金宝匣旁,竟然发现一只唐代的碧玉翠簪。经专家考证,这是一只唐代妇人用的发簪饰品,簪体有粘合过的痕迹。据推断,这应该是一只破损后重新粘合过的玉簪。至于该玉簪因何出现在此处,出于何种目的,专家表示尚不得而知。 ....... 苏楚澜眼神发直的久久站立着不动,心中却像是沸腾起一锅的开水...... 直到章迪推了推他手臂,示意安叔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了,他才回过神来。 安叔递过来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手机号码,还有吴海强的签名。 “喏,就是这个号码,他叫你打电话给他。” 他谢着接过纸条,和章迪一起往电梯走去。 “你刚才怎么啦,怎么脸色苍白的?”一边走,章迪一边关切地问他。 他摇摇头,强作了一丝笑容。 这姑娘不信地停下来,用手碰碰他的额头,喃喃道: “没发烧啊......” 安叔在门卫的屋里看着两人的动作,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 摇摇晃晃中电梯在12楼停下,苏楚澜示意她已经到了,章迪没动,她看了他一眼低头道: “到你屋里坐会可以吗?” ...... 苏楚澜的屋子里。 章迪盘腿蜷缩着,和他的一大堆书分享着他屋里唯一的沙发。 她的身上已经临时套上了一件苏楚澜的条纹衬衫,虽然宽大的衬衣下摆依然遮挡不了她起伏的身材,但这会她已觉得舒服自在了许多。 她刚洗过的头发顺滑黑亮,散发着一股草本洗发水的香味,使人联想起旷野里漫长的野花。脸上浓妆也已洗掉,露出自然而素雅的眼眉,苏楚澜顿时觉得她顺眼很多。 苏楚澜把一杯刚泡好热咖啡递到她的手上。 “喝点热的暖暖吧。” “谢谢。”她接过来。 他随即也去洗手间换掉了湿哒哒的衣服,穿了件全棉的白色衬衫坐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章迪双手捂着被子,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对她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是吗?” 章迪点点头: “我们在酒吧里的经历是真的吗?” “你是说我们摔进水池,然后回到二0一四年的事吗?” 章迪看着他,眼睛不眨地点点头。 他也对她点了点头: “是真的。” “这么说,我们穿过时空回到从前了?” “是。” “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章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细腻的五官离他很近,像只吐露着芬芳的苹果。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他明白自己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无从解释。 “好吧,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件事。” 一般在女孩央求目光下,苏楚澜是很难拒绝的,因为他同样具有雄性动物的某些弱点。 比如,对异性的心软。 “你说吧。” “我们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啊,那我哥不是真的有危险了。” “对,那是在三年前六月十八号。”苏楚澜如实以告。 章迪带着一脸的极度悲伤愣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在这女孩沉默忧郁表情的影响下,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他挠挠自己还有些微湿的头发主动说道: “对不起,章迪。那时候不是我故意不救你哥,是因为......” “我没怪你,真的。”章迪头埋在膝盖里幽幽地说: “我只是想不通我哥竟然是个警察,还有就是,他的失踪竟然是跟那个黑爷有关。” 她的心情,苏楚澜完全能够理解。 “别想这么多,他可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据我所知,有些警察做卧底一做就是五年八年的,都是常事,这黑爷的案子说不好就是个大案子。” “啊,那这样岂不是太危险了!” “发现了才会危险。” “就像我哥这样?”章迪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苏楚澜真怪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把章迪说毛了呢? 他安慰着章迪坐下,用分析的语气说道: “就我们回去看到的情形,我估计你哥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受点皮肉苦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你哥是警察,意志力异于常人,这点苦他一定能挺得过来。” “为什么你不担心我哥有生命危险?”章迪着急问道。 “我们都听到了,你哥的手上掌握着黑爷大量的犯罪证据,这些证据对黑爷来说一定是致命的。在没有拿到这些证据之前,黑爷是不敢对你哥下手的。” 听了苏楚澜的这番分析,章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你说真的?” “真的,一直没有你哥遇害的消息就是证明。”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章迪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你看这样一分析,事情就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了对不对?”他安慰性地摸了下章迪的脑袋,同时对自己的逻辑分析力颇有些得意。 “嗯。”章迪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脸上终于展现出一丝笑容来。 “这就好,快回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他像一个大哥哥般地说道。 章迪乖乖地抱着自己衣服走到门口,开门的同时由衷说道: “谢谢你,苏大哥!” 苏楚澜笑着说不谢,真准备关门,突然又被章迪推住了门。 “怎么了,章迪?”他纳闷道。 章迪一脸的不好意思: “能不能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他无可奈何地笑道:“你问吧?” “你刚才在车上没偷看吧?” 苏楚澜的汗啊...... 第六十六章 一波,接着一波 对于“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一条道理,苏楚澜体会不深。 因为伴随他每天十一点钟的起床时间,那时的太阳,基本上都是半熟的。 又过了奇遇般的一夜! 苏楚澜忽然之间觉得自他从刘驰驰的世界回来以后,他的世界里,好像就没太平过。 他解嘲般地笑了笑,脑子里跳出一个名词:蝴蝶效应。 一只南美洲亚玛逊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几周后的北美掀起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而现在,孟小仙的那一只发簪不正像是那蝴蝶的翅膀吗? 而那只令人牵挂的蝴蝶她还好吗?异时空的他们还好吗? 自从那纷乱的大唐回来,苏楚澜经常会堕入到这种替古人担忧的情绪中,他经常想到,如果自己现在又能以刘驰驰的身份回到大唐,那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许多事经不起想,一想就会堕入到无尽的遐思中去。 苏楚澜一骨碌从床上爬坐起来,对着龙头抹了一把冷水脸,把那些由来无用的异域思念姑且放在一边,先解决手上的事再说。 不论他和那个空降过来的王总处于何种敌对关系,公司自然还是要去的,看她怎么演戏。 他的别克车就停在公寓楼的院子里,才仅是三天没开就落了尘灰,活像撒了层粉。上面有顽皮的小孩用手指画的鬼脸,还有“xxx王八蛋”的字样。驾驶室的窗户缝里被人塞了好几张五颜六色的广告卡片,无非是二手车回收、陪聊、足底按摩城什么的。 当他拿下这些广告卡片正准备扔掉的时候,其中的一张印刷得极其粗躁的卡片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卡片上大号黑体写着: 大额贷款无需抵押,代人追讨债金 联系单位写着:南都苏黑信贷有限公司 这无非是一张常见的放高利贷和帮人追讨债务的小广告,但联系单位却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黑爷。 苏黑?从名字上看,这家公司会不会和苏黑酒吧一样,都跟那个黑爷有着某种关系呢,是不是都是他黑爷旗下的产业? 嗯,从卡片上写的从事内容来看很有可能。 黑爷的名下不是还有一栋别墅吗!他心里一动,难不成章越还被他囚禁在那里?下班后一定要再跟章迪聊一聊,说不定这就是个突破口。 ...... 到公司的时间已近午时。 苏楚澜踏进门时,整个公司除了前台的小李还扒在qq上跟人聊天以外,业务办公区竟然空无一人。 这还没到十二点,不会都结伙出去吃饭了吧。 看到姗姗而来的他,小李冲他做了个鬼脸,暗自指指会议室的方向,小声说: “王总在给你们业务部门开会呢,你今天吃到,被她抓个现成的,估计要被训了。” “我是负责业务的副总,我怎么不知道啊?”他问道。 “你还说呢,一早上班就通知要开会,打你手机就是不通,我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正说着,会议室门一开,散会了,一米五的王袁头昂得像只公鸡群里的母鸡一般走了出来。 走过苏楚澜身边,她头也不动地说: “你,苏楚澜,到我办公室里来!” 说着自顾进了她的办公室。 小李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地缩回她电脑桌后头去了。 ...... 苏楚澜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进门挂着她和董事长的合影,照得像结婚照似的。 “你迟到的事我们今天就不聊了,那是小事,开门见山吧。”王袁低头整理着桌子。 “好。”苏楚澜笑着坐下。 “你看看,尽快把它签了。”她把几张合作协议书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苏楚澜侧过脸,就看到协议书的抬头写着他们公司与xx公司关于某项目投标合作的字样,他面前又浮现出程度那副穷凶极恶的虚伪嘴脸来。 他一笑,心里挺佩服这帮人的持之以恒。 “就这份协议,我已经明确答复过你了,王总。” “你什么时候答复我的?”她瞪大着眼睛。 苏楚澜站起身来离开她的办公室,推开玻璃门,他回了回头。 “前天在大厦的楼顶。” 她顿时感到被戏弄,一张脸上青红不接。 “你......” “顺便说下,你房间一股垃圾桶的味道。” 说完,他摔门扬长而去...... ======== 他站在apple专卖店的门口,看着面前排到街角长长的队伍皱了皱眉。 “兄弟,今天什么日子?” “哇,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iphone8在国内第一天上市啊。”排队的小伙子看他像看外星人。 他抱歉地笑下,径直走到里面的柜台前。 “你好,帮我拿一台iphone6。” ...... 新买的手机装上他自己的手机卡,刚开机,便叮铃哐啷来了一大堆信息。 他一看,竟然好几条是江惠打来的。 他拨通江惠电话。 “哥,怎么回事,怎么手机又是关机,人家找你找急死了。” 江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淑女样,这一点倒是他喜欢这个表妹的原因。 “哦,没事,手机掉水里了,刚换了。”他解释道,停顿下问道: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噢,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要跟季华去趟外地,个把星期就回来。” “好,我知道了。”他对江惠跟季华出去倒是放心的,出于哥哥的关心,他随嘴问道: “什么事啊?” “我也说不清楚,听他说,他们有个无线电爱好者的组织,叫什么ham的。最近在河南洛阳的龙门山区附近,竟然截获了一段据说是来自一千年多前的电磁波频率。这事在圈子里很轰动,国内的一帮爱好者都特别兴奋,很多人都赶过去了。这不,这个书呆子也要去,我陪着去就当旅游呗。” “噢,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苏楚澜随便叮嘱了几句,便急着要挂电话,因为他在手机上看到好几条吴警官给他发的留言: “请回电!” “有事,请回电!” “我是吴海强,有事找,请尽快回电!” “开机后请回电给我。” ...... 足有七八条之多。 什么事让吴警官这么急着找自己呢? 本来门卫安叔说吴警官找他时,他还没当回事。以为无非是进一步询问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或是前天在楼顶和程度那帮人打斗的事。 但看到起手机上这些短信留言时,苏楚澜倒泛起了疑惑,什么事呢 第六十七章 提防,赊刀人 苏楚澜是在下午两点到达公安局的。 因为打吴海强的电话没有人接,他便径直去了公安局。 第二次到公安局,他被吴海强请进了办公室,从接待规格上就比第一次高很多。 “不好意思,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开会。”吴海强说着顺手给他泡了杯茶。 对于吴海强的客气,苏楚澜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的冲突中。 “吴队长,你找我有事?”他在吴海强办公桌旁的沙发里坐下。 “噢,是这样子的。请你过来,是因为在处理你们那起抢劫案过程中还有些情况不是很清楚,想请你帮忙解释一下。” “哦?” 吴海强看了看他说:“当然,这可能与案件本身无关,只是作为一个现象,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现象?你能说具体一点吗?”苏楚澜心中隐隐猜到了点什么,他进一步问道。 “是这样,我们在调取事后案发现场的监控画面时,发现了一个细节,这在你们几个的陈述中都没有提到......” “我们大楼有监控?”苏楚澜在大楼住了好几年愣是没有发现。 “嗯。”吴海强接着说:“我们注意到,事件发生的时候,现场闪过了一道很奇异的绿光,不知道你们意识到没有?” 果然是,当时还是留下了痕迹。 “没有,我不清楚有什么绿光?”苏楚澜看着吴海强说道。 吴海强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你真想不起来了?你再回忆一下。” “没有。”苏楚澜笑道:“确实没有,会不会是灯光?我们大楼的照明一直存在着问题,老化得严重,经常会时闪时灭的.....” “不是,不是灯光。”吴海强确定地打断了他,“你要相信我们技术部门的判断,是一束自然光。” 苏楚澜摇摇头: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主意到。” “哦。”吴海强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谢谢你,小苏。” “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 苏楚澜起身告辞,吴海强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对了,吴队长。”苏楚澜突然停住,“冒昧问一下,您知道南都的地下势力中有'黑爷'这个人物吗?” 吴海强停顿了一下,反问他道:“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随便问一下而已,我朋友在他的场子工作,我怕他不知道深浅,走了黑道。”苏楚澜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说的是章迪吧?”吴海强盯着他带着一丝洞察他目的的笑容道。 苏楚澜没回答他,但是给了他一个尴尬的笑容。 “章迪的情况我们也很清楚,放心吧,她涉及不到的。”吴海强说完依然微笑着看着他。 苏楚澜心说,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警方的卧底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道了一声谢,转身便告辞出门了。 吴海强一个人站在公安局的大楼门洞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 苏楚澜手揣在兜里,溜溜哒哒走出公安局大门,正准备去拿车,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两条大街外,青瓦砖墙、绿树萦绕处正是南都大学。 难怪上次江惠接到欧曼云的电话说自己关在区公安局,她走着也就过来了,想不到南都大学离区公安局这么近。 区公安局地处南都繁华的市中心区域,用的是南都市解放前民国政府的办公楼,此楼到现在仍然是南都市的文物保护单位。 而南都大学,是南都市,乃至全国资历最老的名校之一,号称有上百年建校历史。它和区公安局及其他几栋民国建筑汇聚成一道南都市特有的民国文化历史名片,颇是南都市的骄傲。 苏楚澜便放弃了开车的念头,穿过商业街往南都大学走去。 城市精致的街道,在高大的法式梧桐掩映下,幽远而静谧,使人幻想着这应该是个美好而悠长的夏日午后。 隔着街边的玻璃橱窗,无论是那些曼妙的服装,还是扑面的书香,又或者是那些五光十色的电器,仿佛都遵守着优雅而安静的默契...... 走在阳光被树叶支离的街边,苏楚澜感觉到,这个下午很闲淡。 在一面有电视的玻璃橱窗里,他注意到屏幕里正在播放着城市白领丽人近日所趋之若鹜的瑜伽修身广告。 广告里的教练是名年轻女子,一袭束身的白色上衣,把上围衬托的呼之欲出,下身穿一条包臀的宽腿练功裤,动作曼妙,如似行云流水,倒颇有几分公孙大娘剑器行的神韵。他看这女子眼熟,不觉间看着入了神。 手机的铃声响了半天,才意识到是自己刚换的手机在响,他接起来: “喂,哪位?” “你没存我的手机号码吗?我是欧曼云。” 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电视广告里的那名女子也正是欧曼云,他不觉说道: “好巧啊。” “巧什么巧?”欧曼云在电话那头问道。 “哦,没什么,我自己自说自话而已。”他连忙掩饰,接着又问:“欧总,找我什么事?” 欧曼云也没有理会他方才的有口无心,转而叮嘱他: “记得,明天上午来伊曼纤体中心找我,我在二楼。”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你来了就知道,电话里不说那么多了。” “好吧。“他答应着,正准备挂电话。 电话那头的欧曼云又说: “别急着挂,还有要紧的事没说呢。” “你说。”他回了一声。 “老大叫我叮嘱你,你最近的几次事情可能已经把你是青纹的身份暴露了,你一定要万分注意身边的人,那些'赊刀人'随时会出现,你一定要注意防范,切记!” 欧曼云陡然不带一点轻松的语气,让苏楚澜莫名有种紧张感。 “你说的'赊刀人'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随时会要你命的人。具体等你明天来了再给你解释,反正你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说着,她在那头自顾挂了电话。 他愣在午后的空气里。 什么情况,赊刀人是什么人?朗朗乾坤,太平世界,还有人可以随便杀人吗?他满脑子不解。 再看电视里,欧曼云正在做着一个瑜珈里下腰的动作,镜头正对着她的正面,在她半露的酥胸之间,清晰地可以看见一团浅色的印记。 第六十八章 怀念的,伊水河畔 难道胸口的这道印记就是她的乌符? 苏楚澜突然想起来,那晚在她的跑车上,她说乌符时挺直上身的那一个动作,仿佛是要刻意提醒他似的。 那么,她口中的赊刀人又是什么人呢?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 思忖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便走过了两条街。 ...... 五月间的南都大学,带着初夏的微凉,紫藤花开满了整条的长廊。 穿过那些细碎的香味,苏楚澜点起一根烟,在教学楼长长的阴影里等着江惠下课。 苏楚澜那里有江惠这学期的课程表,所以他知道江惠今天有节课会上到下午五点,就在这座楼的二楼。 下课铃声响起,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他把手上的烟掐灭,两手插进裤兜,闲步着走到楼梯口的阳光里。 楼道口的阴影里出现一名抱着书的女子。首先映入苏楚澜眼帘的是她修长的双腿和半坡的咖啡色皮鞋,这些和亮黄色的连衣裙搭配在一起,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抱着书的女孩愣住了停留在原地,她不太相信苏楚澜会专门过来等她。 “章迪。”苏楚澜走过来叫她的名字,成熟的笑容在阳光里熠熠发光。 章迪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在同学的目光中称呼他...... “哥,你怎么来了?”江惠突然从后面跑上来叫了一声,让她不知所措的眼神一下子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是江惠的哥哥!”章迪一脸讶异的表情。 苏楚澜笑着点点头,反倒是江惠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怎么,哥你跟章迪认识?” “是,她住的房子就在我的楼下,我们是楼上下的邻居。”苏楚澜连忙解释道。 江惠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个表哥招蜂引蝶起来连自己的熟人也会下手,不过这一回看章迪的无辜样,姑且信他。 章迪看到苏楚澜等的是江惠,便怏怏地打了个招呼,绕过他们准备径直离开,却被苏楚澜一把叫住: “章迪,你先别走,我跟江惠说几句话马上就走,我开了车,正好同路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章迪很乖巧地停住,离他们不远站着一言不发。 苏楚澜走到江惠跟前。 “惠惠,你们明天出发是么?” “是啊,明天一早的火车。” “哦,路上注意安全。电话里我没太听懂,你们去洛阳干嘛的?”的确,他那时候尽在考虑吴海强的电话了。 “噢,没什么。季华他们主要是去见识一下那个龙门山千年电磁波的事,你知道的,他对这方面的事是最感兴趣的。我呢,主要是去旅游。” “龙门山?”苏楚澜的心里某一处神经跳动了一下。 “是呀,就在龙门山山脚下那条河的附近。” “是伊水吗?”苏楚澜追问道。 “对,就是伊水,哥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一个朋友在洛阳待过,他告诉我的。”苏楚澜差点就把刘驰驰的名字说出来了。 由远及近,季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抱着一摞书,阳光地跑过来。 “哥,过来请我们吃饭啊?” 江惠瞪他一眼。 “会说话不,高材生,就不能我们请哥啊?” 季华被他女人呛得呵呵直挠头。 苏楚澜抱歉地说:“我一会还有事,再说,你们明早还要赶火车,今天就不请了,等你们回来给你们接风吧。” 他转而问季华: “洛阳伊水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得季华打开了话匣。 “哥,这事跟江惠聊了没意思,只有跟你聊才有意思,你是学理科的。” 江惠在一旁撇撇嘴表示不屑,蹦跶到章迪那边去聊女生的话题了。 季华接过苏楚澜递过的南都烟,点上说道: “我们无线电发烧友里面有一个非专业的组织,叫ham,中文名字叫火腿。最早是由三个哈佛大学的无线电爱好者发起创办的,现在已经作为全球无线电爱好者的统称了。 经过多年的研究发展,这其中可是高手众多,厉害的连专业无线电工程师都自愧不如。” “我听说过。”苏楚澜说道:“那跟电磁波扯上什么关系?” “无线电波本来就是电磁波啊,只不过它是频率在300赫兹以下的电磁波而已。” “哦,懂了。”苏楚澜点头,他不得不提醒这个技术控的大个子道:“别给我基础普及了,直接说主题。” “哦,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们群里有几个发烧友在洛阳户外野营的时候,无意间用他们自制的收发设备接收到一段莫名的电池波频率,通过几个技术高手的研究后得出结论:这段电磁波的出处应该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准确说是在唐末,公元870年到876年之间。” “都能这么精确了!”苏楚澜险些要叫出来“可是,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截获的这段电磁波是来自唐朝,而不是现在的呢?” “根据它的衰减速度啊,任何电磁波在空间里存在,随时间的推移,它都是要衰减的。只不过根据它的产生源的不同,它的衰减速度也各不相同而已。” 苏楚澜有些懂他的解释了,他进而问道:“可是,最大的问题,唐朝那时哪来的电啊,那时距离电的真正被发现和应用还有近千年的历史呢,就更不要说产生电磁波了。” 季华显然比他还要激动,眉飞色舞地说: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千年前的唐朝怎么会有电的,又是怎么产生电磁波的。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不错,我支持你去研究研究。”苏楚澜拍拍季华肩膀,但随后又觉得两人身高有落差,这样拍肩膀显得有点滑稽。 他转而对季华和江惠说:“不论怎样安全是第一位的,年轻人,听到没?” 一副老大持重的样子,接着他又略微压低声音说道: “摆脱你俩一件事!” “哥你说。” “在伊水之畔,正对着龙门群山,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叫卢舍那佛,祂是释迦牟尼的抱身佛。大约有十几米高。” 江惠两人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们得想办法到佛像肩膀处,找一间小石室。” “小石室?” “嗯!进入石室后看到有什么东西,想办法给我带回来。” 季华一脸抑制不住的好奇,问道: “会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就带什么,回来我再跟你们解释,那是我一好友的物件。”他一脸郑重,顿了顿说道: “记住,此事切勿声张,绝不要让他人知晓。” 江惠也压低声线奇怪道:“哥,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文诌诌的啦,古文乱冒。我们记得啦!” 季华一旁认真地点头。 “好啦。”苏楚澜转而轻松说道:“你们一路顺风,季华,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你很有希望哦。” 江惠说:“呸,就他,整天不务正业的。” 季华挠头直笑。 苏楚澜向他们挥手再见,转头带着章迪出了校门。 城市的灯花里,五月的晚风带来温暖的怀旧味道。 章迪转头看他,长发飞散处眼神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真羡慕江惠有这样的哥哥!” “你不是也有吗!” 话一出口,他就暗自给了自己一耳光。 第六十九章 赊刀,以命 黄昏里,街道上的霓虹光线在两人的脸上忽闪迷离...... 章迪坐在他车的前排副座,细白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苏楚澜笑着问:“今天在教学楼下见到你,怎么感觉你有些紧张?” 章迪没说话,目视前方。 苏楚澜这才想起还没有跟她解释今天的事,女孩子的心思都比较敏感。 他笑笑道: “我也是从公安局出来那天才知道你和惠惠是同学,她那天去保我出来时候看见你了,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她看到我们认识才那么意外的。” “你真的什么也没说?” “真的没说,你瞧我这张嘴粘合力足够强,属于502一个系列的。”说着他故意撅起嘴巴给她看。 章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 夜风微凉,车子在不觉中扑进了接近城郊的黑暗中。 通往城郊的路虽然窄了许多,但所幸车辆也少了许多,一前一后只跑着两辆车。他们后面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好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离远跟着。 不远处亮着灯的是一家破旧的加油站,苏楚澜把车拐了进去,后面的车看势也要加油,跟着也开了进来。 一身蓝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无聊地打哈欠,诺大的加油站里只有她一个加油工,其他人可能都吃饭去了。 苏楚澜熄火下车,掏了三百元递给服务员加油,然后绕过车头走到前排副座的玻璃旁。 “你要喝点什么,章迪?” 他敲敲车窗玻璃。在章迪没有回答他之前,他便看到车子里章迪那双瞪着他惊恐万分的眼睛。来不及细想,苏楚澜果断地向着自己身后出手......拳头带着风响被一个人用手肘挡住,紧接着当他转过身来便看到一张令他觉得恐惧的脸。 这是一张缠满绷带,只露出双眼的脸。目光沉着而阴狠,像一把犀利的铁钩。 要命的是,那人的手上缠着一把刀,手就是刀,刀即是手! 刀再次带着厉光扑面而来,苏楚澜翻身避开,刀直接剁在车顶! 溅起的火花让几个人同时都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可是在加油站,任何一丝火星都可能引起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加油站的女服务员吓得大叫一声直接跑没影了。 苏楚澜也被吓到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拼命,不像一个普通的杀手行径,为了杀自己,居然连他自己的后路也不留! 想到此,他觉得脖颈后面一阵发凉。 那人把绑着刀的手往身后一撤,微躬身子冷眼和苏楚澜对峙了一小会,突然一声暴喝,顺势蓄力的身体像安了弹簧一般瞬间跃起...... 苏楚澜眼里,这人的动作就像是某些灵长类动物一般不可思议,他往后撤了一下,意图躲避那人刀尖的锋芒。 可是那人的动作太快,他稍慢半步,便让那人的刀尖在他手臂上撕出一道血光来。 车内的章迪发出一声惊叫,那人没料到车里还有人,一扭头看向车内。 趁着这个空档,苏楚澜不退反进,祭起一脚,十足踢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咚”的一声空响,那人的身子像只沙包一般飞了出去,足足摔出去五六米远。 那人一个团身落在那辆奥迪车旁,骨碌一下居然伏地爬起,作势还要再发动攻击。 远处警笛长鸣,三辆警车已经亮着耀眼的警-灯往这边驶来,许是刚才那名加油站工作人员拨打了电话报警。 那人还待要近前,奥迪车车门忽然一开,一只手臂伸出来,一把就把那人扯上了车。 关上车门,车子骤然加大了油门,擦着苏楚澜身子就蹿了出去,转眼扑进郊外苍茫夜色里没了踪影。 苏楚澜捂住手臂看着那辆车消失远去,心里越像火花般突然擦亮了一个记忆! ...... 警-灯闪烁到跟前停下,一帮警察下车,吴海强拿着手枪,一脸的严肃。 他快步走到苏楚澜跟前: “人呢?” 苏楚澜伸手遥指向夜色苍茫处。 “开车走了。” 吴海强扭头对后道:“通知市局监控组调看监控,在城南查报站增派人手,密切注意一辆黑色的奥迪a6。” 苏楚澜摇摇头: “对方做了准备,没有车牌。” 章迪脸色死灰地从车里出来,看样子惊吓得不轻。 “你们......”吴海强愣了一愣语塞在嘴边。 “噢。”苏楚澜一笑:“我们顺路回家。” 吴海强会意地点点头,脸色变作严峻地问道: “袭击你的人,认识吗?” 苏楚澜摇摇头,章迪补充说道: “一个脸上绑满绷带的男人,很吓人,个子大约一米七不到。” 旁边有人在记录,吴海强扭脸问苏楚澜:“还有什么线索?” 苏楚澜低头略是沉忖,抬眼问吴海强: “听说过赊刀人没有?” 吴海强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把他拉到离加油站较远的地方,掏出烟发了根给他。 “你的膀子没事吧?”他瞥了一眼苏楚澜的手臂,背着风点烟。 “没事。”苏楚澜接过他的火机把烟也点上。 吴海强对着长空吐出一口飘茫的烟云,顿了一顿说道: “你们还年轻,不懂什么是赊刀人,我在幼时候就听老家里的老人说过关于他们的故事。赊刀人只是民间一个传说般的存在,据说是鬼谷子的门人。他们最早出现在湘西的乡间和市井,把他们带的各种刀具赊给大家,开始他不会收人的赊钱,只会说一些类似谶语一样的收钱时间,比如稻子涨到两块钱一斤的时候,或是猪肉涨到10块钱一斤的时候。起初,大家都不会相信稻子和猪肉会涨到他说的价格,可时间往往说明他们的预测是对的。至于到那一天,他们会不会真的上门来收赊钱,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楚澜听完自言自语道。 “对了,你问我赊刀人是什么意思?你见过他们?”吴海强扭头问他。 “没有,我只是听一朋友说到,胡思乱想而已。”他赶紧解释,因为他也确定不了刚才是不是赊刀人所为。 “南都的地下确有赊刀人。”吴海强向前看着郊外的夜色,嘴上却自顾自地说道。 “南都地下?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楚澜觉得他话里有话。 吴海强把抽剩的烟头弹了出去,看它画了一道亮线落到地上,火花四散。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跟你解释?” 苏楚澜心里暗骂吴海强鸡贼,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有人提醒我最近要注意赊刀人,说他们可能会对我下手。” 听了他这话,吴海强一脸正色,狐疑地盯着他: “你最近到底捅了多大的娄子啊?” 他苦笑着说: “我捅多大篓子,还不都在你局里面记录在案的嘛!” 吴海强不再跟他开玩笑,无比严肃地用告诫他的口吻说道: “我不跟你说笑,如真如你所说,那你,真的有大麻烦了!” 第七十章 电梯里,奇特的纹身 即使吴海强吴大队长不说,苏楚澜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之前在电话里,欧曼云就曾告诫他,提防赊刀人,可谁曾料想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他多少有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要不是车窗里章迪的表情和车窗玻璃的反光及时帮助了他,他可能真的要被那人给暗算了。 “那赊刀人真正是些什么人呢?”他问吴海强。 “无可奉告。”吴海强耸耸肩膀,表示自无能为力:“并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真的无可奉告,我们现在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只知道他们是一个奇特的地下杀手组织而已。” “奇特在哪里?” 吴海强思忖着说:“第一点,他们只用锐利的刀器杀人。要知道现代这个社会,仍然保持用如此传统的冷兵刃去作案的组织,真的已经少之又少了。我不是夸他们,但我真的能在他们的作案手法上嗅到一些怀旧的味道。” “嗯。”苏楚澜点头。确实,如果有一支枪,刚才那人可能就偷袭成功了。 “还有呢?”他接着问。 “还有,就是他们逃遁的方法经常令我们一筹莫展。常常在我们快要追踪到他们人的时候,突然之间发现所有线索一下都断开了,我们的调查不得已又得回到起点。这也是我们到目前为止对他们知之甚少的原因之一吧。” “是吗,会不会是你们的调查方向本身就是错的呢?”苏楚澜皱皱眉提出自己的猜测。 吴海强看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啊,是说我们经常犯方向性错误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楚澜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小苏,不要把我们人民警察当成没有经验的业余群众好不好?我们是一支经得起考验的,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队伍好不好!”吴队长显然不满意苏楚澜刚才的猜测。 “是,是,您说得对!”苏楚澜赶紧端正自己的态度。 ..苏楚澜坚持不去医院,吴海强只有安排随行的医务人员为他简易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所幸伤口不深,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随后,吴海强亲自驾驶苏楚澜的车送他们回公寓楼,公安的其他车随后跟着。 一路上,吴海强看气氛沉闷,便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 “哎,你们俩怎么会顺路的,小章今天不用去表演的吗?” “不用,这几天暂时不用。”章迪回答道,她对公安的态度因为她哥的事之后积极了许多。 “噢,对了,小章你表演的酒吧叫什么名字啊?” “苏黑酒吧。”章迪低声答道。 “是吗?!”吴海强猛然刹车,措不及防间,险些让后面的跟车追了个尾。 他把车子停定,扭头目光严肃地问他们道: “昨晚苏黑酒吧的事跟你俩有没有关系?” 苏楚澜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 “吴队长,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我们俩都是没有前科的良好公民,别什么事都跟我俩扯上关系好不好?” 吴海强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唐突了一点,赶紧缓和地堆笑道: “不好意思,刚才态度着急了一点,小苏你别介意。” 车子继续前行,车厢里的气氛是真的沉闷了。 ...... 在安叔惊讶的眼光中,四辆车子一前一后进了大院。这不起眼的公寓楼,警察反倒成了最近的常客了,他不惊讶才怪。 三人下车,本来吴海强是要送苏楚澜上楼的,但在苏楚澜一再坚持不用了,最后在他近乎于拒绝的情况下才放弃。 临上车前,吴海强给了苏楚澜一句忠告。 他把苏楚澜拉到一旁正色说道: “小苏,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人,所以有句话我提醒你: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跟赊刀人斗肯定是斗不过的,早些跟我们公安合作才有赢的希望,别犯傻把命搭进去。” 说毕,语重心长地拍拍苏楚澜的肩膀。 “好自为之吧!” 转身不回头地上车走了。 苏楚澜在门口看着警车走远,一回头走到传达室,隔着窗户递了根烟给安叔。 “安叔,问您件事?” “小苏啊什么事?”安叔自刚才看见他和吴大队长两人勾肩搭臂一起走进大楼后,态度便有了很大的改观。 “前几天看电梯阿姨不在的时候,那个代替她的姑娘哪去了?” 安叔一脸的迷惑,说道: “小苏啊,你是不是眼花了啊,我们这儿看电梯的一直是个老阿姨啊,哪来的姑娘?” “前两天下大雨的时候,没有吗?” “没有。”安叔摇头。 看苏楚澜不说话,他接着说:“现在姑娘眼光可高了,谁能愿意干这看电梯的活,小章,你说对吧?” 章迪没料到这安叔会扯上自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 “噢。”苏楚澜略带失望地低头往里走。 章迪跟上来,两人上了电梯...... 她看看他的右臂,低眉轻声问道: “你的手臂没事吧,还能动吗?” 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早早地沾染了社会味道,其实内心一团纯净的女孩,他半天无语。 才仅是三天,命运就把她和自己关联在了一起。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连时空里都兜转了一会。 他笑着抚抚她的头发,那神情带着兄长般的安慰。 这女孩低头,瞬间潮湿了眼眶。她拭了拭眼前的迷蒙,抬头说: “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 坐在章迪房间柔软干净,带着女孩特有温香的沙发里,他一口气干完了一大碗打着水泡蛋的三鲜面,并发自内心狠狠唾弃了一遍自己以前狼狈不堪的生活。 女孩素静地坐他面前,一言不发看他吃完,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今天把你吓成那样,还要你做饭给我吃,真不好意思。”他发自内心说道。 “没事,以后不想做就过来吃吧。”她看看他,眼眉间颇多亲切和温柔。 吃完饭,他想女孩的房间不宜逗留太久,便急忙起身告辞上楼了。 ...... 苏楚澜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入静。 这种平复内心的方法是他从悟门处学来的。不由着,脑海里跳出那个清秀女孩的身影来,眉宇间楚楚,让人生怜。 接着是小仙、泠竹、泠烟、李默余、殷十六,甜儿...... “甜儿,怎么会有甜儿!”他一愣,脑子里突然像闪过一道灵光! 对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那个看电梯女孩的长相分明就是甜儿的模样,一模一样,不差半分! 他想起那日他走进电梯,那女孩说:“苏先生,几楼?”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苏的?! 还有,在她按电梯按钮时露出的手臂上一道奇特的纹身,跟自己在加油站看到的那只把赊刀人扯进车里的手臂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第七十一章 无形可遁的,杀手 那看电梯的女孩怎么可能是一千多年前的甜儿呢? 可她们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那辆车里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看电梯的女孩呢? 可她们的手上分明有着一模一样的纹身。 黑社会、赊刀人、看电梯的迷一样的女孩,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的“青纹”的身份...... 苏楚澜忽然发现自己虽是回到了现实,可回到的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现实。 他开始有些怀念那些在唐朝的生活了。 长安朱户百里,洛水青阁几家。千邑城邦,残花如雪,一人抚琴于高阙,粉琢的颜妆,生香的衣袂,翩跹处落满离离忧伤。 ...... 可是,这长夜里,除了有他的离离忧伤以外,怎么还有些细碎的声响呢? 或许这些声响在他人听来都不易觉察,而在苏楚澜听来却异常清晰。 他颇是无奈地从刚才那翩跹的思绪里跳了出来,凝神关注在那些细响上。 响动是从窗户外面传来,一点一点,急速而细碎。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一个箭步贴身在窗户边的墙壁上。 借着外面不明不皎的月色,他清晰地看到窗外大楼的外墙上吸附着两团黑影。 准确说,那是两个黑色的人影! 苏楚澜心里倏然一紧,这是什么功夫! 思忖的瞬间,这两人沿着墙壁急速地攀爬,转眼间就靠近了他家窗户,但这两人却就此停了下来。 黑暗中,就听一人在问: “你确定他不在家?” “当然,没看他家连个灯都没开吗。这会那小子说不定正在楼下的床上,和那姑娘在快活地温存着呢。” “那废什么话,还不赶紧,你想等到他回来还是怎么着?” “哎......” 说话间,一只手已搭到他家的窗台上。 这一只手一用力,另一只手也快速搭上来,赫然是只绑着尖刀的手!明晃晃的尖刀! 赊刀人!苏楚澜心中一凛。 这些人果然贼心不死,想趁着没人摸到我家里来。他们到底想干嘛? 不及细想,那人已在撬他家的窗户。 苏楚澜借着漆黑一个滚身钻入他家的床腹,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窗户被撬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跳了进来。借助月光,他看到领头的是个矮个瘦身形的男子,绷带蒙面手缠利刃,应该就是方才在加油站袭击自己的男子。 而另一人身材匀称,凹凸有致,从身材看是个女子。 两人翻入房内先驻身不动,显然是在观察动静,抑或是在适应房内的黑暗。 片刻,觉得无碍后,两人便在屋内分头翻找起来..... 桌上、沙发、抽屉、衣橱...... 一时房间便被翻找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苏楚澜心想亏老子回来没整理,要不然收拾半天全给这两人糟蹋了。 翻了半天,那男的一屁股坐在了他床上。苏楚澜就看到一双大码的鞋子晃荡在他眼前。 “妈的,这黑灯瞎火的到哪儿去找?”这男的嘴里嘀咕道。 “起来,别给我偷懒!”那女人压低声线喝斥他:“找不着你我都得死。快点,再找,床底下呢,趴下去看看!” “喏。”那男子起身作势正要俯下身子...... 突然,漆黑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两个人的身体便定格住了。 显然这两人都在分辨敲门声是否来自他家门口。这功夫,苏楚澜才有空惊出一身汗来,好险。 “跺”“跺”,又是两声,清晰无比地从门口传来。 两人瞬时动作,飞快地闪到门边笔直地贴墙而立,黑暗中两对眼睛犀利而警觉。 伴随着敲门声,章迪的声音响起。 “苏哥,你在吗,我是章迪!” 听到章迪的声音响起,屋内的两人一头狐疑。 那女子低声骂道: “你打探个屁啊!那小子根本不在楼下,人家女孩子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那男的虽看不到表情,但明显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他在楼下这女的家吃饭的呀?” “就不带他吃完了出门下楼了吗,蠢到家了你!”那女子骂道。 “不可能,如果他下楼,老安头他早就应该通知我了。可他没有啊。”那男子辩解道。 “没下楼?”女子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思考。 片刻,那女子惊醒一般叫道: “不好,我们快闪!” 说着话,那女子的身形便像箭一般朝窗口窜过去。 于此同时,苏楚澜的身体也疾速从床腹底下蹿出,手化作钩,迅速向那男子喉部锁去。 那男子一骇,不由多想举手中尖刃就势推挡。 刀尖划过一道雪亮的厉光,贴着苏楚澜腋下的衣服掠过,直惊起他肌肤间一片凉意。 他拳锋一偏,击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倒把门外的章迪吓得一声尖叫。 那男子并不想缠斗,他躲过苏楚澜一击后,顺势从他的身前冲出。苏楚澜惊鸿般伸出左手,向他脸上抓去。 这男子一惊,再想躲时,苏楚澜的手已拽住他脸上的绷带,用力一扯间,寸缕片断..... 层层缕缕的绷带里面竟是一片虚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苏楚澜惊得手一松,那男人趁势逃到窗口。等他再想用手去抓那男子,那男子已背着他腾空一跳...... 苏楚澜手一抓空,人便冲到了窗口,再往下看时,缈缈夜空只留夜风在空中虚张声势地唏嘘而过...... ======== “我见鬼了,你信吗?” 这是苏楚澜打开门后的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就把章迪给吓到了。 “哪里?”她搂住苏楚澜的两只胳膊惊恐问道。 苏楚澜指向身后洞开的两扇窗户: “夜空里。”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在屋间游荡,还是激起了他们一层鸡皮疙瘩。 ...... 章迪抱住苏楚澜的身子瑟瑟发抖,像个婴儿般抽泣中睁大惊恐的眼。 “好了,没事,他们已经走了。”他安慰她道。 纵是这样,依然松开不了她把他抱得紧紧的胳膊。 ...... 12楼,章迪的房间。 在苏楚澜的劝慰下,这姑娘总算恢复了平静。 此刻她换了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蜷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她乌黑发亮的秀发间,柔白细腻的脖颈像是蕴了一片瓷白色的光。 苏楚澜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头埋在膝盖间,双手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太令人费解了,这帮“赊刀人”到底是人是鬼?什么来头?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潜进他的房间,他们要寻找什么?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子里,无可解释又疏解不了,思考得他简直快要爆炸了。 夜深得像沁透了水的纸张...... 他起身,被她一把拉住了胳膊。 “别走好不好,我怕,今晚在这里陪我。” 第七十二章 青纹,时空里的行者 苏楚澜看着身边楚楚动人的身子,他狠狠心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疼痛清晰地告诉他,自己虽不是君子,但也非宵小之辈。 “没事,我不走。你只管睡吧,有我在这里看着。” 说话间,他已被自己浩然正气感动得直想落泪。 章迪这才安心地上床睡去,留下某人独自对着夜空唏嘘。 ...... 苏楚澜撑了一晚上的眼皮,终于在凌晨再也抵挡不住困意,一头栽在沙发里睡去。 中午时分,他七荤八素地醒来,坐着兀自发愣,看阳光晒了一地。 章迪一早就醒了,给他留了早餐之后就去上课了。 他就着牛奶吃了几块面包,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刚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苏楚澜,这都几点啦,你在哪儿?” 欧曼云!他这才想起来今早还跟欧曼云约了见面。 “欧大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险些把跟你的约会忘了,你在哪,我马上就到!” 说话间,嘴里叼了块面包,风风火火地下楼...... 南都市闹市区的步行街上,梧桐掩映里面一座独栋的小楼,总共才三层,倒是有种闹里取静的精致优雅。小门上的铜牌写着:伊曼纤体中心。 总经理办公室在三楼。 苏楚澜沿着幽静的木质楼梯上楼,走过一排落地玻璃的形体教室,走到三楼的最里头。 这是间独立的房间,木门上的铜质铭牌写着:总经理室。 他敲敲门,随后里面响起欧曼云魅力十足的声音: “进来。” 苏楚澜推门进去,就看见欧曼云穿一身紫红色的职业套装,一脸专业的职场笑容正在接听电话。 看苏楚澜进来,欧曼云一边继续讲着电话,一边用眼神示意苏楚澜在一旁的沙发上宽坐等她。 苏楚澜微微带笑容坐下,一边打量着她的办公室。 一整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奖牌,大多是来自美-体行业协会的各种大赛,看样子,伊曼着实还算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 另一面墙上的照片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那是欧曼云跟政府部门各级领导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她的笑容保持得职业而又千篇一律,但关键是跟她合影的领导却大有来头。 苏楚澜不关心政治,但凭他看电视报纸的印象,还是认出了好几位是市委一级的领导。 他正暗自嘀咕这个女人不简单,欧曼云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在招呼他: “小苏,来啦!” 他微微笑着点头说道: “欧总。” 欧曼云不似他想象得那么官方,她抿嘴笑道: “你别被那些照片唬住,叫我曼云就行了。” 她在苏楚澜旁边的沙发坐下,不等苏楚澜细问就说道: “你我的身份其实一样,时间长了你就清楚了。这个总经理只是我一个对外的身份,你知道的,有些社会关系办一些事情就会好办许多,所以我就开了这家纤体美容中心,也是一些场面需要而已。” 苏楚澜没想到她这么直率,倒是自己的客套反显得势利而做作了。 欧曼云问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苏楚澜不清楚她所指何事,所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她,所以吞吐着说: “应该......还好吧。” “什么叫应该还好?遇到什么事你只管说。”欧曼云听出他话里有话。 “曼云姐,你说你要我来?” “噢,本来你今天早点过来,我是准备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的,可是你来得太晚,他又急着去外地,所以.....很不巧。”欧曼云解释道。 “不好意思,曼云姐,今天一早睡得有点过了,所以......”苏楚澜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很是抱歉地解释道。 “算了,今天错过了就算了,下回我再安排你们认识吧!” “是谁啊,曼云姐能透露一下吗?”苏楚澜略带好奇地问。 欧曼云略为思忖了下说道: “其实提前告诉你也没多大问题,他是我们的大哥,就是'赤痕'。” “'赤痕'?你们大哥?”苏楚澜问。 “准确地说是你和我的大哥。”欧曼云纠正他。 苏楚澜愣了一下,纠结着问: “你?我?我们?” 欧曼云看他纠结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好啦,以后你就会知道,你,我,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是一种人,是与你看到的身边这些人不一样的人,我们是时空的穿行者。” “时空穿行者?”苏楚澜对欧曼云赋予自己的新的身份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你还记得你在唐朝发生的那些事吗?“欧曼云问他。 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人,如此直接地跟他谈论他在唐朝的那些经历的,这使他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毕竟,这世上所有牢牢执守着一个秘密的人都是寂寞的。 “嗯。”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同时心底有种找到同伙一般的释然。 欧曼云一笑,用一种肯定却有不乏自豪感的语气说道: “你和我一样,都是负有使命的人。” “使命?” “是,历史使命!” 看着苏楚澜眼中仍旧充满着疑云,欧曼云再此用笃定的语气说: “相信我,我们一样,今天我可能无法一时给你说清楚,但是,慢慢的你会了解。有些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使命,就如你手上脱不开的青纹一样。” 她看向他的右手。 苏楚澜随她的视线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 在他手掌之上,那道绿色的圈纹隐隐泛着不容置疑的荧光。 “除了我们自己,还有人知道我们吗?”他问道。 欧曼云略皱了下眉头: “我们有敌人。” “谁?“ “赊刀人!” ...... 从欧曼云的纤体中心出来,苏楚澜虽还带着一脑袋疑问,但脚步明显轻快许多。 几日来面临的种种困惑和纠结,虽未完全解开,但他总算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最起码,自己还有同类。 而且,他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一个新的身份:时空穿行者,青纹。 ...... 车子很快开回到自己的公寓楼,他下车径直往楼里走。 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招呼: “老安头,今天的报纸到啦?” “早到了,给您!”这是安叔的声音。 他脑子里一个激灵,老安头?!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他停下步子等在了传达室的一旁。 公寓楼的门口,安叔好像没怎么受这大好天气的影响,没精打采地整理着住户们订的杂志和报纸。 一抬头间,却被倚在门口抽烟的苏楚澜吓了个够呛。 “小苏,别这样没声没息的好不好,这样容易吓到人。” 苏楚澜发了根烟给老头,给他点烟的时候,随口说道: “昨晚有人到我屋子里找我,你也没通知我,把我都吓到了。” 老头抽烟的手略微抖动了一下,很快又很无辜地说道: “小苏,你说什么,昨晚哪有人找你?” 第七十三章 中文系,解尔偈 走出电梯,电话响起来。 欧曼云?他接通电话。 “小苏,你到家没有?” “刚到而已,怎么啦?” “那就好,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家。”欧曼云的语气里好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疑惑着,他问道:“为什么?” “我刚才打过电话给我们的老大,哦,就是赤痕。把你现在面临的情况都对他说过了。” “他怎么说?”苏楚澜问。 “他现在在南方出差,等他回来就会与你见面。” “好。”老实说,苏楚澜还真想见到这位“赤痕”,因为欧曼云曾告诉他,好多事情只有“赤痕”才能跟他说得清楚。 电话那头欧曼云接着说: “不过他叮嘱,在他回来之前,要你尽快搬出你现在住的地方,越快越好。” 苏楚澜一皱眉: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你已经全部暴露在'赊刀人'的视线中了,一旦他们全面对你开始行动的话,你会非常危险!” 欧曼云告诫他: “从他们这两天对你的动作来看,目前他们不知你的实力,都还只是一些试探而已,目的是为了探你的虚实,或是避开你,拿到他们要的东西。” 他问:“他们要的东西?是什么?” 随即便听到电话那头欧曼云一笑说道: “他们要的东西就在你的手中啊,呵呵。” 苏楚澜听得一头云雾,但他决定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说道: “我不想搬,要搬也得过一段时间再搬。” “不行!必须尽快!你要嫌麻烦,我这边可以安排人帮你搬。”电话那头欧曼云的声音无容置疑。 “别,不用!我搬。”苏楚澜赶紧说: “总要给我一天时间吧,我好歹把这里的事安排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欧曼云像是在考虑,然后她说道: “好,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必须搬出来。” “好吧。”苏楚澜妥协:“搬哪里?” “我在玄武湖畔有个独栋的房子,你就搬那儿。”看样子欧曼云早就作好了准备。 “别墅?”他低声叫道。 “哪这么多废话,要你搬就搬!” ...... 由于心情不明,回到家,苏楚澜便闷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收拾。 一反常态,他整整丢了五袋垃圾,洗了一水池的碗碟,把外面所有的衣服全扔进了洗衣袋...... 当黑夜再次莅临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拿起电话打给章迪。 “下课了吗,我是苏楚澜。” ...... 章迪楚楚素颜地坐在他对面。桌上有他做的蔬菜,还有一条精心烹制的鱼,牛排是他从楼下不远的西餐厅点的,老远就可以闻到和着黑椒汁的洋葱香味。 “今天我请你吃饭,就当压惊。” 他和颜轻声,脸上的笑容散发着充满亲切感的温暖。 章迪笑了笑,用筷子夹起一小点蔬菜放进嘴里。 他看她吃完,心里很没把握地问道: “味道怎么样,不难吃吧?” 直等到章迪微笑着点头,他才如释重负一般微笑起来。 苏楚澜的心中,生活就该这么简单而知足。然而谁能知道,此时的苏楚澜,简单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命运已经把他扯上了一匹驾驭不住的野马,由不得你左右,而只管带着你奔跑。 “今天怎么啦,这么好,请我吃饭?”章迪问道。 他一笑,不知有多腼腆。 “吃个饭而已,难道你苏哥我请不起?” 灯光不知因何而摇曳,反正是人不醉人,人又何关? 女孩笑似桃花,颜容中颇多不解。 “我是读中文系的,送你一句偈语。” “你说。” “心不动而无法,情不动而无佛。”章迪盈盈浅笑道。 不知为何,他眼中隐现出一张桃花泪眼的脸,悟门! 那一刻他简直有上去拥抱的冲动,而定神下来,那泪眼,相隔咫尺,却有千年之距。 “好吧,既然你说到佛,我也送你几句偈语。” “洗耳恭听!” 他随口便道: “身若出泥莲, 心为一念花; 长生为佛座, 不染尘俗下。 世事难离舍, 只逐名与利; 万般无隽永, 唯有长守护。” 章迪并没回他,只随口喃喃: “莲花座下,舍利永护。” 他忽然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莲花座下舍利永护,这首偈诗每句尾的那个字啊?!” 苏楚澜愣住了。 ...... 翌日清晨,一辆警-车在晨雾里呼啸而过...... 老安头死了! 苏楚澜在下楼时走过围着一群人的传达室。 吴队长带队,一帮公安拍照的拍照,做笔录的做笔录,正忙得不可开交。 吴海强正在询问第一个发现安叔尸体的人,这是个穿着运动背心的中年男子。 “我一早去晨跑,绕了一圈回来照例到安叔的传达室门口拿牛奶,按照以往,安叔早就起床了,他会一边分排报纸一边跟我打招呼。可今天的传达室黑洞洞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看门没关,便想推门进来看看他起床没,一看灯便看到他这样了。” “那时大约几点?” “大约早晨五点的样子,天还没怎么亮,我通常跑步回来都是这个时间点。” 吴海强吩咐一旁的民警记录着,一抬头他便看到了苏楚澜。 “哎,小苏,你别走,进来一下。” 苏楚澜一愣,随即分开人群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皱了皱眉头。 安叔的尸体趴伏在地上,血迹由他胸口渗出,印透了他身体底下一堆散乱的报纸。 吴海强看了一眼尸体说道: “伤口在左胸,一刀致命。” 说着,他蹲下来翻起安叔的身体给他看了一下。 一寸长的刀口自安叔的左胸直贯而入。 屋子四周没有半点血迹,刀口平滑干净,出刀之快,显然是在死者倒下后血才喷溅而出的。 苏楚澜暗暗吸了口冷气,没有做声。 吴海强看着苏楚澜的脸,半天才说: “你是不是清楚谁干的?” 苏楚澜依然没有说话。 “这么快的杀人手法,只有赊刀人。” 苏楚澜的眼皮一跳。 吴海强继续问他: “他们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谁?”苏楚澜抬头问他。 “赊刀人。” ...... 公安局,吴海强大队长的办公室。 吴大队长在他办公桌前略显焦躁地走了好几个来回,一旁的沙发上苏楚澜坐着依旧一言不发。 “你老实说,这是到底跟你有没关系?苏楚澜!” 苏楚澜抬头一笑,阳光白到了牙齿。 第七十四章 殷十六的,贴身丫头 苏楚澜很清楚这位吴队长的行事作风,之所以在他办公室,而不是在审讯室。多半并不是因为这位吴队长怀疑自己是作案者,而是他觉得自己知道一些情况,一些有关赊刀人的情况,一些他们所不了解的一些情况。 他希望赊刀人的案子在自己身上能得到突破。而之前,诚如他所说,他们对赊刀人知之甚少。 苏楚澜依然保持着有耐心的微笑。 “苏楚澜,你不要以为人不是你杀的,你就可以与此事无关!” 吴海强又一遍强调道,他的两只指关节狠狠地敲击着桌面。 “告诉你,我们怀疑赊刀人与本市的多起命案有关。你不跟我们配合,就是纵容犯罪!” “吴队长,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把我扯上?如果我跟安叔的死有关的话,我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你面前?”苏楚澜终于开口,他反问道。 听他此言,吴海强停止走动,压低身体凝视苏楚澜。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苏楚澜,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有跟我说啊?” “没有啊。”苏楚澜一脸无辜:“你想了解的我都告诉你了啊,关于哪方面?” “关于赊刀人!为什么赊刀人又跟踪到了你住的大楼,并且在你大楼杀了人,你能解释吗?”吴海强进一步问道。 “吴队长,你是不是在把我往沟里带啊?我如果能解释,那我就算不是凶手,估计离帮凶也不远了。” 他依然带笑,不过眼神里却是确定无疑的一副看穿了吴海强后的不屑。 吴海强愣了一愣,他没料到苏楚澜脑子这么够用。 “苏楚澜,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你不跟我们合作,不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他又一次提高音量,近乎咆哮地警告道。 与他的态度相对应,苏楚澜再一次陷入无语,坐在沙发里与吴海强四目对视。 过了一会,吴海强主动移开眼神,低头思忖着说: “小苏,刚才我并不是有意要朝你发火,只是此事事关人命安危,而且社会影响还在扩大,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怕你笑话,我们到现在连他们的作案动机都没有掌握。劫财?报复?仇杀?买凶?......好像都不是,唉,搞得我一筹莫展,对外不好交代啊。” 言语中一副无以适从的无奈感。 苏楚澜没想到,吴海强会在他面前露出无助的一面,他的眼神随即也软了下来,对抗被理解所取代。 “我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样吧,既然我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我答应你,一旦发现任何有关他们的线索,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吴海强看形势再逼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希望只有放在他愿意和警方合作上了。 他耸耸肩膀,传递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给苏楚澜: “谢谢你,不过你自己多注意安全,有事第一时间与我联系。” “我明白。” 苏楚澜起身伸手跟他握手。 吴海强刚伸出手去,忽然停住不动,指着他的手掌问道: “你,这个......” 苏楚澜翻开手掌看看,才明白他指的是他掌心那个青绿色的圆纹。 “哦,胎记!天生的。”他微微笑着解释道。 “噢。”吴海强释然道: “挺别致啊。” ........ 这时刚是早晨九十点钟光景,马路上的车子不多,三三两两走着几个闲人,还有一辆黑色的铃木摩托停在不远的路边。 苏楚澜手插着兜从公安局大门出来。 晨雾刚散,风有些微凉。他竖了竖衬衫的领子,左右看看,便径直拿起电话,顺着墙根边走边打。 走到路头,他顺手右拐,突然间便像换了个人一样警觉得贴在墙上。 “突突”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近,他一个飞速地伸手,从一辆刚露头的摩托车上一把拽下一人。 那人中等个子,一身黑色皮衣,带着头盔,身材虽是纤瘦,但反应毫不含糊。 他低头一滚身,立马从苏楚澜手上挣脱开来。 “看你还跑!” 苏楚澜双掌齐上逼住那人,那人退着忙于招架,冷不防地被苏楚澜一掌把头盔劈落在地。 一头秀发顿时飞散开来,那青丝遮掩不住的是一张略显细圆的脸,明眸善睐的大眼睛,正是甜儿! “甜儿?!” 苏楚澜惊呼道,顺着用双手几下凌厉的攻势把她逼到了墙边,她的双手立刻被苏楚澜制住,动弹不得。 “你......”这女子又怒又急。 “你是甜儿?”这次苏楚澜靠近看得特别真切,这女的长相和殷十六那贴身丫头甜儿是一丝不差! “你认错人了!放手啊。”这女子恼怒得斥喝道。 “不承认?”苏楚澜嘴角上扬,带笑着说道:“这次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让你脱身的。” 这女子大骇,目光闪烁而慌张,显然没料到被苏楚澜设计反制住。 “前晚到我屋里去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吧?”他眼睛逼视着这女子。 “不知道你说什么,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喊啦。”这女子话虽这么说,但很快神色冷静了下来。 “你喊就是了,这招对我苏楚澜不管用。”苏楚澜说着,故意做出狰狞一般的笑容。 那女子一愣,随即说道: “你松开手,我答应你不跑就是了。” 苏楚澜谅她也脱不开自己,况且大马路上他这样“壁咚”着一个女人很是惹眼。 “警告你别耍心思哦。”说着他便把两手松开了。 刚一松手,那女子突然急速地往边上一撤,让出一个空来飞腿便向他胸口踢来。 哪知苏楚澜心里早就设防,身子微侧,一把就把这女子穿着黑色靴子的小脚抱在手上。 “知道你有诈!”他略是得意的带着笑容说道。 那女子一只右脚被他抱在怀里,金鸡独立地站着,恼羞得不行,一急之下大喊: “快来人啊,非礼啊!” 声音清亮,在宽畅的大街上尤其听得醒耳。 苏楚澜没料到她真的会喊,表情一时大窘,即刻松开抱着她腿的手,作势正准备看看左右有没有人注意。 这女子趁他松开的瞬间,右脚一个发力,弹腿踢得他摔出去三四米远。 他一惊:“不好,又使诈!” 等他翻身而起作势再要追时,这女子已迅速跨坐在摩托车上,手上狠狠一把油门,甩出一股青烟就飞驶出去...... 苏楚澜连追几步也没赶上,只有徒然看着那黑色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妈的!什么鬼,在这里怎么能见到甜儿?“苏楚澜嘴里骂着,一头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喘息。 ...... 少顷,他定了定神,从兜里摸出手机。 “喂,是我,苏楚澜!” “这么啦,怎么听你喘这么厉害,你没事吧?”电话那头是欧曼云的声音。 “我没事,欧总,有急事要问你。” 电话那头的欧曼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顿了一顿说道:“你说吧。” 他喘口气,一字一句说道: “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告诉我,赊刀人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十五章 来自千年前的,杀戮 从这一章开始,我要和我的读者们一起玩一个比较烧脑的游戏,有关时间和空间...... 作者中秋日誌 =========== 有些女人美得让你过目不忘,有些女人独特得让你印象深刻。 甜儿就属于后者。 六月的骊园,清早的花架下,甜儿因为斟茶而打翻了水壶,为此还讨得十六爷的一句责怪。 那时身份还是刘驰驰的他,便记住了她。 在他眼里,那是个低级的错误。哪有下人斟茶时不是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按住壶盖儿呢?甜儿没有,所以她打翻了茶壶。 现在想来,苏楚澜终于明白了,她那么做完全是为了掩饰她手上那块奇特的纹身。 而那奇特的纹身背后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赊刀人的秘密? 而刚才,和他交手的女人,与他有过近过咫尺的距离,他几乎已能断定她就是殷十六的贴身丫头-甜儿。 因为她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那香味,他一点都不陌生,那是殷十六最偏好的荼芜香。 现代人已经甚少会用熏香了,多是图方便喷些香水,诸如香奈儿5号、巴宝莉或是第五大道之类的。可再好的香水,无论从香味的持久性,还是渗入性而言,都要较熏香差许多。 荼芜香,熏香。被《新纂香谱》评为一品香,产自波弋国,此香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气。由此备受江南年轻商贾们的推崇,殷十六自不用说了,谁教他是享誉江南一带的翩跹胖公子呢。 在骊园的大厅里就长年燃着荼芜香,而这,就是甜儿每日必做的工作。 一定要查清楚这女人的来历! 这就是苏楚澜打电话给欧曼云的目的。 ...... 苏楚澜赶到伊曼纤体中心的时候,欧曼云正在练功教室里上课。 明净的落地镜子,光洁的实木地板,欧曼云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挺胸绷足,举手抬脚之间,如云生云漫一般的自在舒展。 这女人是个尤物。 苏楚澜那男人最真实的眼光刚在欧曼云凹凸的身材上流连了一小会,就被她发现了。 她抿嘴一笑,一边示意着其他人继续,一边套了件外套走了出来。 “怎么,特意来观摩我教学啊?”她揶揄他道。 “怎么会,观摩你教学哪有当你学生来得幸福。”他说话时的一本正经让她又止不住地笑。 “快别笑了。”他打断她:“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哦,那去我办公室吧”她一甩披肩流苏一般的长发,领头走在前面。 “妖精啊。”他看着她背影,心里恨恨道。 ...... 欧曼云不急着谈事,先泡了杯茶给他,让他在沙发里坐等一会。 她自己一转身,推开总经理办公桌后面一扇门进去了。 看着那扇门被关上,苏楚澜顿时无数个脑洞大开。 这背后竟然有间如此隐蔽的房间?做什么用的?...... 正在天马行空般的无边漫想之时,欧曼云已换了套相对职业的套裙出来了。 她给自己泡了杯普洱茶,然后在他一边的沙发坐下。 “说吧,你要知道什么?” 苏楚澜一时还没从美轮美奂的幻想里出来,直愣了一下才说道: “哦,是这样,我今早又跟那帮人遭遇上了。” “赊刀人?”欧曼云向他证实道。 “是。”他肯定地点头。 “那帮人白天也敢出来?”欧曼云微皱起眉头喃喃道。 “不,就只是一个女的,她没有武器。”苏楚澜更正说道。 “女的?没带刀?”欧曼云听了他的话,有些纳闷。 “是的,她原意是想跟踪我的,不想被我发现了,在街上就起了冲突。”他解释了下经过。 “后来呢?” “被她跑了。”苏楚澜简短地说,他不想描述那个尴尬的过程。 “被她跑了?”欧曼云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难道不是你跑了吗?” 苏楚澜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跑,我又不是打不过她。” “你能打过他们?”欧曼云又一次质疑。 “能啊,我跟他们已经有三次交手了。” 看到苏楚澜回答得不像开玩笑,欧曼云有些不信地站起身来。 “你起来。” 苏楚澜不解她的意图,但还是听她的话站了起来。 她面对着他,说道: “你攻我一拳。” “我打你?”苏楚澜不解地看看她。 “叫你打就打,别废话,我有功底。”欧曼云不耐烦地催促他。 “喔。”他答应着,将信将疑得还是一拳挥了出去。 欧曼云极速一闪,双手便将他的拳头制住。 “不行不行,你要用上你的全力,用最快速度攻我。”她对他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意。 苏楚澜看她刚才那一下身手敏捷迅猛,闪身反制一气呵成,这才知道这女人也非等闲之辈,顿时来了精神。 “你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出手啦!”他提醒道。 “来吧!”欧曼云低低一声娇喝,双手架拳。 苏楚澜双目一凛,出拳! 拳在空中,忽变掌刀,化作一道流利的弧线,斜斜地变向击向欧曼云的右侧。 这正是公孙大娘一门的浣花剑式。 欧曼云哪里料到他的掌法一下间变得如此精绝而疾畅,拳势一下落空,眼看着苏楚澜的掌风往自己右胸击来,惊觉已晚,眼看着闪避不掉了。 苏楚澜的掌刀猛然间在空中急转收力,硬生生在她胸口处停住。 空气在两人间沉默地宛转了几秒钟...... 苏楚澜收拳忙道: “欧总不好意思,纯属侥幸。” 说话间却不见她回应,再一抬头,欧曼云一张粉脸早羞红得如春早的桃花一般。 愣了多时,才听她喃喃说道: “难怪大哥要说,你修的是几辈子前世的功力,这下我总算见识到了,幸亏我们是一伙的,不是对手。” “啊?......”他不解其意,挠着脑袋看她。 “好啦,我相信你了,凭你现在的功力,赊刀人该是怕你才对。”她释颜笑道。 “那你现在该给我好好讲一讲这赊刀人了吧?”他问。 “好吧。”欧曼云坐下说道: “如果我们几个算是时空间行者的话,他们就该算是时空里的杀手!” “时空里的杀手?” “是。传统的赊刀人你知道吗?”欧曼云问他。 他点头,因为他听吴海强给他解释过。 欧曼云接着说:“传统的赊刀人,他们赊的是刀具,取的是时间里的增值的成本。而我们遇到的这帮所谓'赊刀人',他们赊的是他们无与伦比快速杀人的技法,而他们要的目的是,跨越千年时间的鸿沟,活在未来。” “你说什么?”苏楚澜惊到不敢相信。 “明确些说,他们个个都是来自千年以前的人!”欧曼云秀眼不动,一字一句地说。 “唐代?”苏楚澜猜道。 “没错!和刘驰驰同一个时代!”欧曼云的眼睛盯着他,明确地说。 第七十六章 搬,带她一起 听到欧曼云提到刘驰驰这个名字,苏楚澜莫名地皱了皱眉头: “你都知道了?” 欧曼云微点了下头: “嗯,我都知道。” “那么”苏楚澜略微顿了顿,掩饰了下语气里的急迫:“他们还好吧?” “谁们,你说是谁?”欧曼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头雾水。 “哦,我的,不对,是刘驰驰身边的那些人,后来怎样了?” “你说他们啊。”欧曼云一边思忖着一边说道: “王建后来不满朱温篡权,入蜀盘踞自立为帝,国号后蜀。李默余在朱温篡唐后第二年潜入长安刺杀朱温,不幸被擒,遭群戮而死。殷十六在刘驰驰离开后没多久在洛阳骊园的家中暴毙,死因不明。” 苏楚澜陡然心口一紧,如遭闷击般半天才喘口气。 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听了欧曼云的话,他还是莫名地愣了一分钟,胸口觉得如生剜般疼痛。 这正是初夏的南风天气,欧曼云的办公室里流动着温暖而潮湿的空气,纵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有股寒意直窜上自己的脊背,令自己盗出了一身汗。 那女人果真是甜儿!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是赊刀人吗,她为何来到现代?她又为何潜伏在殷府?会不会就是她对殷十六他们造成了不利? 正在他心念百转之时,欧曼云说道: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们虽是一帮在时空里出没的杀手,但是他们能待在现代的时间非常有限。” “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思绪里拔出来,转脸问道。 “也就是说他们每次在现代社会可逗留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一到时间,就必须回到他们来的唐代对吗?”他进一步地问。 “是的。” 苏楚澜皱起眉头,手不自觉的到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 他示意了下欧曼云: “不介意吧?” “没事,我自己也抽。”欧曼云不介意道。 他点着烟自忖着,片刻恍然道: “难怪他们每次神出鬼没的,连公安局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原来他们每次最终还是要回到唐代去啊!这就是每次公安追踪不到他们落脚点的原因了。” 欧曼云笑了下说道: “公安连他们来路都不知道,怎么抓他们,别说抓了,恐怕连个线索也不会有。” 苏楚澜说:“本来还是有个线索的,不过很快被他们灭口了。” “这帮人下手历来狠、绝!你务必要当心。”欧曼云再次提醒他道。 “不过,你很快就要搬出来了。”她话锋一转:“立刻就搬,越快越好。” 说着,她自顾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扔给了他。 “湖畔山居,5栋。” ...... 正午的阳光刺眼,公寓楼依然灰扑扑的,线条粗糙得像座屹立在城市边缘的怪物。 苏楚澜把最后一包行李塞进车子后备箱,然后返身倚在车边抽烟。 他脸上的光线不明不暗,眼神带着些忧郁。 传达室的门口依然拉着禁止入内的警戒牌,门和窗仍然敞开着。尸体已被搬离,只剩下个粉笔画的人形线条,就算这样,依然还是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 苏楚澜摔掉烟头看看左右,然后急走两步跳过警戒线,走到传达室里面。 他蹲下来搜寻,很快便从一堆带血的报纸旁边拈起一只烟头。 这是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烟蒂上有淡淡的口红印子,口红的颜色很特别,属于淡淡的绛紫色。 ...... 从传达室出来,苏楚澜一路思考着上了电梯。 他考虑还是应该跟章迪道个别,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走到章迪房间门口他刚想敲门,手举到一半停住了。他的眼光移到脚下,那里正有一滩水顺着门缝淌出来。 不由分说,他敲开隔壁人家的门闯进去,然后在这家女主人的惊呼声中,他从这家阳台跳进了章迪家的阳台。 落地声音很轻,他立刻猫身藏了起来。 他探出半个脑袋往屋里张望,只见章迪面对着他已被绑在了椅子上。 她一脸的惊恐万分,张大嘴巴可是不敢叫唤,因为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森森的刀。 她的面前,一脸绷带佝偻着身体正在逼视着她的,正是赊刀人! “你跟那姓苏的小子是什么关系?” “认识,朋......友。”章迪的语气里都透露着恐惧。 “女朋友?” “不......不,普通......”章迪本意想说是普通朋友的,可是一抬眼看到了站在赊刀人背后的他,她眼神立刻镇定下来,点点头答道: “是!” “嗯?”赊刀人正疑惑着这女孩为什么回答得这么爽快的时候,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嗨,赊刀人吗,有什么事能直接问我吗?” 那人惊得一个转身,右手跟着向后也疾划了过去,阴瘆瘆的刀光! “当心!”章迪喊道。 苏楚澜身子一撤,挥拳,闪电般击在那个人胸口。 那人噔噔退后了好几步,胸口的衣服凹进去很大一块,像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似的,很是吓人。 “青纹侍迦!”那人似是咬牙般地叫道,右手绑着的利刃又划了一道雪亮的刀光挥过来。 苏楚澜被他逼的一退,顺势迎着他踢飞一把椅子。 “咔哒”半空中椅子被劈飞两半,那人目光狰狞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那人像想起什么一样朝自己身上看了看,然后一个转身朝窗口跑去...... 他时间到了!苏楚澜脑子里闪过一念。 随着念头,他大叫一声“别跑”,伸手急抓向那人。 晚了!那人已跃出窗户,腾到了半空。 去逝已尽,随着那人盯着苏楚澜的眼神在半空中消失,他的一堆衣物和绷带也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 里面空空如也。 这次,轮到章迪睁大眼睛喃喃道: “真见鬼了。” ...... 苏楚澜顺手关掉水龙头,踩着一地湿哒哒的水过来,给章迪解开绳子。 章迪的眼神还是呆看着窗外,嘴上喃喃: “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楚澜拖住她下巴,把她脸移转到自己眼前。 “快别发呆了,收拾东西!” 她这才缓过神来,不知所措地问他: “收拾东西?干嘛?” 苏楚澜一把把她拽到衣柜前。 “这鬼地方不能待了,跟我一起搬走!” 第七十七章 赔了车子,折夫人 看一个女人收拾东西,你就知道她有多爱家。 坐在章迪家的沙发里喝着咖啡打发等待的时间。 当苏楚澜第五次抬手看表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喝完第三杯咖啡,同时也翻完了两本时尚杂志。这时章迪才戴了只帽子,换了身天蓝色碎花裙子走到他的面前,身后拖了一只有她半人高的旅行箱。 咋地,这是要出去旅游?! 见他发愣,她很不好意识地说: “让你等久了,先走吧,明天再回来收拾。” 说完自顾走在前头。 就这样一个女人,你确定能跟她生气么? 当苏楚澜抢着去打开门的时候,猛地发觉门口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子。 开门的瞬间,他颇是意外的一愣,随即双手揣在兜里,一副无聊地表情吹着口哨往前走。 不等他走开,苏楚澜迅速地出手,在这家伙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整个人逼定在了走廊的墙上。 “你来干嘛的?”苏楚澜狠声问道。 那人一脸的惊骇,可就是不说话。 章迪叫道: “苏哥,怎么啦,你把人家吓到了!” 苏楚澜不理章迪,双手陡然施压,狠着声再问: “你说不说?” 这家伙的脸因为脖子被勒而涨得通红。 “就是来看看她住哪的。”他用手指指章迪,话几乎是憋出来的。 苏楚澜的掌刀快速落在他脖颈之间,那人闷哼一声晕倒。 苏楚澜拉起章迪的手疾步走进电梯。 “你明天不用回来了,我替你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的?”章迪的小碎步一点不比他慢。 “那晚在苏黑见过。”他飞快地回答她。 “哦。”章迪贴着墙壁不再多话。 ...... 一楼,苏楚澜领着章迪穿过大厅,正思忖着今天的人怎么较往日要少了许多,章迪忽然啊得叫了起来。 公寓的大门口,逆着光,有人坐在一张转椅里抽雪茄。 黑爷今年三十好几了,除了皮肤黑点,就数那副墨镜张扬了,足足大他身边那帮黑衣人的好几个尺寸,直逼熊猫的档次。 黑色头发,背成一色的油光,一副黑社会形象代言人的不二模样。 “章迪,我就知道,找到你一准就能找到这个小白脸。”他颇是得意地吐了口烟,用手指指苏楚澜。 黑爷对白脸的人记仇? 苏楚澜上前一步把章迪护在身后。 “黑爷,咱做事讲道上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冲我来,不关他什么事。” 他指了指章迪。 黑爷摘下墨镜,旁边立马有人接过去。 他用拿雪茄的手指指苏楚澜,笑道: “好,好,很好,还知道英雄救美,我答应你!” 说话间,他语气一转,狠声恶气地大声吼道: “给我,连那女的一起,往死里打!” 一帮黑衣人正要动作,被苏楚澜一个手势制止住。 他面露忧色: “慢着,你们确定不先逃命吗?” 说话间,身后的章迪已经发出惊恐的叫声,她的眼睛直直地盯向黑爷一帮人的身后。 黑爷一帮人回头。 门口处,同样逆着光,赊刀人头缠绷带只露双眼,右手与利刃一体,杀气扑面,直直而来。 “什么人?”黑爷一挥手,几个黑衣打手已同时向那赊刀人出手。 赊刀人敏捷地闪过。祭左手挡住一人手中的棒子,右手跟上,瞬间扎透这人的肩骨。 刀透肩骨,直戳在墙壁上。 “嘡”,利刃拔出,刀不带血。 赊刀人目不斜视,把黑衣人推倒一边,继续朝向苏楚澜。 苏楚澜自言自语道: “叫你们快逃,来不及了吧。” 黑爷大惊,往后一推,身前再次涌上好几名黑衣打手。 一阵利落的刀光之后,再次躺倒一片。 他依然直直奔苏楚澜而来。 苏楚澜冲章迪耳语: “你只管到门口车里等我。” 说完便迎刃而上..... 他夺下一人的棒球棒,照直抡向赊刀人的手臂。 那赊刀人挥臂一挡,瞬间便被苏楚澜捉住了右手。 苏楚澜顺势把赊刀人推到电梯口,用他的身体把按钮触亮。 赊刀人挣扎,被苏楚澜死死按住。 直到“咣”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苏楚澜一脚便把赊刀人踹了进去。 赊刀人被踹落在电梯里,门徐徐关上。 那赊刀人翻身站起,拼命扒住行将合上的电梯门。 苏楚澜再不管他,挥拳打倒两个打手跑了出去。 大院门口,章迪从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向他招手。 他一愣,没时间多想便腾身跳进了驾驶室。 车子点着,带着发动机的轰鸣,一转眼窜入车流中,极速飞驰而去。 黑爷带人追出来,只看到那车尾部喷出的白烟...... “唉!”他起得把雪茄狠狠扔在地上: “老子的车!” 旁边有人结结巴巴地说: “嫂子在车上!” ...... 车子在路口打了个华丽的右转,钻进了闹市区。 苏楚澜这才稳住方向盘,降稳了车速。 他侧头问副座的章迪: “这车哪来的啊,动力比我的车大多了。” 章迪一脸茫然说道: “你没给我钥匙就要我上车等你,我看了一下,也只有这辆车能打开,所以......” 苏楚澜一脸的疑惑: “那这是谁的车?” “我男朋友的!” 两人吓一跳,这才注意到后座有个女人头发凌乱地爬起来,横七竖八地涂了一脸的口红。 她惨兮兮地应道: “这是我男朋友的车,我正在涂口红,你们便进来了。” “你男朋友是......”苏楚澜对着后视镜问道。 “黑爷,大名鼎鼎的黑爷就是他!”这女的只顾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口红印子答道。 “......” 苏楚澜和章迪对望一眼,无语中..... 宝马车穿过大楼如丛林一般密集的闹市区,拐上干道,随着如川的车流往东驶去。 当路旁的琉璃灯盏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照亮道路,车子驶过一座老砖的城门后停在了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苏楚澜面朝后座和颜地问道。 “林靓,你们呢?”这女的竟然一脸的不生气,乖巧得让人不懂。 “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回去问黑爷吧,他知道。” “哦。”这女的怏怏答道。 “不好意思,林靓,你得在这里下车了,再往下走,你就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了,你懂吗?” “哦,我懂了。”这女孩听话地推门下车,抱着手包,光着两条笔直的腿站在路边。 “你自己赶紧打车回去吧,风里面冷。”章迪看她只穿了条露脖子的毛衣和牛仔短裤,有些不忍心。 “拜拜!” 她摇摇手,扭头自顾往市里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八章 城市,落落寡欢的女人 林筱,是黑爷的女人,有着一头暗红色的蓬松短发。脸上的妆重得和她年龄很不相符。 南都的黄昏,此时是红色的,红得有些惨淡,在昏黄的路灯中,就像一个落落寡欢的欢场女人。 苏楚澜从后视镜里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去很远,神色淤结。 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扭头不经意间问道: “这个女人,你认识吧?” “啊?” 章迪冷不防的被他问到,一时语塞。 苏楚澜注意到她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道清亮的颜色,随即便暗淡了下去。 他没再追问,黑色的车体划过一道流利的亮色向即来的黑夜里驶去...... 岸边的灯光星星点点地落在湖里,暗色的水面导来阵阵初荷的香味,苏楚澜把车停在湖畔的道路边,夜风袭过,他的心绪像开过一辆光年的列车。 “好吧,我承认我认识林筱。” 章迪的碎花裙裾在夏草间飞扬,伴随着的,是她飞散的长发。 “她剪短了头发,我上车的时候险些没把她认出来。”顿了一顿,她说: “她曾经是我哥哥的女友。” 在章迪的停顿中,苏楚澜并没有作声,他的眼睛一直远眺着远处鸡鸣寺的山塔。 “她和我哥哥热恋了三年,三年之中我哥带她来过我们家,我就是那时认识她的。可我哥出事之后,她就没了音信,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等我再看到她时,那是在十几天前,在苏黑酒吧,那时她已是黑爷的女人了。” 章迪说完,长长地向夜空透了口气。 “她也是在酒吧工作的吗?”苏楚澜问道。 “不,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学生,在南艺上学,学的是油画。” 南艺是南都市唯一的一所艺术类院校。 苏楚澜把一颗石子抛入湖中,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扭头看着章迪说: “你有空能再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让她离黑爷远点,她很危险。” “你是说......”章迪的眼神看向他。 “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是潜伏在黑爷身边,伺机为你哥报仇。” “你是怎么知道的?”章迪惊讶地问。 “我看到她翻乱的手包里有一支录音笔,一支非常专业的录音笔,警察用的。”苏楚澜回答她。 章迪像是懂了什么似的,陷入了长长的思索,再没有作声。 ...... 两人上车又开了一段路,抵达的是倚湖而建的一个高档别墅区—湖景山居。 5栋是个独立的单元,三层的小楼。罗马立柱的门厅,落地玻璃幕墙,芳庭院落。 苏楚澜拿钥匙开门,顺便开启了灯光系统。 他一回头,章迪依然站在门口的亮光里,牵着她那只巨大的旅行箱,一脸惊诧地愣在这座“宫殿”的门口。 “你的房子?” “朋友的。”他摇头笑着道。 “是那个叫欧曼云的女人的?”女人的第六感永远准确得吓人。 “是。”他答道,心里却惦量着欧曼云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 “那我们能住多久?”章迪又问。 “又没人赶你走。”他摆了个请便的动作。 章迪这才稍些轻松地走进厅里,她放下皮箱,略带拘谨而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苏楚澜不管她,丢了手上东西一屁股便陷进了沙发里。 要知道作为一个老牌的单身汉,他对沙发的感情,有时就像是对女人一样。(这里省去微妙的心理描写五十字) 这时,他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欧曼云?! 苏楚澜微笑着接起手机: “欧总。”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欧总,就叫我曼云吧。你如果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叫我曼云姐。” 苏楚澜尴尬地笑,他知道这女人其实比自己还要小。 “怎么样,你搬进去了吗,感觉如何?” “嗯,刚进来。不知道怎么谢谢曼云姐呢,太奢华了吧,简直像座宫殿。”苏楚澜说这句话时,正张望着别墅那高额的大理石穹顶。 “呵呵,你这人太会说话了。”电话那头的欧曼云笑得花枝乱颤:“你满意就好,住下吧,有空我去看你。” 他正准备再客套两句,话筒里欧曼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哦,还有件正事。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又跟赊刀人交手啦?” “你怎么知道的?”苏楚澜颇觉意外,欧曼云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我怎么知道?现在是全城都知道了,你们公寓大楼下午发生的事已经上了电视新闻,你自己不知道?” 草草又说了几句,苏楚澜挂了电话。他在沙发边找到一只电视机遥控器,随手拿起便按亮了对面电视机的大屏幕。 果然,正在滚动播出的电视新闻里一下子跳出了公寓楼的画面。 章迪也被吸引了过来,坐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电视画面里的楼道满眼都是血斑的痕迹,空空的电梯里留了一套男士的衣物,堆在角落,现场竟然没看到一名受伤者的影像。 章迪看着,不觉间“咦”了一声。 苏楚澜倒不以为奇,他向章迪解释道: “你以为黑爷那帮人会等在原地给警察抓吗?”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镜头里的那个人。” 说着,她伸手朝着屏幕上指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个人的奇怪行踪迅速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力。 镜头里一班围观者的后面,一人正偷偷走进安叔的传达室,她的嘴脸正好被他的连体帽衣遮挡着,不过在她谨慎地一回头间,还是被苏楚澜看出了端倪。 “甜儿!” 他情不自禁地叫道。 “你认识她?”章迪问他。 “嗯。”他回答着章迪,眉头情不自禁地皱在了一起。 她为什么又回到现场呢,安叔不就是被他们杀了灭口的吗,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了现场,如果有,那会是什么呢? 他本想再给欧曼云打个电话说说这件事,可又想到欧曼云压根就不知道安叔被杀的事,便作罢了。 ...... 事情再多,睡眠还是必须要的,更何况不论是谁,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都是会心疲力悴的。 二楼一溜排的四间卧室,一概朝南,从东排到了西头。 虽在同一屋檐下,但总归是男女有别的,更何况我们的苏楚澜要装起来,还真绅士得不行。 “章迪,你就住最东的那一间吧,那一间临湖,空气好。” “那苏哥你呢?” “我住最西头的那一间,靠近楼梯,有什么动静也好注意着。” 完美的安排! 可他自己也不想一想,他们中间还隔着两间呢。谁住?没人住!那空着,岂不怕人! 第七十九章 游走于,流氓与君子之间 苏楚澜先招呼章迪去房间洗洗安寝,他自己泡了壶茶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发呆。 夜色深沉,繁星似是坠入湖底,万籁俱寂着只剩湖涛拍岸,静谧中如隐有金戈作响。 不觉得,苏楚澜竟堕入到千年前的残梦之中...... 先是,骊园夏花,烂漫得如同血色,殷十六一口黑血噗出,掷杯仆倒于堂前。而他身后,紫藤花架前,叫甜儿的女人,一副狰狞的笑颜。 山水艰辛,风寒露重,孟小仙青丝凌乱,夺路于长途,一副穷途潦倒。 三千里杀戮,上阳宫外,血染皇城路,默余白袍骓驹,奋三尺护龙臂浴血长安。残阳如血,他拄剑独立于尸丛中。群卫执戟,一拥而上...... 祁连山雪,大漠四野,李鸦儿率残部踯躅于戈壁。 冰河铁马,万骨摧城。他执马横槊而立,风萧萧兮。 “大唐因何灭我!” 风色扯着他的沙喉荡去很远,徒走流离中,一将朽于昨日。 暮鼓晨钟,黄灯青卷的禅舍,悟门厮守于舍利塔侧,尘土归隐,万念俱往。驰去驰归,唯心海一念而已。 伊水侧,龙门阙。杏黄的裙裾飞扬处,双刃寒冰绣春刀,一雕儿飞落冷泠竹肩头。她冷脸冰霜,隔川与王建而峙,他身后,是万千森森的乌甲军...... 王建手疾挥,箭如雨下...... 苏楚澜一惊,梦犹自醒来,才发觉,身边夜凉如水。 然而灯海之中的万家皆以为历史就该如此,从未有人料想到它已被人改写过。 而那人,就身在人海茫茫之中,此时正心潮难复。 他悻悻然起身,心中掩饰不住的无尽落寞。 难道刘驰驰就这么谢幕了吗,只在那遥远的大唐留下了无尽的沧桑和痛苦吗,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他的一腔热血,就此作西了吗? 他无声地回房间,熄灯,蜷身缩于被子里,心里却犹在刚才的梦境里焦灼。 ...... 夜半,他忽醒来,看着门缝被推一道光,趁着月色,苏楚澜只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纤弱身影犹豫着走了进来。 章迪!苏楚澜心里暗暗叫出她的名字。 章迪只穿了件全棉的睡衣,长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她摸索到他床前,他觉得她的手脚颤抖得厉害。 稍一犹豫,她微凉的身子便钻进了他的被窝。 “我害怕。”她的声音那么小,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自己听。 那是一副芬芳而柔软的身子,有着女孩特有的腻滑,像丝绸般惬意。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和着心脏猛然间同时跳动起来,但人却僵在那里了。 这是漫长而又无睡的一晚,他一直挣扎在流氓和君子之间。 等他彻头彻尾搞清楚自己应该是个流氓的时候。 他已经困意难掩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有些介意自己的黑眼圈,正思虑着如何见人的时候,章迪已经过来敲他的房门了。 “早安,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吃一点?” 他坐在华丽的红木餐桌旁不知所措,知道章迪端给他一杯牛奶和两只煎蛋。 她抱歉的说: “冰箱里只有鸡蛋,牛奶是我在便利店买的,今天先将就着吃吧。” “很好了,很好了。” 他胡乱答应着,然后闷头狼吞虎咽地吃。 等了片刻,章迪低头看着桌面,轻声地说: “昨晚,谢谢你。” “嗯?”他抬头,塞了一嘴的鸡蛋还没来及咽下去。 “昨晚是我这段时间睡的最踏实的一觉,谢谢你。” 他这才释然,着急地着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然后才豁然给了章迪一个傻傻的微笑。 章迪险些被他逗笑,抿嘴幽幽地说: “你的怀里很温暖,像我哥一样。” 然后顿了一顿又说: “不过某些动作我可以原谅你。” 说完竟自顾红了脸。 ...... 这是个不错的周末,天气很好,湖光山色。 早餐后,章迪自告奋勇留在别墅里打扫。 考虑到自己现在开的车是黑爷的宝马车,目标太大,而且自己还有一车行李放在自己公寓楼下的车子里,苏楚澜便决定趁天色还早回去拿车。 他倒不担心黑爷在人会在公寓楼候着他,因为全市的新闻都报道了昨天的事,公安早就密切关注那栋楼,他们再去,无异于投网之鱼。 至于自己,又没作奸犯科,也没有消息说明自己参与了昨天的事,料想回去应该是安全的,但小心一些终归是要的,得提防着那些赊刀人。 人还在车上,欧曼云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小苏,你在湖景山居吗?” 苏楚澜对她一直称呼自己'小苏'颇有些不自然,她的年纪明明比自己要小好不好。可是欧曼云说过,入门有先后,他是几个'自己人'中最后一个入门的,所以她一定是师姐,这么一讲,叫他'小苏'便看起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虽是无奈,苏楚澜也无他法,权且应着吧。 “哦,曼云姐,我刚出来,准备去公寓那取点东西。” 一听苏楚澜要回公寓那儿,欧曼云很有些担心起来。 “什么东西,不急的话就过两天再说,你现在回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苏楚澜连忙跟她解释没有想得那么危险,而且自己也不上楼,只是偷偷到院子里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而已,谅也没人会注意的。 听他这么一说,电话那头的欧曼云稍稍宽了下心,但仍是一再叮嘱他时刻注意安全。 苏楚澜不想听她唠叨,岔开话题问道: “曼云姐,你一早找我什么事?” 欧曼云才发觉自己婆婆妈妈了半天,要说的事只字未提。 她说道: “我这两天要去外地开个会,全国纤体健身行业的,我也不想去,但一方面,我们是属于会议赞助人之一,不去不合适。另一方面,我们还有个行业领头人的奖要拿,不得不去......” 苏楚澜自顾开车,对她的行业话题毫不感兴趣。 “我懂的,你只管去吧,这里没事。”他答道。 “你说的轻松,这段时间几个人就属你事多,不光赊刀人盯上你了,连黑社会和警察也盯上你了。你务必给我小心点,你那个公司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免得旁生枝节。等我回来,你就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也好照应到。” 苏楚澜暗地里一吐舌头,叫我吃'软饭',我可不干。 心里想着,嘴上却说: “你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不去公司了,工作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他本来就跟公司请了好几天的假。 “还有”欧曼云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记清楚了,我不在南都这段时间,你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灵谷书院的徐歉。” “徐歉?”他重复了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对,他是白焰!” 第八十章 开,往城市的边缘开 阳光下,城市的高楼和玻璃橱窗逐渐鲜亮起来,可街上的人群疏疏离离,多少使这个清晨显得有点寡淡。 有人说,人群疏离的地方,欲望会显得比较重要。就如同,没有文化的地方,人们会比较容易感到饥饿。 苏楚澜正想加了一脚油门驶过立交桥的时候,被一帮簇拥在桥下的人群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群清早无事起来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手抄在兜里仰望着桥上。有些人忍不住伸手,指指点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共同的兴奋。 “嘿,这哥们蹲了十来分钟了,怎么还不跳。” “瞧这副打扮,他是疯了吧!” ...... 苏楚澜放慢了车速,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逆着阳光往上看。 清晨带寒的风里,一人蹲在二三十米高的桥栏上,纹丝不动。 他麻布质地一般的长衫和他脸上凌乱的绷带,被风吹开,散乱飘飞。他目光如炬地俯视地面,他在逡寻...... “妈的,该死的赊刀人!” 苏楚澜捶了一下方向盘骂道,然后一踩油门加速开了过去。 ...... 他把黑色的宝马停在沿途的辅路上,这是城郊的一段土路,然后竖起衣领点了根烟步行往回走。 他没有直接去公寓,而是走进对面的小超市,借着买烟的时机观察了一下公寓楼周边的情况。 周末早晨的人并不多,一切好似正常。 既没有看到那些阴魂不散的赊刀人,也没见到黑爷的那帮鬼头鬼脑的狗仔。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车面前,开门钻进了驾驶室。 汽车发动的瞬间,他看见身后的传达室瞬间窜出来三个警察,拿着警棍从车后扑过来。 “站住!” “妈的,这个吴海强又阴我。”他咬牙骂了一声,一脚油门迅速把车开出了大院。 门口忽然就多了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一左一右堵住了两边的路口。 其中一辆上下来了个体型微胖的警察,拿着一个扩音器喊道: “苏楚澜,你不要想逃了,请下车配合我们!” 又是那个吴海强! 透过车窗苏楚澜狠狠地盯他看了一眼,一咬牙猛踩油门,车子顺着人行辅道窜了出去,把个吴海强一个闪身吓得避回到车上去了。 马路上的车不多,迎着刺眼的阳光,苏楚澜的车子一溜烟的跑了...... 沿着出城的路,苏楚澜一路开下去。 期间电话响了两三次,他一看是吴海强的接都没接。 车子直到出了城门才停了下来。 他下车抽了根烟,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把车子开到了通往国父山的路上。 ...... ======= 东郊的国父山绿树葱茏,掩映在一片绿色的晨雾里。灵谷书院就坐落在山的半腰。 国父山,原名钟山,完成推翻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统治的国父先生,死后就葬在此处。也有传此处葬的仅是他衣冠灵柩。 国父山的占地非常大,面积足抵得上半个南都城,夜间开车进来,道路幽曲,加之光线不明,迷路是常有的事。 苏楚澜顺着大路往山里开了一截,大约两三里路,车到一个岔路口停下。 他下车张望。 在一个带箭头的路牌上,他看到了四个楷体的汉字:灵谷书院。 灵谷书院,徐谦! 苏楚澜突然想到了欧曼云方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名字。 书院,是华夏古代特有的一种公共教育的组织形式,类似于学校的教育机构。它起源于唐朝,而在宋朝得到发展和弘扬。通常有官办(政府设立)和民办(民间设立)两种。官办的主要用作收藏、校勘和整理书籍,比如丽正修书院;民办的就主要用来个人读书治学,较有名的如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等等。 灵谷书院始建于宋代,本是灵谷禅院下属的藏经阁。宋人倡学,遂发展为灵谷书院。从历史角度来说,它就兼有了讲学、藏书和祭祀的三大功能。儒者、高僧聚集,曾经在明清盛极一时,而时至今日,却只是一个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已! 难道那个所谓的“白焰”就在这里上班?苏楚澜颇是感到意外。 如果真是这里,倒真是一个避世修行的好地方。 苏楚澜虽是不太相信,但还是一笑,把车子开了进去。 ...... 过了不到十分钟,车子在一处竹园外停下。已经不能再往里开了,再往里,只是一条竹园间的卵石小径。 苏楚澜把车在一旁的空地上停好。他注意到,在他车的左侧还停着一辆路虎的越野车。从车身上的露水痕迹来看,它在此最起码已经停留了一个晚上了。 他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走进去,不太远,就看到一座院落里的飞檐木楼。 楼是唐宋以前的建筑,从佛院式的飞檐就可以看得出来。门楣的匾额上题写着“灵谷书院”四字,却是当代书家的字迹。楼体木榫结构有明显修缮过的痕迹,漆色也是后来新上上去的,要不然在长年湿气较重的山里,会斑驳得很厉害。 楼下的花圃里有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匠人正在晒泥,虽是清早,但闷着头已干了一头的汗。 苏楚澜走过去。 “老师傅,向您打听个人。” 那老匠人侧过头来看看他,友善地笑了下,并未起身。 “小伙子你找谁?” “我找徐歉。” 这老者眯起眼来,回头看看楼上。 “徐歉徐总,他在二楼,你顺里面的楼梯上去找他吧,不知道他有没有起来?” 老者的话让苏楚澜略感到了一丝好奇。 这徐谦是什么人物,怎么连徐总都冒出来了呢,而且怎么还没有起来,难道这地还提供住宿吗? 他谢了老匠人,拾阶进了一楼的大厅,在大厅的后方看到了通往二楼的木梯。 ..... 二楼的几个房间都上了锁,透过窗户,苏楚澜可以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藏书。 最里面一间的门是半开着的,通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陈设的博古架和茶桌案几。 他还是礼貌的敲了下门。 “请进。”里面传出个温和男人的声音。 苏楚澜推门进去,便看见一个坐在长条书案前看书的男人。 徐歉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副保养得很好的模样。他穿着一身薄绒的灰色中装,可以看出做工甚是考究。 “你是徐歉?” “你是小苏吧?我是徐歉。”他的笑容很是涵养。 听他一说,苏楚澜愣了一下。 “哦,昨天欧曼云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知道你可能会来找我”他看出了苏楚澜的反应,转而解释道: “只是没料到你来得这么早。” 苏楚澜不好说是被警察逼来的,只好笑笑说: “今天周末,正好有空便来看看。” 徐歉给他斟了杯茶水说道: “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苏楚澜被他讲中,只好挠挠头说: “还真是有点麻烦。” “关于哪方面的,赊刀人?还是警方那边?”徐歉倒是一点都不绕弯子。 第八十一章 楚辞.九歌.山鬼 灵谷书院的清晨自有山趣,竹间雀鸣,和风清畅。 在徐谦的房中还燃着一盘线香。 苏楚澜讪然笑道: “你所说的几个麻烦,恐怕我都有了。” 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南都市的涉黑势力,黑爷。” 徐谦微微愣了一下,可能没料到苏楚澜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 茶炉开了,他拎起壶子把茶续上水,一时没有说话。 苏楚澜却在观察着他,心里想确认这个“白焰”是个什么来头。 “徐总在哪里高就?”他主动问道。 “哦,开了家小公司。”徐谦随意答着他,心里在琢磨着事。 苏楚澜估计他口中的小公司定然不小。 看徐谦在想事,他便起身看了看屋里的陈设。 墙上挂了一幅林散之的行草,笔苍墨润,深得宋元神韵,落款左耳。 苏楚澜纵是外行,也能窥其笔端的神韵。用笔老道而不拘泥。 条案桌子的后面,却是一张别有情趣的镜面山鬼图,寥寥几笔,把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落款为“小石”。而在山鬼图一侧,又是一幅大字的镜面,书着“无欲则刚”四字。 苏楚澜不禁哑然。此书此画这样布置法,想来是徐谦故意而为之的。 他在裸女画前端详了半天,回头问道: “徐总是文化人?” “哦。”徐谦回顾一笑道: “只是喜欢收藏些字画而已,以当代的为主,聊以把玩。” “这幅画很有意思啊。”苏楚澜的目光仍然流连在那副山鬼图上。 “哦,你说说看。”徐谦突然来了兴致似的问道。 本来就是外行,被徐谦这么一问,苏楚澜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这山鬼明明是山里的鬼怪,或是夔、魈阳之类的怪物,应该是面目狰狞,形象骇人才对,为什么国画里偏偏画成此类丰腴美女的样子?” 想不到徐谦没有急着作答,倒是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他一句: “你见过赊刀人没有?” 苏楚澜哑然失笑道: “我跟他们交手多次,怎能没见过他们,只不过他们多是脸缠绷带,只露双眼而已。” 徐谦问道: “那你觉得他们是人还是怪物?” “当然是人......”苏楚澜的话答到一半,突然失口叫了出来: “你的意思,赊刀人就是山鬼?!” 徐谦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楚澜顿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近中午,窗外的温度已经回升,三两蝇虫在温暖的光线里嗡嗡作响,茶香正浓,屋子里的空气在慵懒中静默着。 徐谦动作轻和地给他茶盏里填上茶水。 他抿了一口道: “徐总,你还是给我详细讲讲赊刀人的事吧,到现在我仍是摸不清头脑。” 徐谦轻手拿起茶笼,放到鼻下嗅香,然后放下缓缓道: “要说赊刀人就必须要说到山鬼。” 苏楚澜凝神静听。 “你听说过屈原写的《楚辞》中的《九歌.山鬼》篇没有?” “知道。”苏楚澜幼时熟读过,他点头默背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徐谦点头含笑,接着说道: “古时的楚地信鬼好祀,屈原写的《九歌》就是一组与楚人祭祀有关的诗歌,而《山鬼》这一篇就是用来祭祀山鬼的。你看,你刚才所吟诵的不正是一位多情而美丽的少女'山鬼'吗?” 苏楚澜这才恍然,自己早年就熟记这首诗歌,却一直未去深品其中意思。 “这首诗歌描绘的是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可是心上人却没来时那种情绪的。这可是一个活脱脱的少女怀春的形象啊。”徐谦说道。 “那这么说,山鬼其实就一些跟我们一样的人咯?”苏楚澜寻思着问道。 “也不能完全说他们是人,其实他们是山里的山神。”徐谦笑着补充道。 “他们是神?”苏楚澜瞪大眼睛。 “不要大惊小怪,在华夏远古的传说中其实人就是神,神就是人,人神本就是一体的。比如炎黄二帝,既是神,也是人类。比如女娲,她既是神,也是人类之母。还有伏羲、大禹等等,无一不是人神一体的。山神也一样,他们不过是有特殊能力的那一部分人而已,但世代被下了咒,只能待在大山里,又被称之为狱族。” 这一席话,只让苏楚澜听得如同天书一般。 徐谦又接着佐证他这一说法。 “明人汪瑷认为:'谓之《山鬼》者何也?盖鬼神通称也,此题曰《山鬼》,犹曰山神、山灵云耳。'近人陆侃如说:'《山鬼》是楚人祭祀山神的乐歌。'马茂元在他的《楚辞选》中更是称:'山鬼即山中之神,称之为鬼,因为不是正神。'并进一步作了强调:'山鬼即山神。古籍中,鬼神二字往往连用。'此即是事实。屈原的三闾大夫正是负责贵族祭祀的官职,这一点在现今已没有异议了。难道他写的《九歌.山神》会是祭拜鬼怪吗,当然不可能,他祭的是山神。” 他又顿了一顿说道: “还有,据我的考证,屈原的屈姓家族,在当时可能不止是楚国的皇室贵族,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可能是一个专门负责为当时的贵族提供巫祭的家族,也就是巫族。” “你说屈原是巫!”苏楚澜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不可能?男巫而已。”徐歉看了他一眼,似是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不解。 直到这时,苏楚澜才真正看出徐歉的厉害来,因为自认文理全才的他对徐歉的以上观点愣是提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 足足沉默了十分钟,他才小心翼翼地从外围抛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说赊刀人是山神,是狱族,他们远跨时空来追杀我干嘛?” 徐歉更正他: “不止是追杀你,而是追杀我们!” “追杀我们?”苏楚澜不解地追问道。 徐歉放下杯子,撩起右手的袖子,在他右手臂上赫然是一块白色的火焰斑纹! “这就是你白焰的标志?”苏楚澜再次瞪大双眼。 “是,如同你掌中的青纹一样!” “你这白焰是......” 徐歉蔚然一笑: “白日之火焰,不能观其芒,但能感其灼!” 第八十二章 狱族.山鬼.盗梦 看着徐谦臂膀上那道醒目的火焰纹印,苏楚澜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亲切感来,他不禁问道: “那我们究竟是什么人,这身印记因何而来呢?” “我们皆是一群伺迦。”徐谦平静地答道。 “伺迦?”苏楚澜重复着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前浮现出赊刀人狰狞着面目大叫“青纹伺迦”的画面。 徐谦细抿了一口茶水,看向窗外的长日浮生,用略是悠长的语气说道: “这可能不是我们生来的命运,但机缘使然,一旦我们被烙上这个纹印,我们便终生脱不开守护佛舍利的使命。” 佛舍利!这是自苏楚澜回到现实世界后第一次听人提到这个名词,而在他穿越过的那个时代-唐朝,他几乎用了一大半的时间,在和那帮打佛指舍利主意的家伙周旋。 徐谦那边正在自顾地讲述一个故事。 “你或许知道,2500年前佛祖释迦牟尼涅槃之后,众弟子们从他火化后的灰烬中得到84000颗真身舍利子的事吧?” 他点头。 “之后,这些舍利圣物就分由八位国王带走,回国建塔安奉。而同时,释迦佛祖座下迦叶、阿难等众弟子也向人世遣出八十一道护符,寄于世人身上,代替他们日夜守护圣物舍利,并代代不息—他们就是伺迦。” 苏楚澜听得目不转睛,他已隐隐听出其中与自己的关系来。 “至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国王阿育王为弘扬佛法,取出舍利,分盛入八万四千个宝函,送于世界各处并重建了八万四千座新塔安奉。从此,这八十一道护符也随之在世界各地留传,寻找一代一代的伺迦传者。由于其过程隐晦深奥,外人往往不明所以,所以他们从不以伺迦传者的身份示众。” “这就是你们各有其工作和社会背景的原因吗?”苏楚澜问。 “你也是一样。”徐谦看着他说道: “我们这些人一旦暴露了身份会引起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你看,你的身份稍事曝露,立刻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苏楚澜笑容一窘,寻思说道: “那按说这山鬼狱族和我们伺迦传者并没有什么瓜葛啊,他们追杀我们为什么?” 在他的理解里,山鬼、巫族和狱族什么的只是远古巫傩文明里的一支,他们的生存环境体系应该是佛教宗义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一个远古文明,以神灵崇拜为主;一个宗教文明,以思想教义为主,何来的冲突和敌对呢。 徐谦也皱了皱眉,一副久思不解的神色。 “我也寻思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头绪。欧曼云倒是有一种猜想,我想她一定跟你说过。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或许......” 他说着抬头看着墙上那幅国画的山鬼图。 苏楚澜顺着他眼光望去,恍然间觉得那画上半裸的山鬼女子,仿佛和那甜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心思游移间,听徐谦说道: “或许这个答案正是你要寻找出来的,而它可能来自于你穿越过来的那个时代。” “唐代吗?”苏楚澜问道,心里想难不成还要我再穿越回去? “是,这些赊刀人。”他顿了下:“也就是狱族,他真正追杀我们的目的,答案可能就在你来的地方。” 说着,徐谦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几个也曾引起过他们的注意,所以我们才隐藏起来用现在的身份作掩饰。而自从你回来,几件事已不经意地暴露了你青纹的身份,这就是导致你现在被追杀的直接原因了。” 苏楚澜明白,他所说的好几件事情,就是指公寓楼和酒吧发生的那几件事。 “这些狱族,对时空间的任何动静都有敏锐的感知,很神奇。”怕他不明白,徐谦还是特别说明了一下。 苏楚澜皱皱眉,直接陷入了沉思。 ...... 谈话间已到了午晌,那老匠人上楼来问做饭的事。 徐谦对他介绍道: “这是徐伯,我老家的远房伯伯,他可是个资深的老花匠哦。” 苏楚澜忙客气地叫了声“徐伯”。 徐谦接着又道: “中午就在这吃点吧,都是他们自己种的菜,不敢讲有多丰盛,但至少新鲜健康。” 苏楚澜本来是个喜荤的货色,但是和徐谦交流的机会难得,他便一笑没再推辞。 吃饭当中,苏楚澜了解到徐谦是南都市一家知名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因喜欢古建,所以出资修缮了久已失修的灵谷书院。又请人整理入册了馆藏的书籍,加上自己多年的一些藏书,重新挂牌了“灵谷书院”。对外接洽一些学者级的文化人物来做一些交流、学术研讨和文化讲坛什么的。对内,也自然多了一块他自己看书、学习、休憩会友的清净之所。 “你以后可以经常过来,他们也常来,不定期的沟通信息,聊聊情况。”徐谦向他发出邀请。 “你说的他们,是指欧曼云她们吗?”他问。 “嗯。”徐谦点头:“不止是欧曼云,还有王汉邦、若雷他们......” “王汉邦,若雷?” “噢,王汉邦就是'赤痕',我们的老大,金牌工程监理。若雷,就是'金术',政府机关的。” 苏楚澜想起徐谦是做房地产的,便问: “那王汉邦跟你公司常有合作咯?” 徐谦微笑道:“经常合作。” ...... 三三两两的又谈了一些,苏楚澜便起身告辞了。 徐谦送他到楼下,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便把刚刚搬到欧曼云的湖景山居的事跟他说了一下,徐谦听罢,思虑了下说: “也好,搬出来就别回去了,免得再遭来麻烦,你现在姑且低调点,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还有,你自己的车不能再开回去了,丢我这儿,你权且开我的车吧” 说着,拿给他一套路虎车的钥匙。 苏楚澜本想推迟,又一想徐歉说的没错,便接过点头谢了。 走到门口,看到徐伯仍独自在花圃里忙碌。 他走上前去打招呼,正看见徐伯侍弄着一盆闲花,那花只有指节大小,花瓣轻卷细长,呈五色分布。 正是刘驰驰在鲍氏家庙所见那花,也是有一晚甜儿送到刘驰驰和小仙房内的花儿。 他不觉“咦”了一声。 徐伯回头看他正盯着手中的花发呆,便问道: “怎么,你认识这花?” 苏楚澜摇摇头,他的确叫不上这花的名字。 徐伯呵呵道: “幸亏你不认识!” 他问:“此话怎么说?” 徐伯笑着略是神秘地说: “此花乃稀罕品种,名叫往生草,花开五色,细香悠长,古时心有邪念之术师常用它来盗入人的梦境。” 苏楚澜听后,脸色顿时变了。 第八十三章 决绝的选择,交换 苏楚澜又匆匆看了那往生草两眼,神色严峻地出了大门。开上徐歉的路虎车,他迅速地驶离了国父山。 车开在半道,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吴海强严厉的声音: “苏楚澜,你终于知道回电话了吗,你现在哪里?” 苏楚澜没有急着回答他,他打开免提,把车停在路变,点起一根烟长吸了一口道: “吴队长,找个时间见面吧!” 电话那头稍稍停顿了一下,想来是吴海强没料到他一上来就主动提见面的事,情绪上有些准备不足。 随即吴海强便说道: “好,现在吗,在哪里见?” “等我给你电话。”苏楚澜说完,不等吴海强说话便挂了电话。 他独自倚在车头抽烟,看远山沧海般的绿影连绵起伏。 ...... 日头犹自在国父山上悠长地挂着,初夏的草色弥漫了他的眼睛,他觉得有颗蠢动的心已回到了那龙门山涧,抑或是法门寺长草及腰的后山坡。 渭水淙淙,酒旗城郭,山野绿里,大漠长风...... 他有些恍惚,烟灰落在手上都没觉得,等他呼疼惊觉时,才发现双眼不知何时被泪花了。 难道那里才是我的乐土吗? ...... 苏楚澜在公路边失神地站了一会,然后狠狠地掐灭烟头回到车里。 在他掐灭烟头的同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像火光般一闪而过。 ...... 车行在密密麻麻的车流里,霓虹在向晚的暮色里闪烁不停,映在他的脸上,他有些麻木。 车上的电台正在播报着一则本市的社会新闻: “......今晨本市的东环立交桥上,出现一名穿着奇异的男子。该男子蹲坐在二十米高的桥栏之上达一小时之久,疑似为一名精神障碍者。 当警察接报赶到现场,意图劝导该男子放弃轻生时,该男子突然发作,用手中藏着的利刃刺伤多名警员后,从立交桥上纵身跳下。 截止发稿时,警方在现场和桥下均未找到该名男子的踪迹。有目击者称,该男子是在空中凭空消失的,但专家对该说法持疑。 目前,我市刑警大队已介入调查此事......” 苏楚澜伸手关掉广播,把目光投射于夜色渐已弥漫的窗外,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从黑暗的某处隔着层层缠满的绷带,像狼一般地盯着自己。 自己仿佛成了无可逃遁的猎物。 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是欧曼云从外地的机场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苏楚澜,自己刚刚抵达a市,这会还在机场,手机刚开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两人寒暄了几句,无非是a市天气怎样,在外注意安全,早点回宾馆休息之类,末了要挂电话的时候,欧曼云突然轻声地说了一句: “我不在南都的日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这句话,让挂完电话的苏楚澜愣神了好半天,直到后面车子催促他的喇叭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这女人口气突然柔软起来,还真一时让人接受不了。 车子进入市中心,他思考着该给吴海强打个电话了。 ...... 绿岛咖啡,小有名气的西餐厅,一到周末就人多得不像话。 吴海强吴大队长一个人坐在拐角位置的沙发里无聊地盘弄手机,他一身职业的草绿茶衬衫与餐厅里的气氛很是不搭。 一见苏楚澜进来,他急着起身挥手招呼,倒险些把一名路过的服务员手上的咖啡打翻了。 苏楚澜在他对面坐下,他皱眉撇了苏楚澜一眼: “怎么安排在这破地方?” 苏楚澜一笑: “总比被你叫到局子里喝咖啡要好。” 吴海强没空理他的玩笑,话直奔主题: “今早你跑什么?” “不跑?那你们那么多人埋伏在那算什么?”苏楚澜反问他。 “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我们在候捕嫌犯。” “那我算是嫌犯咯?”苏楚澜问他。 “你,可以算是嫌疑人。”吴海强一本正经地说。 “笑话。”苏楚澜撇了下嘴角: “难道连你吴海强也认为我是嫌疑人?” 吴海强摇摇头,无奈地解释道: “最近的形势你也知道,恶性-事件越来越频繁,赊刀人作案越来越猖狂,连黑社会都牵扯进来了,社会影响非常恶劣,你教我怎么办?” 苏楚澜看着眼前这位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刑警队长一言不发。 两人俱都陷入了沉默。 咖啡上上来,苏楚澜抿了一口说道: “眼前有个办法。” 吴海强眼睛一亮问道: “什么办法?” “我帮你去抓赊刀人。” 吴海强看着苏楚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追问道: “你?你怎么去抓?” “这个你不用管,我保证你抓人交差。”苏楚澜说。 吴海强盯着他眼睛。 “苏楚澜,我告诉你,你别唬弄我。” 苏楚澜苦笑道: “我糊弄你?那不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对于赊刀人追杀苏楚澜的事,吴海强是清楚的。 他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道: “好,这是我就信你。” 语气一转说:“拜托了,不过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万事自己抗,还有我们警察嘛。” 苏楚澜被他最后的官腔弄得哭笑不得。 他正了正颜色说道: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你说。”吴海强也恢复了一脸严肃。 “替我对付一个人。” 吴海强一皱眉: “我说苏楚澜,你别把我们警察作为你们解决私人恩怨的工具好不好?” 苏楚澜脸露恼色说道: “我苏楚澜是你讲的那种人吗,吴警官,我这也是在帮你立功,为民除害。” 听他这么一说,吴海强这才问: “对付谁?” “黑爷!” 苏楚澜刚把这个名字讲出口,就发觉吴海强又把眉头皱上了。 “你说的这个黑爷,我知道,就是苏黑酒吧的幕后老板对吧?” 苏楚澜点点头。 吴海强接着说: “难啊。对付这种有黑背景的人物,首先就要讲证据,有确凿的犯罪事实。要不然,光是那些小小的治安事件,是办不了他们的,难啊。” 苏楚澜追问: “吴队长,你到底想不想办他?” “想!”吴海强语气肯定地说: “肯定想,我盯他也很长时间了。但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啊,怎么办?” 苏楚澜笑了笑道: “你听说过一个叫章越的警察没有?” ...... 一小时后,苏楚澜走出绿岛咖啡,他带着微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夜色洒满湖面的时候,车子驶入了湖景山居的大门。 苏楚澜泊好车,远远就看见一妙龄女子小跑着过来。 “你怎么才回来,这一整天都快急死我了。” 红红的脸上淡淡的妆,此时的章迪像个粉雕玉琢精致的小女人。 束起的长发,画过的睫毛以及一身他从未见她穿过的紫色短裙,让他觉得如初见她般美好。 很显然,这女孩为他精心打扮过。 “很漂亮。”他笑着由衷地夸赞。 这女孩倒不自信地脸先红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孤单,是一个人的烟火 孤单,是一个人的烟火; 而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是为了看一场更大的烟火。 ======== 当苏楚澜在临湖的玻璃餐厅里坐下,当他看到一桌丰盛的菜肴,当他看到餐桌上还有一瓶mouton红酒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已经开始为这场烟火起着微妙的化学反应了。 很难想象章迪如此年纪能有这么好的厨艺,实属难能可贵。不过了解她家庭情况的苏楚澜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来。”苏楚澜举杯问道:“能告诉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天是我生日。” 章迪浅笑盈盈中带着女孩家的羞涩,虽还未喝酒,脸就有些微红了。 “是吗。”苏楚澜惊喜道:“那我真太荣幸了。” “荣幸什么?”章迪眨着眼睛不解地问。 “很荣幸参加我们生日女王的庆祝晚宴啊。”他玩笑答道。 章迪听罢,笑靥不语。 “不知能否一问,我们的女王今年芳龄几许啊?”他问,语气中少不了他惯有的油腔滑调。其实他猜也能猜出,章迪的年龄应该跟江惠差不了多少。 “过完生日,我就二十二岁了。”她倒是不介意这个问题。 “哦,那就是大姑娘了。”他调侃道。 “人家早就是大......”章迪刚回答到一半就感觉被他捉弄到了,脸上又是一阵红晕。 苏楚澜倒是脸色窘了一下,挠挠脑袋说: “回来之前我真是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要不应该带份礼物给你的。” 章迪表情一急,连忙说: “苏哥,我真没有要礼物的意思,你能回来和我一起吃饭,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行。”他一脸的认真。 “难得你这么正式请我和你一起过生日,我不带礼物怎么可以?”他坚持。 说着他便放下杯子起身去找。 章迪不知所以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一会,苏楚澜带了纸笔回来坐下。 他铺平白纸在上面写字,一边写一边说道: “这样,我打张欠条给你,算欠你一个礼物,日后补给你。” 章迪忙说不用不用。 可他执意要写,写完将纸推倒章迪面前。 “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她不明其意,拿起纸来。 纸上写道: “今逢章迪妹妹生日,我欠其一件生日礼物。故我承诺,在一周内将把章迪的哥哥带到她面前。 此即是我的生日礼物,望笑纳!” 章迪缓缓放下纸条,泪光早扑簌了双眼,惊喜之色浮现于脸上,她颤声问道: “这是真的吗?” 苏楚澜看着她微笑,郑重地点头。 章迪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头扑到他怀里,把他胸口撞得好痛。 ...... “你是怎么做到的?” 章迪问他,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光,欣喜像红晕一般还未褪去。 苏楚澜端杯和她碰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用一个条件和别人交换了而已。” “和谁?什么样的条件?”章迪急迫想知道。 他举着酒杯笑而不语,酒色瑰红,一漾一漾中浮现出一小时前绿岛咖啡店里的场景: ...... 吴海强的眉头凝成一个川字,手抵着下巴,自顾在沉思着什么。 苏楚澜坐在他对面沙发里,微笑地看着他,只不过没有作声。 片刻,吴海强长长地吸了口气,抬头,眼光沉重地看着他: “你说的这个章越,是我们省湘南市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有关他失踪的案子,在我们公安系统内部被列为头号大案。当年湘南市警方也曾通电全省要求全省各级公安协查。可三年过去了,茫茫人海,依然杳无一点线索,无从查起。”他语气里颇多感慨。 苏楚澜接着他说道: “线索这不就出现了吗。” 吴海强目光一紧,盯着他: “你确定李黑军跟他的失踪有关联吗?” 苏楚澜确定地点了点头。 “当年章越,化名张晓跃,潜伏到李黑军的苏黑酒吧去做保安,就是为了接近其内部,查实他们涉黑、杀人、贩毒的犯罪事实,掌握其一手的证据。可惜,被李黑军所察觉,在他送出证据之前,提前一步动了手。” “你是说,章越被李黑军提前一步控制住了?” “是的。”苏楚澜点头。 “但你是怎么知道他还活着,不曾被李黑军派人干掉呢?”吴海强追问道。 “第一,章越是警方人员,李黑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此杀手的,因为这样,无异于与整个警方为敌,他死路可期。第二,也是关键,李黑军至今也没有拿到章越所得到的证据材料,他不敢轻举妄动。” “嗯。”吴海强思忖着点头,忽得又一转脸注视着他问道: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得知的?” 苏楚澜咧嘴一笑道: “这个就不劳吴大队长烦神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吴队长如若不信,只管去查证就好,只要你不打草惊蛇。” 吴海强拿他没法,只能笑道: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蛮能耐的嘛。不过,打一开始那次公寓楼抢劫的事,我就看出来你小子绝非等闲之辈。” 说着,他竟然朝苏楚澜肩膀上捶了一拳。 “说吧,要我怎么做?” 苏楚澜正色说道: “我建议从一个人开始入手调查这个黑爷李黑军。” “谁?” “黑爷的马子,她叫林筱。”顿了一下,他补充说道: “她之前的身份,应该是章越的女友!” “噢?”吴海强愣了一下。 苏楚澜接着说: “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据我观察,她应该是潜伏在李黑军身边,目的是伺机为章越报仇。所以,此人多多少少也一定掌握了一些李黑军的犯罪证据。接触到她,你们就有理由对李黑军展开拘捕行动了。拘捕他之后,你们可以把搜索范围定在他房产别墅一带,重点是地下室。” 吴海强沉思点头道: “你说的倒是个好办法,姑且可以一试,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苏楚澜又说:“这个林筱......” 吴海强立刻打断他: “这个你不用担心,干我们这一行的很清楚,该保护的人要保护,再说,说不好她还是重要证人呢。” 此时,苏楚澜的话已讲得吴海强血脉贲张,恨不得立马回去召集人开始行动。 苏楚澜拍拍他的手背,按耐住他坐下。 “还有,你必须再答应我件事。” “你小子条件还真多,说吧!” “帮我看好章迪,一定不要让她卷进来,答应我。” 苏楚澜看着他,眼光里闪动着无容置疑。 “章迪?她......”吴海强不明白这时候扯到章迪为什么。 “她是章越的妹妹!” 吴海强这才恍然大悟,连说: “你放心吧,我在,谁也动不了她!” 苏楚澜这才展颜轻松一笑,他拉过服务生,在他餐盘上放上一百元大钞,然后回头对吴海强说: “吴队长,这一餐我买单。等我搞定赊刀人回来,你再请我吃顿大的。” 苏楚澜付了钱,和吴海强分头出了门。 他径直拿着车钥匙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刚走过下坡,他突然一个转身,伸手把一名黑西装的男子牢牢顶在了墙上。 那人大叫: “干什么你?” 他一松手,那人瘫倒在他面前,他一脚作势要踢,那家伙吓得一蜷身“哎呦”叫了一声。 他收腿,然后蹲在那人面前,提着那人的领带把他脸逼到那人面前。 “回去跟你们黑爷好好说,让他洗干净屁股等着死吧。” 一摔手,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 湖景山居。 斜月在湖面上印成两个,微波不兴,尽是涟漪。 桌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酒瓶,他们俩都有些醉了。 苏楚澜拿着杯子和章迪碰了一下,示意她随意,然后自己一口干下。 喝完,仰头朝着青空大口呼了口气,微醺地站起来,指着窗外一大片的深蓝发亮的湖水说: “章迪,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迪的俏脸早就飞满了红晕,她瞪大眼睛,头朝他直点了好几下。 “嗯,你说!”显然也是喝多了的架势。 他顿时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看向那面湖面,那眼神好像要把那片湖水沁进心里去似的。 然后,他轻轻扭头,目视着她: “你答应我,从明天开始,每天黄昏都替我看着这片湖面,直到有天我出现在那里。” 章迪不解地咯咯笑道: “苏哥,我没听错吧,直到你出现在那里?” 她一指湖面,娇指若兰。 “嗯。”苏楚澜认真点点头。 她又笑,笑得花枝乱颤,好看极了。 “苏哥,你从湖里出来,你以为你是美人鱼啊?” 苏楚澜也随她笑道: “好吧,你就当我是吧。” 章迪突然停下来,不笑也不做声,凝视他的双眼。在她一对秀目里,明明藏着那道不尽的缱绻,如涟漪般起伏。 她说: “你如果是美人鱼,那我就做岸上永远等着你,为你唱歌的王子,可好?” 说完,双唇便叠印在他的唇上。 ...... 第八十五章 又是,雨倾了城 问题:如果两个成年人在探讨一个关于美人鱼和王子的话题时,一点都不觉得幼稚和肉麻,请问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这是恋爱中的一对男女。 以上答案,对任何恋爱中的人都有效,苏楚澜和章迪也不能幸免。 南都是座沿江的南方城市,有着皎人的月光和最温柔的夜,最要命的,他们还拥有一片静谧而撩人的湖水。 当两片细致而滚烫的嘴唇搜寻着吻上他,并一口含-咬住他上唇的时候,苏楚澜心里只闪过两个字: 完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他一把把她搂紧,用胸口压住她的身体,紧紧的,一直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这一刻,对于感情,对于身体,他忽然变得异常的渴望。 难道是老天要赐他一次临行前的疯狂吗?他没再多想,伸手从章迪衣服撩起的下摆摸索了进去...... 清晨的光线,带着隔夜的温意,把两具因为胶着而慵懒的身体晾在他房间的床上。 关于昨夜,苏楚澜的印象里只有一次次地侵入,一次次地抽离,他们发了疯的互相探索对方的身体,直到在任何部位留下自己的痕迹。 ...... 他醒来,身体间似乎还留着昨晚的宿醉。 章迪睡得像个婴儿般沉静,她的一缕长发依然还散落在他的脸上,他细嗅着她身体的香味,依恋而不舍。 转头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想到新的一天,许多事在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兑现,他便再无了困意。 他吻过她起身,离开她白皙而细腻的身体,只在她的柔暖身侧留下个温馨的空位。 天色有些灰,快要下雨的前兆。 他披了件衬衫站在落地窗前给徐谦打电话: “徐谦,你在灵谷书院吗?” “在。”徐谦的声音好像任何时候都那么清醒。 “有事找你。” “好,我等你过来” 挂完电话,他给章迪留了张纸条,转身便出了门。 纸条上写着: 黄昏时,请在湖畔等我。 ...... 车行在国父山的山间,他的心态比起第一次来时要平和与沉稳许多。 许多事在头脑里来回纠缠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决定,一旦决定了,它的对错与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徐谦正站在二楼的阳台等他,看见他来便远远地摆了摆手。 房间里依然燃着线香,他已为他烧好了第一炉泡茶的水。 ...... 苏楚澜端起杯子。 “今天来,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徐谦微笑着。 “你说吧。” “如何进入冥空的世界?” 冥空这个词,曾是欧曼云跟他提起过的,他很明白是指穿越到异世界。 徐谦放下茶水,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认真地问他: “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苏楚澜点头。 “如果在那边出了问题,你可不一定回得来了。”徐谦再一次提醒他。 苏楚澜平静地点头说道: “如果身死在唐朝,我便回不来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此事虽然艰难,但终归要有人去做。赊刀人是你我的大患,也是这个社会的大患,如不除之,你我寝食难安。” 徐谦抚其手背,空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惜我没有像你这样冥空的能力,要不我就随你一起去了,除之而后快,也是一件足以欣慰的事啊。” 苏楚澜一笑: “待我回来,在你这住上两天,我们好好聊聊。” 徐谦笑着应允。 苏楚澜这才说: “好,时间不多了,你给我说说进入冥空的事吧。” 徐谦点头,正色说道: “冥空一词,起源于古印度北部的修行者之中,最早的意思是指通过冥想进入无我的境界。后逐渐被佛教吸纳作为佛教修行的法门。” “那岂不是跟瑜伽很相近?”苏楚澜经不住问道。 徐谦摇摇头: “瑜伽讲究的是身心合一,身随心意,自然乃成。而冥空则是更高的境界,讲求的是心入冥界,无身而具,心自空灵。通俗讲,就是不受身体的约束,心可以穿越任何时空。” 苏楚澜咂舌道: “这么高深的境界,那得需要多高的修为啊?” 徐谦一笑: “你别忘了,你是青纹伺迦啊。” 苏楚澜一愣,还是疑惑不解: “青纹伺迦又怎么啦?” “你别忘了我们身上的纹符,它皆是释迦牟尼佛座下众弟子的化身,已是加持了百年的修为。” “就算这样,我还是肉身凡胎啊。”苏楚澜说道。 “所以才说,用冥空之术帮助我们脱去这肉身凡胎,这样你的思想意识才可以穿越时空,依附于千年前的古人身上啊。” 苏楚澜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我现在一时半会怎么练就冥空之术呢?” 徐谦思忖一会,启发他道: “你想想,你之前几次穿越是怎么成功的?” “通过水啊。”他答道。 “怎么样的过程呢?” “把头没入水中,集中精神,过一会就自然穿越过去了。” “那就是了!”徐谦拍掌叫道: “你想想看,你一旦头没入水中,关闭掉呼吸,渐渐地脑部因为缺氧而停滞思维,逐渐放空,这不就跟冥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加之你青纹的功力,你自然就可以穿越了。” “原来是这样。”苏楚澜豁然开悟般地喃喃道。 ...... 与徐谦喝了一早上的茶,苏楚澜离开之时,已近午晌。 知道徐谦在楼上目送着自己,但他没有回头,一头扎进车里驶离了灵谷书院。 天空开始堆积云层,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车还在路上的时候,苏楚澜打了一个电话给公司的董事长,作为公司的元老,他想还是有必要跟他告别一下。 电话响半天才通,那头一阵人声嘈杂,想是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宴刚刚开始。 苏楚澜简单地说了他要辞职的事,电话那头喧嚣得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只听到那头最后吼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便毅然挂了电话。 他到公司收拾东西,抱着一个大纸箱出门。 门口一帮曾经的同事不解地看着他,其中更有一个看似不舍,眼眶红红的女孩,她叫小包,是他曾带过的新人。 他走过去,一副语重心长: “先学会把人做好,再做事不迟,别学王总。” 说话间,那王总正在人群以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苏楚澜走到门口,大雨如注,他本还准备回头露个笑脸道声再见,想想算了,一头便扎进了倾城的雨里...... (作者注:最后一部分的文字,用于祭奠以前的某些人和事,俱往矣。) 第八十六章 归去时,仍是那少年 这是2017年初夏的某日,南都,大雨如注。 苏楚澜抱着一堆东西,从公司大楼里冲出来,转眼便湿成了落汤鸡。 他爬进驾驶室,手机便响了。 “哥,来接我。”江惠在电话那头大叫,雨声嘈杂。 “你们回来了?”苏楚澜这才想起来他们离开快一个星期了。 “别在电话里说了,快来火车站接我们,大雨,打不着车。” “哎,你们等着。” 他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钻进雨里。 ...... 火车站的出站口,黑压压的全是人,都是被这场大雨滞留住的。 他摇下车窗冲外面大喊一声: “江惠!” 便立刻有两个人淋着雨驮着行李飞跑了过来,直跑到他车跟前。 “咦,哥你换车啦?” “废什么话,这么大雨,赶紧上车。” 一男一女两只“落水狗”拎上行李钻进了后座。 车一开动,江惠照直报怨道: “哎呀,真是倒霉到家了,一回南都就遇上这么大的雨,百年不遇啊。” 苏楚澜看看后视镜笑着回道: “谁让你们好好学校里不待着,跑那么远奔个丧似的。” “哎,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不跑那么远,你就能拿到这个吗?” 说着,江惠从行李堆里变出个粗纸包着的棒子一样的东西。 苏楚澜眼睛一亮:“你们拿到啦!” 说着便腾出一只手去接。 江惠拿着东西躲闪了几下炫耀一番,还是把东西递到了他手里。 他接过东西,放在副驾驶座上,迫不及待地打开。 入眼一把斑斑锈迹的古剑,虽是年代久远,但绿底色清晰可见。 绿袖,久违了!他心底温暖地说。 季华从后座探个脑袋问他: “哥,这把剑就是你嘱托我们从大佛后面山洞里找出来的东西,一定很有来历吧?” 苏楚澜点点头: “嗯,非常有来历,谢谢你,季华。” “哦,那就好,也不枉我们此行了。”季华一脸的愉快。 江惠无意地瞄一眼他车上的纸箱。 “哥,你车上堆这么多东西干嘛?” “噢,”苏楚澜转念说道:“我今天出差要用的东西。” “你今天还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江惠好奇地问道。 “嗯,说不好,可能一个星期吧。”他回答她。 “哦”江惠嘀咕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下这么大雨还要出差?” 苏楚澜开玩笑道: “没办法,不去得死人。” 江惠一吐舌头: “你吓死我了。” ...... 车子一直开进学校,把他们送到了宿舍的楼下。 江惠搬着行李下车,叮嘱他一路上注意安全。 他摆摆手,车子带着一身的雨雾便离开了南都大学。 夏初的这场大雨,倾注了大半个南都城,一时间城市里到处积水,淹成了泽国一般。 正当城市里的交警、市政和城管、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黄昏时分,雨竟然奇迹般地停了。 苏楚澜开车回到湖景山居,一面湖水正如新洗的镜面一般透着清亮。 他拿着“绿袖”下车,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章迪,这才想起这女孩可能真去湖畔等自己去了,他便匆匆跑了出去...... 山色如黛,沾染了一身水气的章迪站在湖畔,倩影如画儿一般。 “等很久了吧?”他边走过去边抱歉地说。 “哦,没有。”章迪从入神的沉思里回转过来,抬头向他笑道。 她低头抬眼间的美艳令人忘记了她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 苏楚澜被她一夜之间的改变所吸引了,从羞怯到落落大方,她的身上好像更多了一番女人的感觉。 苏楚澜走到她身旁,她很自然地用双手挽住了苏楚澜的臂膀。 他对她温柔无限地一笑,转脸看向那片平静如洗的湖面。 “知道吗,今晚我要去个地方?” 她稍是不解的看他,眼睛里带着询问。 “今晚吗,去哪?” 苏楚澜没有直接回答,他指向那片湖面,平静地说: “去那。” 章迪的眼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愣。 “去那儿?” “嗯。”苏楚澜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片刻之间,章迪仿佛理解了什么,她拿过他的右手,抚开他的手掌,在那圈青色的纹路上轻轻地摩挲着...... “是为我吗?”她轻声地问。 “是为你,为我,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踮起脚尖在用她的双唇试探他的嘴角。 他微微张口,用舌尖回应她...... 恍然中一颗泪水淌进他的口中,他睁眼,发觉她已哭花了妆。 ...... “能带我去吗?”她心里知道答案,可她坚持问道。 苏楚澜摇摇头,依然浅浅笑着。 “你每天在这等我就好。” 雨星星点点又落,下花了湖面,尽是些离人的眼泪。 “你回屋吧,我很快会回来。”他嘱咐她。 “不,我就在这看着你。”她倔强地坚持,并一把把他抱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楚澜把她轻轻推开,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他在她额头重重地一吻,然后扭头拿起剑向湖水边走去。 大雨倾盆,湖岸上的章迪泪如雨下。 初夏的水有些温意了,他走了几步湖水便没到了腰际,他回头冲着章迪微笑,然后一跃扎入水中...... 湖水浸没他的同时,他一下觉得跟世界隔绝开来。 湖水里呈暗淡的蓝色,叠映着水面上幽幽的光,他向深处游去,向水草柔软处游去,黑暗瞬间把他吞没。 苏楚澜屏住呼吸,凝视右手掌中盈盈亮起的绿光。他看到水草深处出现一张脸,渐渐清晰,那是刘驰驰的脸。 他便笑了。 章迪在岸上注视那自湖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绿色耀光,便哭坐在了草地上...... ======== 蜷缩着身子昏睡在水草间,他猛然间惊醒,不注意地呛了一口水。 他握着剑舒展开四肢朝水面游去,当仰起头急速抬出水面时,他看到一轮皓月正映照在湖面上。 这正是一轮六朝的明月。 他衣衫透湿着上岸,回头看水面,终于映出的是一个落汤鸡一般的年轻人模样。 他撸袖捋干自己的刘海,心里笑道: 我刘驰驰又回来了。 ...... 刘驰驰提溜着一身透湿的衣服上岸,转眼间便引来一帮围观者。 “瞧啊,还拿着把剑,该不会是位少年剑客吧。” “啧,啧,看这样子,多半是个落水的酒鬼。” 人群一阵交耳地议论。 刘驰驰略是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故意露出秀气的面容,不至于有落魄之感。 他走近,向看热闹的人群作了一揖: “初到贵宝地,敢问此处为何处?” 顿时惹来了人群一阵哄堂大笑。 “还说这小子不是酒喝多了,看看,酒还没醒呢。” “多半是外乡来贡院赶考的考生,要不就是在秦淮的舫间喝花酒的公子哥儿。” “世风日下啊,不为国忧,温柔乡里的一个浪荡子而已。” 一帮人议论着,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各自散了,只留下个摸不着头脑的刘驰驰站在原地。 他们说什么贡院什么秦淮,这里莫不就是殷十六的老家—金陵石头城! 人群散处,有一青衫白布幞头的男子走了过来: “小哥,你这把剑卖不卖?” 刘驰驰赶紧把剑往身后护了护。 “不卖,你想干嘛?” 那人笑道:“小哥,莫要害怕,我也只是个生意人,看你窘迫缺钱的样子随便问问而已。” 生意人?他一把拉住那人: “这里是金陵府的地界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哪?”那人奇怪道。 确认了此地为金陵府,刘驰驰顿时放心了。 “你是做生意的,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要打听谁啊?”这人看来倒还蛮有耐心的。 “金陵殷家,殷十六。” 此话一出口,那人便退后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他几眼,嘴里喃喃道: “不像啊。” 刘驰驰问道:“你说我不像什么?” “不像是十六爷家的门客啊,我们十六爷家的门客哪有潦倒成你这样子的。” 刘驰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跟王建决斗之日穿的衣衫,时日已久,材质虽好但已有些脏污和破口了,一看就是一副颓败落魄的样子。 “你们十六爷?难道你就是殷家的?” 那人昂了昂头答道: “我虽不是殷家的,但本人所在的古董铺子就是殷家的字号,也属殷家产业。” 刘驰驰心想这金陵殷家不愧为金陵巨贾之家,随便问一个都能跟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看样子十六这家伙在金陵地界的实力不弱。 他一把把这人拽到一边,低声说道: “实不相瞒,我是你家主人在洛阳的好友,南游遭难落魄至此。” 那人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刘驰驰语气加重说道: “难不成要我将你家主人洛阳骊园家中的摆设说给你听吗?” 听刘驰驰这么说,那人这才信他。 “那这位爷,你是要我帮什么忙啊?”他忙说。 刘驰驰这才松了口气,初来乍到,这交流还真够费劲的。 “不是什么大忙,带我去你家十六爷府上就行了。” 那人不敢怠慢,雇轿子去了。 第八十七章 洛阳骊园,离奇的失踪 倘若不雇请一辆轿子,还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来遮住他这一身的窘迫来。 他不由感慨,还真是人家生意人想得精细。 来的是辆两人小轿,轿身虽小,但他坐足矣。 随着轿子在老城的街巷里穿行,刘驰驰不由得开始打量起这座千年前的金陵城来。 黄昏间的金色流光已经溢满了整座青瓦白墙的城,亭台水榭间或其中,雕花的楼阁,古朴的砖墙,碧瓦朱檐间无数个庭院落落幽深。 他心里叹道,想不到千年前的金陵就已经富庶成这样,怪不得那殷十六年纪未大,却有大腹便便的趋势了。 半个时辰而已,轿子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妥,他下轿一仰头便看见门楼匾额上两个大字:殷府。 门口是三层青石台阶,两座巨大的石兽分立左右,门开八字,一副大户人家的威严气派。 大门紧闭着,他略是思索了下便上前叩动铜兽口的门环。 不多时,里面有人应声“来啦!”。 他听声心念便是一动。 厚沉的大门由里开了条缝,一家仆模样的男子探身出来,正是阿蛮! 那阿蛮平日里就是一副与事无关的木然表情,此刻见到刘驰驰,却惊喜得要跳起来一般。 “刘爷,怎么是你!” 他微微笑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 “您不是......”阿蛮本待要说什么,看到两旁有人便赶紧噤口将刘驰驰先让了进去。 绕影壁走过院子,刘驰驰便问道: “十六爷回来没有?” “还没有,在洛阳。”阿蛮边带路边答道。 “默余呢?” “也没有。” “那小仙她们呢?” “都没有回来,他们都在洛阳等你。” “等我?”刘驰驰驻住脚步。 “唉......”阿蛮感慨了一声,又忙说道: “刘爷您先随我到堂屋里坐下,歇息着喝口茶,再听我详细跟您说。” ...... 刘驰驰随他到了客厅在椅子上坐下,阿蛮随机安排人奉茶,然后便站在刘驰驰一旁。 确实是又累又渴,刘驰驰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大口。 他看阿蛮站着,便让他赶紧坐下说话。 谁知阿蛮怎么也不肯坐下,直说“站着就好”。 原来阿蛮自小便在殷府里长大,老爷对他虽好,但规矩甚重。自小便养成了严守家规,待人接物的习惯,做事很懂分寸,从不僭越。 刘驰驰拗他不过,只好任由他站着。 “你详细说说看,自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阿蛮这才说道: “自刘爷那日你出门之后,殷爷和李爷便坐卧不宁,一直担忧着,害怕您有什么闪失。小仙姑娘更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稍晚间,您去了已近两个时辰,还是没您任何消息,我家殷爷便派我出门去龙门山一带打听。 我到那边才知道,卫将军已经下令将整座山自山脚下层层包围起来,非但人不给靠近,连山上的人也下来不了,整座山都给乌甲军封锁住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估计那时候是自己刚跟王建决斗完,中他一剑被冷泠竹救走之时。 “我曾几次想突围进去打探消息,但稍一有动作便给那帮乌甲军团团围住,有两次险些脱不了身。”阿蛮说道。 听到这里,刘驰驰真的相当佩服阿蛮的胆量。 他甚是熟悉乌甲军,而且深知王建的这帮乌甲军纪律严明,战术素养极高。三四人或许不是阿蛮的对手,但一旦成百上千的乌甲军聚集,光是其中的重甲骑兵就够他好好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神策步兵和弓箭骑兵了。 纵是这样,阿蛮还几次三番试图突围进去,这番忠心与赤诚可见一斑。 他面露感激之色,拍拍阿蛮的臂膀,示意他说下去。 阿蛮继续说道: “我眼瞧得他们把一座山围得铁通似的,无计可施,便寻机抽身逃了出来。过程之中却看见了一人。” 刘驰驰问道: “谁?” “就是那晚在大风堂一役,与爷您交手的孙管家。” 刘驰驰一蹙眉头: “他竟然真的没被炸死?” 阿蛮点点头。 “刘爷您这次与那王建决斗,率队埋伏在外围的估计就是他。” “老匹夫!”刘驰驰咬牙骂道。 要知道,如果没有孙管家率领人马在外围堵截的话,他和冷泠竹恐怕早就可以回到城里与大家会合了。 阿蛮接着说: “我回到庄上,把情形告知了殷爷和李爷,大伙一分析,恐怕决斗时您是占了优,伤了王建跑了出来,所以才被他们围山搜索的。如您被杀或是被擒获,恐怕他们早收兵回来诏示天下了。” “有道理。”刘驰驰点点头,转念又问道: “不对啊,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只是伤了王建,而不是杀了他?” 阿蛮露出鲜有的笑容道: “我们家殷爷说了,刘爷您看似心冷手狠,其实骨子里也就是个面冷心软的主,至情至性,恩怨分明,所以您绝不会对你昔日的恩人赶尽杀绝的。” 刘驰驰听完笑骂道: “这个殷十六,就如我肚里的胖蛔虫一般的,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说罢心里在想,这后蜀的开国之帝是否因我而逃过一劫呢,如我那日下狠心杀他,怕是从此历史上再无后蜀国这一说了。 此事已过,也只能一笑想想而已。便继续听阿蛮讲下去。 “纵然大家如此分析,还是担心您有什么意外,于是商议之后还是各自分工找了出去。我们殷爷和李爷再去龙门山一带打听,而我则到城里的地下陌者群里希望能打探到点什么。” 刘驰驰问道: “冷海图冷堂主不是也在庄里吗,他怎么没出去?” “哦,殷爷他们考虑到他身上还有伤,再说庄上还有小仙姑娘、泠烟姑娘等一干女眷需要人看护,便正好让他留在庄中,也好看护。却不料......” 刘驰驰听他话音一转,心便沉了一下。 “怎么了,却不料怎样?”他急切地问。 阿蛮据实说道: “却不料等我们回来之时,他们却没了影踪?” 刘驰驰紧蹙着眉头问道: “哪些人没影了?” “小仙姑娘,泠烟姑娘,还有就是冷海图冷堂主。” “你们赶紧去找了吗?”他顾不上许多,脱口问道。 阿蛮脸上露出无奈的歉意,说道: “找过了,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对不起,刘爷。” 刘驰驰心间一阵冷风吹过,顿时空空荡荡,人如同失了魂似的。 阿蛮看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便低声安慰他道: “刘爷,您别急,殷爷、李爷他们还在四方寻找,这也是他们暂时还滞留在洛阳的原因。不过就算她们不在庄上,料想有冷堂主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刘驰驰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 “但愿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有着一份别人无法想像到的担心,一想到这点,他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如同时空般深邃的恐惧感。 是的,他想到掳走小仙的这人,便是甜儿,这个狱族之中鬼魅一般的山鬼! “十六爷的贴身仕女甜儿当时在哪?” 对于刘驰驰的这个问题,阿蛮颇是有些意外,不过他思忖了一会,还是认真地答道: “在,她好像一直在庄里。” “那事情之后,她还在吗?”他又问。 “在啊,一直到我离开洛阳之前,我都能看到她在骊园庄子里,怎么?” 刘驰驰没回他话,只是急着说道: “阿蛮,你快告诉我今儿的准确日期。” 阿蛮一脸的不解,答道: “今个是五月十五啊。” “还是大唐乾符元年吗?” “当然是。” md,整整过去快一个月了!他心里暗自着急,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许多事。 “阿蛮,麻烦你帮我备驾马车,我要赶紧赶到洛阳去。”他火急火燎地说。 “刘爷,恐怕你再急也没有用了。”阿蛮一脸的无可奈何。 “怎么?”他问道。 “少爷他们已经在回金陵城的路上了,不出三两日就该到了。” “真的吗?” 阿蛮点头道: “我昨日刚接到的消息。” 刘驰驰这才坐下,情绪也安定了许多,他自忖道:这么说,那甜儿并没有向殷十六他们下手? 那小仙她们失踪难道跟她没有关系吗? 阿蛮看他闷头在想不再说话,便提醒道: “刘爷您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要不您先洗漱打理一下,我给您找身衣服换了。等您吃完饭,我们再商议好吗?” 经阿蛮这么一提醒,刘驰驰这才觉得自己一身湿哒哒的未干,此刻都快沤出一身臭味来了。 虽说殷十六不在府里,但是只要有阿蛮在,就没有怠慢刘驰驰的理由。 一时间府里上下因为刘驰驰这个“大人物”又忙活了起来。 整理房间的整理房间,烧洗澡水的烧洗澡水,做饭的做饭,烧菜的烧菜,连准备衣服这事,阿蛮都指派了专人去绸缎庄去挑选,俨然这人一来,便让殷府上下忙了个够呛。 等他舒舒服服洗完澡,换了身光鲜的干净衣服,他这才觉得自己这时才真正是那个刘驰驰了! 第八十八章 如影随形的,狱族 五月十五的金陵城,清风徐来,满庭荷香,正是入夏好时节。 餐后,刘驰驰一人坐于小厅。 身边的案几上,早有下人泡好了一壶上好的雨花茶放着。他端杯浅抿,对着一园画意,心事踌躇。 阿蛮进来,依然不多话,只是垂目躬身束手一旁,如对他家主人一般,默默静伺着。 刘驰驰思忖一会,扭头问他: “阿蛮,你怎么不问我是如何从那龙门山间跑到这里来的?” 阿蛮依然垂目答道: “主人们的事,我们作为奴仆的自不该多嘴。” 刘驰驰一笑,心里却极是佩服殷十六,一府上下,他不在时还如此井然有序,恪守规矩,可见他平日里的为人了。 “我自那龙门山一战逃生出来,这一月几乎是与世隔绝,世事无知。你如知晓一些,可以说与我听。” 听他这一问,阿蛮思索了下,朝近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 “在下只听说那王建和神策军统领田令孜结盟了。” “结盟?”刘驰驰一愣。 “怎么个结盟法?” 阿蛮说道: “奴才知道的不是很详尽,只是听说而已。自刘爷您那日上山,卫将军率部黑甲军围山七日,七日后便全部撤出返京了,有传闻说卫将军遇刺身受重伤。这更近一步验证了殷爷关于您跟王建决斗的推测。” 刘驰驰点头: “我那一日饶他一命,却反被其剑所伤,所幸的是,伤不及五脏,逃过一劫。” 阿蛮接着说: “后听闻,王建返京后不久,即拜了那神策军总领田令孜为义父,算是正式归其门下了。之后便官运亨通,实权在握,现掌管着整个神策军左部。” 刘驰驰又是一愣,没料到事情竟然变化得这么快,但随即一想便了然了。 王建此人心狠腹黑,深思熟虑。此番举动,恐怕早在法门寺之时就已算计好的。 当时王建上报朝廷只言地宫被淹,而不言田令孜一伙欲盗舍利的事实,其实只为了向田大总管示好,以达到向其靠拢的目的。 想罢,他朝地啐了一口道: “成大事者,果真能厚黑至此!” 见阿蛮一脸茫然,知其一定不能理解汉人的心机,便道: “没什么,阿蛮你只管说下去,还有什么?” 阿蛮想了想又道: “年初之时,南诏国遣军犯我西川。上月听说,西川节度使高骈,自成都发骑兵五千,追杀南诏军于大渡河,杀获甚众,擒获其酋长就有数十人。民众有传,当时血染河流,浮尸堵川。料想至此后,南诏国该不会再犯了。” 刘驰驰听他说完,便低头思量道,这西川节度使高骈,有勇兼谋,日后此人必成我兄弟李克用之大患。 他心系挂着王仙芝和黄巢起义谋反的事,便转个话题问道: “那盐帮呢,他们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阿蛮听他问及,忙说道: “刘爷,您在洛阳之时就曾料猜过那鲍家必定与那些盐贼有一些勾结。” 刘驰驰想到那日他们打探到鲍家后山巨大盐洞的事,便点头道: “是!怎么,难道他们又有什么动静吗?” 阿蛮说:“还记得那日,简方、简彤兄妹押解犯人离开骊园去云州复命的事吗?” “记得。” 刘驰驰当然记得,他和简彤还有一段孽缘未曾了断呢。他至今仍清楚回忆起临行之时简彤那楚楚幽怨的眼神。 阿蛮接着说: “他们那日还未出城,即遭了那鲍家公子的率人堵截。” 听他这么说,刘驰驰猜度道: “难道那几日,鲍家公子一直使人在骊园外暗中盯着?” “正是。”阿蛮说道: “更有甚者,他还从别处搬请了高手外援,这一回,简家兄妹没招架住,一起被他们虏了去。” 他吃了一惊: “那如何是好,鲍家那小子早就打着简姑娘的主意了。” 阿蛮忙让他宽心道: “鲍家老爷看他们押解的人犯,就是偷偷绑虏铸铁匠人藏匿于他家家庙的头伙,料定他们后台必是不弱,所以一时未敢轻举妄动,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而已。” “后来怎样?”他着急想知道结果,原来他心思里还是惦记那兄妹俩的。 “徐爷别急,后来这事还是给我家殷爷和徐爷知道了。他们出面去救,结果还引出了一场风波。” 听阿蛮这一说,他心里很清楚,这事落在殷十六和李默余手里,自然就不会是小事了,不弄个天雷地火估计不得干休。 “奴才那日在城里正在打探您的消息,所以没跟过去。具体那日是个什么情形,您等我家少爷和李爷回来就自然清楚了。对方来人听说名头不小,反正听说是场恶斗,直惊动了大半个洛阳城呢。” 刘驰驰听他说,不知其中又有什么曲折复杂的事。 “好好,待他们回来我再细问。那简方兄妹可救出来啦?”他问道。 “救出来了。” “那就好。”听他这么说,刘驰驰心中石头落下来,他宽慰地一笑。 “不过......” “不过什么?” 他觉得这阿蛮好像话说了一半,似乎还话里有话似的。 “不过这事过了之后,简方大人便一人独自回云州复命去了。” “那简彤呢?” “简彤姑娘留下来了。”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之时,便隐隐有种被牵挂进去的感觉了。 “是简彤姑娘她要求的,简方大人考虑权衡了再三便应允她了,并说托你们三个照顾她。” “那她?”他隐隐有“不详”之感。 “这次少爷他们回金陵老家,她一并也跟着回来了。”阿蛮回答道。 老天,刘驰驰一听,头都要大了。 这位简彤姑娘可是位黏人的姑奶奶啊,执著得要命,见他非得把他缠死不可。 可避也避不掉的,既然跟着来了,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那谢谢你阿蛮,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去忙你的吧。” 阿蛮微点头示意,告退了下去。 此时南方的夜已如水般溢满着微微亮意,他顺手抄了件衣服出门,走到门庭中的院落里,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五色花瓣的往生草。 那花便独自种在院落的一角,月光底下正散发着幽幽袭人的香气。 他立即用衣服掩住鼻息,警惕得看看四处,待确定无人时才退回到了屋里。 这里也有往生草,难道这江南的殷府里也潜进了狱族的人? 第八十九章 疑惑,来自落落的后院 那往生草跟甜儿那女人联系在一起,纵是再美好,也是他心头的一个忌惮。 他绝不会忘了此次回来的目的。 毕竟在他确定了那甜儿的山鬼身份之后,他以前对这丫头的好感,便荡然无存了。她身后阴影里的赊刀人已经困扰得那个苏楚澜没法再在现实中生活下去了。 为了观察事态的变化,他忍住没拔了那草。 这一夜,虽是平静,但他想着那事便没睡得安稳。 天光放亮,唐朝的一缕晨光照进窗棂。 又是回到唐代的第一夜,他身边既没有简单清纯的章迪,也没有婉约可人的孟小仙,寂寥的感觉袭来,让他像个长期奔跑在途上的旅行者般孤独,他躺在床上对着雕花的木缘唏嘘了半天。 略显憔悴的起床,他对着铜镜打量了半天自己有些变形的脸。刚穿着妥当,便听到阿蛮在屋门外请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刘爷早,可曾起床了?” 应该是来叫他去用早餐的,大户人家就是麻烦,连饭点都有严格的规定。 他开门一把便把阿蛮拽进屋来。 阿蛮被他吓得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回到他谦顺稳重的态度里。 “徐爷这是有话要问奴才吗?” 他眼睛稍是一瞪: “阿蛮,从今往后别跟我再那么多客套礼节的东西,好不好?” 阿蛮垂手低头道: “主仆有别,这是我家老爷一直训教我们的。” “我又不是你的主子,再说呢,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那是应该的,徐爷,您别为难我。”阿蛮一脸都写着顺服。 刘驰驰没辙,只好挠挠脑袋说: “这样,以后没人时,我跟你说话,你能坐着就坐着,你站着我看得头疼。” 沉默了一会,阿蛮答道: “这个,可以。” 刘驰驰咧嘴笑指着椅子说: “那你坐,我有话问你。” 阿蛮听他话在凳子上坐下,可是总是身子僵僵的,看起来还是那么不自在。 他姑且接受他这样子,没再说什么。 转念刘驰驰问道: “你们这府里可有人种花?” 阿蛮不知他突然关心起种花来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 “这个,徐爷您怎么对种花感了兴趣?” “你别管那么多,只管告诉我,你们府里谁负责种这些花草?”他催促道。 “花匠啊,我们府里有负责种花的花匠。”阿蛮据实答道。 “他在哪呢,你领我去看。” 阿蛮老老实实起来领着他往后院走。 后院是一座江南园林式的精致花园,正在花苗间埋头培土的是位双鬓均已斑白的老者,估摸着也有五六十岁了,一张脸上爬满皱纹,双臂沾满了泥土。 阿蛮叫了声“张伯”,那老者起身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驰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丝毫看不出这老者有半点狱族杀手的影子,看了半天只好悻悻作罢。 边往回走,他边自言自语道: “怪了,怎么看他也不像种那草的人。” 阿蛮插话道: “徐爷说的是哪些草啊?” 正巧走到堂屋前,他伸手一指角落里那五色花瓣的往生草说: “就是那草。” 阿蛮这才哦一声说道: “原来你说这些花啊,这些花是我家老夫人所种的,她平日闲暇也喜欢侍弄些花草什么的。” “老夫人?”刘驰驰瞪大眼睛疑惑道: “你是说十六爷的令堂大人吗?” “正是。”阿蛮答道。 听阿蛮这么说,刘驰驰驻足站着一时不知怎么办了,思忖良久他问道: “这样啊,阿蛮你能否带我去拜见一下你家老夫人呢,我虽说是十六爷的朋友,住在你家,按礼节拜见一下家中的长辈也是应该的。” 阿蛮想了一想说: “好吧,我带你去,她见不见你就再说了。” 刘驰驰一听奇怪便问: “为何她会不愿见我?” 阿蛮解释: “你不知道,我家老夫人性情淡泊,不问世事,久在家中庵堂居住,每日就是吃斋诵经拜佛,家中之事全交由少爷打理,也鲜少见外人的。” 刘驰驰说: “你去通报一下试试看。” 阿蛮便领着他往后厢房走,走到厢房旁边一处类似庙庵一样的小筑边站住。 “你等着,我去通报一下。” 刘驰驰点头。 阿蛮跑进去,不多一会又跑了出来说道: “你今天赶巧,老夫人正好有空,你随我进去见她吧。” 见刘驰驰随身带着他那把绿袖剑,便道: “这剑是利器,你还是别带进屋了,免得老太太忌讳。” 刘驰驰无奈,只能解剑放在一旁。 ...... 他随阿蛮进了庵堂大门,一进去就看见堂前供奉了一尊阿弥陀的佛像,再往里走就看见一打坐在蒲团之上的中年妇人。 阿蛮引见道: “这是我家老夫人。” 刘驰驰连忙走到近前,长揖到底说道: “晚生姓刘,是殷十六在洛阳的好友,今至金陵城,打扰了贵府,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 只见这殷十六的母亲慈眉善目一副温和的长者模样。但看其双目明朗,面色红润细腻,看似又较之年纪小了许多。 他心中不禁感慨,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江南水土好,人也自然老得慢些。 那老夫人带着笑意微微颔首道: “既是殷儿的好友,那就在家多住些时日吧,反正殷儿他们不日也要回来了。” 刘驰驰躬身谢过,还待要寻思说上两句,却见那老夫人两眼微微闭上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做起佛家的功课来。 阿蛮看他一眼,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可他不死心,借故在佛像面前拜了拜。 这期间老夫人正好一通佛经念完,手持磬锤敲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让刘驰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定睛确认之后他才告退而出。 阿蛮不懂他什么目的,但又不好多问,便随他一起回到了前厅。 早饭是一碗米粥和一些江南特有的精致小点,刘驰驰吃起来倒也习惯,一边吃着一边思忖着事情,不一会便吃了个大半饱。 餐后,和暖的煦日里,刘驰驰背着手在殷府间晃荡。 殷府,可能不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宅子,但它一定是最古老的,这源于殷老爷子对古物的喜好。旧屋顶泛着些许新绿,藤蔓绕过了砖墙,这是一所巨大的老宅,背后就是苍绿色的山岩。 宅后院的一片青翠竹林,在幽暗不明的绿色深处,刘驰驰细心地发现了一口深井。井口飘满浮萍,连着杂草丛生,像是荒废很久的样子。 这里几乎没有人迹,丛草随着日头蔓长,静寂得只有蚊蝇和山风的声音。 真的很静,静得他不小心被阿蛮从身后走来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他扭过身子,阿蛮就静立在不远处,像个雕塑一般立在竹林稀稀疏疏的光线里。 “这后面便是一座山,我们顶上,竹林的上面便是一道石崖。老爷在世时还常到这后面来坐一坐,后来他老人家去世后,少爷又喜欢云游,这后院便逐渐荒废掉了,到如今已鲜少有人问津。” 阿蛮大概地把这后院的情况介绍了下。 “我看这里倒是幽静,如在此修行,应该倒是一处不错的地方。”刘驰驰转了个身,回顾四周说道。 “刘爷说笑了,我们这府上哪有什么修行的,除了老夫人吃个斋拜个佛什么的,倒是这山上听说还有一座神庙。” 他用手指了指山崖的上面。 刘驰驰眯着眼睛迎着光线朝上看去,竹林缝隙间灌木丛深的崖顶,隐隐有一隅古老的飞檐。 光线落落里,山雾缈缈未散,竟有那么一丝寂寥和古怪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刘驰驰估摸着应该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他兀自笑了一笑,随阿蛮走了出去。 后院曲折的长廊间,百花芳菲。 阿蛮边走在前头,边回过身来: “刘爷,这个时节应该是金陵城最好玩的时候,您如在府里闷得慌,不妨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城里最近可是热闹得很。” 他倒是好心,怕他一闲下来就落到对小仙的相思痛里。 他勉强轻松地笑了下: “六朝楼阁三月柳,秦淮陌上四月花。这金陵城的春夏皆是美景,我等下无事就去秦淮的街市间逛一逛。” ...... 当他一个人回到屋子里,自顾斟了杯茶,蹙眉细思着,他便一头扎进刚才事情的回忆里...... 那老夫人口中念念着伸手去敲磬,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瞧见她的右手手腕上有道熟悉的纹身! 那道纹身并不明显,拢在她袖口的手腕上间。 淡烟灰色的一个“山”样的图纹!而这图纹,他在那叫甜儿的女人手腕上也同样见过。 再联想到她种植在庭院里的往生草,难不成这老夫人也是狱族的人? 怎么可能呢,殷十六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狱族的人? 而这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却不似自己见过其他狱族的人那般充满敌意和戒备,相反这老夫人却给人一种和善亲切的感觉。 难道她不曾防备自己?抑或是,这狱族也有良善之人? 恍然间,他发现自己刚从一个狱族的世界里逃出来,又堕入了一个更诡异的狱族世界。 难道徐歉和欧曼云都猜错了? 他被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纠缠得头疼,他急需要出去走走。 ...... 临近午时,日头不算很大,他跟府里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大门。 第九十章 同为,杀人者 广厦栉次,商铺鳞比,金陵城繁华富庶得如世外桃源一般。人流车马,众生百态,却丝毫不闻战火干戈之声。 好一派欣荣祥和之景,刘驰驰心里叹道。看惯了现代文明钢筋水泥,欲望丛林的他,居然由心底滋生出了一种亲切的归乡的感觉。 他被每一块岁月的青瓦砖、每一座经年的门楣吸引着,不觉间踏入了幽深的小巷,等他觉察时才发现自己已误入街巷的深处。 四下无人,只闻闲雀飞过。 “扑”“扑”,他听到清晰的几下衣袂破空之声,几块巨大的黑影从头顶一闪掠过。 他不由一惊,迅速闪身,将身形掩在一座门洞的阴影里。 仰眼看,高大的马头墙间,几条灰色的人影急速地穿梭,速度之快,转眼便越过了几座墙裙。 想不到这金陵城里还藏着这么多内里高手,他心念一动,施展身形,朝着那几个人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多时候,他便远远地追上了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分成一前一后的两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僧人。 青灰色的僧袍在房顶间闪动得飘展猎动,脚下的步法轻盈迅捷而不紊乱,其精深的内家功底可见一斑。 追击于僧人之后的又是另一拨人,一个个黑衣着身,灰色布条遮面,只露出凌厉的眼神,脚步急促地紧追着那名灰衣的僧人,他们之间仅保持着一两丈的距离。 赊刀人!刘驰驰心里一紧,脚下加快了步子跟紧了过去。 临近城郊,前面出现一块开阔地。 那灰衣的僧人脚下一发力,几个疾步,身形腾挪间便消失在了一片低矮错落的民房之间。 几名黑衣的赊刀人见势驻足,四下里急速地寻望。其中的一人指着开阔地上的一片蒿茅之中喊道: “看,在那里!” 果然,在开阔地之上,一片芦花,一人多高的蒿茅之中,那灰衣僧人的身影一隐一现闪烁其中。 “追!” 一身高魁硕的赊刀人命令道,其他几人立刻加速,如恶虎般由房顶扑入到那片蒿茅之中。 随着他们的右手间精光一闪,几把利刃几乎同时亮现在他们手里。嗖嗖声中,他们身侧的芦花倒下一条直线。 好快的刀!刘驰驰心中一凛。 他紧了一紧右手的绿袖,脚步丝毫不慢地跟了进去。 江畔,一目天沙的滩涂地上,再往前走就是滔滔连天的江水了。 那僧人停下脚步,回首负袖而立。江风狂作,卷起他僧袍四下翻飞,宛若天神一般。 这僧人年岁不大,一身葛布单衫的僧袍。但却是一副眉目凛凛,面容肃严,不怒而刚。 黑衣的赊刀人随后即至,迅速将这僧人半围起来。 “阿弥陀佛。”那僧人口诵佛号,单手合十时手指间露出一副金刚佛珠。 那身高魁壮的赊刀人似是这帮人的头领,只见他凝视僧人沉声说道: “和尚,你去死吧!” 说毕,手一挥,八道黑影带着八道铮亮的白光疾飞向僧人。 那僧人一脚撤后半步,弓步相向,手持佛珠抻出,力贯双臂,沉喝一声: “着!” 说着,佛珠竟自手上激射了出去...... 那八个赊刀人跃在空中,均未料及僧人此招,待举刀推搪时已晚,胸口纷纷中招,“扑”“扑”几声摔落地上。 待那几人挣扎着爬起,佛珠却已回到那僧人手上,兀自又汇成串,一颗未少。 “死秃驴!” 那高个领头的赊刀人暴怒,疾窜过来,举刀边砍。 刀划着冷风擦着僧人的身侧划过,在他僧袍上扯出一道口子来。 刘驰驰在茅草丛里看得仔细,忍不住低低“咦”了一声。 按说这赊刀人的刀锋未沾到僧人的衣服,可为何撕豁这么大道口子来?难道那赊刀人的刀子竟已锐利成这样,不用刀刃光用锋芒就可伤人?想到此,他不禁起了一身的寒意。 那僧人显然也如他一样,未曾料及这一刀的锋利,闪过他肃身而立的时候,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 动作甚微,但在刘驰驰这一侧却看得分明,那僧人的背部一侧已隐隐渗出血来。 等那赊刀人再举刀劈来时,僧人的动作已明显不如之前灵活了。 他只能微侧身子,手团佛珠把那刀势又挡了出去。 高个的赊刀人借着推挡之势,一个腾身退回到原地。他冷眼看看左右,在他身侧,另外八个也都陆续站立了起来。 那僧人依然挺直,负手而立,不过他那身后的半幅僧服已然被血侵染。 那领头的赊刀人低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沉吟,那声音如鬼魅一般摄得人心魄为之一颤。 僧人闻之,脚步一踉跄,身子稍有不稳。就这一瞬间,那领头的赊刀人又攻了上来。 刀势带寒,破着风凛然袭至。那僧人脚步刚站稳,举手推挡已然来不及...... 刀锋正要逼入的瞬间,一道绿光自僧人右侧疾穿而来。 “当”的一声锐响,那领头人的身子连刀一起震飞到一边。 再看僧人面前,刘驰驰冷面挺身执剑而立...... 那领头的赊刀人连退了几步,勉强用绑刀的右手在沙面上撑住了身体。 他逼视着刘驰驰缓缓起身,右手迅速在空中冷冷一划。 “上!两个都得死!” 声音就是死命!声音刚落,那八个人死仕一般疾冲向刘驰驰,手中利刃竟然在空气中疾划出阵阵嗡响。 刘驰驰不敢怠慢,把那僧人一把掩到身后,右臂一振,口中长啸一声,只见到刹那间一把剑花撒了出去...... 剑锋,如花簇般团团绽开,虽美,但致命! 犹在空中的八个黑衣赊刀人,如击中一般,齐齐胸口溅出血花,只在空中一顿,身子便如同撕裂般分开。 一时,血色溅染了芦花,空气中荡涤着浓浓的血腥。 刘驰驰听那僧人在身后低诵: “阿弥陀佛。” 他侧了侧头: “大和尚,慈悲为怀你得看对人,等他们要了你命时你到哪里去慈悲?” 说完一蹙眉,眼神便凝住那领头的赊刀人: “你,也得要死!” 正待动手,不料那僧人一手扶住他肩说道: “不要,且饶他一命,我还有话问他。” 他暂且收住手,回顾和尚说: “好,我饶他个活口。” 正说着,冷不防对面那领头的赊刀人迎面扬起一把沙土,他急忙举臂遮挡,却不料那赊刀人借机一下突到面前,挺刀就刺。 那僧人在他身后看得清楚,由不得想一伸手便大力拍在那领头赊刀人的胸口。 那人直直地愣在他俩面前,眼珠翻白,一口血从嘴巴里渗出来。 “扑通”栽倒在地,死了! 刘驰驰蹲下在那人面前观察了一下,回身站起对那和尚说: “这下好了,大师,你开杀戒了!” 第九十一章 西域高僧的,讲经大会 他说着,边笑着看那僧人。 却不料那僧人没有理他,肃颜垂目,口中喃喃诵了一通经文,似是替亡灵超度了一番。 默诵完经文,那僧人整了整衣衫,一副踌躇地目望了望前方,抬足便走。 他看着这僧人背影纳闷不已,心思这和尚也忒没礼貌了,我救了他命,他竟然谢都不言一声就走。 他扭头没好气地唤道: “哎,和尚,你忘什么东西了吧?” 那和尚听闻,驻足看看身上,回头道: “我忘什么了?” “你忘了谢我。”他大声说。 那僧人听罢,依然目无表情朝前赶路,口中唱了个喏: “凡人浮于世,恩怨何其多。” 他一听便愣了,看着那僧人背影发呆。 天沙一色间,那僧人的背影有些踟蹰,没走出几步,便听“扑通”一声,僧人竟然倒地晕了过去。 他哭笑不得,摇摇头走过去,将那僧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 “罢了,和尚你无情,我不能无义,送佛送到西吧。遇上我这种大善人,也算你的造化了。” ...... 他架着那僧人蹒跚着走出那片芦苇荡,朝前一看,一批人马迎面跑了过来。 原来是阿蛮在府里等得着急,带人一路寻过来了。 到了跟前,阿蛮急急地跳下马来。 “刘爷怎么啦,你刚才是去哪儿啦,怎么弄这么一个和尚。” 他累的够呛,一把放开那僧人让阿蛮扶住。 “别问这么多,先回去再说。” ...... 日头西下,夕阳染尽了金陵城。 殷府,南厢房。 刘驰驰背手而立,和阿蛮一起注视着床榻上的僧人。 床榻之上,那僧人双目紧闭,仍然兀自昏迷着...... 城南济生堂的郎中已经给和尚的背部疮口敷上了金创药,又顺手搭了搭他的脉象。 一会他站起身来,刘驰驰和阿蛮忙迎了上去。 那郎中姓韦,在城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大夫。他捻着山羊胡子说道: “不碍事,这和尚多日劳累体质偏虚,加之失血过多所以才会晕倒。待他醒了,吃几粒我开的丸子补补血,再休养几日就可恢复了。” 阿蛮连忙谢过,带他出门支些银两给他去了。 刘驰驰这才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望着这僧人心里思忖着。 这和尚一副仆仆风尘的模样,看也不像是本地的和尚,怎么会得罪了赊刀人,一路追杀至此呢? 他看这僧人就算晕倒昏迷,手上仍一味紧拽着他那副金刚佛珠,又联想到方才在滩涂之上他用佛珠御敌之招,心想难道他这串佛珠也是什么稀罕的宝物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阿蛮回来了。 他笑道: “你家十六爷家大业大,也不知道开个药铺医馆什么的,这样有个事情也好备急。” 阿蛮答道: “不瞒爷讲,前几年也确实开过一家医馆的,尽是悬壶济世免费诊病了,维持不了多久也就关了。” 他听了险些要笑出声来。 这个殷十六,做生意固然是一把好手,可古道热肠起来,也真挺能败家的。 说笑归说笑,他话题一转问道: “这和尚你认得吗,是否是这金陵城里哪座寺里的?” 阿蛮摇了摇头: “最近金陵城里外地的僧人来了许多。” “是吗?”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是这样,今日有传河南、山东一带民心躁乱,有兵戈之象。为祈四海生平,止干戈为玉帛,淮南侯特从京城礼聘了一位西域高僧来金陵城讲法。” 刘驰驰一皱眉: “河南山东一带?难道是那王仙芝、黄巢一伙盐贼已准备起兵叛乱了吗?” “坊间确有如此传闻。”阿蛮答道。 刘驰驰寻思,当时他们在洛阳城之时,那帮盐贼就开始集天下之工匠准备铸造弓箭的事宜了,如此看来这帮人当真是要行动了。待殷十六、李默余他们回到金陵,该抓紧时间商量对付这帮盐贼的计策了。 他又问道: “金陵城里名刹古寺那么多,高僧多得不可胜数,为何要专门从京城请来西域和尚讲经,这事极不可理解。” “刘爷您这就不清楚了,那西域高僧的法号叫作难罗,在京师讲经多年,乃权宦神策军总领田令孜跟前第一大红人。此次来金陵城普法讲经,也是田大统领一力推荐的。” “哦,难罗法师?”刘驰驰瞪了瞪眼睛,脑海里顿时显现出李默余口中的那个花花和尚的模样来。 他和李默余,与这番僧难罗法师俱有一次交道,他手心这枚青纹扳指还是拜他所赐的。 一听这人,他顿时来了兴趣。 “这人讲经,我且得去听一听。阿蛮,他讲经是在什么日子?” 阿蛮挠挠脑袋。 “奴才平时对佛法这些也不感兴趣,只是听其他人传说而已,至于具体的讲经日期,奴才确实不知道。” 忽听得有人声音微弱地答道: “应是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因为此日放生、念佛,功德殊胜。” 他们一齐回头,原来那晕倒的僧人醒来了。 ...... 那僧人喝了些米粥,脸色逐渐显得红润起来。 看到刘驰驰在他跟前,他显然已料到自己晕倒后又是刘驰驰救了自己,这两次相救已让他不好意思再对刘驰驰冷面了。 他脸色稍作温和,对刘驰驰合掌施了一礼。 “在下释行文,谢过这位施主相救之恩了。” 刘驰驰一笑道: “凡人浮于世,恩怨何其多。” 这本是他说给刘驰驰听的偈语,此刻由刘驰驰口中说出来,惹得这僧人一脸的羞红来。 刘驰驰只想开他玩笑,并不是存心羞臊他,看他这样便转过话题问道: “原来是行文大师,现在可曾感觉好一些了?” 这叫释行文的僧人对刘驰驰的印象已经改观了不少。 初时是因为刘驰驰一下杀死八条人命,才对他的下手狠辣有了意见。现在事情过后,他细想想,也觉得是形势所逼,情有可原的事,不应对人太过怪罪,毕竟自己也犯了杀戒。 他朝刘驰驰微微点了点头。 刘驰驰看他话不多,知其体力还未恢复,便笑笑说道: “这是我朋友府邸,很是安全,你只管在此静养,伤好了再离开不迟。” 释行文再合十道: “谢谢施主好意,我体力恢复就走,不敢再多打扰。” 刘驰驰心思这和尚倒是一个知趣之人,也不强劝,只叮嘱他好好歇着,说完便同阿蛮一起退了出来。 想不到刚走出门,便看见殷家老夫人站在了门口。 第九十二章 如是草本,非药则毒 殷家老夫人,一位有着狱族血统的妇人。 虽然今日只是初初地见了一面,但刘驰驰却能基本肯定,她与自己之前或是之后见过的狱族都不一样,她更像是位褪去了戾气的方外人士一般。 安详,平和,她与世无争的气质,总是让刘驰驰怀疑自己识错了人。 可她手腕间的山字纹身和她庭院中种植的往生草,又无容置疑表明着她实实在在的狱族身份。 于是,对于狱族的印象,刘驰驰正在稍稍改观。 而此时,这和蔼的夫人正巧就站在南厢房的外面,这倒是刘驰驰未曾意料到的。 他连忙作揖向老夫人问好。 老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是稳重又不失亲和的大家族气质。 “刚才听下人们说,你出去很久都没回来,我便过来看看,这样你回来了就好。” “让老夫人挂念了。” 看着老夫人,他心里冒过一个念头。 “方才去江边闲走,遇到一群蒙面的持刀人,一番厮斗,倒是救了一位和尚回来。” “哦?”老夫人略有些讶异。 “城里最近这么不太平吗?”她问一边的阿蛮。 阿蛮依旧是垂手躬身答道: “回老夫人,可能是因为城里最近多了一些外地人走动,确实有些不太平。” 老夫人思忖着点点头,叮嘱道: “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好,待在家里总归要安生一些。” 刘驰驰和阿蛮点头说好。 转念老夫人又问道: “那救回来的僧人呢,你们把他怎么安置了?” 阿蛮忙把门让开。 “正在这屋休息呢,受了些伤。” “那僧人受了伤?”老夫人一蹙眉头,问道: “什么样的伤?” “刀伤,利刃伤的。”刘驰驰答道。 “已叫城南的韦郎中看过,只是伤了皮表,敷了些伤药,已经没有大碍了。”阿蛮补充道。 老夫人仍皱着眉头,过了多久说道: “好吧,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权且观察,如情形不对,阿蛮你速来后院找我。” 能有什么不对,这老太太是不是也太过紧张了吧,刘驰驰心里嘀咕,可是嘴上却没说什么。 老夫人并未进屋看望那僧人,交代完毕后,便由丫鬟陪同着回她那后院的庵房去了。 傍晚来临,日头下得很快,才眨眼的功夫金陵城就几乎黑了。 鉴于白天发生的事,和老夫人的叮嘱,殷家一早便紧闭了厚重的府门。 府门之内,仿佛完全隔离在一个安静的世界里,这安静,竟然静得让刘驰驰心中觉得有一点发毛。 草草用了些晚餐之后,刘驰驰又去那释行文房中看了一下。 虽吃过一些东西,释行文的身体依然有些虚弱,看来确实需要休息。 没说上什么话,刘驰驰便告辞出来了,一来让这僧人好好休息,二来他也想再去找阿蛮聊聊一些关于洛阳的话题。 掩了南厢房的房门,刚走出不远,就听见一声惨痛不已的哀嚎声音,那声音就传自南厢房,黑夜里凄厉无比,真听得他起了一脊梁的冷汗。 等他赶到释行文的房中,这僧人已经因为高烧和疼痛而晕了过去。 刘驰驰这时再看他背上的伤口,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伤口已然恶化成一个溃烂的血口,脓水混着血水,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随后赶至的阿蛮看到这种情况,也禁不住呆住了。 这种情形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刘驰驰想,还有一个人是除外的,她应该是早就料到了有这种情况。 这人,就是殷老夫人。 他推了一下呆住了的阿蛮。 “愣什么,还不赶快去老夫人那里。” 阿蛮回过神来迅速跑了出去。 趁着功夫,刘驰驰果断地把这释行文抱起,让他趴伏在床上,然后用纱布包着棉花把他伤口中的脓血混合物一点一点吸附了出来。 这时再看那清理干净的伤口,就像在这和尚背上撕裂开的一道豁口,深入肌理,目之所及处,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恐怖。 那一刀简直太凶猛了! 阿蛮赶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玉青色的瓷瓶。 “快给他上药,就涂在疮口上。” 他说着,边从小瓶中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来。 刘驰驰看了一眼。 “哪来的?” “老夫人给的,她说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用它敷满整个伤口,要不然这伤口的溃烂就控制不住,最后就会溃至全身而亡。” 此时刘驰驰也无他法,只有照他的话去做,将黑色的粉末一点一点均匀涂抹在那伤口之上。 纵然是阿蛮这样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表情的人,看到伤口溃烂处的样子,也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 “太凶险了,这刀口上恐怕有毒!”他凭他的经验判断。 南洋诸岛的原住民,历来善用草本治疗病疾,故人人多少皆通晓些草本的药性。而草药之属性,非药则毒。 “你说这是毒,怎以见得?”刘驰驰问道。 “刘爷您看。”阿蛮手指着僧人背部。 “这创口处的肌肤皆已呈黑色,且这黑色还在不断往内延伸,这是用了毒的明显特征。” “那这毒......” “奴才不懂毒,只是以往看得多而已。这和尚刀口受的毒,以我的经验看,应该是一种寒毒,高山寒毒。” “高山寒毒?!” “嗯,这是一种提取自深山草木中的寒瘴之毒。”阿蛮略加解释道: “此毒通过伤口处侵入全身肌肤血脉,只消几个时辰即可让人溃烂致死,正可谓凶险至极。” 刘驰驰听罢,周身寒意四起。 自己和赊刀人周旋缠斗过多次,如果稍有不慎,恐怕早活不到现在了。 “那老夫人这药管用吗?”他问道。 阿蛮摇摇头,“这我真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刘驰驰叹了一口气道: “现在别无他法,既已施了这药,姑且观之吧,就看这和尚的造化了。” 他们一齐回头看向那僧人,敷涂完药粉之后,看来他的疼痛已减轻一些,此刻已在呻吟中昏昏睡去。 刘驰驰不觉好奇。 “看来你家老夫人的药还真管些用。你家老夫人怎会有这解药的?” 阿蛮一再摇头。 “奴才真的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奴才知道。” “什么?”刘驰驰瞪大眼睛听他要说什么。 “奴才知道,我家老夫人以前可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第九十三章 秘密,就出在殷府(一) 刘驰驰听阿蛮提及他家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趣。 “你说说看,你家老夫人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 却不料阿蛮发现了自己的一时失口,立刻补了回来。 “刘爷,你知道我们做奴才的规矩,主人家的事,哪容我们这样轻言议论的。您若想知道,可等我家少爷回来再问。” 刘驰驰虽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便再问,只好怏怏着作罢。 此时已是一更时分,这和尚敷了老夫人的药后情况已渐趋平稳,只是时不时还有些惊厥,显然是烧未完全退掉的原因。 他对一旁依然垂手立着的阿蛮说: “好了,今晚不用你在这看着了,你忙你的吧。” 听他这么说,阿蛮打了声招呼,引身告退了出去。 刘驰驰独自一人坐着思忖:看来这殷家老太太的来历绝不简单,即使不是狱族,也一定跟狱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不会对这刀伤如此了解,下的药也如此对症。 可她的所为,与那帮狱族赊刀人相比,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是为什么呢? 既然如此,不知我此番回来对付狱族的人能否绕得过此人? ...... 心思间,那睡梦中的释行文忽然将身侧了侧,手中那串紧拽着的佛珠也随之松手滑了下来。 他心想这佛珠一定是他佛门的重器宝物一类的东西,看他如此随身不离,一定很是要紧。 他便过去将那佛珠归置好了,重新放在他枕头边。 惟恐晚上这和尚的伤情再有什么反复,他索性暂不回房,独自坐在南厢房中陪护着。 临近子夜时分,更深露重,园子里忽然就起了风。风势渐大,如同鬼魅般围在园子间呜咽盘旋不止。 桌上火烛被吹得扑簌闪动,直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看那释行文的状况尚算稳定,索性就吹灭了火烛,打算靠着椅背打一会儿盹。 正当他和衣靠着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得门外廊沿间“扑”的响了一声。 起初他没太在意,微微眯着眼睛看过去,一下便看到一条人影急速地闪到房门外面。 刘驰驰心中一个激灵,人立刻醒了。只见他眼急手快迅速一个翻身掩在了屋侧屏风的后面。 人影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会,伸手在门环上轻叩了两下。 见屋里没人应答,这人便毫不迟疑地推了门进来。 借助屋外照进的月光,刘驰驰很快判断出这身形是个女子。 他屏息着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恐被来人发现。 那女人进屋内掩门,先四下环顾了一圈,然后径直来到释行文躺着的床榻前。 此时的刘驰驰,手指已暗暗扣在腰间的剑上,一旦那人对释行文不利,他便会立即出手。 然而细细观察,他却发现那人影手脚轻微,行事举动甚是小心,好似没有伤害和尚的意思。 他心中不觉“咦”了一下,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来此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对和尚没什么歹意,那就不该是狱族的那帮杀手。 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正想着,便看那人走到释行文床榻前,伸手仔细探了探他的鼻息。在确认他的伤情无碍后,她便伸手拈起了释行文枕边那串金刚佛珠。 借着月光,那串佛珠释放着幽蓝色的光泽,竟如夜晚的星空般深邃。 那人痴痴看着,端详了半天,竟然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喃喃道: “心即是法门,尔等取这又能奈何用?” 说完自顾着摇摇头,将佛珠又放回了原处。 躲在黑暗中的刘驰驰本在疑惑,但听这人发声,便很快了然了。 原来是她! ...... 这女人临走前又往释行文口中喂了一粒类似药丸的东西。 看她再没其他动作,刘驰驰的心便放定下来,只是藏着由始至终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屋外的狂风愈紧,挟着树叶翻飞,直打得窗棂如人在敲打一般乒乓作响。 那女人走到门外,掩门之时略是停顿了下,从手上褪下个物件系在了门上,这才转身离去。 待她身影消失,刘驰驰才放心从屏风后闪现了出来。 他小心走到门前,微微推开了条缝。 只看见在那门扉的环扣之上,赫然系着一只女人家用的银色手镯! 月光中,那手镯上隐隐现出“山”字样的花纹。 刘驰驰这回倒不曾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他只看了一眼,便出门将门掩上了。 回到自己房中上床躺下,虽心思辗转,但终归是累了,只消一会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刘驰驰突然被院里一阵打斗的声音吵醒。 他翻身而起跑到窗前。 此时天刚有些蒙亮,院子里还没有其他家丁起来,不暗不明间,阿蛮正在跟一名黑衣人缠斗。 阴魂不散的赊刀人!刘驰驰咬牙暗自骂道。 阿蛮还是他那一套招牌式的打斗方式,简单快速,以贴身制人为主。 而那赊刀人,虽身材不高,也不壮硕,但明显比他昨日遇到的要强很多,身形如头豹子般敏捷,刀锋不离阿蛮的身侧,下手狠辣绝不拖泥带水,一时竟不落下风。 “当心他手中的利刃,有毒!” 刘驰驰隔窗大叫,提醒阿蛮。 这利刃的锋利程度他是见识过的,相距寸毫也能伤人,那和尚便是吃了这亏的。 刘驰驰说着,人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见阿蛮来了帮手,不敢恋战,连着几刀快攻将阿蛮迅速逼退好几步,然后趁这间隙“噔”“噔”跑了几步一窜身上了屋面。 等他们再要追时,那人已翻身跳下去,一转眼便如匹黑色的豹子一般隐没在晨雾里不见了。 阿蛮发狠还待要追,被刘驰驰一把给拽住了。 “不要强追,如他狠起来,你不定是他的对手。” 阿蛮悻悻地粗喘着气,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他的话确实。 方才交手自己一心要擒他,所以招招逼得凶猛,想不到都给那人化解了。 如不是这人急着要跑,如定下心来跟自己打斗,自己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时的晨曦破开雾色照了进来,庭院里方才亮堂了许多。 “这黑衣人是怎么进来的?”他问道。 “不知道。”阿蛮摇摇头:“我一早起来,赶到那僧人屋子准备察看他伤势如何,就看他在南厢房门口闪了一下,我便追赶上去和他打了起来,再往后便是你看到的了。” “那僧人?” “不好!”两人同时大叫迅速往南厢房赶去。 ...... 南厢房的门扉依然紧闭着,不过刘驰驰注意到,门环上系着的银镯子已然不见了。 两人推门进去,见那僧人仍自安睡在床榻之上,身旁放着他那佛珠,这才心定了。 “老夫人给的药当真有效,你瞧这和尚的脸上都有些血色了。”阿蛮欣喜说道。 刘驰驰看这僧人脸色果然好了许多,透出些红润来,而此时的呼吸也平缓顺畅了。 他点点头,心思这可能与昨晚那陌生人喂他的药丸有关。 两人走到堂前,刘驰驰问道: “你知道那黑衣人的来路吗?” 阿蛮摇头,怏怏道: “我一早已巡查过四院,没见到什么可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哪冒出来的?”刘驰驰失笑道。 “确实是的。”阿蛮生怕他怨自己粗心,一再解释道: “府里每日均有专门的护院巡查,加之还有我,从不敢懈怠。但今早均未发现此人进来的踪迹,你说怪不怪吧?” “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在想此人是通过什么法子,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进到府里来?” 说着他一转念问道: “后院看过吗?” “您说的是那个荒废已久的后院子吗?” 刘驰驰点点头,他说的就是那座有一口废井的后院子。 阿蛮答道: “也巡查过,但后院临着几百尺的山崖,峻险高突,一般鲜少有人问津的。” “噢,是这样。”刘驰驰了然道: “那我俩一会就去那后院看看。” “哦。”阿蛮纳闷地应了一声。 ...... 阿蛮口中荒废了很久的后院,果然尽是一片荒芜之色。 刘驰驰上次闲逛已来过一次,所以兴致盎然地走在了前头。 满眼的草色,杂草高可及膝,藤蔓树桠,杂沓其间。唯有那一丛竹林看起来青郁茂盛,寂寥幽深。两人走过,惊起一林子的鸟雀,唧唧喳喳地飞到了山崖的顶上。在那里,那座废弃庙宇的飞檐已然杂草丛生。 “那里......”刘驰驰昂头指着那破败不堪的飞檐。 “那里是座破庙,已经废弃多年了。刘爷,上次我已跟您说过了。”阿蛮不知道刘驰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儿怎么上去?”刘驰驰依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上面是山崖,从府里是上不去的。”阿蛮答道: “要去,只有出府门,绕一大圈爬上上去。” “那好,带我去,我们今日正好爬一爬山。”刘驰驰兴趣盎然。 “好吧,刘爷您等着,我去安排一下。”阿蛮边答道,边不解地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位刘公子一直以来思维就比较怪异,只能随他了。 第九十四章 秘密,就出在殷府(二) 两人在府里准备妥当出门,沿着外围的小径绕道上山。 殷府后院的这座山叫做清凉山,本是座不高的石山。刘驰驰目测,用现代的算法也就海拔两百多米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多高的山。 可古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清凉山的出名,跟一位叫云光的高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相传在南梁时期,佛法在内地渐弘,由皇室及百姓举国一片礼佛之风。 一法号名叫云光的和尚一路广施善缘、弘扬佛法云游至金陵城,乃寻了座山在此开坛讲法。起初信者不多,听者更是寥寥(不是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吗?),云光和尚不为所动,执着不移地讲到第九九八十一日。直至,诸天神佛为其诚心所动,降下漫天花雨,乃成就了一代高僧。 而他讲经处就在这清凉山上,后人在其原址上建造有一座寺院,名曰清凉寺。一时间信众如云,香火鼎盛,此山也由此而名。 听阿蛮说完这段传奇的故事,他问道: “这跟我们今天要去的寺庙有关系吗?” 阿蛮回答得爽快: “没半点关系。” 刘驰驰一时哑然。 他们今日要去的寺庙,在这清凉山上名都不名,只是筑于山顶悬崖处的一座小庙。跟那清凉寺的名气比起来,差之千里。 而就是这么一座不名的小庙,何来让刘驰驰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走到山顶已近午时,香客游人逐渐稀少,穿过一片不小的树林,于无人烟处,刘驰驰便远远地看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庙宇。 它就独独地矗立于离悬崖不远的荒草丛中,金顶仍在。 正午的光线自叶片间疏离地照下来,光影斑驳,让这座庙宇愈发显得寂寥而幽深。 走近了,他才看出这座寺庙原先的占地还真不小,残墙断垣中仍能想见它从前的模样,最起码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寺院。 只是现在除了主殿以外,其他的房屋和厢房由于无人打理年久失修,塌的塌,破的破,有两间残破得只剩下地基了。 丛生的荒草中,仅剩最后一间主殿还苦苦撑立着,像是一个没落的夕阳武士。只能从它立柱间斑驳的朱漆上,看到一点当年它的神采。 “别看它现在破成这样,看来当年也是不小的规模。”阿蛮四顾说道。 他点点头,没有目的地游走在残垣断瓦间,不时俯身拨开面前的茅草在地上找寻着什么。 “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阿蛮指着大殿问道。 他抬头看了看大殿门楣上残破的匾额,三个大字依稀可见:山神殿。 山神,他在心中暗自把这两个字明确了下,因为在一刹那他想起了徐谦说过的山神和狱族、和赊刀人的关系。 “山神。”他回答道。 这时他才意识到阿蛮其实是不识字的。这也难怪,他本就不是汉人,加之年幼时就一直跟着殷十六的父亲跑船经商,估计也没时间学认汉字。 “这里供奉的是佛经中没有记载的神—山神。”他补充说道。 “山神?” “是,山之神灵。” 阿蛮不太懂: “不是如来、观音菩萨之类的么?”可能在他的理解里,只有如来观音之类才算的上大神吧。 刘驰驰笑了笑,跨步走进殿里。 光线半暗的殿内结满了蛛网,扑面而来是寸把厚的积尘。 刘驰驰没有顾及这许多,他已被正中供奉的主神塑像震慑住了。 阿蛮随后进来,脚跨到一半,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住了。 他走了两步,移到刘驰驰身旁,和刘驰驰一样,他的眼光停在那山神塑像身上一直没有移开过。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 “太像了!” “确实很像。”刘驰驰同意着他的判断,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神殿之中没有其他的供奉,只有一尊山神的塑像,独独地屹立在神殿中央。 而这尊落满灰尘色块驳落的山神像竟然是个丰腴的少女模样,眉宇五官像极了一个人,他们俩都认识的一个人。 殷家老夫人! “你怎么看?”他便端详着边询问阿蛮。 “哦—”阿蛮不知该如何答他,吱唔了一句: “巧合吧?” 这难道仅是个巧合吗?刘驰驰的心中在问,但他也不知道答案。 山神,狱族,殷老夫人,赊刀人,甚至还有甜儿,这些在刘驰驰心里已经纠缠在一起的名字,像一张无形的网,不知何时,他已深陷其中。 “但愿是。”他说着便注意到,这神像拈花的手腕之上清晰地刻画着一个“山”字样的纹身。 如此说来,恐怕这就不是巧合了,他听见自己心里在说。 往里再走了两步,便听到阿蛮又“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阿蛮。 “刘爷您来看。”阿蛮在供桌边上叫他。 等他走近了,阿蛮指着桌上的香炉说: “这里有新近烧的香灰。” 刘驰驰看了看:“怎见得是新烧的?” “陈年的香灰受潮湿阴雨天的影响会结成块啊。”阿蛮颇为确定地回答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他伸手从香炉里捻起一撮灰末,一撒手,呈粉末状飘落。 “嗯。”刘驰驰点点头思忖道: “这座庙宇都已如此破败不堪,竟然还有人来拜奉,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鬼知道。”阿蛮无心回了一句。 “嗯,确实只有'鬼'知道了。”刘驰驰沉思着喃喃自语。 虽说中原本土供奉的神仙庙宇中有山神庙这一说词,但显然那是指的土地神庙,而非特指的山神。庙中所供的土地神形象也大多是须眉皆白的和蔼老者,与这丰腴貌美的少女形象相差甚远,绝不是一回事。 刘驰驰所说的鬼,指的就是山鬼,楚辞中的山神。 忽然间,静默无语的两人只听得外面一阵荒草间山风盘旋而过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迂回,如人声呜咽一般。 两人不仅听得一声冷汗,赶紧落跑了出来。 ...... 下山路上,阿蛮忽道: “刘爷,刚才在庙里你可曾听见刀剑般的金器之声?” “没有,怎么啦?”刘驰驰问道。 “哦,没什么,可能是奴才听叉了。”阿蛮回道,继续闷头走路。 倒是刘驰驰脚步稍微愣了一下。 事实上,他确实听到了! 第九十五章 秘密,就在殷府(三) 刘驰驰隐约听到的声音,却被阿蛮证实了。 那非是一般的声音。 是刀刃摩擦过空气的声音,是锐利的刀器碰擦的声音,是饱含着杀气的声音。 这声音刘驰驰再熟悉不过,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赊刀人一定就在这附近,而且不止一个。 他必须离开,或者叫做逃跑。 尽管这词听着有些刺耳,但是实为上策。 在没有弄清楚这帮狱族赊刀人的来龙去脉之前,在无法明确判断这些人是敌是友之前,在他没有明确解开殷老夫人这个谜团之前,他必须跑。 伏草间风意四起,说时间山间的云层便堆叠飞涌起来,转眼天色就变了。明明才过午时不久,光线便暗得如同晨昏。 刘驰驰心思着:我去,这也气氛烘托得也太快了吧。 刚刚才想,便听身旁的阿蛮问道: “刘爷,刚才我们穿过林子走的是这条路吗?” 完了,家门口也能走迷路。 这的确不是他们方才进来的路,一路荆棘,灌木丛生,杂草淹没了山路。 他果断停住,一把拽住匆忙奔袭的阿蛮。 “阿蛮!” 阿蛮停下,有些气喘地问他: “怎么了,刘爷?” 他蹙眉凝目,一脸忧色。 “不能再盲目地找路了,我怀疑我们落入迷障了。” “迷障?”阿蛮一脸迷惑:“什么是迷障?” “迷障,是巫幻的一种,施巫之人用视觉让被施者进入他营造的错觉氛围中,从而施幻成功,导致被施者进入致幻状态。” “哦”。 说实话,刘驰驰看到的阿蛮依然是一脸懵懂。 “简单说,就是我们被人施了幻术。” “什么!我们被施了幻术?”阿蛮这会终于听懂了,眼神一下露出警觉的光。 有记载,早至公元120年的汉朝,东南沿海诸岛一带就幻术盛行。跟中土的巫幻虽非同宗,但大致效果相同。 所以一听到幻术,阿蛮丝毫不觉得陌生。 “你等等。”阿蛮说着伏身于地上。 刘驰驰注意到,他用力地扇动着鼻翼,口中念念有词,面目一副宗教仪式般的虔诚。 看他这幅神情,刘驰驰只立于一旁,丝毫不敢吱声。 不多时,阿蛮从地上站起,整了整身上衣衫。 “怎么样?”刘驰驰问道。 “这边。”阿蛮用手一指身后:“我们只有从这里顺原路返回去。” “你是说我们要再退回到神庙那里?”刘驰驰疑惑道。 “嗯。”阿蛮认真点了下头,“退回去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好!”刘驰驰咬咬牙,并不多言,随阿蛮顺原路往回奔。 果然,不多时,他们便又重见到了那座山神庙。 只不过,跟刚才比起来,庙前更多了一帮肃目而立手缚白刃的黑衣者。 赊刀人! 看不见表情,只有森森的眼光闪烁在绷带间,锐意十足。 当中不高的个子,却有着如猎豹一般紧致身材的一位,正是早间与阿蛮交手的那人。看气势,他像是这帮赊刀人的头领。 如果说方才刘驰驰还觉得周遭的杀气四伏的话,那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这种感觉,因为这些人,就是杀气! 刘驰驰突然变得出奇的冷静,他举手迎着对方,将绿袖缓缓撤出腱鞘,碧光带着寒意逼透他冷峻的脸庞。 阿蛮也不示弱,“当啷”从背后拔出一把长槊刀。这是他出发前准备的。 默契中,两人各退出一足,倚背而立,蓄势待战。 和赊刀人的战斗历来不需多话,动作即是命令。 对视瞬间,那头领一挥手,“上”,二三十人立刻将两人扇形般围于当中。 一抹色的刀和蒙面,如出一辙的眼神,杀意弥漫...... 突然间刘驰驰撤掉架势,直起身来。 阿蛮紧张地撇他一眼,刘爷这是想干什么? 他站得笔直,只手擎剑,剑锋直指那头领,荡声道: “你,与我一决!” 瞬时阿蛮就明白了刘驰驰的用意,擒贼先擒王,他想尽快解决战斗,不想陷入到胶着的缠斗中去。 “行吗,刘爷?” “行!你听我的。”他沉声而决绝,不容置疑。 阿蛮不再作声,服从是他的天职,他继续俯身逼视对方。 对方的头领愣了一下,略是有些意外,但稍作迟疑他便向前跨出了一步。 草木肃杀的清凉山巅,长风划草而行,群峰不咽而鸣,像是一道割破的风喉...... 青衣黑衫的两人对峙而立,突然间举刀,两人相向而驰。 黑衣头领的白刃划过一道亮弧,锋利的刀锋激起空气中一阵啸鸣,寒意破空而至。 刘驰驰握剑推挡,溅起不小的火花。 两人身形在交错中互换,不及站稳,那黑衣人的刀又迫逼了过来,刘驰驰竖剑又一次把它挡在胸前。 阿蛮皱了皱眉,握紧槊刀准备随时蓄势而动。 突然间,以剑抵刃的刘驰驰忽得一卸力,身子急侧,那黑衣人刃上的力道急速随着剑身滑开。 错身而过的瞬间,那黑衣人一脸的惊愕,然而此时刘驰驰陡然出现的右掌已拍至他的胸前,他左手急护。 刘驰驰的掌力全然拍在了他的左臂之上,骨骼脆响! 那人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急翻滚出去...... 形势发生逆转,所有人均大吃一惊。只有阿蛮嘴角抿过微微一笑,他这一招,学他还学得真像! 黑衣头领在翻转的空中稳住身体,落下以右手的刀刃着地,他的左臂垂在胸口,明显已经折了。 他稍一顿,身子随即弹起,速度惊人地向刘驰驰飞奔过来,那身形快得像匹穿行在黑夜里的豹子,黑色的豹子。 带着啸声,他的右手带着刀刃猛劈下来...... 刘驰驰的剑尖缠上他的刀刃,挽了个弧线将他力道卸尽。 他落地后一滚,伏地相向,目光如炬地盯着刘驰驰,像一只绝望的兽。 看此情形,阿蛮明白此人已再无胜算,如再斗下去,恐怕非得把命搭上不可。 其他的蒙面人一下聚拢到他一侧,持刀凝目,就等他一声令下。 那黑衣头领手举到半空,正待要落下。 忽听得身后幽暗的山林间传来一声清越的啸鸣,那声音是个女人的声线,听来竟然宛转中带着,悠悠然,在那林间的空中徘徊了许久。 蒙面人俱伫立着不动,眼光齐齐看向那名头领。 那头领眼光虽一如之前那般凶狠,但在一瞬间还是闪现过一丝无奈,他手臂缓缓落下。 “放他们走。” 这是他说的不多的话,说完他径直起身转头走向那茂密的林间,其他人收起架势转身也随他后头走了...... 只是一会,林间的空地上就走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刘驰驰依然伫立一会,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风势平缓了许多,云层开亮起来,他扭头把剑收入鞘中。 “走,阿蛮我们下山。” 夕阳推开云层,照着他们背影一身金黄。 ...... 方走到山下,就见殷府里的几个家丁迎面跑了上来。 “刘爷、蛮叔,少爷回来了,在等着你们回去。” 刘驰驰心里一喜,这个胖子终于回来了。 几日里殷府甚少开启的朱红色大门终于敞开了,一脸期待迎在门口的是殷十六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胖得还是那么的亲切。 李默余,修长的一身白袍,清瘦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暖的味道。 毕竟再冷的人心中,也是有一团类似于火样滚烫的东西,比如友情。 殷十六老远过来就给了他一记老拳,笑着骂道: “怎么也想不到你死到我老家来了。” 他笑: “胖子,不看不知道。金陵城里这么大的家业,你还死到外面野什么野啊!” 三人齐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得意忘形过头,冷不防一个物件摔到他脸上。 他拿到手上,竟是一个锦绣的香囊。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女儿家的缕缕温香。 他一怔,就看见简彤的倩影迎面过来,像哥们似的一拳捶在他胸口。 “只顾你们一头火热地打招呼,把我忘了不成,难得我还一路上赶紧着给你织这香囊。” 他从尴尬中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油皮的模样。 “和他俩人的感情,跟简彤妹子的一番有心比起来,提鞋都轮不上,我这不是正在找你嘛。”(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脸皮厚的?) 简彤反倒娇脸一红: “尽是胡言乱语,哄人开心。” 默余一旁接话说: “就这一张哄人的嘴,还惹得某人朝思暮想哩。” 简彤又作势要打默余: “默余哥哥,平时看你寡言少语的,怎么一见到面就变得似他这般滑舌,不搭理你们了。” 说着一扭身子自顾先跑进府里去了。 殷十六看一眼她身影,对着他语重心长说道: “像你这样之人,解人心思如有我这一半聪慧,早不会庸人自扰了。” 刘驰驰打个哈哈: “那是自然,谁能及十六爷你这般冰雪?” 殷十六骂道: “我看你已不可救了。跟你说实在的,你反倒拿我开涮,懒得管你闲事。” 刘驰驰欣然笑道: “本就是的。走,喝酒去!” 殷十六和默余相顾笑道: “这还差不多。” 第九十六章 秘密,就在殷府(四) 灯火,散散落落;客人,三三两两。入夜时分的乌衣巷口,闲闲落落的酒家,三个人已然喝得略有些多了。 胖子殷十六,肚量大,酒量一般。此刻胖脸微红,忍不住要数落他: “你且说你这人,是不是好生奇怪,放着府里御厨子的手艺不用,偏要到这小街上的酒肆来,不可理喻。” 说着自顾摇摇头,伸手夹起一箸盐水鸭块。 默余只是微笑着不多作声,只有他们叫喝酒时,才把手中杯盏举起来,一喝就是一大盏,酒量大得惊人。 他偏爱这种老街陋巷里的店,幽深独特,人少而不喧嚣,不会吃饭时身后还有一帮人伺候着。 再说,他们兄弟之间今日要谈的话,是不合适在府里聊的。 他抿着嘴笑不解释,举杯和默余碰了一下,扬起脖子一口干掉。 默余终于说道: “你小子也别光顾灌酒,也给我们说说那日你走之后的情况。你不知道,这殷胖子从你音信杳然后,一直茶饭不好,瘦了好些。” 刘驰驰也看出来了,殷十六尽管还是很胖,但较之在洛阳时还是很明显瘦了。 殷十六摆摆手,眼露出歉意来: “说这些干啥,临了还是把你的小仙姑娘弄丢了,刚才见面前,还想着怎么跟你解释呢。” 刘驰驰放下手中杯子,伸手攥了攥殷十六的手。 “解释什么,情形我都知晓了,不怨你们,我心中有数。” 十六兀自停住思忖着,喃喃自语: “话说回来,这三人消失得委实奇怪。” 他问道: “你说说看,哪里奇怪?” 殷十六陷入到那日的回忆里...... “我和默余那日从龙门山打探消息回来,已是凌晨天快见亮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些微雨,湿漉漉的。按照以往习惯,该有些家丁奴仆什么的陆续起来了。可那日偏巧奇怪得很,我们回到府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瞧见。我以为是前一晚大家都忙累了,所以才睡得没起,便没太在意。 直到晨时,家人陆续起来做了早食。我请人去叫她们,此时才发现她们人已不见了。” “没有人察觉吗?”刘驰驰问道 “没有。”殷十六摇摇头。 默余补充说道: “发现他们不在房中之后,十六立刻安排了人在骊园上下找寻,但均没有找见。由此可见,他们该是早些时候就离开了。” “离开前府中可发现什么异样没有?”他又问道。 殷十六道: “我们几个都在关注你的事,小仙姑娘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有泠烟姑娘陪着。冷堂主一直和我们在厅中,直到我们走后才回房。好像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你那丫鬟甜儿呢?”他终于把怀疑的焦点集中在甜儿身上。 “甜儿?!”殷十六愣了一愣:“你是说甜儿?” “嗯。”他点头:“你先回忆一下,一会我再告诉你原因。” 殷十六皱起眉头思索道: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什么了。” “想起什么了?”刘驰驰忙问道。 殷十六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道: “她那晚好像没睡在我房中。” “她睡你房里?”刘驰驰瞪大眼睛。 “你别误会。”殷十六连忙解释:“我房间可是分了里间和外间的,她要照顾我,所以睡外间。” 李默余笑道: “驰兄弟你别意外,这天下间的富人就是作怪,连丫鬟也分普通丫鬟和贴身丫鬟,对吧十六?”说着,用眼光瞟着殷十六。 那边,殷十六的脸更红了。 刘驰驰这才开窍一般地恍然大悟。 虽然李默余说得隐晦,但是这一提醒让他忽然想起来:古时所谓的贴身丫鬟,其实就是伺妾的意思,是主人的屋里人,两人关系已再明白不过,只是没有正式的名份而已。举个例子,就比如《红楼梦》中宝玉和袭人的关系,宝玉没有成家前的云雨之事,就是通过袭人实现的。所以这贴身丫鬟,其实是半个家里人,地位比其他普通仆人丫鬟要高。 他不觉得哦了一声,懊恼着从开始到现在自己怎么会忘了这茬。 殷十六看他这神情,已知道不需再做解释了,便接着说: “那日和默余一早回到园子里,我回房换衣,却不料没看到甜儿的人影,我以为因我不在家,所以她回丫鬟们的房间去睡了,最后衣服还是我自己换的。” “你衣服都是甜儿帮你换?”他听得越来越稀奇。 默余又说: “这还不算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洗澡吧。” “他洗澡怎样?”刘驰驰好奇地问。 “他洗一个澡,最起码两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服伺着,要不他就不会洗了。”默余笑着,尽揭十六的短。 “谁说我自己不会的,是她们偏要在一旁服伺好不好,打小府里的规矩。” 殷十六不服气地申辩道。 刘驰驰和李默余听罢齐笑。 笑罢,他收敛起笑容问道: “后来看见她了吗?”他指的是甜儿。 “看见了。”这次是李默余回答的,他接着说: “我们的早点就是她给端上来的,不过我觉得她精神似有些恍惚。” “怎么?” “她光顾伺奉早点,忘了给十六泡茶,为此十六还说了她两句。” 殷十六点了点头说道: “我平日一早素有喝茶的习惯,这丫头也泡惯了,不知道那一日是怎么了,她竟忘了。” 听了他们这番话,他沉思着蹙起了眉。 十六试探着问道: “怎么,你怀疑甜儿这丫头有什么不对吗?” 他看着他们,认真地点点头说道: “十六、默余,你们听说过狱族吗?” 默余还在思索,殷十六竟然点了点头: “听过,小时候我听家母对我提起过。” “哦,是吗?”刘驰驰颇觉意外。 殷十六略凝起眉,显然是在搜寻儿时的记忆,过了一会他才说道: “在我幼时,家母总喜欢给我讲些远古之事,光怪陆离、神仙鬼道的,很是有趣,其中她就说到了狱族。她说狱族祖先原为人神,后由于向人类的巫族泄露了太多天机,被众神惩罚,谪贬于山中为山神,画山为狱远离人世,尽于山精鬼怪为伍,也就是狱族。当然,世人也有误传其为山鬼,其实是山神也。” 刘驰驰点头,他心中已经意识到,殷十六现在所说的,应该是有关狱族最权威的解释了。 “那狱族和山神如何区分呢,难不成所有的狱族都是山神吗?”他追问道。 殷十六回道: “当然不是,所有狱族中只能有一名山神,也就是狱族的首领,由她来统治山林间的一切生灵。说来也怪,历届的山神好像都为女子所担任。” “这是为何?”李默余问道。 “不清楚了。”殷十六摇了摇头,说不出个所以。 刘驰驰自顾寻思,这可能跟远古的母系氏族有关,抑或者跟生殖崇拜有关吧。 殷十六灵光一闪,惊问道: “你难道怀疑甜儿是狱族之人?” 刘驰驰点头: “她不仅是狱族,她可能还是个山神!” 第九十七章 秘密,就在殷府(五) “你是说甜儿是位山神!” 初夏微醺的夜晚,殷十六竟被刘驰驰的一句话惊起了一身冷汗。他轻纱绿罗袍的领口顿时被汗湿了。 尽管在之前的对话里,他多少已能感觉到了这层意思。但当这话明明确确从刘驰驰口中说出的时候,显然,他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 “你这么说,何以见得?”他本能地追问道。 刘驰驰反倒不说话了。说实在的,他有些后悔,后悔在他最好的朋友殷十六面前说出了甜儿的身份。 因为他是没法提供证据的,难道要他把发生在公元2017年某月某日的事情讲给殷十六听吗? 他听了不疯才怪。 “这......”他一时有些语塞,他在思考怎么跟殷十六讲明白这件事。 “十六,还记得你说过第一次遇到甜儿时的情形吗?”李默余突然插话道: “你不觉得那事就有些蹊跷吗?” 殷十六被他问住了,开始陷入到记忆里。 刘驰驰纳闷道: “甜儿难道不是你们买进门来的吗?” “不是。”殷十六答道:“甜儿是我在洛阳的山间偶然遇上的,之后才带回了府里。” “山间偶遇?那又是怎样的情形?”他敏感地问道。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殷十六思忖着,又一次搭上了回忆的马车...... 那一年的殷十六刚到洛阳城,少年天性纨绔自在,整日里喜欢带着一帮人去山里追鹰打猎,饮酒放歌,日子过得潇洒放纵至极。 有一日,他在山间觅见一只极其稀罕的黑豹,一阵兴奋后,他果断地振臂弯弓一箭射出,那黑豹中箭负痛而逃。他不想错过机会,果断地驾马追入到了群山密林的深处..... 不知追了多长的时间,他回头看看,只有阿蛮一人跟了上来,其他人看追不上大多打马回头了。 趁着山口还留着日头的亮意,他们又往密林深处搜寻了一段距离,疑是绝路之时,豁然间眼前一亮,就看见不远处有泓潺潺的碧水。 伴随着淙淙的水声,他们竟然听到类似于女孩子般清冽的嗓音,似是在吟唱一般。 拨开灌木丛,随着声音找寻过去,殷十六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在一碧见底的涧水之中,一少女模样的女子正在沐浴。在她悠扬宛转的吟唱之中,那头受伤的黑豹就伺伏在她一旁的岸上,看那神情竟然温驯无比。 夕阳把这女子的肌肤染成了金黄的色泽,在那凹凸有致、丰腴而诱人的裸体之上闪动不息,殷十六不觉间竟已看呆了。 就在他木头般呆愣着之时,那女子曼妙着身形上岸,围裹上葛麻的衣裙。 她伏在黑豹腿旁察看伤情,然后只见她双臂一用力竟将箭簇自黑豹的腿上生拽了出来,那黑豹负痛低吼一声竟不挣扎。 殷十六在一旁的草丛中看着,心中暗暗叫奇,不留意竟踉跄几步冲了出去。 那豹子见有人来,惊得一转身跑密林里转眼就没了影子,只留那女子一人独站在涧水之畔。 说来也奇,这女子看着殷十六一步一步走近她,竟然不避,面容中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殷十六走近她面前,唐突地笑了一下: “在下殷十六,追猎于此,敢问姑娘芳名?” 这时阿蛮才牵着马从林子间走过来。 这女子好像并不惧于生人,笑着答道: “他们都叫我阿甜。”而后,略带好奇问道: “公子可是这洛阳城里之人?” 听殷十六回答是,她便欣喜道: “如此正好,我还从未去过城里,你带我进城去吧?” 殷十六还以为她是这山中农人家女儿,便道: “可以是可以,难道姑娘不需回家打声招呼吗?” 那女孩咯咯笑道: “哪要打什么招呼,我自小就一人住在这山里,来去都随我的。” 殷十六心中暗暗称奇,禁不住问道: “姑娘是要去洛阳城里投亲吗?” 这女孩摇摇头道: “我就是听得说城里人多热闹,想去瞧瞧。” “那姑娘去城里住哪?” 这女孩想都没想: “你家不就在城里吗。” 殷十六被这女孩的率真弄得一时无语,只好转身吩咐阿蛮赶紧腾出一匹马来。 于是,夕阳中,这从未下过山的女孩和殷十六结伴下了山。 草木在他们身后的山间瑟瑟,风中竟似有一干野兽在低低的呜鸣。 那时的殷母还在洛阳城,殷十六下得山来,便将这女孩托付给了母亲。一面由于这女孩灵巧勤快,也好服伺着老夫人;另一面也让自己的母亲代为管教着,教会一些待人接物之事。 随着日子久了,这女孩渐渐懂多了事理,殷母因要回老家金陵,便将这甜儿给了十六做贴身丫鬟。 一直至今。 ...... 殷十六自斟自饮,喝了一盏。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了。” 刘驰驰已然听出了个大概,心中更对这甜儿的身份确信无疑,但又不忍心破坏了殷十六心中那份美好,便举杯和他对碰一下道: “如此说来,这甜儿倒是天性纯善,不似心恶使坏之人,无论她是否狱族,只要她没有坏心对人良善就好。” 默余在一旁也点头,殷十六这才心里好过些。 “那小仙姑娘他们的下落怎么办,这人可是真真切切地在我殷府走失的?” 刘驰驰悲从心来,喝干一口酒道: “你们莫担心,有我刘驰驰在这世上一日,就定当把他们找回来。” 三人又是一阵唏嘘,无言地又干了数杯。 李默余转而问道: “对了,讲半天还没听你的事情,这一月间你都是躲在那龙门山里吗?” 刘驰驰摇摇头,便将那日和王建山巅决斗的事从头细说了一遍。 一直说到自己挨了王建一剑,然后被冷泠竹救走之时,李默余奇怪道: “原来这冷堂主竟然是有两个女儿,却不知他为何一直对外说他有一儿一女?” 殷十六猜测道: “想来是这冷堂主一直盼有一子能传其家业,加之这泠竹姑娘生性又较泠烟姑娘好动开朗一些,所以便把她当子来待,以期能传承家业咯。” 他们说话间,刘驰驰的眼前便现出泠竹那张粉色的俏脸来,杏黄色的裙衫,那肩头竟兀自地站立着一只叫“遇儿”的鹰。 第九十八章 秘密,就在殷府(六) 当他忆起泠竹的时候,脑袋里忽然闪过那道碧盈色的光。 对了,泠竹现在又会在哪里,自己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生活里,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她眼前,她的失落和悲怆一定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原本以为你击伤了王建,饶了他一命,然后逃到山里。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一番曲折。这样想来,反倒是你侥幸逃过了一场大劫。”李默余感慨道。 他点点头。如果不是泠竹,恐怕自己早就戮死在王建一干人的刀剑之下了。 “那后来呢?”李默余问道。 他接着便把冷泠竹救了自己之后,将自己藏于大佛后的石室内疗伤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在讲到他们打开那座小石室之后,那枚扳指隐没在他手心之时,他没有提到自己借着绿光穿越回去的事。 他只是说: “我眼看着那枚扳指闪着绿光隐没在手心,忽觉得浑身复又充满了气力,胸口的剑伤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听到这里,殷十六如听天书一般地望着他。 “你说的可就是我和默余见过的那枚扳指?” 他点点头。 殷十六还是不信:“兄弟你说笑了吧?” 默余也觉得此事说来太过神奇了。 他微笑不语,将右手掌放在桌面上摊平。掌心之中,那圈绿纹清晰可见。 殷十六仔细看着,喃喃道: “造化,真是造化。” 刘驰驰收起手掌,依旧看着他们微笑不语。 殷十六突然失落道: “你们俩现在都是天赐纹痕之人,唯有我了。” 他的意思是刘驰驰现在手心有了迦南僧赐予的青纹,而李默余自小右臂就有家族的护龙纹,唯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失落。 刘驰驰安慰他道: “机缘巧合而已,没什么可羡慕的。反倒是我和默余,在这人世间形单影只的,反倒应该羡慕你才是。” 殷十六笑道: “兄弟间好不易才重逢,以后再没有形单影只这一说了。” (作者按:后面小说将会说到,殷十六由于机缘巧合也会获得一天赋纹痕,使其可以号令一方族人,为唐之江山社稷立下不朽功勋。) 刘驰驰接着说道: “身体恢复后我便出了石室,然而山下仍有乌甲军重兵把守,无奈我之下,便顺着山麓一路走下去,竟然走到了槽河之滨。此时我已和泠竹姑娘走散,见四处森兵严守无处可去,我便寻机偷偷上了艘商船,沿槽河一路南下,这才到了金陵城。” 听他说完,默余感慨道: “如早知道你有此番波折,当时就绝不该让你去赴那龙门山巅之约的。” 话虽如此,但三人均为此庆幸不已,举杯酣干了好几盏。 ...... 夜色阑珊,昏黄的灯火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扑簌迷离起来,幽深的街巷间不知何时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四下一片宁静。 有一种醉,叫人在醉中不知醉。 他突然发现酒这东西竟然越喝越清醒,清醒得往事一幕一幕沥上心头,纠缠着生疼,想要挥去时更痛。 殷十六吵着要店家再来一个爆炒猪肝,被李默余一把按住。 “你就去热一碗解酒汤给他吧。” 说着朝刘驰驰笑了笑。 “这胖子好几年都没这么喝酒了,原来天底下的胖子也是有烦恼的。” 他摇摇头,一把拽住默余的手。 “十六是个好人,有空你多照顾照顾他。” 默余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 “你这是怎么了,今个我们才刚见上面,怎么说这话。” 他苦笑着,略是神秘地说: “到时你们就懂了。” 他明白,时间对他来说就似一个定时的装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角色就会停了。而任何一丝牵挂和不舍便会嘎然而止。 这才是他最心疼的。 他们两人说话时,那胖子自个正看着酒肆外幽曲的巷子发愣,眼神中颇多忧郁。 他突然意识到,殷十六跟甜儿其实是有感情的。甜儿虽为奴婢,但两人确实相偕有过鱼水之欢,无论如何是难以没齿的。 如果仅只是一个下人,殷十六绝不会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真是,论世间,惟一情字不能忘。 默余没理殷十六,单找他喝了一盏,然后看看窗外喃喃说道: “这厮虽然是个胖子,你也不要忽略,他也是个细腻的江南公子啊。” 刘驰驰点点头,望向微雨,独自喝了一口惆怅的酒,口中浅吟道: “五月金陵梅子雨,愁煞多少痴情种。” 而有谁知道,长夜深处,正有一名妙龄的女子举着幽幽纸伞,默默注视着他们,那长街之上唯一亮灯的酒肆。 ...... 阿蛮带人寻了过来,见面直说:“太晚了,老夫人叫回去了。” 然后丢了一锭银子给店家,架着拖着将三人扶到马车上。 那殷十六嘴上仍喊着要酒喝,可上车一挨到车垫便很快就睡着了。 ...... 殷府,刘驰驰房里,他独自坐在窗口。 阿蛮单独为他泡了壶醒酒的茶送到他房里。 “你家少爷还好吧?” “他酒喝多了已经睡了。”阿蛮回答道。 他点点头:“你去照看你家少爷吧,我这边不需要人看。” “刘爷您也早点歇息。”阿蛮躬身退下。 阿蛮走后不久,刘驰驰快步走到门前,迅速将门打开,眼见着一个黑影闪身进了屋。 他很快将门关上,一个箭步将那人影逼到屋角。 “你来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明知故问。”那人影一边答道,一边不理会他径直走到灯光下。 俏脸凝霜,正是甜儿。 “你怎么有胆量来找我?” “我为什么没胆量来找你?”她反问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逼问道。 “你会吗?”她又反问道。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她说对了,他确实不会。经过了这一晚,他更确定自己不会杀她了,因为她是自己兄弟的女人。 他抬起头看着她。 “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甜儿站在灯光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如要杀你,恐怕你在洛阳时就早没命了。” “那他们,那帮赊刀人......”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甜儿很快地答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怎么会?我那天明明看到你和他们一起。那天在加油站车里的是你吧?那天偷入到公寓楼我家中的是你吧?那天在公安局外面骑着摩托跟踪我的也是你吧?”他一连地追问。 甜儿略似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她没有想到他观察得竟然如此细致。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追杀我?”他的语气愈加严厉起来。 甜儿这女人走到桌边坐下,不慌不忙说道: “追杀你的人是赊刀人。”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想不到到了此时你还在拼命抵赖,你难道要告诉我赊刀人不是狱族吗?” “你连狱族都知道了,不错,赊刀人是狱族。” “你不是狱族的吗?” “我确是狱族的人!”甜儿这会终于没有犹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既然这样,不就是你们在追杀我吗!” 这女人听他说完,终于笑出声来: “我原本以为你很了解狱族,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他看她一眼,不说话继续听她说下去。 “没错,我也是狱族的人,可我的身份你知道吗?” “你身份是山神。” “是,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我就是狱族中的山神。唯一的山神,狱族中地位至高无上者。”甜儿这女人说着,眼中竟然放出光彩来,露出女王一般的骄傲神情。 “那赊刀人呢?”他问道。 “他们就是赊刀人,狱族中的武士而已。” “是杀手吧?”他故意纠正她。 “随你怎么说。”她不屑。 “难道他们追杀我不是遵循着你的命令吗?” 这女人听他这一问,突然站起身来,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她瞪大了杏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要他们去杀你,他们要的只是你的'迦南之戒'而已!” “迦南之戒?”他愣了一愣。 “你身为青纹伺迦,竟然不知道迦南之戒?就是你得到的那一只青纹的扳指。” 他明白过来,转而却又一愣: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一只扳指的?” 甜儿笑了一下,看向窗外,那笑容在他看来竟显得那样的诡异。 “从你的梦里。” “我的梦里?”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徐歉花房里的老匠人徐伯说过的话: “此花乃稀罕品种,名叫往生花,花开五色,细香悠长,古时心有邪念之人常用它来盗入别人的梦境。” 他脱口道: “原来你是用往生花盗入了我的梦境!” 甜儿这女人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吃惊地说道: “我真没想到,你知道的东西还真的不少,不愧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 他随着她刚才的动作也瞥了一眼窗外,说道: “我本以为,只有在洛阳骊园的庭院里才能看到往生花。想不到回到金陵城,在这殷府的院里竟然也见到了。” 甜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 “想必你也听说过,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吧?” 第九十九章 永生,且孤独着 当甜儿说到“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时,他问道: “此话怎讲?” 这女人看他不懂,竟然挑了下眉说: “不知晓就算了,我怎会告知你太多我们狱族的秘密。” 他心中大致已经知道,这狱族和往生花之间必定有着不可离分的密切关系,便不再纠结于这,只把最紧要的事问了出来: “那我问你,你们把小仙他们掳到何处去了?” “我就知道你要怀疑我,但此事确不是我狱族人干的。”甜儿回答时丝毫没带犹豫,眼光也是直直地注视着他。 他一蹙眉头: “真的?” 甜儿回答: “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这事到现在我还在疑惑。再者说,我们族人的目标是你,为何要对不相干的这三人下手?”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又会是谁呢。谁会这么大胆潜入到殷十六的骊园把人给掳走呢。 他不想轻易相信甜儿,就算她一脸的毋庸置疑。 刘驰驰追问道: “你难道没有骗过人吗,殷十六呢,他可是一直对你执信不移。” 这话仿佛说道了她的痛处,她一下就沉默着不说话了,那眉头如有许多痛楚纠结着似的。 “你原名就叫甜儿吗?” 她点点头。 “我本就没打算欺瞒十六,我原本的名字就叫宋甜儿。” 刘驰驰心思,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女孩对殷十六倒是算得上真挚。他转念问道: “那你们打我迦南戒的主意作甚么?” 他边说着,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右手手掌。 想不到甜儿这丫头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伸手,竟然闪电般捉住了他的右手,然后拿到面前看一下就放下了。 他慌忙撤手去挡,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撇了一撇嘴说道: “看看而已,又不要你的。” 他看这甜儿似乎并无恶意,便也笑道: “你看也无妨,只是你也瞧见了,这枚扳指已溶于我掌心,你们纵是想拿也拿不去了。” 甜儿看他一眼说道: “所以他们才要杀了你,只有杀了你,这扳指才会重新浮现出来。” 他暗自吸了口冷气。 “你们为得到一枚扳指,竟然不惜去杀人?这枚扳指于你们到底有多重要?” 甜儿这时若有心事一般,缓缓步到窗前,朝夜色里呆呆望着。 片刻口中应道: “是,这迦南戒于我们狱族而言至关重要,它关系到我们这一族能否永生。” “永生?”他一惊,随即笑道: “痴人说梦,人岂能永生?” 甜儿冷冷道: “你别忘了,我们狱族是人神!即使没有迦南戒,我们可活的寿命依然比你们人类长得多!” 刘驰驰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忽略了他们是人神这一身份。 他不服道: “人神又能怎样,就能草菅人命吗?” 甜儿冷笑一声怼道: “你们人类草菅的人命难道少了?” 刘驰驰竟被她堵得一时语塞住了。 过了会,就听她叹息了一声说道: “虽然我们狱族再平常也有近三个甲子的寿命可活,但我们只能困居于群山深处,与山魈鬼兽为伍,离开山林则在两个时辰之内必死。” 他将信将疑道: “我看你们在洛阳、在金陵城里不是活得好得很吗?” 甜儿苦笑一下说道: “那是因为有往生花,往生花是狱族的寄命之花。一旦离开了山林,有往生花之处狱族才能存活下去。否则,我们的生命也就只有两个时辰。” “这难道就是'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吗?”刘驰驰问道。 甜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之前自徐歉口中,他已经大概得知了一些狱族的情况,那还尚能理解。但此刻听到甜儿如此详细地介绍狱族,他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帮狱族的生命跟地域有着如此之大的联系。如此想来,还确实有些可悲。 “真有这么邪门?”他思忖着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办法,谁教我们是自远古即遭到神谴的族群,世世代代脱不了干系的。”甜儿怏怏说道。 听着甜儿这女人说了半天,他的酒早已就醒了,此时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对狱族的怜悯来,他问道: “难道就没有解除或摆脱的办法?” “有是有一些。”甜儿迟疑着说。 “什么法子?”他发觉自己突然对这狱族来了兴趣,他急切地问道。 “方法之一,就是和普通人通婚,所生的子女自然就解除了神谴,和普通人无异。” 他灵光一闪,假设道: “比如你能和殷十六生有子女,那他们必定与普通人无异,对吧?” 甜儿听他这么假设,脸上立刻羞臊得一片红晕,嗔怪道: “这十六爷怎么什么事都跟他兄弟说。” 他连忙笑着解释: “他不说我们就猜不到么?”转而又问道:“那方法二呢?” 甜儿这才脸露难色道: “方法之二就在你的迦南之戒上......”她吱吱唔唔着不肯往下说了。 “你只管说说看,我不生气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甜儿才正色接着说道: “方法之二就是杀了你,得到迦南之戒。” “然后呢?”他显然很感兴趣杀了自己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得到迦南之戒后,我们族人就可在我这个山神的带领下,从你于龙门山伊阙所打开的冥空穿越到苏楚澜生活的异世界,从而获得永生。” 甜儿一口气全告诉了他。 “永生?什么样的永生?”刘驰驰追问道。 “就是我和我的族人可以一直在异世界活下去,永远不再受那神谴的束缚,可以活在任何地方。” 她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我呢?” “死了。” “那苏楚澜呢?” “在那个异世界,再也没有苏楚澜!”甜儿肯定地说。 刘驰驰的心里飘过一阵冷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落叶一般空落落地飘飘坠地。 他呆呆地愣了半天,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一阵风把窗外微微的雨丝带了进来,甜儿长久地凝神在窗前,没有说话...... 当桌上最后一点蜡烛烧完,屋子里霎时间重新回到黑暗里。 他看到甜儿这女人默默走到门前,开了门无声地往外走去。 他追了两步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女人脚步稍是迟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喃喃答道: “没有了他,我在任何地方都仅仅只是孤独地活着。” 第100章 相约,决于山林 甜儿临走前的一句话,如重锤一般闷闷地敲击在刘驰驰的胸口,教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有了他,我到哪里都仅是孤独地活着。” 这狱族的女人,竟然对殷十六动了真感情! 刘驰驰此时的酒已然全醒了,他又一次失眠。坐在流苏一般落着雨的窗前,这女人的故事居然似幻灯般一幕一幕播映在他脑际: 巍巍山林,郁郁佳木;此间有女,山中长成。 这女子便是甜儿,她本应在这山中自在生活着,却因遇上了殷十六,对人世繁华心生了向往,便舍了山神身份随他下山,委身以婢女而居。 事情到了这里,原本也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却有一天,刘驰驰突然造访了殷十六洛阳城的骊园。她意外地从他的梦境中得知他竟是一个从异世界(2017年的世界)穿越而来的人,而且他怀有一枚足可以改变她族人命运的迦南戒。 她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她的族人,大家的内心开始不安分起来。 于是,他(或者是苏楚澜)的身边开始险象环生,一场场惊险的杀戮都开始围绕着他的这枚迦南戒展开...... 而此时,在谁也无法知晓的甜儿的心底,她却因日久生情,已深不可拔地爱上了这个带她回到人世间的男人,殷十六。 刘驰驰是殷十六的生死挚友,这让她犹豫。 而让她最无法接受的则是:一旦她得到迦南之戒后,就必须带领她的族人一起穿越至异世界,从此生活在那里。而她将和殷十六远隔时空,永不再见。 可以料想,这生离让她痛苦不堪。 于是,在一番深思之后,她决定向刘驰驰坦诚这一切。 而坦诚之后,她又会怎么做呢...... 或许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刘驰驰深叹了一口气,从别人的烦恼里拔出神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清晨,终于有了丝睡意,他和衣卧在榻上准备合眼睡会。然而此时,他却听见有人在轻敲自己的房门。 刘驰驰没理会,翻个身继续睡。 这多半是阿蛮,他素有喊自己吃早食的习惯。刘驰驰心思自己不理会,一会他自然便会离开了。 可谁想到,敲门过后,那人在门前稍是犹豫,然后竟然轻轻推开门,闪身进了他的屋子。 这人刚一进屋子,刘驰驰老远就闻见一阵迎面而来的脂粉香。 那香味,若兰芷般幽香,又若处子般淡雅。 不是阿蛮,这会是谁?简彤!不是她还会有谁? 他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只能紧闭双眼,假意睡着。 简彤进了屋子,看他正睡着,便轻手轻脚奔着他床榻走了过来。 他心思,这简彤到底随她大哥在兵营里待惯了,胆子真比一般女子要大上许多,这样平白闯入男子房间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出来。 “驰哥哥,你醒了吗?” 贴近床榻,这丫头这样小心地叫他。他听得出,这丫头的语气里有试探他睡没睡着的意思。 他不理会,继续假寐着,小心保持着平稳的鼻息,直到闻到那一张粉香的娇颜靠近了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心开始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简彤的动作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只觉得她小心翼翼伸展了她的脖子,轻巧地在他唇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只一下,他就觉得那柔嫩娇滑的双唇竟如火烧一般滚烫。 他克制着,让自己睡得尽量自然些,然而心里却如跑了七八头小鹿,冲撞得不行。 刚吻完他,这丫头就如同做了坏事被人撞破似的,一扭头便飞快跑了出去。 清早的空气由敞开的门口闯荡进来,直吹得他打了几个寒战,他坚持着没敢立即睁眼。 过了一会,他才敢睁开眼坐了起来,足足发愣了好长时间,他发狠似的暗暗自骂了一句: “造孽啊!” 他不知这姑娘的心扉是何时向自己敞开的,或许就是那次夜探鲍家祖庙之后吧,可自己确实是待她如同妹子一般,未曾敢越雷池一步,连非分之想都不曾有过。 可这姑娘,偏是执拗得厉害,剃头摊子一头热,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躲都躲不过。想必她这次借故在洛阳城留下来就是为了自己。 千头万绪间他还在发着愣,殷十六却撞破门似的急急地闯了进来。那副模样,在他看来是从未有过的。 “十六,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她竟然不告而别了。”殷十六唐突着言语,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他一蹙眉头。 是什么让一向临危不乱,视山崩于面前而不惧的十六爷慌乱成如此? “十六,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甜儿。” “哦?!”刘驰驰吃了一惊,随即问道: “甜儿她怎么了?” “我今早醒来便找她不见,找了半天,只在我屋外间的桌上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笺。” 殷十六急急地说了个大概,说话间便把手上一张折好的信笺递了给他。 他打开这张素宣的信纸,竟发现字里行间早已被泪汁沁湿过,那墨迹早已晕化了,想来留信之人必是边泣边书的。 再看落款,正是甜儿。 他把唉声叹气的殷十六让到房里坐下,自己在一边展开信纸细看。 宣纸的信笺上历历写着: “吾夫十六: 我虽为你家奴婢,未曾与你有过交拜之礼,然而在甜儿心中,早已把你认作妾身的夫君了。虽叫得唐突,你不必太在意,只恐怕日后再无叫你的机会了......” 看到这里,刘驰驰心中一凛,以为这甜儿心意已决,一心帮其族人与自己为敌,意图取到迦南戒,执意穿越去那异世界再也不回似的。 再往下看,却看她写道: “想必十六你已知晓我狱族之身份,心中一定对我诸多不满。但此实非我存心欺瞒,甜儿自小便知人神殊途,无奈与君相守多年,已渐生情愫,日久弥深,自认已难割舍,离开则如剜心之痛。 今甜儿与君诀,非为其他,只为蹈死回山林一回,以绝君日后之患。如不幸身死,惟望十六心中常有甜儿则足矣。 宋甜儿绝笔” 看到这里,刘驰驰大叫一声哎呀,悔恨不迭。 “我怎么没想到,她昨晚找我谈的一席话,是为了今日不辞而别而留的伏笔呢?” 殷十六眼望着他,一脸的不解。 “难道真是她们狱族掳了小仙他们三人?”他自语道。 刘驰驰赶忙纠正他: “十六你别多想,情况实非如此。甜儿此趟回去是为我而回,也为日后你不至于陷入两难境地而回。” 他这一说,殷十六反倒更加错乱了,一脑袋浆糊。 他只好安慰道: “甜儿此趟回山林之间,以她山神的身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恐怕日后就再出不得山来,你与她之间也再见不上面了。” 殷十六听他说甜儿性命无忧,暂且放下心来,只问道: “你昨晚见过她一面?” 刘驰驰点头,说道: “她昨晚间来告诉我,她同族将会因为我这手上的扳指而来,不杀我而不罢休。她恐日后你会为我而与她反目,所以决议回去化平干戈。但一旦失败,她将终生被囚于山中,你俩再不得见。” 殷十六终于听懂了大概,低头苦苦思忖了半天问道: “可有什么法子吗?” “有!”刘驰驰答道。 “什么法子?” “杀回山林,救她出来!”刘驰驰毅然地说道。 殷十六动容道:“好!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听到他赞成,刘驰驰略是蹙眉思考了一会,说道: “依我看,目前暂且不宜妄动,如甜儿回去化解失败,我们再做杀进去救人的打算,如何?” 殷十六思忖道: “这样也好,先希望甜儿能以她狱族中的身份化解此次干戈。” 刘驰驰笑了笑,不过以他的认知,这是化解不了的矛盾。说服那一大帮的族人放弃可以追求得到的自由,放弃可以摆脱神谴的机会,这绝对是万难的,人为了自由是不惜牺牲别人的生命的。 所以刘驰驰心中知道这一仗势必要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两人正准备细谋,恰巧李默余也找了过来。 刘驰驰拉他一起把昨晚和今早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默余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十六,虽然你平日里并未表明,但我和驰驰均看出你对这甜儿用情非浅,甜儿也对你一往情深。此事无用再议,就按照你们商量的法子去办。不需等得太久,现在是五月底,就等到六月的中旬,如再无消息传来,我们就找上山去。” 顿了一顿,捋起白衫的袖子一拳捶在桌上说道: “到时我不管什么狱族,什么赊刀人的,只要不把宋甜儿交出来,我们就要整得他们的山林不得安息,不铲除这帮邪神绝不罢手!” 听他俩这么一说,殷十六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两人点头应允了。 这工夫,门外来了阿蛮,他垂手汇报说: “少爷,还有刘爷、李爷,刚才我去南厢房查看,那叫释行文的僧人已经醒了!” 第101章 韶关,宝林寺的和尚 晨光照在释行文二十来岁文秀的面容之上,这个年轻的僧人刚刚渡过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劫难,苍白的脸色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润。 几天下来,他的身材瘦削了不少,僧袍下锁骨如少年一般地突兀着。而在他略带忧郁的眉头,有一颗朱砂般的金刚痣,这使他天生具备了某种佛相。 他床榻前此时站立着三个男人,面目很真实,笑容很友善。 最右手的这个棱角分明,一脸英气,额头有着一缕卷卷刘海的家伙他认得,那是在滩涂之上一招杀了八个赊刀人救了他性命的家伙。因为他身上的杀气太重,自己还曾有意不理会过他。 “我们认得,你可以叫我刘驰驰。”他一笑,伸出温暖的大手。 对于这握手的奇怪礼节,释行文尽管不懂,但仍善意地回以双手合十之礼。 “阿弥陀佛,贫僧释行文。” 站在中间看起来最和善的锦衣胖子笑道: “听他说,你都在我府里昏睡有三天了,这下见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在下是这金陵城里殷字号商铺的东家,殷十六。” “殷少东家。”他依然合十道。 “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中唯一有皇家血统的家伙,吴王李恪的后人李默余。”殷十六指着他左边的白衫公子介绍道。 李默余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他是三个人中话最少的一位。 一一打过招呼之后,释行文竟然挣扎着刚刚痊愈的身子从床榻上下来了。 见状,殷十六赶紧叫阿蛮上去帮扶着,一面问道: “和尚你伤体尚愈,急着起身为何?” 释行文尝试着站定道: “打扰贵府已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既我已无恙,当跟各位谢别了。” 十六没想到这和尚这么知趣,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不打扰的,和尚你多虑了。还是再住些时日,等身子完全康复了再走吧?” 释行文坚持谢过道: “我自南方徒步月余抵达金陵城,一者是为了六月份这名动天下的讲经大会。只为拜谒西域圣僧,听经道传佛理。另者,也是要到这金陵城里办件要事。如今因伤耽搁了数日,心中已是不安,不便再留,就此别过。” 说完执意要走。 看他这副体虚站立不稳的样子,刘驰驰他们三个甚是担心,有意一再挽留。可这和尚却是性格执拗得很,坚持要告辞。 几个人还在僵持不下中,忽然身后不远处,有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小师父如有什么要事急着去办,能否告诉老身,或许我能帮上一忙?” 这声音不大,却是个清晰平稳的女人声音。 几个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到不远处,殷家老夫人正由婢女陪同着不急不慢地走过来。 这老夫人虽被称作“老夫人”,按照阿蛮的说法也有五六十岁了,但不知为何看来年纪并不太老,就像是驻颜有术一般,颜面红润,气色尚佳,不禁让刘驰驰想起了清凉山顶的那尊栩栩如生的山神像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觉怦然一动,突然回忆起甜儿所说的,有关山神狱族的一些话来。 如果按照狱族的平均年纪为三个甲子来算的话,这殷老夫人六十岁左右,岂不刚是一个甲子的年纪。这个年纪对狱族而言,恐怕只是刚过青年而已,难怪这老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倒有一种人近中年风韵犹存的丰腴之感。 他正想着,殷家老夫人便仪态万方走到了他们面前。 殷十六连忙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放下,表情甚是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叫完之后,便顺手着把自己的几个朋友一一向母亲作了介绍。 介绍到刘驰驰时,殷夫人带着笑容说道: “刘公子就不用介绍了,他早你们几天回来,我同他早些时候就见过面了。” 听她说罢,刘驰驰含笑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地朝她右手腕上望了一眼。 在她保养得珠圆玉润的手腕之上,果然有道不起眼的浅色痕迹,似是长期佩戴过镯环之类的饰品所致。 而那件饰品何在呢?刘驰驰微微一笑,答案掩在他的笑容之中。 听介绍默余时,当听说他为吴王名门之后,她一脸敬重地点了几下头,略带凝重地说道: “李唐一代的兴衰全仗你这一辈了。” 介绍完之后,她转头又向那和尚释行文问道: “小师父来自南方哪座名刹?” 释行文合十一揖道: “小僧来自韶关宝林寺。” 听闻此言,殷老夫人顿时作色道: “可是那南宗禅法的发源之处?” 释行文点头称是。 此时殷老夫人一脸皆是崇敬之色,立刻请释行文重新入屋内歇下。 释行文心中不解其故,但对于老夫人一片好意又不好意思推托,只能暂不提离开的事,重新回到屋里坐下歇息。 回到大厅里,对于刘驰驰和李默余的一脸看不懂,殷十六笑道: “你们看出家母的厉害了吧,我们三人苦劝半天都没将那和尚留下,我母亲只一句话,那和尚便乖乖定心住下了。” 听他这话,殷老夫人脸上微作不满,斥了他句: “十六你这孩儿怎么说话?以后再不得和尚前、和尚后的,得以师父称之,人家是出家得道之人,听到没有?” 殷十六被她莫名训了,好没面子,便怏怏着说道: “母亲怎会平白对那和尚,哦师父恭敬起来?看那小师父的年纪,跟我们几个比起来也就差不多大小,您老人家何至于此?” 殷母愠道: “人家是得道之人,只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而已,休得胡言!” 殷十六连着被训斥了好几句,便不敢再胡乱说话了,直向刘驰驰挤挤眼,暗示他找理由一同出去。 刘驰驰便主动对殷母说道: “听闻过几日这金陵城里便会举办讲经的盛会,外面多是热闹之处,我们三人想一会外去走走,正巧十六也有年把没有回来了,他也想把自家的铺子给走一走。” 殷老夫人听他这话,思忖道: “也好,你们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吵闹了府里清静,扰了那小师父休养。” 殷十六就等他母亲这话,一听说,立马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打个招呼带着刘驰驰和李默余就往外走。 阿蛮依然束手伺立在门边,殷十六从他身边经过时低低声说道: “还呆站着干嘛,随我们走啊!” 阿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在后面。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殷老夫人又叫了一声: “等一下,我有话叮嘱你们。” 殷十六他们几人赶紧站住,回过头听老夫人有什么话说。 殷老夫人不急不慢走到他们面前,语气一低,认真说道: “到哪里闲逛都可,但是别跟我惹事生非,离陌生的外人远些,尤其是......” 她加重了语气,刘驰驰听着好像是对他和阿蛮说的一般。 “尤其是后山,清凉山那一块,尽是些荒凉僻静的地方,万不要再去了!” 殷十六不解道: “儿不曾去过啊?” 老夫人突然沉声道: “又不是说你,你嚷嚷什么!” 殷十六又被她一训,头一缩再不敢说话了。 第102章 国子监、做生意和耍无赖的 殷十六自幼便是个孝顺孩子。 其父早丧,他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母亲,殷家这么大的产业恐怕早落旁人之手了。 殷十六十岁那年,其父出海经商,不幸死于海难,留下了几处深宅大院和沿运河上百家的店铺产业,给了这孤儿寡母。十六还小,其母便一人顶起了家族重担,操持起家里的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生意也在叔伯长辈们的帮助之下经营得有声有色。几年下来,殷家的产业非但没有败落,还振兴发达了不少。到了殷十六手上,俨然一跃已经成了江南的首富。 其母的功劳可谓居伟。 如此一来,教殷十六怎能不对其母既是崇拜又是敬畏呢? 别看殷十六家大业大,掌管着殷记名下上百号的店面,沿着运河逢埠开铺,吃的穿的用的,到老死之后丧葬的,无所不包,生意做得可谓大矣!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持巨贾家业的人,在其慈母眼中仍只为一顽儿矣。 三人从大门出来,立在门口等待阿蛮备好马牵过来。 殷十六纳闷道: “怎么一听说这和尚来自南方韶关的宝林寺,我母亲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恭敬起来,不可思议。” 说着极是不能理解地摇摇头。 “这有何好奇怪的。”刘驰驰答道: “你母亲本就是吃斋念经虔诚之人,对名刹大庙的出家人礼遇有加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对。”殷十六皱起眉头思忖道: “我母亲自五年前皈依佛门后,性情已变得清净淡泊,甚少过问身外之事,更没什么事能让她特别关注的。” “怎么?”刘驰驰问道:“你觉得你母亲对这释行文之事太过关注是吗?” 殷十六点点头: “嗯,不止是关注,有点异乎寻常的关心。” 殷十六的这种敏感不是没道理的。就是在刚才,见到老夫人之时,刘驰驰方才确定那一晚潜入南厢房之人,正是殷老夫人。从这一点来说,殷老夫人对这僧人释行文的关心,的确不同寻常。 刘驰驰心里虽这么想的,但却没有把意思表达出来。 这事如果真让殷十六知道了,真是难以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刘驰驰可不是那种多事之人。 殷十六还在自顾自地嘀咕着: “这韶关宝林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从未听讲过” 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默余终于开腔说道: “十六,你孤陋寡闻了吧。据我所知,这宝林寺的来头可真的是不小。” 正好说话间,阿蛮也把马匹备好牵过来了。 殷十六接过马缰,对阿蛮说道: “行了,我们三人不用你陪着。阿蛮,你去帮我打探件事。” 阿蛮顺从地低头道: “少爷,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殷十六低声道: “你尽快去城里的地下坊间一趟,打探一下有没有甜儿的音信,尽快回复我。” “喏!”阿蛮领命,快速离去。 三人一起跨上高马,顺着大路便走便聊。 殷十六回头冲李默余说到刚才的话题: “默余,你说说看,这宝林寺难道是上天神佛住的不成?” 李默余抿嘴一笑道: “这宝林寺可是禅宗佛教的重寺。它坐落于南粤韶关东南面的曹溪之畔,距离韶关几十里的车马路程。 是我大唐南方的佛教名寺,是禅宗六祖惠能宏扬“南宗禅法”的发源地。这一点,信奉佛礼之人无不知晓。” 因为其母的原因,殷十六对佛教的一些典故出处之类还是了解一些的。一提到禅宗六祖,他顿时来了兴趣。 “既然六祖惠能在此弘法,那此处岂不就是六祖的道场?” “正是。”李默余道: “据载,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梵僧智药三藏率徒来我五台山礼拜文殊菩萨,路过曹溪口时,掬水饮之,觉此水甘美异常,于是朔源至曹溪。四顾山川奇秀,流水潺潺,于是谓徒曰:此山可建梵刹,吾去后170年,将有无上法宝于此弘化。后韶州牧侯敬中将此事奏于朝廷,上可其请,并敕额“宝林寺”。 南朝梁武帝天监三年,宝林寺建成。 至我大唐唐凤二年,六祖惠能驻锡曹溪,得地主陈亚仙施地,宝林寺得以中兴。后六祖七十六岁坐化,其肉身被贴金塑造成真身佛像,供奉于这宝林寺殿内。” 李默余一气把这段典故说完,直听得殷十六和刘驰驰瞠目结舌。 想不到这和尚释行文所来之处这么有来历,难怪这殷老夫人对他重视有加了。 刘驰驰又问道: “那梵僧智药三藏所谓的'无上法宝'又是什么呢?” 李默余答道: “这一点,后人倒是未加考证。只是这宝林寺历代传下有三件镇寺之物,件件都可称得上无上法宝。” “是哪三样呢?”刘驰驰被这李默余说得兴致盎然,禁不住追问道。 “一样是千佛袈裟。传为我大唐中宗赐给六祖惠能法师的珍世刺绣,绢底呈杏黄色,面上绣着上千个结跏趺坐式的佛像,手式有入定、接引、说法、合掌等皆具,口、鼻、眼和发髻清晰分明,用金线绣出形象,然后以蓝色、浅蓝色、朱红色、黄色丝线陪衬,再绣蓝色背光。四周是十二条形象生动的蛟龙。 第二样为则天圣旨。这是我大唐则天皇帝于万岁通年元年,御赐六祖惠能大师的圣旨一道,贡纸材质,楷书首尾及边用锦绣绢绫装裱。 第三样则为七宝佛珠了。这七宝佛珠,传为惠能大师生前手持之佛珠,由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和菩提子这佛教中的七宝串制而成,通体温润,带七色祥光,能解人间万劫。” 他这一番介绍,只听得殷十六和刘驰驰“啧啧”感叹不已。 “这些个典故,你从哪听来的?”殷十六感叹之余问道。 “长安宫城里。”李默余平静地回答道。 “你去过大明宫里?”刘驰驰和殷十六更觉意外。 李默余微微一笑道: “只是年幼时由于家族缘由,入过太学,当过国子监门生而已。” 默余幼时的这番经历,从未向旁人道过,所以殷十六他们并不知晓。这时不经意说了出来,倒是把殷十六和刘驰驰吓了个够呛。 ...... 三人正信马闲聊,不留意间突然从他们马前斜刺里窜出一人,那人来速极快,把他们的马都惊得激跃而起,险些把三人都挣摔下来。 好不容易勒住马,他们瞪眼一瞧,竟然齐齐都不说话了。 马前,红妆轻衫,一脸怒意的正是简彤。 这妮子年纪虽小,却有个谁都惹不起的脾气,光凭这一点几个做哥哥都怕她三分。 还是殷十六识趣,立马主动招呼道: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简彤妹子,你这是准备去哪条街上逛一逛啊?” 简彤哼了一声,俏脸一冷道: “你们三人整日里只管出去寻快活,哪用管我?” 听她这么说,三人立刻明白了,这丫头是因为他们没有带她一起出门,所以心里不乐意了。 殷十六忙陪笑说道: “我们哪有不管你,简大哥临行前,不是特意把你托付给我们的吗?” “亏十六爷你还记得我大哥的托付,你们三人这样快活出门,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这就算照顾我吗?” 简彤这丫头伶牙利嘴起来,丝毫不给殷十六面子。 殷十六这等老于江湖、混迹于市井之人,可独独对于女人,显然是缺乏足够的应对经验的,张口就让简彤问了个哑口无言。 再看李默余,纯种优质处男一个,让他赏赏诗词歌赋,或者去沙场之上杀杀打打,这样还来得过瘾些。如让他对付女人,他就跟木头无二。 所以这种对付女人的场面,当然只剩下刘驰驰了。 可怜的刘驰驰,早间刚被这丫头“骚扰”过,心意矛盾着,真想避还来不及呢。 可一转脸,殷十六和李默余正用企盼的眼神看着他,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架势,他好像责无旁贷了。 到底是各种场面经得多了,他清一清嗓子,和颜道: “简彤妹子,非是我等不带你出门,只是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处处皆是危险,万一你有个差错,我们实在不好向简大哥交待。”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看到那两人给他赞了一个佩服的表情。 简彤多机灵一女子,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伎俩”。 简彤这丫头一笑,语里带厉地说道: “这么说,恐怕三位哥哥太小看我了。我自小随我兄长征战于万马丛中,血海疆场,何等危险没有见过,就你们这繁华城邑、花花世界能有什么危险比得过万骨沙场?” 傻眼,尴尬,自讨没趣,此时一起涌上刘驰驰的心头。 他灰灰着颜色说: “如姑娘所说,就算我们是去找乐子的,以妹子你这样女流身份,不是也不合适同去吗?” 没办法,只有耍无赖了,他横下心想道。 这简彤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愣了一愣,转脸笑道: “这个好办!你们等我一下。” 第103章 澡堂子,惊魂 简彤让三人驻马原地等着,然后转身往殷府方向奔了回去。 鲜衣怒马的三人顿时没了脾气,气宇轩昂的一派尊容,立在路边干等。 刘驰驰恨恨地心想,天底下这种事,也只有简彤这丫头才能干得出来。 百无聊奈间,十六问道: “一会怎么办?” 刘驰驰动动眼使坏道: “要不,趁她现在没来,我们三人赶紧跑啊?” 十六揶揄他道: “我不管,那一会她发起狠来拆了我们殷府,你帮忙再盖一座。” 刘驰驰被他怼得无话可说,悻悻道: “那你说怎办,难不成我们真带她去逛那些烟花巷子啊?” 十六道: “你话都已说出去了,难道你敢不带么?” 刘驰驰不甘心,转脸问李默余的意思。 李默余倒是豁达,一笑说道: “你随她就是了,她既然要跟来,且听任随意就好。她若觉得不合适,自然就会离开。” 殷十六也笑: “我觉得默余说的也对。” 刘驰驰拿他们没法,恨恨道: “对个屁,有事你俩兜着!” 殷十六开解他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这女孩经历的世面还真不比你我都少,到时说不定是她保护你都难说。” 说毕,他和李默余齐齐笑了起来,只笑得刘驰驰拿他们一点折都没有。 正说笑间,从街那头殷府的方向来了一匹高头骏马,马上一人白衫青袍,浅色金线幞头,俊朗的脸上一双秀目直显得英气逼人。 这位秀气的“公子”骑马到他们面前停下,一副洒脱地打了个招呼: “愣什么愣,走啊!” 原来,这俊朗明秀的公子正是简彤!这女孩扮男装竟然比男人还好看。 三人愣了半天回过味来,默默地骑马跟在她后面。 殷十六给了刘驰驰一个眼神,挑事地说道: “看情形,今日我们三人都要跟着她混了。” 李默余抑制不住,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来,被简彤听到,她回头问: “你们笑什么?” “没有,没有。” 三人连忙掩饰,表情间一片“猥琐”。 ...... 初夏的金陵城里,四处皆是暖香浮动。曲水流畅间,秦淮河畔一片莺语花影,花阁酒坊之中,总有一船游人醉倒徘徊。 在这样的氛围里,简彤一脸愉悦地骑着马,轻快地走在了前头。三人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倒似三个仆从跟班一样。 跟了一会,刘驰驰颇觉不爽,索性打起精神大马咧咧地骑了上去。 这正好合了简彤心意,她放慢马速等他齐头并进。 沿街商铺林林总总,但凡有商铺的地方皆有认识殷十六的,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他便明显慢了下来。李默余跟着殷十六,不时也停下马来。 不知不觉中,刘驰驰和简彤就并排走出去了多远。 “驰哥哥你看,那里是看什么热闹的?” 简彤一时新奇,指着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问道,言语间颇是兴奋。 刘驰驰朝她指的方向伸头望了一眼,灰着脸扭头说: “简彤妹子,别嚷嚷那么大声好不好,那是男人们如厕的地方。” 简彤听得脸上一羞,低头自言道: “我又不清楚,谁晓得你们男人如厕还要排这么长的队啊?” 刘驰驰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忽见到前面一处门楼上挂着“秦淮曲苑”的招牌。 他脑中灵光一闪,便朝简彤建议道: “简彤妹子,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简彤顿时欣喜道: “好啊!” 两人便骑到门楼边下了马。 书上记载,这“秦淮曲苑”茶馆也算是个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开馆至今,各种曲艺杂活皆有,说书的、弹评弹的、唱大鼓的,还有就是金陵城里讲当地“白局”的。每到开演之时,总是看客如云,热闹异常。 刘驰驰带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简彤挤进馆里,在大厅的一角找了张方桌坐下来。他伸手招呼茶博士,点了一壶上好的茉莉香片和几样精致可口的茶点。 简彤初到这种地方,抿了口茶水就开始好奇地四下闲望。 茶点刚上齐,说书的表演就开始了。 今日台上讲的是薛平贵征西的故事,既有沙场上两军对垒的精彩章回,又有才子佳人两厢厮好的缠绵情节,故事曲折,讲得也生动。简彤很快就身临其中,越听越是有趣,一副欲罢不能的架势。 刘驰驰看是时候该撤了,便向简彤示意一下自己出门解个手。简彤听得兴致正浓,摆摆手让他快去快回,刘驰驰答应着便趁机跑了出来。 他刚挤出门,老远就被殷十六一把给拖住了。 “你刚去哪儿了,害我们俩一通好找,简彤妹子呢?” 刘驰驰自鸣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茶馆。 “我给她找了个好去处,她待着且有一会呢。” 他这一招直让殷十六佩服的不行,啧啧不住地夸他聪明。 他转脸问道: “那我们三人这是准备去哪?” 殷十六一扬他那肥硕而骄傲的下巴。 “在这金陵城里,你们跟着我走就行了。” ..... 殷十六带他们去的第一处地方,就是澡堂。 古老的金陵城里,人们和水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早上一场皮包水,就是喝茶;午后一场水包-皮,说的就是泡澡了。 城南老墙根的仓巷边上,开着一家波斯人经营的清真澡堂—醴泉池,胖子殷十六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五十来岁,眼珠碧绿,一头连着胡子都打了卷儿的浓密毛发。作为一个地道的波斯人,他在这金陵城里少说也生活十来年了。他流利地操着一口江南腔调的汉语,还给自己起了个姓金的汉人名字。 殷十六一进门,他就亲热地迎上来称呼道:“十六爷”。 老金面善,人缘好,再加之服务也周到,所以赶晚了来,经常连个空位都没有。殷十六从不担心这个,他每次来老金总有最豪华的包间来招待他。 老金把他们引到装潢富丽的包间,一人递上一杯地道的波斯红茶,另外还加了一小块方糖,然后招呼一声,知趣地退了。 “不错嘛,顶级vip !”刘驰驰笑着拍拍殷十六说道。 “屁什么屁?” 殷十六不解地问他,在他眼里,刘驰驰跟这老金一样,时不时嘴里总有一些古怪的词冒出来。 “没什么.....”刘驰驰嘟哝着,往嘴里放进了一块方糖。 ...... 三人三两下把自己脱光,只看着殷十六就像只白胖细腻的小猪,煞是可爱。 而李默余则是一臂的龙纹,英气威武;刘驰驰则身材瘦削匀称,一身的肌肉紧致,上好的帅哥胚子。 围着柔暖蓬松的波斯浴巾,三人鱼贯而入,一头钻进了澡堂子里最大的池子。 泡进蒸腾着热气的碧色池水里,三人不约而同惬意地哼了一声。确实是太舒服了,刘驰驰只露个头,整个人裹在温水里,舒服得只想立刻睡上一会。瞧着大伙都眯缝着眼,他头枕着大理石的台面情不自禁也睡着了...... 通常中午的觉是最好睡的,一觉醒来肚子里也是犯饿的时候了。 刘驰驰饿醒的时候,估猜着该有申时了。天色近晚,温热的池水在他脸颊一漾一漾的很是舒坦,澡堂子里的浴客相继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们三个,都泡在水里懒得不想动。 门口有些响动,混杂着一阵老金和人争执的声音。声不大,他们都没在意,过了会也就没动静了。 当刘驰驰摘掉脸上的毛巾,准备掉脸叫老金送些吃的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水里的殷十六和李默余同时露出了异样的眼光。 那两人愣在水里,眼光即是诧异,又是害怕,活像吃了半截子苍蝇一般。 这两人也会害怕?串通一气作弄我吧。刘驰驰想到便讥笑着说: “两位仁兄,要不要彼此抱起来,这样装得更像些。” 却不料殷十六连反驳他的勇气都没有,只伸出一只白胖的手臂指指他的身后,提示他: “你后面......” 活见鬼了,这胖子怎能害怕成这样? 刘驰驰不屑地一回头。 妈呀!澡堂的水池边,青衣白衫地站着一个人! 正是怒不可抑的简彤。 刘驰驰顿时惊跳了起来,不对,他没敢跳。 “简彤!你怎么跑这里来啦?” 这姑娘一脸怒气未消,不搭理他,指着三人斥道: “亏你们三人还记得我!我今日就在这上面等着,看你们泡到何时!” 辛亏这姑娘是一身男人的装扮,要不这澡堂子早该炸开锅了。 殷十六服软道: “简彤......公子,要不你先出去等会,等我们上来换好衣服,我们再作商量。” 简彤娇脸一唬,指着刘驰驰鼻子训道: “商量个什么,有何好商量的,你一个人偷偷溜走,有跟我商量吗?” 刘驰驰小声解释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一声我去解个手嘛。” “你还好意思说,解手?你这个手解到澡堂子来了?” 不说也罢,一说简彤愈发的生气。 “扑哧”,对面的殷十六听了他的解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姑娘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一骨碌在池边坐下,赖着不走了。 三个人光溜溜泡在水里,一动不敢动,面面相觑着。 第104章 灭街,有鬼 简彤身后自然跟着尴尬的老金。 这个大胡子的波斯人一脸的左右为难,表示自己也看不懂什么情况,。 殷十六朝老金挥挥手,示意他没什么事,让他出去忙自己的事去。 实际上他是不想太多人瞧见自己的难堪样子。 老金堆笑道: “十六爷,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备点瓜果吃的。”说着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于是,在醴泉池的澡堂子里,四人僵持之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 一青衣白衫一脸怒容的姑娘,面对三个光光溜溜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大老爷们。 这场面尴尬了一会,刘驰驰便主动妥协道: “简彤你让我们先上去行吗,你看你这样子站在这里面成何体统?” 简彤此时心里暗暗也觉得不妥,但又极不服他这么说,便回他: “你们还知道体统,姑娘我什么没见过,就你们这样还有什么体统而言。” 她原意是指刘驰驰把她单独留在书馆,自己偷偷跑了这件事。想不到,刘驰驰却听了以为她见多识广,没把他们这样当回事。当时就有些恼了,心想这姑娘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你驰哥哥是吃素的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笑着说: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哦?” 简彤纳闷道: “你自己做的事,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殷十六听他们在斗嘴,扭脸对李默余说道: “你信吗,我打赌,不出三句话,刘驰驰肯定会耍流氓。” 李默余面露疑色。 “不致于吧?” 他这边话刚说完,那边的刘驰驰便光溜溜地站起来了! 简彤看他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顿时一惊,花容失色,扭头捂脸就飞跑了出去。 边跑嘴上骂道: “好你个刘驰驰,你给我等着。” 刘驰驰湿漉漉立在水池中央,腰胯上围着一条大大的毛巾,一脸无辜道: “我怎么样了?我又没怎么,是她自己跑出去的,你们俩都看到了。” 殷十六没理会他,起身径直上岸,一边摇头感叹道: “世风日下啊,耍流氓都能赢。” 刘驰驰问道: “十六你什么意思?” 没人理他,那两人早上了池子回房换衣服去了。 刘驰驰一个人朝岸上爬,嘴里怏怏道: “真没义气,救了你们还说风凉话。” ...... 一刻工夫,三人终于衣着鲜亮地出现在店门口。 老金一个劲地打招呼,赔不是,说自己招待不周。 殷十六摆摆手,心里知道怪不了人家,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麻烦。 ...... 从醴泉池出来,自觉很过分的他立马四下找寻简彤的身影。 还好,这女孩并没有负气走远,只是一个人倚站在山墙跟前生着闷气,一脸的潮红。 刘驰驰牵马过去,把马缰递交到她手上,这才故作轻松道: “方才只是个玩笑而已,情急之下失了尺度,妹子不会在意吧?” 等半天不见简彤说话,他抬头看时,才发觉这姑娘早红了眼眶。 他心中顿觉懊恼,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简彤越不说话,他便越是捉急起来,生怕这女孩情急之下,撇了他们而去,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殷十六和李默余在不远处站着,眼看着这情形,也生怕这姑娘不好说话。殷十六便寻思着过去帮忙说几句,宽慰一下。 他刚准备抬步,却看见了阿蛮从远处急急地走过来的身影。 殷十六不觉蹙起了眉头,因为他从阿蛮的神情里隐隐看到了一丝不安。 远远看到阿蛮,刘驰驰和简彤的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过去。到底是女孩家脾气,一有事情她便顾不上生他的气了。 “怎么了?”感觉到了氛围的紧张,她低低地问道。 “不清楚,不过看阿蛮的表情不像是什么好事。”刘驰驰低声答她,眼神不时注意着阿蛮,因为他知道阿蛮出去是为了打探甜儿消息的。 “我们过去看看。”他说着,伸手便轻拽住简彤的手。 只那么一瞬间,简彤的芳心扑通跳了一下,随即,她便不作抗拒了,乖巧地任由他牵着。 还好,大伙都没注意到她一霎那间脸上飞起的红晕。 阿蛮快步走到殷十六跟前,和他对视了一下眼神,声音急促而低沉地说道: “少爷,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 殷十六目光沉着看他一眼,说道: “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阿蛮在殷十六的眼神中,终于放缓了语速说道: “地下传言,狱族发出山神令,近期会有多达几百名的狱族汇聚到金陵城。” 阿蛮说着看了看刘驰驰,这几人当中,只有他和刘驰驰最了解这班狱族人的厉害。 殷十六一皱眉,转而问道: “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阿蛮答道: “我今日去了灭街,消息就是从那儿的地下坊间传出来的。” “可靠吗?” “绝对可靠,一大批狱族的人已经先期过来了,这一点,我和刘爷都可以证明。” “哦,是吗,你和他们已经交过手了?”殷十六转脸问他。 刘驰驰点点头: “那叫释行文的和尚就是从他们手上救出来的,另外......” 他本想说到清凉山顶山神殿的事,但担心一说又回牵扯到殷十六的母亲,便简单说道: “另外我和阿蛮在城边的山间也跟他们交过一次手,人不少,都是些厉害的角色。” 听了他的话,殷十六赶紧又问阿蛮: “你有没打听到他们这么多人是因何而来的呢?” 阿蛮想了想回道: “只听说是收到了狱族首领的召集令,八方狱族悉聚于此,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几个人陷入沉思,皆都不作声了,倒是简彤突然说道: “怕什么,区区狱族,凭我们几个还怕他们不成。” 在她看来,洛阳大风堂他们面对上百乌甲军都曾全身而退,又何惧这狱族的乌合之众呢。 刘驰驰一脸凝重道: “这狱族虽不及王建的乌甲军那般训练有素,但个个都似死士一般,且精通刀法,论个作战绝不次于乌甲军,更何况这次一来就是几百人,实在不容小瞰啊!” 殷十六点头,接着他话说道: “关键是这次我们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李默余沉思道: “这帮狱族能远聚于金陵,估计不会是小动作。” “不知道甜儿会不会也在其中,现在又无她的消息,真是令人担忧啊。”殷十六默默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几人苦思无果,只能暂时找个酒家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金陵城已到了入夜的时分,晚风拂柳,沿着秦淮河岸一路尽是灯火酒绿,声色迷离。 而此时的几人面对此景,已然没有了丝毫的兴趣。 点了一桌子酒菜,第一次见到殷十六没有一点胃口。 刘驰驰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想道:这甜儿在他心中果然已是非比寻常,唉,可叹啊,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痴情种! 众人皆闷头不言间,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向阿蛮问道: “阿蛮,你方才说这消息是从何处得知的?” “灭街的地下坊间。”阿蛮据实答道。 “这灭街又是哪里?”他又问道。 殷十六这时回过神来,接着他问题答道: “这灭街本叫篾街,原本是这金陵城里再平常不过的一条巷弄,住的也都是些制作日常竹器的篾匠。武皇年间,据传这街上有一人无意间散布了武皇曾经亲手弑儿的谣言,犯了武皇心讳,整条街被下令诛杀,连婴儿都未能幸免了。从此以后,此街便改名为灭街,由此而没落,鲜少再有人问津,凄惨到连经过的人也要绕道而行。据说至今,每逢雷雨天气,还能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婴儿哭嚎和妇人们惨叫的声音。” 桌上几人听他如此叙述,都忽然觉得周遭气氛阴森无比,连刘驰驰一向不怕鬼的人,也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彤情不自禁往他身边靠了靠,接着问道: “那阿蛮去那阴森的地方做什么?” 十六接着说: “由于时过久远,此事也渐被人淡忘,这条街才陆续住进一些人来。本地人是不敢住的,只有一些外地经过此地的行脚之人,或是一些做黑市买卖的,再或者就是江湖上一些逃难避灾的,多是些亡命之徒,才会栖身此处,所以此处也是一些江湖间杂道消息的汇集之地。我让阿蛮去此处,正是为了打探那些街面不为人所知的讯息。” “比如狱族之事?” 殷十六点头:“狱族之人行事不同于常人,皆多诡异,料想也只有在那才可以打听得到。” 刘驰驰突然插话道: “如此说来,在那里也能遇上狱族的人吗?” 殷十六不清楚,转头望向阿蛮 阿蛮说道: “这不能肯定,但我想近来这城里狱族之人日趋增多,在灭街能见到他们的可能性也自然会大些。” 阿蛮刚说完,刘驰驰和殷十六、李默余三人皆沉思良久,只见他们抬头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的眼睛里同时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来。 “那好,今晚我们就去探一探那有鬼的灭街!” 第105章 战神,隐于酒肆 灭街在南城,靠近故城墙的边上。 白日里这里鸡犬无声,连鸦雀飞过都好像被噤了音,终日一副没有人烟萧条的样子。可一到深夜,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奇形八怪各路来历不明的人涌上街头,这里便俨然成为了一条鬼市。 灭街到底有没有鬼,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长期出没着一些诡异而不知身份的人。 五个人来到灭街的时候,夜幕低垂,这里已然全部上了灯。尽管是上灯,但星星点点、幽幽暗暗的,看起来倒是比白天还要诡异。 青石搭建成的街面,低矮刚过头的老旧瓦房,和充斥在整条街上看似鬼火一般的夜灯,让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谁他妈没事会到这种地方来?” 殷十六低低声音骂道。 几个人同时在心里暗笑,你这不是在骂自己吗。 阿蛮把几个人领到一家临街的酒肆,招呼着几人进去。 殷十六抬头看这店黑灯黑户的样子,犹豫着没敢进去,他问阿蛮: “我们进这里面做什么,又不是没吃过东西。” 阿蛮走近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要找那些人,只有到这种地方才能找到。” 刘驰驰明白他的意思,催促着殷十六道: “十六,你当是出来找乐子啊?找鬼当然要到这种地方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 酒肆不大,门口飘着一张“灭街酒肆”的招牌,那招牌斑驳得有些年头了,连“街”中间的“圭”都掉了,读起来像是“灭行酒肆”,感觉很是吓人。 殷十六嘴里嘟哝几句,被刘驰驰推了一把,众人便跟着进去了。 进到店里,虽光线不亮,但张眼望去,感觉没有门头看起来那么破落。大厅不算小,满满地摆了八九张桌子。 阿蛮把他们引到边角的一张桌子坐下,刘驰驰这才发现偌大的酒店除了他们一桌以外,竟然没有其他的客人。 借着伙计过来布置碗筷的机会,他问道: “小哥,你们店里的生意不是太好嘛?” 伙计眼神奇怪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干活,少顷才说道: “客人你们没来过这里吧?” 他问:“这话怎么讲?” 那伙计继续说道: “在灭街做生意能一做十几年的,也只有我们这家了,我们生意能不好?” 刘驰驰看看四周疑惑道: “这......” 那伙计会意道: “哦,你别看现在没人,那是因为没到钟点呢。” “那何时人多呢?” 伙计抬头看看天色说道: “快了,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忙不过来了。” 伙计走后,阿蛮才说道: “刘爷,到这里,你就不能按我们正常的钟点看事了。你想想,在这街上混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的,这个时间点他们可能才刚出来活动。” 刘驰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这里和我们正常的生物钟是反着来的。 几人胡乱用了些酒水,打发时间等着。 果然,才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这酒肆里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 有男有女,总的说是男的多女的少,一个个目无表情,阴暗着脸。其中不乏有面目狰狞的,但一个个都各行其是,互不说话,就算偶尔之间认识的,好像也只是目光意思一下,顶多也就是点点头而已。 不多一会,这酒肆里便坐满了人。 人多了,酒肆也自然热闹起来,不时有人大声喊着店家拿酒,也有些相互间大声小呼地拼起酒来,酒保们忙碌地穿梭其中,一时间,这酒肆热闹得像换了个地方似的。 同时,刘驰驰他们也稍是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要寻找的目标—狱族可能就在其中。 阿蛮最先发现了目标,他用手推了推身边的刘驰驰。 刘驰驰顺他眼光看过去,在对角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穿灰衣的人。 此人个子很高,即便是坐着,上身也比一般人长出一截。他的头脸用布条全副缠绕着,只露出嘴巴和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由于他的右手同样用布条缠得很严实,所以他喝酒时只用左手。在刘驰驰看来,很明显他右手的布条之中缠着的是一把利刃。 当殷十六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刘驰驰时,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要说那人的这副装扮若换在别处,肯定是无比引人注意的。可这是在灭街,一个盗匪杀手遍地的地方,他这副装扮倒是一点也不显眼。 殷十六低声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刘驰驰的眼神穿过熙攘的人丛冷静地看向那人,嘴里吐出三个字: “抓住他。” 几人会意,殷十六又问: “怎么动手?” 刘驰驰看了眼大家,安排道: “不用人多,怕惊着他。阿蛮你在这里保护着十六爷和简姑娘,我和默余过去擒他。” 众人点头,他和李默余摸起身边兵刃正准备起身,突然面前横着过来一名汉子。 那汉子一副粗大的眉眼,大手按在面前的桌子上,厉目沉声道: “在我这酒肆里,谁也不准惹事!出了门,不论死活!” 刘驰驰立马站了起来,瞪眼问道: “你是何人?” 此人肃目答道:“在下是这家酒肆的掌柜,姓王,名馀庆,山东胶州湾人氏。” 一听此言,殷十六立刻起身抱拳道: “王老板无用担心,我们不惹事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这姓王的老板才缓和下面容来,说道: “既是如此,各位慢用,今日酒水算我账上,权当是结交了新朋友。” 说毕,转身而去。 刘驰驰转脸问殷十六: “这王馀庆是什么人物,连你都给他一份面子?” 殷十六回答道: “我也不知是他,今日见面方才对得上人。此人早年间为天平节度使高骈帐下骁将,曾立战功无数,数次斩获进犯的南诏军酋长首级,被冠为'西川战神'之美誉。然而十多年前,突然隐退于江湖,不问政事。想不到此人竟然隐身在这灭街上。” 语气中颇多感慨。 李默余看了一眼仍在角落里喝酒的那名狱族,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殷十六想半天,嘴角憋出一个字: “等!” 既是这样,也只好耐心等下去了,只有等到那人离开,他们才有动手的机会。 看那人显然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几人只有推杯换盏自己人相互喝了几杯,正在百无聊奈之际,一旁不喝酒的简彤突然叫道: “大伙看,那边正开赌呢!” 第106章 闻所未闻的,赌局 一帮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大厅的中央。 在那里,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麻利地整理出一张桌子,放上一张银票和一只信封,他自己则盘腿坐于桌上,这就摆开了赌局。 刘驰驰看着新鲜,禁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赌法?” 殷十六摇头道:“这种赌法看得新奇,我也不识。” 阿蛮接话道:“这里我来过几次,大概知道他们的赌法。那男子是这赌局的庄家,一般先由他开出一个赌局内容,愿赌者即可以上去与他赌。等结果出来,如赌者获胜即可当场拿走庄家所押的银票。” “如果输了呢?”简彤好奇的问道。 “如果输了,那赌的人就要去帮庄家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阿蛮回答:“根据赌注大小,每次所赌办的事均不一样。但必须得事先写好,密封于信封之中。大多是一些雇主所托的越货盗物的买卖,也有要取人性命的,那赌注就得大了。” “如果赌的人办事没办成呢,难不成要以命相抵吗?” 阿蛮摇摇头: “那倒不用,但惩罚也足够严厉,就是要被剁去右手。” 简彤吐了吐舌头,感叹道: “这种赌法也只有亡命之徒才会一试。” 殷十六笑道: “在这房间里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亡命之徒呢!” 正说着,一旁的刘驰驰提醒他们不要说话了,告知赌局已经开始。 只见大厅中间那坐在桌上的男子拿起身边的银票,大声唱道: “今日赌注,纹银二百两的银票一张,各大钱庄均可通兑。” 他这一唱,底下人群顿时骚动开了,一人大声说道: “老孙头,你今天的赌注开得大了些吧,不会是要命的买卖吧?” 这中年男子一笑: “想知道你就过来拿了这信封。” 底下那人心里不敢,嘴上却说: “我吴大头几条人命在身,还怕再多一条?只是最近手头宽裕,活得自在,不想冒那个险。” 他说完,便有一帮人跟着起起哄来。 看一时间这大厅里起哄者无数,可就是没一人敢上去一赌的,殷十六便笑道: “这里亡命之徒虽多,但看来人人皆有苟且之心,大多不敢去冒那个险。” 他这一说,刘驰驰反倒对那信封里的内容好奇起来。 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吵闹了一会,愣是没见一个人敢上去赌的。 这场面倒让殷十六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悻悻道: “跟这点银子无干,如不是今晚有正事,我还真想上去赌一赌,看看那信封里到底写着什么。” 刘驰驰笑道: “胖子你就省点事吧,就那信封拆开能吓死到你。” 殷十六撇撇嘴,不以为然。 再看大厅中央那一姓孙的男子,既不作声也不着急,就在那儿盘腿坐着,想来这种情形他早就看惯了。 等了好长一会,底下终于有人闷声闷气说道: “我来跟你赌!” 声虽不大,但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循声望去,角落里站起一人,原来正是那名身材高大的狱族之人! 刘驰驰不禁自语道: “有意思。” 只见那人穿过人丛,几步跨上台来,盘腿和那老孙头面对面坐下,闷声问道: “赌什么?” 那老孙头并不急着答他,只看他一眼,问道: “知道规矩吧?” 那高个的狱族点点头。 “晓得。” “那好。”老孙头微笑着把面前的银票和信封都推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清清喉咙说道: “西城做私盐生意的钱恭钱大老板, 他的第四房夫人今晚即将临盆,此时还未生产,我们今晚赌的就是她生的是男孩,还是丫头。” 此话一出口,殷十六不禁笑了出来: “今个真是开眼界了,连这个也能赌。” 这时底下尽是“儿子”、“女儿”的呱噪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老孙头做了个手势,厅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他又伸手示意这狱族男子道: “请,你先押。” 这生男生女本就是无法预料之事,几率均等,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 这狱族男子不加思考就说道: “我押男!” 对于这个选择,刘驰驰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不料一旁的殷十六却说了一句: “聪明!” 刘驰驰扭脸问他: “何以见得?” 殷十六煞有其事地分析道: “这城西的钱恭钱老板一心想生个儿子,之前的几房夫人所生都为女儿,所以这一次他卯足了劲想生个儿子,好继承他的家业。” 刘驰驰心里暗笑他荒唐,心想生儿子也不是卯足了劲就能生出来的。 台上的老孙头看这狱族的男子押完,平静地笑着说: “好,那我就押女儿。” 说完,环顾四周人群又说: “能否有劳哪位去那城西跑个腿,打探一下钱掌柜家的消息,我出一两银子的跑腿钱。” 这时台下立马有好事者情绪高昂地说: “买定离手!我这就去那城西打探。” 说着便有一人急急地跑出门去。 刘驰驰咧嘴一笑道: “真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 简彤白他一眼: “难道你不也想快些知道结果吗?” 他耸耸肩,表示无语。 再看台子上的两人,那老孙头依然面带微笑,而那狱族的男子神色凝注,从外表看上去也没什么表情。两人俱坐着一声不响地等候。 等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听见门口一阵喧哗,刚才出去那人雀跃着跑回来了,边跑嘴上边嚷嚷着: “生了!又是女儿,老孙头你赢了!” 人群一片哗然。 殷十六暗暗吐舌庆幸道: “幸好不是我上去赌,要不输的人就是我了!” 台上那高个的狱族闻听此言,略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我输了。” 虽看不见表情,但语气里倒是没见多少懊恼。 那老孙头微微一笑道: “好,爽快!” 说毕,将面前的银票拿起收好,将信封郑重推到那狱族男子面前,抬头对他郑重叮嘱道: “务必记得,三日之内!” 男子俯身将信封拿起,把封口处拆开,随即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笺。他看了一眼后,又折好塞入胸襟,然后说了一个字: “好”。 整个过程,这男子表情看似木然,眼神也出奇地平静。 相对于台上两人的波澜不兴,台下观众反倒炸开了锅。有人拼命挤上前去想一看究竟,可什么也没看着。也有人私下嘀咕道: “看这情形,老孙头派出的该是笔大买卖。” “嗯,差不多,很久没看到这么大的赌注了。” ...... 一片纷繁嘈杂之中,狱族男子返身走回自己桌前,把剩下的酒仰头干完。然后他丢下一把铜钱,带着几分酒意甩手就出了门。 ...... 浮云遮住了月光,巷弄间暗淡一片。 一阵冷风吹来,那男子酒意稍醒。他顿了顿脚步,迎着面前的光线看到一条冰冷的身影洒在青石板上。 他猛抬头道: “什么人?” 来人并不答话,迎面快步欺近过来。 狱族男子一声冷哼,右手抖动间绑带已然散开,露出寒意森森的刀锋来。 “找死!” 他一声喝斥,挺刀便向来人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刀速来得异常迅猛,可来人并未减慢速度,只在移动中微微侧了一下身形。 刀,居然落空了。 速度竟然比我刀速还快! 他吃了一惊,绑带里的眼神便露出狠光来。他把刀势一撤就手一翻攻向那人的左胸。 眼看着刀锋快要沾上那人衣服的时候,“仓啷”一声,那人翻手多出一柄莹莹翠色的剑来。 绿光一闪,剑身横逼住了他的刀锋。 他又是一惊!可这时他再想撤刀已然来不及了,只有身形后退。 剑锋随他刀刃直上,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转眼间就到了他的手腕。 而他全身一震,身后撞上了冰冷的墙。 他无路可退,绿光在他手腕隐隐发亮,他也不得动弹,因为他的右手已被他的剑固定在墙上,他大骇,左手瞬间也被一只手牢牢地钳住。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才刚交手,他便被制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勉强问道,语气里近乎绝望。 “我就是刘驰驰!” 月色清晖中,刘驰驰的脸庞竟然有着一丝笑意。 这高个的狱族咬牙道: “是你?” 刘驰驰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他一字一句道: “告诉你的族人,提防着我,我回来找你们了。” 那人眼神不移地盯着刘驰驰道: “你,你杀了我,我的族人也不会放过你。” 刘驰驰身后多了一人,白衫轻袍的李默余。他叹息一声: “唉,早知道你一心求死的话,真该一刀杀了你。不过,现在给你条活路” 那人不听,倔强地别过头去。 刘驰驰接过来道: “告诉我,你们接到的山神令要你们聚集到金陵城,是要做什么?” 看他不说话,他又补充道: “说了我便放了你,我说一不二。” 那狱族仍是一脸不屑,看了他们一眼决然说道: “要杀就杀,给我个痛快的!休想从我这探到什么。” 刘驰驰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不能如你愿了,你一定死得不会很痛快。” 那人凝目望他:“你们想怎样?” 刘驰驰一笑,说道: “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就是不知道,如果把你带离到没有往生花的地方,你会怎么死?” 听闻此言,那人突然骇得全身抖动起来,隔着布条都能感觉到他脸部因为惊恐而扭曲得厉害。 可见,没有了往生花,他们的死相将是极惨的。 第107章 剁手的快刀,解愁的酒 离开了山林,往生花就是狱族的命脉。 刘驰驰自然也不知道这狱族远离了往生花会是怎样。不过看这厮抖如筛糠的反应,他便知道,那恐怕是极惨的死状。要不然,怎会惹来这狱族男子这么大的恐惧反应。 而,人的弱点往往就在恐惧背后。 他一用力,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要不要试试?” 不用他问,此时这名狱族的男子已经全然崩溃了。七八尺的大个竟然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 “我告诉你们,你们便会放了我?”这男子颤声问道, “嗯。”他点点头,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绿袖”。 对于此人目前的情况,他已完全不用担心他还有什么反抗能力了,即使有,在他和李默余面前也会显得以卵击石。 那人微微直起上身,身体还是靠着墙面,只听他说道: “我也是接到山神令后才赶到这金陵城的,由于一时还未找到其他族人,所以才在这灭街上游荡的。” “你倒还有闲心到这酒肆里赌博?”刘驰驰蔑笑道。 这狱族男子的脸上露出惭色道: “那是因为闲逛了几日,身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只好来试试运气。” “你接到的山神令是怎么说的?”刘驰驰直接问道,在这灭街之上他不愿耗费太多时间,因为这里随时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所接到的山神令说,由于事发紧急,请各地长老和头领务必于于本月初六前赶至古城金陵府,共同商讨族中大事。” “大事?”刘驰驰心中思忖着追问道: “具体是何大事?” “这个就不清楚了,山神令只是用来召集,从不提及所为何事,只有到了初六那天才知道。” “那具体会合的地点呢?” “这个......”那人犹豫起来,怕泄露太多族中的秘密。 “算了,把这人捆起来,随便扔哪儿待一晚。”李默余一旁恐吓道。 听李默余这么说,那人赶紧说: “山神殿!那里历来是我们狱族聚合的地方。” “山神殿?”刘驰驰蹙起眉头问道:“是清凉山巅的山神殿吗?” 那人诧异道:“正是!” 李默余也感意外:“你怎知道的?” 刘驰驰一笑:“偶然去过一次而已。” 他接着问这狱族男子: “为什么要在这山神殿?” 那人回道: “这四海之内只要有山神殿处,其中供奉的山神,皆都是我狱族历代的山神至圣,其方圆左右也是我狱族一贯的聚会之所。此次聚会在金陵城,尚属首次,以往皆是以长安、洛阳一带为首选,想来此次事情必非同一般。” 刘驰驰听罢,思忖良久问道: “你族现在的山神首领是谁,可是一女子?” 听他这一说,那人的眼神更加诧异: “不错,但她已多年未现于族众面前,族中有传说她已于早些年归化到人世间了。” “那她既不在族中,族中之事由谁掌管?” “我族中有五大长老,她不在时族中之事皆有五大长老代为管理。” 刘驰驰这才知道,原来这狱族中还有五大长老的存在,而且地位甚高,仅次于山神。 他问道: “既然她不在族里已有多年,怎会发出这山神令呢?” 那人也说: “不瞒你说,我们也多在纳闷,但有传言说,我们现在的这位山神会现身此次族会,所以大家都从各地踊跃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一睹我们这位山神的圣容。另外......” “另外什么?” “另外听说,还会有重大事项在此次族会中宣布。” 刘驰驰心里一动,原来此次大会甜儿会现身,那就是说甜儿还在这金陵城里,太好了,一会一定要告诉十六,让他可以暂时放宽心。 瞧见他们没有再问什么,那人试探着问道: “如无其他,我是否可以走了?” 刘驰驰看他脸色略有急色,知道两个时辰快到,如不放他走,恐怕这人真就得饱守死亡的折磨了。 他略微闪开身体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面露惊喜,正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却听到有人叫了声: “且慢!” 刘驰驰抬头,却看见殷十六他们老远跑了过来,身后竟然跟着灭街酒肆的老板王馀庆。 那狱族之人以为情况有变,吓得激起身形夺路就跑。 却不料刘驰驰一记浣花手,剑尖直抵那人的咽喉,那人便愣住不敢动了。 “叫你稍等,你当是取你性命啊?” 殷十六跑到跟前,一把便掏进那狱族男子胸口的衣襟中,撤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张信笺。 刘驰驰一看,正是刚才打赌输掉后老孙头派给他的那封信笺。 殷十六打开信纸借着月光读到: “三日之内取西城钱恭性命,则此局可消!” 读罢几人皆愕然得说不出话来,殷十六道: “这赌局也太过狠毒了吧!” 却不料那狱族之人反被激怒了,他恼怒道: “你们怎可这样,坏了赌局的规矩,要被那老孙头知晓,我是要白白被剁掉右手的!” 刚说完,就听一人说道: “等不到他知道了,我这就替你剁掉!”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那狱族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喷出了多远。 那人一声惨叫,就势疼翻在地上。 挥刀之人看了看刀口上有沾染了血迹,然后冷静地把刀收入鞘中。 这人正是一同跟随前来的酒肆老板,王馀庆。 简彤乍舌道: “好快的刀!” 这王馀庆朝这狱族喝道: “饶你一命,还不快走!” 说话声中,这狱族男子捂住失血不止的右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等他跑远,酒肆老板王馀庆拱手一揖道: “钱掌柜刚生一女就要取人性命,这赌局也太过狠毒了些,我断他一手就是要其再也作恶不了。” 众人这才知道他的意思,同时又瞠目于他的心狠果断,不愧为当年沙场上一员骁将。 刘驰驰一拱手: “当年西川沙场上的战神,总算见识到了!” 那人听闻此言,竟然一脸黯然道: “往日之事,休要再提了,这世上现在只有王掌柜。” 众人皆在心中嗟叹不已,看他神色不快,也不想再多耽搁,便纷纷向他拱手道别。 他也不挽留,只走到刘驰驰身边问道: “你刚才擒那人用的可是公孙大娘一脉的浣花手?” 刘驰驰惊讶道:“你怎会识得?” 王馀庆并不直接答他,跟着追问他道: “这么说,你是公孙一脉的门下传人?” 刘驰驰点头道:“可以算是吧?” 关于自己是公孙一脉门下传人的事,他还是听王建告诉他的,而且他知道自己终日随身的绿袖就是当年公孙大娘所使的器物。 听他这么一说,王馀庆更显急迫地问道: “那你可认得一名叫公孙博展的人?” 刘驰驰摇摇头,他确实不识。 见他摇头,王馀庆顿时一脸写满了失望,他向几人摆了摆手,扭头暗自神伤地离去。 刘驰驰站在落满月光的街上,久久凝望着王掌柜的背影,虽认识时间不长,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刘驰驰发觉他明显苍老了许多,仿佛那一幅宽厚的脊背都顿时佝偻了下去,一副时光里憔悴的味道。 在他即将走入到黑暗里之前,他朝向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王前辈,如有烦心之事可以告知我等,或许我等能尽绵薄之力!” 那身影突然停住了,过了片刻,只听王掌柜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便听他说: “是朋友,就到我陋破的酒肆再坐一会吧,我那儿别的没有,上好的酒有好几坛” 刘驰驰回头,跟十六、默余对视了一下眼神,一起随着前面的背影往酒肆走去。 简彤不解,朝阿蛮看了一眼。 “蛮叔,他们什么意思嘛!” 阿蛮一笑,脸上显出偶尔一见的温暖来: “简姑娘,男人有时候是这样子的。话不多,但心意相通。” 简彤跺脚道: “完了,今晚真的要陪这几人买醉了。” ...... 女人的心事,都藏在心里。 而男人的心事,都藏在酒里。 王掌柜从后院里摸出一口蒙尘的酒坛,一巴掌拍碎掉封口的黄泥,酒香随即便溢满了整座房间。 李默余闭眼沉醉地深吸一口,而刘驰驰则馋道: “好酒!” 看着男人们这副模样,简彤的脸色像喝醉酒一般的红,眼神都发亮。 王掌柜给每人的碗里斟上酒,斟到殷十六时,他抬头道: “我认识你。” 殷十六笑道: “王掌柜也是周旋在生意场上的人?” 王掌柜摇头道: “不对,我是认识你的父亲!” 殷十六奇怪道:“王掌柜认识家父?” 王掌柜的眼神深邃得像是尘烟,他思忖道: “也算是一个故交吧。” 殷十六告知他:“家父早些年已去世了。” 王掌柜的眼神起初有些不信,在看着殷十六明白这是真的之后,他兀自深叹了一声,喃喃道: “天意啊。” 见谈及自己的父亲,殷十六便关切道: “王掌柜的家人也随到来到这金陵城了吗?” 此话一问出口,眼前的王掌柜竟然扑簌出两行老泪来。 第108章 子夜,奇异的到访者 七尺男儿脸上的沧桑老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了容。 王馀庆,年纪并不老,一张脸上却被时光雕刻得沟壑纵横,可见岁月对他而言,是一番多么痛苦的煎熬。 刘驰驰从他手中无声地接过酒坛,斟满了一碗,和这悲伤的男人一口干了。 “说说吧,说出来痛快些。” 王馀庆凝望着灯火入神,眼瞳中的火苗逐渐模糊成一片火光冲天的战场..... 咸通元年,南诏国改国号为“大礼”,南诏王世隆再次叛唐。 六月,安南引南诏军三万,与唐军会战于交趾城。 此役一战,唐军大破南诏军,左武卫将军王馀庆率忠武军三千余骑,斩敌首万余级,杀死其酋长、土蛮率众归附者达七千余人。 一时间,唐威浩荡,南疆蛮夷诸国皆服。 大战初平,正当武卫将军王馀庆踌躇满志之时,一个噩耗由他长安家中传来。 一夜之间,其长安家门被灭,其妻被杀,其子被夺。而杀妻夺子之人正是其义兄—公孙博展。 等王馀庆安排完事宜星夜兼程赶到长安家中时,家中一切业已沧桑巨变,比得上一幅人间惨状。 王氏一门举家五十余口全部被杀,其中包括他的结发之妻。一儿一女,不知所踪。其子年纪尚幼,其女更小,仅才出生一月不到,尚在襁褓之中。 这突然的打击让王馀庆一夜之间遍白了头。 几人听他讲完,一时间俱都失色于黯然,不再说话。 诚然,这世间能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为悲惨的,何况这凶手还是自己曾经亲如一家人的结拜义兄。 “那公孙博展到底是何人,为何下得了如此的狠手?”刘驰驰切齿问道。 王馀庆的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仿佛凝聚着千年难以化解的恨怨,他看了眼刘驰驰道: “此人就是我刚跟你提及的,他是公孙家族传人,是我在西川行军时的结交。熟不知其人外表和善一副大义凛然,暗地却是一腹黑心狠居心叵测的角色。唉,只恨我当时看走了眼。” 刘驰驰本人就是公孙大娘一脉的传人,说起来是跟公孙家族极有渊源的,听他此话,也觉得脸面蒙羞,为之不齿。 他皱着眉头喃喃道:“想不到公孙家族竟有此等败类!” 李默余也道: “自公孙大娘起,至今公孙家族已传袭数百年,这其中良莠不齐,自是难免,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倒是头回听闻。” 殷十六问王馀庆道: “那他人在哪里,你为何不抓他来千刀以泄心头之恨?” 王馀庆怆然痛苦道: “我何尝不想呢,可待我回到长安之时,此人早已逃之夭夭,隐没了身份。我这些年正是为了寻找此人,才辞去军中公职,一心潜于市井。然而十多年过去,至今我仍一丝线索都没找到,其人就似消失于这世间一般。” “总该留有些痕迹吧?”殷十六喃喃道。 “没有,此人老于江湖,精通隐匿之术,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那他总有家人吧?”简彤插话道。 王馀庆摇头道: “此人双亲早亡,自幼便是山中寺院里的僧人带大,年少即在江湖闯荡,哪有什么家人。” 殷十六转脸问刘驰驰道: “你不正是公孙大娘一脉的传人吗,可曾听闻过此人?” 刘驰驰皱眉道: “我只是大娘剑法一脉的传人,自幼即孤,跟其家族更是没有丝毫的往来。” 王馀庆点头表示理解,顺而解释道: “公孙家族历来非是正统贵族,其族人也偏于江湖坊间居多,旁枝繁杂,都各自行其是。” 刘驰驰问道: “那公孙博展也是公孙家族的旁系吗?” 王馀庆摇摇头。 “此人不是,此人家族往上追溯可以查到是公孙大娘的嫡亲兄长,算得上是公孙家族的主系。而且此人深谙公孙家族剑技,剑法之精妙绝不在你之下。” 他看了一眼刘驰驰说道。 简彤在一旁听了半天,突然插话问道: “王掌柜,那你找寻过你的那对儿女吗,他们现在怎样?” 王馀庆闻听此言,面容一副痛苦不堪,刘驰驰知道简彤又问到了他心头至痛处,狠眼瞪了她一下。 王馀庆一声长长的苦叹,环顾他们道: “人海茫茫,到哪儿寻我那一对儿女啊!我儿若在这世上,也该跟刘公子一般年纪了,我女儿也该有简姑娘这般大了。” 恍然间,他的面容竟凄苦得如同一下老了十来年,一副英雄迟暮之感扑面而来。 众人看在眼里,都不再说话,心中皆嗟叹不已。 大家各有愁绪,一时间只得找酒来抵挡,推杯换盏的工夫酒坛空了一地,然而一屋子的愁云仿佛始终没有散去。 殷十六恍恍惚惚道: “谁他妈说酒是解千愁的东西!” 简彤轻声自语道: “举杯消愁愁更愁。” ...... 夜半子时,灯火扑簌中四周已然寂静一片。隔窗远看山色如黛,近闻长街寂寥无声。 此间,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灯影,像是鬼火一般在街市间飘摇而来。 王馀庆凭窗望了眼,皱起眉头道: “那些人又来了?” 刘驰驰问道: “那些是什么人?” 王馀庆苦笑道: “还能是什么人,曹州黄巢的人。” 其他五个人闻听此言,俱都惊了一下,殷十六连酒都醒了。 他惊愕道: “想不到连这金陵城里都已经有了盐贼的人,可见这帮人最近的活动有多猖狂了。” 王馀庆起身往外屋走去,走至一半回头叮嘱道: “你们五人熄了灯火,就在这内屋给我安静待着,切莫发出任何声响。这帮盐贼精的很,惹了他们搞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务必记得!” 说着转身出去,并特意关严实了他们内屋的门。 五个人赶紧熄灭了灯火,在黑暗中注意着外屋的动静...... 外屋即是酒肆的大厅,此刻喝酒的客人早已散尽,只有几名伙计正在收拾酒客走后的一片狼籍。 内屋的门是扇斑驳经年的木门,上面早裂开了几条宽窄不一的缝来,缝不大,但足够他们凑近了可以看见外面的动静。 殷十六和阿蛮第一时间便贴紧在门上,一动不动地全神关注着外面。 不多时即听见几下叩门,虽然轻声,但在这长夜里却清晰可闻。 有伙计跑去开门,随着吱呀的声响,从外面进来三个人。 “请问你们王掌柜的可在店里?” 其中一人说话温和有礼,好似有些书生般的文气。 伙计还未答话,就听柜台里王馀庆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在,这晚了谁人找我?” 这声音业已恢复了他山东大汉一向的洪亮和威严,刘驰驰心里暗叹,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说话都是一股霸气。 就听一人回答道: “王掌柜,是我,朱温!” 朱温?刘驰驰在内屋听到这个名字暗自一愣,难不成是在龙门山上泠竹姑娘遭遇过的那个朱温?! 就听见那个叫朱温的又道: “上次跟您谈得不尽兴,这次我把我们二当家都请过来了,王将军无论如何可得给个面子哦。” 这话说得极是委婉,而且给足了王馀庆面子。 王馀庆再要推却不见就有些得罪人了,他不得不说道: “既是这样,请进屋来坐!” 听到三人走进来落座,刘驰驰便压低声音对阿蛮说道: “阿蛮,你让我看一下。” 阿蛮闻听闪身把位置让给了他,他凑近门缝看去,那侧面坐着的人正是那名在龙门山间遇到的朱温!而正面朝他坐着的是一名青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面目间很有一股书卷子气,但眼神却是沉稳至极,想必这就是朱温所说的二当家了。另一个侧面而坐的是员壮汉,身材魁壮得跟王馀庆有的一比。 王馀庆从柜台里走出来,一边吩咐伙计早些关门歇息,一边在年轻人对面坐下。 刘驰驰这才闪身把位置重让于阿蛮,他退身坐在黑暗里暗自琢磨道:历史书上的记载,这朱温最初的确是跟随黄巢参加了起义军,直到后来才降唐,被唐僖宗李儇赐名为朱全忠的。难道他身旁的这名年轻人就是黄巢吗?不像是。 因为刘驰驰(苏楚澜)从史书上知道,黄巢起义之时,实际上已有五十多岁,所以这年轻人绝对不会是黄巢本人,那么,这人是谁呢? 正想着,就听朱温的声音介绍说: “王大掌柜,哦不对,该叫您武卫将军,这位便是我们的二当家,也是我们黄大当家的子侄,黄邺大将军。” 就听王馀庆不解的“哦”了一声纳闷道: “你们盐帮的人何时被当今皇上册封官爵的?” 听他这一问,朱温当即便语塞住了,吱唔着好像很是难堪的样子。 刘驰驰在屋内听得想笑,这黄巢自封为冲天大将军,他的子侄当然也是各种大将军随意乱封了。 他正想着,却发觉黑暗里简彤温香的身子忽的又靠了过来,那吐露着芬芳的嘴唇就在他耳边问道: “你在想什么?” 刘驰驰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第109章 转脸,便是杀机 (作者按:写书苦累,是读书的人感受不到的; 坚持不易,是不写网文者无法体会的。 惟愿每个深夜的苦苦耕耘,能有理解,能得回报。) 黑暗里的温香暖玉,让他有些意乱神迷。 咫尺间,刘驰驰只感觉简彤可人的嘴巴已经快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若兰的气息,就像只小手在挠他的痒似的。 他稳了稳心神,故意没搭理她。 就听简彤又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此次是为谁而留下来的吗?” 这问题问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干脆沉默到底。这丫头方才喝了些酒,不知是不是说的醉话。 见他不说话,只听这丫头暗自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他心思,这丫头脾气乖张得很,爽直起来大咧得吓人,而粘起人来,又似块糖般甩不掉,来日且长,真不知以后如何应对。 门外有了动静,他忙把思绪收回来,集中心神注意听着。 屋外,那叫黄邺的年轻人已经打断了朱温方才用以掩饰尴尬的笑声。 只听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略带着自嘲的笑意说道: “至于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武卫将军本不用在意,只一虚衔而已。古语云:百战成将,像武卫将军这样身经百战之人,才可配得上真正的大将军。” 王馀庆干笑一声道: “此名衔已离我久远矣,我王馀庆如今是市井俗人一个,往事休要再提。” 那黄邺说道: “大将军切莫过谦,在下知道将军由于家中之事,离开疆场已有数年。我此次奉命前来,正是要规劝大将军重新出山的。大唐将倾,新主当立,这是形势所趋,将军可是要三思啊。” 他话刚说完,那朱温便道: “我们黄将军所言极是,当今世道人心已乱,上有奸臣当道,下为藩镇割据,朝纲乱,疆土裂,哪有盛世可言。我黄王冲天大将军乃是顺世而立,民心所向。以将军之才,如能出山为我大将军所用,定能号领万军,建得开国之卓越功勋啊。” 此言一出,就听王馀庆哼一声厉声道: “一派胡言!我就知你此行目的就是想劝我反唐,此事绝不可能,我曾为大唐之臣子,如今为大唐之子民,绝没有谋反的道理。” 见几人没说话,王馀庆接着说: “不过我倒有一句话相奉,有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人知道一时之荣耀背后又堆砌了多少皑皑的白骨。所以,奉劝各位,莫拿黎民苍生的性命来成就自己所谓的一时伟业。” 对方显然是略愣了一下,随后便听那朱温突然振词道: “将军此话差矣,自古帝王将相,凡成就伟业者,无不是百战沙场,垒骨成山,没有这区区性命的牺牲,哪来那一统的江山?” 突然间王馀庆拍案而起,忿然大声道: “不用说了!我所见横尸沙场之人,比你所见要多过百倍不止。口口声声区区性命,你们可知一场战争过后,这世上要平添多少冤魂,又有多少家庭会为之失散流离啊?难道这些就是你们成就帝王将相梦想的基垫吗?荒谬至极!” 一时间,屋外大厅的空气凝至冰点,双方冷面相向皆不做声。 内屋五人句句听得清楚,此刻心都拎到了嗓子眼,只怕外面的人会动手打起来。 只听朱温语气语带威胁地说道: “将军你定要想清楚了,你今不为我所用,日后必为我之敌也!” 屋外突然一阵桌椅响动,想必那王馀庆太过激动,已然奋而站起身来。 刘驰驰直起身来低声紧问道: “外面怎么样了?” 他心思,如果外面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几个绝不能在此坐等,一定要冲出去帮那老将军一把。 殷十六一边紧张关注着外面的情形,一边伸手向他比划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这才重又坐了下来,但只手仍按在绿袖的剑柄之上。 殷十六回头低声道: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怎敢在此动手,你且放心吧。” 他点头道: “且听他们下面怎么讲。” 此时,就听那叫黄邺的年轻人突然声色俱厉地斥责朱温道: “朱温,你怎可对老将军如此说话?站到一旁!” 刘驰驰闻听此言,顿时对这年轻人有了颇多好感,就听他语气一转,和宛地对王馀庆说道: “武卫将军切莫动气,朱温此人说话一贯冲动。今日之事我看就此算了,我们暂且回去,将军也好再细考虑几日。我黄邺有言在此,绝不与将军为敌。” 后面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一派正气。 王馀庆还在气头上,闷声说道: “恕不挽留,送客!” 话语间俨然是不欢迎他们的意识。 那黄邺倒也识趣,道了一声“老将军保重”,便转身带着两人告辞出门。 王馀庆也不送客,等人一走即关上门,一头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生闷气。 刘驰驰他们还在屋内,听到那三人出门,一会便走到了他们所在内屋的窗子外面。 走着走着,那前面的黄邺突然停住他,他招手唤朱温和另一人过来。 等他两人走近了,只听他压低嗓音沉声道: “今日听这老头言语间很是坚决,看来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尽早动手,除之而后快!” 那两人皆说“所言极是”。 这黄邺沉思片刻,对那个高魁梧之人说道: “孟绝海,此人不宜久留,你今晚即调支精兵过来,即刻将此人除之!” 那孟绝海点头,三人于不远处上马迅速驰离了灭街。 看三人的身影渐已去远,屋里的五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刘驰驰感叹道: “看这黄邺面目秀气,一派书生模样,却不料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直比蛇蝎。” 殷十六他们齐都点头,暗自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默余问道: “我们接着该如何,要去告知王馀庆吗?” 殷十六捶他一拳道:“当然!” 李默余又望向刘驰驰。 刘驰驰沉默地思忖片刻道: “不要告知他。” 殷十六瞪大眼睛道:“怎么会事,你俩搞什么鬼?” 刘驰驰笑而不答,转脸看着简彤问道:“简彤妹子,你没问题吧?” 简彤一双秀目在黑暗中发亮,她略有兴奋地答道: “我没问题!几个月没有上阵御敌,我的剑正闲着呢。” 殷十六挠着脑袋,突然想明白了,对着刘驰驰骂道: “就你主意多,只当我殷十六傻啊!” 众人皆笑。 ...... 几人推门从内屋里走出来。 那王馀庆坐在堂前发愣,看他们出来,即招手唤道: “来来来,刚才被那几个鸟人搅了酒兴,我们再喝!” 刘驰驰拿过一坛酒来,墩在他面前的桌上,笑着说: “再喝我们就走不掉了。” 第110章 月黑,杀人夜 对于一个喝酒对你不设防的人,把他灌醉其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更何况是在他特别想醉的情况下。 殷十六已然喝得眼神有些发直了,可怜他的酒量竟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 就在他在把王馀庆王掌柜的喝倒了之后,他壮烈地问了如下的一句话: “驰驰,你说实话,是不是一开始你和默余就准备用我做牺牲的,对吗?” 刘驰驰笑着点头: “这么看来,你的酒量还算不错,以后还是由你来打头阵。” 殷十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冲他们竖了竖大拇指,就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刘驰驰冲阿蛮抱歉地笑笑,说道: “阿蛮,麻烦你了,帮忙把十六爷和王掌柜他们搬到内屋睡去,省得一会打架惊动了他们。” 阿蛮会意地笑了笑,扛起他家少爷进了内屋...... 李默余担忧着问刘驰驰: “如果十六一觉醒来,发觉战斗都已经结束了,你确定他不会恨我们?” 刘驰驰耸耸肩膀,无奈地说道: “顶多下次喝酒,让简姑娘先喝就是了。” 简彤朝他们吐了个舌头: “想的美啊,你们。” ...... 窗外,夜色深沉,月色凄冷得像把杀人的刀。 刘驰驰让阿蛮把店面大敞开着,他们四人坐在灭街酒肆的大厅中央,就着皎白如水的月光,喝酒。 忽然间门外的长街就起了风,风中杂沓着一阵破碎的马蹄声。 “来人了。”阿蛮提醒道。 街口,落叶翻飞处,飘进一支十几人的马队,高马束口,轻甲蒙面,臂膀上都系着一只明黄色的臂带,神秘而肃杀。 领头的是员高大魁梧的悍将。 刘驰驰扭脸说: “不用猜,这人一定是那个孟绝海,虽蒙了面可遮不了身形。” 简彤虽然想笑,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此刻那么一大宗的马队已然走到了酒肆的大门口。 孟绝海的马停在门口,人在马上显然是愣了一下。他看见酒肆大门豁然敞开着,门里面竟然有四人三男一女在喝酒。 他皱眉喝道: “你们是何人,这酒肆的掌柜呢?” 刘驰驰放下酒盏笑道: “这里老板喝多已经睡下了。” 孟绝海眉宇间一副疑惑,他问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 刘驰驰道: “我们是他请来看店的人。” 孟绝海对这剧情的变化甚是不解,这可以理解,他们刚离开这才没多长时间,换到任何人都不会想明白这画风是怎么突变的。 他在马上兀自纳闷道: “哪来的看店之人?” 说着,刘驰驰已经端着酒盏站了起来。 “君不见,这灭街危机重重啊,搞不好什么人前脚刚一出门,后脚就惦记着怎么算计别人,所以老板请我们来看门,省的一会有人打打杀杀把他店给砸了。” 这话惊得孟绝海立刻勒马后撤了一步。他终于听明白了,敢情这人早已经识破他们来的意图了。 孟海绝赶紧举目四顾了,看了一圈不像是埋伏着伏兵的样子,他这才定心道: “把那王馀庆老儿给我交出来,否则,全部得死!” 说着话,他的眉宇间腾过一股杀气。 刘驰驰捂嘴骇道: “不得了,当真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太害怕了。” 孟绝海看他这一副玩弄他的神色,顿时怒上心来,他挥手咆哮道: “动手!给我把这店中之人全部杀光!” 身后的人还未动手,却见刘驰驰失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酒盏“呯”一下摔碎地上,手势一动。 “兄弟们,上!”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三个人就似利箭般飞了出来...... 就这一瞬间,孟绝海发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 李默余跃在最先,他右臂的龙纹已疼得发烫。只见他白袍一闪,已然青虹在手,面朝着几个蒙面骑士,剑芒如雪点般散出。那几个人抽刀格挡,可惶惶间,已瞧不见哪个是剑影,哪个是人影了。丁当声中,几人的兵刃已然被他震飞了出去,插落在屋橼上铮铮作响。 顿时这几人便束手愣在了原地。 阿蛮本就一袭灰衣,灰影落处,有几人根本就来不及抵挡,转眼就被他一一扯下马来。那几人灰头土脸地就地一滚,刚站直身形,就被迎面扑过来的紫色俏影一一敲落了兵刃,赤手相顾着说不出话来。 那俏丽的紫衣女子,正是此刻冷面立于他们面前的简彤。 这才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工夫,自己的人已然狼狈成这样。 马上的孟绝海暴怒而起,伸手一拍马背,人就跃到了半空。 刘驰驰哼一声,身形平地拔起,迎面举掌相迎。 “注意!他有兵刃!” 刘驰驰刚听到李默余一喊,便见那孟绝海已然从背后摸出一对熟铁锤,一个力压山势朝他贯压过来。 锤带风速,势大力沉。 好大的力量!刘驰驰心里一凛,右手的“绿袖”便亮了出来,双臂推天,将“绿袖”当做棍棒横着推挡了出去。 锤势直下,正砸在剑身上,那力道将剑身一直压成一道弯弧。 刘驰驰蹙眉之中双手一用力喝道: “去你!” 剑身仓啷一响,竟然将孟绝海连人带锤弹飞了出去。 孟绝海落地,噔噔噔连退好几步,身形刚站稳,刘驰驰的剑便飘飘乎乎地过来了。 简彤看着奇怪,“咦”了一声。 一旁李默余道: “这姓孟的如果不撒手,手腕的经络肯定要被挑断。” 说话间,刘驰驰的“绿袖”便真的如同一副柔软的丝袖一般跟着锤柄粘缠上去,那剑尖则如蛇信一般闪速袭至孟绝海的手腕。 那孟绝海骇得一撒手,惊慌中把铁锤扔掉,跟上来的刘驰驰便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其他人见主帅被制,立马再没了斗志,皆都举起兵刃示降。 看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刘驰驰眉头不禁一皱,怎么这黄巢的兵士都如此不堪一击,那史书怎会记载他们皆是一群虎狼之师,攻城掠寨如风卷残云一般。 想归想,手中动作没有一丝含糊,伸手跟上一把将孟绝海脸上的蒙面给扯了下来。 “孟绝海是吧?” 孟绝海此时已从地上站起身来,虽一身狼狈,但依然左手持锤,脊背挺得笔直。 “你想要怎样?”他沉声问道。 刘驰驰心思,这叫孟绝海的倒还有些骨气,虽战败了但还有铮铮气概,看来这黄巢军中还是有几个硬汉的。 他笑了一声道: “你等刚走即回,想杀武卫将军一个回马枪是不是?” 孟绝海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他又问道: “请问此举是大丈夫行径否?如果我等看不顺眼出手相助,是否也在情理之中?” 几句话问得孟绝海哑口无言,一脸惭色。 原来这孟绝海也是一性格刚烈的汉子。天生一副神力,自幼跟师学艺,擅使一对熟铜锤,本就想跟在黄巢后面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此刻被刘驰驰说得一副羞愧难当。 刘驰驰看他这样,心里倒起了怜惜之情。 第111章 义者,碎掌而誓 孟绝海本来就是一介莽夫,此时一脸颓色地站起身来。 “此事确是我之不对,既然已战败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孟某绝不含糊!” 刘驰驰叹口气,正待要说他几句。 一旁的李默余冷哼一声道: “叛逆之徒,哪那么多话!” 说着,仓啷一声青虹出鞘,剑闪寒光便刺了过来。 刘驰驰忙叫:“不要!” 手中“绿锈”一抖,迅速将李默余的剑挑偏到一边。 李默余愣道:“怎么?” 他忙解释: “默余兄,此人看来也是个爽直的性子,不似是穷凶极恶之人,言语之中已有悔改之意,不如我们暂且饶了他,也好让其带话回去。” 李默余蹙眉思忖片刻,说道: “好,有道理,就依驰兄弟,今日且先饶了此人。” 说话间厉目瞪了孟绝海一眼,收剑入鞘。 简彤一旁说道: “如放了此人,此人会不会回去再调集人马过来,那样对王大将军更加不利。” 听她这么一说,刘驰驰顿时皱起眉头。 简彤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黄巢帐下什么人物皆有,光是那个黄邺和朱温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孟绝海回去,即便他不再来,也难保那两个货色不会惦记着,倒是恐怕这王馀庆会更被动。 想到这里,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这个好办!” 这时就听孟绝海冷冷地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将左手平放于地上,不由分说右手持锤大力地砸了下来。 只听“噗”的一声,一时间这孟绝海的左手被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观者无不动容。 孟绝海额头渗满汗珠,咬着牙关说道: “如我孟绝海背信忘义,再领人前来骚扰老将军,则教我的脑袋如这手掌一般!” “我哪是要你这样!”简彤后悔得一跺脚。 刘驰驰拱手一揖道: “驰某敬重阁下是条铮铮铁汉,你赶紧回去医治伤手吧,切莫耽误!” 旁边几个兵士赶紧过来,扶稳孟绝海上马,一票人趁着月色而来,又急急地趁着月色离去了。 街口,依旧是风卷残月。 李默余看着那票人的背影,久久而立,口中喃喃感叹道: “想不到这帮盐贼之中,也有此等烈性刚直之人。” 简彤听他此话,更觉得心中过意不去,一脸不安起来。 刘驰驰过来轻拍她肩膀,宽慰道: “你也是在军中杀敌不下数百之人,怎会就此过意不去?” 简彤瞥一眼他,不语。 他自讨无趣,只好说: “走,回屋去,看那胖子醒了没有?” ...... 内屋一张木榻,一头一尾仰面睡着醉汉两人。 殷十六刚被阿蛮叫醒,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来了没,那帮人来了没?” 当听到架已打完,这胖子顿时泄了气,无趣道: “以后你们少叫我干这喝酒之事,酒多误大事。” 默余笑道: “你喝酒之事可是非同小可啊,如没有你将这王掌柜的喝倒了,我们随后怎能制得了那帮家伙!” 胖子还叫不爽,那边王馀庆已然悠悠醒了过来。 听他们说了半天,这王老将军才说: “原来你等刚才将我灌醉是用了一计啊,罢了罢了,栽在你们这帮小辈手上,老朽服了!” 简彤粉脸一红,宽慰他道: “王老将军,并非我们刚才好出风头,实在是担心对方人多,出什么闪失。” 王馀庆摆摆手说不用解释,他自明白他们的一番好意。 刘驰驰这才正色道: “王将军,今日一战后,你这灭街的酒店恐怕是再不能开了。虽说这孟绝海答应了不再前来骚扰你,但听那黄邺的意思,你俨然已成黄巢这帮人的心头之患,若被他们惦记,恐怕迟早还会对你下手,我劝你要早做打算了。” 王馀庆摇头叹道: “我当初卸甲归田,隐于市井,原本以为可以远离沙场,避免杀戮,却不料仍是难逃这刀光剑影的命里轮回。” 刘驰驰说道: “即是如此,王将军不妨拔剑重出江湖,为这大唐的命数一战。” 王馀庆问道: “此话怎讲?” 刘驰驰道: “不知将军可曾听过李鸦儿的名字?” 王馀庆立刻说: “这沙陀人,鸦儿军的首领李克用,骁勇善战,哪个会不晓得!” 刘驰驰一听正好,便道: “此人是我结拜兄弟,也是殷十六的好友。如您不嫌,可去山西大同投奔于他。” 简彤插话道: “此人也是我的大帅,此前我和我兄长皆效力于他。” 说毕白了刘驰驰一眼,显然是怪他没把自己介绍进去。 刘驰驰忙说对对。 王馀庆笑道: “我怎敢嫌弃,此人为大唐栋梁之才,现为云州捉守使。有你等介绍,正好我可投奔他去。” 听他应允,一帮人皆欣喜不已。 就听王馀庆转而思忖道: “不过......” 他这一犹豫,刘驰驰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立刻接过王馀庆的话头道: “大将军您放心,你那仇人公孙博展我们一定想法帮您打听出来,另外,我们也会时刻关注有无您那一对儿女的消息。“ 殷十六也说道: “将军不用您说,我们也自当会尽力找寻,像公孙博展这种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之人,我们也都希望除之而后快。” 王馀庆这才一脸释然,拱手朝几位一一谢过。 ...... 当他们几位向王馀庆告辞,离开灭街之时,晨风中,天际业已破晓,一轮旭日正从城东的山林间冉冉升起。 五人骑在马上,殷十六一脸不悦道: “什么仗义救人、扬威打架的好事都轮不上我,以后你们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刘驰驰骑过去靠近他: “谁说没你什么好事啦,甜儿的消息要不要听?” 殷十六顿时转作一脸欣喜道: “太好了!你们打听到甜儿的下落啦?” 李默余笑道: “你这十六,错怪我们了吧,也不想想我们这架是因何而起的。” 简彤和阿蛮皆笑而不语。 殷十六求饶道: “驰驰、默余,你们俩是最厚道的了,再不跟我说甜儿的事,我都快急疯了。” 话音刚落,简彤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112章 得罪不起的,简彤 对于殷十六而言,甜儿是他的情愫。相爱之欢,没齿难忘。 洛阳山间一见,她那犹如仙子堕入凡境般的美丽,瞬间征服了他。此事自古难当,没有一个俗世之人是可以抵御住来自神佛的诱惑的。 刘驰驰记得自己曾看过的一篇神学文章。文章中提到,举凡是修炼为仙神之体,周身皆有一圈光晕包裹着。此光圈神秘而唯美,但凡是凡间俗人看到,一定不能自已,皆会为其而倾倒。 起初,刘驰驰不以为然,直到听完徐谦关于山神的分析,再结合殷十六发现甜儿的经过,方才得知天神之美完全是凡人所不能抵御的。 对于刘驰驰本人而言,甜儿则是他此行穿越回来的目的。无论她是山神与否,只有她才能解开赊刀人之谜,也只有她才能帮他实现对吴海强的承诺,平复赊刀人之祸。 至于其后自己的命运,刘驰驰不敢多想。是留在这千年前的乱世继续做刘驰驰,还是结束使命回到现实苏楚澜的世界?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此岸彼岸皆有情缘,无论舍弃哪里都会令他撕心裂肺般疼痛。 看来,只有看上天的安排了。 (或许这个选择不取决于他,也不由上天决定,而该是读者帮他去选吧。) 刘驰驰骑在马上兀自想着,那边李默余已经把他们向那狱族逼问的结果告诉了殷十六。 “狱族大会?”殷十六扭头问道。 李默余骑在马上点了点头。 “甜儿也会去吗?”在他眼里甜儿仍是第一位的。 “她当然会在,山神令就是由她发出的。”李默余现在俨然已对狱族很是了解了。 “你说山神令是甜儿发出的?难不成甜儿真的是山神?”殷十六眼睛发亮的问道。 刘驰驰停下马来,语气肯定地告诉他: “你的甜儿不仅仅是个狱族,而且是狱族中位置至高的族人领袖,当世唯一的一位山神!”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在他心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也似山神一般地存在着,这人就是殷十六的母亲。 无论是山神殿里供奉的和她无比神似的圣像,还是她手腕上“山”字样的纹身,这一切都说明着她至少也是个山神级别的人物。 可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等他细想,殷十六便兴奋地说道: “真的吗?那大会在什么时候?”言辞间流露出对甜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颇多挂念。 “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那不就是明天吗?”殷十六语气间带着些许激动,虽然这已是他略加克制过的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 “对,就是明天。” “什么地方?” “就在狱族祭拜他们山神的山神殿外。” “山神殿?那是个什么地方?”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听了,险些要跳起来质问他。距他家近在咫尺的后山,那座孤零零的山神殿,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家后山的清凉山难道你不曾去过?” “去过啊,幼时随我娘去过几次,大了之后就不觉得好玩了,再没去过。”殷十六显然不明白这清凉山和山神殿有什么关系。 “那你母亲都带你去了哪里?”他甚有兴趣地追问道。 “清凉寺啊,要不就是在山间走走。”殷十六回答他。 “那清凉山巅有没有去过?” “嗯.......”殷十六思忖片刻回答道: “好像还真没去过!”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我想起来了,年幼时,我娘就曾告诫我,那清凉山巅一带有阴风作祟,常有些猛兽鬼怪之类的出没伤人,所以她坚决不许我踏入那山巅方圆之内,即使是去清凉寺里烧香,她也不许我离她半步。” “哦。”刘驰驰心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他心中,其实已能猜出殷母此种做法的原由了。 “嘿嘿。”殷十六笑道:“现在想来,都是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话而已。” 他转而问道: “你们不会是说,狱族这次集会的地方就在我家后山的这座清凉山上吧?” 李默余答道: “你说对了。” 殷十六一脸愕然地望望刘驰驰,在看到他也点头之后,殷十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 回到殷府,天色业已大亮,满目的霞光把殷府好大的一片宅地照得金碧堂皇。 刘驰驰不禁感叹殷家先祖的眼光,选了一块如此上佳的风水宝地。 刘驰驰进门就问仆人: “那宝林寺的和尚还在吗?” 在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后,他稍稍安慰地点了点头。 李默余问道: “怎么对那和尚感起兴趣来了?” 他一笑: “可能你不了解吧,那和尚的技艺绝不在你我之下,而且也是被狱族整日盯着之人。” “是吗?”李默余显然有些意外。他也意识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几个莫名地跟狱族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狱族盯着这和尚干嘛?”他问道。 “我也不清楚,或许跟他手上那串七宝佛珠有关吧。” “七宝佛珠在他的手上?”李默余吃惊地问道。 刘驰驰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不认识什么七宝佛珠的,直到那天李默余说到宝林禅寺的镇寺三宝之后,他才意识到那释行文整日所持的那串佛珠,极有可能便是他口中所说的七宝佛珠。 他曾亲眼见过那串佛珠的神奇之处。在江边的滩涂之上,释行文曾用内力运起佛珠,瞬间击飞过好几名赊刀人。 他也曾见过释行文把那串佛珠视若生命,一刻不离地持携在身边,即使受伤昏迷中仍然紧拿着不放。 他更见过那晚殷母潜到释行文房中后,凝望那串佛珠时的眼神。 这一切都说明那串佛珠的确来历不凡。 “这狱族,和那佛珠又有什么关联呢?”他喃喃自语道,瞬间便对这和尚的身份感起兴趣来。 “你们在谈什么?”殷十六饶有兴致地凑过来。 在有了甜儿的音讯之后,他整个人的情绪又变得开朗起来,神神叨叨的,好似话痨。 “没什么,大家都一夜未睡,还是各自回去休息吧。”刘驰驰提议道。 “好。”李默余也是这个意思。 殷十六不明所以,他本想和大家再聊聊明晚的事的,一看各人要回房休息,便只好暂时作罢。 几人各自散了,径直回彼此的卧房休息。 刘驰驰穿过迂回的花廊,直接赶赴南面的厢房,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你跟着我干嘛?”他扭头问道。 简彤就站在几步之外,忽闪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娇颜被霞光映得嫣红,紫色的衣裙在晨风里飘摇起伏。 他已被她得萌化了,无奈只好换了副口吻问道: “好啦,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尽管问吧?” 简彤揉着衣角移步走到他面前说道: “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说话时那双美目略低垂着,既藏着无限的羞却,又有种少女般的任性。 他抿嘴笑: “哪里不一样?” “你这人很神秘。”她脱口而出,又怕他误会,连忙跟着解释道: “我是说你这人做事总是匪夷所思,行事很神秘。” 他放下心来,原本以为这姑娘看出了自己和他们不像同一个时代的人。他正暗自吃惊,却不料她是指的这个意思。 他失笑道: “我哪里做事神秘了,好不容易甩掉你一回,想偷偷去泡个澡,都被你逮个当场。” 此话一出,简彤羞恼道: “我正准备不生你气呢,你倒还提你那丑事?” 他赶紧赔不是。 “我再也不说就是了,可你怎么说我行事神秘呢?” “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的。” 他依然带笑道: “比如呢?” “比如你刚说各自回房歇息,你却转头就往南厢房走,你的卧房不应该是在东头最里一间吗?” “你去过吗?” 他这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已看到简彤的脸一霎那间羞满红云,连粉白的脖子都红了。 他忙帮她解围道: “哦,是我忘了,你的房间也在那东边附近是不是?” 简彤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可爱至极。 “驰哥哥,你到这南厢房来干嘛,不会是来看那宝林寺的和尚吧?” 他神秘一笑: “给你说对了。” “不管,这回我定要跟你去。”这丫头的性子又上来了。 刘驰驰顿时风中凌乱,他知道这丫头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她。 他无奈被打败,只好说: “好,好,依你,不过你给我记住:不许多话。” 这丫头欣喜地点头,立刻乖巧地跟在了他后面。 ...... 释行文所住的厢房在殷府的最南侧,地处僻静,曲里静幽,鲜少有人打扰,倒不失为一个修心静养的好地方。 刘驰驰对这里早已熟悉,绕过一丛竹林就到了释行文卧室的门口。 简彤对这里地形不熟,连赶了几步险些没赶上他,正待要喊他,却看他正悄悄贴耳在门上,作势一副让她噤声的意思。 她赶紧掩口,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第113章 你教我,坐怀不乱? 刘驰驰要偷听的,是释行文房中女人的声音。 放在现代,苏楚澜绝不是个好奇他人隐私的人; 但在唐代,则绝没什么人,能比他的好奇心更大的了。 这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换作任何一个人,把你放到一个从未敢想象的时空里,你的好奇心一定爆棚。 尽管谁都知道偷听之事上不了台面,历来是为君子所不齿。可一旦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事,可能人人皆有偷听之心。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刘驰驰自认不是君子,所以本书中他已干过好几次偷听的勾当,大体是有益无害。有因此捡过便宜的,也有因此救过人命的。 总的说来,感觉还不赖。 晨色之中,南厢房的窗棂上树影斑驳,简彤轻手轻脚走近,将耳朵贴在门扇之间的缝隙上。 一听之下,她险些叫出声来。 这释行文房中的女人赫然就是殷老夫人。 她再想细听之时,却被刘驰驰一把拽到了一旁。 “你拽我干嘛,准你偷听,为何不准我听?”她低声问道。 “你听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事。” 刘驰驰此时有些后悔将这丫头带来。一旦她听到什么传将出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你说吧。”好在这丫头很听他话。 “今日你我所听之事,只限你我之间,切不可以外传。” “我答应你就是了。今日所见所听绝不外传。” “不行,你得起誓!”刘驰驰还是有点信她不过,俗话说,女人多长舌。 “起什么誓,至于如此严重吗?”简彤觉得刘驰驰有些小题大作。 “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 “就教我什么”简彤追问道。 刘驰驰本想说“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生儿子没屁-眼”的,一想此话太过庸俗不堪,便转而说道: “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一辈子找不到如意郎君。” 简彤一听,顿时眼光温柔道: “如我找不到了,你可是愿意娶我?” 刘驰驰一听,头立刻大了,这算什么,公然调情吗? 也顾不上起什么誓了,他一把便将她从房前拖到屋后窗下的草丛里。 画风突变,让简彤有些措不及防,她一愣,随即脸红着矜持道: “驰,驰哥哥,我们......去我房中再说好吗?” 刘驰驰一记爆栗叩在她脑门上。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想听也得躲到这儿来听,哪有大白天在人家大门之外公然偷听的,不给逮着才怪。” 简彤一张俏脸顿时不知窘成什么样子,幸亏刘驰驰没顾上看她,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释行文的房内。 他伸手沾唾,在窗格纸上戳出个小洞,探眼望去。 ...... 屋内,释行文正站起身来施礼,那殷老夫人和颜笑道: “你伤病刚愈,身子骨尚弱,就不要起身了。” 释行文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倒是让老夫人挂心了。” 殷老夫人又关切道: “不知小师傅在我府中住得是否习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小师父见谅。” 释行文忙说:“府中一切皆安排得周到,释行文感激还来不及。” 窗外的刘驰驰听主宾一番寒暄尽是些客套感谢之词,仿佛一切皆在情理之中,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了。说不好就是殷母例行探望而已,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明明自己还是有些感觉不对劲,问题在哪里呢? 屋里殷母还在跟这释行文寒暄,一边说着客套的话,一面站起身来在这屋子里四处走了一走。 刘驰驰突然灵光一现,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是哪里不对劲了!” 简彤回头问道: “是哪里不对劲?” 刘驰驰道: “简彤妹子,你去看望人家,进门后哪有自己把门关闭得这么严实的?” 简彤思忖道: “的确也是,但能有什么问题呢?” 刘驰驰说道: “不用着急,我们且接着看,后面定会有事发生。” 简彤不解地摇摇头,继续凑近窗户看着...... 殷母在屋内大致看了一圈,回到桌前,对释行文和颜问道: “小师父,记得你刚受伤之时,我在你身边看到一串佛珠,不知可还在你身边?” 听她突然问到佛珠,释行文略是一愣道: “这个......” 殷母看释行文言语吞吐,便释然一笑道: “小师父切莫紧张,我本是信佛之人,供奉佛祖已有多年。那一日看到小师父受伤之时手中仍紧持着一串佛珠,事后又听说你是来自那韶关的宝林禅寺,那本就是我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讲法道场,所以我才联想到,你那串佛珠是否就是贵寺的镇寺三宝之一的七宝佛珠呢?” 听完她的解释,释行文方才恭敬回道: “如老夫人所说的,我这念珠正是七宝佛珠。” 而就在此时,窗外正眼盯着殷老夫人的刘驰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里刹那间闪过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亮光。 随后只见殷母慈目含笑问道: “不知小师父能否将这佛珠拿出来,让我有幸一瞻这件佛门瑰宝呢?” 释行文只是稍是犹豫了一下,边从僧袍之中拿出了佛珠,并双手呈到了殷母面前。 殷母伸激动地伸出双手接过,眼中又是一闪而过刚才那丝奇异的亮光。这一切又被刘驰驰无声地捕捉到了。 一旁的简彤边看着边喃喃自语道: “不就是一串佛珠吗,再珍贵它也只是一串佛珠而已,有何可激动的。” 刘驰驰瞪她一眼。 “不懂别乱说,在你看来没用之物,在信者眼里它就是无上至尊的圣物!” 简彤忽然往他身前钻了一钻,肌肤碰触间一股芳香扑鼻。她笑道: “好啦,开玩笑而已,知道你见识广博。” 一瞬间,小女人的乖巧玲珑毕露无疑,刘驰驰的心底竟怦然动了一下。 他慌忙移神,继续定睛屋里。 此时间,那殷老夫人正拿着那串佛珠细心地观瞧,右手在佛珠之上反复摩挲着,眼里竟然毫不掩饰一副贪婪之色! 刘驰驰心中一惊! 此时释行文也看到了状况不对,伸手道: “夫人看好可否将佛珠归还小僧?” 殷老夫人听他这么一说,竟然瞬间将那佛珠往怀间一收,俨然是不想还给释行文的意思。 释行文一惊,语气加重道: “请夫人将佛珠归还小僧!” 那老夫人从桌边忽然站起,竟然以身体护着佛珠一脸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 释行文惊愕道:“你!” 两人相隔多远,竟然一时间僵持在这屋子的空气里。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连简彤也奇怪道: “这老太太......” “闭嘴!” 顿时被刘驰驰一句话镇得再不敢说话了。 ...... 足足有一柱香的沉默时间,刘驰驰注意到殷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逐渐变得有些颓然自悲的样子。 她的手也自胸口慢慢松下,直到一撒手终于将那串珠子撤放在了桌面上。 而她自己此时也像泄了气一般一下瘫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刘驰驰看到,她那略显沧桑的眼角竟然缓缓流下一行泪来。那一刻,她直显得苍老无比。 释行文明显是松了口气,他默默走到桌前将佛珠拿起缠绕于手腕上,然后合十道: “小僧这就立即离开贵府,谢过老夫人救命及款待之恩。” 说毕,返身去拿自己的行李。 这时,只听那殷老夫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小师父,你且等一会。” 释行文便停下了手上动作,转过身来微微一躬道: “老夫人还有何指教?” 殷老夫人的此时的气色已较刚刚好了许多,只见她哑然一笑,眼里泛起一阵无尽的沧桑。 “小师父,刚才老身的反应吓着你了?” 释行文面目一片平静,他仅是站立着却没有说话。 殷老夫人又自顾说道: “方才不要说吓到你,不瞒你说,连我自己也被吓到了。” 释行文这才转过头来,眼神带着些许不解地看着她。 老人家继续说道: “你那珠子确为六祖传世之圣物,不会有假,你随身携带务必要小心看防,以免被某些人打了主意。” 释行文从鼻间轻嗤了一声,以示对她话语的不屑。她方才本就是要打这佛珠主意之人,也难怪这和尚不屑一顾。 殷老夫人自叹一声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方才的行径瞧不上眼,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要讲一段有关我们狱族和这珠子之间的渊源故事给你听,你就可能不会这么看我了。” “您是狱族之人!”释行文一脸的惊愕。 惊愕的不止是他,还有窗外的简彤,唯一没有反应的,还是刘驰驰。 惊愕之余,简彤抬头望他,看他一脸平静没甚么表情,便低声问他道: “说实话,这是不是又是在你意料之中?” 这丫头就猫在他身前,张嘴间的一口芬芳直惹得他心意摇曳,他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那丫头竟然用头发蹭了蹭他渐已蓄须的下巴,嗔怪道: “你竟然还敢说你不故弄玄虚,故作神秘?” 刘驰驰没料到她竟会做如此亲昵的动作,一时竟有一种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第114章 佛珠,狱族与禅宗的渊源 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的一面,而刘驰驰则是惟有温柔不可破,此刻他正挣扎在对简彤的心情摇曳间。 “不许再说话了。”他假意严厉道,心中极是后悔带简彤这丫头出来。她无意间的温香流动,总是让他心神不宁。 简彤没理会他,注意力又集中到屋内。 屋内,殷老夫人仍在桌旁坐着,虽说一副神伤,但业已恢复成之前的慈祥模样。释行文仍在一旁站着,但神色间已不像刚才那么提防她了。 “我岂止是狱族之人。”殷老夫人叹息一声道:“我还是曾是这狱族之中的山神。” “山神?”释行文不解地一皱眉,看来他对狱族不甚了解。 “山神是狱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殷老夫人说着,眉宇间竟现出一派常人难以比及的庄重威严之色。 “她是介乎于人神之间的生灵,是狱族历来独一无二的族人领袖。” 她说话时这番神色,一下让刘驰驰忆起了清凉山巅的那尊山神塑像,气派庄重,又透着母仪四方的威严,难道这两者真的是为同一人吗? 释行文不解道: “那你们狱族又与我六祖惠能法师有何干系,与这佛珠又有何干系?” 殷老夫人看了一眼释行文手腕间的佛珠,说道: “想当初,我狱族由于触犯神规,被放逐于山林之间。世代遭受神谴,终日与虎豹豺狼为伍,不得踏出山林一步。一旦离开山林,两个时辰之内必会七窍散出恶臭,受全身溃烂折磨而死!” 刘驰驰在窗外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死法,难怪狱族人尽畏之,宁可战死戮死,也不愿被这样折磨死去。 释行文略皱起眉头说道: “狱族被惩,困于山林,这我知道。但却不晓得一旦离开山林,会有如此凶恶的后果,看来这远古的神谴非是一般的严重。如此已有千年下来,难道就没有一丝转机吗?” 听他此言,殷老夫人缓缓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眼神中极尽苍茫,深邃得像是要眺望进时空一般,她语带温和地娓娓说道: “转机发生在高宗仪凤二年,那一年发生了一件禅宗大事。” 释行文合掌说道: “阿弥陀佛,那一年我六祖惠能途径韶关,决定驻锡曹溪,得地主陈亚仙施地,宝林寺至此得以中兴。” 殷老夫人点头道: “不错,也就在那一年,六祖惠能在庾岭山麓曹溪之侧,偶与我狱族当年的山神九儿相识。我那先辈九儿冰雪聪慧,深谙佛籍,对佛理禅义更是有其精深独到的见解。六祖不因为其为女子而与其疏远,反视其为知己而常相往来,常与之谈佛论义直至通宵,尽兴而归。” 释行文听她说了这一段从未听闻过的故事,眼中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他蹙眉思忖着说道: “这一典故,我倒是闻所未闻,我惠能六祖的《六祖禅经》中也未见有记载。” 殷老夫人道: “当时世人尽晓狱族乃远古遭受到神谴的族类,你惠能六祖又怎会把这一段与我狱族的来往让弟子写录于他的《六祖禅经》中?” 释行文微是点了下头道: “即便如此,跟我寺这串世代相传的佛珠又有何关联呢?” 只听殷老夫人继续说道: “日久弥长,你六祖惠能渐已知晓我那先辈九儿的狱族身份,也明了了她身受神谴之苦。其便从四海之内暗求得七样瑰宝,开光打磨成珠,并结五行坛,诵经三百六十一篇求得解神咒加持其上,这才得到你眼前手中所持的七宝佛珠。” 她这一番话说完,屋内的释行文和窗外的刘驰驰皆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六祖惠能和狱族竟有此等渊源。 释行文吃惊地凝视一眼手中佛珠,追问道: “然后呢?” 殷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其后,你六祖惠能便将此佛珠赠予我先辈九儿,并说如能佩带此珠一个轮转年,即可从远古神谴中解脱出来,并返以神之身份。” 听到此处,刘驰驰终于明白这串佛珠对于狱族的意义了,简直就是救其全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圣物。 简彤蜷身在他面前眨巴着美目问道: “驰哥哥,她所说的一个轮转年是多长的时间啊?” 刘驰驰轻声答道: “轮转即是轮回,佛教中所指的一个轮回应该是六十年。” “啊,要六十年这么久!那岂不是要戴这佛珠戴一辈子!” 刘驰驰笑道: “狱族之人的寿命不比我们人类,远比我们要长得多,正常狱族活过三个甲子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六十年也不过是他们寿命的三分之一而已。” 简彤听罢点头思忖着自语道: “原来狱族之人可以活这么长的寿命,和他们比起来,我们人类才更是可悲呢。即便如此,他们竟还要这样苦苦求那佛珠,真不可理解。” 刘驰驰一笑,这丫头心思虽是单纯,但所说的话好像还真有那么些许道理。 再看屋内,那释行文也正在吃惊地问道: “这难道就是您刚才想将这串七宝佛珠据为己有的原因吗?” 殷老夫人这时面露出一丝愧色道: “或许是吧,老身修身礼佛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诱惑当前之时,能淡然而视之,心能不为其所动,却不料......” 停了一下,这老人家自嘲着摇摇头道: “却不料,临了还是没能抵御住这佛珠的诱惑。” 此时的释行文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然,心里再没有对这殷老夫人存着防备之心,他目光温和道: “此事怪不了老夫人,常人皆是无法抵挡此等诱惑的,更何况老夫人在拿到佛珠后能幡然醒悟,及时将这珠子归还于我,这等定力就不是常人能比的,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呢,夫人切莫再自责了。” 然后他话题一转又问道: “话说我六祖惠能禅师将此佛珠给到贵族的前辈九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的殷母已经因为此前行为得到释行文的原谅而变得坦然淡定许多,温和的脸上也渐有了丝笑意。 她回答道: “我族先辈九儿她拒绝了。” 此话一出,立刻又引得屋里的释行文和窗外的刘驰驰一脸的惊讶之色。 面对此等圣物,她竟能拒绝?! 第115章 渊源,即是情缘 面对释行文一副愕然的表情,殷老夫人倒是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这前辈九儿,她既为狱族,自然了解狱族世代所受的神谴之苦,看到这可以解除神咒的七宝佛珠,自然也会动心。” 释行文问道: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拒绝?” 屋内屋外此时皆是一片安静,仿佛都在等着殷母口中的答案。片刻,只看那殷母将目光垂于那佛珠之上片刻,抬起头已是满脸动容。 “只因我那九儿前辈与你六祖惠能大师相处日久,渐已生情,然此情不足为外人道破,只深藏于心底而已。加之当时你六祖惠能为求此珠,已耗费掉了太多的元气与功法修为,人已在灯枯油尽之际。佛珠若在,尚能维持其性命一段时日。一旦佛珠不在了,他可能就此即会圆寂离开人世。” 刘驰驰这才了然,那慧能六祖为求此珠,必然已耗尽了毕生的心血。释行文此时也动容道: “想必是我那六祖已将其毕生功力皆加持于这佛珠之上了。” “正是。”殷母点头道: “当时我那前辈九儿看此情形,坚决不受此珠,并痛泣发誓道:此珠我族将世代不受,如有违者,即为我族之敌,即刻逐出我族。” 殷母说此话时,一副铿锵而决然的表情,想必此话已铭记于心多年。 屋外的简彤轻声感叹道: “如此看来,她那叫做九儿的先辈也是一情深意重的女子。世间的狱族,居然有面对七宝佛珠而不动心的,除非她不是人。” “没错,她本就是神,山神。” 刘驰驰也在感慨之余回答道。 殷母接着说: “至此,七宝佛珠虽成,但我族并未收下。此珠也由惠能大师一直随身相携,直至其七十六岁时圆寂。” 释行文点头问道: “那贵族那位九儿先辈呢?” “惠能大师圆寂后,我那九儿前辈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直至终老。但不幸的是,她也于惠能大师圆寂当年离开人世。” “这是为什么?”释行文问道。 “想来是悲伤所致,不愿一人孤独终老吧。” 释行文闻听此言,低头一阵唏嘘不已。抬起头时已然双眼沾染上了泪光。 殷母此时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这一切也就是我族与贵宗的渊源,也即是我族与这佛珠的渊源。” 随后无言。 两人于屋内的空气里长久地伫立着,既无人说话,也无人离开,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花草香味,淡雅而又自在幽香。 释行文也闻到了,他扇动鼻翼猛嗅了几下。 殷老夫人随即说道: “你现在闻到的香味,来自一种叫作往生花的草本。据说,六祖惠能大师和我那前辈九儿初初见面之时,山坡上即是开满了这种花儿。惠能大师圆寂后,我那九儿前辈便把此花命名为往生花。取'往日可期,生不逢时'之意。” 屋内的殷老夫人刚讲完,刘驰驰便发觉身前的简彤兀自扑在他怀里,呜咽着哭作了一团。 刘驰驰叹息一声,伸手捋了捋她的发际,没再说话。 ...... 南院的花廊,花影碎了一地,蝇虫流连其中,自在嗡鸣不已。 刘驰驰自顾走在前面,只留简彤一个人如有心事一般地走在后头。 走出去好几步,听简彤在后面埋怨道: “你也不等等我。” 他站住,微微转过身来笑道: “叫你别跟着来,来了可好,哭花了一张脸回去,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我怎能不理你远点。” 简彤翻眼看他,想想又觉得有道理,便展颜一笑奔到他面前。 “驰哥哥,跟你商量件事呗。” 刘驰驰看到她变脸似的一扫愁容,便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么荣幸能让你跟我商量事,你说说看吧。” 简彤看着他: “那叫释行文的和尚是你救的吗?” 刘驰驰答道:“算是的吧。” “那你就是这和尚的救命恩人喽?” “算是吧。”刘驰驰看着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样子,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那就好。”简彤托腮想了一想道: “你就亲自出面去劝劝那和尚,让他大方一点把那串佛珠送给殷老夫人她们狱族算了。” 刘驰驰故作不解地问道: “我为何要这么做?” 简彤转动着她那对灵活的大眼,思忖着说道: “一来,就当帮人家狱族一个忙,救他们全族摆脱那个又恶毒又不近人情的什么远古神咒,人家全族都会感谢你。另者,那串佛珠本就又笨又丑,那和尚戴着也的确不好看,反正没用,不如做个人情,送人算了。” 刘驰驰哭笑不得,只好说: “简彤妹子,我叫你姑奶奶了,人家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好吗?” 简彤美目一瞪道: “这怎能叫瞎操心?刚才难道你没听到她们狱族有多可怜吗,你怎会没一点恻隐之心呢?再说了,这佛珠本就是惠能法师赠与他们狱族之物,我们只不过替他们要回来而已。” 他一听顿时头大,但又不能冲这玻璃心的丫头发火,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姑奶奶,你不要善心泛滥好不好。这事要说也是人家族人自己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找麻烦?再说了,这狱族之中早有族规:此珠我族将世代不受,如有违者,即为我族之敌,即刻逐出我族。这些你都没听到吗?” 简彤顿时冷脸不悦道: “我再问你一次,这忙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不帮!” “好吧,就知道你这人铁石心肠!” 简彤这丫头一撅嘴不再理他,扭头自顾朝前走。 刘驰驰拿她无话可说,只有摇摇头跟着。 ...... 临近中午,刘驰驰把简彤送回房中休息,自己没回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内院找殷十六。 十六刚补了一觉,气色正好,见到他顿时笑逐颜开。 “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走,我们一同上默余那房,商量一下明天的事。” 在他此时的心里,只有甜儿的事才算正事。 刘驰驰本来是想跟他商量尽快把这和尚送走,因为他有预感这和尚的事情未了,后面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第116章 后怕,如在后院起火 如果本文的刘驰驰,仅是那个唐末社会的乱世遗孤,会一手犀利卓然的公孙剑法,偶尔也会串唱两句催人落泪的风雅悼诗,那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可能除了嫉恶如仇以外,就只有心存美好,单纯而善良了。 然而很“不幸”,这是个苏楚澜式的刘驰驰。 除了心存美好以外,他还有着诸多现代社会的后遗症。比如,不相信表面过于美好的东西;比如,总是把一些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比如,相信大多数的人性是贪婪的...... 他的思维缜密而复杂,多虑,甚至有些多疑,总把一些事情剖析得体无完肤,面目可憎。 和古人相比较起来,他的这些毛病曾让作者觉得他一塌糊涂,甚至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现实却又在告诉我们,他的分析往往是对的。 现实有时就是那么复杂,复杂得甚至有些可憎,而不可理喻。 在刘驰驰心中,那个曾经单纯无邪的少年背影,早已渐飘渐远,飘散进那群山深处的漫长古道里了。 现实的锋芒早已把他雕刻得圆滑而精于算计,世故而敏于人事。 所幸的是,他还留有一颗执着的初心! 在作者看来,这比什么都要重要了。 ******** 刘驰驰怀揣着一腔顾虑,细皱着眉头跟着殷十六走到了李默余的住处。 李默余行走天涯惯了,所以早习惯了利用零星的睡眠来补充自己体能的生活方式,此刻他早已醒了,正在安逸地享受午后阳光里的一杯清茶。 看到他们两人进门,他扬起嘴角嘴角笑着说道: “我正估猜着不会等我这杯茶喝完,你们定然来找我,果不其然。” 殷十六笑道: “你喝你的茶,我们谈我们的事。” 说着,自顾坐下,从袖笼里掏出一把做工考究的折扇扇了起来。 这正是初夏的节气,午后的空气中微微泛着些热浪,这胖子才跑几步就有些气喘的架势了。 刘驰驰说道: “胖子,不急着坐,我们得先去你后院看看。” 殷十六不明所以,看着他问道: “去后院做什么,那里荒废许多年了,连我都已有两三年没有去过了。” 李默余说: “去就去吧,驰兄弟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说着率先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 殷府的后院,长草及膝,老树枯藤几乎遮蔽了大半幅天空,竹林在不明的光线里无风而摇曳,声音显得细碎支离,在刘驰驰听来,多少有那么一丝诡异。 殷十六驻足在一片荒凉的草色面前,无趣地望了一眼。 “就这地方,几年都无人问津了,有什么可来的?” 刘驰驰不回答他,径直蹚过杂草往里走。李默余跟在后面。 殷十六无奈地摇摇头,挪着步子跟上...... 直至走到竹林边的那口废井处,刘驰驰这才停下。他放低了身体蹲在井口察看,看得非常仔细,不时用手触摸光滑的井沿。 殷十六看着,神色也变得异常起来。 “不太可能吧,这口井平常竟有人用过?” 刘驰驰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看这样子,恐怕真的是。如按你的说法,这里已经废弃了多年,恐怕这井的井沿也早该爬满苔藓了吧。可是你看,这石头的井沿一圈却是异常光滑,像是最近一直在使用似的。” 殷十六蹲下,试探着用手摸了下,狐疑道: “谁会无事跑到这后院里的废井来汲水呢?” 李默余问道: “会不会是你府里的花匠用这井里的水浇灌花木?” 刘驰驰摇摇头。 “我今早刚问过,你府里的花匠姓张,人称张伯,他平日里浇灌花草只有从南院花园的水池取水的习惯,从不会舍近求远跑到这后院取水。另外,你们看着井沿一圈皆很光滑,绝不是一根取水的吊绳就可以磨擦出来的。” 殷十六皱眉道: “按你的说法,这光滑的井沿并不是取水所造成的吗?” 刘驰驰低头又仔细观察了一圈,肯定的点头道: “是的,绝不是取水造成的。” “那会是什么原因?”殷十六莫名觉得一股寒意自周身传来,他追问道。 刘驰驰抬头对着两人郑重说道: “说出来恐怕会吓到你们,应该是有人自这口井里进出!” 他这猜测一说出口,立刻把这两人吓了一跳。 殷十六被惊得往后连退了两步,生恐这井里突然间跳出一个人来。 “这也太吓人了吧!” 李默余原本托腮蹲着思考,闻听此言也情不自禁地直起身来。 “真有这种可能?”他对刘驰驰问道。 刘驰驰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道: “难道你们两位认为还有其他可能?” 殷十六和李默余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 ...... 三人眉头紧锁围着这口废井沉默了良久,忽听到身后的园子门口阿蛮用不大的声音喊道: “少爷,老夫人让您过去一下,说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殷十六抬头应道: “好,知道了,我一会就过去。” 看到阿蛮站在园子门口,刘驰驰忽然心念一动。他抬手向阿蛮招呼道: “阿蛮,麻烦你过来一下。” 阿蛮听到叫他,略是愣了一下便走了过来。 “刘爷,您找阿蛮何事?” 刘驰驰伸手把阿蛮拉近一步问道: “你还记得前几日有天清晨你在南厢房外遇到赊刀人,并和他发生缠斗的事吗?” 阿蛮点头道: “我记得。” “那好,你将那日的情形再给我们叙述一遍。” 阿蛮虽是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据实说道: “那天一早,我照例早起带着一群护院把府里一圈巡查了一遍,然后就赶到南园的厢房探看那和尚的伤势情况,却不料在那和尚房门口看到人影一闪,我立刻赶过去与他交起手来。后来的情况刘爷您也看到了,那人看你过来就急速蹿墙逃掉了。” “那人确是狱族之人吗?”殷十六急切问道。 阿蛮点头。 “是的,就是狱族的赊刀人,当时刘爷还提醒我小心他刀上有毒。” 刘驰驰说道: “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阿蛮他们一早已巡查过府的四周,均没有发现有人进来的痕迹。” 听他这么一说,阿蛮点头道: “由于前一日刚刚发生过这和尚被追杀的事,所以那日一早我率一帮护院巡查得格外仔细,连墙角门边都巡看了一遍,没有任何人进来的迹象。可偏偏却在那和尚门口被我撞见到了,真不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阿蛮刚说完,殷十六和李默余的眼睛同时一亮。 殷十六急冲刘驰驰说道: “难道你的意思那人是从......” 他眼睛朝向井口,后半段话就没再说下去。 刘驰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恐怕你猜对了!” 虽然这仅是一个猜测,但三个人立刻觉得有股冷汗顺着后脊梁淌了下来。 瞎忙活半天,原来后院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想着都觉得后怕。 “现在该怎么办?”李默余问道。 刘驰驰想了想,对二人悄声说道: “恐怕得先派人把这后院严密看护起来。” 殷十六点头表示赞同,他把阿蛮叫到了一边,压低声音安排道: “阿蛮,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你即刻安排抽调精干人手,将这后院给我日夜看护起来,一刻不得疏忽。如发现任何人员出入,即刻拿下,然后报之于我。” 顿了一下,他肃目叮嘱道: “此事至关重要,关系全府上下的性命,你务必要在意!” 阿蛮听他一说,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刘驰驰走近了补充道: “还有,此事务必要保密,绝不能声张。看护之人也要注意隐好身形,切莫让出入之人察觉了。” 阿蛮朝他俩对视一眼,一脸严肃地躬身答道: “请少爷和刘爷放心,我这就着手去办!” 说完转身跑着出去了。 殷十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心走到刘驰驰和李默余他们身边说: “亏得此事发现尚早,我们还来及补救。否则如在后院起火酿成大错,后果真不堪设想。” 刘驰驰依然蹙着眉头说道: “你此话说得尚早,我们皆不知那帮狱族通过这井出入,都干过些什么?” 殷十六转念疑问道: “不会跟甜儿有什么关联吧?” 刘驰驰摇头茫然道: “不得而知。” ...... 一会,见阿蛮在院门口朝三人示意,他们明白阿蛮已安排妥当,这才放心一起离开后院。 走在路上,殷十六问他: “真是高明,你是怎么联想到后院会有蹊跷的?” 刘驰驰站住说道: “我们真是疏忽了,你们想想看,你家后院之上便是通往清凉山的峭壁,那清凉山巅又是狱族常常集会之处,怎能会没有干系!” 殷十六点头,眼神里透着后怕。 这倒也是,谁知道自己终日在跟狱族的赊刀人做着邻居,谁都会后怕。 李默余拍他一下: “你莫要忘了你母亲正在找你!” 殷十六方才一阵紧张险些忘了这事,经李默余一提醒这才赶紧小跑着过去。 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喊道: “你们且去我房中等我,还有明晚甜儿的事没商量呢!” 刘驰驰低头一笑: “情种。” 第117章 李默余,记忆的补遗 园子里夏花正开得荼靡,空气中扑鼻而来一股草木的香味,郁郁葱葱的绿色间,偶尔可以看见一两闲鸟鸣叫着飞过的身影。 李默余和刘驰驰背手而立,注视着殷十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十六这家伙的确很顾家,是个温和的好男人。”李默余感叹道,言语间颇多羡慕。 “这样的人本可以安心地守家立业,哪料到竟牵扯进这么多事来。” 刘驰驰也有同感,他点头问道:“你家人还在吗?” 李默余摇摇头,嘴角间掠过一丝悲怆。 “不在了,你那日已经看到了,都葬在那群山之间的坟茔里。” 刘驰驰这才想起当日在百花深处酒店住宿时推窗看到的景象,不觉间他又忆起小仙那张温暖可人的笑靥来,温馨如初,仿佛就在昨日。 他暗自叹息一声,感慨道: “想不到你自幼出身豪门显贵,竟也落得像我这般孤苦伶仃,一人流落于江湖。” 李默余苦笑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感慨着往殷十六的书房走去...... 午后,殷十六的书房里燃着一柱线香,窗明几净间光线稍有些暗,但倒也温馨。 李默余在他金丝楠的书柜间翻看了一会,回头道: “驰兄弟,你今早说那和尚的佛珠是七宝佛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驰驰在殷十六的桌案上摆弄着墨宝,听他问这话题,便说: “等等吧,等十六回来,估计跟这有关。” 李默余听得好奇。 “怎么这十六跟韶关宝林寺的和尚也能扯上关系?” 刘驰驰微微笑道: “这回还真不是他。” “那还有谁,难不成是殷老夫人吗?”李默余打趣道。 刘驰驰耸耸肩膀一副无辜的样子。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殷十六去的时间有点长,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还是不见他回来的影子。 刘驰驰看李默余等得无聊,便主动挑起话题说道: “默余,讲讲你的事吧,我一直对你的身世很好奇。你作为一代吴王之后,怎么会辗转到这江湖之中的,其中定有不少曲折吧。” 默余拿起桌上的茶给自己和刘驰驰各斟了一杯,然后坐下说道: “真想听你就坐下,反正这世上除十六以外也无人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也不妄我们兄弟一场,改天有人问起来,你也知道我的出处。” 刘驰驰一本正经坐下,抿一口茶道: “哥哥,你说。” ...... 对于李默余,揭开他尘封的记忆,就犹如揭开一道疤口般,会显得那么残忍而痛苦不堪 在他的少年记忆中,荣耀来得太过短暂,而痛苦却来得太过漫长而深刻。 作为李氏吴王恪的后代,这个有着一脉狷介正直性格的家族,总是无端地和被构陷扯上命中难以逃脱的关系。佞臣们把他们作为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一次又一次地清洗、抄家和追杀,这好像落入一个走不出的恶毒魔咒。 唐懿宗咸通五年,为相的路岩和驸马都尉韦保衡沆瀣一气,二人“势动天下”,腐倾朝野令人发指。 李默余的父亲李淮联合几位正直的同僚上疏,要求严办权相路岩,还朝纲以清明。上书的折子没到懿宗手上便被路岩截留。随即路岩矫诏以谋反罪处李淮全家抄斩。 从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开始,李母便带着幼小的李默余开始了漫长的关外逃亡之路。 一架马车在黑夜的遮掩下逃出了风雪飘摇中的悠悠潼关,马车中的母亲和默余对于即将开始的逃亡之路,就像是对眼前这条延伸至无尽黑暗中的坎途一样,一片茫然。...... 五天之后,风雪中极度疲惫的他们在偏关的一个村落停了下来,这一停就停了三年。这是古黄河北岸一个不起眼的村庄,贫瘠而闭塞,人们不善言语只会耕作。然而朴实的当地人接受了他们,倾其所有给了他们贫穷的人们所能给予的一切帮助,让他们得以在此安生。 日子开始静长,在默余幼小的天空中星星和浮云又开始多起来,他开始嗅到山花和泥土的香味。然而直到有天,当来自长安的铁蹄踏碎了这座村庄的宁静,这一切开始的美好便嘎然而止了。 村民用沉默掩护了他们再次出逃,沉默的代价是整村人的生命。那天的鹅毛大雪和漫山遍野逆流成河的鲜血送他们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默余母亲刚有好转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要在旅途中独自睡去了,然而小默余还要继续他的逃亡之路。 最后时刻,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把李默余幼小的手掌一再摩挲着,然后放于家仆其叔粗大的黑手之上,流下生平第一滴眼泪给他们送别。 风雪低回呼啸在母亲的墓前,李默余幼小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 在长长的一段讲述中,刘驰驰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背井离乡的悲伤,还有年幼时即奔波迁徙在旅途中的艰辛,甚至还有那生离死别的切齿之痛。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掌抚在李默余的手背之上,让自己手心的温度帮助自己的兄弟抵挡忧伤。 “那些是些什么人?”他问。 “还能是什么人,神策军!”从李默余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三个字。 “后来怎样,你们逃出去了吗?”他问道。 在他看来,一个老人和一个羸弱的孩童投入到北方漫天的冰雪中,无异于踏上一条死路。 “索性老天眷顾,最终我们还是逃出去了,可是北方冰天冻地的寒冷险些冻掉我的一条腿。”李默余回答他。 他能理解,北方的极寒对于一个居无定处流离失所的少年是怎样一种摧残,能捡回性命都算是万幸了。 “然后呢?” “那正是北方的腊月天气,我们一直往北,一直往北走了足有一个多月,直到天气开始转暖,我们才在北方的一座城镇停了下来。” 李默余的眼神里开始有些温暖在波动,想来他开始了一段稍稍温暖的记忆...... 烂漫的春光驱走了人们冬天里的饥饿与恐惧,人们很快遗忘掉冬日里的悲伤,重新开始在阳光带来的幻觉里快活地游走着。 这就是一座城镇里的人们带给他的感觉。 少年的小默余很虚弱,他倚在街角让阳光照遍他的身体,这样他会觉得好受一些。因为没有力气,他的一条腿很怪异地笔直摊在地上。谁也不知道,随着脉搏的悸动他小腿肚上一阵一阵剜割般的疼痛正摧毁着他的忍耐力。 一个冬天雪地里的长期跋涉在小腿上造成的冻伤,已经由一个疮口溃烂成一个碗口大血肉模糊的洞。 小默余还是觉得冷,他明白自己在发高烧。他觉得头昏沉沉的,他用皲裂的嘴唇发出“水”、“水”的声音。 其叔从街远处披乱着头发拨开路人急冲冲地跑过来。 “少爷,少爷,哦,喝水,给你喝水。” 他手脚忙乱的倒了些水在破陶碗里,扶着李默余灌了下去。 “少爷,少爷,我去找人要了些药,你抓紧喝了吧。” 他把别在腰上的水囊打开,倒出一碗底黑稠稠的药汁扶着默余又灌了下去。 “少爷,少爷。”其叔带着哭腔,用脏兮兮的袖口抹着他枯槁眼眶里的老泪: “你一定要撑住啊,无论如何要撑下去啊,奴才我求求你了。” ...... “得,得......”一阵飞扬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个形容好像并不贴切。在陆家少爷这儿,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的马蹄声都是喧嚣而急促的。 “吁—”那马蹄声竟然在李默余他们对面停了下来。 街对面的墙角坐着逃荒的娘俩,母女两个,女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面前放了个粗碗。 听到马蹄声停下来,那妇人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去。 陆家少爷“啧啧”地撇起嘴来,还真是的,昨天就注意到了这要饭的妇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亏的我停下来细看一眼,要不然真错过好事了。 他伸出看似肥猪油垒起来一节节的手指将那妇人的脸给抬了起来。 那妇人连忙说: “公子行行好,赏我们几纹钱吧,要不然给我闺女一碗吃的,她几天没吃的了,您行行好。” 陆少爷的脸笑得像绽开的包子,旁边的随从也跟着不知所谓地笑,场面很桥段。 “行,没问题。跟公子我回去,包你吃喝穿的都不愁,哈哈”陆少爷张扬地笑着说。 他知道就算自己笑得多恶心,也没有人敢笑话他,这镇子他家老爸说了算。 那妇人听这话赶忙往后躲,“公子,不要,不要啊。” 陆家少爷有点不耐烦了,撇撇嘴冲着手下说道: “给敬酒不吃,带走。” 好几个手下走去就拖拽那妇人,女孩吓得大哭,大声叫着“娘,娘”。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可是他们都带眼没带手。 第118章 不忍直视的,见面礼 李默余躺在嘈杂人群的背后,静静看着。 阳光照在他那支伤腿上,疼痛依然随着脉搏在一跳一跳地疼,可谁会注意这春天的街角一个频死小乞丐,虽然他未必是个乞丐。 默余蹙了蹙眉头: “其叔,去管一下。”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句话都分成了两句说,可听来却是那么的坚决,而无容置疑。 其叔知道这少爷的性格,历来是说一不二的,可这回他犹豫了。 “少爷,您这个样子......就不要管了好吗?” 李默余没有力气,他只闭上眼说了两个字: “快去!” ...... 对于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件事,陆家少爷有他自己的一套解释: 这绝不是恶霸行径,纯属自己的一点爱好而已。这不过这爱好,有些蛮不讲理欺凌人的意思。 你听听看,富人都擅长给自己的拙劣行径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注:这事苏楚澜也遇到不少,以后详解) 此时,陆家少爷看这少妇的身姿在挣扎中婀娜而饶有趣味,他又有些动心了。 他蹲下身体,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少妇美丽的下巴。 战战兢兢的眼神中,这少妇依然有着不落凡尘般的美艳。 “美人,想清楚点,跟少爷我回家吃香的喝辣的,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少妇虽衣衫褴褛,但眉宇间颇有些做人的气节,她目若眼霜凝眉斥责道: “小女子虽是贫穷不堪、饥饿难耐,但绝不为一钵饭食、一时安逸出卖自己,也绝不苟且而安,公子请自重!” 陆公子看这女子不顺从,站起身哼一声冷笑道: “好一个不苟且而安,好,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苟且都不如!” 说毕喝斥左右: “把她带走,还不动手!” 左右一拥而上,正待要动手,人群中却传来一老者的声音: “且慢,陆家少爷!” 几人不自觉的停了手,直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其叔是李家的忠仆,年纪并不大,只是经年的沧桑让他显得面容老些而已。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陆家少爷面前,虽是衣衫破旧,但仍然一副大家族的做派。 他拱手而立,眉宇间一副淡然。 陆家少爷皱眉道: “你这老头哪来的,滚开,别碍我好事!” 其叔泰然自若,淡定道: “我叔侄远从中原长安而来,打扰贵宝地,今特来给陆家奉上见面之礼。” 从他一套言辞,陆少爷都有些相信他或许是那个潦倒家族的管家了。 他将信将疑地伸出手,颇有些看眼前这人笑话的意思。 “好啊,拿来。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礼要送给我?” 其叔转身对那少妇轻声叮嘱了一句: “请夫人您将您女儿的眼睛蒙上,东西太丑,不忍直视。” 说着他转身朝陆家少爷抬头一笑。 微笑间,他的衣襟处急速闪过两下亮光,人群中已有内行的一眼看出来叫道:“好快的刀!” 刀闪两下之后,其叔平静地伸手,将一对血淋淋的肥耳放在陆少爷的掌心。 “微微薄礼,不成敬意。” 陆家少爷脸色大惊,失手将那对耳朵扔到了地上。 “什么东西?!” 有打手指着他惊恐叫道: “少爷,那东西是你的!” 一阵疼痛袭来,陆家少爷再去摸自己的双耳,摸到的只是两个血肉模糊的洞-眼了! 陆家少爷恐怖得大叫着跌坐到一边,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叫唤起来。 一见此状,立刻就有几名家丁拿出家伙准备冲上来。那其叔并不着急,一提手亮出一把白惨惨的短刀来,自顾拿了截布条擦了擦血迹。 “你们一起上还是怎么着?” 几人看状犹豫着不敢上前。 其叔伸刀指了指地上的耳朵道: “不行就赶紧带你家少爷看耳朵去吧,晚了恐怕只能留两个洞-zhu眼了。” 那些人方才回过神来,捡了地上的部件,扶起他们少爷一溜烟跑远了。那速度真比来时还快。 看热闹的随后也呼啦一下散光了,没事的时候看个热闹,有事的时候唯恐避之不及,这大概就是看客的心理吧。 顿时,偌大的一条街显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那母女和李默余、其叔四人。 ...... 当整一条街上人像见了鬼似的一走而空的时候,其叔已经默不作声地回到少年默余的身边,他的职责就是纵然天塌下来也要守护着少爷。 “少爷,还冷吗,这可怎么是好呢。”其叔用手探探默余的额头,情况越来越糟。 小默余的眼神发暗,可他仍是吃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看那对母女,又看着蛮叔。 虽说不出话,但其叔已读懂他的目光。 “少爷啊,求你了,你都这样了,坚决不行,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其叔着急上火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固执的小老头。 “其叔!”默余艰难地吐出话来,“这是救人!我这样又能活多长时间呢!”他的脸因为激动和发烧的缘故而显得通红。 “少爷,你别激动,伤了身子骨,我去!这就去!”其叔蛮大不情愿的样子,终究拗不过李默余。 “夫人”他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把背上的褡裢拿下来打开,拿出仅剩的干粮放在妇人手里。 “快给孩子吃吧”。 那妇人忙把吃的塞到女儿手里,对着其叔连声道谢,脸上一下子挂满了泪水: “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还剩几两碎银,其叔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默余,一咬牙又把所有的碎银子倒在了妇人手里。 “不能啊恩人,我不能要你们的银子。” 其叔正想离开,那妇人往前匍匐几步一把抓住了其叔的腿。 “唉”老头叹了口气:“拿着吧,你们孤儿寡母的,要谢就谢我们家少爷吧。” 抬步走向了默余。 “少爷?!”妇人抬头望向街角躺着的李默余,那个虚弱无比的少年。 片刻她站起身,牵着孩子的手走了过来。 默余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他的手抓住其叔的手不住的抽动,看得出疼的厉害。 那妇人伸出一只手放在默余额头,皱了皱眉问道:“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其叔叹口气,老泪都快下来了:“冻的,你瞧这腿,雪里面冻坏的。” 妇人低头思忖着什么,少顷,她转头对那女孩说:“宝儿,去把娘的包裹拿过来。” 其叔眼里放出光彩来,他着急问道:“夫人,你能救我家公子?” “试试看吧” “公子,公子,你有救了!” 这时的其叔兴奋得像个孩子般不能自控,双手不住摇着默余。 默余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那妇人,挣扎了一丝带着谢意的微笑,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奔跑,不停地奔跑。 小默余奔跑在一条深不见底的隧洞里,四周到处都是漆黑,黑得让人压抑而窒息。 在他不知所以的时候,耳畔听到熟悉而又坚决的声音:“不可以停下来,快跑!”。 他恐慌着继续跑,脚越跑越累,越跑越重。那声音好像知道他要停下,又在不停催促他: “不可以停,快跑!”。 默余边跑边大声哭道:“妈妈,是你吗?” 再也没有回应,一切陷入寂静...... 小默余跌坐地上痛哭了起来:“妈妈,你是妈妈,你答应我啊,我怕。” ...... 烧了三天的高烧终于退下去了,默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身体睡在蓬松暖和的稻草上很是舒服,空气里有蝇虫的嗡鸣声和嫩涩的青草味道,化着雪的树枝脆生生地折断,不远处开火做饭的味道把空气都烧熟了。 李默余明白,所有的生命经历了一个严冬都活了过来。 这是一座破败废弃的庙,但有人已经把它收拾得很干净。默余想起身下来走走,身体还很虚弱,他一站起来险些摔倒,这才注意到腿伤的地方已被上了药,并缠上了干净的布条。 那妇人听得动静从后面出来,手上端了碗米汤,见状赶紧扶稳住他。她后面跟着她那可爱的小女儿,四五岁的模样,怯生生地拽着她母亲的衣角。 妇人对他展颜笑道:“终于醒啦,都昏睡两天了,饿不饿?” 一霎那间,默余觉得这妇人的笑如同母亲般温暖而美丽。 两大碗米汤下肚,李默余方才向这妇人问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这妇人用随身携带的药材救了自己,他夫家本是在北方做药材生意的,时间久了她自然粗通一些医病之术,这次正好派上了用场。 默余赶紧下来致谢,却被妇人一把拦住。 妇人说:“如果不是李公子舍命相救,就没有我跟宝儿的今天了,要谢也该是我们谢你的救命大恩啊。” 默余赶紧推辞,双方这才不再客气。 默余又趁热喝了碗米汤。喝的时候,侧目看到那叫宝儿的女娃正瞪着一双乌黑惹人的大眼怯生生地偷看自己,就情不自禁朝她挤了下眼睛。那女孩脸羞红得赶紧把头埋下去,又开始玩自己的衣角了。 妇人看到莞尔一笑,对默余说道: “我的夫家姓南宫,这是我女儿,乳名宝儿。” 第120章 乱世,无果的情缘 当李默余听这妇人说她夫家复姓南宫时,他微是诧异道: “你夫家南宫可是洛阳一带的名门望族啊。” 妇人点头,一脸无尽忧伤道: “我夫家原本就在洛阳一带,只是在北方从事药材生意已有多年,不怎回去,久而久之便疏远了。加上我夫前年去世,家道中落,一时潦倒不济,我便准备带宝儿去关中洛阳投奔夫家亲戚,哪料到半路又遇上一群乱兵,被劫光了身上所有银两,索性逃过了性命,这才流落至此。” 李默余这才了然。 此时正逢其叔从外抓药回来,看到默余醒来他自是异常的高兴。 那妇人看着两人说道: “刚才说了半天,还没有请教公子贵姓?” 李默余正待要答,却被其叔用眼神制止了,他抢先一步回答道: “哦,我主人家姓木,这是我家少爷,名子默,我们是长安人氏” 妇人“哦”了一声问道: “你主仆二人从关内辗转流离至此,想必也一定有不得已之事吧?” 其叔点头长叹道: “家族之人皆为仇人所杀,只有我和少爷逃了出来,想就此一路到关外躲些时日。” 妇人看问到了他们的伤心往事,便话题一顿不再问下去了。 其叔刚才外出抓药时,也带了些馒头干粮之类的果腹之物回来。看天色渐晚,四人这才就着米汤吃了些东西。 小默余随便吃了几口,就一人坐到枯树枝点起的火堆旁发呆。 过了一会,那妇人走到他身旁坐下,迟疑着说道: “木公子,我尚有一事想麻烦你?” 李默余微笑道: “南宫夫人有事只管说就是了。” 妇人思忖道: “我夫君离世之时我这女儿尚还幼小,所以一直未起名字。我看木公子气质谈吐饱有诗书,绝非普通人,想必也是出生于钟鼎之家,所以想借此机会请公子给宝儿起个名字。” 李默余一听连忙推辞,直说才疏不敢造次。 想不到这妇人坚持道: “你我皆是流离于乱世之人,哪来那么多规矩可讲究的,你只管起就是了。我是考虑这次我娘俩与你遇上,本就是莫大的缘分。如能给宝儿定下名字,日后分离再遇见时也好认得。” 默余见这妇人一片诚心推辞不掉,便点头道: “好吧,夫人让我想想。” 这妇人看他答应,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以后你可不用再以'夫人'相称,如不嫌弃,你就叫我姑姑吧。” 默余点头答应。 思忖了良久,默余抬头谓南宫夫人道: “姑姑,你看给宝儿取一个'烟'字可好?” 李默余本来给宝儿起“烟”这个字的意思,是看这女孩眉目秀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长大后定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美丽的女子,故给她起名为“烟”。 妇人听了低头喃喃念道: “南宫烟,南宫烟,这名字听来好美!” 说完欣喜着要谢他。 李默余忙说不必,妇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先去后面歇息了。 ...... 在北方小镇邂逅的那一年,李默余十三岁,儿郎青衫;南宫烟七岁,有女初妆。 本来都是时光里令人羡慕不已的年纪,本应有着世上最美好的邂逅,可遇上这纷乱的世道,也只能是旅途中点头即离的路人罢了。 可就算再辛苦的时光里,也有着一些难以忘怀的温情片段...... 小默余破衣烂衫地坐在庙前的石阶上看书,不远处的空地里,南宫夫人正在阳光下晾晒衣裳,宝儿在她身边追逐着蝴蝶。 “子默。”那妇人唤他:“你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快脱下来,我给你浆补一下。” “不用了。”他不好意思地推辞道。 “叫你脱就脱,哪来那么多的客套!” 这妇人给他一个脸色,他立刻脱下来递给了她。妇人满意地接过来,拿到一边缝补去了。 宝儿走过来,用手指轻轻戳他的右臂。 “子默哥哥,你手臂上怎么画着条小蛇?” 他还未解释,那妇人失笑道: “乖宝儿,你子默哥哥手臂上的可不是条小蛇,那是一条龙。” 宝儿万分神奇地盯着他臂膀上看着,妇人倒问起他来: “子默,你那龙样的图案是怎么纹上去的?” 他腼腆笑道: “姑姑,这龙纹并非是纹上去的,而是我家族的一脉印记,与生俱来世代相传的。” 妇人讶异地笑着说: “子默,那你家族可真非同一般啊!” 默余笑着亮出一嘴雪白的牙齿。 ...... 时间历来对幸福和美好给予的很吝啬。时光很短,积雪化冻之日,就是他们分离之时。一个要南下洛阳寻亲,以图安生;一个要继续北上,来自长安神策军的爪牙仍还没有放过他们。 一早起来,妇人就泪花了脸,她做了干粮给默余他们路上带着。 妇人很喜欢这少年,特别是他虽家世显赫,但总一副不卑不亢、荣辱不惊的样子。 最重要是他嫉恶如仇,同情弱者,身在乱世,有此心当属不易。 妇人对着其叔反复叮嘱着,生怕这一别,路上再有什么闪失。从吃的、住的到要提防的一一仔细叮咛,直说得其叔比小孩被先生留堂背书都记得要熟。 最后南宫夫人抹着眼泪把默余和宝儿叫到跟前,拉他们齐齐站在面前。她看着这对璧人儿说: “今日我们就此一别,各分东西,日后能否再见未可知晓。宝儿,你且要记得你子默哥哥的模样。子默,你心里也要仔细记得你这个妹妹。” 停顿一下,她对默余说道: “子默,还有一事我想要你应允我?” 见李默余点头,她接着道: “他日,如你和宝儿有幸得见。你娶宝儿为妻如何?” 默余小小年纪,哪里思虑过这个问题,一时为难得涨红了脸。 妇人说道: “子默,姑姑我明白,你是真心实意的孩子。他日只有你娶了宝儿,我才会放心。” 默余自忖来日且长,再者前途未卜,能否再见到也不可知。夫人独此一女,想必是想托付一个人照应,也是对我信任,我暂且答应吧。 于是李默余便郑重点头道说:“姑姑你且宽心,日后我当竭尽所能保护烟妹,绝不让她受到欺负。” 妇人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切记得要诚心待她。” 小默余含泪点头答应。 日头渐渐高远,两家这才相泣而别。 ...... 听到这里,刘驰驰才恍然大悟道: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没有妻室,原来你早就定了娃娃亲。” 李默余脸稍一红道: “这哪是什么娃娃亲,只是逃命路途上的一段奇缘而已。” 刘驰驰又问道: “那你这次到洛阳可曾去找寻过这母女俩人?” 李默余长叹口气道: “早在我回到中原之际,我就托十六在洛阳一带仔细寻访过。这十多年的光景,洛阳城里早就是物是人非了,非但找不到她们的踪迹,连南宫家的后人也很难找到了,听说离散的离散,迁徙的迁徙,早就散了。她们母女两人,人海茫茫了无所依,真的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竟然眼睛都红了。 听他这话,刘驰驰也不禁陪着他嗟叹不已。 双方在悲伤里沉默了一会,刘驰驰接着问道: “那后来你和其叔怎么样了,逃过那帮神策军的追杀了吗?” 李默余点头回忆道: “再后来,由于有神策军追迹而来,我和其叔继续不断往北藏匿,直至辗转到极北之地的狼川,在那冰雪的逆境里苦苦求生,方才存活下来。直至前年,我们才以北方药材商的身份回到长安,并结识了十六和你。” 刘驰驰问道: “狼川?” 李默余点头道: “那里是极北之地,只有无边的森林和皑皑的白雪,是黑熊和狼群出没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人居住。就算如此,我们一住就住了十年。” 刘驰驰听罢咂舌道: “难怪你性格如此坚韧。”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抬头看时,殷十六已蹙紧着眉头推门进来。 “十六,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和默余在你房里都谈了一下午的话了?”刘驰驰问道。 殷十六一声不吭地坐下,埋头灌了一大杯子茶水,这才表情复杂地看看他俩。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老夫人都跟你谈什么了?”李默余问道。 “我母亲要我们护送那和尚回去。”他闷了一会,终于说话了。 “释行文?” “是。” “护送他回韶关宝林寺?” “是。” “那很正常啊,只要他在,那帮狱族就是随时盯上他,把他送走的确是个稳妥的办法。” 刘驰驰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他也认为这和尚越早离开越好,你手上的七宝佛珠足以令天下的狱族对他虎视眈眈,这等危险,还不如让他早些回去。 “我觉得也该送他走了,再拖时间长些,狱族蜂拥而至,你我都保证不了他的姓名。”李默余也同意。 “好什么好?”殷十六剁脚道: “我母亲叫我务必今晚就把他护送走,一刻也不得耽误。那我们走了,明晚的狱族集会谁去救甜儿?” 第121章 如实,交代 “这的确是个问题。” 刘驰驰说话的时候看着李默余,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 “非得要今晚动身吗?”李默余皱眉问道。 “我母亲说必须今晚,宜早不宜迟,迟到明天可能人都出不了这金陵城了。也不知道她听到的什么风声,一下子变得突然要急着把和尚送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下午的时间全花在跟她争执上了。” 殷十六显然很不能理解老太太的决定。 “你争赢了吗?”李默余明知故问地问他。 “赢了能这样?也不知道这和尚有什么金贵的,当他是个宝似的。”殷十六气呼呼地说着,显然把气都撒在了释行文的身上。 对于老夫人的这个决定,其实刘驰驰是赞成的。狱族大会日益临近,这金陵城里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狱族的人。觊觎这七宝佛珠的人也自然多起来,这和尚多留一天,便是多增加了一份危险。 “那能怎么办,要不就是我和驰兄弟护送那和尚,你上山救人?”李默余这话是冲殷十六说的,不过想了想之后他又说: “不成,山上狱族的人太多,你去恐怕救不了人,弄不好要把性命搭进去,不成不成。” “我有什么不能去的,更何况我还有阿蛮做帮手?”殷十六现在纯粹是见甜儿的冲动大过了一切,全然不顾那千人的狱族大会有多危险,一副感情战胜理性的架势。 “这样吧。”刘驰驰沉默了半天终于说话了: “你和简彤、阿蛮按计划护送那和尚回韶关,我和默余明晚去山上。毕竟我已跟狱族交手过多次,也算有所了解,见机行事赢面大一些。” 想了想,十六说道: “那你俩可要把甜儿给带回来!” “我们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当面问她。” 刘驰驰算是见识了,合着投入了感情的殷胖子,执拗起来就像个孩子。 “好好,一定,你放心了吧?” 听他这么一保证,胖子殷十六的情绪才算有所好转。 “为什么要我带着简彤一起去护送那和尚,该不会是你想把她给撇开吧?” “我告诉你胖子,不准在简彤面前胡说,要不然,别指望我帮你把人带回来。”他“吓唬”殷十六道。 ...... 分工完了之后,殷十六便去通知阿蛮作准备了。 他人一走,李默余便问他: “你是故意不让胖子跟我们一起上山的吧?” 刘驰驰笑了下,点头一脸严肃道: “山上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 李默余点点头,呼了一口气道: “希望我们能不辱使命,顺利把人带回来。” 话刚说完,他一转身冲刘驰驰轻声说道: “你的麻烦来了!” 说完竟然径直走开了,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气鼓鼓的简彤! “你为什么要让我和十六爷去送那和尚,为何不让我明晚随你们一道上山,你是不是故意要支开我?” 一连串的追问之后,简彤一头在他面前的桌旁坐下,一副饱满的胸脯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幅度很大地起伏着,嫩脸儿涨的通红。 “你知道护送和尚的事有多重要吗?”他反问道: “这是殷老夫人亲自安排的,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重要她怎么会安排殷十六亲自去送?” 简彤反倒被他说话的语气给问住了。 他这时还官腔十足地摇着头来了一句: “唉,还是不成熟啊,做事不动脑子!”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吧刘驰驰,论演技我服你。) 沉默了一会,那姑娘终于说话了,语气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如果真那么重要,你怎么不去送?” “我去送,那谁去山上救人,你吗?” 简彤彻底无语了。 在她看来,自己刚才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行为,她被彻底说服了。 当看着简彤有些气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顿时有些自责。 自己经常用这种教训式的口吻来跟简彤说话是不是有些过份了,毕竟这丫头一点坏心都没有,有时甚至是为了自己考虑。 他站在那儿自责了半天,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去山上毕竟太危险了,为了简彤考虑他也不应该让她跟去的。 好吧,说服自己也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的。 ...... 一行四人,分了两辆马车。阿蛮和释行文一辆,殷十六和简彤一辆,看来他们俩谁都不愿意跟这个话少又无趣的和尚在一起度过三四天的旅程。这样也好,阿蛮和这和尚一起,既可以照顾他的起居,又可以兼顾他的人身安全。 虽说刘驰驰和李默余不一路同去,但也专门到了后门口送他们。后门不大,开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面,这样趁着夜色离开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 刘驰驰注意到殷老夫人没有来送行,想来她已对儿子经常性的远行已经习惯了。 “你们俩上山之后,一定要注意安全!”殷十六玩笑归玩笑,讲到正事他还是一脸的严肃。 “甜儿好歹也是个山神,想来那帮狱族也不敢拿她怎样,性命应该是无忧的。倒是你俩,如果实在带不回来,就以你俩的安全为首要,看情形而定吧,不要勉强。” 他说得语气诚恳,倒是李默余有些受不了了。 “好啦胖子别矫情啦,赶紧上车,一路保重!”他催促着他们尽早上路。 简彤还想探出头来跟刘驰驰语重心长地道个别,被殷十六轻轻推了一下,又缩回到马车里去了,搞得还老大不开心的样子。 刘驰驰为逗她开心,在下面扬了扬手中她送的香囊。 “简彤没事,我会带着你给我的香囊,它就是我的护身符,有它我百战百胜的。” 简彤这才笑出来,美得竟如同暗夜里盛开的海棠。 随着驾车人的两声低喝,两架马车沿着潮湿的青石板路驶了出去...... 刘驰驰对着马车的背影挥了半天手,一转身回头,纳闷道: “我怎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呢?” 李默余笑道: “你夜道走多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刘驰驰喃喃自语道: “但愿吧。” ...... 这一晚刘驰驰又没睡好。 脑海里一会小仙,一会章迪的,还梦到泠竹衣衫飘飞地骑着她那头毛驴,甚至还梦到悟门一脸素净地来找他,梦中的她竟然已留起了一头的青丝长发...... 他醒过来好几趟。阿蛮走了,虽然守护的人还在,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后院那口井里突然冒出来似的。 去问过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切无恙,没什么动静。 凌晨时分,他索性不睡了,裹了一件轻袍在殷府里闲逛。 初夏的清晨起了一层薄雾,当他走到后院庵堂时,发现那里面竟还亮着昏黄的光。 他走近了,透过窗棂望去,发觉屋内炉香缈缈,佛像前长明灯亮着,那殷老夫人一人仍在佛前静静地打坐。 他不想惊动老人家,转身正准备离去,忽听佛堂内老夫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刘公子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原来那殷老夫人早已发现他了。 既然离开不了,他只有尴尬地一低头,推了门进去。 佛堂不大,他先前就曾来过,殷老夫人就在后面的一间坐着。灯火昏黄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他走到老夫人对面,轻咳嗽了一声坐了下来。 老夫人的面容一副沉静,比先前在释行文房中看到的还要从容淡定许多。 刘驰驰正准备开口问候,却听老夫人抬头说道: “我该是称呼你刘公子呢,还是苏公子?” 刘驰驰一愣,转念就想到这殷老夫人本就是狱族的人,想必是已经洞察了自己的身份。 他很快缓和了神情,一本自若地答道: “老夫人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叫我哪个称呼好像都无所谓,但在这里,好像叫刘驰驰更合时宜一些。” 他的淡定好想出乎了这老人家的意料,老夫人竟然不说话仔细端看了他一会,过了片刻方才问他: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吗?” 刘驰驰微微一揖道: “老夫人身为狱族,自然有办法知道我的身份,晚辈无需多想。” 话说出口,殷老夫人反倒愣了一愣,随即颜色一厉。 “你是如何知晓我是狱族身份的?” 刘驰驰不想让老夫人紧张,他有意平复了下自己的语气道: “夫人不用紧张,我在这里以及在另一个异时空,和贵族族人打交道大大小小不下十多次了,自然对狱族情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否则,我的命早就断送在赊刀人的快刀之下了。” 老夫人又是一愣,问道: “赊刀人也在追杀你,这是为何?” 从前一日释行文房中发生的事,刘驰驰就看出殷老夫人绝不是个心怀歹意之人,反而通过那一事更能看出她的心地良善、宽厚仁慈,所以他不想隐瞒,便把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最后他伸出右掌道: “老夫人请看,这便是那可以带我穿梭两地的青纹。” 第122章 要汝,起誓之密 那道青色的圈纹,此刻就静静躺在他掌心肌肤的纹理里,灯火摇曳中,竟隐隐泛着些光晕。 那老夫人的眼神竟微微看得有些痴迷。 片刻她收回目光,长长地感叹一声: “想不到,我们狱族苦苦追寻几百年的物件,短短几日竟一齐聚于我宅中,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 没等刘驰驰说话,她又叮嘱道: “刘公子既为青纹伺迦,我当叫你刘少侠才是。以后你切不可将此纹身轻易示人,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刘驰驰苦笑道: “已经摊上大麻烦了,如不是被赊刀人追杀,我也不会回到这里。” 殷老夫人点头道: “我了解,打你这青纹扳指主意的人只是狱族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要知道拥有青纹扳指成为青纹伺迦的均是被赋予异能之人,普通狱族是绝不敢以身犯险的,敢冒险的也只有那些赊刀人,你只要对他们加倍小心就可。” 刘驰驰问道: “您不是山神吗?只要您下一道山神令,那帮赊刀人不就应该住手了吗?” 那老夫人看着他淡淡一笑道: “想不到连我是山神的身份也被你看出来了,真的是不简单。但你可知道,其实我的身份确切来说,应该叫前山神才对。” “前山神?什么意思?” “准确说来,我是属于上一辈的山神,而现在狱族的山神另有其人。” 刘驰驰心里有数,他猜度道: “现在的山神难道是甜儿吗?” 老夫人的眼里顿时现出别样的光来,她重新打量他道: “青纹伺迦果然是名不虚传,看人的确有独到之处,你是怎么看出我和甜儿的山神身份的?” 这话说得刘驰驰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好解释道: “就是那一日,我们到清凉山顶,看到那一尊山神殿中的山神塑像,我便联想到了您。加之您和甜儿手腕间都有代表山神的“山”形图纹,我便基本确定你们的山神身份了。” 老夫人点头,随即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没错,狱族山神世代手腕处皆有'山'字的图纹,这是神脉的象征。你观察得很是细致,只是......” 她话音一转道: “只是我这山神早已归隐人世,不问族事多年了,哪还有什么号召力?” “夫人年纪还未显老,为何要急于归隐人世?” 这句话一问出口,连刘驰驰自己都觉得惊讶。因为说不好这个问题就会关系别人的私隐,你叫人家怎么答你。 想不到这夫人竟没太过为难,思考一会便目光转作一片温柔地回答道: “你们人世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而我,只不过是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对的人而已。” 一句话竟然把前程往事说得透彻无比。 刘驰驰当即就被说愣住了,心里不由得感叹道:这样说来殷十六还真有乃母之风,都是为了感情而奋不顾身之人。再想想现实社会苏楚澜的身边,举目皆是唯利之人,哪有多少人会为了感情而不顾一切的,身处两个世道之间,好像现实更来得反讽一些。 殷老夫人看他愣神,竟莞尔一笑道: “放弃山神之位,而追逐人伦之乐,在你看来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哦不是。”刘驰驰忙解释道: “我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十六和甜儿。” 见他提到甜儿的话题,不由之间殷老夫人脸上布满愁容,只听她叹息一声说道: “十六这孩子,我不知是否是由于体内有我一半狱族骨血的原因,竟然因缘巧合地也爱上了狱族的女子,而且竟然也是一位山神。” 刘驰驰不明白这老夫人为何要叹息,他心说,你不也是以山神之身和普通人类结婚生育,然后颐养天年的吗?这又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小俩口子觉得幸福不就行了? 但心里想归想,本着尊重老人家的原则,他还是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他问道: “十六和甜儿之间,两厢情愿,本是情投意合之缘,老夫人又何来叹息呢?” “我叹息并不是因为十六,而是因为甜儿,如和十六在一起,她的代价会很大。” 刘驰驰纳闷道: “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殷老夫人此时方才抬头认真看着他问道: “刘驰驰,我们今日所谈之话,有关我狱族的秘密你能否发誓绝不外传出去?” 听她这么说,刘驰驰褪去笑容,一脸严肃地举起右手正准备发誓。 殷老夫人提醒他道: “扪心而誓!”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右手换作放到自己心口的左胸处,正色说道: “如我刘驰驰将今日所谈及之事告知他人,教我立即头生疮脚流脓而死!” 殷老夫人皱眉轻呸他道: “哪要你发这么恶心的毒誓了!” 刘驰驰转颜笑道:“以示我的诚心嘛,殷夫人,你说吧。” 殷老夫人这才说道: “我狱族之人与人族通婚,一旦有了床第之欢,寿命自减一甲子。如是山神的话,除了寿命自减一甲子外,神力也会自行消散,变得与常人无异。” 刘驰驰暗暗吐舌,他知道一个甲子就是狱族原本三分之一的寿命,一旦减去就变得基本与常人无异了。 至于山神的神力,刘驰驰原本就没什么概念。他问道: “你们山神有神力吗?” 殷老夫人听他这么问,微愠道: “我们山神原本就属神族,岂能没有神力!” 刘驰驰没想到这老夫人发起火来还蛮有些威严的,他抱歉地笑了笑说道: “我并非是怀疑,而是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神力呢?” 老夫人倒是没真生他的气,就听她说道: “山神的神力在于:能驱得山林众生,能化干戈为腐朽。” 刘驰驰听到“能驱得山林众生”,觉得还有那么一点意思。当听到“能化干戈为腐朽“,顿时有些哑然失笑。就听说过“化干戈为玉帛”,还没听过“化干戈为腐朽”的。算了,为了避免再惹老夫人不高兴,他便没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人家殷十六和甜儿两人早就同过房,甜儿神力已自行消散,就算知道也再看不到了。 他只有感叹道: “想不到这甜儿因一场儿女之欢,而损失如此之大。” 可转念一想,这殷老夫人不也是嘛。 正想再说些什么表达一下同情之情,却不料突然被殷老夫人用眼色止住了。 就听她轻声说道: “后院有人上来了!” 第123章 被托于,族难之际 殷老夫人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惊动刘驰驰那根绷着的神经。 此刻,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在后院值守了一晚的家丁早已困倦不堪,如果这时有人从后院的井里出来...... 刘驰驰想都没想,连告辞也不及说,立即推门蹿了出去。 后花园沐浴在稀稀落落的晨光里,草木都泛着刚苏醒的绿,那口井就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连水面上的浮萍都纹丝未动。 刘驰驰单腿跪在井边,伸手触了触干燥的井沿,不觉得“咦”了一声。 这情形不像是有人从水里上来过。 他正思忖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草声,刘驰驰一回头,就看见殷老夫人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直到遣散了所有的家丁护院,老夫人才走到他身边。 “原来连这口井的秘密你都知道。” 这时他才知道刚才是那老夫人在试探自己。刘驰驰不置可否,他只是怀疑与狱族有关而已,至于井通到哪里,又是什么人利用井口出入,他其实一概不知。 殷老夫人看他不说话,便接着道: “从那一日你们几个来过后花园,随后又调集护院过来日夜守护,我就怀疑你们已经知道了这口井的秘密,今日一试,果真如此。” 刘驰驰搓搓手上干土站起身道: “这口井通往哪里?” “清凉禅寺后殿一侧的冷水古井。” “通得这么远?!”刘驰驰吓了一跳。 “嗯。”老夫人点点头:“清凉禅寺本就离山巅处不远。” “那这井的秘密与老夫人您有关吗?” 老夫人点点头道: “起初有些关联,那些年,在府宅和清凉山巅之间我可利用它来去自如。后来自从不关注族中事务了,我去得也少了,用得少了,这后花园自然也就荒芜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夫人这般年纪还有那么好的水性!”他赞叹道。 “这与水性好坏并无关系。”殷老夫人微微笑道:“皆因我狱族之人天生即擅长遁水之术,即便是长时伏于水里也无多大关系。” 刘驰驰听得直咂舌,我的天,这狱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啊,既有人的形体和思维,又擅长攀爬和水遁,极个别的还有所谓的“神力”,这分明就是一个比人类还要高级的种族好不好。 基于对狱族新的了解,他赶紧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老夫人,不瞒您说,我怀疑已有其他狱族之人知晓这口井的秘密,比如赊刀人。” 老夫人蹙眉思忖道: “你是说前几日潜入我府中的赊刀人吗?” “正是。” 老夫人不再说话,在一旁凉亭的石凳上坐下,眉头紧锁,似在想着什么。 半晌,老夫人抬头说道: “刘少侠,老身恳请你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刘驰驰赶紧在她一旁坐下。 “老夫人请说,只要驰驰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老夫人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是担心狱族有变啊!此番你的青铜扳指和那释行文的七宝佛珠重现于人世,恐怕已在我族人之中引起不小的波澜,觊觎者定是不占少数。本来今晚间的族人集会,我已与甜儿商榷好,凭借其山神之尊祭出山神令以号令天下族众,恪守族规,不得违逆祖训,绝不许对这两件圣物心存非分之想,图谋不轨之,违者以叛族者论处。” 说至此,她叹息一声道: “现在看来,贪念觊觎此物之人绝不在少数,恐怕弄不好,五大长老之中也有人参与进来,所以我料想明日之会定然是凶险异常,凭借甜儿一人之力恐怕是难以应付那帮觊觎者的,弄不好会反受其制。” “夫人要我怎样做?”刘驰驰果断问道,在他心中显然早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老夫人转过面容,目光恳切道: “我要你无论如何要将甜儿带回来,为狱族留有山神这一不灭的火种。这并非是我私心,而是一旦甜儿有任何闪失,狱族势必内乱,分崩离析的结果不光会为数万狱族招来杀身之祸,更将会延祸至人类,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人说这话时目光已变得无比凝重,眉宇间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似的忧郁,毕竟千年的狱族繁衍生息延续至今实属不易。 刘驰驰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其实不用夫人吩咐,我和默余业已答应十六,今晚定会去参加贵族的集会,并伺机将甜儿带回来。” 老夫人一皱眉道: “十六也知道今晚的集会?那他......” 不等殷老夫人把意思讲出来,刘驰驰就答道: “老夫人放心,十六他并不知道夫人乃山神一事,也不知我从异界穿越而来一事,但甜儿的身份他已知晓,所以他再三叮嘱今晚务必前去救回甜儿,只是......” “怎么,有何问题?” “只是,我到现在仍未想好有何潜入进去的法子,如从山下上山势必要被他们察觉。” 听他这么说,老夫人低头沉思一会道: “就从这口井里过去。” 刘驰驰惊讶道: “我非你们族类,不会遁水之法,这长长的井底水道怎过得去?” 老夫人说道: “这个简单,我教你我族闭气遁水之法。” “那太好不过,我去将默余叫来。”刘驰驰喜道。 “慢着。”殷老夫人伸手止住他:“我先教会于你,你再去教默余,切不可说是我教你的。” 刘驰驰点头道:“好。” 老夫人道: “你对我狱族如此了解,想必一定知晓往生草吧。” 他不敢隐瞒,点头道: “知道,我曾在贵府中见到过一些。” 老夫人点头道: “好,那你帮我去摘几片叶子来。” 刘驰驰赶紧跑到自己寝室外面的花圃里,找了几株往生花并摘来叶子递给她。 老夫人接过,遂在石凳上改成盘腿坐姿,说道: “你跟着我做一遍。” 刘驰驰随即在她对面盘腿席地而坐。 老夫人闭目说道: “将你双手交叉放于胸口膻中位置,长吸一气运作于丹田之中,屏息不放后合双手拇指即戳鸠尾穴,令气息止住暂不外泄。” 刘驰驰按她教法一一做了,然后便听她说: “屏气之时取一叶片轻轻含于口中,这样你胸口气息就不致于散掉,此时你就可以随意潜入水中了。” 刘驰驰了然,他好奇地问道: “难道将此叶片含于口中,就可以一直这样屏息于水中吗?” 殷夫人笑着说道: “你试试就知晓了。” 听她这么说,他便依法屏住呼吸,手戳鸠尾穴后将一片往生花叶放入口中。 叶片一放入口中,立即生出满口的香味来,并伴之生出一股清新之气顺咽喉直下丹田,将丹田中原本之气像道门栓一般稳稳锁住,并没有压力和不适之感。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殷老夫人说道: “你再将叶片拿出来看看。” 他张口取出叶片,却惊讶地发现那叶片竟然变得只有初时的一半大小。 他惊奇道:“原来这叶片竟会自行溶化!” 殷老夫人点头道: “切记!叶片溶完之际,就是你要呼吸之时。” 第124章 泄密者,死 当李默余用刘驰驰教会的方法凝神屏息了一柱香之后,他睁眼由衷感叹道: “有时我真疑惑你究竟是否是与我同代之人,怎会懂得如此之多的新鲜法子,思想与做事均在我辈人之上,时不时有叫人惊叹之举。” 听默余夸他,刘驰驰面带腼腆笑道: “你别夸煞我,我只不过是机缘得巧,常得一些高人指点而已。” 默余道: “有时我真对你身世好奇。” “这个好办,改天有空专门说给你听。” 两人并排走过殷府爬满葡萄古藤的回廊,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伸得细长,李默余的脸上有些落落的忧伤。 “怎么,看你这副神情是在为今晚之事担心吗?” 李默余摇摇头,皱眉道: “只是预感此次盐贼之势不容小觑,一旦起兵,足以令整个中原大地再次深陷于战乱之中,教人忧心忡忡啊。” 刘驰驰深知黄巢之乱的后果,只是无法一语道破而已。 史书上记载的正式起义时间正是今年的八九月间,历时九年,至中和四年以失败结束。是唐末民变中历时最久,遍及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场农民起义。席卷了近半大唐江山,遍及今天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陕西等省的广大地区,直接导致了唐末国力大衰,唐朝的统治走向崩盘,二十年后彻底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从这一点意义上来看,李默余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而在刘驰驰(苏楚澜)看来,他自己之所以憎恶黄巢起义,是因为他完全相信黄巢起义就是一次打着农民起义幌子的逆行。在此逆行底下发生过无数次的屠城事件,大量无辜百姓死于黄巢军队的屠刀之下。甚至在他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的时间里,可能他已预感到自己的丧钟快要敲响了,竟然发明了"舂磨砦"—一种灭绝人性的机械工具。数百巨碓同时开工,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只此一点,黄巢起义就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战场较量,而是一场人性灭绝的屠杀。 而这些还未发生的事件,是他无法向李默余提及的。 他的心中只是暗暗卯着一股劲,等到此次狱族事件结束,定要会同一干人等共同改写这段历史! 想到这里,他的胸中竟无形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壮情怀。 夕阳如血,层林尽染,山峦在遥远的夕阳下起伏。 他抹过头来,一手抚住默余的肩膀,目光深切道: “此事不算完,就算以你我蚍蜉之力,也定要去撼一撼那黄巢这株大树。” 默余点头: “等十六回来,我们再与他详议。” ...... 一个时辰后,夜色笼于四野,繁星遍布天穹,两人一袭夜衣负剑于背聚齐在后花园。 夜风肃起于苍茫草色之中,井口乍起一阵凉意。 两人依老夫人所教之法,屏息后各自含了一片往生花叶于口中,对视一眼后即先后跃入冰凉的井水里面...... 入水后身体周遭即沁入到一片寒意之中,无边的黑暗随即扑面而来,索性的是,水流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压迫窒息之感。 待到身体适应,刘驰驰睁开眼,缘着井壁朝井下游去,李默余循声紧跟其后。 亏的这是初夏天气,井水的寒意并非不能忍受。刘驰驰倒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当初那老夫人于这口井里游进游出的怎会没有大碍的。其实他并不知晓,那些狱族之人个个通晓的遁水之术,与他们现在的潜水相比,是有本质上区别的。 就这样他们潜下去足有十几米深的时候,刘驰驰触到了井底,同时触到的,还有井底一个不足一人高度的洞穴。 刘驰驰会意,这就是老夫人口中所说的通往清凉禅寺古井处的水道。他返身拽了拽李默余的胳膊,率先往水道里游了进去。 水道里的水流和井里的比起来更趋湍急一些,刘驰驰的耳朵里能明显听到窸窸窣窣的水流之声。 有水流就有出口!刘驰驰精神一振,加快速度顺着水流方向游去...... 又是一段漫长的水道,两人足足游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再往前看时,竟然看到了一汪浸在井水深处的月光。 那月光皎白得如同明灯,令水中的两人喜出望外。他们迅速朝月光处游去,等游近了,抬头一看,竟看到了井天之上的一头繁星。 等到他们再往上游,豁然一头探出水面时,他们发现竟然身处在了另一口古老的井中。 四下俱寂,只有月下一棵老槐树的影子飘荡在水面上。 李默余抹去一把脸上的湿水,轻声笑道: “我们俩刚做了一回井底之蛙。” 刘驰驰也笑,此时两人已能随意呼吸了。 井身的石块湿滑且布满苔藓,本不利于攀爬,但好在错落有致,还有些小小的坡度,对于两人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攀缘着石壁,三两下就登到了井口,随即双臂一用力,带着一身水意就轻巧地落在了井沿。 这是寺院一处废弃的厢房别院,四周堆砌着一些柴禾废木之类的杂物,院墙深处能看到大殿飞檐那庄重而高大的影子,角铃在老远的夜风里叮铃作响,一轮明月无声,把着禅寺映照得肃穆庄严。 默余拽扯了他一把。 “不要欣赏夜景了,办正事要紧。” 刘驰驰回神问道: “你对这寺院熟悉吗?” 默余笑道: “跟你一样。” 刘驰驰想了想回道: “不打紧,我们只要找到通往山顶的路即可。” 正说着,李默余一伸手把他拽滚到一旁的杂草堆里。他湿衣上立刻沾上了一身草屑,他正待要问,就听默余轻声说道: “有人!” 不远处的墙裙上影影绰绰地跑过几个黑色的身影,从身形上他立刻认出正是几名狱族的赊刀人! 等那几人跑过,他回头朝李默余使了个眼色: “跟上去!” 默余会意,抢在他前头追了出去。 几个赊刀人跑得并不快,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低低地说上两句。其中一人好似是首领模样,态度倨傲不逊,不时会听到他语带训斥的声音,其他几个一直躬低身子跑在左右,对其有点唯唯诺诺意思。 跑到半路,刚过山腰一点,这几个狱族突然停住了。那首领模样的家伙一个转身朝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脚,那人被他踹倒,仰面坐在了地上。月光照在那倒霉蛋家伙的身上,他左手撑地,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竟然像断了似的。 不远处的草丛里,刘驰驰和李默余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倒霉的家伙就是前晚在灭街酒肆和人打赌的那名狱族,他的右手正是被王馀庆一刀齐齐切断的。 那人翻身倒地,一脸惊恐道: “兀龙你莫要杀我,这些兄弟之中我是最早投奔你的,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次事情我出过闪失?” 那叫兀龙的首领听他这话,语气中却没半点留情面的意思,他狠声逼问道: “还想狡辩,那这一次呢?” 那人自知理亏,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我一人先到了,没找到头领你和兄弟,便在灭街厮混了几日,酒喝多了才干了那蠢事。” 他讲这话时,语气倒似要哭了的样子。 兀龙听罢,带一声冷笑道: “手断就断了,你竟还把我族的秘密给说了出去,你不死还能怎样?如我族兄弟一旦被你所卖,你若不死,难道还有颜面活于这世上吗?” 旁边的几人中已有人恼怒道: “兀龙头领,别再跟他废话,一刀结果了他,省得再留什么后患。如他活着,保不齐他会不会把我们和万目长老合谋的事给说出去,到时就悔之大矣。” 那人惊恐道: “老三你说什么呢,我们兄弟一场,你该知道我老六是什么样的人!头领......”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一柄白生生的快刀扎进了自己胸口。 “你......”他断手指向兀龙,僵直着从口中喷出来一口血,仰头栽倒。 兀龙将手刀从他胸口拔出,自顾在旁边一人身上擦了一擦,那人只管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把他扔涧里去,快点!” 兀龙一脚踢过去,那人才慌忙动身将死去的老六背负在肩上,一溜烟地向山涧那边跑了过去。 兀龙这才环顾剩下的人道: “坏我大事者,如老六一个下场!” 剩下的人只顾点头,一个个噤若寒蝉。 ...... 李默余回顾身边的刘驰驰: “那叫老六的万没想到,当初没死在我们手上,今日却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上。” 刘驰驰点头道: “你注意到那兀龙出手时手腕上系着的银镯没有?” 李默余不解道: “没太在意,怎么,有什么说法吗?” “此人我认得,曾去殷府刺杀过释行文和尚,武功不在阿蛮之下,是个狠角色。” 第125章 集会,长老之争 亏得这晚上的月光皎洁,才让刘驰驰瞧见了那银镯,那原本是老夫人的手腕上的物件,现在却到了这下手狠毒的兀龙手上。 毫无疑问,兀龙就是那日一早偷偷潜入殷府的人,他的犀利身手至今仍令刘驰驰记忆犹新,这人的确是个狠角色! 刘驰驰暗吸了口气,他仿佛已经闻见风里隐隐的血腥味道。 等到兀龙一行人离开此地,向山巅处走远,李默余这才起身问道: “这兀龙是什么人,怎的出手如此狠毒?” 刘驰驰遥望远处若有所思道: “敌人!一个非常棘手的敌人!” 而在此时,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在无垠的夜空之中,正有一只黑色的鹰隼展开长翼,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直向那山巅处扑过去。 而那鹰隼腿上,正绑着一圈杏黄色的丝带。 ...... 两人继续奋足在漫山的杂草间奔进,他们特意躲开了显眼的上山小径,唯恐再遇上什么狱族的人。 跑了几里路,刘驰驰驻足往山巅方向望了一眼。 “快了,那片竹林背后就该是那座山神殿了,就是此次狱族集会之地。” 默余一面打量地形一面说道: “果不其然,真的就在殷府的后院山上,再往上去恐怕就是那座悬崖绝壁的顶上了吧?” 刘驰驰点头并叮嘱道: “再往前走,就是狱族的活动圈子了,务必要注意隐蔽身形,千万不可让他们察觉到。” 他说这话,是因为他上次有过和阿蛮一起落入狱族们所设迷障的经历,那次经历总让他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可能因为狱族曾有过和巫族间非同一般的关系,所以他们施展起巫术来也非同晓可的厉害。 默余提醒他道: “既然担心被狱族人发现,为何不干脆扮作他们?” 此话立即提醒了他,他砰得给了默余胸口一拳: “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不早说出来?” 默余笑道: “以往的鬼点子都是你和十六出的,哪里轮得上我。” ...... 由于晚间的集会,所以小路上不断有狱族的赊刀人经过,伏击对于他们而言,便变作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在用掌刀轻易放倒两名赊刀人并顺利剥下他们缠身的绷带时,刘驰驰不觉得咦了一声。因为眼前他们绷带下的身体和普通人基本无二,这和苏楚澜在现代社会时看到的一片虚空是截然不一样的。 他来不及细想就忙着把绷带缠在了自己身上,缠到脸上之时,迎面而来的汗臭味险些把他熏晕过去,再看李默余,也是一脸苦不堪言状。 好歹两人都忍住痛苦把自己乔装完毕,除了腿部以外,活脱脱两具唐代的“木乃伊”。 刘驰驰苦笑道: “看来你的主意好像并不怎么舒服?” 李默余只露一双眼睛,从绷带里说道: “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想要呕吐。” 那声音,不看表情都知道痛苦无比。 两人忍住心里面泛起的一阵阵恶心,重新上路。 这回走得顺利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抵达了山神殿门口那一片熟悉的开阔地。 而此时的山神殿门口早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准确说是狱族的人。上千号人,只多不少,把山神殿里里外外好几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煞齐的黑衣蒙面,肃穆而立。那阵势,刘驰驰(苏楚澜)只在看大型演出时见过。 再看李默余,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淡然表情,这也难怪,他幼时在皇宫里待过不短的时间,什么场面没见到过。 山神殿门口,沿着殿门早已插满火把,灯火通明处六把宽大的太师椅分两边一字排开,五名长眉须髯的老者面目肃严地分别坐于其上,最中间一张的椅子空着,此时大家俱寂无声,像是在等什么人,或是什么仪式。 不长时间,有人在一旁大声通报道: “奉香完毕!” 声音刚落,便从背后的山神殿里款款走出了一人。 在人从中,李默余悄悄用手推了下刘驰驰,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看,那是甜儿!” 走出的果然是甜儿,不过妆容变化之大,险些让刘驰驰认不出来。 一头的青丝被梳整成雍容的发髻,上面缀满珠钗。俏脸略施了粉黛,眼眉处轻描成凤尾,端庄优雅的模样里面,却掩不住眼角浅浅泛起的一丝忧色。青色华衣裹胸,外套紫色轻衣纱镂,几日不见刘驰驰竟觉得宋甜儿消瘦了许多。细长的脖颈下竟然印出两个深深的锁窝来。 刘驰驰禁不住心中感慨:这胖子十六的眼光不错,甜儿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甜儿娉婷走到中间的空椅坐下,刘驰驰这才知道这张主位是留给山神的尊位。 司仪也是狱族之人,一头黑纱蒙面,肃手于一旁站立着。 见族领坐好,他便扬声宣道: “向族领行拜礼!” 刘驰驰和李默余根本不懂狱族的礼节,一脸茫然地对望了一眼,亏得刘驰驰机灵,暗提醒默余道: “跟着做就行了。” 再看身边的狱众齐齐向山神处俯首,右手放于左肩处,单腿呈下跪姿势。他们连忙跟着做了,姿势倒也不差分毫。 待司仪喊完“礼毕!”,众人这才抬头起身,重新如之前一般站立着。 宋甜儿稍稍颔首,并报以微笑道: “难得四海族人齐聚于此,正值夏日,要各位长途奔波辛苦了。” 各位长老连忙拱手表示客气,一时间,开场气氛倒也温和,众长老脸上还都有笑意。 宋甜儿秀目一转看向右首道: “束长老,五长老中以您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先后辅过三代族领,还是请您老先说说吧。” 众人皆把眼光投注于其右手边,独独刘驰驰注意到她左手边的两名老者在不经间交换了一下眼色,并彼此间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甜儿右手站起一名灰衣长袍的老者,须眉苍髯发际斑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拱手道: “既然族领发话,那束千源就当仁不让先说了。” 刘驰驰心道,原来这束长老全名叫束千源,不知道跟兀龙合作的那名万目长老又会是哪一位? 就听这束长老说道: “纵观我族,绵延数千年间屡次遭受战火人为之灾,可仍生息繁衍至今,族群日趋昌盛鼎旺,家园可守,生活可期,与人族间也睦邻友善,除了互为贸易以外,渐有通婚结亲之举。此为善也!” 说到这里,这束长老语锋一转道: “然而时至今日,我族中仍有人心存不良,以杀人越货为生,并有人趁着七宝佛珠重出江湖之际,打着兴族永生之名,企图逆我祖训,觊觎非我之物,不惜以人命为价,此大不逆也!” 看这束长老虽是一副岌岌危老的高龄长者,但说话间仍是语带铿锵,掷地而有声。 此话一出,千人的族群立刻骚动起来,肃声而立的状态顿时一扫而光,耳语议论之声交接,甚至有人为此大声争执起来。 刘驰驰心里叹道:利益相关,谁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啊。 此时只见甜儿左手边的一名紫衣老者缓缓站了起来,他伸手招呼道: “各位族人稍安勿躁,且听我万目一言。” 此人就是万目!刘驰驰不由得多观察了他两眼。 此人一看就不及束长老那么年岁大,但发间也已有银丝缕缕,面堂稍微削瘦一些,但目光中闪烁着精明与强悍,与那兀龙如出一辙。 人群顿时稍稍安静了一些,就听默余旁边的两个狱众小声议论道: “万长老此时肯定坐不住了。我听说方才束长老口中所说之事,大多是万长老手下干的。” 另一人道:“是吗九哥,我怎听说是兀龙他那帮赊刀人干的?” “哎呀,你的消息早过时了,你知不知道,那兀龙早就和万长老私下一拍即合了。所以,兀龙今日所做之事,皆是出于万长老指使而已。” 那人听罢感叹道: “是吗?如果真如此,那这回束长老可就要腹背受敌了。” 却不料那叫九哥的忧心忡忡道: “何止束长老要腹背受敌,事情恐怕要更糟。” 那人问道: “怎么啦九哥,你族中位置比我要高,知道的消息也自然多些,讲来听听。” 那九哥小声道: “你也不想想,赊刀人是我族族卫中最强的势力啊!从武力到人数均是占尽优势,我看这回恐怕不光束长老要被架空,连我们族领也很难幸免啊。” 刘驰驰和李默余听到他们对话,禁不住往他们那边靠近了一些,不料这两人却是谨慎得很,见有人靠近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刘驰驰这才发觉他们今日换错了衣服,他们方才换上的是两套赊刀人的衣服,谁见到都会躲着他们一点。 在他们底下议论的期间,会场中央已经发生了变化。 万目长老已经从椅子旁离开,一人径直走到了会场的中央。他年纪较轻,讲话的嗓音也固然更洪亮一些。 “我狱族世代受制于上古之神谴,被困于山林之中,离山则亡。我想请问诸位,你们哪个心甘?!” 他话一出口,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第126章 迷离了,离人的眼 除了神殿前火束扑簌簌燃烧的声音,整个会场只听到万目一人在说话,即便如此,刘驰驰还是注意到甜儿的眉头已微微皱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命吗?”万目继续大声追问,他的声音在会场上空荡出去很远,像是安装了天然的扩音设备似的。 “我们本就是神族,为何要缩起头来过隐居山林的日子?而本不是神族的人类,却为何可以威加天下武服四方,封禅五岳,做四海八方之主?对了,皆因为我们乃狱族,乃被世代谴以神咒的族群。可那是许久许久年前之事了,为何还要报应在我辈身上?” 他伸手向空中做出一副讨问公道的架势,煽动性十足。 “这老家伙开个视频可以当网红。”刘驰驰嘴里咕哝道。 李默余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笑了下没解释,继续关注万长老的“现场直播”。 可此时,万长老的气焰,却被一声猝不及防的质问给打断了。 “杀人之事谁干的?”甜儿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秀目中尽显威严:“追杀那僧人谁干的?在异域犯下累累命案是谁干的?” 万目被当头一记棒喝打得有点发懵,气焰被灭了一半,只听他气短地说: “我怎晓得谁干的?” 宋甜儿背手不看万长老,自顾走道场地中央,气场霎时将万长老逼回到椅座上。 “万长老说得没错,我狱族世代所受之苦也没错,想要脱离神谴之心更无有错!可错就是错在......”她稍顿了下,环顾四圈语气一沉道: “错就错在,觊觎本就不属于我族的东西!错就错在,为脱神谴不惜以他人性命为代价!错就错在,忤逆祖训,不惜与人为敌!如此忤逆之举,岂不是推我族至灭族的边缘,难道不怕遭受上天再大的报应吗?!” 和万长老比起来,甜儿的声音并不大,更谈及不上洪亮,可字字有声,句句切中要害,使得族群上下一片肃然。 会场气氛凝固了一会,可能是为了给万长老找个台阶下,他身边那名一直未说话的戴帽老者站起身道: “各位族人,族领在上,老朽在这里也有几句话说。” 宋甜儿略回头睨视他一眼道: “衣长老,你说吧。” 刘驰驰不知道这衣长老是什么来路,但从他刚才和万目长老对视的眼神上判断,这人多半和万目长老是同一阵营的。看这人态度甚恭,他不禁为甜儿担心起来。举凡是态度恭敬不骄不躁之人,大多是绵里藏针很难搞定的对手,此人路数和万目不同,但论起对手来,此人应当更难对付。 他正在想着,那衣长老倒一拱手坐回椅子上说了起来。 “无论对于一国,还是对于一族,只要是天下间之大事,自古以来牺牲些人性命总是在所难免的。君不见,人族的君王哪个手上没有历历人头血债呢?如不如此,怎保得住那千年的基业呢?何况此事系我一族之命数呢。自古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此等小事吧。” 他侧过身面向宋甜儿微一欠身道: “属下也能理解,族领身为女子,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有些妇人之仁当属正常。可为一族之前途着想,属下还是希望族领以及各位长老,以全族大局为重,少些儿女情长悲天悯人之举啊。” 此话两面讨好,看似一副体谅族领的用心良苦,实则是替万目一伙撑腰,为其鼓旗呐喊,其立场无言自明。 他话刚说完,刘驰驰便靠近李默余小声问道: “默余,你怎么评价此人?” 默余脸色不动,从牙缝中龇出四个字: “老奸巨猾!” 刘驰驰点点头。 “有此人在甜儿身边,那狱族才真的堪忧啊。” 场下族众一个个面目不明,皆都不发言语,静观事态变化的样子。看此情形,刘驰驰有些暗自着急。 会场中央,宋甜儿仍未急着说话,眉宇间仍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模样。看得刘驰驰和李默余有些不明就里。 束千源微微转头和宋甜儿默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冷笑了声: “好个一族前途!衣长老,此话从你嘴里说出,倒真的是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我倒真是想请诸位族人一起看看,你们是怎样为一族之前途着想的。” 说完他转脸往人丛前面问道: “兀龙将军,请到场中央来。” 刘驰驰他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兀龙几人就坐在人群的第一排。由于是坐着的关系,加之人多,所以他们一直没有觉察到。 兀龙起身走到中央,高大的身躯在人群的前端格外醒目。 束千源须髯飘飞,与他对面而立,只听他问道: “兀龙将军,老朽请问,你在族中效力于谁?” 兀龙想也没想就答道: “我乃本族族卫将军,自然是效力于族领,难道束长老你有异议?” 答得傲慢,极具挑衅之能。 束长老竟然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道: “回答得好,老朽不敢有半点异议。” 转脸面色一冷,朝身后人命令道: “把人给我押上来!” 话音刚落,已有两人从他身后押出一名黑衣人来。那人黑布蒙面,双手被缚于身后,一看就是一名赊刀人。 兀龙的脸色在瞬间变化了下,看得出,这事发生在他意料之外,但他毕竟经验丰富老于场面,随即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束千源手指黑衣人问道: “他是你手下的赊刀人吗?” 兀龙抬头不屑道: “穿上黑衣就是赊刀人?束长老你也太好糊弄了吧!” 束千源微微笑道: “就知道你会抵赖。” 一伸手从那黑衣人胸口撕下一块黑布来,胸口皮肤上一头狼样的纹身立马显现出来。 人群中立马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原来赊刀人个个胸口都是有兽形一样的纹身的。 这会兀龙不好抵赖了,硬着头皮答道: “他是赊刀人又怎样?” 束千源看他一眼,从胸口掏出一张羊皮纸的信笺来,凌空扬了扬大声说道: “此人为我手下在往曹州路上所掳获,同时截获的还有他身上一封写给曹州人氏黄巢的密函。” 话说到此,刘驰驰注意到那兀龙的脸色已极不好看了。 束千源走到族众面前,手扬信函继续说道: “此信函并非我族族领宋甜儿的手笔,此事我已证实过。也非是我族族卫大将军的手笔。”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一眼场中的兀龙,揄揶道: “恐怕族卫大将军也没有这等精彩的文笔吧?” 兀龙站立着不说话,脸部的肌肉已然扭曲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可碍于这么多族众和几位族中长老以及族领在场,他光有邪火而不敢发作。 “书写信函之人是我族中一位资深的长老!”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已有底下的族众在小声地议论开了。 “这还了得,那封信函不会是......万长老写的吧?” “不是他还会是谁!” “那此事也太玄乎了吧,我光知道他在族众一直与束长老不合,但怎料到他竟然和外族之人也有媾合,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一人听着只叫头疼。 另一人笑他道: “孤陋寡闻了吧。族内拉拢族卫将军是为了与束长老他们一帮人抗衡,族外拉拢那曹州的黄巢,你知道意图是什么?” 那人问道: “意图是什么?” “不能说。”另一人摇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那人还想追问,另一人却目光回到会场中央,问死也不回答他了。 刘驰驰眼光看向万长老,此时他的表情已和一开始大相径庭,紧张之色溢于言表,那头斑白的老发恨不得要眦起来似的蓬乱着,眼珠狠盯着兀龙,那架势恨不能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再看场中的甜儿,依然风云不乱地稳稳坐于中椅,款款身形,裙裾翻飞处,脸上已然有了丝胜利的笑容。 束长老举手止了止族众的骚动,待声息稍微平静,他重新亮嗓说道: “关于此封信函的内容,我想一定不外乎衣长老方才所说的'一族之前途',那就由我读来与大家一听......”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身后一人发狠大叫道: “你个老匹夫,我杀了你!” 束长老还未来得及转身,那兀龙已原地拔起,抽刀向他劈了过来...... 此时刘驰驰在人群中也看得清楚,禁不住失声叫道: “小心那兀龙!” 可他离会场中央少说也有几丈远的距离,光是看见但人已来不及过去阻止了。 眼看着刀尖就要沾上老人家的衣服,突然间凭空响起一声清厉无比的鹰唳,一对鹰爪如钢爪一般牢牢抓在那兀龙握刀的手臂之上,鹰爪之利,直嵌进他肉里! 兀龙直疼得“哎呀”一声暴叫,就地滚倒,失手便摔了兵刃。 束长老转身看了眼狼狈不堪的乌龙,抬眼越过人丛,朗声唤道: “竹儿,你们也来啦!” 清冷的夜空飞花一片,如雪片般飘洒开来。花叶纷飞处,一只杏黄色的身影从半空中飘摇而下,直至翩跹地落在场地中央。 直至,溅湿了刘驰驰的泪眼..... “泠竹!”他心中喊道。 李默余不解离人的别情,扭转头看他一眼,奇怪道: “你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迷了眼睛呢?” 第127章 思念,随性而至的刀 泠竹! 刘驰驰被突发的机遇撞了个迎面。 此刻在他脑海里翻旋不息的不止是泠竹黄衣翻飞的倩影,更多的是历历如昨一般往事的片段。要知道,自己怀中曾经躺着她无限的羞却,那幅容颜如画,辗转于他心中已经多时。 思念像随性而至的刀,在这个夜晚,轻易把他割伤了。 李默余侧目看这人眼神深邃,如坠云里,除了选择不以理喻之外,只好又把目光转回到会场中央。 泠竹仙若天女一般的出场,着实惊骇住了一帮狱族,连甜儿都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兀龙已起身退到人群边上,一边抚住受伤的右臂,一边心有余悸道: “你是什么人?” 冷泠竹并不答他,自顾从袖中亮出一对袖刀,右臂轻抬,转眼间刚才那只鹰隼便飞扑而至,乖巧地栖落在她肩头。 鹰腿之上那副杏黄的丝带清晰可见。 “遇儿!”刘驰驰又险些失声叫出来。 那只鹰儿赫然就是他与泠竹在龙门山间收养的那只,因纪念他俩相遇,乃取名“遇儿”。 几个月间,遇儿已长得壮硕许多,通体羽毛油黑,脖圈的一处白色醒目异常,一对鹰目炯炯,机警而又驯服。 束长老并不理睬那兀龙,只躬身向甜儿作一揖道: “此女名泠竹,乃我在洛阳龙门所收之义女。” 听到洛阳龙门几个字,刘驰驰眼睛又是一湿,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宋甜儿向泠竹微微颔首,随即目光一转,秀目如炬般盯着兀龙。 “兀龙,你如何解释你方才的作为?” 由于一击不中,事情已经败露,故此时兀龙已失了心性,他嚣张着兀自叫道: “束千源你这老匹夫,敢坏我大事!今日有你没我!” “放肆!”宋甜儿厉目而斥: “束长老的名号岂是你随意叫得。兀龙,你通敌求荣,又意图对族中长老不轨,罪证确凿,我问你伏不伏法?” 那兀龙索性豁开去了,刀背敲击得胸口“铮铮”作响,他眦目叫嚣道: “老子自干那事第一天起,就没想过再回头。宋甜儿,你已随了凡人,早已是凡人俗子之身,岂又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五大长老齐齐起身怒斥道: “放肆!尔岂敢对族领不尊!” 束长老高声命令道: “左右,将兀龙这叛逆给我拿下!” 左右护法刚想上前,就被兀龙退身亮刀指住,对峙于面前。 兀龙犹自叫道: “万长老,衣长老,你们还挺什么挺!此时你们肉已于砧板之上,如若不反,结果与我无异。此时不反,还待何时? 听他这话,万目气得一跺足,须发皆颤。 “罢了罢了,老朽被你害惨了!” 说话间他紫袍瞬间幡然飞起,手上就势多了一只紫杉木杖。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回身一杖,顷刻间就将一帮护法打飞了几个,就此站到了兀龙身边。 随即那姓衣的长老也亮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杖。 束千源近前一步,挡在族领面前,厉声道: “衣不川,你又想要怎样?” 衣长老拄杖走至兀龙身边,回身道: “老朽之见,以族领此等仁义性情,实难率我狱族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恕老朽也不奉陪了。” 情形急转直下,束长老震怒道: “万长老、衣长老,我们身为族之元老,为族共事几十载,分掌族内事物,虽诸事有些分歧也属正常,但万没有想到......” 老人气得身形一颤,连话都已说不下去,一旁的冷泠竹连忙伸手扶住。 “万没想到什么,万没想到我们今日反目成敌是吗?”万目冷目而视道: “束千源啊束千源,怪就怪你太愚忠了。与其缩首甘于凡人之下,不如放手一博,说不定我们就可返身回到神族的行列呢?” 束千源怒而唾道: “痴人说梦!以尔等之所为,只会另你跌入万劫不复的邪恶深渊之中,老朽再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万、衣长老听他所言,只顾拄杖冷笑并不答话。 场内的情况已经胶着异常,气氛一点就燃。近千狱众显然不知所以,俱都骚动不安起来,现场一时显得混乱不堪。 李默余回身问他: “此时气氛已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出手?” 刘驰驰轻拽了下他衣角,目光注视场内。 “不慌,你没看甜儿还在那稳稳坐着吗?” 事情发生到现在,身为族领的宋甜儿至今为止竟然稳坐其中,一语不发,这不得不说是个奇怪的现象。 李默余皱起眉头道: “难道给那兀龙说中了?甜儿是不是功力尽失,已变为普通人了?” 听他这话,刘驰驰抬起下巴目视场中,心中却想起殷老夫人所说的: “身为狱族之山神,一旦与普通凡人间有了床第之欢,除了寿命自减一个甲子之外,神力也会自行消散,变得与常人无异。” 他心头一紧,点点头: “恐怕你说的没错!”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还不动手,难道要她们变成死人,我们才动手啊。”李默余急道。 刘驰驰眯起双眼,静静地聚焦在场中甜儿的脸上。可在那里,他丝毫看不出她表情里有一丝的慌乱。她眼神中那份出奇的沉着,让刘驰驰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按耐住李默余: “再等等,再给她一点时间。” 说这话时,他发觉自己的手心早已经攥出汗来。 再等等,再给甜儿一点时间,他对自己说。 ...... 场上的时间在一点一点消逝掉,束千源突然回身狠声问道: “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要站到对面去!” 他这话分明是对着剩下两名长老说的。 束千源目光炯炯看着两位,扬了扬手中信笺: “卞长老,骆长老,此时还剩下你们两位,前路由你们自己决定,如若不然我就要公布此封信笺的内容了。” 沉默了良久,坐于最右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卞长老长叹一声站了出来。 “束长老,你如此相逼这又是何必?老朽只不过是修书之人,其原义也是我族之前途着想而已。” 说完竟径直摇着头向兀龙那边走去。 族群中顿时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一下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卞长老,你藏得真够深的啊。”束千源感叹道,眉头也随之松解开来。 人群中,刘驰驰长舒了一口气道: “甜儿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原来叛族之人在这五位长老之中竟然占据了三位,其中尤以这卞长老隐藏得最深,而甜儿此举正是为了将此人挖出来。 场上泾渭分明,分成两方对立的阵营,这大概是大多数参会的狱族所没有想到的。 这时,甜儿款款从椅座上站起身,目光投向对面的三位长老和兀龙。 “四位俱是我族中前辈,为我族奔波效命多年,堪称族之栋梁。如我宋甜儿有平日里体恤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我久不问族中之事,早该隐身而退,如几位中有人堪担此大任,我一定让位于他。”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道: “不过,我决不允许有人心怀二心,行不仁不义之举,更不允许有人出卖族人,视人命如草芥,就此将我族带向万劫不复毁族灭后之深渊!” 声音不大,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一时间,如同警示钟响一般荡彻在山峦之间。 刘驰驰这才感叹道: “殷十六有此女为妻,此生足矣,真正是他的造化啊。” 默余一旁轻声道: “如甜儿这般大气稳重,又秀外惠中的女子当真不多,你说是他造化一点不过。” 刘驰驰接话说: “就这样,还把人家当成使唤丫头,连个偏房都不是,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两人竟在这场合数落起殷十六的不是来,数落半天,两人相顾一笑都觉得滑稽。那边已兵戈相见,战火一触即发,这边两人无聊至极竟在关心人家的房事,当真是闲得蛋疼。 调侃完了,两人又把目光齐齐关注到场中,毕竟人命关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山神殿前依旧火把通明,不过场地中央人已然分成了两拨。 一拨是宋甜儿、束千源长老、骆长老和冷泠竹,站在他们对面的一拨人是万目长老、衣长老、卞长老和兀龙,强弱竟然是一见分明。 猎猎山风袭过,在广场中央兀自游荡不去,一干人等衣袂在风谷里翻飞不止,对峙而立。 等了良久,就听万目朗声说道: “族领这般大气,当真令我感动不已。可惜啊可惜......” 他话锋一转道: “这叛族灭族的罪名我们是万不敢当的,至于我族今后何去何从,老朽惟有一句话相劝,顺我者倡,逆我者亡。此乃今日的求生之道矣。至于方才族领所说之话,我想,没有人会把死人的话当真的!” 话一出口,嚣张之焰毕现,惹得束、骆两位长老银发直立,勃然大怒中忍不住举杖欲要冲上前去。 “慢!”甜儿一语喝住两位长老。 山风渐歇处,众人目视她一人走上前去...... 第128章 化干戈,为腐朽 一个娟秀文弱的女子,敢于迎着剑刃而上,这让山巅的气氛看起来有些悲壮。 束、骆两位长老齐齐跨出一步问道: “族领你?” 宋甜儿略回了下头,似乎还有些笑容。 她转头目视着万目他们,目光中已转为悲愤之色,无声凝视片刻,她略是张口,喉咙里居然发出了一声悲鸣之音。 那声音极是短促,音频又极高,在刘驰驰听来就像是一截子钢丝窜到半空之中的感觉,听来极是怪异。 李默余注意到刘驰驰的手动了一下,他紧张地问道: “怎么,动手吗?” 刘驰驰抱歉地笑了下。 “没有,觉得有点冷,掖掖衣服而已。” 李默余低低声音嘀咕道: “都这工夫了,还有时间开玩笑,真服你了。” ...... 其实刘驰驰并非开玩笑,只是在那一瞬间,他隐隐觉得有道巨大无比的黑影从黑色的天幕中滑过,继而翔过他们的头顶,像头巨鸟一般栖息到他们对面山神殿的屋脊之上,然后一动不动了。 是什么东西!那飞物将他吓了一跳,让他险些叫出声来。可当那一飞鸟状的东西平静地栖落在山神殿上之时,他经过仔细分辩,还是看出了一丝端倪。 这是一只巨大的鸟类动物,体型之大足有五六尺长,尾翼飘摇处,竟有隐隐光点闪烁其中。刘驰驰注意到,它的翼展也非常惊人,只是现在收掩起来了而已。刚才飞过他们头顶之时,如果用遮天蔽日这个词来形容有点过的话,最起码也是遮掉了他们头顶的大半幅星空。只是全场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场上,又是衬于夜幕之中,所以无人意识到有只巨鸟经过。 ...... 对于宋甜儿的举动,在万目他们眼里看来,无异于是一种死前的哀鸣,只不过身为族领,形式更悲壮一些而已。 兀龙跨前一步,在万目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万目听罢欣喜地点头会意,迎面向场内走近两步。 他朗声道: “宋甜儿,同为族人,老夫今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只要束手就降,随了老夫,待回去之后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定不会亏待于你,高兴了可以给你一个族领夫人当当,你意下如何?” 原来这老头是想打这个龌蹉主意,李默余听了气得狠呸了一声,低低地骂道: “这老畜生,你莫拦我,我这就上去宰了他。” 刘驰驰一把拉住他: “别急,有你泻火的时候。” 场上束千源也被气得须发眦起来多高,他跺足骂道: “万目你这老匹夫,厚颜至此,你还知不知道些廉耻?” 万目呵呵一笑,并不以为然。 “以她神族之身,尚能与凡人婚配。老夫身为神族,岂不能与之相配?当真笑话了。” 甜儿虽粉脸微红,但并不怒恼,反倒嗤之以一笑。 “万长老,想不到你还有这等贼心。不是本尊笑你,以你这等贱污之人,尚要污我清白,天理都不能容。不信,你敢动本尊试试!” 万目话已出口,已然豁出去了,他执杖狞笑道: “试试就是了,看你又能奈我何!” 说着话,挥起紫杉木杖就向甜儿胸口处袭来。 两人因为说话的原因,相距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他这一手来得措不及防,让宋甜儿躲闪都来不及。 场上场下俱是一阵惊呼,在“啊呀”声中那柄紫杉杖已击到离甜儿胸口只剩寸把处。 这时才听刘驰驰晚到地叫了一声“啊呀”,这是因为他看到那柄手杖硬生生在甜儿面前停住了! 所谓停住了,是指它即前进不得,又后退不能,活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万长老使出浑身的力气竟然动不了它半分。 人群也齐齐呆住,李默余推他一下道: “你快看那木杖!” 刘驰驰定睛望去,在众人的眼光之中,那柄紫杉杖竟然奇迹般地发出了新芽! 新芽越冒越多竟然瞬间长满了手杖,那芽儿长出新叶,抽出藤蔓,沿杖身蔓延而上,惊得万目长老一下撒了手。 杖身随即跌落地上,生长成一丛灌木的模样,随之而来枝干枯荣,叶色变黄逐渐褪去,一片腐败之色,直到最后变成了朽木一堆! 此事发生前后不足半柱香的工夫,众人围观此相皆呆若木鸡一般,人群中惟有刘驰驰喃喃地说道: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化干戈为腐朽'?” 之前,殷老夫人就曾跟他说起过山神拥有的奇特神力,他当时听得玄乎,所以并不曾在意。此时见到所说的神力活脱脱就发生于面前,他惊得都快要成五体投地状了。 山神之力竟然如此强大而匪夷所思,难怪说山神是介于人神之间神一般的存在,这下他彻底信了! 李默余在一旁摇头叹服得不行,说什么也不信是甜儿使出来的。 在众人惊叹声中,万长老连退了好几步,惶恐之余连连说道: “神力!山神之力显现了!” 相比较之下,那姓衣的长老就冷静许多,他皱眉道: “不对,她已与普通世人有过婚配,怎会还有山神之力?” “这明明就是神力。”万目犹自惊魂未定 “那此刻我等该如何是好?”兀龙急着问道。 万目稳了稳心绪问道:“兀龙你此次前来,共带来大约多少族卫军?” “大约两三百人吧。”兀龙答道。 衣、万、卞三位长老听罢交换一下眼神道: “兀龙,事发紧急,你令你卫军即刻就反!” 兀龙此时浑然已顾不了许多,在他来看反与不反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出个性命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路。 他走到族众面前,嘶声叫道: “众族卫军听我命令,即刻控制全场族众,如遇不从者,格杀勿论!” 此号令一出,全场之内赊刀人齐齐拔刀相向,利刃光芒毕现。狱人族群立刻乱成了一团,奔突者,反抗者,呼叫饶命者无处不在。清凉山巅即刻变成一个巨大的杀戮场! 刘驰驰原地拔起,抽剑砍倒一名赊刀人,抽空大声对默余叫道: “你护住甜儿,我来护住其他人!” 默余会意,一个腾身踩着几人的肩膀跃到场地中央甜儿的身边。 甜儿惊见一名身着黑衣的“赊刀人”向自己扑来,急忙向一边躲闪,却不料被此人挥臂拦在了前面。 她刚想疾呼却被此人一把拽住手臂。 “甜儿,莫要惊慌,我是李默余!” 第129章 山巅,腥风作祟 宋甜儿一愣,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你们果真来了,十六呢?” 听她这话,李默余胸口涌动起一阵感动,即便是自己身处险境之中,还能心念对方,她和十六之间果然是一腔肝胆的真挚情意。 “十六没来,被老夫人派去送那和尚了。”他简短说道,随手一拳把一名赊刀人震出去多远。 束、骆两位长老急匆匆赶到甜儿身边,险些要把李默余当成赊刀人动起手来,还好被宋甜儿及时拉住,相互大致介绍一下,这才清楚了是自己的人。 泠竹一时忙于抵挡两名企图袭击束长老的族卫军,待打退了,才稍稍落后一些赶了过来。她和默余并不认识,彼此点头示意后,便又忙着应付赊刀人了。 “刘公子在哪边?”甜儿问道。 “看那里!”李默余手一指道:“那一人敌三人的就是他。” 大家朝他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刘驰驰已以一人之力阻挡住兀龙他们三人。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胆量,抑或是又见冷泠竹后给他的鼓舞,他竟然挥舞起“绿袖”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驰哥哥!” 泠竹撕心裂肺的一叫居然让身边的人齐齐吓了一跳!再回头看她时,这女孩竟然素颜尽湿,满脸泪水化作瓢泼一般。 一段旷世奇情,满以为分离后两人不复再见,即便如此,仍是不甘心此情就此死去,所以寻寻觅觅,从中原寻觅到了江南。 老天见怜,终于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 那黑夜之中流光飞舞的“绿袖”剑,那畅快如流水起舞一般的公孙剑法,那卓然倜傥而又从容不迫的人儿,不是刘驰驰是谁! 看到这般情形,众人心里已对一切了然,李默余不禁学十六的样子喃喃道: “作孽啊,刘驰驰。” 话未说完,泠竹已挥舞起手中双刃冲了过去...... 兀龙和几名长老的本意是奔着宋甜儿去的,他们知道只有擒住了宋甜儿,底下族众自然会放弃抵抗束手待缚,可不料却横空杀来个“赊刀人”。 赊刀人本就是兀龙的族卫军。起初,兀龙还以为这小子杀花了眼,连敌我都不分了。可一动起手来,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招数老到手法之快跟赊刀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自己在他手上能过几招都还是个未知数。 “你小子是何人,敢扮成我狱族?”兀龙一面推挡一面怒道。 交手中,刘驰驰腾出一剑挡住万、衣两位长老的去路。 “我是何人,你过两手就知晓了。” 兀龙大怒,手刃劈面而至。 刘驰驰一个欠身,苏秦背剑式将刀挡在后背,反手一翻转拧个剑花挺剑就刺。 攻守转换间竟是无比的流畅自然。 兀龙被杀了个措不及防,狼狈着“登登”退出好几步。 万、衣长老一看不妙,一个挺剑一个执杖迅速挡到面前。刘驰驰迅速收剑而立,剑尖直指于地。 “你到底何人,此乃我族中之事,闲人少管!”万目瞪目道。 刘驰驰对视而轻笑道: “你等谋逆不忠,通敌叛族,竟还敢称族中之事闲人少管?” 他挥剑于身前划了道流星,正色道: “奉劝尔等悬崖勒马,不要再伤及你族中无辜。” 万目暴怒,手中利剑已如闪电般出手而至。 “竖子可恶!” 刘驰驰举剑一挡,剑锋擦着鼻尖弹飞出去,让他心中瞬间惊起一身冷汗来。到底是长老级的人物,出手精准很辣,不带一丝犹豫的。 还没想完,兀龙的手刃就到了。 兀龙的手刃极快,快到形意而动,他此番是豁出命去造反,哪能不全力以赴。 刘驰驰就地横剑,原地格挡住他一刀,就势又还以一剑,正击在兀龙刀刃之上,霎时惊起火花四溅。 衣不川皱眉道: “这小子剑法不俗,你切要好生应付。你在此顶着,我们去那边擒那宋甜儿。” 兀龙明知是苦差,也只有死命撑着,他咬牙道: “你们去吧,速战速决,这小子暂且有我盯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今天也要弄死他。” 说着一把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古铜色油亮的肌肤来。 “来吧小子,今日我跟你以命相博!” 话还未说完,刘驰驰又一剑刺来,他忙举刀相迎,却不料这是个虚招,发现之时已经晚了! 他胸口被刘驰驰结结实实一脚蹬上,壮实的身体瞬间如只纸鸢般翻飞了出去,落到多远的人群中,砸倒下一大片。 刘驰驰收腿正准备去追万目和衣不川两位长老,却看见前面杏黄色光影一闪,一个俏丽而熟悉的身影已挡在那两人面前。 “泠竹!”他欣喜地叫道,随即身影一纵就落到了冷泠竹的身边。 冷泠竹本是寒目冷面持刀而立,正准备随时跟那两人一战的。突然间刘驰驰甩脱了乌龙跃到她面前,她一张冷面顿时转作春风桃花一般嫣红,连嘴角都快乐得上扬起来,一副讨人欢喜的女孩家模样。 “驰哥哥。”她一叫出口,顿时双目又盈-满了泪光。 刘驰驰腾手爱怜地抚了抚泠竹手背说道: “泠竹妹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快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带他们脱险再说。” 听他这话,泠竹这才从阔别相见的情绪里出来,昂首挺剑与他背身而立。 而此时,李默余也带着甜儿和束、骆两位长老向他们会合了过来。 刘驰驰看了一眼甜儿,只瞧见了她满目的哀怨,他顺她的眼神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此时的近千名族众大多已被族卫军杀的杀,掳的掳,整个山巅之上,族众的尸体黑压压地铺了一地,四下的空气里俱都是血腥的味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一目所及凄惨一片。 兀龙从老远处杀气腾腾地走上来,精光的上身满是族人的鲜血,目光狰狞间连手上的钢刀都卷了刃。 对面万、衣两位长老藐目拄杖而立,一个紫袍一个白衣,山风里猎猎翻飞,招摇显目至极。 万目叹息一声着说道: “宋甜儿,我本不想下如此杀手,无奈你不从我,惹得一帮族众为你而死。你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身为山神吧!” 说罢眼中精光暴现,一身紫袍随山风瞬间鼓胀了起来。 束长老一看,大叫: “不好!那万老儿要使巫法!” 第130章 鸾凤之鸣,可以解术 此时,万目一头花白的须发已然在山风之中飘扬飞散起来,怒目圆瞪着,脸孔竟然逐渐变了颜色。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做法一样,一身袍衫如山风乍起一般猎猎而动,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附体一般煞有其事地抖动起来。 “他怎会成这样?”泠竹没见过这种情形,被吓了一跳。如在平时,恐怕早吓得跑多远了。可此时不一样,纵使天大的危险,她也再不会离开自己心仪的人半步了。 “巫术。”刘驰驰轻哼一声答道。 甜儿蹙一蹙眉问道: “这万目长老的唤风术练到哪一重了?” 束长老从后面近前一步道: “属下不知,只听人说他在蜀山一带一待就是三五年,闭关不出,多半与修练此术有关。” 刘驰驰(苏楚澜)早在大学期间就痴迷过一阵子明清时期章回版的神怪小说。只是看得有趣,对于神仙鬼怪招魂驱魔、呼风唤雨之类的所谓神仙方术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权当故事看看。 可自从上次跟阿蛮在山里吃过一次巫术的亏,他便开始对这东西心生忌惮了。现在他眼瞧着这万目长老面目一副狰狞扭曲的模样,心里愈发厌恶至极。 在两帮人的相持之中,那万目长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最后都近于猪肝色了。身体抖动得愈加厉害,在抖动之中,他一身的紫袍就如同充满气般鼓胀开来,整个人恐怖得似是一个充了气的怪物。 见他这种状态,甜儿不敢轻敌,她大声提醒道: “大家务必注意了!待他突然停住,大喊一声‘着’的时候,大家一定要将身体紧紧贴伏于地面之上,以免被他兴起的怪风刮走。” 经她这一提醒,各人更觉紧张不已,一个个面面相觑,面露恐慌之色,泠竹更是吓得要来搂紧他的胳膊。 看此情形,刘驰驰实在按耐不住,在众人皆没有防备之时,他急速腾跃而起,仗剑挺刺道: “我去你娘的巫术!” 众人皆瞠目而愕然。 ...... 只是“噗”的一声,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那一剑竟然把万目长老胸口扎了个通通透透! 万目长老的眼神在怪异扭曲中停住,无法置信地看了那剑一眼,随即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得往后就倒。 刘驰驰拔剑而出,鲜血溅出去多远,万目倒地头一歪,死了。 画风变化太快,实在出乎大家意料,每个人都愣在了当下。连刘驰驰都不怎么相信,此事也太过轻易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剑,再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万长老,一脸沮丧地宣布道: “他死了。” 一语出,顿时兴奋坏了一帮人,也吓坏了另一帮人。 兀龙和另几位长老实在不敢相信,这闭关修练多年的万目长老,竟然一瞬间就死在了刘驰驰的剑下。 说好的巫术呢! 平地起风,山顶间肃杀一片,兀龙伸手探了探万长老的鼻息,原地抬头道: “全体族卫军听令,将这几人给我原地灭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此令一出,几百族卫军肃然列成一支长队,如潮水一般慢慢向他们逼近过来。 刘驰驰和李默余仗剑挡在人群最前面,厉目四顾道: “你等皆是狱族,岂能因为兀龙一人之野心而叛逆族人,以图对你们族领不轨,你们狱族之良心哪去了?” 说完之后,人群漠然不为所动。 兀龙在族卫军人群后叫嚣道: “你就叫吧,纵是叫破嗓子也没人会理你的,你们就等着去死吧!” 宋甜儿在他身后边退边提醒道: “刘大哥,没用的,他们的心念早已被兀龙用幻术所控制,你所说的对他们没有丝毫作用。” 刘驰驰急道: “这样下去,我们要不战死,要不就是跳崖而死。甜儿你身为族领,难道也没有唤醒他们的办法吗?” 甜儿苦笑摇头道: “没有,我早早离开山林功力不济,不精于幻术,更不知如何解它之法。” 听她这么回答,众人皆都神色黯然。因为谁都明白,一旦几百族卫军群涌上来,他们是绝难逃出生天的。 众人皆默然无语的时候,惟有泠竹朝他靠了靠语带柔软地说道: “驰哥哥,泠竹本来以为上次洛阳龙门山一别,就是你我之永生诀别,我心已死。今日老天见怜,还能让泠竹再遇见你,泠竹此番心意已足,就算身赴黄泉,也绝对死而无憾了。” 刘驰驰心头一痛,险些落下泪来,他朝她爱怜地看了看,又看了眼她肩头伫立着的“遇儿”。 那“遇儿”昂首端立在泠竹肩上,眼无惧色,一副凝然模样。 瞧见“遇儿”,刘驰驰忽然想到了山神殿的屋脊之上还有一只巨鸟,他回首问甜儿道: “甜儿,我们身后大殿顶上的那只巨鸟是你召唤来的吗?” 甜儿看他一眼道: “什么巨鸟,那是我狱族的灵兽,名曰青鸾。” 束长老在一旁补充道: “此青鸾非是他物,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凤凰,乃是祥瑞神兽,是山神之化身,所以只听山神一人驱使。” 刘驰驰惊奇道: “它竟然是凤凰?!” 甜儿脸上微有傲气回道:“是又怎样?” 刘驰驰忙问道:“那所谓的:'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为凤鸣之命!',说的是不是就是它了?” 甜儿不明其意,瞪大眼睛答道: “是啊。” 刘驰驰点点头,这时才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青鸾既是神物,它的鸣叫之声又如此惊人,能否用它的叫声来唤醒这帮族卫军呢?” 束长老一听之下,两眼放光道: “有道理,族领,我觉得可以一试。” 宋甜儿环顾一周,见黑压压大兵压境,他们已退缩到了山神殿门口,再往下已无路可退,惟有用这法子姑且一试了。 她朝前一步,抬首冲天空引项而啸,那声音细且高渺,刘驰驰刹那间又找到了那种细铁丝掷入高空之中的感觉。 啸声刚毕,那伏在山神殿屋脊之上的青鸾居然动了一动,有了反应! 只见它青黑色的身影瞬间抬起头来,脖颈处一动竟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锐悠长的鸣叫来。 那鸣音透靓而清越,恬静中带着无限悠长,直穿越入天际,惹得山谷间四下回响。 再看四下里的族卫军瞬间停止了移动,一个个停在了原地,瞬间眼神如清洗过一般的清朗,透着如梦初醒的感觉。 成功了!一帮人心中惊喜地叫道。 甜儿精神一振,挺身于队伍前列,四顾一眼然后朗声说道: “族卫军的诸位将士,你等业已被兀龙蒙蔽心智多年,直至今日方才脱其幻术。现在且听我山神之令,速速收起兵戈,打扫战场,收殓族人尸首,各自按部组队,回归家园。” 此令一出,数百名族卫军均收起兵戈,井然组队开始打扫战场。 一时间,笼罩于清凉山巅的杀戮之相释然瓦解,兵戈之气荡然无存。漫山遍野的兵士都投入在井然有序的善后事宜之中。 山神殿外的几人这才大大地透了一口气,李默余笑着一拳击在刘驰驰胸口。 “好你个刘驰驰,又害大家死里逃生一回!” 刘驰驰揉着胸口笑道: “这一拳你该去打那殷十六,没有他媳妇儿,我们这会都该是死了一回了。” 众人齐笑,那声音响彻山谷,唯有甜儿兀自红了娇颜。 ...... 正当众人齐齐庆幸逃过一劫之时,束长老却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道: “兀龙他们几人呢?” 众人这才留意到,光顾上庆幸,却把他们给忘了。刘驰驰猛冲出去几步,站在山岗上放眼望去,茫茫夜色之中,哪里还有兀龙他们一行人的影子。 原来就在宋甜儿出面召唤那青鸾鸣叫之际,兀龙和衣长老那帮人一看情形不对,趁着人多场面乱,一早就开溜撤出了战场。 刘驰驰极目在苍茫山林之间,顾虑重重说道: “这几人逃窜出去,又不知会惹来多大的人世之乱。” 李默余道: “相信用不了多时,我们定会再见到他们的。” 他不解地问道: “这是为何?” 默余一笑道: “他们那封信柬早已解释清楚了他们的去处。” 刘驰驰了然道: “有道理!” 荒野之中,草色蔓蔓。草色之中,静静躺着万长老的尸体...... 处理完族众的后事,束、骆两位长老带着人马过来向甜儿辞行。此番狱族集会所引起的内乱伤亡几近半数,甜儿看着剩下为数不多的狱众伤感得几度落泪,再三叮嘱两位,回去之后务必以重整内务、休养生息为主,不得再起干戈。两位长老带头允诺,请族领放心。 处理完族务,束长老走至泠竹和刘驰驰面前说道: “乖女儿,我知道你此次是不会随老夫回洛阳的,我也乐得把你亲手交付于我这金龟婿,只是老父亲我尚有一句话叮嘱我这金龟婿,不知能否借他一用?” 泠竹乐得愿意: “有话只管说去,我去找我甜儿姐姐。” 说完话,跳着就跑开了。 第131章 此情绵绵,无绝期 放眼看四下里山峦无声,惟有草色与夜色茫茫。 束千源束了束衣襟正色说道: “刘少侠一表人才,豪气干云,此番又救我狱族于倾灭之际,老夫代数万狱族一并谢过了。” 说毕,躬身长施一礼。 刘驰驰赶紧推辞道: “束长老言重了,此番狱族劫数还得狱族自己去解,我只不过路见不平略施以援手而已,区微小事,不足挂心。” 束千源点点头话题转到泠竹身上。 “我这义女泠竹,灵秀聪慧,跟刘少侠你早些时候就已熟识,不知刘少侠可曾留意到她有何奇特之处?” 刘驰驰疑惑道: “恕晚辈眼拙,我未曾觉得有何奇特之处,不知束长老能否为我点明?” 束千源略一思忖道: “她的身世。” “她的身世?“刘驰驰略微有些诧异道: “据我所知,泠竹乃是洛阳城里大风堂冷堂主的二女儿,其姐名叫泠烟,我也曾见过,身世好像未有何特别之处。” 束千源微蹙起眉头道: “是么,这我也曾听她提及过,但言语之间,好像对其生父并无多深的情意,反之倒不时流露出对其厌恶之感,不知你有未察觉到?” 刘驰驰想起她当日救自己之时,曾跟自己提及过她此次离家出走,乃是与其父负气争吵所致,至于负气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他宽解道: “长老不必多想,她父女二人之间想必是有些矛盾的,要不也不至于出走。但以晚辈估计,必定不会是什么大事。他人家中之事,谁也说不清楚,至于说到身世之忧,我想更不至于,长老尽管放心就好。” 束长老疑惑道: “难道是老朽多虑了?不是就好。” “疼爱之心,可以理解。” 听他这么一说,束千源便摆手道: “不说了,不说了,想必是我自己多虑了。但说到泠竹,刘少侠,老夫有一言正告于你。” 刘驰驰忙说: “长老您说,晚辈谨记就是了。” “老朽无儿无女,到晚年就得这么一个义女,疼爱还来不及,所以你切记得要好生待她。如我知她不开心,我才不管你是否是我族领之朋友,定会要找你算账的。” 刘驰驰忙说不敢,自己定然不会亏待泠竹,束长老这才放心,叮嘱再三方才离去。 几人伫立于山岗之上,向两位长老告别。夜风起于山梁之间,只见他白发银须的身影逐渐消散在那远处的崇山峻岭之中。 刘驰驰转眼看泠竹一脸泪痕,便帮她轻轻擦拭掉问道: “可是舍不得?” 泠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惹人生怜道: “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他了。” 刘驰驰搂紧她,陪她在风里眺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了的背影...... 甜儿下山之前,又进殿里奉了一柱香,出门即朝空中轻啸一声,随即那青鸾闻声而动,振起巨大的双翼,转眼飞越过山林消失不见了。 再一次翔过头顶之时,刘驰驰心里一哆嗦道: “这明明就是一架幻影轰炸机好不好!” 被甜儿听见又瞪他一眼。 “再跟你说遍,它名唤青鸾,本就是凤凰神兽。你再别提什么鸡了,差之千里。” 刘驰驰吐吐舌头感叹道: “哎,如此看来,还是十六为人好说话一些。” 大家都笑,李默余接话题说道: “你还别说,十六久不在身边,还真的有些挂念。” 刘驰驰忍不住又调侃道: “算了,有他媳妇儿在,你那点念想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甜儿粉脸又一红。 “你们以后少提那呆子。” ...... 下山之时,天光已大亮。人流如织,街巷间熙熙攘攘,热闹依旧,诺大个繁华尘世又开始新的一天。置身其中,昨晚一战恍若隔世,无人知晓他们的命运于昨晚曾发生过如此巨大的颠簸。 生命如常,流水淌过一般不留痕迹。 他叫了辆马车,将疲惫的诸位请入其中,自己也倚靠在车门旁犯困个不行。 ...... 车子穿街走巷,不多时候就在殷府门口停下了。 刘驰驰揉了揉睡眼跳下车来,站在府门黑底金字“殷府”的匾额底下一阵恍惚,心底涌起一阵唏嘘,感从中来。 殷老夫人一改往日清晨诵经奉香的习惯,早早就由府丁陪同等在了府门口。闻马蹄声响便迎了过来,见面之后寒暄几句,说到激动处,殷老夫人竟抱着宋甜儿流下两行老泪来。 引见之后,老夫人看这一身杏黄衣衫,肩头蹲只鹰儿的女孩眉目秀美长相讨喜,心里不胜喜欢,自然拉着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本来老夫人执意要给泠竹安排单独房间休息,但被甜儿拉过去耳语几句后,便不再坚持,由得她随刘驰驰去了。 刘驰驰的东侧厢房,日头由纱窗上方斜斜地照射进来,园子里的花粉味在空气中隐隐浮动,轻纱幔帐,暖炉温香。 一进房里,泠竹便反掩上了门。刘驰驰回头,看她背靠在门上,美目婉转间,已红了眼眶。 他轻靠上去,轻轻吻在泠竹被泪水画花的腮红之上。她落入他怀里,可着劲地用粉拳直捶,把他心口处捶得生疼。 他泪眼含笑着任由着她捶,直到她捶得累了,他方才轻声说道: “放心,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听他这话,那女孩倔强地朝着他哭,大声地哭,放肆地哭,哭得他心碎成了几片。 他一把搂紧她,不松手,一直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 那女孩起初还推他,渐渐地没了气力,索性身体一软任由着他去了...... “遇儿”咕咕一声,知趣地飞到窗台边的楠木衣架上,转头看这对男女把干柴烧成了烈火。 这一刻,乱世苦长,惟有感情足以慰籍人心。 黄昏时分,他从酣睡里醒来。只见房间里,夕阳把金色的光线弄撒了一地,而在他身边,甜睡里的泠竹青丝似水,秀发如月华一般淌满了他的胸口。 他返身吻住她脂玉般的耳垂,动静中,又一次把她紧紧抱住...... 时光,静绵柔长,初夏的日子在空气里慢慢溶化,这一刻仿佛每个人都遗忘了时间。 晚饭时分,她把耍赖的他从床榻上拖起来。有人像知道他们不愿意出门一样,安排了仆从送了两碗党参乳鸽汤过来。 刘驰驰微微一笑,把补汤推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喝吧,边喝边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泠竹不哭不闹,乖巧静好得就似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她听话地坐下,乖巧地拿起瓷勺儿喝汤,眨巴着美目不时瞅一瞅他瘦了的脸庞。 他微笑着抚住她手背,心中柔软似水。 泠竹稳稳心神,轻轻叹息一声说道: “那一日,在洛阳龙门山巅的石洞中,你一瞬间平白地消失了影踪。我起初愣在原地,发愣了许久,待到反应过来,我才放声无助地哭了起来,一直哭到黄昏,夜色开始弥漫了山岗......”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刘驰驰,幽幽眼神中似乎还藏着那日留下的无尽忧伤。 第132章 天下事,缘份使然 。 “你没离开那山洞?”他问道。 泠竹摇头道: “没有,我想你定能回来,所以在那原地一直守着,害怕出了差池。” 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凄楚,这个痴人儿。刘驰驰终于明白泠竹见到自己之时爱恨交加的滋味了。 等待,是世界上最煎熬人意志的东西,它像是把锉刀,把人的希望在时间里一点一点打磨消耗掉,直至心落入万念俱灭之中。如这世间有最令人绝望之事,那定就是等而无果了。 他无法言语,只有把泠竹的手捉在自己脸颊边一再摩挲着,热泪随之而来,瞬间将它打湿了。 泠竹也哽咽不止,待稍稍平息之后,方才继续说下去: “你走之后,我一直不敢于洞内生火,唯恐再将王建那群乌甲军给招惹过来。到你走后第三晚,洞内已无干粮,我饥肠辘辘,加之多日焦虑,神情紧张,所以几近昏厥。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洞外大佛脚下有人在说话。” “是王建的人吗?”他问道。 “不是,我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是几个黑衣蒙面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就是狱族的赊刀人。” 她竟然遇上了赊刀人?刘驰驰听后脸色倏然一变。从时间上看,她遇上赊刀人的时间竟然比自己还早一些。如此说来徐谦说得没错,这帮赊刀人真的对时空变化有着非比寻常的敏感,一有时空之门打开的动静,他们立刻就闻风而动了。 泠竹接着说道: “此时我也心惊不已,不知来人为谁,更不知道其意为何,如是那个叫朱温的乌甲军校突然带人折转回来,以我一人之力定然不是他们对手。” 刘驰驰点头安慰道: “那叫朱温的前几日我还在这金陵城里见过,那日他倒是真没拿谎话诓骗我们,下山之后他往南方投了黄巢军,现在俨然已是个重要角色。” 泠竹点头道: “我看他们穿着也不太像,只是惊慌之余,总不免乱想。那几人在石佛脚下搜寻了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就听一人抱怨道:'光是听说在这龙门山附近,这龙门山可大着呢,头领仅是派我们几人来找,偌大个地方,你说怎么找?',另一人说道:'怎么找,注意有绿光闪动之处就是了。'那人又怨道:'绿光,萤萤绿光而已,头领也不知道多派些人手,这要我们找到什么时候?'说着竟坐地歇着不干了,另外那人骂道:'你倒是长不长记性,这洛阳一带山里皆都是束长老的地盘,兀头领和束长老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怎可能大张旗鼓跑来搜寻那东西?”,停了一停又听那人接着说道:'再者说来,我们也不是专程过来找那东西的,我胸口衣襟里这封信函才是我们的要务,兀头领只是要我们路过之时顺道过来找寻一下而已,如找不到,后面他自会亲自过来干涉,要你操什么心?'......” 刘驰驰心里一动,问道: “他们要找那东西是否就是我那枚扳指?” 泠竹点头道: “料想应该是的,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你那枚扳指之事?” 他笑了笑道: “狱族之人,天生就非普通常人,对一些圣灵之物的敏感要远远超于常人的。” 他接着又说:“那人所说的胸口衣襟里的信函,如不出所料,应该就是昨晚束长老手中那封密函吧?” 泠竹一笑嫣然道: “又有何事是你料不到的,正是。不过有一事你倒是料错了。” 他也笑道:“哦?是么,那是什么事?” “昨夜我义父手中所执那张羊皮信函,并非是真正的那张信函。” 刘驰驰一愣道:“真正的信函呢?” 泠竹笑着卖了一个关子: “你且听我接着说下去就是了。” “好吧,你说。”他伸头在泠竹唇间飞快地吻了一下道:“反正今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你慢慢说就是了。” 泠竹脸上飞快地红晕一片,她嗔怪道: “你这样还让不让我说了?” 他忙换作一副正襟危坐模样,收敛起笑容说道: “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泠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继而端作正色说道: “我那时只管听着,只要他们不发现我们藏身的山洞就好。不一会,就听一人问道:'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响没有?',其他人说:'没有,你听见什么了?',那人说:'哦,那可能是我听岔了,我刚才怎么听到一阵草木惊动的声响?'其他人就笑他,说他平时偷鸡摸狗之事做多了,听什么都是草木皆兵。讪笑之余,那几人又开始四下遍野地找了起来。 不多时,我就觉得四下里起了风,而且风势越来越大,伴随着风声而来的是一阵大过一阵的草木肃杀之声,夹杂其中的似乎有隐隐的呼号声音。那几人终于警觉起来,领头那人厉声招呼道:'麻烦来了,各人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一语出,那几人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地方掩躲,其中一人竟然一抬头看到了我们藏身的山洞,他回头招呼几人道:'上面似是有个山洞,我们姑且可以躲进去'。听他一说,几人立即聚拢过来,看了看地形就一齐朝我这边攀爬了过来。我一看形势不对,自己掩身之处很快就要被他们发现,情急之下,索性一挺身从洞口处站了起来,倒是把这几人吓了一个大跳。” 刘驰驰听到这里,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手里也不禁紧张得攥出汗来 “那几人愣了愣神,有人反应过来叫道:‘老大,这里竟然有个女的!’,就听他们老大瓮声说道:‘不管,先擒住了再说。’一语说罢,几人同时向我这里冲了过来。我持刀跃出洞口与他们厮杀,有'遇儿'帮着,我尚且还能与他们战个平手。可时间一长,我便逐渐有些力不能支了。” 他听得紧张,蹙起了眉头。 “你已几日未曾进食,怎能与他们久耗得起?” 泠竹接着说道: “那几人可能急于躲进洞来,所以攻得甚急,加之那领头的看了着急也加入进来,刀法甚凌厉,几下就把我逼得往后连退几步,一个趔趄倒地撞在了石壁上......” 刘驰驰着急追问道: “然后呢?” 泠竹噘嘴怏怏说道:“然后我便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他听了一惊,险些要从桌旁跳起来。 看他紧张成这样,泠竹点头微微一笑道: “看你紧张成如此,我都不忍再讲下去了。” 刘驰驰坐回桌前催促她道:“我不紧张就是了,你快讲。” 泠竹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想来是体力不济所致,反正那一晕就晕了不短的时间,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向晚时分了。我一睁眼,'遇儿'就察觉到了,一下飞到我床前翅膀扑腾个不停。” 说到这里,她满眼深情地看了一眼“遇儿”,那家伙正栖息在他衣帽架上一动不动注意着他们讲话。 “我醒来后,除了脑后仍有些微疼以外就是饿得要命,一转眼却看床榻旁的桌上摆了一碗清粥和一些点心水果之类,我那时也不管那许多了,先裹腹垫饥再说。” 刘驰驰听了随即便笑,笑得泠竹满脸的不好意思。她一贯的形象以矜持冷漠示人,现在如此讲来倒是可爱至极。 泠竹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我正吃着,门声一响,居然推门进来了一位白发老者。” 刘驰驰微笑道: “肯定是你义父束长老了。” “就你聪明。”泠竹笑着答道: “没错,正是我现在的义父束长老,一副白发须眉,善目慈光。他看我醒来格外开心道:'丫头,你在我这儿昏睡了一整天,老朽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忙起身向他道谢,顺便问起昨晚之事。原来他就是狱族五大长老之一,久住于洛阳山间的束千源束长老。前一晚那几个赊刀人刚入洛阳境内就被他手下察觉到了,他们跟踪几人多时发觉他们形迹有异,准备采取措施之时正遇上那几人跟我厮杀,赶巧在我晕倒之时救了我一命。” 听到这里,刘驰驰方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跟你这义父还有这等渊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认他为义父这当然是情理之中的了。” 泠竹瞥他一眼道: “自以为聪明,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义父束长老早年间曾抚养过一女,此女也就是你们今日所见到的狱族族领甜儿姐姐。他此次见到我,觉得我跟甜儿姐姐无论从容貌到性格脾气都有诸多相似之处,心生了喜欢,这才要将我认作义女的。” 泠竹不说倒也罢了,一说之下一下点醒了刘驰驰。他原本见到泠竹第一眼时就觉得甚是像谁,只不过那时跟甜儿还不甚熟悉,所以一直没有想起来。此时经泠竹一提醒,他再联想到甜儿,顿时觉得两人太相像了。不了解之人,真会把她们错认成姐妹二人。反观泠烟,虽和泠竹为同胞姊妹,从面容到性格,皆有许多不像之处。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说来说去都是缘份使然。” 第133章 轮你讲时,立刻疯癫 (作者按:免不了俗,呼唤月票、捧场!让激励来得更猛烈些吧,这样可以刺激我有更大的创作欲望!) 讲到此时,刘驰驰起身推窗望去,西山一轮弦月,已然清朗地挂于穹窿之上。濯濯清晖,一如水银泻地一般,淌透了大半个金陵古城。 不知何时,泠竹已经倚在他胸前,暗香流动着,他的唇齿间已满是那女儿家的温柔与娇媚。 他的手指从她琼脂般的背部抚过,腻滑似水,那份温柔如昨,与石室中那一晚的旖旎不曾两样,更是多了分缠绵与缱绻而已。 “那你后来回过石室没有?”他轻声问道,嘴间飘散着她缕缕发丝。 “嗯。”泠竹嘴唇被他衔住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他知道她回去过,只是想知道何时。 “苏醒来的当晚,我就由义父派人陪同着回去过。石室依旧清冷漆黑,尘土不兴,你的绿袖剑仍旧兀自躺在原地,没人动过的模样,我便知道你没回来过。 伤心绝望之余,我便用我的佩刀在石壁上刻上了几个字,刻完后我将你的绿袖之剑深深插于石缝深处,以示诀别。” 说到此,泠竹睫毛一动,两行泪水滚落,再次烫痛他的胸口。 他心念起伏,口中念道: “唯此以念,吾之所爱。”,这正是泠竹刻于石壁上的那八个字。 泠竹惊得一下从他胸口抬起头来: “你真的回去过?” 他点点头。 “何时回去过?”泠竹追问道。 “就在你那次回去在石壁上刻完字之后没多久。”他深情注视着她回答道。 泠竹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泪水如决堤般宣泄而出,双手不管,兀自摇着他胸襟处的衣裳不放。 “你为何没来找我,为何没来找我?你可知道,我一直逗留在那座山中,从未离开过。” 刘驰驰心中万言,但无法解释,只有用一双大手将她一个劲地抱紧,抱得很紧...... 夜色静如止水,微凉了一夏,那人儿犹自在他心口处哽咽不止。 “讲讲那伙赊刀人吧,我这次如果不是跟踪那帮赊刀人而来,还真不一定能遇上你,要说实话,还得谢谢他们。” 泠竹擦干眼泪回忆道: “我醒来后方才知道,那几个袭击我的赊刀人,已被我义父手下悉数擒获。其中一人更是招认出,他们皆是族卫将军兀龙的手下,本来是奉兀龙之令前去曹州黄巢处送一封极为机密的信函,但被告知在洛阳龙门山巅一带突然出现了迦南戒的踪迹。兀龙命他们先顺道过来探秘寻访一番,然后才发生了之前的事情。” 他奇怪道: “那你又为何要说束长老昨晚手中所执的羊皮信函,并非是那张真正的信函呢?” “此事说来不巧。”泠竹回答他道: “我义父刚准备审问那帮人的领头人之时,他刚把那封信笺由衣服中取出,一下纳如口中然后生咽入腹中了。” “也就是说束长老并未得到那封真正的信函?”他问道。 “正是,所以昨日我义父手中所执的信函乃是一假造的信函,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那真正写信之人,想不到此计果然奏效了,一下就把那卞长老给逼了出来。” 说到这里,刘驰驰方才弄明白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难怪昨晚事态那么紧迫之时甜儿仍然不动声色,原来有这么一番良苦用心,而此番用心皆为揭开那个修书于黄巢的内鬼所设。 他恍然感叹道: “原来此次的狱族集会,原意是为揭出族中的内鬼而设。” 泠竹点头道: “此次族内集会原本就是我义父事先与族领商量好的一计,却不料一下逼反了兀龙和万目他们一帮,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此役之后,族内定然元气大伤,也不知要休整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泠竹说着,眉宇间一副忧色,显然是在替他义父担忧。 刘驰驰知她心意,便轻声宽慰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狱族本是半神氏族,又是山之精灵,繁衍生存之能力非比寻常。只要在你义父带领之下重整内务,以修身养性安宁族人为主,不消多时,定能重振狱族,再度崛起于山林之间。” 泠竹点头又问道: “昨日临行之时甜儿姐姐还叮嘱了我义父一事,你可知道?” 刘驰驰摇摇头笑道: “他们定是说他们族内之事,我是生人,哪能知晓?” 泠竹含情脉脉说道: “你这不是已不是生人了吗?” 他笑,调侃她道: “你这已把生米做成熟饭了,我这生人岂能还是生人,早已成熟人了。” 泠竹脸色绯红着伸手来拧他胳膊上的肉,口里直说着: “看你嘴欠。” 他忙求饶,泠竹这才放过他。 他问道: “那甜儿跟你义父叮嘱交待什么了?” “甜儿姐姐告知我义父,她不日将会散去功力,并将山神之力退交回山林之间,同时也就卸去了族领之职。她叮嘱我义父,届时务必要派遣多人于四海之内山林间寻找,直至找到新的山神继承者为止。” 刘驰驰不解道: “难道新的山神继承人不是由前任山神所指定的吗?” 泠竹自分别之后一直在狱族中待着,知道的已然不少,看他是真的不懂,便耐心解释道: “山神非是常人,乃是有神性灵胎之狱族,岂是可以由一人所指定?一旦前任山神散去神力,那神力就自然散之于四海之内茫茫狱族之中。只有天生具有神性之人方可得之,机遇使然,勉强不来。” “那怎样看出此人已有山神之力附体呢?”刘驰驰觉得好奇,在他看来仿佛是藏传佛教中寻找转世灵童一般的神奇。 “看他的是否具有山神之力啰,要不然就是看其人身上是否有‘山’字样的自然纹身,这就是山神的标志。” 听泠竹这一说,刘驰驰心中终于可以说对这狱族已了解大半了。 泠竹过来,托腮坐到他面前。 “好了,我的遭遇都向你说明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说说看,你那日怎会倏的一下随着那绿光不见的?” 刘驰驰起身凭窗望了一眼道: “夜已这般深了,不如我们早些洗洗睡了好不好?”说着转身要往床榻上钻。 “不好。”在他身后泠竹语气坚决道: “你且回来,今日如不告诉我,就不准你上床安寝。” 他顺势道: “那正好,我去默余房里唠一会嗑去。” “你回来。”泠竹轻抬秀足,踢飞一只凳子正好落在门前挡住他去路。 “你今日如不告诉我,也别想出这门半步。”她面带微笑道。 他知道这个问题躲且是躲不过去了,只有挠挠头皮回到桌前坐下,试探着问道: “泠竹,我如告诉你那日我是穿越了,你会相信吗?” 泠竹没懂其意,眨着眼睛回问道: “怎样一个穿越法?” “这个......”他想了一想,硬着头皮解释道: “所谓穿越,就是借助佛力所产生的时空隧道,一下子穿越到一千多年后的世界,然后再经由同样的时空隧道,穿越回来,最后就意外地落在这金陵城里了。这样解释,你信吗?” 泠竹一脸懵懂道: “我-不-信!” 刘驰驰捂住脑袋,顿时也懵了。这明明就是跟古人解释不清楚的现象好不好! 其实,面对如此痴情付出的泠竹,他也不想隐瞒,在他内心也急切想把这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跟泠竹解释清楚。 可现实摆在眼前,怎样去跟一位生活在公元875年的唐朝女孩解释清楚时空穿越这回事?跟她解释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吗,跟她去解释平行空间、平行世界或是平行宇宙吗,跟她解释虫洞、解释所谓黑洞的时间误区吗? 纵是泠竹再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估计解释完之后,要不就是她崩溃了,要不就是他自己疯了。 这世界没有什么可让人崩溃的,唯有这一条,就是和她谈论本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知识范畴内的东西,超出她认知的东西。 立刻疯癫掉! 第134章 梦时,去意徘徊 思虑再三,刘驰驰决定摊牌。 这是最坏的选择,也是不得已的决定。既然摊牌,就得从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说起。刘驰驰都已经想好了,既然要说明自己是苏楚澜,从2017年的现代穿越而来,那自己就得拿出一些东西来证明。 拿什么来证明,自己连一件现代的东西都没带,连个打火机都没有,甚至连身体都是别人的,怎么证明。不是忘了带,而是自己完全是借助刘驰驰的身体穿越,根本不可能带。实在被逼到不行,刘驰驰想到了脑子,现代人的脑子!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证明,这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唱首英文歌是说不过去的,泠竹不懂,要被她误以为成是哪地方的方言,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对,从现代科学着手,比如用个二元一次方程式解个李子和杏子的数量问题给她看看,或者就是找几个装不同水量的杯子敲击一首“天空之城”给她听听,又或者从盐岩矿里提纯出个细盐给她尝尝,再或者就是从沙子里用大火提取个二氧化硅做个玻璃器皿给她玩玩,实在不行就只能用她擅长的硫磺和硝石做个炸药爆给她看看了,这玩意要当心,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正在他费尽心思,一心想着如何证明自己就是来自千年以后未来世界里的苏楚澜的时候,东厢房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他不假思索问道。 “是我,甜儿,不知道你们歇息没有?” 听到甜儿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刘驰驰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老天有眼,自己怎么没想到甜儿呢,这个世界上唯一清楚自己真正身份的人! 他忙不迭地去开门,脚步竟然前所未有的轻盈。泠竹随后也迎上前来。 门一打开,重新梳洗打扮过的甜儿裹一身粉色抹胸,外披一件藕色轻纱罩衣,笑颜盈盈地站在了门口。 泠竹见状便谨慎而乖巧地称呼道: “族领。” 这样一叫,倒是把甜儿弄笑起来: “还叫什么族领,叫我姐姐不就行了。” 泠竹忙害羞改口道: “甜儿姐姐。” 甜儿脸上微有歉意道: “不曾打扰你们二位叙旧吧?” 用词极是含蓄,又有分寸。刘驰驰心想,我俩住一屋就是你安排的,你还不清楚,还说什么叙旧,直接说温存不就得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忙说: “不打扰,不打扰。” 说话间将甜儿让到屋里坐下,泠竹给她斟上一杯香茗,然后陪坐一旁,俨然是这屋女主人的架势。 甜儿看看他俩,好奇问道: “业已这么晚了,两人还不洗洗歇了,在聊什么呢?” 泠竹客气一笑,正准备说“没聊什么”打发过去,却被刘驰驰抢在前头接过来说道: “哦,泠竹正在问我那日从龙门山巅突然穿越消失不见一事。” 他比谁都清楚,泠竹此时不说什么,等人走了,她必定还得盯着那事追问。与其让自己费尽心思苦苦作答,还不如将问题就此扔给甜儿,看她怎么帮自己解困。 甜儿稍稍一愣,随即会意,微微思忖下说道: “驰大哥是否就是传说之中持有那枚迦南戒的青纹伺迦呢?” 刘驰驰展开右掌道: “没错,只不过此时那枚迦南戒早已渗于我掌心之中了。” 泠竹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更是没见过那枚扳指,此刻看那扳指变成一圈青色的圈纹隐隐伏在他手心,甚觉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甜儿道: “那就对了!” 泠竹不解道: “怎一个对法?” “迦南戒乃是西域圣僧生前所持之圣物,传说为我佛释迦牟尼座下弟子化身,颇具神通之处。说实话,此物也被我狱族兀龙一伙觊觎了许久,颇多波折,这一点驰大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 甜儿又感叹道: “只是那兀龙一伙始终没弄明白,万事只讲机缘,他们与这扳指始终没有那缘分,强求也无果,倒是白白搭上了这许多性命。驰大哥既然拥得这枚迦南戒,又机缘巧合,到了那迦南圣僧归隐圆寂之处,发生那神奇一幕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不说男人和女人分别是来自两颗不同星球呢,刘驰驰苦思冥想绞尽脑汁都解释不清的事,到了甜儿口中,三言两语就把泠竹解释了个服服帖帖。 宾主相谈甚欢,倒是刘驰驰像个外人似的干坐一旁,连句话都插不上,脸上只写着佩服,仿佛谈论的根本与他无关似的。 泠竹继续问道: “那绿光一闪,驰哥哥倏得一下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甜儿看了刘驰驰一眼道: “这正是这枚迦南戒的神通之处,它能瞬间将一人传送至另一处地方。洛阳和金陵间远隔千里,而在他来说,眨眼之间就能抵达过去。” 听她这么解释,泠竹兴奋道: “既是这样,那以后驰哥哥想去哪里,岂不是一转眼就能到了?” 刘驰驰这时方才尴尬地插话道: “这个么,理论上倒行的通,实际操作尚且还不能做到。” “为什么?”泠竹追问道,她对这话题正感兴趣。 甜儿恐怕刘驰驰圆不了场,接过话题道: “恐怕你驰哥哥还没掌握得那么熟练,一切皆还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泠竹倒是满脸的不介意道: “只要有此等神通,我们慢慢磨炼就是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可以做到想去哪就去哪儿的。” 说着挽住刘驰驰的胳膊,一脸孩子似的兴奋不已。 刘驰驰朝甜儿耸耸肩膀,两人相对无语。 ...... 晚上睡觉,泠竹钻进他怀里幽幽说道: “驰哥哥,你以后可是负有神通之人了,可要记得照顾我,别再把我弄丢了。” 刘驰驰刚想说话,就被泠竹伸头用她温滑灵巧的舌头堵住了嘴巴。 多事之秋的金陵城,月光芳华,胭脂河水微晕,静静流淌过了秦淮河畔的十里长铺。 今夕何夕,如在他乡。 ...... 黄叶翻转的街头,行人寥寥无几,一个个心事重重。 月光在灰色云层里时隐时现,黑暗里几盏街边店铺的灯火兀自亮着,在凌晨的薄雾里有些浑浊不堪。 刘驰驰一人挎剑而行,踯躅的步伐间显出颇多担忧。 “嘿!”有人唤他,声音不大,在薄雾里似乎一吹就散。 他站定回头,惶惶间只看见个人影,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跟着我干嘛?”他问着,瞪大眼睛去看。 那人站在薄雾里深处,白色衬衫深色西服,黑暗中一双眸子若隐若现。刘驰驰一时有些失忆,记不清是谁。 “我没跟着你啊,我就一直在你身边。”那人笑道,声音扎在他心间,让他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你就在我身边?” “是,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没离开过你。” 他被惊到说不出话来。那人双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足尖随着身体轻轻抖动,灯光在白皙的下巴上削成一个斜角。 “你到底是谁?”他警惕道。 “不用这么紧张,故交而已。”那人说着自顾走到灯光下,白皙而又棱角的脸上带着消瘦的笑容。 他被自己吓到,这人竟然是苏楚澜! 他一惊,醒来,才发觉只是幻梦一场。身边的泠竹犹自睡着,睡梦中秀发如云烟般散落一床。 往事微凉,在他心中盘亘不息。他再无睡意,在泠竹嘴边浅浅轻吻了一下,便披起夏衣下床。 清早,晨光破晓,薄雾刚刚散去,朝露未晞,在草叶间闪动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这是殷府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在他看来,却有着令他无比迷恋的祥和与温情。 他看见不远处殷老夫人正带着人整理苗圃,甜儿陪在一旁,满脸流露的都是幸福。 他走上前去给老妇人请安,顺带着要谢谢甜儿。要不是甜儿,昨晚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甜儿笑道: “没什么,我只是帮了刘驰驰的忙而已,记得,在那头的世界里,章迪还在等你。” 他反应过来,微恼道:“你又入我梦里!” “好奇而已。”甜儿随意答道,转头去忙她的苗圃。 要说这世界上,最清楚他底细的,非甜儿莫属,即便是跟苏楚澜之间,她也有过数面之缘,所以刘驰驰在她面前是不需要掩饰什么的。 “甜儿,我有事请教于你。”他低低声道。 甜儿并不答他,知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忙着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就笑着摆摆手道: “去吧去吧,都是年轻之人,你们有话,就到一边说去吧。” 甜儿这才放下手中的事,从一旁仆从手中接过一块绢子擦了擦手,朝他摆了摆道: “走吧,有事去花廊那边说。” ...... 清早的殷府花廊,扑鼻一股紫藤花的幽香,他深吸一口气感慨道: “这金陵城里真是个人居的好地方,也不知还能享受多少时日?” 甜儿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问道: “怎么,想回去啦?” 他作苦笑状: “赊刀人之事已除,况且你又不是没在我梦里看到,我不回去怎行?说实话,我终究还是属于那个世界的,而这里,我权且只能当是来过一回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甜儿低头不语,两人并排沿着花廊就这么径直走着。 半晌,甜儿停住脚步,回头问他: “如你回去,你可想过泠竹怎么办,仙儿姐姐怎么办,你这几个兄弟怎么办?” 刘驰驰被她问住,立在原地说不了话。 第135章 复姓南宫,南宫烟 刘驰驰被击中软肋,愣在当下无言以对。 曾几何时,苏楚澜过着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单身生活,每天可以把妹、喝酒、泡吧,夜夜笙歌,或是一觉睡至天亮,放浪自在、没心没肺地过活。 而如今,他却深陷在时空的感情丛林之中,无法自拔、难以离舍。经历过一个惶惶的春季,流离失所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让自己安定下来。 “你情缘未了,怎么回去?” 甜儿仿佛知道他此刻心中翻腾,又加重语气追问了一句。 所谓情缘,无非是指小仙和泠竹,抑或是还有悟门,或是简彤?后两者先不必说,自己权当她们是妹妹,绝不敢存非分之想。光是小仙和泠竹,就足够让自己牵肠挂肚、释怀不下了。 泠竹刚和自己重逢,这个尝尽了分离与相思之苦的女子,此刻百般娇柔,脆弱而敏感,是否能够承受与自己的再次分离,他不敢想象。 最大的心结还是仙儿。这个一心追随自己,并与自己生死与共患难至今的仙儿,如今下落不知、生死未卜,自己怎么忍心就此把她放下,一人决然而回? 他做不出。 “你是刘驰驰,还是苏楚澜?”甜儿冷不防问了他一句。 她明明知道真相,为何还要问这么一句。 “我,我是苏楚澜。”他吞吐着回答她,心神晃了一下。 对啊,我是谁? 一丝失望的神色从甜儿脸上掠过,她对他笑了下,笑容颇含深意。 “你自己去照一照镜子,你到底是谁?” 勿用照镜子,他知道自己是谁。刚才的回答,只因自己挣扎了一下,在为自己的回去找理由。 “你知道在洛阳时候,我为何要用往生草让你回想起刘驰驰的所有从前吗?” “你难道是想让我彻底变成刘驰驰?”他恍悟道。 “没错!”甜儿点头,眉宇间一片平静。 “你是要我彻底变成刘驰驰。”他目视别处,喃喃重复道。 甜儿没有看他,目光仿佛在追寻着一廊的紫藤花簇。 “你们都知晓我以前的身份。” “你是狱族的族领,山神。当然,你现在仍是。”刘驰驰回答她,并不解她说这话的意思。 “对,我曾是狱族的族领,山林间的主宰,拥有遍布四海的几万族民,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世人想都不敢想的神力。” 他点头,暗暗吸了一口气。通过清凉山巅一役,他对甜儿的山神之力已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甜儿转头看他,换了一种语气。 “那你可曾想过,我又为何要舍弃那许多尊荣和权利而下嫁到殷家,从此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与世人无二?” 刘驰驰想也没想就答道: “那还用说,因为你爱着十六!” 甜儿沉默许久,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 “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就已足够。” 说完衣袂飘飞而去,只留他一人在花廊间长考。 ...... 午间在小厅用膳,几人济济一桌,虽有老夫人在他们收敛一些,但气氛仍是特别的欢愉。 老夫人开明得很,只微笑并不多话。刘驰驰看得出来,劫后重生,老夫人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满意。 自从明了身份,甜儿俨然已经得到老夫人的首肯,不再是以前那个服伺丫头,终于登堂入室,可以和他们一桌吃饭了。 刘驰驰心道,放了个山神做丫鬟,这家人真阔绰的可以了。 甜儿鬼精得很,席间只字不提他们早间谈话一事,倒是有意跟泠竹打得火热。她们年纪相仿,性格脾气相似,都有着在狱族待过的背景,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期间,刘驰驰把泠竹介绍于李默余认识。当介绍道她是大风堂冷堂主的二女儿时,李默余瞪大双眼不明白地问道: “我之前怎听你们说那冷堂主是一儿一女的?” 刘驰驰赶紧解释道: “他一直跟我们这么说的,我们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我遇见了泠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究其原因,只有问冷堂主本人了。” 李默余这才有些懂了,转而半开玩笑道: “我看泠竹姑娘跟令姐长得不甚相像,倒是跟甜儿间有许多相像之处,不了解之人,真会误以为你俩才是一对姐妹。” 甜儿瞪他一眼道: “默余公子,你怎说话呢,哪有亲生姐妹不像的?” 默余笑道: “我看今日难得开心,随嘴一说,你们别往心里去就是。” 泠竹倒不曾生默余的气,只幽幽说道: “默余大哥说得无错,我与我姐的确非同一父母所生。” 话一出口,整桌愕然,齐齐地安静下来。 殷老夫人瞪甜儿一眼,轻斥道: “说是吃饭,哪来那么些话!” 转而和颜对泠竹说道: “泠竹,十六那孩子平日里和他们随嘴开玩笑习惯了,所以他们说话顺便,你切莫往心里面去。” 泠竹看众人皆噤声不语,兀自笑了笑道: “你们说的皆是实情,有何过错?此事已久,在我心中早不算什么,你们大可不必太过在意。” 说罢,端起刘驰驰酒杯朝向甜儿说道: “甜儿姐姐,我们一见投缘,你又是我义父自小抚养长大,我想认你为姐,不知你意下如何?” 甜儿闻听此言,欣喜地端酒杯站起来。 “泠竹妹子,你这主意说到我心坎里了,这几日的交往,我打心底愿意认你这个妹子,你莫要嫌弃我这山野里出身就好。” 泠竹粉颜一红道: “我哪敢嫌弃姐姐,姐姐莫要嫌弃我才对。” 众人都齐齐说好,这样就成一家人了。 两人笑着碰杯将酒一口干掉,就此以姐妹相称。 众人开心,就又多喝了几杯,等到用完午食,泠竹和甜儿已然都有些醉意朦胧了,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刘驰驰怕泠竹酒后不稳,进房时略是搀扶了她一下,泠竹就势弱不禁风一般瘫倒在他怀里。 刘驰驰笑着将她脸上的发丝抚弄开说道: “就你和甜儿两人这等酒量,今日如若不是老夫人劝阻得及时,估计此刻我就得背你回来了。” 泠竹此时双眼宛若盈盈秋水一般,粉脸喝得绯红,比搽了胭脂还要娇媚。 “今日我认了甜儿这个姐姐,纵使是喝醉了我也高兴。” 他安抚道: “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说着就帮她除去脚上靴子,就势解了她的外衣,搬起身子放到床上,然后再拿过丝绒薄被给她盖上。 他叮嘱道: “你只管在屋子里好生歇着,我去默余房里谈事,晚些回来叫你。” 说完正准备起身走人,却被泠竹幽幽一声叫住。 “驰哥哥,今日酒桌上说到我身世,现在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他停下回头笑着说: “你若是愿讲早就讲了,既然没说,我想定是有些难言的苦衷吧,我又何必为难于你?” 泠竹伸手到他衣襟里搂住他腰,把他拉到床畔坐下。 “其实并非我不想告诉你实情,而是一旦说出,就会牵连到他人的身世。我当日见你,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机会说。” 她意味悠长看了刘驰驰一眼,双臂搂紧他说: “今日不同,我已然将我自己托付了你,就定然要将实情告知于你,免得他日你娶了我回家还不知道我身世,说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刘驰驰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好,你说吧,我且洗耳恭听。” 泠竹这才稍稍正色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我生生父母所为何人,在我出生后没几日便被遗弃在洛阳城郊了。冷堂主乃是我养父,他于一砍柴老妇人手中将我买下,并抚养至今。” 听她这么一说,刘驰驰才恍然大悟。 “你果真不是冷堂主亲生,难怪你与你姐泠烟长得并不相像,原来此中是这个原因。” 却看泠竹摇摇头道: “驰哥哥,你们都想错了,我泠烟姐姐其实也非是冷堂主亲生。” 一语既出,刘驰驰便真的愣住了,弄了半天,冷堂主的一对女儿泠烟和泠竹原来都不是他亲生的。 “这就奇怪了,难道冷堂主与他夫人就不曾生育过一儿半女吗?” 泠竹点点头,思忖片刻说道: “驰哥哥,我今日说于你一个秘密,你出去后切莫说于其他人知晓。” 刘驰驰举起右手,一脸严肃道: “是要我发誓否?” 泠竹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拉着他右手放下。 “发誓就不必要了,你且记得就行。我告诉你,但凡从事制作烟花爆竹之人,如久与那硫磺、硝石一类的东西接触,十之八九是不能生育的。” “是么?”刘驰驰瞪大眼睛,试图从脑海所记的化学成分里寻找答案,印象不深,只好作罢。 泠竹接着说: “这是原因之一,加之我养母久病在床去世得早,所以我养父并未生得一儿半女,膝下两个女儿都是自人手中买来的。” 刘驰驰听得新鲜,接着追问道: “你姐泠烟也是吗?” 泠竹点点头,眼眶犹自红了。 “我姐泠烟身世较我还过凄惨,我养父买她之时她已有六七岁大小,随母大老远从北方关外来洛阳城投奔远亲,无奈远亲早已搬离旧址迁徙他方,她母劳累之下病倒,不就便撇她而去了。她幼小年纪,孑然无助,只能卖身葬母。我养父看她一人凄楚可怜,这才买了她回来。” 刘驰驰听之潸然,随口问道: “那她定然还记得她原本的姓氏咯?” “记得。”泠竹回忆道:“她原本复姓南宫,她叫南宫烟。” 第136章 似是,故人来 “南宫烟!泠竹你确定是南宫烟?” 他追问道,似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惊喜。 “是啊,姐姐名字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了,有何不对吗?” 泠竹反被他问糊涂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恨不能立刻跑到默余那儿,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毕竟这是默余人生旅途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患难姻缘啊。 “不对,肯定有事。”泠竹从他表情间看出一丝端倪,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你别想抬腿闪人,定要告诉我。” 说着泠竹一把搂紧他腰,像个孩童耍赖似的粘在他身上。 扑鼻一阵芷兰般的幽香,他顿时被她温香起伏的身子撩到了。 刘驰驰动情地一下把她扑躺在床上,嘴里笑着说道: “谁说我要走的,今日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说着低下脑袋一头钻进她亵衣里。 泠竹手忙脚乱地推搪,嘴上嗔恼道: “好好说着话,你钻床上来做什么?” 刘驰驰闷头说: “不管,先把你治服了再说。” 由不得她说话,便一头冲刺了进去...... 刘驰驰精疲力尽仰天躺着,任由汗珠一颗颗从身体上滑落。 泠竹换了身衣裳,此时正拿着汗巾帮他在额头擦拭。 “说你这人不讲道理,我问你的还没有解释,就平白无故被你得逞了,以后断不能再由你任着性子了。” 刘驰驰笑道: “难得你今天立一大功,算作犒劳你吧。” 泠竹脸羞得通红,啐他道: “谁要你犒劳了?” 转念又好奇问道: “你所说的立一大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与我姐姐她南宫家族熟识吗?” 刘驰驰意味深长笑道: “我与南宫家族素来没有交集,倒是有一人跟你姐姐泠烟自小就有夙缘。” 泠竹听得愈发好奇,不住推搡他道: “这人是谁?快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嘛。” 刘驰驰这才坐起身来,从头到尾将李默余的身世以及儿时经历叙述一遍,临了感叹道: “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你不在意之时她可能就在你身边,等你反应到了,那人却已离你而去了。” 泠竹不解他此时此话的含义,但赶着催促他道: “那你还不赶紧去告诉默余大哥,也好让他尽快与我姐相认。” 他自顾摇着头,整理好衣衫推门出去...... 默余的房间离他房间不远,隔着几丛箭竹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他走到房前叩了会儿门,里面却是无人应答,看来并不在屋里。 闲着无事,他顺着殷府长廊径直朝着前院蹓跶。 前院是大厅的所在,出了大厅绕过巨大的影壁就是前门,所以府外面有什么动静,一般坐在大厅里都能听见。 一墙之隔的街上煞是热闹,人声吵杂,鼓乐喧天,热闹了好长时间方才平歇下来。 刘驰驰不好喧嚣,他皱了皱眉,走到厅里一张椅子上坐下,一旁有仆从奉上茶水,他浅浅抿了一口,看了看四周问道: “大下午的,怎么偌大的府里见不到什么人影,怪冷清的?” 那仆从躬身回答他道: “刘爷您有所不知,再过两日就是六月十九的讲经大会了,这可是金陵城里今年的头等大事,到时定然热闹着呢,您有空一定得去听听。” 刘驰驰扬头道: “这事我知道,但这和今天府里冷冷清清又有何关系呢?” 那仆从接着说道: “哦,府里的人大多出去看热闹去了。老夫人说了,今天是京里面的高僧抵达我们金陵城的日子,下午在府里面没什么事的都可以出去瞧热闹去。” 刘驰驰不屑道: “这热闹有何看头,一帮人簇拥着几个光头和尚,无不无聊?” 那仆从又笑着说道: “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可是京里面来的高僧,听说金陵府衙为安排此次迎宾仪式,光是花车表演就足足排了几里路去,由此可见今天的仪式该有何等热闹了,可惜今日我赶巧当班,看不了热闹。” 言下之意,颇为没亲睹此次热闹而惋惜不已。 刘驰驰看他这副样子,笑着摆摆手道: “快去快去,我准你假了,省得你待在府里也不安心。” 那仆从转作一脸欣喜,谢完他之后就一溜烟跑出门去了。 厅里剩下他一人独坐着,他倒并不着急,一个人悠哉悠哉喝着茶水,且饮且思着,时间过去了好长。 快到向晚时分,出去的人一个个陆续回来了,独独不见李默余的影子。 又等了一刻,听到马蹄声响,一匹坐骑行到殷府门口停下了。他从黄昏的发呆里转过神来,正看见李默余步履匆匆地赶进门来。 他站起,老远招呼道: “你这人玩心也太重了吧,一下午不见你人影,人家出去瞧乐子的人早就回来了,你却要到这时方回。” 李默余三两步跨进厅里来,在他身边一坐下边道: “你猜我出去看到谁了?” “还能有谁,你不是出去看和尚的吗?”他调侃道。 “和尚自然是没错,不过此人却是你我的故交。” 他听了心里便有些数了,笑着答道: “你我的故交?那除了我们在扶风郡县山下遇见的那个西域僧人,还会有谁?” 李默余颇觉意外,问道: “不错,正是他,难罗法师,你是怎知道他到金陵城的?” “这几天金陵城里早已传遍了,说那淮南侯从京城重金礼聘了这难罗法师到金陵城讲法,听说这番僧还是田令孜那老儿一力推荐的。” 李默余听这话后思忖着喃喃说道: “是吗,如是这样就不奇怪了,与他同行的我还见到了另两个熟人。” “谁?” “令狐嗣和唐枭!” “这两个田大统领门下走狗也来了?”刘驰驰瞪大眼睛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李默余点点头。 “我看得丝毫没错,那难罗法师盘腿打坐在那金顶黄幔帐的华车里,身边的仪仗队列里,骑着高马走在前列正是他们两个。” 刘驰驰思忖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句: “既有故人来,我们当盛情迎之。” 第137章 骊园上空的,烟花 一个法号难罗的西域僧人,一个御封的宣威大将,再加一个骁骑营统领,这三人搞在一起,在刘驰驰看来怎么都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组合,更何况他们背后还隐隐约约站着一个老奸巨猾的田令孜。 刘驰驰不说话,但隐约已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他自忖着问道: “姑且就算那难罗番僧是到金陵城讲经来了,那么另外两人跟来其意又是为何呢?” 李默余思考了片刻,猜度道: “多半是奉田老爷子之命,到江南敛财来了。” 刘驰驰仍是不解: “虽说这江南一带富庶,财富天下,但此地为淮南侯属地,哪里容得他来染指?不对,这二人此次前来,定有蹊跷。” 默余点头赞同,皱眉细思道: “那又会所为是何事?” 刘驰驰摇摇头,两人苦思半天不得其解。 正巧此时泠竹过来寻他,一看两人坐在厅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笑道: “默余大哥,怎么听到那么大的喜讯,还是一副愁容,不会是你已有妻室了吧?” 李默余听得没头没脑的,抬头一脸的茫然。 “泠竹妹子,你切莫笑话我,本人几年都没听过什么喜讯了。” 刘驰驰一拍脑袋站起来,笑着怪道: “你们瞧我这脑子,跟你一聊到那番僧,竟然将正事忘了。” 趁李默余愣着,他拉过泠竹说道: “默余,我再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泠竹,乃是泠烟那丫头的妹子。” 默余被他们弄得一脸糊涂,茫然点头道: “这我晓得,你什么记性,早在午间用膳时你就已介绍过。” 刘驰驰笑道: “你莫要着急,还有一人我没介绍过。” “谁?” “泠烟。” “泠烟?这还用你介绍,我在洛阳骊园早已见过。” 刘驰驰莞尔一笑: “见虽见过,但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啊。” 默余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她是大风堂冷堂主的大女儿?” “错。”刘驰驰神秘一笑道: “你还是不知她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南宫家族后人,原名南宫烟。” 话一出口,一向矜持稳重的默余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就是南宫烟,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宝儿!” 泠竹接话道: “没错没错,我姐姐小名正是叫作宝儿。” 她这一句话,真的让李默余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可是当真?” 刘驰驰笑而不语,故弄玄虚一般看着他。 李默余瞪他一眼,转头向泠竹求证。 泠竹抿嘴笑道: “看来驰哥哥说的没错,泠烟姐姐在默余大哥心里果真是非比寻常的重要。” 转而朝李默余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默余眉宇间豁然打开一片晴空,语不成句地喃喃道: “十五载了,宝儿,我终找到你了!” 随之而出的,是两行清冽滚烫的男儿泪。 刘驰驰看愣住了,在认识李默余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从不曾见过李默余流泪,虽然经常次的流血受伤。而眼下在这个纳言而铁血的汉子身上竟然流淌着滚烫而灼热的绕指柔情,这不得不令人为之侧目。 看到这情形,泠竹为之深情所动,情不自禁陪在一旁垂泪,一时间竟把自己哭得泪人儿似的。 刘驰驰看着两人好笑,打趣一般说道: “好了,像你这般哭法,是个喜事也被你哭没了。” 泠竹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 “你说什么呢,不解风情的家伙。” 就刘驰驰而言,他其实是个颇解风情的家伙。不止解风情,而且情商高泪点低,如此一番玩笑只为让这两人从戚戚愁肠中早点挣脱出来而已。 李默余会意,展颜而笑道: “驰兄弟说得对,这是件好事,本该庆祝才对,只是......” 说到后半截,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什么?” 泠竹问道。 李默余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考着同样的一个问题: 那一日在洛阳骊园之中,那三个人是如何会消失不见的? ...... 用晚膳时,一桌子人坐下,唯独缺了殷老夫人,按礼节几人都不敢擅自动筷。 甜儿派仆从去请老夫人前来用膳。 仆从去了一会回来回话说: “老夫人叮嘱了,你们只管自己用餐就是,莫用管她。她在庵堂做完晚课,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刘驰驰听罢对泠竹提议道: “泠竹你看你去陪陪老夫人可好,随便叫仆从送些吃的过去,你就在庵堂里陪老夫人用膳。我在这里还有话跟默余和甜儿聊聊。” 泠竹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带了些米粥菜点之类,然后跟着仆从出去了...... 泠竹刚走,甜儿便起身已主人姿态招呼他们道: “既然老夫人不来,我们就开始用膳吧,两位不必拘礼,要想喝酒只管喝些,听说默余大哥今天还得了什么喜事,你们要庆祝只管喝就是了。” 默余刚想解释,却见刘驰驰站起来摆摆手冲甜儿说道: “甜儿姑娘,有一事想央求于你,如你不答应,我和默余喝酒也不会痛快。” 甜儿抬眉道: “哦!有何事只管说就是了,别说什么央求不央求的,你这一说,倒把我说得不是自己人似的。” 刘驰驰这才坐下,稍稍正色道: “刘某只想问下,关于那晚冷堂主和泠烟、小仙在洛阳骊园无故消失的事,甜儿姑娘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默余随即也点了点头。 听他这话,甜儿收起笑容低头稍稍思忖片刻说道: “驰大哥,我知道你在获知我狱族身份后就一直怀疑此事与我有所关联。我并不怪你,因为赊刀人之事,你我当时险些互为对手,怀疑甜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稍作停顿道: “不过此事真的与甜儿没有任何关系,甜儿在此可以发誓,如甜儿今日所言有任何谎骗或是违心之词,教甜儿......” 不等她说完,刘驰驰赶紧打断她道: “甜儿,十六乃是我和默余的生死之交,哪有不相信你的道理,你切莫再发誓了,我们信你就是了。” 李默余也对甜儿语重心长说道: “甜儿,自从明了你和十六间的一片真心,加之我们在清凉山巅共同御敌作战了一回,我和驰驰早就对你不存怀疑之心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甜儿从他和默余的眼中也看到了信任,便不再说什么,只问: “那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呢?” 默余把意思表明道: “我和驰驰正在追查他们那日失踪一事。只因那一日你就身在府中,不知是否注意到府里有何异样之处?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甜儿终于明白他们的用意,点点头之后便开始低头沉思。 思虑半晌,刘驰驰眼看着甜儿的眉头开始纠结了起来,他要紧问道: “怎样,是否有何可疑之处?” 甜儿抬头眼神凝重地对他们说道: “有!冷堂主。” 刘驰驰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他紧接着问道: “为何是冷堂主?” 李默余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们听我跟你说当日情形。”甜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自从前一晚我送往生花到你和仙儿姑娘的房里,我便从你睡着后进入你梦境中得知你是怀有迦南扳指之人。当时那扳指尚只在你行囊里,还并没有化于你手心之中,所以我当时并不知晓你的身份。” 甜儿所指是他青纹伺迦的身份,刘驰驰点点头,示意甜儿接着说下去。 甜儿轻抿了一口香茗,继续回忆道: “当我得知此扳指在你手上,我一时也陷入两难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迦南扳指对我狱族意义之重大,你们两位都是再清楚不过了。思虑再三,我便决定在你们出门之后去找束长老商量对策。” 说到这里,甜儿看一眼李默余道: “这就是为何你们一早回来迟迟却看不到我人影的原因,当时我刚从山间急急赶回来,一时心神还未平息,由此还耽误了早餐时给十六侍奉早茶,讨得他不高兴地说了我两句,之后便听说了冷堂主、泠烟和小仙姑娘齐齐失踪之事。” 李默余点点头道: “我当时也注意到了,不过十六不高兴倒并不是为你,只是因为我们前一晚去山里找了驰驰一晚未果,所以他憋了一肚子的难受,不经意间才朝你发作的,甜儿你自不用太过在意。” 甜儿莞尔一笑道: “他的脾气,我自然晓得。” 她接着语气一变说道: “不过我记得在离开骊园之时,曾看见从骊园里突然窜出去一颗好高的烟花来,明亮异常,一闪而过就窜入了夜幕里。我当时也未曾在意,心里只想着赶紧去找束长老商量迦南扳指的事,现在想来,那烟花确实蹊跷。” “烟花?!”刘驰驰和李默余同时叫出声来。 “正是!”甜儿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刘驰驰和李默余同时对看了一眼,心里面同时惊想起了一个名字: 冷海图。 冷海图,洛阳城第一烟花世家,大风堂堂主。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王建的白衣陌者! 第138章 出走之间,欲望撒泼 那支由骊园窜起的一支烟花,瞬间点亮起他们的线索。 那个无端地在暗夜里放烟花的人,不是冷海图还会是谁? 这一支烟花作何用途,不言自明,多半是一种信号,一种向外告知情况的信号。 至于这信号具体代表何意,又发给谁看,这些目前尚不得知。不过随着冷海图冷堂主的慢慢浮出水面,这一切迟早也会被解开,时间问题而已。 “冷海图!”刘驰驰从口中一字一字念出这个名字。 作为大风堂的传人和泠烟、泠竹姐妹的养父以外,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或许还有一个曾为白衣陌者的身份,但这一段身份堪疑,因为只是来自于冷海图本人和孙管家之间的对话,以后再也没听他提及过。 身为曾经的黑衣陌者,刘驰驰非常清楚,陌者之间有着非常严格的纪律和行动方式。他们只针对某一任务临时组队,各自恪守本份,只履行交代给自己的那一部分义务,一旦任务结束则就地解散,消失于人群之中不复再见,除非等到下一个任务开始之时。 陌者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所有的陌者只遵从于一个人的调遣,这个人就是—卫将军王建。 “难道他此举是奉了王建的命令吗?”李默余思忖着问道。 “很有可能。”他依然皱着眉头,苦苦思考着冷海图这番举动的动机。 “但是在大风堂里,你们不是明明见到他与孙管家那帮人反目,为此还连累到他大风堂近百号人搭上了性命吗?” 李默余继续提出他的疑问。 那晚大风堂一役他虽没有参加,但从事后殷十六的讲述来看,那是一场非常惨烈战役,他们如何死里逃生姑且不论,光是看双方的死伤人数就是一个吓人的数字。难道在这样的两败俱伤情况下,冷海图还能再跟卫将军王建合作? 刘驰驰没法给他解释,他自己也正深陷在各种疑问里面,理不清头绪。 桌上的空气一时反倒沉默了。 甜儿看着他俩一头云雾焦虑之下一言不发,便尝试着提醒他道: “难道你没想过从泠竹那里着手,打听一下冷堂主可能的去向?” 默余抬头,也把眼光注视向他。 刘驰驰清楚,这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提议,最起码可以一试,可他瞬间却犹豫了。 如要询问泠竹,势必要告诉她泠烟和她养父失踪的消息。在家园被毁之后,她是否还能承受这样失去家人的痛苦,他不能肯定。 甜儿看出他的为难来,想了想站起身说道: “这样吧,先不着急,我先动用我的凤凰令召集族人在洛阳一带的山林附近搜索看看。” “凤凰令?”李默余不解地看了看她。 甜儿笑了下解释道: “就是山神令。” 刘驰驰点了点头,姑且这样试试吧,虽说他们躲藏在山林间的可能性不大。 甜儿遂走至厅门之外的空地上,仰向天空发出一声短啸。 那啸声清丽而悠扬,轻飘飘地窜到了苍穹之上,悠游了没几个来回,便引来了一只巨鸟的身影。 李默余又是看得一脸愕然,他自顾拍着刘驰驰肩膀说: “驰驰,你看那巨鸟又回来了!” 甜儿回眸微愠道: “跟你俩说过多少遍了,这是凤凰,不是什么巨鸟。” 说毕一伸手,从那伏于屋脊之上的凤凰垂落下的尾羽间摘下一支羽翎来,同时从自己的秀发间除下一缕青丝,并将两者缠绕绑紧在一起。 甜儿再拿出火石来打着了火,接着用火引着了羽翎,瞬间便将两者燃成了一缕灰烬。 灰烬落地处,甜儿低头默默自语。语毕,甜儿一抬头,那凤凰已然振翅向天穹间飞去,羽翼起伏间似有点点星光闪烁,唯美极致。 刘驰驰和李默余看得愣了眼,半天张口说不出话来。 甜儿折身回到厅里坐下,笑着看两人掉了下巴一般不语。 刘驰驰心说,养什么宠物也没有养上一只凤凰拉风啊。 李默余半晌才问道: “甜儿,你方才将你发丝和那凤凰的羽毛缚缠在一起烧掉,是何意思呢?” 甜儿莞尔一笑,解释道: “我乃半人之身,而凤凰是神兽,乃神族之身,所以我若要差遣于祂,必先要与祂定有契约。而你们方才所见的,就是我和祂之间的立约方式,此后我口中所念祂俱已收悉,并会返回山林传令下去。” 刘驰驰听得心里一阵唏嘘,人家玩的那才叫高级,自己那点装神弄鬼的架势现在看来简直弱逊爆了。 正想着,李默余却径直问甜儿:“甜儿你这还算神力吗?” “嗯。”甜儿答道:“当然。” 李默余又突发兴致问道: “那为何那一晚万目偏偏要说你随了凡人后就是凡夫俗子之神,再也施展不了神力了呢?” 连这问题都敢问,刘驰驰恨不得台下跺他一脚,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甜儿脸上犹自飞上一抹红晕,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考虑了片刻才囫囵说道: “反正我现在仍有神力就是了,等十六回来后就不好说了。” 这算是个什么解释,默余转脸看看刘驰驰,一脸的不置可否。 刘驰驰则是从甜儿话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解围道: “神力哪是这么容易消失的,等十六回来,她跟十六商量之后,才能考虑还要不要神力。” 李默余若有所思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么说十六的意见还是蛮重要的哦。” 甜儿跟刘驰驰赶紧闷头用餐,谁也不想搭理这个呆子,由他自个想去吧。 ..... 入夜,城里浅浅地下了一场雨,雨丝细密,打在竹林的叶间,如细语呢喃般轻柔。屋外寂静,屋内灯火扑簌。 他独坐着发呆,看泠竹在屋子里忙东忙西地收拾,几次想脱口而出询问关于她养父的事,但还没问出口就自己搪塞住了。 亥时,夜阑人静,泠竹催促他上床早些安寝。 他洗漱完毕,刚熄灭灯火解衣躺下,泠竹温香柔软的身子便偎依了过来,他将她搂在胸前,埋头于她秀发间发愣。 泠竹任由他嗅着,温柔间问他道: “你今日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女人的敏感是老天赋予她们的神奇之处,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将人洞穿。 他看无可掩饰,便直说道: “嗯,跟冷堂主有关。” 愣了一愣,泠竹微微直起了身体,略是变了个语气问道: “与我养父有关?” 他不想唐突她,只用渐蓄起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脸庞,轻声回答: “嗯,确是与你养父有关。默余他们离开洛阳城的前几日,在十六的骊园里发生过一起事情。你养父冷海图带着泠烟突然出走,同行还有一女子,名叫孟小仙,从此杳无音信,不见踪影,我和默余正商量办法如何找到他们。”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刘驰驰竟感觉不到泠竹有太多的意外,只听见她幽幽叹息道: “以我对他之了解,他定然是去投奔那卫将军王建去了。” 刘驰驰一惊,问道: “你怎会如此确定?” “我养父乃是卫将军门下陌者,你难道不知?” “这我自然知道,可也正是那王建派人血洗了你们大风堂,我亲眼所见。那日我与你养父冷海图曾并肩御敌,如若不是用火药之计,我们定然逃脱不了王建那数百乌甲军的追杀。他怎可能还去投奔王建呢?” 泠竹没有立刻答他,只在黑暗里坐了起来,他看到她两颗眸子在黑暗中如宝石一般闪动,胸口处犹如心潮翻涌一般起伏不停,很显然,泠竹正在试图平息自已内心涌动不停的思绪。 他默默不语望着她,心知她有话要说。 片刻,待稳定了情绪,泠竹说道: “驰哥哥,你知道我是如何从大风堂出走的吗?” 他把她重新拉于怀中,轻和着声音说道: “之前在石室中你曾大概告诉过我,说你是与你养父起了争执,所以才一个人跑了出来。我当时也觉奇怪,但这是你父女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细问。” “驰哥哥,今日既然已提及此事,我就将事情原委一起说给你听,也好把我心中委屈让你知道。” 他点点头,没说话,只用手轻轻抚弄过她一头如娟的秀发。 黑夜沉静,只有细雨沙沙作响,泠竹紧靠着他娓娓说道: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曾依照我祖上所传的《山河火器谱》做出过一台飞火发车,你记得么?” 他点点头,记得泠竹曾经跟他说起过。 泠竹接着说道: “想不到我养父利欲熏心,一心想以此换得高官厚禄,竟要将此书连同飞火发车一起献于卫将军。我明白此物的伤害,断不能答应。多次劝阻无效后,我只能私自毁了飞火发机并烧了那部《山河火器谱》,以为这样就可让他绝了念头。” “难道他仍未死心?”他忍不住问道。 泠竹点点头。 他皱起眉头,甚是不解: “那飞火发机连同那部《山河火器谱》都已被你毁掉,他怎还不死心?” 泠竹叹口气道: “因为我养父知道我从小即有过人之记忆能力。” 刘驰驰恍然大悟道: “难道说那整部的《山河火器谱》都已被你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正是。” 第139章 金陵城,又一夜无眠 论天资,说泠竹天赋秉异,刘驰驰一点都不奇怪。能把《山河火器谱》琢磨透了,然后一摸一样造出个飞火发机来的,就绝不是个普通人。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岁月正好、貌美姣人的女子,单从这一点来讲,就着实不易。 现在又听她讲,她居然把《山河火器谱》里内容一字不落地记进脑子里了,这教刘驰驰简直要膜拜得她不行。 要知道,无论搁在古代还是现代,能过目成诵的都该称作是奇女子。自己怀里搂着的女子,不正是这样一位“大神”级别的人物啊。 他俯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深情道: “所谓过目成诵,说的就是你这种天资聪慧的才女。” 泠竹对别人的夸赞早习以为常,她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我养父不依不饶,定要我帮他重新默写一部完整的《山河火器谱》,这才是我真正离家出走的原因。” “你不愿意是么?”他问道。 泠竹点点头突然又反问他: “换做是你,你会愿意吗?” “我会!”他毅然回答她:“但不是默出来给他,而是留给后世所用,毕竟如此一部巨著毁于一旦实在太过可惜了。”他感慨道。 泠竹眼神闪亮地看他一眼。 “驰哥哥,你的心意和我想到一齐去了。早在毁那本书之初,我就将书上要紧部分全部默记了下来,只是没让我那养父知道而已。” 听她这么说,刘驰驰方觉欣慰不已,泠竹的心性高于常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奇女子。 想到这泠竹对自己一往情深,禁不住心里一暖,双手将她紧紧抱在了胸前。 泠竹依偎在他怀里,继续低声说道: “只是碍于我养父觊觎,我一直不好把那手默的书稿带在身边,更不能藏在大风堂家中。” “那你把它藏在哪里了?”刘驰驰好奇地问道。 “驰哥哥你猜猜看?”泠竹卖了个关子。 “我到哪去猜,难不成你把它藏在这里了?”他笑道,伸手到她胸前抚弄了两下。 泠竹咯咯笑着躲他,但忍不住眼里的惊奇,追问他道: “你怎么猜到的?已经差不离了。” 被她这一说,刘驰驰哑然失笑。 “不会吧,丫头,你还真把它藏在这里,我看看。” 说着他掀起裘绒的被子直往她怀里钻去。 泠竹被他弄得咯咯直笑,按住他脑袋只说不行。 “我的傻哥哥,怎么会在我身上,要在不是早就被你看到了?” 刘驰驰这才罢手,重新拥着她问道: “那会在哪?” 泠竹抿嘴笑着,边略是神秘的说: “在我姐身上!” “泠烟?!” 泠竹点点头道: “并非真在身上,而是我将那部书稿默在了她贴身穿的内衣衬里。” “难道她不晓得吗?” “我姐自然晓得,只是她不会告知旁人而已,连我养父她也绝不会说的,所以,既隐秘又安全至极。” 泠竹说着,语气里略有些洋洋自得。 “你藏得真够绝的。”刘驰驰苦笑道: “但你也别忘了,你姐现正在你养父手里,她就是随你养父冷海图一道失去踪迹的。” 这一说,泠竹果然就愣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看她这般反应,刘驰驰安慰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一来,你姐泠烟生性乖巧温顺,你养父一时绝想不到如此重要的物件竟然穿在泠烟身上;再者,你养父惹恼了卫将军,自身难保,虽此前逃过一劫,但仍是步步危险,断没有精力再去找那部《山河火器谱》的。” 泠竹兀自摇了摇头,面有忧色道: “驰哥哥,你并不知晓,那一日你在大风堂里看到的一幕,仅仅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刘驰驰被她这话豁然惊到,急着追问道: “怎会是场骗局?死伤如此惨重,俱是我亲眼所见。” 泠竹一脸悲色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此事俱是我养父和那孙管家一手安排,我是再清楚不过的。我虽从家中出走躲于龙门山上,但和我姐泠烟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我姐常借上街的名义跑到我俩所约之处见我,并随时将我走后家中的事态发展通报于我。 在事发那天午后我姐曾来找过我,她说我养父曾对她说过,大风堂业已被人盯上,他的陌者身份就要暴露,洛阳城里已经不能久待,要她做好弃家出走的准备。” “弃家出走?” “正是,这是我姐原话。我姐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长安城里投奔卫将军。我姐又问,那家中一干伙计人等如何安置。他思忖片刻语气决绝道:'这些人俱是知情之人,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这四个字说得刘驰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思难道是说,他们都是知情者,所以要杀他们灭口?” 泠竹点点头道: “我跟我姐起初还不以为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想不到我养父为谋权贵,会下如此杀手。” 刘驰驰明白,在此之前她们姐妹俩定然想不到其养父是如此心狠之人,更想不到他为谋权贵,不惜以别人性命为代价。 泠竹接着说道: “事后想来他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 “他也意图通过发动这场家变,迫我现身。”泠竹的目光变得冰凉,讲述中手指已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唯一他不曾料到的就是过了几日我竟然遇见了你......” 说到这里她目光顿时变得温婉起来,刘驰驰心里一暖,轻轻捉住她双手。 “如不是你,我还真以为家中平白遭受了意外的变故。但自你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我便逐渐回过味来,这是我养父和那孙管家俩人合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灭口,还有就是引我现身。” 泠竹的语气不再是激动,更多是一种无奈中的平淡。 夜已微凉,空气如水一般的薄湿,不知不觉中,刘驰驰竟然听出了一身冷汗。 想不到此件事情里面竟暗藏了这么多玄机,而如果泠竹不说,他是万难想到的。 “苦肉计?这代价也太大了吧!”他惊到,突然想起那一晚冷海图和孙管家在后院场地中央的对话,难道都是假的? 泠竹抬头露出难得的一丝苦笑。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孙管家的人也付出了他们预料不到的代价。如不是你们出现,乌甲军绝对不会死伤那么惨重,你们多少也替庄里的兄弟们报了仇。” 他只能陪以一笑,笑容颇多无奈。如果今天泠竹所言不虚的话,那么一帮人都让这冷海图给涮了。 长夜中两人再也无法安睡,无语中只能用拥抱让对方感受自己的体温。 过了好长时间,泠竹轻声地问道: “你睡了吗?” 他用下巴在泠竹脸颊上蹭了蹭表示自己没有。 “你会怪我吗?”泠竹问他。 “为何怪你?” “直到今天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月光便把泠竹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照成了两汪盈盈的潭水。 自打再次遇到泠竹,她就一直在跟自己坦诚,坦诚自己的身世,坦诚自己家中的往事,坦诚自己所有的秘密......仿佛对他稍有保留,都是她自己接受不了的。 这个执着的女孩,俨然已把自己的所有托付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而反观自己呢,....... 在清冷的长夜里,刘驰驰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顿时起了一片无以名状的雾气...... 黎明时分,他带着自责把自己放到她身体里,轻柔而忧郁地闭上眼睛...... 古老的建邺城(金陵城的别称)在微雨中迎来清晨,这一晚,不知又有多少人遗失了睡眠。 一大早,李默余很少有地一个人坐在花厅发呆,微风掀扬起他清瘦的鬓角,连甜儿都一眼看出来他一夜没睡。 自打甜儿回来,就一直睡在老夫人卧房的外间,一来可以照顾到老夫人,再者也可以陪老夫人聊聊天。虽说老夫人也有自己的服侍丫头,但终究是甜儿照顾得服帖,老夫人自然也就乐得消受了。 “默余那孩子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老夫人问甜儿,她们远远经过花厅,并没有打搅他。 “可能是有吧。”甜儿回答着,右手抽空替老夫人撑起一把竹骨的纸伞。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犹自说道: “少年轻愁,就是说的你们这般年纪。” 甜儿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老夫人又问道: “十六呢,十六这孩子这两天可有什么口信回来?” 甜儿停下思忖片刻。 “说也奇怪,好像已有两天没有消息了。” 老夫人闻言停顿了一下,接着往前走,口中轻轻说了声: “按十六做事的习惯不会是这样,派人去查查吧,别遇上什么麻烦了。” 甜儿连忙低头打伞跟上她。 “我今个一早已发了山神令,命沿途的族众去查了,老夫人不用担心,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报来。” “好。”老夫人停下来看了眼甜儿: “等十六回来,你就改口吧。” 甜儿俏脸一红,低头面露淡淡的喜色。 “嗯。” 第140章 同去同去,归长安 呛啷,他从鞘里拔剑。 时隔多日,剑锋处依然寒光凛然。虹口青刃处,肆溢着森森锐意,剑身间,隐隐的血腥未褪...... 泠竹泡了壶雨花放在他身后的红木案几上。晨光中她显得娇慵而娴静,难得一见的主妇模样。 “这是把什么剑?”她好奇问道。这把剑是她随身带来的,王建的用剑,也就是从刘驰驰胸口取出的那一把。 在她看来,这把剑对他有别样的意义。 “这把剑名曰悔断。” 他将剑身放于清水之中轻轻濯洗。 “相传是战国晚期名家所制,也是其最后一把传世名剑。” “哦,这剑竟有这般传奇,不过想来卫将军所佩之剑,定然不会是泛泛之品。” 刘驰驰笑着摇摇头,将剑自清水中取出,拿过一块柔软的麂皮绒布在剑身上轻轻擦拭。 “王建偏爱此剑,并非为其乃名家所制,皆是因为其剑名—悔断。” “悔断?有何寓意吗?”泠竹愈发好奇道。 “和此剑相比,此剑背后的故事更加令人垂目而动容。” “是吗?那你说来听听。”泠竹饶有兴致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一手抚剑,一面扭头看她一眼,泠竹乖巧得像个孩儿。 “相传制剑师早年即负有英名,制得名剑无数,不料却在盛年之时,十年都铸不成一把像样之剑。苦思之下,归结为自己留恋于爱侣间的情爱缠绵,不得专注而致。又一日,铸剑于深夜,眼看又是一柄凡庸之剑,盛怒之下,他执剑杀了爱侣,此剑乃成。再往后数十载,他碌碌无为一剑未成。及至耄耋之年,他幡然醒悟,人世间最伤人的剑,乃在人心中。遂取此剑名,悔断。然后自弑于爱侣墓前。” 泠竹默默不语,取一素布帮他将悔断之剑包上,这才轻轻说道: “这世上哪有挥剑可断的情丝呢,真傻。” ...... 晨食时,他与默余在小厅见到。 “怎么,看你神色憔悴,一晚没睡?”他问道。 默余自顾笑了笑,眼神颇多无奈。 甜儿走进厅来,一面吩咐手下仆人伺饭,一面走至他们身边稍稍皱了皱眉头。 “十六这两日一直没有消息回来,不像其做事之风,老夫人今早起来有些担忧。” “派人去打听过吗?”刘驰驰也皱了皱眉,转而问道。 “我一早已发出山神令,命沿途族众留意,一有消息会立马告知。” 他点点头,跟李默余商量道: “先等等消息再说,有简彤和阿蛮陪着,料想也不会有事,即便是有事,想来这三人也能应付得来。” 李默余点头赞同。 甜儿也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但愿吧。” 他这才坐下,将昨晚上泠竹和他分析的情况如实告知了两位。 李默余听罢咂舌道:“冷堂主,果真是他?” 甜儿沉静着脸不说话,她对冷堂主颇有印象,当日在洛阳之时,殷十六和李默余、阿蛮都出门打探刘驰驰的消息,唯有冷堂主一人以身上有伤为由,独独留在了府里,而后又发生过烟花报信一事,所以她本就对冷海图存疑,此时一经证实,她反倒比默余冷静许多。 默余又问道: “如是那冷海图意欲投靠王建,他因何要带走小仙姑娘呢?” 这也是刘驰驰所疑惑的,他目光定在一处摇了摇头,以示他心中也无解。 甜儿思忖片刻皱眉说道: “有一种可能。” 刘驰驰忙问:“你说说看。” 甜儿边思量着那天的情形,边说道: “你那日去龙门山巅赴王建之约,自你出门后,小仙姑娘便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连叫她用膳她都不肯出房门半步。我曾去叫过几次,都见她一人独自在屋内焚香祷告,想来是在祈你平安归来。” 他听甜儿说着,手指握成拳头抵在唇间,低头间凝紧着眉头,一语不发。 甜儿继续回忆道: “晚饭时,十六和默余均很是为她担心,泠烟姑娘便自荐在饭后前去陪她。因她跟小仙姑娘原本就认识,在大风堂时就曾住于一起,私下感情甚好,所以大家便应允了。” “后来泠烟去小仙那屋了吗?”他抬头问道。 甜儿点头。 “去了,也带了点饭食进去,而且就此没有出来过,想来是想多陪陪小仙姑娘。” “到你出门之时也没出来吗?” 甜儿又点了点头。 李默余听罢说道: “那就对了,想来是那冷海图要带泠烟一起离开,看她待在小仙姑娘房里不走,时间紧迫,一急之下便将小仙姑娘一起带走了。” 他如此分析很有道理,刘驰驰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就这样,他们估猜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甜儿懊恼道: “此事怪我,府中当时只有我在,我怎就没想到动用族众将她们找出来呢!” 刘驰驰安慰她道: “这本就不该怪你,你当时一心想着我和迦南戒的事,怎可能又别的心思。” 默余也同意。 “此时再说后悔的话并无益处,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将她们找回来。” 说完这话,他掐指算道: “那么,照时间算来,泠烟她们几个这时该是在长安城里。” 刘驰驰点头。 “多半是的,如果泠竹预料没错的话。” 甜儿道: “知道他们行踪就好,料想那冷海图也不敢将她两人怎样,一个是他养女,一个又是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看了刘驰驰一眼,不知如何说下去。 “另一挚爱吧。”李默余接话道,此时他知道泠烟下落,心情好了许多。 刘驰驰烦恼了一晚上,此时哪有心情跟他们说笑,只好心虚地瞪了他们两人一眼。 “实在不行,我就回长安城一趟。”他说道。 李默余突然一脸严肃道: “不行,你现在已然已与王建反目,加之你又是那田令孜老儿的杀子元凶,正遭他各地缉拿。若你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两人笑还来不及。” 他听后反问: “那你道怎样,难不成由着那冷海图把她们禁锢在那里?” 李默余思忖着说: “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我两人一同回去。” 不等甜儿反应,刘驰驰又照李默余胸口给了一记老拳。 “就知道你是这心思!” 这一拳险些没把李默余刚吃进去的饭给打喷出来。 甜儿见他们这副模样,秀目一瞥嗔怪道: “你们兄弟几人整日里就是这样,那十六回来怎么办?” 刘驰驰明白她心思,赶紧道: “放心甜儿,一个月内绝不让他出你们卧室半步,吃喝都在床上。” 甜儿俊脸臊得通红,挥起筷子作势要打他。 李默余忙说道: “赶紧吃饭吧,贫了这么长时间,饭菜都凉了。” 几人这才有了食欲,动筷开始用餐。 ...... 席间,默余问道: “甜儿,城里的讲经大会好像就在这几日吧。” 甜儿回道:“六月十九,就是明日。” “明日?”默余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主讲坛安在何处?” 甜儿点头。 “城南近郊的报恩寺。” 第141章 曾几何时,你于心中读我 城郊不远,可着实也不近到哪里去。光靠腿走,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绝对到不了大报恩寺的。 刘驰驰站在殷家马房前犯愁。 殷十六胖归胖,可是收罗天下良骏却是他祖辈传下来的一大爱好。光是马厩里的这些,就足够刘驰驰挑花眼的。 李默余打小就在宫城里长大,见过世面,三两下便选了匹大宛名马,人高马大地骑在上面,煞是有种少年英杰的倜傥模样。 他看刘驰驰踌躇样子,笑着说: “在京城就听说你马球打得很好,怎选起马来一副犹豫的样子,要不我来帮你。” 刘驰驰只顾摆手道: “不用,只不过我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什么?!” 一句火星用语险些没把李默余听掉下马来。 ..... 晨风拂柳,飞花自在,微雨轻湿十里秦淮河岸。两人信马由缰顺着秦淮河堤一路向城南郊外走去。 “我们白天去报恩寺作甚,难道晚间去探不是更好?”默余骑在马上问道。 刘驰驰故弄玄虚一般笑了笑。 “赏景。” 说完“驾”一声打马跑在了前头。 ...... 城郊地广,报恩寺实在占地不小,跟扶风法门寺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 占地百顷之阔,青瓦白墙间,屋脊错综罗列,微风掠过,惊起一片铜铃声叮当作响。 刘驰驰打马从远处一目尽眺,感叹道: “好家伙,这么大一座寺院。” 默余眼看着寺院说道: “此寺修建于东吴赤乌年间,为我南方第一座佛寺,距今已有六百年之久,地位如此之重,规模又怎会不浩大。” 刘驰驰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一列卫兵开道向着寺院大门走了过来。队伍后面跟着一队穿着白衣的少年,步履整齐,低眉轻脚,一个个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看数量,足有百十名之多。 默余奇怪道: “这些孩子是做什么的?一个个眉目清秀、容貌整齐,怯生生的样子,稚嫩得简直可以掐出水来。” 刘驰驰打趣道: “我不知道。你装扮一下,涂些脂粉,说不定也可以混进去。” 李默余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佛门圣地,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听他们闲聊,一旁有位看热闹的老者忍不住说道: “一看二位就是远道来的,对这讲经大会实在不甚了解。” 刘驰驰忙收敛起笑容,和颜道: “老人家您说对了,我二人都才来这金陵城里没两天,听说有这讲经大会便一起过来瞧个热闹,实在外行得很。” 那老者看他态度诚恳,倒也不介意,乐于赐教道: “今年的讲经大会规模可不比寻常,不光会有高僧讲经轮法,其中还有一项重要仪式,就是百子诵经。” “百子诵经?”刘驰驰开窍道:“难不成是要挑选百名少年一起诵读经书?” “正是,明日午时,金陵讲经大会开始之时,百名少年少年将齐聚于报恩寺正殿之前,齐诵经文,宣扬佛法,这就是所谓的百子诵经了。届时场面一定蔚为壮观。”那老者捋着胡须一脸的遐想状。 “那这百名少年是从何选来的呢?” “城邑近郊一带的少年均可报名参加,只要略懂一些佛法,能诵读几部经书皆可。我家对门教私塾的老王家儿子就被选上了,你瞧,那个就是。” 说着老者伸手指了指人群里面。 队伍里有个少年也看到了这老者,但拘谨得很,想来是管束很严,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只用眼角瞟了一眼,便又低头垂首跟着队伍往前走了。 “他们进去之后还得要再选的。”老者目送那少年,口中又补充道。 “怎么还要选?”刘驰驰不解地问。 “从他们其中要选出一个最有灵性、最具佛缘的,站在前面做领读之人,还有就是,可以在高僧讲经之时伴听在高僧之侧,很是荣耀呢。” 这老者说着,眼中一副期盼模样,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获得了殊荣一般。 刘驰驰笑着回头,朝默余扁了扁嘴,轻声说道: “要是叫我,打死也不愿跟那污浊不堪的番僧站在一起的。” 默余愠道: “你小声一些好不好!” 队伍走到临了,竟有一帮盔甲鲜明的士兵随后押队,刘驰驰赶忙一转身拉着李默余一起背过身去。 李默余问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大的人,难道还怕官兵不成?” 刘驰驰拉着他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了好几步,然后才抬头道: “你就不能小声一些,没看见你我的故人吗?” 李默余这才紧张道: “谁?难不成又是那个唐枭?” “你猜对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默余赶紧伸头看去。 那走在队尾,一副盛气凌人骑马的军官,正是唐枭。 默余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只看到唐枭,那令狐嗣呢?” 刘驰驰摇头表示不清楚。 “多半是已经坐轿进去了吧?” ...... 及近午时,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刘驰驰这才和李默余一起重新上马,围着寺院四周的高墙闲逛着。 走了半天,李默余问道: “你白天出来就是为了勘察地形?” 刘驰驰点点头,犹自骑马四处闲逛着。 李默余骑马赶上来,兴奋问道: “这么说,你是真准备晚上再来?” 他耸耸肩。 “也未可知,你不觉得这帮家伙可疑吗?” “怎么可疑?” 刘驰驰勒住马下来,选了一个干净地方坐下休息,边回答道: “金陵府郡,一个平常不过的佛家盛会而已,怎用得着动用京师之师前来保护?虽说是京里来的高僧,大不了动用地方军队足矣,哪用这么劳师动众,居心可疑,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李默余追问道。 “其二,佛门禁地,照理说是不准有军队或携兵刃进入的,可你看,唐枭这帮神策军竟然明刀亮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了,其理说不通吧。” “有道理!你这家伙,到哪里头脑都这么好使,我算服你了。”李默余笑着由衷佩服道:“那其三呢?” “至于第三点啊?我先不说。”刘驰驰狡黠地一笑,生动地表情令他的聪明无可遁形。 “既是这样,那你估计这帮家伙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默余已有感觉,面前这个了不得的刘驰驰已然敏锐地洞察到了什么。 刘驰驰沉默下来,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斜风细雨里眯着眼睛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偌大一座寺院遥远的后方。 李默余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在那里,清晰可见一座七层高的巍峨古塔。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塔?”刘驰驰问道。 “大报恩寺塔,又叫阿育王塔,建寺之初它就在了,几百年战火沧桑都没能摧毁它。”李默余昂首看着那高塔,喃喃自语道。 刘驰驰微微点头,既而转过头来,朝李默余缓缓展开自己的右手掌。 在他掌心之中,李默余惊奇地发现,他那圈青色的掌纹不知何时竟然释放着熠熠闪动的光亮,而那亮光处竟然隐隐升起一只翠色的符戒,灵动中悬浮在手心。 “这是......”默余惊呆住了,竟说不出话来。 “嗯。”他点头默认,随即合拢起手掌,那奇异的光线也随之瞬间消失,“这就是那枚迦南之戒,只有在靠近佛骨舍利处它才会释放光芒。” “你的意思是这报恩寺塔下埋有佛骨舍利?”李默余将信将疑道。 “是,无容置疑。”刘驰驰以非常确定的语气回答。 听了他这话,李默余也就地坐下,并试着安静下来,梳理道: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结伙到金陵城来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这枚佛骨舍利。” 刘驰驰点头同意。 “对于这三人的组合,我想你定然不会陌生吧,在那扶风法门寺你就曾遇见过一回,只是由于你的突然介入,他们的偷盗计划才没有得逞而已。” 默余想起那段往事,禁不住失笑道: “你说的那次准确说并不是因我,如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他们那次定然就得逞了。” “大水?!”刘驰驰重复着忽然抬起头,眼神竟然莫名飘忽起来。 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画面: 倾盆大雨之中,一位目光坚毅的少女骑一匹健马劈荆斩棘疾冲过来,在她身后,滚滚大水呼啸着扑天盖地地袭过来..... 他禁不住喃喃道: “悟门。” “对了,还有悟门。若不是她,我早就身在别处了。” 李默余望向苍茫的远方,也感叹道。 刘驰驰的心忽然剧烈收缩起来,他不曾想到,自己心底那个久久不愿触碰的,最隐秘的柔软,竟然在不经意间被李默余一下子牵扯了出来。 这一下,竟让他撕心裂肺般疼痛起来。 无以复加的思念如水,顷刻间将他淹没了。那里分明有张清纯稚气的脸和一双执拗不悔的眼神。 那是那个会读心的女孩,悟门! 他们正站在路边发愣,忽然间远处竟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第142章 报恩寺,佛骨舍利 从不远的山寺院墙后面,竟然拐出了一支马队。 雨雾迷蒙中,杂沓而来。 起初,刘驰驰以为不过是一支寻常的马队而已,想不到等这些人远远走近了,他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支披着深色挡雨斗篷的骑兵队。 斗篷底下,铮亮的铠甲若隐若现! “该死!骁骑营都出动了。”李默余背过身去,轻声骂道:“看来,这帮人确实想要干票大的。” 他跟这帮人在法门寺里照过面,那时虽是在夜里,但还是唯恐被认出来。 骑兵队走近了,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们。 好在这两人反应及时,扭过脸去做喝醉酒状,一通胡言乱语天南地北才把眼前的阵势糊弄过去。 看着长长的骑兵队走远的背影,李默余长舒一口气道: “白天就寺院外围就这般森严了,到了晚上塔附近定然不知道要戒备成什么样子?” 刘驰驰没有说话,但眉头早就蹙在了一起。 毋容置疑,这帮人是在法门寺被弄怕了,不想在报恩寺再出什么差池,所以才格外加强了警戒。这无疑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难度,要想阻止他们开挖地宫,非得进到法门寺塔里面才行。 “怎么办?”默余忧心忡忡道。 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牵马沿着围墙外四处看看。 再往后走,地势逐渐变陡,隐隐有些山势的感觉。他们停下来张眼望去,原来这整座报恩寺乃背山而建,寺院背后竟是一座不高的小山。说是小山,论及高度也顶多是个土丘而已。只不过植被丛生郁郁葱葱,衬托出一番不错的景色来。而那阿育王塔就坐落在丘陵的顶部,地势最高,所以显得格外巍峨而挺拔。 默余骑马上跑了几步,驻足于一块平地上极目四望。 “这寺院一带景色还真的不错,极目望去竟是如块绿毯一般郁郁苍翠,你看那远处阡陌纵横,野树村郭,真的别有一番景致” 说完许久没听到刘驰驰应他,便扭头问道: “你在发什么呆?” 刘驰驰真的在发呆,他正凝神于那寺院的院墙之上。 细雨迷蒙中,那青色的墙围上已然腾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而那烟雾之中竟然一闪而过一个极为纤瘦秀丽的人影,借助着一旁山树的掩隐,转眼就消失在寺院院墙里密密的屋脊之间。 “什么人?”李默余警觉地问道。 “女人。”刘驰驰头也不回地答道,说完一个健步飞身上了院墙。 “默余,你在这里等我!” 话音声中跳落下去,随即也转眼消失不见了。 李默余原地伸了伸手,刚想说待他一起,却不料已看不见人影,只好作罢,悻悻地等在了原地。 …… 刘驰驰翻过的是寺院的后墙,一进去后就看到几排密密排列的禅房,中间几株高大的古树间隔,间或芭蕉之类的灌木掩映期间,他便一时没了方向。 屋院之间错落而静谧,没有一个僧人的影子,想来都在前院功课。 他正在疑惑间,忽然惊觉右边灌木丛里响了响,“有老鼠!”,一个人影伴随着一声惊叫窜了出来,随即便向禅房间掠去。 刘驰驰不假思索飞步跟了过去,那人看后面有人跟来,脚步有些慌乱,被刘驰驰三两步赶上。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佛门净地。” 那人并不答话,回头举起手来就打,虽是女人但动作一点不慢,拳拳带风,身手甚是了得。 刘驰驰冷静地左右两下闪躲开她拳头,瞅准一个空隙一伸手将她双掌架住,她再要挣扎,便被刘驰驰一用力逼住固定在了墙上。 “你……” 那人被逼在墙边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挺胸猛一抬头,看到他之后竟然叫了出来: “苏楚澜?” 他也一惊:“欧曼云!怎么是你?” 面前这个女人果真是欧曼云,除了一身唐朝女子的服装让他不甚习惯以外,一张涨红的粉颜,尤其是一张口那一对招牌式白得发光的贝齿,都让他顿觉亲切无比。 “你真是欧姐?”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感觉如在梦里一般。 “这还会有假!”欧曼云嗔恼道,说着竟挺起胸来将胸口处的裹紗往下拉了一拉,一团浅色的云彩纹印立刻显现了出来。 刘驰驰顿时眼光发直,痴看了一会才舍不得地将眼光从那两团雪白之上移开,他感慨道: “欧姐,都说唐朝女人开放,想不到你与她们相比一点也不差。” 欧曼云脸色一红,提紧起衣服愠道: “费什么话,不是为了向你证明身份,谁好端端的给你看这里?” 他自讨没趣,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欧姐,你怎么穿越过来啦?” 听他这一问,欧曼云一脸疑惑道: “方才不是你打开的时空之门吗?” 刘驰驰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向李默余展现手中青纹之光时,已然不经意间触开了时空之门,这个发现顿时令他兴奋不已。 “欧姐,刚才只是在靠近阿育王塔之时,我手中青纹突然放出光来,我也不知道竟然无意间打开了时空之门。” 欧曼云这才了解发生了什么,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好吧,这次不怪你,是徐谦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们五个伺迦之中唯有你才能召唤开时空之门”她看了看他右手继续说道: “一旦涉及佛骨舍利之事,我们五人之间俱是心意相通的。你刚才一打开时空之门,我们几个就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老大估计你肯定离佛骨舍利不远,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派我便第一时间穿过时空之门来找你。”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其他人来?”他疑问道。 “一是你上次打开时空之门时我就来过一次,要不我怎知道你当时的身份是卫将军的陌者,所以对这朝代相对熟悉一些。另外,除了徐谦以外他们都没有见过你,不知你的模样,寻找起来比较费时间。你要知道,我通过你打开的时空之门来找你,最多只能在此地逗留两个小时,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一个时辰。” 说着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来看表。 刘驰驰一看她这个动作便笑道: “看什么看,你的表又不可能穿越过来。要是真能带东西,你下次就帮我带把枪来,我能把当今皇帝从大明宫里给你赶出来。” 欧曼云也笑道: “明明知道还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谈谈正事吧。” “嗯哼”刘驰驰扬了扬眉毛,“你说吧。” 欧曼云环顾四周担心地问道: “我们这是在哪?这里讲话安不安全?” 刘驰驰听她说的有道理,便一把推开了她身后一扇虚掩着的房门,然后伸手把她推进屋子。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禅房,主人定然是位僧人。房内空无一人,想来这僧人此时正在前院功课或是忙碌其他事,为明天午时的讲经大会做准备。 他走到桌边坐下,自顾给欧曼云倒了一杯茶水,顺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里面安全,你坐着歇会吧,欧姐。” 欧曼云瞥他一眼坐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见面叫我曼云。说吧,这里是哪里,发生什么事了,跟佛骨舍利又有什么关系?” 欧曼云的性格一点没变,讲起话来快人快语,做起事来讲求效率,一副职场女强人的作风。 他喝口茶不急说道: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金陵城,唐僖宗在位年间。” “怎么穿来穿去你还在这唐朝转悠?” 欧曼云有点纳闷,转而又朝他说道:“哦,没事,我就是感慨一下,你接着说这里是哪里,你是怎么启动时空之门的?” 就这样我还能去哪,这里都已快把我折腾个半死了,他心里想,嘴上答道: “你我现在的地方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寺院,大报恩寺。寺后这座古塔就是阿育王塔,那佛骨舍利多半与这座塔有关。” 欧曼云点点头道: “没错,那佛顶骨舍利就在这座塔下的地宫之内。历史上一直没有发掘的记录,直到公元2008年才在金陵城大报恩寺地宫遗址的发掘中出土了佛顶骨舍利,轰动四海,此处也由此被称作中华佛教中心。” 刘驰驰自忖着问道: “历史上一直没有被发掘的记录吗?” “我所掌握的文献中的确没有。”欧曼云确认到。 “田令孜手下那一帮人是如何得知此处埋藏有舍利的呢?”刘驰驰不解道。 欧曼云轻轻摇了摇头问: “那帮人?那帮人是哪些人?” 他便把难罗、令狐嗣和唐枭一干人的姓名报给欧曼云。 当说到那西域僧人难罗的名字时候,欧曼云皱了皱眉,作势叫他停住了。 “问题就出在这人身上,恐怕这西域的和尚来历不凡,我怀疑此人对佛骨舍利在我华夏大地的遍布之处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听她这一分析,刘驰驰恍然大悟道: “是了,一定是这原因,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这次讲经大会的地点定在这里,这番僧果真是居心叵测。” 关于这难罗的来历他还想再继续追问,不料欧曼云却站起来打断他道: “来不及了,我必须离开了,你一个人务必小心。” 说着先推开门出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眼神在他脸上宛转了几秒钟,柔声说道: “万事不要硬来,实在不行就回来,有人还在我那别墅里等你。” “我……”刘驰驰突然哽咽住喉咙,眼看着欧曼云从他面前跑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他停了一会,一个人翻越寺院围墙出来,李默余还在原地死等,看他出来一脸急色迎了上去。 “怎去了这么久?” 第143章 此行,早被洞悉 对于李默余的着急,他没回答,默默翻身上马。 “走,回去。” 说着拨转马头,径直把斜风细雨一股脑地甩在了后头。 欧曼云来去匆匆间的这一个照面,直把他的心事给勾联起来了,一个人落落寡欢的,显得有些心事忡忡。 李默余打小就是一个识趣的人,能不多话绝不多话,看他这副模样,虽心中憋着诸多问题,也不方便多问了。 回到殷府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得全然暗了下来,小雨已经停歇,街道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泛起一片油亮亮的灯光来,昏黄模糊,把雨后的城市衬得很暖。 此情此景,让刘驰驰的心情稍稍有些回转过来。 灯火通明中,殷府刚开始忙碌起来,前院后院都是人。 李默余凡事都认真,无论巨细,衣服湿了,自然要回房去换。他没有心情,一个人坐在客厅,等仆从递了茶水过来,他就着滚烫的水喝了一口,这时才觉得像喝了还魂汤一般慢慢缓了过来。 甜儿在泠竹房里待了一下午,此刻正忙着张罗晚饭和指派仆从们做其他的杂事,俨然一副殷府半个当家人的架势了,刘驰驰默默看着,心里感慨,殷十六真是家有贤妻啊。 有的女人天生角色感很强,有时甚至超过了男人。一旦定位好位置,进入角色速度之快,往往不需要一刻钟的过度,甜儿就属于这种类型的女人。 他试着和甜儿说话,因为只有她才了解他的曾经和现在。可好几次刚欲张口,便被她的忙碌所打断了,几次之后,只好作罢。 用晚膳时,甜儿突然问起他们早间出去的事。 李默余刚想回答,便被他接过了话题,只听他轻描淡写答道: “这几日闲来无事,正好听你前些天说到讲经大会一事,心生了兴趣,一早便和默余去那报恩寺附近逛了一逛。” 甜儿又问道: “怎样,瞧到什么热闹没有?” 他苦笑一下说道: “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哪看到什么热闹了,净站在门口淋雨了。” 泠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好下雨天不在屋里待着,跑出去凑什么热闹呢,再说你们也不是那种闲着无事看热闹的人。” 甜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两人一眼,端起瓷盅来喝了口茶水,这才缓缓说道: “驰大哥、默余大哥,你们去报恩寺恐怕不是看热闹这么简单吧?” 李默余被她一语说中心事,不知道怎么答她,索性闷头用餐。 刘驰驰笑道: “我们不去看热闹,难道是要去讲经不成?” 泠竹听罢,笑着啐道: “别辱没了人家讲经的高僧,老夫人若在,定要讲你说话没轻没重的。” 甜儿倒是稍稍正色道: “我虽不知道你俩去报恩寺所为何事,但我却知道怎样能帮你们进去,你们谢不谢我?” 刘驰驰一听连忙道: “谢,当然要谢!你怎有这么大本事能弄我们进去的?” 甜儿抿嘴一笑,指了指后院。 “算了,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只管去谢老夫人吧。” 刘驰驰和李默余两人惊喜不已,连忙向甜儿讨教办法。 甜儿这才告诉他们: “明天要去报恩寺里听高僧讲经,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准保没有问题。” “老夫人也去吗?” 甜儿笑道: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金陵城里哪座寺庙没受过老夫人捐赠的香火钱,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善银,但凡是功德碑上,我家老夫人的名字总是排在首位的。所以像这讲经大会一类的佛门盛典定然少不了邀请老夫人去的,坐的也自然是贵宾坐席。” 刘驰驰一想也对,老夫人常年礼佛,在这金陵城里肯定是挂了号的vip,但凡有些佛教盛典之类,她一定是捐赠善款的大户,这等尊荣,到哪座寺庙里去,都一定会是礼遇有加,自己怎会忘了这尊“大靠山”? 他与默余对视一眼喜道: “那这样正好,明天我们就跟着老夫人混了。” 泠竹微是皱眉,瞥他一眼道: “混什么混,说话怎江湖味道这么重?” 他吐吐舌头看泠竹一眼,不敢再嘴欠了。 泠竹已养成了饭后要去庵堂陪老夫人一会的习惯,有时也会留在庵堂陪老夫人一起用膳。相处久了,老夫人也愈发喜欢泠竹,看她的眼神总透着看女儿一般的亲切,连甜儿有时也会开玩笑一般撺掇老夫人再认一个干亲。 老夫人虽有此心,但无奈泠竹已是束长老的义女,所以也只好惋惜作罢,但疼爱她之心却是一丝未减。 连刘驰驰看了,有时都不得不感叹泠竹身上那股强大的亲和力。 年幼失亲者,往往是亲情最有力的诠释者,这句话用在泠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的准确。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他心情稍有些好转,不再沦陷在对时空那端现实的挣扎之中,可他总觉得有话还需要跟甜儿单独聊一聊,还有一些问题盘亘在他心中久思而不得其解。 饭后,趁着泠竹要去后院陪老夫人,他和默余故意在小厅里逗留了一会。 甜儿指挥着仆从收拾一当之后,亲自泡了壶香气袭人的茉莉花茶递到他们手中。 “时令季节就要喝些时令的花茶,别学着十六整日里端着他那只生垢的紫砂壶不放,年纪轻轻,一副老茶客的模样。” 他接过话问道: “十六那边可有消息了?” 甜儿皱了皱眉,摇头道: “还没有。” 李默余略皱起眉头,试探着问道: “不会关赊刀人什么事吧?” “不会,自狱族大会之后赊刀人已散,世上不会再有赊刀人了。”甜儿肯定地回答。 “那就怪了。”李默余自言自语道,再次陷入了沉思。 “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甜儿自忖着说道。 “什么?”他们抬起头。 “兀龙。” “兀龙?”刘驰驰惊讶道:“难道他还能知道十六他们一帮人的行踪不成,那晚他们离开得那么隐秘?” 甜儿叹了一口气道: “隐秘不代表绝对没人知道,你要清楚在这之前,兀龙可是一直死死盯紧着那叫释行文的和尚的,之所以没在殷府动手,完全是因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而一旦他们离开殷府,情形就不好说了。” 听她这一说,刘驰驰突然想起那一早兀龙在刺探殷府之时,从释行文房门上取走的那一只老夫人的银镯子。看来甜儿说得没错,兀龙那一日纯粹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没有动那释行文。 “这么说,十六他们此行也不一定是太平的咯?”默余问道。 “不好说。”甜儿脸上蒙上一丝忧容,“我原本以为在狱族大会上可以一举将兀龙一伙人除掉,却不料事后偏偏把他们漏跑掉了,但愿他们不是去追十六他们了。” “但愿不是......”李默余也面有忧色喃喃道。 看两人的脸色,刘驰驰觉得该说些什么宽慰他们一下,毕竟,最坏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一切都还是不可知的。 “再宽等一两日吧,等到这讲经大会一结束,如还没有消息,我跟默余就按他们原路追查过去。” 甜儿点点头在他们一旁坐下,顺便接着他话题问道: “你们今日去那报恩寺可是与佛骨舍利有关?” 李默余和他俱是愣了一愣,这事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过,他反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甜儿朝他神秘一笑: “你别忘了我还是狱族山神之身,天生对世间一件事情最为敏感。” 李默余不解的问道: “什么事情呢?” 甜儿笑而不答,那眼神瞬间便让刘驰驰明白了。 徐谦早就对苏楚澜说过,狱族之人天生对时空间的变化最为敏感,一旦世间何时有时空之门打开的迹象,他们往往会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信息,并采取相应的措施。他自己在龙门山间的两次穿越,结果就是引来了大批的赊刀人,并循着时空之门追杀到了苏楚澜生活的那个空间,所谓的异世界。 毫无疑问,今日午间自己在报恩寺附近向李默余展示手中青纹,并随即打开了时空之门一事,也被甜儿第一时间获悉了。难怪在用晚餐时说到去报恩寺,她会笑得那么的蕴含深意,原来她早把他们去报恩寺的目的看穿了。 他豁然明白地点了点头,心照不宣地笑道: “明白,现在在下对狱族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默余被他们间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甜儿被他夸张的恭维逗乐了,笑着说道: “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此趟白天探访报恩寺意欲为何?” 无奈,刘驰驰只能把他们估猜的那番僧到报恩寺开讲经大会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并把自己和默余与那些人的几次交锋也一并告诉了她。 讲完之后,甜儿倒没有太过反应,只是愣了一会忽然叫道: “那明天老夫人去参加讲经大会,岂不很是危险!” 果然自从成了人家媳妇,公婆之事便首挂在心上了。 第144章 讲经大会,末世之盛 甜儿贵为一族首领,却因一句话俨然暴露了她小女子的情怀,她的反应瞬间让刘驰驰笑出声来。 “我们纵然再冒险,也不致于不顾及老夫人的安危吧,甜儿你只管放心,明日我们只是借机潜入进去而已,至于何时动手,还得看他们情形而定。” 听他一解释,甜儿这才释然,她笑道: “我原本以为你们在讲经大会上就会动手,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冒险了。” 李默余也笑道: “无缘无故,我们因何要这么做呢?” 甜儿点点头,接着问道: “你们确定那难罗法师一行人的确是为了佛骨舍利而来?” 刘驰驰解释道: “本来我和默余对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就心存疑问,等今日到了报恩寺附近确认了此处确实藏有佛骨舍利之后,我们方才基本确定这帮人的目的,无非是又要图谋那佛宝而已。” 甜儿好奇道: ““你说那难罗法师好像也确是挺神通的,你尚且还有迦南之戒可以帮你感知舍利的存在,而这难罗法师无凭无据,他是怎么就能找到这里的?” 他想了一想说道:“我告知你答案,你切莫要笑话我。” 甜儿笑道: “刘哥哥的本事俱在我等之上,我哪有资格笑话你?” 刘驰驰的厚脸皮难得一红,他知道甜儿这话一半是在揶揄于他,一半是在暗指他能穿越时空的青纹伺迦身份。 他不去理会,稍稍正色说道: “不瞒你说,其实我手心这枚青纹扳指正是从这难罗番僧手上得到的,关于这件事情,十六和默余都是知道的。想来这番僧凭借这枚迦南之戒,早已将我华夏大地上佛骨舍利所在的位置了解了一个大概,这才开始逐一动手的。” 甜儿犹自不信道: “你这迦南之戒真的是这难罗法师的?” 刘驰驰点点头,便将自己在挹翠楼是如何得到这枚青纹扳指的神奇经历又从头向甜儿讲述了一遍。 甜儿瞪大眼睛听完,末了只感叹了一句: “这迦南戒命里注定就是你的,缘分使然,而那番僧命里与这扳指无缘,再强求也强求不来,这大概是基于这扳指,你与那番僧最大的不同了吧。” 此话说得他一时间也似开了悟一般,回想从最初走到现在,好像一切皆是命运使然,劫数也好,缘份也好,连自己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都是老天给的。 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暗暗说道:好吧,既然老天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定然不能愧对于它,活也要活出一番精彩来。 关于这佛骨舍利,甜儿犹似还有许多问题,她问道: “我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要盗这佛骨舍利又有何用,无非是私揽了一只佛门瑰宝而已,难道还能当个饭吃?” 默余沉默了大半天,这时方才正色说道: “你可知道,表面上这三人要盗取的是我佛骨至宝,但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要盗取我大唐的几百年的江山社稷才是。如果佛骨舍利没有息兵戈安天下之功,他们何必要费这么大气力去图谋这圣物,直接造反岂不更好?” 看甜儿的眼神终于像是明白了,他接着补充道: “一旦给他们盗取成功了,那这李唐的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等到四海之内战乱频起,百姓也会跟着遭殃,陷入一片战火涂炭之中,到那时你再想想,覆巢之下岂还会再有完卵。” 甜儿这才彻底明白了他们做这事的意义,她欣然说道: “此事既是如此重要,你等又是热血男儿,那只管去干吧,有要我狱族帮忙之时只管说一声即可,只是莫忘了带上十六。” 刘驰驰又笑着问道: “你不是说等十六回来,再不许他离开家门半步的吗?” 甜儿被他说得羞红,想了半天才回他一句: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吗,热血男儿,岂能没有家国情怀!” 刘驰驰赞许着点了点头。 “嗯,我看这殷府之中,就数甜儿最有政治觉悟了。” 默余一愣,笑骂道: “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 余下的话题好像进行下去就很简单了,这与其说是一次谈心,不如说是一次非正式的战前动员会,每个人都明了了自己的职责。尽管人不多,就仅是他们三个人而已。 这时的他们,是多么希望殷十六他们能尽快安然回来,毕竟这次他们要对抗的是一支有备而来的神策军。 ...... 阳光有些微微发烫,他翻身而起,张目看看窗外,今日又是一个艳阳的日子。 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忙碌,为老夫人今日去报恩寺听讲经大会做准备。 泠竹一早便去陪老夫人去了,这本是甜儿每日例行该做的事,可今日不巧,她一早便要外出办事,临行之前便把照料老夫人的事托付给了泠竹。 泠竹乐而受之,在她看来这是她再愿意不过的事了。 只有刘驰驰知道甜儿这趟出去所为何事,如这事成了,他们阻止那帮人的事也就成功一大半了。 李默余自然也不能一起同去。他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曾经被骁骑尉唐枭视若梦魇一般。他若出现,整个神策军都会闻风而动,那好好的一出讲经大会自然也就被搅黄了。 这种煞人风景的事,尤其是煞了老夫人心情的事,李默余从来不干。 他自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比如,去给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做一天帮忙的伙计。 用完晨食,全家正准备往报恩寺出发之际,甜儿刚巧回来了。 “这节骨眼上还出外办事,还知不知道轻重?” 老夫人只是稍微讲了她两句,就没再去追究,毕竟今天是听高僧讲经的好日子,老夫人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而搅了愉悦的心情。 随着马车的车轮开始滚动,刘驰驰骑在马背之上,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蓝色天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可预知的一天又开始了。 马车在时而狭窄时而宽阔的街巷间行走,轮轱辘倾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有序的声响,清晨的露水未干,空气里微带着点湿,但很舒服。 中间的时候,甜儿掀开马车软帘的一角,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甜儿业已把事情办妥了。他心情不错,当时就想伸出手给她比划一个v字的胜利手势,伸到一半忽觉得不妥,只好转而腾出一只手指来抠了抠鼻子。 风里面有些细碎的草木味道,一闻就让人觉得心醉。 他这尴尬的样子,让恰巧探出头来的泠竹看到,两人在车厢里笑作了一团。 ...... 出南城之郭,马车驶过护城河,以往寥寥人烟的城南近郊竟然已是人头攒动,熙攘不息。看情形,今日的盛会定然规模不小,几乎惹来了整座城的看客,其中不乏虔诚的善男信女者,提老携幼,倾城而动。 报恩寺山门口,经幡千旗,迎风猎动,鼓乐声中,山寺的钟声长鸣不止,一派香火鼎盛之像。 看着这万人涌动的盛世场景,刘驰驰没有丝毫的兴奋,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幅末世盛景的悲哀。 ...... 果不其然,山墙四周有森严的军士戍守,三两步一岗,俱是明盔亮甲全副武装,足足把整座寺院围了个密不透风,值守大门处的正是京城来的神策军。 刘驰驰倒吸一口气,看这情形,别说混进去了,就算再插上几对翅膀,恐也要被打折了。 马车缓缓驶到寺院正门口,有守卫兵士横戈将车拦下。一打听,原来所有人必须下马下车接受检查方可入内。 他们的马车是不给进去的,只有停靠在寺院院墙外候着。好在府里给老夫人另备了软轿,就是两截长竹竿,中间再加上一只藤椅的那种简易凉轿,守卫看看没什么问题倒是可以放行。 不过正门口的检查还有一项,就是男女老幼一律均得搜身,确认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兵刃之类的方可进入。 刘驰驰是男的,尚可对付过去,浑身上下搜过一遍,没有武器兵刃也就放行了。可轮到老夫人和甜儿她们几个女眷时,她们可就不干了,凭什么让几个臭男人在自己身上搜搜摸摸上下其手的,光天化日之下,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一时间,这个不让搜,那个不让进就吵成了一团,甜儿恼得恨不得要跟那领头的军校动起手来,碍于殷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才没有把冲突激化。 老夫人那是多大的威严,当即一言不发唬下了脸来,派人进去把寺院内当班的大师傅叫了出来。 那大师傅怎么也是个监院级别的,一看到殷老夫人立刻满脸堆上了笑容,在了解完事情的原由之后,当即跟守卫的军头打了个招呼,赔着不是将几人放行了进来。 家丁抬着软轿,一直走到寺院会场右手的贵宾坐席才将老夫人放下,甜儿和泠竹赶忙上前,将老夫人请到坐席凉棚底下专门的椅子上坐下。 刘驰驰看时辰尚早,上前向老夫人请示了一下,便背手在会场附近闲逛起来。 第145章 小女人的,妙计 这时,日头已近午间,阳光微微有些发烫,光线将这偌大的露天会场照耀得堂堂皇皇。 讲经的会场就设在大雄宝殿正门之外的殿前广场,山门影壁后院子的中央。 广场两边古柏成行,明黄颜色的经幡飘摇其间,大块青砖排列而成的地面上早已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规整而隆重。会场三面皆是放满座椅的听经者坐席,刘驰驰心算了一下,足足有四五百张之多,这还不包括站着的人,那就数不胜数了。 会场的正面,起首搭建着一张一米高的方台,台上一样用红毯铺着,只是多了一张精致的案几和一张宽大的蒲团,台角还焚着一炉檀香,想来,这时给讲经者坐的。 他转了一圈回到殷家的座席,老夫人早已安坐停当,一旁有甜儿和泠竹陪着说话解闷。家丁们回去的回去,瞧热闹的也四处逛达去了,送老夫人进来的那顶软轿就停放在不远处的墙脚。 看他回来,泠竹笑着问道: “怎么,瞧见什么景色没有?” 他刚想说没有,却被她阳光下如雪的容颜惊到,犹自感慨道: “有你处即是美景。” 泠竹被他一说,从脸红到脖颈处。 甜儿眼看着一对璧人调情,若无旁人的模样,便笑着打趣说: “你们俩倒好,专挑这名刹古寺谈情说爱来啦。” 老夫人心情不错,瞧着他俩喜欢,直说:“不打紧,年轻人出来就是解闷来的,你们俩也别陪着我这老太了,想逛自个去逛逛吧。” 泠竹说:“不去了,我就陪您在这坐着。” 甜儿说:“你们在这歇着吧,我去张罗一下晚间客房的事。” 原来殷老夫人素有习惯,每次外出进寺院里奉香布施,总喜好在寺院里住上几晚,一来可向高僧们讨教些参禅打坐的佛法心得,二来也算寻个清静的地儿修养一下身心。大报恩寺的住持跟老夫人旧熟,历来也知道她这个习惯,早早就给她把客房安排好了,甜儿去了,就只是了解下住宿环境,看看还需要添置哪些东西而已。 况且这报恩寺离家不远,原打算住一晚就回去的。 甜儿走在前面,刘驰驰随后就跟了上来,两人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说话。 “你都看见了,寺院里这几日可都是重兵把守,你们确定要在此处动手?”甜儿脸有忧色问道。 刘驰驰点点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叫难罗的番僧居无定处,四海流窜,如这一次不把他制住了,以后他跑到哪里就难找了。到时,难道难不成我们要四海各处找一个遍?” “但在这寺院里杀一个高僧,恐怕不妥吧?” 甜儿还是有所顾虑,她倒并不是个信佛之人,只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得考虑到殷老夫人的感受。 “屁个高僧,整个就是一酒色财气兼收的花和尚,这种人死不足惜!”他忿忿不平道。 “你别!”甜儿担心他又犯了莽撞,“他好歹是个僧人,不管怎说,素有盛名,你千万莫犯了老夫人的忌讳。” 也是,老夫人一心向佛,绝不会允许他平白动这番僧的。刘驰驰想着,心里有些矛盾。 “你那里没什么问题吧?”为了不在关键时候纠结,他转念问道。 甜儿爽快地点头道: “你放心吧,我一早出门就去办这事了,虽说我不希望你们杀生,但也绝不希望你们受到任何损伤。” “这就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刘驰驰打心底里感激甜儿,按说她是一女子,这事又与她没丝毫有关系,她能如此帮他们,已属很不易了。 甜儿抿嘴笑道: “快别说什么谢不谢了,就当我替我族人还你个人情吧。” 刘驰驰忙说客气什么,转而叮嘱说:“一会你还有事,可得装像一点。” 甜儿瞥他一眼道: “你放心吧,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倒是要把那顶软轿盯紧一点,切莫让别人觉察了。” 他点点头,自行与她分开。 …… 张罗完客房的事回来,甜儿的脸色就有些蜡黄,眉头蹙紧眼神紧张。泠竹留意到了,关切地问道: “甜儿姐姐,你没事吧,怎脸色这么不好?” 甜儿强忍住,摇摇头说没事。 老夫人也注意到了,摸了摸她额头,一头的虚汗。 “甜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甜儿一脸痛苦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害羞,只好低低声音道: “老夫人我没事,只是腹痛而已,忍一忍就好。” 老夫人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女人家的腹痛,哪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她一脸忧色问道: “甜儿你莫要疼坏了身子,我叫人先扶你去客房躺着歇一会如何?” 甜儿虚弱得几近无力,她点点头,一抬头间脸色已煞白得没了血色。 老夫人心疼不已,赶紧安排了人扶着她去客房里休息,另外叮嘱寺院帮忙熬些红糖姜茶送去。 刘驰驰一旁看着,暗自对甜儿这丫头佩服不已。 这丫头聪明至极,装的是女人月事之痛,相信这世上绝没人能装此痛,除非女人自己。这痛是病非病,又非一般人可以查验的,痛得严重起来又似要了命似的。 人去了客房休息,老夫人犹在担忧不已。 他试探着建议道: “老夫人,我看甜儿这样疼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请那城南的郎中来一趟,好歹探个脉象,开帖药剂什么的,给她喝下去缓缓。” 老夫人一着急就有点没有头绪,她问道: “哪个城南的郎中?” 他作回想之状: “就是那一日到殷府里来过的,给那叫释行文的和尚看伤的哪一位。” “哦,”老夫人忽然想起来,“你说的是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吧?” “正是正是,那济生堂就在南城里面,距离此处又近。而那韦郎中不是生人,跟老夫人您又熟悉,请他来一趟给甜儿姑娘瞧一瞧,岂不是方便?” “哎呀,瞧我急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好法子。”殷老夫人欣喜道:“赶紧去人把寺里的监院给我叫来。” 不长时间,刚才那名监院的僧人又被急急的叫了过来。 一听老夫人有事安排,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安排了一名僧人出门去城里找韦郎中去了。 …… 午时不到,那名僧人终于带着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刘驰驰注意到在韦郎中身后跟着他的帮工,一个戴着帽子瘦高个儿的小厮。一张脸像是炒药时不慎被灶烟熏黑了脸,赶得匆忙都来不及洗掉。 听老夫人一描述,韦郎中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寒暄,就由那僧人领着往客房去了。 刘驰驰懒散地逛了一圈,看到没人注意,也折身往客房方向追了过去。 到了客房门口,韦郎中正集中注意地给甜儿把脉,那小厮就在客房外间站着。 刘驰驰施施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兄弟。” 那小厮闻声一回头,竟露出一脸阳光般的笑容来。 毫无疑问,这小厮就是李默余。 …… 原来,事先他们三个一起商量,以李默余这张熟面孔,想混进这报恩寺的会场里来,不惊动神策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事先惊动了神策军,他们的计划将会全然落空。 三人苦苦思考半天,最终还是甜儿想出了一条妙计:以自己突然生病为由,派僧人专程将他们“请”进寺院来。为此甜儿还专程修书一封,介绍了“自家亲戚”李默余去韦郎中铺子里当帮工,当然这仅是一个幌子而已。韦郎中平日里跟殷府的私交甚好,银两也没少拿,当即就一口应允了。 再往后,发生的这一切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刘驰驰笑着问道: “怎么样,进来的时候没费什么波折吧?” 李默余摇摇头道: “哪里有什么波折,简直连个阻拦都没有,只是把韦郎中的行医箱草草打开地看了一眼而已,然后便顺利跟着那僧人进来了。” 刘驰驰偷眼看了下此时正躺在床榻上假意呻吟的宋甜儿,感叹道: “殷十六这媳妇儿真是聪明绝顶,想出来的法子可称得上天衣无缝了。” 说罢又仔细看了一眼李默余的脸,忍俊不禁道: “只可惜,苦了你这张貌似潘安的俊秀容颜了,罪过啊罪过。” 李默余被他逗恼,捶了他一拳轻声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涮!” 话刚说完,从前院的会场处忽然就响起一阵悠扬而庄重的鼓乐声,伴随鼓乐声停之后,接着就是一阵气势恢弘绵延不绝的诵经之声。 刘驰驰一听赶忙说道: “讲经大会已开始了,我得着急赶去前院。默余,你在这候着那韦郎中,伺机脱身之后就可过来找我。” 说着,不等李默余反应,一个人蹿出去就看不见影子了。 刘驰驰一口气奔至前院,等他站定,放眼望去,大雄宝殿前的会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诵经声中,一场万众瞩目的佛法盛会已然揭开了序幕…… 第146章 又见,蹁跹少年 伴随着木鱼钟磬之声不绝,日照当头,场上一众僧人在一年长的僧人领引下神情肃然垂目低诵着普度众生的经文,诵经声袅袅浮于半空,四周的氛围当即便变得虔诚而且庄重无比。 刘驰驰在人从之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位于前列的殷家座席。老夫人微闭双目,正全然入神地随场上僧侣默诵着经文,泠竹观坐在一旁,静不做声地陪着,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在场上。这种大型的类似于弘法的宗教仪式,在她看来既是觉得神秘庄重又觉得新奇有趣,多少有些被这气场所感染。 他扭头望了望身后,看到那顶软轿还在墙脚放着,心便放安稳下来。 原来他早料到今日报恩寺门口定会检查得甚是严格,武器兵刃之类的是绝对难以带入进去的,所以他灵机一动,便和甜儿商量将他和默余的兵刃一起藏着这软轿的两根长杆之中。 这软轿本是用于抬送老夫人的,谁会想到这里面会另有玄机,连老夫人都不曾感觉出来,在左右手之下各放着一柄绿袖和一柄青虹。 刘驰驰挤过人潮坐到泠竹身边,正待要说话,却被泠竹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明白这是怕他打扰了老夫人,便立即闭口移到一旁规规矩矩坐着。 过了好久,垫场的诵经仪式方才结束。磬鼓响罢,刘驰驰想站起身来透一口气,却见台上几个长老模样的僧人簇拥着一位身着锦襕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 看他头戴的金顶毗卢帽和手里拿着的九环锡杖,刘驰驰估猜他多半是这寺里的方丈或者住持长老之类的。 果不其然,他还没问,殷老夫人便对泠竹介绍道: “这便是这报恩寺的方丈法源了。” 法源方丈,须髯皆白,看似年近古稀,却面色朗润,精神矍铄,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只见他合十稽首,声如宏钟道: “六月夏初,佛光普照,逢观世音菩萨成道吉日,诸上善人云集我报恩禅寺,庄严举行西域圣僧难罗法师讲经法会,因缘殊胜,实乃我报恩禅寺之一大幸事,古刹之重光!阿弥陀佛……” 刘驰驰听到这里忍不住会心一笑,这寺院之内方外之地,原来也逃不过人情世故,阿谀奉承之扰。 方丈话语声中,那西域的圣僧难罗法师便隆重登场了。 他本是这次盛会的主角,所以一登台上,人群立刻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说实话,刘驰驰对他本人实在没什么好奇,但他跟刘驰驰素有渊源,又打过若干次交道,可惜的很,两人至今未曾正面交锋过,所以,这还是刘驰驰第一次大大方方地端看他本人的尊容。 只见此人穿着倒不甚讲究,只着一件灰黑色粗布袈裟,和苦头陀有得一比。面容略是黝黑,高鼻深目,头皮之上还贴着一头短密而油亮的卷发,看起来显得有几分邋遢不羁。 总的说来,和中原人士差别之大,一望便知。 方丈话术简短,倒也没费什么时间,想来是年岁大了,也不便于久立。想不到这难罗法师竟也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中,还颇有些高傲的姿态,除了双手合十随意致了个礼以外,一语未发就下场去了。 刘驰驰这时候想起,这人原本是会说一口中原官话的,只是发音不甚标准而已,不知道今日为何竟惜字如金,想来只是耍耍权威而已。 想到这番僧油腔滑调,操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语言和那挹翠楼老鸨儿调情的画面,刘驰驰不禁暗自骂道: “装什么x,还美其名曰圣僧,充其量花花和尚一名罢了。” 说归说,但是小声一点,怕被老夫人听见。 随即木鼓声重起,佛乐悠扬,一群白衣翩跹的少年自大殿两侧列队,步履有序地走到会场中央空地坐下。 刘驰驰看他们都是十五六岁模样,一个个明眸皓齿,肤似脂玉一般,足足有百十名之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百子诵经?”他扭头向殷老夫人请教道。 老夫人微笑着点头。 “刘公子,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还见过不少的世面。”言语之中颇有些赞许的意思。 这个来自千年之后异时空的年轻人竟还懂得这些佛门仪礼,着实不易。 他被夸赞得有些洋洋得意,其实若是李默余在,定会揭穿他这个现学现卖的把戏。 此刻,连泠竹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闪光。 老夫人又含笑问道: “那你可知道他们今日会一齐诵背哪篇经文吗?” 老天,他顿时后悔,现这个脸干嘛,这不是实打实的要打回自己脸的架势吗? 老夫人和泠竹一脸笑容正期盼着他的回答。 尴尬!“这个……”他说话间已开始有些支支吾吾。 “今个不是观世音菩萨的成道吉日嘛” 说着话,甜儿打身后的人从中走了进来,一脸带笑地看着他。 他恍然大悟,会意道:“不会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吧?” 泠竹立刻看向老夫人,一脸求证的目光。 老夫人笑容中更带了一分欣喜,她赞许着点头。 “不错,不错,着实不易啊!” 他心里一下释然,立刻感激地将目光投向甜儿,此刻甜儿肤色红润,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老夫人不相信这短短时间甜儿竟然好得如此彻底,她犹自还有些怀疑: “好了?你方才的腹痛全然好了?” “嗯”甜儿笑着点头,“多亏了韦郎中那一贴药剂,果然喝下就见效了,老夫人你说神不神奇?” 老夫人不敢相信道: “这韦郎中的医术何时好成这样了?” 她正要找韦郎中来问问,甜儿却赶紧提醒她道: “老夫人,韦郎中的事以后再问吧,百子诵经就要开始了。” 殷老夫人忙把眼光折回到会场中央,再也不去管那韦郎中的“神奇”医术了。 广场中的少年们都已陆续到位,一个个排列齐整后盘腿而坐。此时,从讲经台的后侧又走上了一名白衣“少年”。 这少年大约也只有十七八岁模样,肤若白脂的脸上微带着丝涩意,目光灵动处却有着一副沉静的表情,拂风而过,他的一袭白衫在风里飘曳个不停。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连殷老夫人都赞叹不已。 他光顾着跟甜儿交流眼神了,起初还没太在意,听了老夫人赞叹后,他才仔细看那少年。 “悟门!”他立即被惊得愣站在了原地。 这明眸善睐、目转伶俐的孩儿不是悟门又会是谁?那粉白容颜上玲珑婉转的一对大眼睛,不是悟门又会是谁? 悟门!他险些抑制不住要叫出声来,目光直视中,心潮在胸口处翻腾不已。 “你认识这少年?”甜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面容地变化,问道。 刘驰驰忙将思绪从百感交集中撤出,抑制住自己心头激动,冷静地点了点头。 甜儿难以置信地笑了一笑,没再追问下去。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时刻,讲经大会上领诵佛经的少年,竟然是自己失联多久的悟门妹子。 可他终归是刘驰驰,拥有着绝强自制力的刘驰驰,他能很快地平息住内心激动,冷静地坐了下来。 他,决定暂不相认。 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此时贸然相认,既可能会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也极有可能就此破坏了悟门的计划。 要不然,她这一身男儿装束又作何解释呢? 台下有住持大会的僧人朗声介绍道: “台上这位少年,即是从百名佛缘少年中甄选出来的少年领诵者—念持!” “念持?” “没听说过这名字啊?”……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唯有刘驰驰,泪花几欲夺眶而出。 持于念者,念驰也。 台上的悟门在万众瞩目中盘膝坐下,目光沉静处,秀口一张,一字一句诵读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字字珠玑,如饮甘泉一般渗入每个与会者心间。 台下百名少年齐齐跟读,少声郎朗,仿佛一股清流迂回于九天之上。 刘驰驰和悟门相处半月有余,几乎日夜相守,朝夕相对,自然知道她对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滚熟得很,但却没料到她能在上万人面前一字不落从容背完,那份自如让他有些动容。 等念至“右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诵千遍,真意自现,早晚恭诵,自诚不息”,一部《心经》诵读完毕。 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既而片刻之后,掌声雷动,欢呼声、惊叹声四起,直惊得庙宇间一群野鸽子扑啦啦齐飞到天穹之上,场面煞是壮观不已。 百名少年齐齐站起身来,立于原地不懂,等人群欢呼平歇之后才依次组队,有序离场。 刘驰驰目送着悟门背影离去,心里暗自有些着急,他担心一旦她自行离去,自己再去找她就不易了。 甜儿偷偷靠近他身侧,嘴巴轻轻嘟哝道: “烦忧什么,这帮少年这几日都不会离开这寺院的。” 刘驰驰被她莫名讲中心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宽慰自己。 他私下叹息一声: 天底下女人最精,女人中尤属狱族的山神最精。(这话是纯属刘驰驰的无聊总结,读者可不用记进心里。) 第147章 讲经大会,之惊 住持僧人宣布稍歇息片刻的时候,刘驰驰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此前一番如翠谷黄鹂、山涧溪流般的吟诵声还声声在耳,此刻看着空荡荡的台子上,他的心情犹自反复萦绕在其中。 而关于悟门的联想,令他一筹莫展。 法门寺一别后,悟门身上定然发生过许多事情,她是如何独自一人来到这江南的?看她这副世人的扮相,决不只是为了参会而来,那么,她真正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虽有诸多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但恐怕一时无解,惟有见面之后才能问清楚了。 正午虽刚刚过去,但阳光依然暴晒得厉害,好在殷家座席上方有遮阳的顶棚挡着。 趁着休息的间歇,甜儿正安排家丁先将软轿抬回客房放着,看她这样的安排,刘驰驰从心底里佩服甜儿这丫头的细致用心。 他闲逛一般地走过去,佯装看她张罗。 “默余那里还好吧?”他压低声音问道。 “我叮嘱他就在客房里待着,哪都不准去。”甜儿自顾看了看四周,神情略有些担忧道:“看这情形,他恐怕只有晚上才能露面了。” 听她这话,刘驰驰也装作很闲散地看了一圈四周。 果然,开场之后,本在寺院外围驻守的神策军守卫已往寺院内转移了不少人,此时的场内反倒是三五步就有一个守卫,比刚才要森严许多,如果李默余此时出来,定然还是危险重重,甜儿此举乃是上策。 “如此也好。” 他向甜儿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木鼓声起,讲经大会重新开启,住持僧人重新请出难罗法师上场。 想来是为了庄重起见,这一回他裸露着右肩,左肩换披了件袈裟上场。袈裟以绯色为主镶嵌着金黄的丝线,和他肤色倒还显得搭配。 泠竹不解,问老夫人道: “他换了件袈裟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泠竹的好问,老夫人有足够的耐心,她回答道: “这袈裟本就是缠缚于僧人身上之法衣,以其色不正而称名,此时他换上,表示庄重罢了。” 泠竹又问道: “那他一肩裸露着,似穿不穿又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这并非似穿不穿故意怠慢的意思。自古至今,僧人们披着袈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挂在两肩之上的,被称作‘通肩法’,一般用在僧人出行或是入俗舍时。另一种就是他这种穿法了,裸露右肩,将袈裟披挂在左肩,称之为‘偏袒右肩法’,多是对佛,或是修行供养时穿。” 泠竹这才听明白了。 等她们再回头时,那难罗法师已经在台中央的蒲团盘腿坐下。只是好像并不急着发言,微闭双眼,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样。 不多一会,一名白衣少年走到讲经台一侧坐下,顺手在面前铺开纸笔,静坐伺候着。 果然这白衣少年又是悟门。 原来作为百子之首,她除了领诵经文以外,还有一项“殊荣”,就是负责在难罗法师讲经之时记录下他所讲经的内容。她的位置自然也就距离“高僧”最近,在其他人看来,这确实算得上是个无上荣耀了。 坐定片刻,等到全场无声,刘驰驰注意到这番僧难罗的喉结动了一动,眼睛微微睁开,张口缓缓说道: “我今日所讲的《阿含经》,乃是小乘佛教的基本经典,其中内容均为记述佛陀及其弟子修道和传教之时的活动言行。其中论及教义有四谛、四念处、八正道、十二因缘、十二分教、无我、无常、五蕴、四禅……” 刘驰驰明白,这番僧终于开讲了。 别看这番僧心术不正,背地里一副花花肠子,人又长得古怪猥琐,可不料说起佛籍经典来倒是头头是道,一副口若悬河的模样,想来平时也没少下苦功。 这也难怪,刘驰驰想到,举凡是四海云游的僧人,如若没个口舌之长,怎能混成他现在这副样子,动不动就是国师自称,出入还有神策军保驾护航。 刘驰驰实在没有心思听他讲话,再者他自己本就对佛经不感兴趣,他微微示意了一下老夫人,起身沿着会场四处溜达去了。 讲经台子足够的大,殷家的贵宾座席位于台子的最右侧,而悟门恰巧是坐在台子的最左侧,相隔甚远,加之围观听讲的人又多,人山人海地围坐了几圈,所以从一开始悟门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 台上的悟门素素的容颜,面目宁静,只管低头执笔,用心地记录着难罗所讲的每一个字,写到停顿处,也会偶尔抬头看一眼那难罗法师,眼神的瞬间有些复杂而又难以捉摸的意思。 刘驰驰背着手绕过人群外围往台子的左侧边走边看,时不时停下来端看悟门几眼。他相信,就在这个场子里,自己一定是那个最了解悟门的人。也只有自己,才能洞察悟门真正的心思。 讲至中途,那难罗法师停了一停,想是讲得口有些干了。一旁的主持僧人会意,连忙安排了清茗奉上,听众也趁这机会稍事歇息。 可刘驰驰的眼光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悟门,他注意到,趁着休息的机会,悟门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左手往写字的案几上移了一移,并没有抬高,只是沿着案面往前轻微地挪动而已,那衣袖之下好像藏着什么重物似的。 刘驰驰瞬间皱紧了眉头。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那衣袖之下藏着的难道是兵刃吗? 一切容不得他细想,讲经大会又接着开始了…… 兴许是好茶帮忙提了神,这难罗法师竟然愈发来了兴致,神采飞扬间,竟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架势。 “时诸比丘,于乞食后,集花林堂。各共议言:诸贤比丘!唯无上尊,为最奇特。神通远达,威力弘大。乃知过去无数诸佛,入于涅槃,断诸结使,消灭细论。这句话又作如何解释呢?” 停顿了一下,他四顾一眼说道: “这时正为诸比丘们,到街上去乞食回来吃饭后,齐集在精舍的讲堂。大家相互谈论说:诸位贤兄弟们!唯有我们的佛陀,无上的尊者,才是最为奇异特出的觉者!有着神通广大甚远,威德妙力达于绝顶的人。因此,能知过去世算不尽的诸佛,已证入涅槃寂灭,断诸执着烦恼,消灭不实的戏论等事……” 刚说到这里,台下的刘驰驰突然注意到悟门的左手动了一动,一把短匕的剑柄赫然从她白色衣袖底下露了出来。 事情要糟! 情急之下,刘驰驰来不及细想,扯起嗓子大叫了一声: “讲得好啊!”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把整个会场都震愣住了。 谁人这般胆大,竟敢惊扰高僧讲经?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来看他,那眼神就别提有多讨厌了。台上的难罗法师一时也停止了讲经,伸起脑袋往人群中找人。 悟门的动作也于瞬间停住,循声望去,立刻发现了他。两目交汇间,她泪水夺眶而出,惊喜得险些要从台上站了起来,可站到一半她便停住了。 人群之外,在刘驰驰望着她微笑的眼神之中,分明写着:不要!千万不要! 她是观心者,岂能不懂刘驰驰笑容背后的含义。 在众人把视线齐聚在刘驰驰身上的时候,唯有她缓缓坐下,轻叹声中默默收藏起了袖中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刘驰驰挂在脸上的笑容无比的尴尬。他惟有显示出一副诚惶诚恐,拱手拼命向四下里道歉: “是在下听得投入,一时忘了,多有得罪,还望各位海涵。” 看他这副样子,众人这才息了怒火饶过了他,没人理他,转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讲经台上。 那难罗法师被他平白一吓,憋了一肚子光火,但自己身为“圣僧”又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只能悻悻着重新坐回到讲台中央。 等众人眼光移开,刘驰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头摸摸额头,竟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心里直说,万幸万幸,没有酿成大碍。 他正在暗自庆幸着,一抬头,对面跑着过来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士,领头的是名黑袍的武官。 他认识,躲都躲不开,新晋的骁骑尉,唐枭! 两人虽交手过多次,好在他每次都是蒙面,逃得又及时,所以唐枭从未见识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什么东西,敢在高僧讲经时大呼小叫?”唐枭怒斥,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不知深浅的小人物了,杀了这种人他都嫌弃费事。 刘驰驰刚想趁着刚才的势头演下去,却不料唐枭根本没耐心听他解释。 “来人,把他带走,带回去好好伺候,看他有几个胆子!” 唐枭确实怒了,重兵部署,严防死守,却被一不知名的小人物险些砸了场子,你说可不可恼? 刘驰驰这才急了,此时决不能动手,一旦动手,暴露了身份定然就前功尽弃了。可眼下这帮人要把自己带走,怎么是好? 他左右不是,愣在原地,几个当兵的过来一伸手就抓紧了他的胳膊。 他一恼,刚想挣脱,就听到有人道: “怎么啦,不就是大声了一些吗,犯什么王法啦?” 第148章 善始,不善终 说话者是个女人,殷家的女人。 宋甜儿原本和泠竹一起陪着老夫人听讲经,双美俱是一副乖巧认真的模样,听得好好的,冷不防被人群中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讲得好啊!” 老夫人这等修养,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是谁啊,听经就听经,怎么弄得一惊一乍的呢?” “您老人家别太在意,想必是哪个无聊之徒管束不好自己的嘴。”甜儿安慰老夫人: “您老只管坐着,我去瞧瞧谁这么讨厌。” 说着,甜儿起身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正赶上唐枭暴怒着要把刘驰驰带走。 “甜儿!”刘驰驰一喜,随即甩开一名兵卫的纠缠。 “有人动你家十五爷,你也不管管!” 十五爷? 甜儿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叱喝道: “你们造反了不成,敢对我们殷家十五爷无礼!” 几个兵卫被她一骇,就没敢上前。 “殷家?十五爷?”唐枭犹豫着思忖道。 “殷家是这江南地界数一数二的大户,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旁边有人跟他解释道。 唐枭点点头,算是清楚对方的来头了。 “你是?”他跨前一步,态度里多了些恭逊。 甜儿看出来他是个识抬举的家伙, “官爷想必是从京都长安城里来的,对我们这方小地还不甚熟悉吧?”她转而一笑道: “殷家掌门的十六爷乃是我夫君,这位是我夫君的兄长,殷家十五爷。” 相距几尺的距离,唐枭忽然感觉被眼前这个说话女子的笑容给“电”到了。 这话表达得有些不准确。电的发现要从唐枭生活的唐朝再往后追溯快近千年才被发现,据说是某位西方的科学家在雷雨天里放风筝时,通过线上系着的钥匙感觉到的。虽然,最终他还是成了一名政治家。 可话说回来,唐枭那一刹那的感受,不是被电到,还能是什么? 最起码,他的手脚在那一刻都各自酥软了一下。 这女人不光声若清铃般悦耳,就连脸蛋也是万里挑一的标致,更别提她酥魂慑骨般的笑容了。 唐枭的心里微微荡动了一下,随即克制道: “如夫人所言,其实这本不算是个大事,只是惊扰了高僧讲经,在下可是有失职之罪啊。”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见势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甜儿是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话音,莞尔一笑道: “十五爷痴迷佛法,官爷您就原谅他这个无心之罪,至于官爷您说的失职之罪嘛......”她目光婉转道: “罪不至此,您就受累,多担待一下,改日甜儿一定请官爷到府里作客,当面答谢,不知可否?” 中国人讲话,向来不用讲透,意思到了就行。唐枭混居于官场多年,哪有听不懂的道理。 当下笑着一拱手道: “既然少夫人如此识大体,唐某人就不予追究了。至于盛邀拜访一事,唐某人自当不会失约,少夫人保重。” 说着,微微欠身施礼,转身带着兵士们离去。 刘驰驰目视他们背影渐远,啐地一口,忿忿然道: “妈的,就是说我不识大体啰,我就不信你还能治我的罪?” 甜儿怕他再不省心,拉他一把责怪道: “好了好了,你就收敛一些吧,再闹,殷老太太的面子就没法收拾了。” 刘驰驰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心里那点分寸还是有的,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他便息事宁人算了。 此时他再回头看台上的悟门,一张梨花带雨的泪眼,哪还有半点记录讲经的心思? 隔着人群,他和悟门的目光相接,他带着笑意向她认真点了点头,悟门的心绪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重新执笔。 甜儿冰雪聪明,看了一眼台上道: “你那骇人听闻的一叫,是因为台上这孩子吧?” 既然被她识破,他点点头承认道: “如果我不叫唤一声,此刻被抓去了的就该是她了。” 听他这话,甜儿又看了一眼台上,眼光中有些意味深长。 他和甜儿并排走回殷家坐席,一路上他提醒道: “那唐枭看你的眼光绝非好意,你一定要提防此人一些。” 甜儿回他道: “你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说不定还能利用此人一番。” 刘驰驰听了劝道: “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引火烧身。” “我有分寸。”甜儿点头道。 ...... 回到座位坐下,泠竹扭头道: “你去哪儿了,方才有个冒失的家伙大吼了一声,险些把大会给搅了。” 甜儿笑道: “我刚去找了圈没有找到,要不然我准保把他带回来,让妹妹你把他痛扁一顿。” 听她们一人一句,刘驰驰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而对于讲经台上的人来说,此时坚持下去确实有点难。 从忽然跳场感觉里缓过劲来,难罗法师喝了口茶水,重新回血一般给自己提了提神,希望不受刚才那段讨厌的插曲影响,可无奈,偏偏状态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这年头讲经就像做a,最怕中途被人打断。 事已至此,他只能强打起精神,草草讲完了余下的半段。就精彩程度而言,远不及上半场,能勉强撑下来已属不易。 结束之时台下掌声虽没受什么太大影响,但从民众的反应来看,远没有一开始那般热烈了。没办法,打岔打的。 匆匆走下讲经台,难罗法师看起来有些颓丧。在怨怒中,他甚至推开了欲上前来搀扶他的僧人,挥袍自个大步地走在了前面。他恨恨想道:如明日讲经时再有人打断,我定然过去将那人的脑袋亲自给掐下来。 唐枭识人脸色,早就远远躲开了,都没敢上前去招惹他。 这番僧发起火来,连田大总管都惧他三分,他不想没事找骂。在扶风法门寺之时,这番僧弄丢一只稀奇古怪的青纹扳指,于是乎整日都责令他帮着去找。临了到了寺里,为了那扳指险些罢手不干,亏得他早有安排,从长安城里给他发来了一口味独特的老鸨,才把他稳住一时。现在想来,他都对着番僧的古怪脾气心有余悸。 这番想法亏得没给刘驰驰听到,哪有这般作践他手心这枚迦南戒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围观人潮已开始悉数离场。 刘驰驰注意到,在难罗法师下场之后,有僧人上来收拾起笔墨纸张,接着也将悟门带下去了。 他找了个借口,趟过人流连忙跟了过去…… 悟门此时已回到众多少年的队列里,由于规矩甚严,不能太多动作,只能瞧瞧找机会四下顾盼,正焦急无措间,一抬头却看见刘驰驰正从正面而来。 两人佯装不识,错身而过间,悟门偷偷将一物交到刘驰驰手中。 刘驰驰停下,回头看一班白衣少年从他面前翩跹走远,这才低头展开了手掌。 只是一小张素宣的白纸,上面用蝇头小隶书写着:今夜子时,藏经阁见。 …… 回到会场,她们几人犹在等他,原来老夫人担心他一人找不到客房。 他其实早去过一次,但只有甜儿知道,便索性一声不吭跟在知客僧后面向后院走去。 从前院道后院,纵贯整座寺院,这时他们方有时间将整座寺院好好地瞻仰了一遍。老夫人来的次数最多,此时反倒成了他们的“导游”一般。 整座寺院东西而建,从八字墙的山门进来就是长长的甬道,道路两旁苍松翠柏掩映,几十座石碑林立其间。经过碑林和甬道,就是天王殿,这是一座三间重檐歇山顶的殿堂。穿过天王殿,绕过巨大的影壁,就是恢宏庄严的大雄宝殿了,这是整座报恩寺最雄伟的建筑了,殿前巨大的广场就是今日讲经大会的主会场。 大雄宝殿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是僧人打坐修行的禅房和接待宾客的堂室,甬道尽头便是法堂,藏经阁就在法堂和方丈室之间,楼前有只生铁铸就的大钟。 刘驰驰走到这里停了一停,观察了下周边情形,琢磨着晚上如何过来。 他们住的客房在寺院的最后面,临山而建,步过一片塔林就可以一眼瞧见山巅附近的报恩寺塔了,也就是那座阿育王塔。一看到如此地利之便,刘驰驰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泠竹看到他笑,微微有些意外道: “我们住的这都已是山上了,连个灯火人烟都没有,晚上想出去走走都有些麻烦。” 众人皆知道她在洛阳时在山里居住得久了,想来情绪上有些抵触,也就没人怪她。 刘驰驰安慰她道: “不出去也就不出去了,不是有我在嘛?” 甜儿听了,回头说道: “你们还当这是府里啊,男女之间当然是要分开房间住的,今晚泠竹妹妹就跟我睡一屋了,我俩都住老夫人的外屋,好不好?” 泠竹连连称好,她巴不得跟甜儿还有老夫人住在一起,晚上有说话的伴儿。 “至于你嘛?”甜儿看着刘驰驰,朝旁边的一间屋子努了努嘴,“就将就着住这一间吧。” 他苦笑着耸耸肩膀表示接受。 甜儿接着安排道: “我们各自回屋里洗漱休息一下,一会就去寺院的斋堂用斋。” 众人答应了各自回房,唯有甜儿落在最后向他做了个眼色也回她们房里去了。 刘驰驰原地挠了挠头,不知她是何意思。 第149章 等你,约在子时 看着众人回屋的身影,刘驰驰施施然推开了自己屋子的门。 一进门,他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窗而立着。 见他进来,那人不急不慢地把灯点亮,斗室顿时充满了辉光。 此人正是李默余。 “等久了吧?”刘驰驰把自己的外套脱掉,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 “没等多久。”李默余微微一笑,此时他早已把脸色黑灰洗干净了,笑容也恢复了以往的阳光。 “下午的讲经会顺利吗?”他问道。 “还算顺利。”刘驰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只不过发生了些小小意外而已,险些把那番僧的大会给搅黄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不过李默余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哦?”李默余问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本就不想瞒他,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便讲会上的事情经过向他讲述了一遍。 讲到悟门时,李默余一脸欣喜地问道: “真的?你确定见到那小和尚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毕竟刘驰驰也曾告诉过他和十六,悟门其实是个女儿身。 “就是那曾在法门寺救过我性命的小丫头?” 刘驰驰点点头,肯定道: “是她没错。” 李默余的眼神放出光彩来。 “太好了,法门寺山下一别,我还以为她就此消失不见了。” 刘驰驰沉思片刻说道: “法门寺山下的不告而别,我认为她极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番僧一行人的踪迹,并就此一路尾随到了江南。” “这么说,她一定也知道这帮家伙南下的企图了?”李默余顺着他思路问道。 “很有可能。”刘驰驰思忖着点了点头,“要不在讲会之上她怎会企图刺杀那番僧呢?” 听他这么推测,李默余喃喃道: “好险,幸亏你及时出手喊了那一嗓子,要不然凭那丫头的身手非但杀不了那番僧,还极有可能白白搭进一条性命去。” 刘驰驰沉思着补充道: “更要紧的是,一旦刺杀事情败露,那一帮人可能就此警觉,加强了戒备,到那时我们再找机会动手就会很难了。” 李默余同意他的判断,他把话题转回到难罗这伙人身上。 “那此次在报恩寺,这帮人准备如何动作,你可有些眉目了?” 刘驰驰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们静观其变吧。” 默余点了点头。 “也只有先如此了。” ......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甜儿在屋外喊他一起去用斋饭,刘驰驰就此讲李默余带了出来。 老夫人和泠竹看到李默余从他房里出来,都颇感意外。 “咦,默余,你怎么来了?” 李默余脸微微一红,吞吞吐吐正准备找理由解释,便被刘驰驰一下接过话去。 “哦,他看我们都来听经了,一个人在府里实在闷得发慌,转变了主意,便一个人过来找我们来了,我刚才出屋门随便逛逛,正好遇见了。” 殷老夫人信以为真,感慨道: “知道你一个人待着发闷,早就该让你跟我们一同过来的。” 泠竹高兴道: “默余大哥来了正好,驰哥哥就不会晚上一个人觉得无聊了。” 刘驰驰看她莫名其妙道: “我何时觉得一个人无聊了?”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泠竹讲的有道理,看刘驰驰怏怏着说不出话来,这才一起步行到前面斋堂去用斋饭。 此时天色已晚,虽然是在寺院里面,但是零星还是能看到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卫,只不过大多没有白天大会时那般严紧了。 就算这样,李默余还是尽可能地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以防被人认出来。刘驰驰注意到,甜儿给默余准备的这件外套是一件类似胡服样式的衣服,竖起衣领正好可以遮住他的大半边侧脸,从一旁看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他打心里佩服甜儿考虑问题的周到细致,暗地里给了她一个夸赞的眼神。 斋堂里用膳还算顺利,寺院给殷家特意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包间,别样幽静,无人打扰,还另外安排了一名僧人单独服侍着,一家人用餐很是适意。 兴许是老夫人上了年岁,食量不大,只吃了一碗清粥和适量小菜,然后便饱了。 僧人给她沏上茶水,她一边浅浅茗着一边瞧着大伙吃饭,席间她突然问起甜儿殷十六的事。 “甜儿,十六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甜儿放下手中碗筷回道: “回老夫人,沿途的族人还没有消息回来。” 老夫人蹙起眉头道: “都已这么多天了,不会出来什么意外吧?” 甜儿宽慰她道: “老夫人您放心,十六自小走南闯北惯了,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再说不是还有阿蛮和简彤在吗,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李默余和刘驰驰也赶紧帮着宽慰,直说过了这两天如再没有回音,就顺他们原路找过去。 老夫人怀着心事,未知可否。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泠竹识趣地站起来道: “要不老夫人我陪你先走,我们顺着原路先散着步回去?” 殷老夫人点头道:“也好,泠竹陪我先走一步,你们慢用。” 说着便起身由泠竹搀扶着先行离开了。 甜儿一个人坐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眼神呆呆地发愣。 刘驰驰小心问道: “你可是知道什么情况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甜儿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什么情况一概不知,所以才着实令人担忧。” 刘驰驰理解她的意思,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 “要不你今天晚些时候再把你族里那只凤凰神兽招来问问?” 甜儿点点头,“我试试看吧。” 三人再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草草地吃完,离开斋堂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甜儿问他们两人道: “你俩今晚怎么打算,要不要去探探他们的虚实,我可以安排叫人掩护你们。” 李默余眼神望向了他,刘驰驰忙说道: “先不忙,等过了这晚再说,我要先弄清楚他们的计划后再做相应安排。” 甜儿点点头说:“也好。” 快走至客房门口,刘驰驰突然想起一事,他转身对甜儿问道: “甜儿,你那往生花可曾带一些过来?” 甜儿听他突然问到往生花一脸的不解。 “带了,我所到之处必须要带着它的。” “那就好。”他听了说道:“今晚上你务必放一盆花在你房里。” “为什么?”甜儿更为不解:“你不是想要泠竹姑娘尽早入睡吧?” “正是。”他点了点头。 “难道你和默余晚间要出去?”甜儿追问道。 “只是我一人要出去办件事情,人多了反倒不好,所以默余还待在我屋子里,可以随时照顾你们的安全。”他回答道。 他本不想对甜儿隐瞒什么,只是如要告诉她他今晚是去见悟门,那就势必要把事情从头说给她听,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也没这么多时间,只能等空闲下来再告诉她吧。 甜儿想了想点点头,目光严肃地叮嘱他: “你一人出去,务必要小心为上,切不可贸然动作。此次从京里来的人物皆非善茬,你一人绝非是他们的对手。” 一旁的李默余也点头道: “甜儿说得没有错,你切记不可私自行动。这唐枭、令狐嗣,还有一整支的神策军,实力之强,戍守之严,实在不容小瞰。你行事务必小心,切不可再以胆犯险。” 刘驰驰明白,默余仍对他上次在法门寺的事心有余悸。 他目视二人,重重点头道: “我知道,你们直管放心吧。” 听他如此保证,甜儿和默余才放心走回各自房里。 到底是在城郊,此时刚到戊时,天已全然黑下来,四野茫茫,鸣虫一片。 刘驰驰轻蹑着手脚走到墙根,在黑暗里摸索到软轿,轻轻从长竹竿里将绿袖之剑抽出,缚在背后,这才一路小心着向前院跑去。 他跟悟门约在子时,此时时间尚早,他要去哪里? 原来在寺院僧人带他们回客房时,他曾一路细心地观察过难罗一行人的住处,就在法堂与方丈室之间,两侧刚刚修缮一新的禅房里。 难罗是西域来的高僧,又是田总管亲自委派来的,照例应是礼遇有加的,所以安排在方丈室一侧的贵宾住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还注意到,大会结束后大部分兵士都已撤离开寺院以内,统一驻扎在寺院外围一带,而在寺院里仅留了一部分人轮流守卫,这样一旦有事,可以内外呼应,不至于顾此失彼。 从这一点看,那骁骑尉唐枭就不是等闲之辈,足可见其有勇有谋。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在白天之时刘驰驰他们就已混进寺院里来了。 趁着夜色刚黑,他想独自一人探一探难罗法师的住处,幸运的话,也好顺便了解一下他们进一步的打算。 毕竟这一帮人是暗盗,不是明抢。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他们是绝不敢动手的。 为避免麻烦,刘驰驰尽可能沿着着寺院两侧的长廊行走,此处远离院腹,只有极少的神策军守卫。 快到法堂一侧的禅房时,他突然听到了很大一声响动,他一惊,迅速缩身躲到一旁茂密的长草里面。 不远处的院门咣当被人打开了,几名神策军守卫带着六七名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第150章 婆娑间,思念如丝 几名少年的白衫在黑夜里煞是醒目,一眼就能辨认出,就是来自于白日里诵读经文的那帮少年。 悟门不会也在其中吧,他心里一紧,脚下一刻不敢耽误地尾随了过去。 走在寺院间的小路上,那几名少年怯怯生生,好像极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脚步也自然地慢了下来 领着少年们的两名兵士干的是今晚当班的苦差事,一面催促一面还有些抱怨: “叫你们去喝酒吃肉,又不是去干苦劳力的差事,一个个犹豫磨蹭些什么?” 另一个说: “你们爹娘把你们生的这等好命,要我哥俩轮八辈子也轮不到跟大将军坐在一桌上吃饭,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知好歹。” 说着话还抬腿踢了其中一名少年一脚。 这几名少年碍于两人的威逼,一个都不敢吭声半低着头,刘驰驰离远看着,也分辨不出来有没有悟门,只好在草丛里远远地跟望着。 走了不远就到了新修葺的禅房门外。 听到动静,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出来。 “就这远的路,怎么走了半天,怎做的事!” 这个一脸酒气语带训斥的人正是唐枭。 从禅房打开的大门可以一眼看到里面堂皇而光鲜的布置,要不是亲眼所见,刘驰驰绝想不到这是寺院中的一间禅房。 整个房间因为窗纱和幔帐的原因,所以呈现成明黄色的富贵基调,大红色的几盏宫灯让整个房里辉光异常,又有些妖冶的味道。迎面几张宽大的紫檀木椅榻,金丝绒缎面的坐面和椅靠,不输于任何一座王府的摆设。椅榻前的案几上瓜果菜肴一应俱全,更显眼的是案几上几大坛琉璃溢彩的葡萄美酒。 起首的椅榻上仰坐酣饮的是难罗法师,这番僧酒过三巡,一脸的油光。他右侧坐的是一员威猛的男子,虽是一身紫色华缎的便装,但从他微冷的神情和坐得挺直的上身坐姿来看过更像是一员武官。 “唐枭,算了算了,让他们进来吧。”这武官转脸说道。 令狐嗣!刘驰驰一眼认出了他。 刘驰驰和令狐嗣只有过一次照面,但对此人印象极深。作为宣威大将军,尤其是他使的一手雄劲而精湛的大力金刚杵令刘驰驰记忆犹新。 在挹翠楼时,如不是李默余用计帮他脱逃,他不定是他的对手。 听到令狐嗣发话,唐枭才停止了数落,推搡着将那几名不情愿的少年放了进去。 门重新关上,只留了那两名兵士站在门外。 显然是受了数落心有不甘,其中一名兵士怏怏着抱怨道: “什么破烂骁骑尉,还不是靠着拍马溜须爬上去的,整日里跟着那荤和尚混吃混喝,人模狗样似的。” 另一人怕他招惹是非,劝道: “你小声一点,人家拍马溜须又与你何干?” 那人犹自不服说道: “怎么,他们几个整日里干些玩人丧德的事,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你这人怎么越说越离谱。”另一人看来有些恼他,怕他嘴欠连累了自己,“他们怎么就做了玩人丧德的事了?” “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懂?”那人越说越是来了精神,“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喝酒要这些孩子来干嘛吗?” “干嘛,不就是伺候他们喝酒吗?”另一人一脸的懵懂。 “你这都不知道?”那人一脸的鄙夷,“这几个孩童不止是要伺候他们喝酒,晚些时候还要伺候这帮家伙睡觉呢,你说造不造孽?” 话一出口,当即把草丛里听他们讲话地刘驰驰吓了一跳。 什么,这帮家伙竟然还有娈童的癖好?! 一股无名怒火忽然从他心里升腾了而起。他几乎按捺不住要跳起来,伸手已摸到了背后的剑柄。 在这之前,刘驰驰光是从史书上知道一些古代娈童的记载,知道娈童之风是盛行在中国古代士大夫间,乃至权贵间的一种非常变态的嗜好,其对人格的摧残程度到了泯灭人伦的地步。 而这一回,这一幕就要实实在在发生在他眼皮底下! 可握住剑柄的一刹那间,他竟然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不行,不能鲁莽,此时杀出去绝不是上佳之选,相反只可能会让事情更糟。救不了这些少年不说,自己也会陷入到无法预知的危险之中。 冷静,一定要冷静。 刘驰驰强迫自己就地在草丛中坐下,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他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是今晚如何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拯救这帮少年脱身。 他正在苦思间,禅房的大门又一次“嘭”地打开了。 “你们在门口瞎吵吵什么,给我闭嘴!”唐枭莫名其妙又一次探出头来。 那两名兵士吓得一愣,不敢说话。 “你,愣什么愣?”唐枭指着刚才那名报怨的兵士,“快去,给我把白天那领诵经文的小子带来,法师点名要他来陪酒。” 那名兵士的神情有些问难: “唐大人,这个……恐怕不太好弄。” “怎么个不好弄?”唐枭稍有些意外,皱起眉头问道。 “其实上一趟我们就去带过他,可他死活不愿意,我们兄弟软硬的法都想过了。”他挠挠脑袋,“可他死活不愿意跟我们过来,所以才耽搁了那么长时间。” 唐枭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说你们是吃素长大的啊?动手,动手会不会?实在不行绑也要给我绑过来!” 那倒霉的家伙挨了一巴掌,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 “喏,大人,我这就去带他。” 说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看他跑远,唐枭这才口中骂骂咧咧地一把把门关上。 刘驰驰躲在暗中喜道,原来悟门并没在里面,刚才真是担心死了。可转念一想,纵然之前悟门再怎么拒绝,可看唐枭言辞之坚决,这一趟定然是躲不掉了。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想到这里,他低下身形跟了过去。 那兵士跑出院子时考虑到还要回来,所以并没有关严实院门,刘驰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也从院门口钻了出去。 那兵士出了院门三拐两拐到了一个全是厢房的院子里,刘驰驰跟着后面进来,随即闪身躲在了一座一人高的假山后面,正好通过假山间的孔洞观察这那人的情况。 那兵士走到靠后的一间厢房门口,探着脑袋望了望窗户,看黑灯瞎火的,显然里面人早已歇息了。 他稍事犹豫了一下,上前叩门。 叩了几下,里面有人问道:“这么晚了,又是谁啊?” 声音不大,可刘驰驰一听就是悟门的声音,他不禁心里一动。 “是我,你是那叫念持的小子吗?”这么多房间,那兵士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得准确。 “怎么又是你?”房里人的声音明显变得不快。 “我都已跟你说过,我是不会跟你去的,你走吧。”语气甚是坚决无疑。 那兵士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被呛回去了。 “你开门!”他怒横起来,露出一脸的兵匪气,“不开门我就砸门了,小爷我没工夫跟你啰嗦,那边还在等着。” “你敢!”屋里的悟门态度异常坚决,“你把门砸烂了,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好,这话是你说的,看小爷我今天带不带得走你!” 那兵士说着话就撸起了胳膊,抡起劲来朝房门砸了上去。 “嗯?” 砸到一半,他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自己的手肘莫名其妙地给人托住了。 “对不住了,你先歇着吧。” 他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惊恐间刚准备回头,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刘驰驰把掌到从他脖颈处移开,伸手到腋下一把托住他软瘫下的身体,轻轻移放到一边的杂草丛里。 他转过身,接着又轻轻叩了叩房门。 房里,悟门声色俱厉呵斥道:“你敢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刘驰驰轻叹了一口气道: “悟门,是我。” 房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片刻,房门打开,悟门一脸梨花带雨地扑进了刘驰驰怀里,呜咽个不行。 刘驰驰半天无语,任凭着眼前的悟门恣意地在自己胸膛上发泄着她的委屈和无助,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颗自以为坚强的心脏,被眼泪摧毁得支离破碎。 他的手顷刻间变得柔软,伸在她秀发间婆娑,发髻在他触手间散落,一头青丝如水般泄下,淌满了他的肩膀。 感慨中,他仰头长叹,天边一轮新月如钩。 “悟门,你还好吗?” 他憋半天说出一句这个话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俗得不可原谅。 “嗯。” 悟门泪眼着从他胸前抬起头来,丝毫不在意,因为她懂他的心思。 “驰哥哥,你怎么来了?”她疑问着四下张望。 他明白她是在找刚才那名兵士,毕竟前后变化太快,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朝她笑了笑,朝身后那片草丛努了努嘴。 “你要找的人正躺在那边。” 悟门顺他眼光看去,看到那人正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又回头认真地看了眼他那张故作无辜的脸,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第151章 过往,失于佛宝 月光中悟门一袭白色衣衫,铅华洗却的容颜,楚楚中惹他生怜。 “默余告诉我,你们下山之后你就一人独自离去了,为什么?”他语带温柔地问道: “为何不到洛阳来找我?” 悟门看向他,目光灵动却脉脉无声,心如潮水一般,在百感中起伏不已。 她何尝不想去洛阳找他,自从策马跑出法门寺那一刻起,她就已定下了决心,随李默余一起去洛阳找寻她的驰哥哥。一入俗世,从此再也不回寺院之门,她甚至都给自己起好了一个俗家的名字—念持。 念于驰者,念持也。 这是她自襁褓之日起生平第一次离开寺院的高墙,自此以后,一种全新的生活即将为她打开。她有些茫然无措,也有些暗自焦虑,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畏惧,畏惧寺院高墙外这个完全不识的世界,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她想见到他的憧憬。 然而,凌晨时分,客栈里一位番僧的到来将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番僧?就是这难罗法师吗?”刘驰驰问道。 悟门点了点头。 “正是他,和他一起回到客栈的,还有一位略是上了些年岁的女子,我听他叫她‘林婆子’。” 刘驰驰了然,因为李默余曾跟他说过,他在上山之时,曾见过这难罗法师和林鸨婆子在半山亭上逗留,所以他俩人厮混在一起,一点都不足为奇。 “除了他俩人以外,还有一人跟他们一起同来。” “哦,还有一人!”刘驰驰也颇感意外,“是谁?” “就是你今日也曾见到过的,姓唐的那名骁骑尉将军。” “唐枭?!他不是应该在山上寺院里吗?”刘驰驰有些好奇,因为默余从没有跟他说起过他和悟门逃出之后寺院里发生的事。 “是,此时正是李默余哥哥刚离开客栈没多久。”悟门点点头解释道: “默余哥哥对我俩走后寺院中后续之事不放心,所以才把我一人留在客栈,他趁天未亮前又上山去打探情况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对这段很清楚,悟门就是在这其间走失了的。 悟门拉着他手继续说道: “起初我对那叫难罗番僧还不在意,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直到见到那唐枭我才紧张起来,因为在寺院后山挖塔盗宝的正是他,后来派人围攻默余哥哥的也是他。” 刘驰驰看着她,目光无比温柔。 “可是后来,倾一山之水,单骑救了李默余的却是你。” 听他这么说,悟门开始还有些意外,随即便一下明白了。 “一定是默余哥哥把当晚的事都对你说了吧?” 他一笑: “你是我要他务必要保全的人,他弄丢了,自然要回来跟我说清楚。” 悟门看他一眼,眼光中无不缱绻,转而继续说道: “这三人刚回客栈时,一身透视,泥泞不堪,想来实在山上遭遇到了那场大水,是如何逃脱出来的不得而知了,反正是一副狼狈相。” 刘驰驰疑问道: “那唐枭一身透视倒可理解,却不知这难罗是怎么也弄得这样的?” 悟门说: “我也正觉得奇怪,却听唐枭小声叮嘱他们俩道:‘别光顾身上衣服湿了,先把东西藏好’,说着三人便鬼鬼祟祟地回了房间。我听他这话说得奇怪,一时间起疑,便壮胆偷偷摸至他们房间外窗,此时天方蒙蒙亮,我见没有人影,方才敢伏在窗口偷听。” 刘驰驰知道她此时已说道要紧处,所以没敢擅自打断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悟门继续说道: “我不听倒也罢了,一听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本寺的佛门至宝佛指舍利已被他们趁着发大水混乱之际给盗取出来了。” 刘驰驰一听也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他们那晚不是没有找到地宫的入口吗?” 这时悟门方才一脸黯然道: “驰哥哥,此事全是我的过错而致。” 说着话,一脸的悲伤,双目低垂又要落下眼泪来,自责之色溢于言表。 刘驰驰连忙安抚,直说“莫急,你将情况说清楚了,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悟门追寻这枚佛指舍利多月,一直无果,本已是山穷水尽,几近奔溃之际,此次听他这话心里一下子豁朗了许多,如找寻到了精神支撑一般。 她接着说道: “本来那晚唐枭他们只是刚刚挖掘到了甬道而已,离地宫入口处还相距很远。却不料我看情形危急为了救默余哥哥,一下子掘开了山涧所蓄之水,冲涌下来,一下便将地宫的入口冲塌陷了。他们等水稍退,趁机而入便将佛指舍利盗取出来了。说来说去还是因我的错。” 悟门说着心里一急,又止不住地落下眼泪来。 刘驰驰忙问道: “那番僧难罗过去又是起何作用?” 悟门抹泪答道: “驰哥哥,你有所不知,当日那佛指舍利永封于地宫之时,方丈他老人家曾诵经九日,结壇施法于那佛指舍利周边,寻常人等就算进得了地宫,也是靠近不了那佛指舍利的,除非有人懂得施法解壇之术。” 刘驰驰估猜道: “你是说这番僧懂得施法解壇之术?” 悟门点点头。 “这难罗法师来自西域佛国,自幼通晓佛法,自然会这施法解壇之术。” 刘驰驰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原来这番僧在这事里的作用如此之大,也难怪令狐嗣和唐枭一伙人把他待若上宾了。 悟门接下来说道: “我在窗外闻听到这消息,暗自惊诧不已。等心定下来,本想等默余哥哥回来再细作打算,但却不料这帮人做贼心虚,惶惶然间就要赶紧离去,无奈等不及了,我便不告而别一路追寻着他们到了这江南。” 听她说完,刘驰驰终于知道她当日不告而别的原因了,当即便宽慰她道: “悟门妹子,索性这一路下来你没遇到什么意外,否则我这当哥哥的定要悔愧死了,以后切记不可再这样行事了。” 悟门闻听此话,眼红着点了点头,问道: “驰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好?” 刘驰驰道:“不要着急。” 皱眉正在思忖间,院门咣当响了一声,有人大声唤道: “赵奎兄弟,你事情倒是办好了没有,大人那边正催得紧呢。” 原来那禅房那边唐枭几人等得急了,督促另一名兵士过来催那人来了。 刘驰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位,一手将悟门轻轻掩到草丛间蹲下,转而一个返身躲在了院门后面。 刚躲好,那名兵士便一脚跨进院里来。 第152章 灭他,骁骑尉的气焰 按照刘驰驰一贯的做法,只要那人一踏进院门来,他便会自后闪出挥掌手刀他的脖颈处。 但这一回刘驰驰闪出来后犹豫了一下,没曾下手。 那人倒是机灵,闻听身后风声感觉不对,一转脑袋看见刘驰驰,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见状,刘驰驰反倒笑了。 “我未曾准备杀你,你跪我为何?” 那兵士倒也坦诚,只说: “看这情形,刚才来的那赵奎定然已是让侠士你料理了,在下怕死,只是奉公行事而已,恳求侠士你莫要杀我。” 说得直接,倒也是个坦诚的人。 此时悟门已从草丛间站起身来走到刘驰驰身旁。 那人看了好像明白了什么,更是害怕了。 刘驰驰看他样子好笑,思忖片刻说道: “饶你一命简单,只要你依着我法子帮我办件事。” 那人忙说: “少侠你只管说话,你若饶我一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刘驰驰心想,这人答归答应,却还挺有做人原则,看来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刚才饶他一命看来倒是对的。 他指了指一旁草丛里躺着的那人道: “你先去把你兄弟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那人果真老实,听这话什么也没言语,直接跑过去扒衣服去了。 刘驰驰这才转而对悟门说道: “妹子,为了不惹起事端,你一会还得随我们过去见那帮家伙,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会一直在门外看着,确保你安全。” 悟门看他要那人去脱那家伙衣服,心里已经大概明了刘驰驰的意图,所以心中倒没太担心。 她点点头问道: “进去之后,那些人会要我做什么?”如那些人要我陪他们喝酒怎么办?” 刘驰驰思索一下答道: “进去之后,如那些人仅是要你伺奉斟酒,你只管给他们斟就是了,让他们喝多倒也不是坏事。” 悟门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如那些人定要我陪着喝酒呢?” 刘驰驰笑道: “这一点我早料到,记住他们如要你喝酒,你一定说你滴酒不沾,如一沾酒,无论多少,定然会全身暴起红疹,浑身疼痛奇痒无比。你说你小时候不懂,经历过一回,幸亏救得及时,要不准死过去了。” 悟门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驰哥哥,喝酒真有那么可怕么?” 刘驰驰抚抚她脑袋笑道:“因人而异吧。” 他刚才讲得无非是酒精过敏的症状,无非是夸大了一些后果而已,目的只是为了不让那帮家伙灌悟门的酒。 “还有。”他认真叮嘱道: “酒过三巡之际,我会在屋外给你暗号,你那时务必要找了借口先脱身出来,千万记得不能逗留!” 悟门点头,将他的话悉记于心。 此时那人也将同伴身上扒下来的兵士衣服送了过来,他一手接过,问道: “你这人倒还老实,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还会夸自己,随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小的叫杨一六,今年三十五,祖上三代在河南务农,正逢上灾年,无以为生,所以这才出来投了军……” 刘驰驰打断他道: “我只是问你叫什么,你不用跟我说这么许多。” “哦。”那人瞥了一眼草丛里,头一低,又不敢说话了,显然心里还是惧怕他。 刘驰驰看他这番模样,不觉笑道: “你惧怕什么,你没做什么,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那同伴赵奎也没有死,只是被我打晕了而已。” 听他一说,这叫杨一六的脸上表情才稍稍放松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畏惧了。 刘驰驰又叫他找了段粗绳,与他合力将其草丛里的赵奎捆绑结实,临了又叫他脱下脚上粗袜塞进赵奎口中。这五六月天气倒也不凉,这人光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顶多受些蚊虫之苦罢了。谁叫这人嘴欠,醒来就让他吃些苦头也是该的。 办好这一切,刘驰驰这才把赵奎的衣服换上,转而又向杨一六叮嘱了两句,无非是要他配合自己,不可泄露了自己假扮的身份。 看杨一六老老实实一一答应,刘驰驰这才和他一起带着悟门,向禅房那院走去。 此时刚到亥时,皎月挂在西天上,山寺里清幽寂静无声。 从外看去,难罗住的禅房依旧灯火通明,想来是这帮人酒意正酣。 这帮家伙如此酒肉,也不怕玷污了佛门圣地,亵渎了神灵。他正恨恨想着,就走到了禅房的门口,他赶紧将头上的兵士帽往下拽了拽。 叩门,唐枭酒气熏天地过来开门。 看了眼刘驰驰,他抬起一脚踢过去,直踹得他胯子生疼。 “妈的x,你到底能不能做干活?不能干,明天趁早给老子走人,非得要两个人才能给我把人带过来。” 刘驰驰无语,捂住自己的胯咧嘴。 唐枭转而看到悟门,顿时换了副嘴脸。 “你就是那叫念持的孩子?快进来吧,法师大人还等着你给斟酒呢。” 说着把悟门让进门去,又随手将门一把带上。 杨一六扭头看看他。 “你没事吧?” 刘驰驰抬头咧嘴一笑,撒开手掌露出个精致的钱袋子。 “没事,这个归你了。” 原来在唐枭转身之时,他报复性地一把将他腰间的钱袋子给顺来了。 杨十六没料到有这种好事,将信将疑地接过。 “你帮我望着风。” 说着,刘驰驰在窗棂纸上捅开一个小孔,凑近看了起来。 屋里的三人早已喝得酒意阑珊。 那难罗和尚本就肤色不白,此刻脸色早喝得黑红黑红的,像串挂久了的腰子。 唐枭自不用说,他是主要陪酒的,此刻早喝得脚步轻浮,盔帽都给摔到一边去了。 三人中数令狐嗣最清醒,虽是脸色发红,但依然堂堂正正坐着,一副军人坐姿。 先前进去的几名少年,每两个一左一右挨着一人坐着,手上拿着酒壶和水果小心伺候着。 虽然心里有底,但悟门一进屋子看到这场面还是有点怯生生的挪不动步子,毕竟她在寺院中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喝酒的排场。 那难罗刚好从桌子后面醉意迷蒙地抬起头来,咧嘴笑道: “对对,就是你了,你叫念持是吧?” 悟门点了点头。 那难罗笑得更欢,举手招呼道: “来来,到我这里坐下。” 悟门望望身后,门已关上,无奈之下,只得壮壮胆子走了过去,在他另一侧一个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唐枭就上前斟了满满一杯。 “来来来,陪我们法师大人好好喝上一杯。” 令狐嗣坐在一旁,微微蹙了蹙眉头。唐枭身为军中骁骑尉,这难罗充其量也就是个得道高僧,哪能随便按照军中规矩把出家人称为“大人”的,显然有些酒后胡言了。但碍于难罗的面子,他没有点破,只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难罗笑逐颜开,眯着眼睛等着悟门敬酒。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有动静,转头一看,悟门一脸为难地坐在一旁。 “怎么这么不懂事,快些吧,法师大人等着呢。”唐枭又一遍催促道,把那“法师大人”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有点威逼的意思。 悟门这时反倒冷静下来,她浅浅一笑道: “并非念持有意冒犯法师,只是念持自小就有喝酒犯病的怪毛病,只要沾上一口,立刻全身起满红疹,奇痒无比,比死还要难受,时间长了,还恐有性命之忧。” 难罗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那唐枭反倒急了,就像是多大不给他面子似的。 “小孩子,你不要诓我,老子喝酒几十年,从没见人用这种理由唐塞我的,你到底喝是不喝?” 悟门不听他酒话,索性把杯中酒倒掉,一声不吭坐着。 唐枭被激怒了,踉踉跄跄拿过酒壶又倒满了一杯,顿在悟门面前。 “官爷我倒的酒你也敢洒,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告诉你,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语气异常强硬,毋庸置疑。 悟门见状,面无惧色地将酒杯拿起,声色俱厉道: “我今日喝下此酒,如有何后果,我要你一力担着!” 说罢,端起酒杯要喝,却被令狐嗣一声喝止住。 “慢着!” 悟门端酒的手就此在半空中停住,大家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令狐嗣。连难罗也甚是不解他此时喝停是什么意思。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了。 令狐嗣看气氛有些尴尬,稍事停顿了一下,语带责怪道: “我说唐骁骑尉,你今日喝酒是不是没个轻重了!今日我等聚在一起,一来为难罗法师庆功,二来是预祝明日大伙合作之事能马到成功。这本就是件开心之事,你又何必要将气氛弄得如此尴尬呢?我看这孩子一脸正经,所说定然不假。既不能喝,也就不要勉强了,如喝出个三长两短,人命是小,坏了你我大事怎办?” 说着,目光转向难罗,询问道: “难罗法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宣威将军乃是大唐武将中从四品上的武官,而唐枭的骁骑尉充其量也就是正六品,一上一下,唐枭哪还有再敢说话的道理? 第153章 天机,只为邪恶者所掌 难罗法师,身为西域高僧,好歹对外也以“一代圣僧”自居,还不至于沦落到跟眼前的唐枭厮混一起无理取闹,置威严和地位于不顾的地步。 至少在堂堂宣威将军面前,难罗是这么想的。 “这念持只是一介毛头孩儿,唐将军确没必要如此咄咄相逼,喝酒取乐而已,何至于此,我看姑且算了吧。” 听到难罗的“结案陈词”,唐枭一脸无奈,又不敢造次,只有悻悻着走回到自己桌前。 或是为缓解气氛,令狐嗣提议道: “念持是吧,你既滴酒不沾,那你就满满斟上三大杯美酒,恭敬法师,以示不忘法师一片栽培的美意。” 言下之意,念持能有今日在百名少年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全凭着难罗法师有心成全。 悟门本就乖巧,见此劫已过,当即顺从地站起身来,双手将酒杯端起,恭恭敬敬递送到难罗面前,微微欠身谢道: “念持多谢法师栽培。” 难罗接过,朗声笑道: “好说,好说!” 就此连干了三大杯,这才将气氛缓和了过来。 碍于令狐嗣在场,一旁的唐枭就此收敛了许多,可他对这孩子的恼恨却由此植在了心中。 屋外的刘驰驰听得心中暗暗叫险,如不是令狐嗣出面,都不敢想象单靠悟门一人该如何收场,看来自己是有些小瞰那唐枭了。 “嗯,不错,今日在讲经大会上你的表现很是不错。” 看得出来,这番僧对悟门白天的表现很满意。如若知道悟门是佛门弟子,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想呢。 “我看你小小年纪,颇具慧根,既然与我有缘,此次大会之后我可破格收你为入门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难罗微微笑着说道,好像赐予了悟门莫大的荣耀似的。 悟门微低着头没有吭声,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刘驰驰此时在屋外暗自有些着急,凭着悟门的个性,她是断不会认这污僧为师的。 想到这里,他又悄悄把手握到了剑柄之上。 屋内气氛沉默了一会,悟门躬身朝着难罗施了一礼。 “多谢大师慧眼垂青,念持感激涕零,大会之后念持一定即刻回去将此大事汇禀于我双亲,也好重礼答谢大师。” 难罗听罢,笑逐颜开,捋着下巴卷曲的胡茬直点头。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能如此明了事理,亏我没看错你。” 说着瞥看了一旁的唐枭一眼,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唐枭一愣,随即站起,满脸堆笑着奉承道: “恭喜圣僧又收得一心仪灵徒,此乃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贺!” 令狐嗣一看,也赶紧起来端酒相贺。 难罗哈哈大笑,三人犹自又干了好几杯酒。 刘驰驰在屋外看悟门又从容渡过一险,不由心中感慨:自离开寺院尚且不过才几个月,想不到这一向心无旁骛、通灵剔透的悟门,竟也懂得待人接物间该如何商榷委婉了。这其中变化,不知要经历多少人事冷暖。 他正探头观望着,突觉脖颈后面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禁缩起头向身后的夜风里望去。 青黑高远的苍穹底下,正有一只硕大的青鸟无声地翔过他们头顶,双翼平展开来足有两三丈之巨,如同一张大幕滑过。 那杨一六显然也被吓傻了,直愣愣看着,喃喃自语道: “什么东西?” 青鸾!刘驰驰心里一亮,怎没想到找甜儿帮忙! 他打定主意,当下叮嘱了杨一六几句,转身便朝后院奔去。 杨一六老实巴交,自打认识了刘驰驰之后,一直以为他是位为拯救那几名少年而来的年轻侠士,所以心里对他早就生了几分好感。加之他又不曾伤及他们性命,还给了他一钱袋银子的好处,所以无形中,他此时的心里早就是他们一伙的了。对他交代的事,自是一概应允不疑。 顺原路一直找回去,没费什么周折,刘驰驰很快就到了他们客房所在的后院。 院子中间,偌大的空场上,甜儿高挑的身影正伫立其中,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那只巨大的青鸾冉冉飞起,转而掀起一阵不小的骤风消失在无垠的苍穹之中。 “怎么样,有十六的消息了吗?” 他跑上去,犹自还带着些气喘。 甜儿转过身来,看到他一身兵士的穿着,显然一愣,随即大概明白了什么。她没有立即回答他,只将自己手掌递到他面前摊开。 那是一只精致的锦绣香囊! “简彤的香囊?!”他一眼认出,因为他也有只和这一模一样的香囊,那是在金陵城里简彤见到他时赠他的礼物。 甜儿点了点头,眉宇间积郁着的忧色更重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十六他们一行四人在岭南道一带的山里走失了,目前尚未得到任何人员的消息,只在山间找寻到了这枚香囊” “岭南的山里!这么说,他们已快接近韶关一带了?”他问道。 “应该是的。”甜儿点点头。 难道他们出事了?刘驰驰心头一紧,望向苍茫的夜色里,那里漆黑一片,目不及物。 他思忖着问道: “还有发现其他线索没有?” 甜儿点点头。 “有,在同一地区的山里曾有族人见到过兀龙一行人的踪迹。” “兀龙!果然与他有关。”他蹙眉道。 “不止于此。”甜儿接着说道: “岭南一带也发现有黄巢部下一干人等的活动。” “盐贼?兀龙那帮人不会已于盐贼那伙人勾结起来了吧?”他问道,细思极恐。 “不排除有这可能。”甜儿的眉头凝聚得更紧。 刘驰驰无语,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他甚至都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让十六和简彤去护送那释行文。很明显,多半是兀龙那几人在逃走后沿途追下去的,沿路山地偏多,都是狱族的眼线,乌龙要利用这点知道他们的行踪想来不难。 可无奈的是,事已发生,一切皆不能再重新假设,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找到十六他们的下落,将他们救出来。 “你告知老夫人了吗?” 甜儿摇摇头。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她担忧。” “先不要告诉,如她老人家问起,你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叮嘱道。 甜儿点头问道: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当务之急是要获知他们的下落。”他低头思索道:“这样,甜儿你先不要着急,你的山神令还能不能用?” 在得到甜儿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说道: “你发山神令下去,全力搜索兀龙下落,以及岭南那一带黄巢军队的动向,如我估猜没错的话,那兀龙一定是投奔黄巢的起义军去了,只要找到他们,十六他们自然也就有眉目了。” 甜儿点点头道:“我这就安排。” “另外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他叫住正欲离开的甜儿。 “驰大哥,你说。” 他思忖着说道: “今夜子时,安排你的人在后山上放一把火。” “放一把火?” 他看看甜儿,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 …… 等他再回到禅房门口时,亥时已经过半,那叫杨一六的还老老实实在门口待着。 刘驰驰心里一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杨大哥,辛苦你了。” 一句杨大哥,把杨一六喊得受宠若惊,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再次凑到窗前看进去,不觉得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三个人的酒宴仍在继续,只不过这会连令狐嗣都喝得有些东倒西歪了,方才那副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法师......大人现在可是田大统领眼前红人啊,一定要在大统领面前替在下多美言美言......”唐枭酒喝多了,脸皮也自然厚了许多,看他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令狐嗣还是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不过什么话也没说。 “好说,好说。”那难罗红着一张脸,喝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挥挥手打断道: “此趟出来,我们一路辛苦,两位都是受累不少,好在我们不负大统领所托,已如愿将那枚佛指......宝物收入囊中。剩下这枚,如果我们继续精诚团结,不出意料的话,明晚也将如愿得到。” 说到这里,他还是心有警惕地看了看身边几名少年。此时除了悟门以外,另几名少年也都早已被他们灌得不省人事,大多伏在桌案旁睡着了,而悟门则也撑着头无聊地坐在一旁,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想来无事,这番僧继续说道: “一旦这两样宝物到手,你们知道会怎样吗?” 唐枭傻呵呵地兀自摇头道: “这我哪里晓得?” 令狐嗣也摇头表示不清楚。 这番僧嘿嘿一笑,一脸的故作神秘。 “这佛骨舍利乃图谋天下者的无上圣物,有它则如有佛佑,平忧攘乱,戡乱世而定然立于不败。” 令狐嗣顿时瞪大眼睛问道: “那岂不是得它者则可得天下?” 难罗嘴角间扬起诡异的一笑,道: “正是!” 令狐嗣忽然酒醉醒了一半,惊声问道: “难不成田大统领想凭借此物图谋大唐的天下?!” “要不然你以为田大统领费尽心思等到它,是为什么?” 难罗此时的笑容中仿佛藏尽了无上的天机,诡异中带出一丝邪恶来。 第154章 放一把,荡山的火 难罗和尚的一句酒话道破天机,令田令孜田大统领的野心顿时昭然若揭。 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策军大统领田令孜,私底下,令狐嗣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相比常人,这老头就算有着再多畸形变态的欲望,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他做了一辈子身份低微的使唤奴才,如今当他伺奉过的、把他当成“阿父”的皇子当上大唐国君的时候,他便对至高的权力产生了无尽的欲望;他的少年生活贫穷动荡,在饥荒乞讨中过活,所以当他独揽大权时,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过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把国库都揽在自己手中;他因为年少进宫,过早地让自己男人的身体残缺不全,所以他一旦拥有权力后,就变得淫靡无度,奢欲变态,从蹂躏别人身体里获得快感…… 而这一次,他是不是玩的有点过了,他竟然觊觎上了大唐的江山! 宣威大将军令狐嗣有些发懵,半天有些回不过味来。 在他看来,自己虽官居四品,但充其量只不过是田大统领和自己的父亲凤翔节度使令狐绹之间的一颗政治旗子罢了。 令狐嗣父亲令狐绹乃唐大中初年翰林学士,进中书舍人,后再迁兵部侍郎,俄拜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宣宗一朝享有盛名。曾与宣宗在皇宫探讨学问到深夜,宣宗命人用皇帝座车并金莲花炬送他回翰林院,人们看见,以为是天子驾临。后来懿宗嗣位后,令狐綯出为河中节度使。僖宗继位后,现官至凤翔节度使,封赵国公。 神策军总领田令孜一来忌惮其父威名,而来怕其拥兵自重,自成一派势力,日后会与中央军对峙,所以破格提拔其子令狐嗣为宣威将军,调京赋职,实际用于牵制其父令狐绹。 就算自己是此等身份,竟还是被他派来干这事,令狐嗣本就心有不甘,此刻又听这难罗法师道出了其中真正目的,这令令狐嗣更为不解。 而唐枭则不然,他被这一话题弄得精神躁动,两眼熠熠发亮,俨然已经跟着田大统领站在了成功的巅峰上。 自古以来,野心家中不乏小人,只不过当他站在成功的巅峰接受他人膜拜之时,大家更多选择是忽略他曾经那些小人做派而已。 人性历来如此,一旦你做上了成功者,你就拥有了可以粉饰肮脏的权力。 空气中的酒精混合着野心的味道,让唐枭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法师,一旦有朝一日田大统领登顶大统一揽九尊,那你我……” 难罗看看他,畅怀笑道: “放一万个心吧,你我三人俱是建得首功之人,田大统领怎么也不会亏待了我们,你就等着看你家祖坟冒烟吧。” 说毕,两人一起会心大笑起来,沉浸在野心即成的快感里,唯有令狐嗣坐在一旁稍稍有些闷闷不乐。 难罗并没在意令狐嗣的神情,在他眼里,这个宣威将军本就有些格格不入,多少有些官场做派而已。无所谓,只要同是一路人即可。 酒喝得爽快,话说的畅快,不觉间已近子时。 难罗醉眼迷蒙,嘴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邪笑。 “两位,天色已晚,明日午间在下还有讲经的重务,我看今日就暂且到这里吧?” 说着话,用眼角瞥了一眼身边几名困意十足的少年。 唐枭和令狐嗣久居官场,看人达意,一眼便看明白了这和尚的用意,一起起身知趣说道: “那就不打扰法师休息了。” 说罢,喊起身边少年正要告辞。 却不料难罗身边的悟门也突然醒了,看酒宴散场,也赶忙叫醒身边的同伴,说道: “快些醒来,酒宴散了,我们也得要回去了。” 唐枭苦笑不得,举手阻止道: “法师酒也多了,你们几人就不急着回了,留在这里照看法师吧。” 悟门看了一眼另外两名少年道: “你们又不是没有守卫,换他们来照看就是了,哪有要我们小孩照看的道理,再说他们酒也多了,怎能照看得了别人?” 说着硬是把其他两人叫醒了,一同站了起来。 唐枭看这少年性格倔强,便皱起眉头,唬喝她道: “叫你们留下就得留下,说什么理由都不行,我等皆是守卫法师安全的军人,这就是命令,不得不从!” 说着把腰间佩刀拿出来凭空比划了一下,想要以此骇住悟门。 想不到悟门根本理都不理会他,犹自牵起其他少年的手抬头便走。 走到一半,忽听那难罗在身后沉声道: “你这等不听话,我看你是不想拜我这个师父了!” 悟门在屋子中间停住,幽幽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容道: “我从没见一个正经师父要强留弟子在他房中过夜的,大师,你说是不是?” 此话已把难罗的用意道破,难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紧张的空气蔓延到屋子外面,杨一六凑在窗口看着着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催促刘驰驰道: “少侠啊,看里面这情形不对啊,你倒是快点想个办法啊。” 刘驰驰,一语不发,满脸严肃地抬头望向后山方向。 稍顷,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阵浓烈的焦糊味,刘驰驰展颜自语道: “终于来了!” 话语声中,一阵浓烟窜上夜空,伴随着一阵噼啪声之后,一连串火苗从后山上腾空而起,刹时引亮了大半个夜空。 “着火了?”杨一六看着天空犹自不信道。 “是,后山上着火了。”刘驰驰笑着道:“还等什么,不赶紧进去禀报!” 那杨一六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禅房大门冲了进去。 “禀两位大人,大事不好,后山上起火了!” 令狐嗣一愣。 “你说清楚点,哪里起火了?” “后山,是后山上起火了,就在,就在报恩寺塔附近!”杨一六结结巴巴说道。 令狐嗣和唐枭还没回过味来,就听难罗拍着桌子突然跳起来道: “不好!有人抢在我们前头打那宝贝的主意。” 这时令狐嗣和唐枭才忽然醒悟过来,立刻推开桌子跑到门外。 “来人啊,全部人马立刻开拔到后山上救火,不得耽误!” 说着话,难罗法师也披上外衣跑了出来,催促两人道: “我们赶紧上后山,不能让那些贼人得逞了。” 令狐嗣和唐枭听他这话,立刻返身冲到屋内,拿起外套和兵刃就跟在他后面往后山上跑过去。 杨一六迟疑了一下,回身问刘驰驰道: “少侠,我要不要去?” 刘驰驰微笑着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 “做戏做足,赶紧去吧。” 那杨一六答应了一声也赶紧随后去了。 悟门带着几名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走至刘驰驰面前,粉靥含笑道: “你这火要再起不来,我可就要在屋里放火了。” 刘驰驰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说这火不是我放的,你信吗?” “我不信。”悟门做了个鬼脸说道。 …… 此时眼看着后山上火势越烧越大,整个寺院里僧人全被惊动出来了,慌乱奔突着乱成了一团。 刘驰驰看了眼面前异常混乱的场面,回头冷静对悟门说道: “你先带他们回去,关上门躲进屋里不要出来。” 悟门看了看火势,面有忧色。 “这火……” 刘驰驰笑了笑,安慰她道: “你不用管它,一会自有人会扑灭它,我自心里有数,伤不了这寺院半毫。” 悟门嗔怪道: “你这人做事的手段就是怪异,不是水就是火的,上次法门寺的事还没找你算账。” 刘驰驰不语,只笑,他又想起了那次水淹藏经阁的事了。顿时那个一头青茬眉目间藏着三分怒恼的悟门又恍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感慨着抚了抚悟门已蓄起的一头青丝,眼神含着柔软的笑意。 “去吧,明日你诵完经后我再去找你。” 悟门眼神之中滑过一片依恋。 “嗯,切记,一定要去找我。” 说完,在他眼光注视中带着一众少年离去。 …… 刘驰驰马不停蹄奔回后院。 客房里,默余和甜儿正在等他。 一见面,他就问道:“老夫人和泠竹没事吧?” 甜儿点头道: “泠竹还在睡着,你且放心,很安全,不到明早她是不会醒的。” 李默余闻听后,吐吐舌头道: “你们给泠竹施了什么法了,外面这等吵闹都吵不醒她?” 甜儿笑了笑继续说道: “老夫人那儿你也不用担心,她已知是我安排族人放的火,知道我是为帮你,至于所为何事我就不曾跟她老人家解释了,改天你去解释吧。” 言下之意,你要我放的火,自然你自己去解释。 刘驰驰无奈地笑道: “好吧,改天我去解释,无缘无故烧了这寺院,到时老太太指不定会怎么数落我呢。” 甜儿笑道: “那是你活该。” 李默余打断他们,纳闷地看着他皱眉道: “好好的换了一身兵士的衣服,你今晚又干什么去的,闹出个这么大的动静?” 看到甜儿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无奈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我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确是去打探那番僧的情况了。” 说着便将晚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两个。 第155章 寅时 ,惊动心弦一探 李默余惊愕道: “他们真的盗了法门寺的佛指舍利?” 刘驰驰点点头。 “悟门亲耳听见,那叫难罗的番僧是这么说的。所以说那一日的大水既是救了你俩性命,同时也冲毁了法门寺地宫,给他们盗宝的可乘之机。” 李默余听罢,愕然无语。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最终还是给他们得逞了。 甜儿转脸问他: “你们所说的那悟门应该是个女子吧?” 这会轮到刘驰驰有些愕然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甜儿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稍有些不以为然。 “女孩家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刘驰驰懵然。 “我怎看不出来什么破绽?” 甜儿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这你就不用管了,女人自有看女人的办法。” “哦,原来这样。”他若有所悟道。女孩子到了十五六岁青春期,体型容貌上都有些微妙变化,古人早熟,更是如此,想来甜儿指的是这方面。 他无语,默认了她讲得有道理。他突然想起殷十六一行人的事,随即问道: “甜儿,你跟默余讲了十六他们的事了吗?” 甜儿还未说话,李默余就在一旁点了点头。 “今夜早间甜儿召唤那只神兽青鸾之时,我就注意到了屋外天空的异样,所以你俩在屋外的对话我已听到了一些。刚才甜儿一来我就问起这事,她已把收到的情况据实告诉我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刘驰驰看李默余也大概知道了情况,就把让甜儿发山神令遍布搜寻兀龙和起义军的想法说了出来。 默余听罢,面有忧色道: “我倒没觉得这方法有何不可,只是有些担心这法子是不是太耽误时间了,万一他们已遇紧急有性命之忧呢” 说到这里,默余没再继续下去,他唯恐自己话说过了,甜儿听了会更着急。 看他俩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甜儿微微强作笑颜道: “你们只管商量,不用太顾忌我感受,有何话只管说就是了。其实关于十六是否有性命之忧,我想你们自是不用太过担心,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 他没料到甜儿竟是如此笃定,便情不自禁问道: “甜儿,你是如何肯定十六他没什么性命之忧的?” 甜儿听了他这话,犹豫了片刻,终于像下了决心一般答道: “其实早在我认识十六之时,我就已在他体内植种了我狱族的生命灵符。” “生命灵符?”他和李默余一脸茫然。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定又是一个狱族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甜儿点点头接着说道: “狱族之人历来注重感情,一旦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常会在情意交融之时将生命灵符互植入对方体内,以示不离不舍,生死不渝。一旦远离,如一方有生命之忧,另一方是定能感觉到的。” “这么神奇!”刘驰驰感慨道: “这跟心意相通又有什么区别?” 甜儿点点头道: “一旦体内植入灵符,其实就能达到心意相通,尤其是在性命攸关之时。只可惜十六非我族类,不懂种植灵符之术,所以只是我偷偷地将灵符种在了他身上。” “之所以你能感知到十六没有性命之忧,正是由于这生命灵符的存在是吗?”他思考着问道。 甜儿又点了点头。 “既然你和他心意相通,那你能感知此时他人身在何处吗?”他由此突发奇想道。 “不能。”甜儿苦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听了甜儿的回答,他不免有稍许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如能感知对方身在何处,岂不就成了人体gps定位系统了。这还了得,这可是在唐朝,卫星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那好,既然甜儿能确定十六暂无性命之忧,那就照你的法子去办吧” 说话间,默余探头看了看窗外。 “你们放了多大的火,怎么大半个寺院都空了?” 甜儿笑道: “是我命我族人放的火,虽说不大,小半面山坡还是有的,不然他们又怎会全员出动呢,连那难罗法师都赶去了。” 说到难罗,刘驰驰心念一动。 “默余,要不我们趁此机会去他房里搜寻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那枚佛指舍利。” 默余眼前一亮,答应道: “好,机不可失,要去赶紧就去,切莫等他们回来就没戏了。” 两人说走就准备推门出门,甜儿随后问道: “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也好多个照应。” 刘驰驰摆摆手。 “不用,你只管在这里守着,老夫人她们还要你照顾。” 听他这一说,甜儿才没再坚持。 …… 此时已过寅时,寺院里一片静寂,老远就看见后山上人头攒动,不时有火光惊起,随即伴随着一阵人声骚动,显然让火势还没有控制住,寺院里一干人等都聚集在后山救火。 刘驰驰领头,轻车熟路一刻不歇地赶到难罗和尚休息的禅房。 果然禅房里空无一人,先前喝酒时留下的残羹冷炙还摊留了一屋子,扑面一股很浓列的酒气。 默余皱了皱眉,四下看了一眼道: “那东西不可能在外面,我们到内屋去找。” 刘驰驰答应了一声,两人一起窜进内屋。 内屋一片漆黑,只有一片月光地从窗台处照进来,凄冷冷地撒了一地。 默余摸索了一会,找到火石将屋内烛台点着,顿时眼前光亮成一片。 这是一间大屋,富丽堂皇的考究程度绝不比外屋里差。临窗的紫檀木榻上了铺着猩红的丝绣毛毯,正面是红色的蟒纹靠背,锦绣的缎花引枕,显得格外艳俗。 刘驰驰皱眉道: “这西域来的和尚也忒没品位了,除了花哨就是花哨。” 李默余一面在案几旁找寻,一面抬头催促道: “你是到这里找东西来了,又不是帮人布置屋子,操那份闲心干嘛?” 刘驰驰一想没错,自己也够无聊的了,这才忙低下头四处寻找那和尚的包裹。 从床榻旁的案几,到临窗摆放的书桌花觚,再到沿墙脚立放的一溜衣橱,两个人都细细地翻寻了一遍,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想来是这和尚刚住进来不久,整整齐齐没什么杂物。 又翻找了一会,没什么头绪,两人索性在屋子中间的漆木圆桌旁坐了下来。 “你说这和尚会不会把东西放在别处,比如宣威将军或是唐枭那儿?” “不太可能”刘驰驰寻思道: “这等重要的东西,他怎会托放在其他人那里,他就不怕别人把它私吞了?” “难不成就藏在他自己身上?”李默余又问道。 刘驰驰回忆着摇了摇头。 “不会,我亲眼看到他喝酒之时把他法衣脱下随手扔在一旁,如有那佛指舍利在,他又岂敢随意乱扔?” “这倒也是。”李默余点点头,“难道那东西根本就不曾带来?” 两人正在琢磨间,突然客厅外的门声一响,几个人砰地一声推门进来。 刘驰驰和李默余惧吓了一跳,于此同时纵身从桌边跳起,闪身躲到了内屋门扇的两侧。两人贴身秉立在两边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从门缝里望去,先进门来的正是难罗法师和唐枭、令狐嗣三人,随后面的还有一个,是原先守卫在门口的侍卫杨一六。 令狐嗣一句话不说,冷着脸坐到自己座位上。 那难罗和尚脸涨得通红,一头气恼,进门后就一头躺向自己原先喝酒的床榻,随手一挥,顷刻间推倒了桌上的一排酒盏。 唐枭赶紧上前,满脸堆笑劝慰道: “法师,您消消气,这火不是都扑灭了吗,再说那阿育王塔也完好无损。” “真他妈的丧气!好好的大晚上闹得一大伙人跑到后山上去救火,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吗?” 和尚心里犹自不舒坦,连骂人的话都出来了,“这到底还让不让人安寝了?” 唐枭不敢招惹他,回头厉声催促道: “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法师整理床褥,让法师早点歇息。” 杨一六赶紧答应,一低头推开内屋门进来。 一进屋子,看见桌上亮着的烛台,他刚一愣神就被自后而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烛光摇曳之中,杨一六扭过脸来,看清楚了一张正朝他微笑的脸。 …… 难罗被一阵冷风吹得一激而起,朝着内屋骂道: “哪里来手脚这般笨拙的家伙!这么晚了,开什么窗户,想要冻死老衲是吧!” 屋子里,杨一六被这一骂,赶紧手忙脚乱地关窗,临了看着窗外长出了一口气。 夜色茫茫中,刘驰驰和李默余的影子从窗外一闪而过…… 那场大火终究被近千兵士和僧人组成的救火队伍给扑灭了,究其原因是个意外,只是几人行脚赶路的旅人在野外生活做饭误点着了山林而已,并不存在何人蓄意盗宝之说。损失不大,据说也只是烧毁了后山上一块占地几亩大小的坡地而已。 这场大火后来被载入史册,并不是因为火势之大,或是损伤之巨,而是因为这是史载第一次有军队、僧人协同救火的记录。虽寥寥几笔,却不知这确确实实是一场人为的穿越者之祸。 始作俑者,刘驰驰是也。 第156章 历史,因我而变 从难罗禅房逃遁出来的两个男人,站在院里遥望那亮灯的窗口,此刻才有些后怕。 如不是杨一六借着开窗的机会将他们放出来的话,此刻后果就很难想象了。 清晨,山林醒来,弥漫着一股难闻焦湿的味道。 刘驰驰回房仅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趁早赶到老夫人房里请安,说是请安,不如说是解释才对。这晚间一闹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早就有所知晓,一直没问,想来就是等他自觉主动去作解释。 泠竹不在房里,一早和甜儿去斋房张罗早饭去了。 刘驰驰进屋,见老夫人正在诵背早课,于是不敢大声,只伺立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殷老夫人诵读完早课,净手上香,这才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 “来了?” 他赶忙上前请安,言语恭敬而谨慎,不敢有半点随便。 “晚辈一早特来向老夫人请安,昨晚老夫人睡得可踏实?” “你说呢?”殷老夫人看他一眼,言语中倒也平和。 “昨夜这场火是怎么回事,甜儿说是你要叫人放的?” 看老夫人主动问了,他便将晚间在难罗法师屋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向老夫人讲述了一遍,没敢有半点隐瞒。 老夫人听罢,没有怪他,倒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沉默许久才问道: “你真确定这难罗法师是盗取我大唐佛骨舍利之人?” 刘驰驰点点头。 “是这番僧,哦法师亲口说的。” 对于他言语的不敬,老夫人这一回竟然破例没有说他,想必听了这件事,这难罗法师在她心中西域高僧的形象已经有所变化了,不再似之前那般高大庄重了。 刘驰驰理解,这多少有些人设崩塌的意味吧。 老夫人之前是山神的身份,又是笃信佛教之人,自然知道这佛骨舍利对于大唐江山社稷,以及对于中原佛宗的重要性,各中利害根本就不用他多讲。 “那后来,你和默余在他房中可曾寻到那枚佛骨舍利?” “没有。”他摇了摇头,“我们在房中都找了个遍,可就是没找到。” 言辞之中,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他明白自己要找寻的,其实是悟门那颗流离于千里之遥的希望,那是老方丈临终之时对她真正的嘱托。 “你们其实忽略了一个人。”老夫人沉思后认真说道。 “谁?难道那佛指舍利还可能在别人手上?”他不解地问道。 “那要看是在谁的手上了。” “难道你是说”他忽然反应过来。 “没错。”老夫人注视着他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田令孜,田大统领。” 听了老夫人这话,刘驰驰感觉忽然有一丝绝望从心头疾掠了过去。没错,他明白最大的可能就是,早在法门寺之时,田令孜就已把那佛指舍利收入囊中了。 “那姓田的老东西真贼!”刘驰驰切齿骂道。 他清楚一旦这东西到了田令孜手上,就像锁入深宫大院一般,再想取回真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如真是那样,恐怕事情就糟了。” 他紧锁眉头,语气近乎绝望道,一脸无法挽回的莫大悲哀。 佛宝被窃,大唐帝国的命数岌岌可危,灭亡之时指日可数,随即战乱四起,生灵涂炭,他岂能不悲哀? 殷老夫人神情肃然地凝视他许久,然后一字一句问道: “你可知道你的身份?” 他举起右掌凝视,迟疑着答道:“我的身份乃是青纹伺迦。” “那你的职责又何在?”老夫人追问道。 “我的职责?” 一瞬间,他恍惚了。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学者一般地徐谦站于他面前,一副语气悠长说道: “这可能不是我们生来的命运,但机缘使然,一旦我们被烙上这个纹印,我们便终生脱不开这守护佛骨舍利的使命。” “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佛骨舍利。”他怔怔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想想你的使命吧。”殷老夫人释下心情道,说完便把他一人留在房间的空气中离开了。 这个和她说话的男子,既叫作刘驰驰又可称作苏楚澜的男子,肩负着常人所不易理解和体会的重任,穿越千年的时空而来。 而真正能唤醒他心中渴望的,只有他自己。 刘驰驰长久地呆立在清晨湿润异常的空气里,焦虑着,思索着…… 不觉间天空已然全部亮了。 …… 泠竹来找他去斋堂用膳,也被他婉言谢绝了。虽然泠竹看他表情像变了个人似的,但男人有时有心事,不去打扰他,便是最好的理解。 泠竹懂,所以她知趣地离开了,留他一人独处。 这样的女人,其实是最可人的。 …… 虽然经历了昨晚一场莫名其妙地大火,但难罗法师的讲经大会并未因此而推迟,又在午间如期开讲了。 想来是可以理解的,这难罗想尽早结束这大会,赶紧抓紧时间完成接下来更重要的盗宝使命,以便可以早些回京交差。 毕竟对于他而言,盗取报恩寺的佛顶骨舍利才是他来金陵城的正事,一旦佛顶骨舍利到手,其他事情就皆不重要了。 甜儿过来征求老夫人的意见,第二场讲经大会还要不要去听。 老夫人干脆地回答道: “听!为什么不听,看那番僧如何再讲下去!” 言语间连称呼都变了,可见她对这难罗意见之大。有什么办法,这难罗的老底都已被刘驰驰给揭穿了。 …… 听到外面鼓声重起,钟磬齐鸣,刘驰驰一人步出屋外,仰头看一群飞鸟惊过,朝着西北长安的方向飞去。 就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当务之急,还是先阻止这帮人盗取这第二块佛骨舍利。一旦他们盗取失败,暴露了本意,一定只能先回京复命,然后再希求他法。这段时间正是他可以回长安的绝佳时机,也是他可以追回那枚佛指舍利最佳机会。 而长安,在那遥远的长安,还有他那刻骨铭心又不可为人道明的心事—孟小仙! 毫无疑问,那冷海图已将小仙和冷凌烟一起带至了长安城,是否已交由卫将军王建还不得而知,但无论怎样,此趟重回长安故里已在所难免。 这一次,自己的敌人将会是田令孜和王建两个! 冥冥中,刘驰驰忽然觉得有一张巨大的光圈无形中笼罩自身,他心中升腾起一股豪气。 责无旁贷,我要做改变历史之人! 第157章 随时有我,哪管七彩祥云 木鼓钟声,前院开讲。 后院的刘驰驰轻衣出门,奔后山上去。 报恩寺客房的后面是片寂静的荒地,寺院僧人多在此种菜植树,几年间便长成一片不小的灌木丛林,丛林间几块菜地,绿色喜人。 林间有小径,蜿蜒曲通上山。 刘驰驰闲散信步作游客状,一路上倒也成功蒙混过了几名守卫的兵士。一者昨夜一场闹剧,多数兵士忙于救火睡眠不足,此刻已经有了困意;再者,大白天的看刘驰驰一人闲意懒散地样子,也不像是心怀叵测之徒,所以俱都放松了警惕,教刘驰驰轻易上了山。 接近报恩寺塔(也叫阿育王塔),刘驰驰只看见塔后山坡之上好大一片焦黑潮湿的土地,占地足有三四亩之大。离了很远就闻到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焦木味道,再见山坡上尽是些焦土和灰烬,偶尔还可见几处冒着黑烟的断木残垣,足见昨晚火势之大。 越是走近塔身附近,守护的兵士便愈发的多了起来。走到离塔几丈远的地方,刘驰驰便被几名全副武装的兵士给拦住了。从他们肃严的甲胄装束来看,明显是属于神策军中精兵一类的。 因为大火没有烧到木塔附近,所以塔身周围已然植被茂盛,倒也看不出什么地貌特征来,至于地面上的地宫入口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刘驰驰装作游客,和守卫的兵士故作纠缠理论了一会,看看进去无果,只有转头回走。走出去好几步,便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肩膀。 “嘿,你先慢着别走。” 他停步一愣,还没回头心里面便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么快行踪便被他们察觉了?不太可能啊,今天自己特意轻衣便装,连个兵刃都没带在身上,他们又是从何看出来呢? 他下定主意一定要充楞装傻佯装无辜到底,但私下已暗暗收紧拳头,准备随时出手以防不测之需。 他缓缓转过身来,不料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杨一六。 “是你!”他笑道。 “果然是少侠你!”杨一六确认是他,神色一紧,赶紧带他往下山处人少的地方走了好几步。 “少侠,你怎么还没离开?” 杨一六走在他身侧,小声问道。 原来她以为昨晚刘驰驰救了人之后就会立即离开,虽然最后还是他斗胆开了窗子放他们逃走的,但事后他自己也着实后怕了半天,所以一早连觉也没睡,就赶来后山查看火情了。 “我这几日就在寺院里,走哪儿去?”刘驰驰纳闷着反问他。 “你就住在寺院里?”杨一六瞪着眼睛问道: “那难道你就不怕他们抓你?” “有何好害怕的,你看我在这山上蹓跶了一圈,可有人怀疑过我?”他满不在乎。 “你还是别到处乱跑了,那赵奎醒了,索性他没看到你的样子。”杨一六出于好心善意提醒。 “赵奎醒了?” 刘驰驰这才发觉自己又犯了个很大错误,怎么事后就愣是把赵奎这人给忘了呢。 “赵奎他现在哪里?”他追问道。 “他现在就在前院大会上值岗,不过你姑且不用担心,他暂还没有把昨晚之事汇报上去,因为他害怕被责罚,所以你此时逃走还来得及。” 杨一六倒还真的是厚道,他替刘驰驰想了不少。 “我知道了,多谢。”刘驰驰说道转身欲跑,走到一半突然折身回来对杨一六叮嘱道: “今日晚间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上山来,一定要记得!” 杨一六被他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着急问道: “为什么?” 刘驰驰顾不上解释,又次叮嘱道: “没有为什么,你切记就是了。” 说着一转身人已跑出去多远。 杨一六挠了挠脑袋愣在原地,一脸的不明所以。 “可我今晚轮班守塔啊。” 前院,依旧人山人海。 这场面让刘驰驰一度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这都失过一场大火了,怎还会有这么多人。看来再大的危险也敌不过人类看热闹的好奇心,这句话真t有道理。 讲经台上,那番僧难罗依然还是那么煞有介事,他庄重坐着,气势和表情严谨得一丝一毫都没打折扣。 你就装逼吧,他心里骂着,一刻也不想停留地走过。 搜找了一圈,他都没看到那名叫作赵奎的兵士,他隐隐有丝焦虑,唯恐错过了什么事情的发生。 绕过人群,来到讲经台背后,他又看到了那百多名诵经的少年。想来是刚刚表演完毕,再没什么约束,所以一个个聚在一起,有些交头间地轻声说话,脸上多了些笑容,气氛也较昨日轻松许多。 唯独没看到悟门,他心里闪过一丝紧张。他拉住一名少年问道: “看到念持了吗?” “他方才还在,好像被人叫去那边说话了。” 少年手指的方向是大雄宝殿一侧厢房的后面。 听这话,他穿过一片白衣如海的少年向那方向寻了过去。 厢房后面,僻静无人的小杂院,几只杂雀从他头顶叽叽喳喳飞过,更显得安静。 刚走到杂院顶头,他被几声大声的叱喝声所惊,一个闪身飞快地贴近了墙根。 “我再问你次,昨夜袭击我的那人是谁?” 说话者正是那人赵奎,语气汹汹,有些气急败坏。 “笑话,我在屋内怎会知道?官爷,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悟门的神情不为所动,笑容间还有些淡淡的蔑视。说着话,转身欲走。 那赵奎彻底被激怒,双手用力一把将悟门推到墙上。 “你今日不跟爷我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里!” 悟门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她负痛怒斥道: “我不知道你讲的何人,你又为何动手?” 在赵奎面前,她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但面对强悍,神色之中却没有半点惧意。 “少要诓我!我看你和那人定是一伙的。”说着,赵奎上前一步,眼神中露出一股狰狞来。 “你休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呼喊了。” 悟门警告道,毕竟年纪小,话语里情不自禁还是流露出一丝怯弱来。 “你喊有何用,难道指望那帮和尚回来救你?” 看来赵奎丝毫不想放过悟门,面对弱小他没有一丝的怜悯。 刘驰驰靠在一旁墙根听着,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本想饶他,但看来这家伙的穷凶极恶已经无可救药了。 “他昨日将我击晕,又将我扒个精光,羞辱之仇我一定要报。”赵奎咬牙恨恨说道: “如你今日不说,我就要你尝尝这衣服给扒光的滋味。” “你敢!” “你看我敢还是不敢!”赵奎的笑容愈发狰狞。 说着,他一步一步逼近,真的伸出了手去 世界上的巧合如果重复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不知道结果会不会一样。 这话用在赵奎身上,答案是肯定的。 他即将触碰到悟门的手,又在半空停住了,托在他手肘之上的还是一只熟悉的大手。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刘驰驰俊朗的面容,还有他面容上刘驰驰标签式的迷之微笑。 “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吧。” 赵奎叹息,叹息的背后是他深深地绝望,为何这人每次出现时自己都觉察不到。随后如他所愿,他被刘驰驰一记掌刀砍晕。 悟门看着他又惊又喜。 “驰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在关键时候出现。” “你怎么知道的?”他故意问道。 “我就知道。”悟门骄傲地说,两眼全是闪动着的光彩。 他瞬间有些恍惚,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一句电影里的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驰哥哥,你发呆什么?”悟门将他从某种思绪里拉回来。 他稍事愣了一愣,看了眼地上的赵奎问道: “这人找你做什么?” “他说要知道你的下落,好回去领功。”悟门回答他。 他鄙夷地看了地上的赵奎一眼。 “贪婪邪恶之人都是一个样式。” “驰哥哥,这人怎么办,总不能丢在这里?”悟门也看了眼这人,一脸厌恶地问道。 “照旧,扒光!” …… 杂院的厢房里,地上的柴火堆旁躺着被剥得如光猪一般地赵奎。 悟门被这滩如杂肉一般地男人身体恶心到,竟然注意不去看他。 花了很短的时间,刘驰驰将昨晚他和默余去难罗房间打探的情况告诉了悟门。 “那舍利不在他手上?”悟门吃惊地问道。 她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一路尾随他们到江南,就是为了伺机偷回那枚佛指舍利。现在得知那枚舍利压根就不在他们身上,她的情绪有些无所适从,险些又有点奔溃。 刘驰驰笑着用手抚弄了一下她脑袋,她的长发被她在脑后顽皮地挽成了一个发髻。 “不用这么丧气,我已猜测到了舍利在哪。” “在哪?”她惊喜问道,表情似孩童般可爱。 “在长安,神策军的老巢里。” 她愣着张口,半天才试探着问他: “驰哥哥,这么说,我们要一起去长安找咯?”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是我们,是我。” 第158章 百花深处,不见不休 “我” 对于刘驰驰的提议,悟门话未出口,已先红了眼睛,在她闪烁而灵动的眼光中分明有话要说。 而这一刻,可她却在沉默在了哽咽之中。 于刘驰驰而言,他自认自己并非是一个不解人心思粗线条的人。 可对于这样一个碧瓜年华、情窦初开的悟门,他岂能不了解这个离开朝朝暮暮厮守十六年的寺院,毅然为他而来的女孩的初衷。 可此情太重,他无以承载。 “悟门,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 他低头握住悟门的双臂,用目光找寻她的目光。 等情绪稍事有些平稳后,悟门抬起头,迎着目光注视着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柔软的心底涌出一股无以名状的愧疚来。这女孩的目光清澈如水,能照见所有人的心事。 “长安之行,绝非易事,其中的艰险困难你必定知道。” 悟门点了点头,她很清楚他们此次要对抗的这个人物—大唐神策军统领田令孜,乃是当今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或者从某种程度上看,连当今圣上都已被其所挟制了,其权势之重,可见一斑。 悟门一脸的严肃,目光坚定道: “只要能跟驰哥哥一起,纵是再大的艰险,悟门也在所不惧!” 刘驰驰笑了,目光中一片柔和。 “可你知道,你若要随我去了长安,免不了会分了我心神。我一方面得集中心思图谋找回佛指舍利,一方面还得时刻注意你的安全,岂能做到全心全力御敌?” 他停顿着,眼神不由泛起一片深情。 “你是我妹子,我可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了。” 悟门对他欲言又止,脸色着急着泛起了红晕。 “可是我” 不等她说出口,刘驰驰便和颜安慰道: “好啦,我知道你挂念我的安危,你只管放心,我会把你安顿在离长安城不远的地方,到时你就可以随时知道我的情况了。” 听他这么说,悟门才觉得心里稍安。 “你要把我安顿到哪里?” “长安城外一处叫做百花深处的地方。” “百花深处?”悟门喃喃自语道: “好美的名字。” “没你想的那么美好。”刘驰驰苦笑道,心知她心里想的定是一幅女孩家在百花深处等在远征丈夫归来的画面。 “那只是一处客栈而已,不过倒也清静悠闲无人打扰。” “好吧,只要离你不远就行,那我何时出发?” 悟门问道,她的情绪已转变得如阳光般美好,活脱脱孩子的心性。 “即刻出发。” “怎要出发得这么急?”悟门稍稍觉得有些意外。 “你以为那番僧会放过你吗,还有他。” 他用脚踢了一下地上那堆如烂泥一般的皮囊。 悟门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恶心的男人裸体,她一脸厌恶地别开头去。 “好吧。” 刘驰驰从屋里找了根麻绳,手脚麻利地将赵奎捆绑结实。这次他绑的速度很快,因为就在昨晚,他已捆绑过这家伙一次了。 捆绑完了,他四下看看,勉强只找到一堆擦拭灯台器皿用的粗布,上面净是些油污灰尘。他拿了些沾上水塞进那家伙口中,这才拍了拍手对悟门说道: “好了。” 悟门见他这般处置那赵奎,心里直泛恶心,忧虑重重道: “这人不会被你噎死吧?” 他笑道: “不会。但是挨了我那记掌,没有个三两时辰是别想醒来的。” 悟门叹息了口气道: “我佛慈悲。兴许是看你打打杀杀惯了,心里倒没一开始那么多忐忑了,不知这样子算不算是种堕落?罪过罪过。” 刘驰驰打趣说道: “那改天让那帮恶人们将我打个半死,这样你是不是心里会平衡一些啊?” 悟门连忙打断他,恼怪道: “寺院庄重,你胡说些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这丫头虽为自己离开了寺院还了俗,但心头那份慈悲为怀的佛性仍在,如与生俱来的一般。 当然,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刚才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但后来却因此一语成谶了。 …… 忙完这些,他关上门带着悟门离开那杂院回到一帮诵经少年队列中,他微微低头,轻声叮嘱悟门道: “你在此等我,哪都不要去。” 悟门点头答应他。 回到前院,看那难罗法师翻着死鱼眼珠兀自还在讲经,口吐白沫间,黝黑的脸上泛着油光,再配合着无神的表情,那情形看起来煞是有趣。 他心里道,污和尚,你先悠着点,等晚上再来收拾你。 穿过人群,他走到殷家看台的遮阳伞下。殷老夫人一脸自在自得其乐正在听经,一旁泠竹给她打着扇子,不时两人还笑着说上两句,全然没有昨日白天的正经和庄重。 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老夫人跟殷十六一样,骨子里也是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 他走到甜儿和李默余身边,低头谓道: “殷家少奶奶,还有默余,你们随我来下,我有事拜托你们。” 甜儿瞥他一眼,低头含笑着朝老夫人耳语了几句,老夫人回头看了眼刘驰驰,轻声说道: “你们只管去吧,我有泠竹陪着。” 刘驰驰带着甜儿、李默余穿过人群走到那群诵经的少年中,招手将悟门叫了出来。 走到僻静处,还没等他说话,甜儿倒先笑着问道: “这又是哪家妹子,怎么生的这般灵气俊秀?” 悟门看她一眼已识破自己的女儿身,害羞得先红了脸。 刘驰驰笑着看她一眼,然后便给双方介绍了各自的身份,悟门和默余本就认识,此时见到李默余,又开心得了不得。 默余只是笑,半天才来了一句: “下次千万别莫名消失了,你驰哥哥到现在都没饶过我。” 悟门娇脸一红,低头吐了吐舌头,将甜儿看得又笑了起来。 刘驰驰扭脸问甜儿: “府里还有马车没有?” 甜儿回道: “瞧你说的,这是江南第一的殷府唉。说吧,你要几驾,多的没有,八九驾还是有的。” 刘驰驰笑道: “不用不用,一驾足矣。” 甜儿又问:“要马车做何用?” 刘驰驰这才看着默余和甜儿说道: “我想麻烦甜儿派几个族人,一路护送悟门去长安城外的百花深处客栈,让她在那里权且住下。” 说毕,看着他俩咨询意见。 默余笑道: “你莫要问我,我那儿就似你自家一样,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刘驰驰捶他一拳道: “好兄弟。” 默余道: “你叫人护送悟门只管去吧,那里有其叔一直在守着,姑且是安全的。” 甜儿自然也没有异议,她问道:“何时出发?” “准备好了即刻就出发。”他答道。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一柱香后你带悟门在山门口见。” 说着转身麻利地就去安排了。 李默余借来纸笔,草草写了封书信递给悟门。 “到了客栈见到其叔,你将书信给他就行。你只管住着,万事交给其叔帮你张罗就是了。” 说完一笑告辞,将时间留给他俩独处。 刘驰驰抓紧时间将悟门带至后院客房里,找出几件自己的衣衫塞到她手里。 “将我衣衫换上,省得出门时被怀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屋子。 “你去哪里?”悟门抱着一手的衣衫追问道。 “我在门口等你,你换好衣衫就出来。”他挠挠脑袋笑着道。 “驰哥哥。”悟门略是迟疑,一脸害羞道: “你不用出去,只管待在这房里,只要你转过身不看就是了。” 时间不等人,刘驰驰不好说什么,只有默默背过身去面朝外作凝视状。 片刻,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除去衣衫的声音,一股女儿肌肤间特有的温香扑面而来,瞬间惹得他就有些心猿意马了,心情更有如一池春水般荡漾开来。整个人沁没在夏日的空气中,竟然如沐春风般通身舒畅至极,只是手指缝间微微有些紧张得汗出而已。 他在如梦似幻的臆想中神游,被悟门从身后一手轻轻拍醒,他一转身,却被悟门的素手抱了个满怀,粉白似雪的肌肤在他眼前咫尺生香。 他忙闭上眼,只听悟门伏在他胸口微微带泣着叮嘱他道: “驰哥哥,你定要记得,无论怎样我定在那里等你,不见不休。” 说到“不见不休”几个字,泪水已夺眶而出,瞬间沾湿了他胸前衣襟。 他抚紧胸前长发,一脸动容地认真答应道: “我记得!”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带着一身男装的悟门出现在寺院大门口。 出入都有人检查,只不过出时检查稍微宽松一些而已。那几名戍守大门的兵士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接下来正准备大概做个搜身然后抬手放人,却听见不远处甜儿一脸不悦地催促道: “搜什么搜,没看见是我们殷家的人吗,多半是不想在军队里混了?” 那领头的一听此言,赶紧退回满脸堆笑道: “殷家少奶奶,怪我们眼拙,没认出是你们殷家的人,多包涵。” 说完扭头对左右说道: “还不赶紧放行!” 第159章 人去寺空,杀机隐伏 (作者按:言而无信,本想今天休整一天的,然而时间长了,每日写字终成了习惯,照例更新。) 他面带笑容带着悟门步出山门,留背后撒了一地的诧异眼光。 殷家的马车就候在不远的护城河畔,城柳摇曳,六月里的飞花掩映其中,瞬间令远行也变得绝美动人如同诗篇一般。 刘驰驰眼含笑意送悟门登上马车。 在那一刹那,她纤细的手掌由他袖肘处滑落到他掌心,温热中无限缱绻。刘驰驰看一眼她即将挥别的容颜,青春着的发红的眼角,心口一热,瞬间被一股滚烫所灼伤。 “驰哥哥,你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悟门的眼光清澈而深情一场,仿佛一眼就能照见他心底。 他用力点头,忽听见自己声音哽咽。 “嗯,你只管放心去吧,我不会忘了。” 撤手相看间,泪目涟涟。 “驾!” 马杆的声音脆响在城阙一角,随马蹄疾奔而去的是连天逐日的尘沙一片 “唉!”甜儿和他一起目送远方,末了,话里有话地叹息道: “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好长时间,刘驰驰才从远方的地平线处撤回目光,平白扭头看她一眼道: “难得看你也有如此细腻的小女人心思。” 甜儿微恼道:“言下之意你是说我平素不像个女人啰?” 刘驰驰慌忙跳开。 “你哪里是女人,你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临近昏时,讲经大会终于散了,在深长悠扬的钟鼓声中,听经的众人携幼扶老鱼贯而出,偌大的场地顿时显得空旷冷清了许多。 那难罗法师一结束讲经就匆匆下台,连个结束语也顾不上说。那匆忙的样子像急着赶去投胎一样,当时众人皆有些不解。只有刘驰驰知道,天色渐晚,留给这和尚的时间不多了。 身边人流如退潮般散去,刘驰驰背手而立,巡望着退避喧嚣过后的寺院,一种大战前的肃杀自心头油然而生。 老夫人自是不会在寺中逗留,当晚就要赶回府里,其他人收拾妥当,静等她下令出发。 刘驰驰和李默余使命在身,还要继续留在寺院里,不便和其他人说明,只上前小声地跟老夫人商量了一下。 “你们留下也好,帮我留意着那西域来的和尚,休教他在大唐土地上作恶。”老夫人点头,沉思一会说道: “至于人手方面,如需要帮衬,只管说与甜儿让她帮你们调配,我狱族之人也皆乃大唐子民,保家卫国之事,自当义不容辞。” 几句话说得深明大义、正气凛然,让在场几人都不禁为之侧目。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泠竹却对他严肃的神情有所察觉。这几日听经,他的出入多少有些鬼祟,泠竹细心观察到了,只不过看他没说,她就姑且没问而已。 突然间听老夫人语气说得这么严重,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安。这也难怪,自打重逢之后,泠竹总对他们之间的分开显得过于敏感,就算只是一个晚上,她也会莫名地紧张起来。 “我留下陪你们一起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些什么,但我终归是能帮上忙的,好不好?”她看着他,眼神近乎央求道。 看着眼前红红的娇脸,他理所当然地拒绝她的想法。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还没有让自己的女人陪着一起蹈汤赴火的说法,他只要她安静地待着,安之若素一般,就已足够。 “不好。”他笑着道: “你在只会让我分心,再说尚且不过是一晚上而已,我答应你,明早上定带上你喜欢的赤豆元宵回去叫你起床可好?” 她不说话,红着眼眶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彷佛觉得只有自己可以亲自留下来陪他,心里才觉得安妥。 老夫人看两人痴痴粘粘分离不开的样子,明白纵是再给他们一个时辰,也定然商量不出个结果,便招手唤他们上前,替他们做主道: “你今晚间不回,泠竹也确实惦念。这样吧,就让她和甜儿在外围给你们做个接应,这样一来你既安心她也心安。” 大家都说这主意好,泠竹不便再过多坚持,自然也就顺势答应了。 看天色不早,他们马上就要各自行动,刘驰驰趁着机会把甜儿和泠竹拉倒一旁耳语了几句。 泠竹起初听得一愣,转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驰哥哥,你们要弄出多大的事情来?” “可大可小,就看对手怎么做了。”他一脸无奈回答她道。 泠竹低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答道: “你放心吧,这事对我来说不难,我回去即可就开始准备,一会耽误不了你大事。” 一旁甜儿也说: “花不了什么时间,你要的那些东西在殷家那些字号里都有,叫人送来就行。” “那就行了。”刘驰驰笑道: “但愿用不上,要不然明天这金陵城里准会全城沸腾了。” 这样一来,时间就拖到了申时。看天色渐晚,老夫人去向寺里方丈辞了行,殷府上下几十口人才出发离寺打道回府。 等出了山门,泠竹扭头远远看去,已然看不见刘驰驰和李默余两人的影子了。 喧嚣一时的寺院霎那间归于平静,连空气都显得清冷了许多,僧人们皆已散去,这几日忙活也够他们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大雄宝殿的一角,兽首的屋檐映着初上的月牙格外清静寂寥,风中偶尔掠过几声铜铃声响,空旷中荡出去很远。 杂院厢房里,刘驰驰把从赵奎身上扒下来的兵士衣服扔给李默余。 “换上吧,晚间好混进去。” 说着,看了一眼地上赵奎那一摊油腻的烂肉。 …… 酉时,刘驰驰和李默余人模人样地混在了换岗的兵士里巡逻。由于担心被人识破,所以两人缩低脖子,显得非常警惕。 过了一会,刘驰驰看兵士间相互甚少说话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从神策军各部抽调过来的,临时组队,所以彼此间皆不熟悉。了解了这些,刘驰驰和李默余顿时觉得稍感欣慰,至少是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来历了。 巡逻的队伍向着后山上行进,他们注意到不止是他们,同时向后山上开拔的队伍还有好几支,放眼数去,有百十人之多,这其中还不包括驻守在寺院周围的。 “人数够多的,应付得过来吗?”李默余小声问道。 他微侧脑袋答道: “你我只管应付那番僧、唐枭和令狐嗣即可,其余人等自然有人应付。” “甜儿?”李默余问道。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不远处的报恩寺塔底下正站立着骁骑尉唐枭,一脸肃然神情格外的严峻。 第160章 微妙,但是有趣的关系 寺院后的山坡上已远远点燃起许多支火把,灯火通明,将报恩寺塔后山坡上照得不亚于白天般透亮。 “呵呵,这阵势一点都不比白天逊色啊。”刘驰驰撇嘴惊愕道,目光中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这帮人就敢这么明火执仗地盗宝吗?也不怕当地戍守军查过来?” “你也不看看金陵郡守是什么人?” 李默余微微一笑道:“朝廷宦官一派的嫡系,田大统领的忠实拥趸,神策军在此办事,难道还要跟他们汇报吗?寺院里不过问也就没人管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如此嚣张了。”刘驰驰点点头,方才明白周边的形势比他想象中的要略微严峻一些。 “怎么样,没有问题吧?”李默余看着他的神色问道。 “没有。”他与李默余对视了一眼,神情严肃道:“可能我们的计划要变动一下。” “怎么变动?”默余问道。 “跟他们进地宫!”刘驰驰思忖片刻毅然决定道。 …… 随着外围兵力陆续向后山集中,成百名兵士被分成两队,站成内外两圈将塔身和周边一带团团围住,三五步一人形成一岗,几乎将这后山坡上围得密不透风。 外围一圈的几十人负责戍守和护卫,对外禁止闲杂人等擅自闯入。 刘驰驰和李默余被分配在了内围的一圈,直面塔身而立,可以清楚看到塔身周围一圈的动静。 深蓝色的夜幕里报恩寺塔的轮廓清晰可见,像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身下发生的一切。在塔身四周的阴影里。刘驰驰注意到有着一些身影在其中影影绰绰,彷佛一直在忙碌着什么。 “他们在干嘛?”刘驰驰小声问道。 “那些人看来是在凿盗洞,打探地宫甬道的确切位置。” 李默余在法门寺时就看过一次这些人的手法,所以对他们的行径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些人都曾是些专业的盗墓高手,所以对他们来说,打探到地宫甬道的位置所在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动作麻利些,在一个时辰内给我搞定。” 唐枭的嗓音从塔上传来,声音很大,清晰可辨。 刘驰驰抬头望了望,那家伙正站在塔层的二楼上,面目严肃。 这家伙可真够拼命的,这么早就安排人来山上开挖,抢着争头功啊。刘驰驰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狠狠看了不远处的唐枭一眼。 骁骑尉都统唐枭,一个面对前途踌躇满志的中年军人,有着一副宽黑的脸庞和一副略是严峻的表情。 可他掩饰不住的,是他嗅到升官晋级机会后由衷产生的兴奋。在兵营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终于有朝一日给他赚得了可以登堂入室位极人臣的机会,他岂能不兴奋得拼命异常? 不远处又有一拨人马开拔过来,人数不多,但从兵士精良的武器配备和盔甲装束上判断,应该就是宣威将军令狐嗣麾下的神策军精锐了。 果不其然,队伍行进到离塔身不远处停下,令狐嗣一身戎装陪着难罗法师从人从中走了出来。 刘驰驰注意到今晚上的难罗新换了套装束,比起白日里大会上穿的还要隆重一些。仍然是一件袈裟,乌青色做底,配衣服金丝缕线,再镶以明黄色金边,细节甚是考究。 李默余也注意到了,偷偷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小声问道: “你注意到没有,这番僧又换了一套做工更为考究而且隆重的袈裟?” 刘驰驰点了点头。 李默余甚是不解,揶揄道: “这是夜里又非白天,这番僧穿这么隆重做什么?盗宝来了,又不是行什么法礼。” 刘驰驰笑道: “谁说他不做法礼的,今晚盗取佛骨舍利最重要一个环节就是要解开守护舍利所结的法坛,不穿着隆重怎么施法?” 李默余差异道: “这地宫里面还有这么多说法?” “那是自然。” 刘驰驰回答着李默余,一边看难罗和令狐嗣已经走到塔底下。 才一转脸的功夫,骁骑尉唐枭就笑脸盈盈地迎了下来。 “两位大人这么早就过来啦?” 看他这副嘴脸,令狐嗣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难罗站定,四下里巡视了一眼,问道: “事情进展的如何?” 唐枭看他们一脸严肃,没敢说什么废话,据实以报道: “禀两位大人,属下一早就派了人在这周边一带地上凿洞,希望能探得甬道确定位置,目前暂还未有消息,不过照此进度应该是快了。” 他的遣词用语深谙官场之道,既把目前结果说出,又让上面明白他在一直努力,没有松懈半分。 难罗听罢点了点头,想来是对唐枭这么早动手还是比较满意的。 令狐嗣在一旁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山里风大,请两位大人还是到塔上坐着等候吧。”唐枭说着,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这难罗法师的角色只有到最后见到舍利法坛时才能起上作用,为时尚早,所以听他这话,难罗抬头仰看了一眼塔身,便抬步向塔楼里走去。 令狐嗣紧随其后,走过唐枭身侧时轻轻说了一声: “我随法师上去,你就在下面看着,一有进展立刻通知我们。” 说罢停也不停地跟了进去,留下唐枭一个人站在原地呆愣了半天,看得刘驰驰险些笑出声来。 他明知道这是一个巴结难罗的绝好机会,想不到却被令狐嗣识破了,落得只好在下面充当监工的角色。唐枭不敢吱声,扭过头去看着他们两人进去的背影,目光里有些悻悻的,心有不甘。 刘驰驰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对唐枭和令狐嗣的关系深感好奇。 “我怎么觉得这令狐嗣和唐枭的关系很是有些微妙啊?” 李默余谨慎地四下看看,轻声回答道:“何止是微妙,用水火不容来形容都不为过。” “哦,为什么这么说?”刘驰驰本就对唐僖宗一朝的政治生态不是很了解,听李默余这一说,他不禁感了兴趣,想不到对手之间也有错综复杂的矛盾。 李默余性格较刘驰驰要谨慎许多,他唯恐他们之间话多了会引起唐枭的注意,便扭头刻意跟他保持了一些距离。他明白李默余的意思,干咳了两声将身体站得笔直。 直等到唐枭巡视到塔的另一面时,李默余才重有靠了过来小声说道: “前一阵有消息传,田令孜可能又会被提升为左监门卫大将军,这样一来其权势更大,左右神策军实际上都被他把控在手里了。” 刘驰驰略皱了下眉头,问道: “那这又关令狐嗣和唐枭何事?” 李默余答道: “你有所不知,左右神策军其最高统领为神策军中尉,也就是田令孜这老儿,然后左右分设一名大将军,正二品。右神策军大将军此时已为卫将军王建所有,勿容置疑。而这左神策军大将军的位置至今仍还空着。” 说到这里,李默余讳莫如深地笑道: “你看,这左神策军大将军的位置就是这两人关系的微妙所在了。” 刘驰驰这时方才明白,这两人除了表面看到的协作关系以外,还有一层不为人所知的竞争关系在里面。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 “微妙,也很有趣。原来这两人都想在田大统领面前争宠,以换得那个大将军位置啊?” 李默余笑了笑点头,不再说话。 …… 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然从报恩寺塔左侧的密林深处传出了一阵喧哗,中间还夹杂着铁器碰撞到硬物发出的“锵锵”声。 听到声响,唐枭一脸兴奋地从塔的另一端冲跑出来,他问道: “怎么样了?” 这时已有兵士从密林处跑出来,大声向他禀报道: “唐大统领,地宫甬道找到了!” 唐枭顿时转作一脸欣喜道: “在哪里?赶紧带我去看!” 说着便随同几人一起快步跑进了密林里。 “他们找到甬道了。”虽在意料之内,李默余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头略有些紧张道。 在他看来,找到了甬道无异于找到地宫之门的第一步已经打开,接下来的事情就谁都无从判断了。 刘驰驰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仰起头张望夜空,试图寻找到某个熟悉的影子…… 一直到听到山林间响过一声清澈响亮的鹰唳声后,他才舒缓了脸部的表情。 “她们来了。”他轻声对李默余说了一句,随即便看到青灰如黛的天际划过一条黑色的身影,那身影间一道白色的亮线格外醒目。 那是一只鹰隼,一只叫作“遇儿”的鹰隼。 李默余听他说完,脸上方才也露出一丝笑容。 …… 唐枭从左侧的密林间跑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甬道的事确实了。此刻宣威将军令狐嗣和难罗法师早也得到了消息,一齐从塔上下来了。 唐枭快跑到他们跟前,喘了口粗气道: “禀报大人,地宫的甬道已被找到了!”言辞之中甚为兴奋。 令狐嗣眼眉一展紧接着问道: “凿开了吗?” 唐枭迅速回道: “已经凿开,暂时封锁洞口,等候指示。” 第161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一) (作者按:呼唤红票、月票、打赏!新年第一个月想冲刺一下,多谢各位,我会加油。) 难罗微微点头,露出一丝常人不易觉察的微笑来。今天这么顺利的开局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兆头,关键时候,这个叫作唐枭的骁骑尉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宣威将军令狐嗣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他眼里凿开甬道仅是个开始而已,他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行动顺不顺利。 上次在扶风法门寺,一开始也是好好的,熟不料半道突然杀出一个管闲事的人来,身手还很了得。一人杀伤他十几个精兵不说,还引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水,令他的队伍死伤惨重,为此田大统领的脸色不好看了好几日。虽说最后还是盗取盗了佛指舍利,但终归面子上很难看,所以这次他是加了十万个小心,不敢有半分的疏忽。 对于唐枭处处好大喜功的表演,他既反感又无可奈何,谁教这西域来的和尚就好这一口呢。 他依然目光严肃地问道: “唐尉官,那陪同法师一起进入地宫护卫队的人选也定好了吗?” 听到令狐嗣突然问到护卫队的问题,唐枭不敢怠慢赶紧答道: “回令狐大人,护卫队人员早已安排妥当,随时听候调遣。” 令狐嗣这时面容方才缓和了一点,表面上没怎么动声色,但心中暗自对唐枭此次的办事能力稍稍有些认可了。 他转头和难罗商量道: “法师,你看我们是否现在就过去看一看?” “嗯。”难罗点头同意。 两人随即一前一后由兵士领着向密林中发现甬道处走了过去,连招呼都没跟唐枭打一个。 唐枭看这情形心里光火,他赶紧扭头朝着戍卫兵士的队列里喊了一声: “杨一六!” 杨一六?刘驰驰顺着他喊话的方向好奇地望去,果然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个杨一六一脸紧张地从队列里跑了出来。 “属下在!” 唐枭看了一眼,命令他道: “赶紧叫你挑好的护卫队员集合,带他们随后跟过来。” 说罢,唐枭赶紧转身循着令狐嗣和难罗两个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想不到这杨一六大小还是个小兵头目,刘驰驰笑着跟李默余对视了一眼。 “看来今晚我们可以顺理成章混进去了。” 杨一六领命不敢耽误,立刻站到队伍前列报起名字来。 “王大同、孙福民、赵乾” 被报到名字的几位自觉从队列里跨步出来,在杨一六的身后站成一排。 听他报了七、八个人名之后,刘驰驰感觉差不多了,便拉着李默余一起朝前面跨了一步,然后面带笑容地看着杨一六。 看到他们,杨一六起初愣了一愣,“你们……”,随即便很快反应过来,朝他们摆摆手道: “入列。” 两人顺势便站到了护卫队列里面。 一行十二个兵士组成的护卫队伍随后便向密林深处开拔过去。 杨一六身为一队之长,押在队末,走出去不远,他便靠近刘驰驰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语气之中颇是诧异。 “我不是一早叮嘱过你晚间切不要到后山上来,你不是也来了么?”刘驰驰反问他道。 “你以为是我想来?如不是那唐枭一心想让我当这护卫队的头儿,我逃也逃不掉,谁会想来?” 杨一六压低声音无奈道。 “这不是好事,说明他想提拔你。”刘驰驰开玩笑着,随机他正色叮嘱道: “入了地宫,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跟着我们便行,切要记得。” 杨一六又是愣了一下,点头担心道: “你们不会真想混进地宫盗宝吧?” 李默余正色问道: “你觉得我们像是盗宝之人吗?” 杨一六被他神情震慑住,一低头不再说话。 …… 密林深处,长草及膝,光线照不进来,更加显得漆黑一片。不远处有几团火光簇拥在一片空地上,刘驰驰看到有好几人正站着聚精会神正注视地下。 这块空地处在报恩寺塔一侧偏远地方,要走近茂密的丛林深处方才能看见,已近山坡的边缘,看草势情况就知道这里平时鲜少有人光顾。 难罗法师、令狐嗣和唐枭正一脸严肃围在一个土坑边缘观望。土坑底下,好几人正在拼命挥锹挖土,不一会挖出的土层已在一旁堆起了座不小的土丘,这时有几人奋力抬了块巨大的青石上来。 人群豁然骚动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再看难罗一帮人的脸上也显出异样兴奋地光彩来。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地下,刘驰驰挤过去探着脑袋看了看。 中间的地上已被挖了个大坑,好几米深的坑底下赫然显露出一个一人黑漆漆的巨洞来。 洞口不大,有一人多宽,因为没有光线,所以从外看进去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因为由青石铺就而成,所以敲击之下有悠远而深长的回响之声,嗡嗡荡荡,但具体洞中深浅一无所知。 刘驰驰回头看了看李默余,李默余无声跟他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待两人离开洞口附近,到人少处,李默余才一脸严肃道:“没错,这便是地宫的甬道了。” 刘驰驰转而问道:“那此处距离地宫还有多远?” 李默余摇摇头。 “不知道,近则丈把,远则几里路远吧。” “为何修建之时要把甬道修这么远?”刘驰驰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地宫甬道不过就是一个奉供佛顶骨舍利到地宫的一个通道而已,不需要修建多长的距离。 “地宫甬道都是在地下由砖石铺就而成,而它的长度往往要视地宫内供奉物件的尊贵崇高程度而定,往往所供物件越是尊崇,修建的甬道就越长,其中不乏有如迷宫一般曲折复杂的设计。” 刘驰驰一皱眉。 “那又为何要设计得这么复杂?” 李默余莞尔一笑道: “越是佛门瑰宝,越是怕有人盗取啊”说着,眼角轻瞥了那帮人一眼。 刘驰驰恍然大悟道: “那以你看来,这座地宫的甬道怎样?” 李默余再次讳莫如深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别问我,我对此地宫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刘驰驰听了李默余的回答,忽然间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强忍着没把话说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间洞口处又传来一阵众人的惊呼,两人赶紧又赶到洞口处,正看到一帮人盯着洞口发愣。 他拍了拍杨一六的肩膀问道: “刚才怎么啦?” 杨一六回头,一脸紧张道: “刚才你是没有看到,有人拿了支火把想放进去一看究竟,却不料刚放到洞口就有一股冷风袭来,转眼就将火把的火给卷灭了。” 言语之中甚是有点恐怖。 此时,凿洞的人已经从坑底全部上来,唐枭扭头对杨一六大声命令道: “杨一六,叫你的人准备好,一会准备下去。” 第162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二) 六月里的天气,按说不凉,但由盗洞里泛起的阵阵寒意还是让刘驰驰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暗暗倒吸了口冷气,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李默余。 李默余皱了皱眉头,脸色有点变了,但人多,不好说什么。 “杨一六,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唐枭命令的口吻再次传来。 “哦。”杨一六缩了缩脑袋,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护卫队的兄弟们别看热闹了,跟着我集合,准备下洞!”他喊了一嗓子,情绪上明显有些老大不情愿的。 十几名兵士三三两两跑过来集合,刘驰驰和李默余也主动站到了杨一六的身边。 “看这情形,地底下不会有什么异样吧?”杨一六小声问道,一脸的忧心忡忡。 “能有什么异样?下去之后你只管跟着我俩就行了。”刘驰驰虽不屑一顾道,但心里却暗暗泛了嘀咕。 说实在的,自己虽身为“青纹伺迦”,但对这些寺院的地宫确实一无所知。说白了,支撑自己的也唯有胆量了。一行人中,唯一对地宫有所了解的可能就是李默余了。可刚才看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难道这地宫里真的会有什么古怪或是蹊跷吗?想到这里,他心里隐隐也觉得不踏实起来。 出乎他的意料,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李默余竟然微笑着朝杨一六点了点头,作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或许是为了打消杨一六心头的紧张吧,刘驰驰这么想,便没再说话。 有这两人作后盾,杨一六心想反正横竖都是要下去的,还不如鼓起些勇气来,想着,他的情绪稍事振作了一些。 作为一队之长,杨一六要求每人都配备了一把横刀、引火工具和少量干粮。除此之外,因为苏楚澜曾是一名发烧级驴友的原因,刘驰驰还特意配备了一只水囊和一根长达丈把的绳索。他本意想提醒杨一六再去找找还有什么可以指示方向的工具,但一想到这时候还没有指南针,只有作罢。 他又找了些炭灰把脸涂抹黑了,随手又递给了李默余。 李默余一边用水沾湿炭灰,学他样子往脸上涂抹,一边问道: “涂脸干嘛?这下面黑咕隆咚的。” 他答道: “以防万一,说不定有跟他们照面的时候。” 默余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他们是指唐枭和令狐嗣。 “他们也会下去吗?”他瞥了一眼那几人站的方向问道。 “说不定呢。”他笑着答道。 十几个人汇聚到洞口,杨一六是队长自然要先下去。他探头朝洞里看了看,正准备硬着头皮往下跳,却被刘驰驰伸手拦住了。 只见刘驰驰从一旁土堆里捡起个石块,随手朝洞口扔了下去,不长时间便听到石块“啪嗒”一声落地的声响,他这才点头道: “不算太高,你还是攥着我这根绳索下吧。” 说着,他从身上拿出绳索从洞口垂了下去。 杨一六面露感激地看他一眼,低头便拽着绳索下进了洞里。 过了一会,等到杨一六着地之后喊了一声“可以了”,他便将绳索递到默余手上,小声却又肯定地说道: “我先下!” 李默余点了点头。 “嗯,我随你后面下去。” 刘驰驰拽紧绳索,刚把自己放进洞里,便觉得周身一股寒气逼来,让他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在半空中忍不住腾出只手来揉了揉鼻子,心里暗骂道,妈的,该死的鼻炎。心里想着,手上却依旧不停地把自己放了下去 由于速降得很快,以至于落地后耳边有些嗡鸣,他按压了一下耳朵,却发现不是耳道里的声音,而是这甬道空气里原有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适应了下光线,身边便有人摸索了过来。他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轻声问道: “杨一六吗?” 借着上面的微弱光线,他勉强能分辨得出这是个人,不过杨一六一开口他便放心了。 “少侠,是我。” 这世上迄今为止能喊他“少侠”的只有杨一六一人。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笑,拍拍杨一六胳膊道:“我姓刘,以后你就称呼我兄弟吧。” 杨一六被他拍得心头一热,声音微颤地答应道: “哎,刘兄弟。” 刘驰驰拽着绳索冲上面抖动了一下,大声道: “可以了,下吧。” 他听到默余答应了一声,转眼间便有一个人影自上而下滑溜了下来。 他随即用手扶住道:“到了。” 李默余一落到地上,便如他一般站在原地不动,等眼睛适应了方才感慨道: “原来这甬道不是一般的黑,要不是你接住我,我连你影子都看不到。” “是啊,我刚下来时拽着绳索好半天都没敢动。”杨一六也道,转而像是询问道:“不知道这洞里能不能点起火把来?” 李默余用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皱了皱眉头说道: “先等一等,等他们全部下来后再说。” 刘驰驰没说话,他显然也闻到了空气中有股很重的腐木味道,闻起来有些湿腥,很是呛鼻。 他甚是佩服李默余的谨慎。这气味原本就是这地宫长久以来淤结而产生的瘴湿之气,再加上木质腐朽后发散出的腐浊气体,混杂一起,对人体甚是有害。浓度高时更是会令人头晕昏厥,甚至会致人中毒窒息死亡。这底下原本氧气就不足,如此时立刻点燃火把,只会将不多的氧气迅速耗光,继而加速他们中毒晕倒的可能。 这时他们身在洞口处尚不觉得,越往里面去越是会呼吸困难,那时再想退回已经全身无力,动弹不了,就只能躺着等死了。 刘驰驰拍了拍杨一六的胳膊,迅速说道: “快扯些布条给我。” 杨一六不解其意,愣了一愣,但还是很快从自己袍子上扯下几根布条给他。 刘驰驰拿过布条,用水囊之中的水逐个淋湿,然后分别递给默余和杨一六。 “赶紧把它系在脸上,掩住口鼻,再不要大声说话。”说毕,自己率先将布条系上。 李默余和杨一六听他说罢,虽有不解,但都立刻闭口依法将布条系上。 他这才示意杨一六道:“让他们下来吧。” …… 在杨一六指挥下,后面的兵士接二连三地下来,转眼间便将洞口的地底站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由于聚集在一起,声音吵闹,聒噪得不像个样子。 “一群乌合之众。”刘驰驰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由于人多,他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唐枭和令狐嗣下来没有。他和默余不便开口,只有站在一旁等着局面平静下来。 可是喧嚣声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听得突然“扑通”一声,紧接着队伍最前面有一人扑倒于地,抽搐几下竟然不动弹了! 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人人皆呆立着,没有人再敢吱声。 刘驰驰和李默余一愣,正准备上前查看,却听到“咯吱”、“咯吱”,从洞口上面缓缓降下一顶“轿子”来! 这是顶简易的“轿子”,四角由绳索拉着,轿上坐着的自然就是难罗法师。 黑暗中,难罗身着袈裟的影子从“轿子”里走出来,随即伫立在洞口的光线里。 “怎么回事?” 有人影急速走至难罗面前,声音低沉道:“禀报法师,有人无缘无故倒地死了。” 这声音听来异常熟悉,刘驰驰当即确定是唐枭无疑。 “嗯?”难罗的语气略是有些震惊,停顿一下后,只听他凝神在空气中细嗅了几下,随即凝重道: “所有人用布湿水将口鼻掩上,原地勿语,待此气味散去方可行动。” 说毕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于唐枭手上。 “你先将此服下。” 李默余靠他们较近,迎面闻到一股甚浓的兰芷香草夹杂着麝香的味道,当即心里便明了了是什么东西。 唐枭没有迟疑,将那一物一口服下,然后转头督促各人依难罗的方法行事。 趁各人都在忙碌,刘驰驰靠近李默余低声问道: “你知道刚才难罗给唐枭的是何物?” 默余轻轻点了下头道: “看来这番僧是有备而来的,他方才给唐枭的是一粒九花清毒丸,能解山瘴之类的草木之毒,只有西域才有。” 他在入京之前一直在北方以从事药材生意为掩,所以对此药材还算熟悉。 刘驰驰听罢点了点头,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看来这番僧对地宫的了解可能远远超过其他人,这样一来,阻止他们盗宝又增加了一丝难度。 …… 十几人的队伍在黑暗中原地静候了一个时辰左右,直到空气中的瘴湿气体味道逐渐消散,难罗这才抬头指示唐枭道: “唐将军,现在可以命令你的护卫队朝甬道深处进发了。” 唐枭领命,继而问道: “法师,此地宫甬道里漆黑一片,不利于我们沿路探行,能否命人点起火把照亮?” 难罗沉思片刻道: “先不急,你先命人摸黑沿着两边石壁前行,如摸到明显凹陷处,速来禀报与我。” 唐枭答应着,叫来杨一六安排下去,队伍即刻出发。 第163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三) “杨一六,杨一六!” 唐枭的声音在甬道里嗡声作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来了,头儿。”听见召唤,杨一六慌忙挤过人群站到唐枭跟前。 “集合你护卫队的弟兄们准备行动。” “喏!”杨一六答应了一声走到队伍前面,“护卫队的兄弟们注意了,准备沿甬道进发!” 杨一六的声音在漆黑的坑洞里显得单薄无甚力道,却清晰异常。 人群重又开始骚动不安起来,蠢蠢欲动者有之,战战兢兢者有之,更多的人在猜测探询,场面略有些混乱。 刘驰驰伫立不动,抬头看坑洞口照进来的一轮皎月。 刀锋反射出一道冰凉的光线,从他冷峻的脸上掠过,刘驰驰眯了眯眼,看到唐枭如座小山一样站在自己面前。 “这位弟兄好像很是面生啊?”唐枭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 刘驰驰没有说话,抬目对视。 唐枭虽说是刚提拔不久,对自己骁骑营的手下还不能一一叫出名字来,但对自己部下每个人的长相基本都已了然于心,从这一点看,他尚且能算是个合格的长官。 坑道里的空气依然很凉,对视中,杨一六却仿佛感觉到他们目光交汇处的火花四溅。 仅仅只停顿了一小会,杨一六连忙走上前去解释道: “头儿,这是我远房的表弟,姓刘,一直在神策军左营当兵。此次原本是在这寺院外围值守当差的,正赶上您护卫队需要精干的人手,我便把他叫过来了。” “是么?”黑暗中,唐枭的目光游移到杨一六的脸上。 杨一六忙满脸堆笑道: “您看您安排给我的事,我哪能不办好呢。” 目光凝视片刻,唐枭忽然转作了笑脸,他伸手抚拍了一下杨一六肩膀道: “很好,那就跟着你一道吧。你再挑几人组成一队,在前面探路,正好给我打个前哨。” 这话说的好听,但明显是要拿他们当敢死队的架势。 “这个”杨一六顿时语气稍显尴尬,无奈之下他惴惴不安地望向刘驰驰,不料却看到刘驰驰给了自己一个异常肯定的点头。 “哎。”他转头答应着,心里好似块石头有了着落。 选人时,李默余理所当然地进了这四个人的先遣队。还有一人,杨一六竟然意外地挑了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这男孩个不高,怯生生的不怎么说话,透着股稚气未脱的孩子气。 “他叫陆山儿,是我在这军营里的河南老乡,别看他年纪小,当兵已有两三个年头了。”杨一六向刘驰驰他们简单介绍道。 看到他俩不解的眼神,他又补充说道: “小小年纪为家中生活所逼出来当兵,也着实可怜。我心疼这孩子,平日里就把他当弟弟一般照顾着。” 李默余看这孩子虽是瘦弱,但眉目还算秀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灵动,黑暗中能感觉他一对眸子铮亮异常。他略是皱了皱眉头问道: “我们几人作为打前站的,可是前路未卜危险重重啊,你也不怕连累了你这小老乡?” 杨一六看了他和刘驰驰一眼,一脸正色地从容道: “我杨一六和我这小兄弟绝对信得过两位兄弟,如果老天非要亡我们,我也绝无怨言。” 那叫陆山儿的孩子听了杨一六的话也直点头,看得刘驰驰笑了起来。 他把手臂搭在这孩子肩上,弯下腰低声说道: “一会一六兄弟跟着默余,陆山儿跟着我,我们沿石壁一侧往前,少说话,注意四下里的动静,一遇意外情况千万不要慌乱,只需跟着我们即可。” 杨一六和陆山儿认真听着,俱都用力点了点头。 刘驰驰抬头看了看李默余,两条坚定的目光相接,心意已通,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好,我们出发吧!” 刘驰驰回头看了一眼难罗和唐枭那伙人,扭头大声道。 四人作为先遣队出发,毅然投身在黑暗里 李默余率先,小心摸着石壁往前走去,三人紧跟其后,前后相差不超过半个人的身位。 这条甬道四下俱是由青石铺就而成,两边宽度不足两米,四下里望俱是黑漆漆的一片。 刘驰驰小心地将手放在石壁之上,触手所及一片凉意,石缝间接合得非常紧密,平滑而略有些潮湿。脚下也是,略有些湿滑之感。 关于地宫甬道的石材,刘驰驰忽然想起一事。他记得悟门曾经说过,法门寺地宫修建所用的石材是长安建筑宫城时所用的石材,俱是一等一的上好石材。看来所言不虚,他没到过法门寺地宫,但从这报恩寺地宫甬道的石材来看,就可想见一斑。 走出去十几丈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唐枭的声音。 “怎么样,怎么没有声音?” 杨一六刚想答话,就听刘驰驰抢先答道: “地面湿滑,不太好走,你等等,容我们再走一段。”说着他拍了拍李默余的肩膀,意思要再赶快点。 李默余会意加快了步伐,并回头小声提醒道: “石壁上可能会有凹陷或是凸起的部分,定要密切注意了。” 刘驰驰听他叮嘱的跟那难罗说的一样,便轻声问道: “这是何意?” 就听李默余边走边解释道: “我们目前所走的甬道尚不清楚是否是通往地宫的主甬道,如是旁门岔道,就必定会有一些机关旋钮分布在甬道两侧,一不小心按下可能就会让我们身处险境,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听李默余说完,刘驰驰感觉气氛莫名有些凝结,尤其是杨一六的步伐明显变慢了。他知道一定默余的话使得他紧张所致,便故作轻松道: “但如我们一不小心触到的机关旋钮是用来打开通往地宫的中心呢,那岂不是幸运?” 耳边就听到李默余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 “你可千万别做这个美梦,凭我感觉,我们现在所走这条路就是一条岔路,通往哪里还未可知。” 李默余刚说完,刘驰驰就明显感觉前面的杨一六身体震了一下,愣在原地不动了。 刘驰驰赶紧宽慰道: “杨大哥,你可千万别被默余说的话吓到,就算我们走在岔路上,也是有办法找到甬道的主路的,你尽可放心。” 说完话,半天感觉杨一六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笑着上去拍了拍杨一六的肩膀笑道:“杨大哥,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运气绝不会那么差的。” 杨一六依然没动,刘驰驰正在起疑,耳畔就响起了他哆哆嗦嗦的声音: “兄弟,可能……可能我中头彩了。” 第164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四) 黑暗里看不到杨一六的表情,但从他声音里听得出来,他此时一定怕得要死。 “别动!” 刘驰驰听到李默余低低地吼了一声,转眼间他的身影一步便跨到了杨一六的跟前。 “在哪里?”李默余问道。 “这里我手上。”杨一六哆嗦道。 黑暗里一阵沉默,只听到李默余那边有些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想来他正在有所动作。 “要帮忙吗?”刘驰驰问道。 “不必。”李默余的声音尚且镇定,倒是教刘驰驰放下一些心来。 没一会就听李默余冷静说道: “你先撤下。” 然后他便感觉杨一六整个身体往后迅速退了一步。退得突然,以致于刘驰驰不得不用手在后面接了他一下,感觉他整个人状态还好,没什么异样。 “还好吧?”他轻声问道。 “还好。”退下来之后杨一六的语气轻松了许多,但仍听出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是一个凹槽,有个类似石盘的东西,粘糊糊的,我吓得没敢动。”杨一六说道,显然一方面也是在提醒李默余。 “嗯。”李默余在黑暗里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听得出他好像是在用力挪动某样东西。 黏糊糊的东西?刘驰驰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恐怖片里尸液横流的画面,虽然知道是自己想象,但禁不住浑身上下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手脚有些冰凉,却听到李默余低声喊了他一句: “驰兄弟,过来帮忙。” 转瞬间所有想象在他脑海里一逝而过,他想也没想就一步迈了过去。 “怎么做,你说!” 他感觉李默余伸手抓住了他一只胳膊,然后牵引着他触碰到了石壁之上。 光滑微湿的石壁之上,在距地面刚到他肩膀的高度,他果真摸到了一个凹进去的石槽。不大,也就一只佛龛的大小。四面空空,也就只有底边有一只巴掌大小的石盘。触摸上去果真有些油腻粘手,不知道所盛何物。 他皱了皱眉。 “摸到石盘没有?”李默余在一旁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使把力将这圆盘转动起来。”李默余又补充道: “得要花很大的气力。我刚才已不小心沾了一手的油腻,所以使不上劲,换你来试试。” 听李默余说罢,他伸出双手,抓紧石盘两侧开始用力。可能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石盘跟石壁之间咬合很紧,他用力之下竟然纹丝未动。 远处洞口处传来唐枭那大声的询问声: “杨一六,怎么样,你们那边是何情况,不要走得太远了?” 刘驰驰一边咬牙再次用力,一边叮嘱着杨一六道: “由得他们去喊,不用理会他们。” “嗳!”杨一六答应着,果真没再理会那头。 “得抓紧时间了,弄不好他们看我们没有反应就会沿路寻过来。”李默余提醒道。 刘驰驰没说话,沉气于丹田,双手卯足劲拧动石盘。 “喀嚓!”一声,石盘在他手中被拧转了九十度角。“轰隆隆”,沉沉的机关运作声音响起,刘驰驰惊得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便听杨一六和陆山儿同时低声惊呼道: “这是扇门?!” 在刘驰驰面前,隐隐约约着一面墙壁已经如扇门般被打开,经年的尘土飞落而至,扑了刘驰驰一脸。 “赶紧进去!”不等他抽空扑掸身上灰尘,李默余便迅速说道。 杨一六和那叫陆山儿的男孩好愣在原地,被刘驰驰催促道: “愣什么愣?抓紧时间进去。” 在他说话声中,那门已转过九十度,随即就又要闭合上。 杨一六再没时间考虑,转头拽起陆山儿的手就钻进门去,接着,刘驰驰和李默余也随后钻了进来。 人刚站定,身后沉沉的石门便“轰隆”一声闭合上了,关闭的瞬间刘驰驰还听到那一端传来唐枭着急的喝问声: “你们那里是什么声响?妈的,给我个话!”随着石门紧紧闭合,那边声音也就此被隔绝,只剩下一丝粗鲁的尾音在空气中袅袅回荡。 他们从一团漆黑里走进另一团漆黑里,只不过与之前相比,更加死寂了而已。 一时间四人愣定在新的黑暗里,没有人说话,可刘驰驰分明能听到每个人那清晰无比而又加重的鼻息声。 “现在怎么办?”沉默了一会,杨一六忍不住问道。 “嘘,先别说话。”刘驰驰轻声打断他道,然后仰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揉了揉,没有想打喷嚏的意思。 “什么情况?”李默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问道。 “有没有感觉这里面不一样?”刘驰驰发问道。 “能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不见,到哪里都一样。”黑暗里李默余苦笑着回答道。 “空气闻起来不一样!”那叫陆山儿的男孩突然接话道,倒是把他身边的杨一六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以后大人们说话小孩儿少插嘴。” 他忍不住训了这陆山儿两句,俨然一副这男孩的家长自居。 刘驰驰忍住了笑,说他道: “你别训这孩子,他说的一点没错。”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才半信半疑仰起头来对着空中认真嗅了一嗅。 此时,石门转动时带起的灰尘味道已经散去。空气虽一如既往的冰凉,但明显感觉纯净了许多,也好闻了许多。连一丝他们在进洞时闻到的瘴腐味道都没有,清冽得如同此间有一道山泉淌过一样。 “果真好闻许多,一点熏人的味道都没有了。”李默余惊喜地一把扯下脸上的布条,大口呼吸道。 几人感觉相同,也都惊喜着把脸上布条给扯了下来,在黑暗中大口呼吸起来,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过了会,刘驰驰原地笑道: “光在这里原地呼吸可不是个长久之计,关键我们还得去找那地宫的入口。” 李默余并不直接答他,沉思片刻问道:“驰驰,你再闻闻手上是什么味道?” 听他这么讲,刘驰驰疑惑着将双手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嗅,一股油腻的腥味扑鼻而来,很不好闻。刘驰驰说不上来,他感觉有些类似苏楚澜小时候服用过的鱼肝油的味道(那是一种价格低廉的营养品),但腥味又较之要浓烈许多。 “这是什么?”他皱起眉头问道。 对面的李默余恰似也在思考,片刻他不确定地说道: “我感觉,这是产自东海人鱼油的味道?” “人鱼油?!”刘驰驰当即惊愕道:“你说的是用在长明灯之中的人鱼油?” 黑暗中李默余似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是没错!” 刘驰驰当下惊喜道:“一六大哥,你们都带了火折子吧?” 第165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五) 人鱼油,又称人鱼膏,是古时用人鱼熬制而成的油膏,常放在地宫中供照明之用。据《史记》载,秦始皇为:“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久之。”由此可见,以人鱼油为“不灭久之”的长明灯,自古就有。 有人鱼油,就一定会有长明灯;有了长明灯,就不用再在这漆黑的甬道里摸索了。 这也正是刘驰驰突然无比兴奋的原因。 “有,有。”杨一六忙放下自己的背囊,取出准备好的火折子递过来。 刘驰驰接过来,重新摸索回他们刚才进来的门边。果然石门上的凹槽还在,伸手再去摸那只油腻黏手的石盘,不正是一只盛满人鱼膏油的长明灯盏吗? “你确定没问题?”李默余突然伸出一只手按在他手上问道。 刘驰驰明白李默余的意思,一旦这空气中还存在着瘴毒之气,他此时点燃长明灯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重又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定跟洞口处所闻到的完全不一样,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默余看不见他表情,只看见黑暗中他一对眸子散发着坚定无疑的光亮,这才默默地松开了手。 漆黑中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静静等待 火折子擦出一道光亮!瞬间,灯盏上一支细长的灯芯也随之亮了起来。起初灯火莹莹如豆,但随着火苗的变大,黄亮的灯光顿时充斥了整间石室。 “李默余,你真是太t伟大了!” 望着满室辉光,刘驰驰脱口而出,典型的一句苏楚澜式的感慨。 李默余一愣,随即被他这句“t伟大”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石室里的四个人伫立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面面相觑着互相看着对方。显然是在黑暗中待的时间长了,兴奋来得太晚,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到那陆山儿满脸激动地“哇”了一声,几个人才回过味来,终于有光了。 “刘兄弟,我们这是在哪啊?”杨一六一边四下打量着问道。 刘驰驰从兴奋里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射在自己身处的这个空间。 这仅是一间不大的石室,除四壁以外,顶部和地面均是以方砖磨砖错缝铺墁,顶部略呈拱形,想来是为了承受顶部厚土层的压力,顶部中央用石块镶嵌成一个佛教的“卐”字图形,象征着吉祥海云的瑞相。 四面石壁有三面都凿有凹槽,凹槽处都放置着盛有人鱼油的石质灯盏。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只有中间地上摆放着两只类似于蒲垫的物件,想来是供人休憩或是打坐用的。大概是由于时间久远的关系,杨一六出于好奇,过去按了一按竟然随即坍塌枯朽了一地。 听到声音,刘驰驰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 “杨大哥,这地宫中东西切记不可乱动,以防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到时万一遭遇流矢或是地陷什么的,你我想逃都没法去逃。” 杨一六吓得直吐舌头,赶紧拉着陆山儿靠近刘驰驰身边站着,生怕他也去触动到什么东西。 李默余闻声笑着回头道: “也没你讲得这么凶险啦,你肯定是盗墓的事听多了。这佛寺的地宫跟王公贵胄的墓葬还是不一样的,秉持着佛家慈悲为怀之旨,这地宫中应该还是甚少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的。不过小心行事肯定是要的,要不然一旦误入地宫的支途,多则十来天找不出来,那也是死路一条。” 刘驰驰不懂装懂被他看破,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跟着感叹道: “与其找不到路困死这里面,还不如遇上些机关什么的,死得倒也痛快些。” 杨一六越听越害怕,在一旁苦巴着脸说道: “两位兄弟快别说了,赶紧找地方出去吧,被你们说的,我也不想困死在这个地方。” 刘驰驰还没来得及取笑他,他身边的陆山儿反倒咯咯笑起来,听得杨一六只恼,一个劲地训这孩子: “你这孩子笑什么,我说的是实情,到时出不出去看你着不着急。” 不料陆山儿小小年纪脸上却没有害怕的样子,反倒笑着说: “杨大哥看你吓成这样,其实李大哥(指李默余)刚才讲的没错,这地宫中根本就没那么多凶险的机关,仅是道路旁支甚多,线路错综复杂,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而已。” 刘驰驰看他这副表情,又听他话里有话,顿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他问道: “何以见得呢?” 这少年这才一本正经说道: “举凡是墓穴一类如要防人盗入,其甬道必修得狭窄崎岖异常,或者干脆是在修好之后就用土石将甬道回填结实了,让人根本无法从甬道从容进来。而你看这地宫的甬道皆是由大块的青石铺就而成,结实平坦,而且宽度甚宽,都已足够两人并排着从容走进来的。” 杨一六万没想到这十四五岁的孩子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是竟似一个内行样子,不觉得竟然有些呆了,下意识地问道: “所以呢?” “所以说这地宫中甬道本就是要给人进来祭拜供奉用的,不该有什么凶险。只不过为防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所以才把这其中的通道修建得如同迷宫一般,好叫那些闯入之人知难而退罢了。” 李默余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一脸的惊叹不已。 “小山,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的这么多?” 听默余这么问他,陆山儿这才笑着不好意思道: “我在投军之前,曾在老家里帮着家中叔伯们干过些盗墓的营生,所以对这其中门道略懂一二而已。” “你这小的年纪就干过盗墓?”刘驰驰难以置信道。 “只是为了生计而已,帮叔伯们打打下手,久而久之便稍有些窥到其中门道了。” 尚是孩子的陆山儿在他们追问下不得已说出了他以前的过往,神色中还带着丝稚嫩的不安。 刘驰驰听到这里,打心底里服了。乱世出英豪,如不是这世道沧桑,他小小年纪又怎会经历这么多事。换作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尚在校园之内做着追星的美梦呢,哪里又能体会到半点人世之苦? 他浮想远了,不觉间低头一丝苦笑。 李默余不解他笑容的深意,以为他对陆山儿的能力还有所怀疑,便故意问道: “小山,那以你所见,我们现身处哪里呢?” 听默余这么问他,陆山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收敛了神色围着石室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回过身来才一脸正色道: “依我估猜,我们此时应是在这地宫中的某个耳室之中,离这地宫的主甬道已经不远。” “耳室?”刘驰驰对这个名词甚觉得新鲜。 “耳室,即是地宫中主道两侧的小屋。”李默余一边解释,一边面露欣赏之色,他又和声问道: “为何是在耳室呢?” 看到默余的表情,陆山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微笑着答道: “这间石室不大,又无其他物品,仅有几只僧人打坐歇息的蒲垫而已,想来是作临时歇息或是暂时堆放杂物之用。还有,你们看这地面。” 说着,陆山儿俯下身来用手指了指石室中的地面。 “这地面由方砖打磨后错缝铺成,以某一处为中轴向一侧微作斜铺,形成一侧略高而另一侧略低的走势,这在墓穴中叫作反水做法,利于这地宫中的淤水尽快排出。” “排水系统?!”刘驰驰不觉惊呼道。 陆山儿挠挠脑袋道: “我不晓得什么排水系统,不过地面如此安排的确是利于山腹中的积水尽快排出。如我所料没错的话,这地面砖块下面应该是还有一层排水的通道。这些个特别之处都是耳室所独有的。” 看到李默余点头,他更似有了信心。 “我想这地宫跟墓室的设置应该大抵相同,通往地宫的主甬道就该在这地宫的中心轴线上,如此说来,那我们离主甬道定就不远了。” 说完之后,小脸兴奋地看向大家,一副孩童般的得意。 刘驰驰脸上露出由衷的佩服,这哪是一个孩兵啊,简直就是个盗墓的行家里手。他不由得看这孩子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杨一六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平素还需要自己照顾的孩子竟然是个民间高手,说起盗墓的事来头头是道,自己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几人正在欣喜感叹着,石门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虽隔着门声音不大,但在这石室里听来却异常清晰。 李默余神情一凝,低声说道: “情况不妙,看来唐枭那帮人已经赶到外面了。” 刘驰驰也立即觉察到了,他贴紧石门边听了听,不无担心道: “你说他们会发现这座石室吗?” 默余扭头看了眼厚重的石门,寻思着: “那一面并没有放置长明灯的凹槽,而且一片漆黑,想来他们一时还发现不了,不过我们也不宜在此处久留了,得尽快想法出去。” 说着眼光就落在了另外两面石壁的凹槽处。 刘驰驰随他的眼光望去,那两面石壁上也各有一个放着长明灯盏的凹槽。问题是,如果这两面石壁上的灯盏都是机关的话,那打开之后究竟应该走哪一条通道呢? 刘驰驰注意到李默余已经皱起了眉头。 第166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六) 石门那头喧嚣又起,这一回明显要激烈许多,连空气中都震荡着唐枭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个杨一六,等我抓到了我非把他脑袋给拧下来不可,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连老子我也敢骗!” 声音隔着石门传来,在本就不大的石室里哄哄作响。 静止中,刘驰驰感觉身旁杨一六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好像隔着石门,唐枭真的都能把他脑袋给拧下来似的。 刘驰驰皱了皱眉头,心里越发着急。这样在石室里待着不是个事,必须尽早找到出口离开。 可问题来了,眼前两面一模一样的石壁,那一扇才是真正通往地宫的大门呢? 无奈和焦灼中,他抬头却和李默余那副同样焦虑的眼神撞个正着。 “怎么样,默余,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沉默中,李默余保持着他那副一筹莫展的表情,对他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明白,默余同样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因为对他来说,他对报恩寺地宫的了解,跟刘驰驰一样,均是一无所知。 刘驰驰此时有些后悔,后悔那天为何要轻易地放欧曼云离开。要知道,来自未来时空的欧曼云完全可以通过查阅未来的资料,给他描述出一份尽可能详尽的地宫草图。如是那样,那现在将会省事许多,至少不用纠结在打开哪扇门的问题上。 可由于时间紧张,他疏忽了,连欧曼云自己也都忘了。这样一来,他这趟地宫的探险就变成了纯粹的靠运气。 这让他极不舒服。因为就凭运气而言,在人生的战场上他就从来没有赢过,即便是对于那个苏楚澜,他也经常是个运气场上的loser 。 运气总是跟他背道而驰,无奈又不可理喻。 记得在苏楚澜大四那一年,面临毕业季,时光显得特别慵懒而漫长。同宿舍的四个哥们突然间像是一齐开了窍似的觉得既然时光如此静好,不想就此辜负了躁动不安的精力,打算各自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以祭奠即将逝去的校园生活。 这个念头虽是荒诞,但在那荷尔蒙盛行的校园里竟显得是那么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可巧,在对面楼的女生宿舍里,住着同届的四位面容姣好的女生,芳草萋萋,朝花待拾,错过即可谓是一生最美好的遗憾。 四人在宿舍图谋,以打赌的方式,抓阄对号分别追求对面的女生。失败者不光要承受一学期的单身之苦,还要负责整个宿舍打水、扫地以及诸如此类一系列的卫生工作,以极不人道的打苦工的方式告慰悲催的青春。 运气使然,苏楚澜抽中的是对面宿舍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校花。他沾沾自喜,以为凭自己的姿色,运气和骄傲终究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老天给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个宿舍四个兄弟,唯独他的校花没有追上,让他戚戚然在郁闷不解中度过了他大学的最后一学期,打扫卫生干得他几欲崩溃。 记忆中好像就是由那时起,运气开始与他背道而行,从没正面朝他微笑过。 所以,一提到运气的事,他总是心有余悸,就是当时烙下的疤。 思绪在无奈中又回到石室,他看到默余正一人站在两扇石壁间仔细端详,面色一派凝重。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端倪没有?”他问道。 “没有,一丝线索都没有。”李默余摇头,转过身来看他,一脸严肃道: “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你我二人分头带人从这两扇石门里出去了,总有一队能找到地宫的。” “那另一队呢?”刘驰驰问道。 李默余凝视他片刻不语,他能感受到空气中不光有他的目光,还有来自杨一六和陆山儿的目光,很重。 他长叹一气道: “另一队,那就只能看天命了。你们都知道,一旦误入地宫的歧途,生死很难估计,一切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杨一六听得脸色铁青,闷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不行!”沉默中刘驰驰忽然坚决道。 他的反应另李默余有些意外,他稍愣了下问道: “驰驰兄弟,难道你有什么好方法?” 刘驰驰摇了摇头,毅然道: “无论生死,我们共同进退,这样就算我们误入了迷途,以我们四人之力,也会多出一线生机来。” 语气果敢而坚决,生生扣动着在场的每个人。 刘驰驰自问不是个懦夫,他并不惧怕死亡,在他心底,他早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是他在意别人的生死,尤其是跟他一起同赴生死的兄弟。他心思就算保护不了地宫的佛骨舍利,也要保证跟自己一道的兄弟们安然出去。只要留得性命在,日后重新来过都可以。 李默余懂他心思,看着他不再说话,眼中闪烁着一丝晶莹。 “这是什么?”一旁许久没有被注意的陆山儿突然叫道。 刘驰驰扭头看去,发觉他正蹲在杨一六刚刚摸塌了的那堆蒲垫子的残骸旁,手上多了张羊皮状的东西。 “哪里找到的?”他边问着边走了过去。 “就这里面。”陆山儿手指着那堆混杂着破布和藤条的残骸回答道。 刘驰驰伸手接过那张羊皮状的东西,刚在手掌上摊开,眼神便豁然亮了起来。 “是什么?”李默余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焦急问道。 刘驰驰展颜喜笑了起来,边笑边感叹道: “老天真是帮我们,这是一张手绘的地宫全貌图啊!” 闻听之下,四人的脑袋立马聚在了一起。 这的确是一张详尽的“报恩禅寺地宫全貌图”,详尽到把整个地宫的土坑、甬道、挡土墙、“八”字形影壁、地宫大门、门厅、二门、前室、中室、后室、前左右耳室、后左右耳室、后门标注得明明白白,再清楚不过了。 杨一六乐得一把抱住陆山儿原地大转了三圈,欣喜若狂的样子只叫人好笑。 “山儿,我带你来果然没有带错。” 陆山儿猝不及防被他抱着转了几圈放下,脸上挂满了不好意思的羞红。 “我也只是闲来无事,碰巧了而已。” “你这一个碰巧可救了我们的命了。”刘驰驰笑着道。 石室里充满了欢笑。 “嘘”默余把手指放到嘴唇边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听什么声音!” 几人闻声顿时静默 “笃“,“笃”,声音从刚才的石门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叩敲着似的。 “这是什么声音?”杨一六侧耳听着不解道。 刘驰驰脸色一紧。 “唐枭他们多数是怀疑到了这里,这是铁镐敲墙的声音。” “难道他们要将这堵石门凿开?”杨一六一脸惊恐道。 “不是,他们只是用铁器敲击试探这里面是否是中空的而已。”回答的竟然是陆山儿,他的嫩脸顿时严肃道: “此处我们藏不了多久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我们得赶紧离开。” 看到几人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他面容一缓解释道: “哦,这是盗墓之人惯用的手法。通过此法能很快找到墓室的位置,下面一步他们可能就要大肆开凿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石门之外有人叫道: “头!这里面是空的,一定有个房间!”说话之人肯定是先前那帮擅长盗墓之人。 “这帮人真够精的。”杨一六嘴上虽喃喃道,但眼神已望向了刘驰驰。 “不要着急。”刘驰驰边安慰道边望向李默宇,“怎么样,默余,研究出来了吗?” 原来他们说话的间隙,李默宇一直在默默地研究着那张羊皮地图。 “嗯。”默余的眼神从地图上移开,手指着最左侧那扇石门语气肯定道:“就是这扇门通往主甬道处。” “太好了。” 刘驰驰说着走到那扇门边,伸手抓紧凹槽底座的长明灯盏使尽全力拧动了起来。 不出所料,随着石灯盏的转动,石门在“轰隆”声中徐徐打开,一条漆黑的小路在门后显露了出来。 “大家抓紧时间赶紧出去,沿这条路走一段就是甬道了。”李默宇看见石门已经大开,赶紧招呼道。 催促声中,杨一六带着陆山儿率先跑了出去,李默余紧跟其后,刘驰驰最后压底,等他刚跑出去,身后的石门在“轰”的一声中又重重关闭上了。 伴着石门的闭严,四个人随即又落入了新一轮的黑暗中。 四下漆黑,不过这次没人紧张,想来是因为心里有底的缘故。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教刘驰驰觉得奇怪的是,两侧触手摸去竟然都是有些湿漉漉的土质墙体,土质虽硬但长久一来曝露在湿润的空气中,有些地方已经起皮斑驳了。 杨一六走在前面,身手一模竟然抓了一手的湿泥,他情不自禁嘟囔道: “这破地方,怎么一手的水。” 黑暗中刘驰驰在队伍的最后笑道: “要不然刚才在石室之中怎么感觉空气里有些微微的潮湿呢,原来答案就在这里。” 第167章 盗洞,神秘莫测的地宫(七) 四人在黑暗的小路上摸黑前行。凭着感觉,他意识到这条路的方向是通往山腹深处。 虽然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即是地宫的主甬道,但毕竟是第一次走,不熟悉路况,所以免不了要经常停下来察看下环境,或是商量几句,再加之四周一片漆黑,所以四个人行进的速度非常之慢。 刘驰驰并不想催促大伙,只要身后的唐枭没有发现这条路并追着过来,他觉得走慢一点反倒安全。鬼知道这地宫里还隐藏着什么,这种黑暗和安静让他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还有多远?”他问身前不远的李默余,虽近在咫尺,但他仍看不清默余的身影,只有凭借他走路的步履声和喘息声来判断他离自己的距离。 “这条路并非是条直路。从那张地形图上看,它绕过了大部分的分支岔路一直通往主甬道,可路程上看,还真不算短呢。”黑暗中李默余招呼着前面的杨一六停下来歇会,然后听他接着说道: “虽然路程稍长了一些,但这条路可以直接抵达,省却了在其他地方摸索的危险,所以看来是最为安全的。” 刘驰驰点了点头,他同意李默余的思路。在他看来,安全远比时间上的快速要重要得多,最起码是不用担心迷路或是沦陷在迷宫里的问题了。 “路没错就行,时间长点没有关系。”刘驰驰说着摸到身边一块稍凸起的石头上坐下,大口呼吸了几下。 虽然眼前仍是黑暗一片,路也没之前的宽畅好走,不过空气倒比起刚开始走的那条道要好了许多,再不用担心被空气里腐浊的瘴气所毒倒。 休息了片刻,刘驰驰心里稍是放松了一些。听身后动静,唐枭那伙人显然还未发现这里,所以一时不用太过担心。 “小山,你老家是河南道哪里的?” 他接过默余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随嘴问道。 由于大家在黑暗中走路辛苦,他试图用聊天的方式来活跃一下气氛。 “安阳。” 四人之中,陆山儿惟有跟杨一六熟悉,所以回他话的时候还带着些丝拘谨,声音就似女孩子般怯怯弱弱的,反倒没有刚才在石室里那般自信了。 “安阳?” 刘驰驰重复了一句,他突然想起了王建。记得王建曾说过他是个地道的安阳人,难怪刚才听陆山儿讲话,觉得他口音似曾在哪里听到过。 “哦,那一带是原先殷商的旧都,现在倒是出了不少世代以盗掘古墓为生的家族啊。” 李默余出生于将相豪门,本就对唐以前的历史甚是了解,再加上多年在外闯荡,所以见识也不少。 “嗯,我们庄上干这营生的人不少。”陆山儿的话并不多,加之声音又小,轻轻柔柔的,刘驰驰反倒对他感起了兴趣。 “你小小年纪,怎会想到到长安去投军的?” “嗯” 从语气里能听出陆山儿不怎么喜欢他聊自己的话题,他在黑暗里犹豫着正准备回答,突然前面有人在“啪啪”打着火折子,黑暗里惊起不小的火花。 借着火花闪动着的光亮,刘驰驰看到杨一六略是紧张而激动的脸。 “杨大哥,你干什么?”刘驰驰停下来惊异地问道。 “刘兄弟,我找到了一个灯座,不知道能不能点亮?” 听他这一说,刘驰驰和李默余心头一喜赶紧走了过去。 又是一盏长明灯被点亮了,狭长的坑道再次被橘黄色的灯火包围。 借着重新获得的光亮,刘驰驰这才注意到原来整座长长的坑道每隔几米都有一个点灯的位置,只不过位置比较靠下,接近于现代人地灯的高度,所以才一直没人注意到。 李默余欣喜道: “这下好了,再也不要摸黑了。” 刘驰驰点头笑道: “嗯,这样我们可以赶得再快一些。” 几个人都露出一脸轻松来,看得出大家对前途重新又充满了信心。 稍事休息,大家继续赶路,陆山儿被杨一六换到了最前面,他年轻个小灵活,所以安排他在前面探路,一路上也顺便把脚边的灯盏点亮。 刘驰驰和李默余押在队尾不用太赶,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起整座坑道来。 四人当中以默余的体格最为高大,而这坑道的高度也不过就是他身高那么高了,亏的默余进来后一直躬身在走,要不然直起身来真就可能触碰到坑道的顶部了。 刘驰驰从身后笑着打趣道: “默余,这条路难为你了,一直要躬着身子,累了你就坐下歇会。” 默余微微转身笑道: “我看还是算了,赶紧赶路吧。你没注意到吗,这一条道上石壁上全是水气,潮湿得可以,要我坐下歇着还不如抓紧时间赶路,到大路上再歇。” 刘驰驰也注意到了,随着他们越往里走,四周空气里的水汽也越发显得重了,整个坑道的石壁摸上去湿哒哒的,犹如梅雨天气墙壁返潮一般。 他伸手在石壁上摸了一下,漆黑的石壁上立刻一道明显的水印,他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潮湿得这么严重,难道是天气原因吗?” 他知道长江中下游地区,通常每年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前后,也就是这时是梅雨季节。天空连日阴沉,降水连绵不断,时大时小。所以南方流行着这样的谚语:”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持续连绵的阴雨、温高湿大有可能是会造成这山中湿度过大、水气蒸发不出去的主要原因。 李默余点头道:“极有可能,现在正是梅雨节气,前两日下雨的水气可能还没有散出去。” 刘驰驰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朝前走,却不料前面的陆山儿主动停了下来。 “小山,怎么了?”杨一六问道。 陆山儿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扭头朝李默余说道: “李大哥,麻烦你打开地图细看一下,这附近可有什么伏流没有?” 听他这么一问,李默余的脸色稍是严肃起来。他找了块空地,伸手从背囊中拿出那张羊皮纸的地图,然后就着坑道里的灯光细看了起来。 看了片刻,他抬头说道: “没有,这图上并没标注出这附近有任何的伏流。” 陆山儿“哦”了一声,回头若有所思状。 看他俩一脸严肃,刘驰驰轻声问道: “什么是伏流?” 默余一边催促着大伙继续前行,一边收起地图解释道: “伏流,也就是暗河,是在山体溶洞或是地下通道之中形成的水流。” “那又会如何?”刘驰驰接着问道,他隐隐感觉到他们所说的话题可能跟此趟行程有关。 李默余边走边说道: “小山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你知道暗河的水位和流量受旱季和雨季的影响是极不稳定的,有些暗河水流湍急,有跌水,甚至有瀑布,有的可以形成庞大的地下湖泊。有时山体承受不了水流压力,袭夺改道之事时有发生。” 停顿了一下,他语气加重道: “此时正是梅雨季,正是暗河的丰水期,一旦出现袭夺改道的情形让我们遇上” 说到这里,他脸露苦不堪言状不再说下去了。 “难道你们怀疑这石壁上的潮湿是由水流给山体施加的压力引起的?” 李默余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刘驰驰总算听明白他们的担忧了,想象着在地道之中突遇到一股湍急的水流破壁而来,他忽然觉得害怕起来,连声催促道: “快别说了,赶紧赶路要紧。” 杨一六听他们说了半天不懂是什么意思,真想问“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但看三人表情俱是严肃,也不敢再多问,只随着他们加快了脚步。 四人沿途点燃灯火,加快脚步走出去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终于走到地道中一处比较宽敞的所在。 这里宽宽大大,地下略是平坦,像是一个故意修筑而成的休息大厅,四下里还放置了几个石块好像是供人歇脚之用的。 杨一六到底是年岁大点,看到终于到了可以歇息得地方,顿时一屁股就在石头上坐下了,嘴里直招呼: “兄弟们歇一会,我实在走不动了,等喝些水再走。” 陆山儿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李默余,李默余看了眼四下情形点了点头。 “歇息一会也好,大家用些干粮、喝些水之后再上路。”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就地坐下,杨一六从背囊中拿出一些干粮开始分发,而陆山儿依然一声不吭只到一旁挨个地将大厅四角的灯盏点亮。 “我们走了多远了?”杨一六边啃着干粮边问道。 刘驰驰自从出了石室门后便开始一直留意着走路的步数,按照现在的步数算来,他们大约已走出去了两三里路,照理说不算短了。 “大约两三里路吧。”他喝了口水往嘴里胡乱塞了口干粮,然后回答道。 李默余手上拿着地图正凑在灯盏旁观看,听他这话后,抬头颇感意外地问道: “正是,已有两里多路了,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只不过默记了走路的步数而已”刘驰驰笑着答道,转而又问:“那还剩下多少路程了?” “一半,还有一半的路程。” 李默余点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陆山儿耳朵紧贴石壁,神色骤然紧张。 “小山,你干嘛?” 第168章 不明真相的伏流,和男孩 “你们快过来听!”陆山儿扭头道,神色相当紧张。 刘驰驰看他脸色不对,眉头一皱正准备快步过去,被李默余抄手一把拦住。 “你” 他纳闷着回头,却见李默余身体绷紧直立在石洞中央,目光凝视洞壁,脸色异常严峻。 “不用过去了,你们听!” 不知何时,空气中隐隐约约充斥着一种隆隆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仿佛有如一辆列车正向他们高速驶来。这声音带动着四周的山体在不觉中抖动起来,连带着脚下和四面的石壁一起抖动起来,洞顶开始有石子不停落下来,像雨点一样砸得地面噼啪作响。 “什么情况!”杨一六从地上一跃而起,万分惊恐道。 李默余脸色一变,大声叫道: “大家赶紧逃离这里,恐怕真是有暗河的水要夺道过来了。” 刘驰驰一惊,来不及再多考虑,一把将杨一六往路口推去。 “快走!” 说话声中,一面洞壁发出“喀嚓”的一声巨响,瞬间乱石飞溅,一股巨大的水流撞破石壁直冲而来,随之掀起的巨涛像是张巨爪般迎面扑了过来。 惊骇之下刘驰驰反应极快,迅速扯起身边的李默余向洞口跃起,刚跃到半空就看到脚下已是茫茫的一片白浪了。 两人在空中双足点击石壁旁的突起,几个腾身才跃至更高一点的洞口,再看杨一六已然吓得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 看他们回来,他倏然反应过来,指着下面水流湍急处着急叫道: “小山还在那里,快想办法救他!” 刘驰驰心头一紧,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洞壁的一侧,出于求生的本能,陆山儿把身体紧紧贴着石壁,正艰难地往上移动,而在他脚下水流已涨至离他不足一尺处,眼看就要没到他所站的位置。 刘驰驰往下急冲了两步叫道: “小山,千万不要动,小心失足掉进水里。” 他明白依照此时的水流速度,人一旦落入水里,转眼将被水流不知道冲到哪里。 李默余看他焦急,生怕他以身犯险,一个大步冲过去拦在他前面。 “驰驰!你切不可涉水过去,水势如此之大,一旦入水,别说救他,连你自身性命都难保。” “你们想想办法呀。”杨一六在身后急得直跺脚。 刘驰驰望了眼,茫茫水波中陆山儿正挣扎于孤岛之上,此时他的眼中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杨大哥,快把我的绳索找出来。”刘驰驰灵机一动,回头冲杨一六大声喊道。 杨一六手忙脚乱从背囊中找出绳索扔给他。 眼看着水位还在猛涨,他拿起绳索的一头不假思索向陆山儿掷了过去,口中叫道: “小山,抓紧绳索!” 陆山儿闻声腾出一只手来稳稳接住绳索。 “快拿绳索在你腰上绑紧了,我想法拽你过来。”他又大声叮嘱道。 陆山儿会意,将绳索飞快地在腰间缠了个死结。 刘驰驰将绳索在手臂上缠了几道,拉紧,只等水漫上来,他好接助水的浮力顺势将陆山儿拽过来。 忽听的“喀嚓”一声巨响,陆山儿身后的石壁裂开,又一股水流挟带着乱石飞溅而出。陆山儿全身失力,身子腾空而起,瞬间被一块飞石击中了脑袋。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陆山儿头一歪,身子直落水中,溅起一团水花。 水花打到刘驰驰的脸上,他刚反应过来,手臂上的绳索就被瞬间拉紧了,他一咬牙死死拽住,把手臂上的青筋都勒暴了起来。 无奈水流冲击速度太强,他被生拽着往前冲出了好几步,默余一急,想要冲过来帮他,被他一手推开。 他撑住最后力气道: “你们不要管我,先赶去地宫” 话未说完,又被水流拽得一个踉跄。 默余失声喊道:“将绳索松开!” 可说话声中,刘驰驰已一个鱼跃栽进了水里 更大的水花溅到李默余和杨一六的脸上和身上,两人一动未动,呆立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势逐渐变缓,巨大的声响也已经平复,直至消失。一条凭空而来的河流在他们面前缓缓而淌,略显浑浊的水波中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杨一六扑倒在河流面前,许久直不起身来,等到抬起头时已是老泪沧桑。 “小山,是我害了你呀。六兄弟,是我害了你” 呜咽声在洞中长久不息地回荡,震得李默余胸口一阵一阵闷疼。他呆立许久,然后走到杨一六身边用力一把将他拽起,然后毅然回头一声不吭地朝前继续走去 只有洞口火光的微亮能照见他紧咬的嘴角渗出的血花。 ======== 尽管是他竭尽了全力,但入水的瞬间,刘驰驰的大脑却是无比清醒的。 他不是不能松开那条绳索,只因实在放不下绳索那端的一条生命。 水流异常湍急,以至于他入水后被措不及防地呛了口水,他下意识伸出右手捂嘴,却发现手被一根绳索紧紧拽住,收不回手来。 绳索那一端,自己的前方,一个漆黑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任凭着水流往无尽的黑暗里坠落而去 小山!他心中惊呼,手臂上陡然用力,身子便如同一条鱼般地向前急速窜了过去。同时,小山那失去意识的身体被他手中的绳索一拽,速度缓了下来,悠悠地停摆在他面前。 刘驰驰托住陆山儿身体,然后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微弱得几乎没有,看来那一下真撞得不轻。 他稳住心神一边凫水,一边伸手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来。 这东西正是往生花的叶片,殷老夫人口中闭息遁水的利器。幸亏他有先见之明,随身携带了几片,想不到关键时候果真派上用场了。 刘驰驰不敢耽误,伸手撬开陆山儿紧闭的牙关,将一片往生花叶片纳入他口中,然后推紧他下巴,让叶片在他口中静静融化。 他用力推动小山的身体,用手拍击他的脸颊,试图帮助他从晕眩中苏醒过来。在如此冰冷的水流之中,一旦昏睡过去了,体温降至冰点,那就再也别想醒过来了。这些本来是苏楚澜在户外驴友俱乐部学得的知识,想来在这冰凉刺骨的水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任凭他再怎么折腾,陆山儿依然双目紧闭,身子没有丝毫动静,在黑暗的水里如片虚弱的叶子似的无力地飘摇着。 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暗河中的水流已逐渐平缓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湍急了。看来先前那股夺道的水势已经过去,暗河的水已渐趋平稳了。 趁这机会,刘驰驰托起陆山儿的身体往上游去,一直到浮出水面,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水面上依旧黑漆漆的一片,万籁俱寂中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他伸出手去,竟然摸着了一片嶙峋的岸石。 他拖着陆山儿上岸,摸索到一片略是干燥的地方将他放下。 由于长时间待在水里,陆山儿的体温低得厉害,触手即是一片冰凉,刘驰驰一惊,赶紧将他搂紧在怀里,意图用自己的体温帮他取暖。 就这样紧抱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刘驰驰渐觉困意上头,虽然他拍了自己脸颊以图抵御困意,但由于太疲乏了,倦意再次袭来的时候,他头一歪就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陆山儿动了一动,骤然间将他惊醒了。 露湿的晓风不知从哪里吹拂过来,带着些许山野里的清甜气味,一丝晨光折射在石壁之上,竟让漆黑的山洞里有了些许光亮。刘驰驰揉了揉眼睛振作了下精神,低头看怀里抱着的陆珊儿,刹那间竟然惊得要跳了起来。 此时的陆山儿还在睡梦之中,脸上已有了血色,嫣红的脸颊上似乎留有昨晚的一抹忧色。而“他”脑后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然散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散落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 这陆山儿竟然是个女孩! 刘驰驰吓了一跳,面对着怀里还在酣睡着的女孩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就这样抱着人家睡了一晚上? 而就在此时,陆山儿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醒了。 起初她还没太在意,直到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看清自己正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她猛然尖叫着跳了起来,与此同时她两只小手把胸前的衣襟裹得紧紧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杏眼圆瞪着斥问道。 刘驰驰脸上挂着无可无奈何的苦笑,他撤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什么也没做。” “你骗人,那我怎么会在你……怀里?”这姑娘又羞又恼。 “我又怎知道你是女人?你又从未说过。”无奈之下,刘驰驰只好反驳道。 陆山儿随即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她顺手把腰间的绳索解下扔到他手上,低声问道: “是你救了我?” 刘驰驰点点头,心想幸亏你还记得,转而解释道: “昨晚你被砸晕之后,我便随你一起顺势跳进水里,直到水流变缓我才有机会托你上岸。无奈你在水中太久,致使体温过低几近于昏厥,我一时无他法,只有只有将你抱在怀中取暖,想来是太过疲惫了,竟不觉中睡着了,醒来后就是姑娘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听他解释完,陆山儿半天才幽幽着问道: “真的就是你说的这样?” 刘驰驰张开双手,作势上下打量着自己,然后讪讪问道: “你以为我还会怎样?” 第169章 暗流中,温意跟随 (作者按:年底诸多繁杂,人浮于事,无暇从纷扰琐事中脱身,所以更新略受些影响,请读友见谅。很快就会调整好。 小说已进入到往重头戏的过渡,后续将往长安、大同,甚至于漠北转移,引出本小说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鸦儿李克用。) 对于刘驰驰自嘲式的回答,陆山儿意外地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反倒是思索着沉默了一会。 在光线的阴影下,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转瞬即逝,然后只听到她轻声地说了一句: “多谢。” 这女孩的反应比一般人要冷静,甚至于是淡漠。 “不谢。” 刘驰驰脸上还带着他招牌式的笑容,眼神细腻地已从她的脸上一瞥而过。 “我们现在身处哪里?”陆山儿抬头四下打量着。 “不清楚,大约是暗河下游的某个洞穴吧。” 刘驰驰嘴上答道,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有出口吗?”陆山儿又问道。 “那里。”刘驰驰用眼光示意了一下,距离头顶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个不大的洞口,晨光正是由那儿照进来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里的确是个无人涉足过的洞穴,虽然在山表处开有出口,不过却距离地面非常高,四周全是湿滑的熔岩,想要攀爬到洞口处真比登天还难。 “这洞顶如此之高,我们怎么才能脱身?” 陆山儿顺着他的眼光抬头朝洞顶处望去,面有忧色。说话间无意露出一截瓷白色的脖颈来,细腻得像是块透满光泽的籽玉。刘驰驰这才注意到,经历过昨晚,暗河中的水早已洗净了她的面容,此时这张细腻而显精致的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你当真是跟杨大哥一样,同在神策军营里当兵?”他情不自禁疑惑道。 虽然古有花家女儿替父从军的事,但这种女人混在男人堆里的事毕竟是少之又少,他个人是极不相信的,要知道一个女孩家整日混迹在男人堆里,吃住拉撒,长期以往还要不被觉察,这显然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嗯,那是当然。只不过以往我都在京邑戍守部队待着,这次是刚被调来不久而已。”陆山儿对他的问题略有些敏感,稍有不悦地解释道。 “你若不信,见面可以问杨大哥。”怕他不信,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连忙笑道: “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嘴一问而已。” 说这话时,他心里就似有个火星隐隐跳闪了一下。 沉默片刻,陆山儿问道: “杨大哥他们呢,不会还在那个石洞里吧?” “没有。”刘驰驰摇了摇头,“情况危急,我叮嘱他们先走不要等我们,先去找到地宫再说。” “哦?”陆山儿皱了皱眉,隐隐有些不安,“那这么说,我们也得赶紧赶过去。” 刘驰驰看了看四下黑漆漆的山洞,苦笑道: “你看我们现在能去哪里?” 听他这么一说,陆山儿一脸绝望地坐在地上,她鲜少有的一副恳求的语气。 “刘大哥,你再想想办法,看有没有法子再回去?” “再回去?你是说再回到地宫里?”刘驰驰一脸的纳闷,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想就此逃出去吗?” 陆山儿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料到刘驰驰会这么问她,可她随即反问道: “杨大哥他们还在地宫里面呢,难道你真这么忍心将他们丢下,一走了之吗?” 刘驰驰当然不会撇下他们不管,不过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女孩竟然也是这个想法。不是说事到临头,大多数人会选择先保全自己逃命再说吗?难道这十四五岁的女孩竟也懂得深明大义、义薄云天之举?抑或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想法只在须臾间一闪而过,片刻他便又转作一副苦脸道: “我们俩被困在这里,自身能不能出去都还不敢保证,还谈什么救他们?”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沮丧不堪的样子。 陆山儿看到刘驰驰的样子,心里着急却又苦于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只好站起身来独自围着石洞打探。 这是个长期以来受山水侵蚀而成的熔岩洞穴,除了高高在上的洞口和四壁密布堆叠垂挂着的钟乳石块以外,还有一条淙淙的河流从洞底静静淌过。 “这就是那条所谓的暗河吗?”陆山儿蹲在河岸边伸手探入水流中问道。 刘驰驰点点头,看她有何想法。 陆山儿凝视着暗河的水流有些发呆,想不到昨日那会湍急汹涌的水流,现在竟是如此温训安静的模样,全然没有了昨晚的那副凶险。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问道: “你说如果我们顺着这条暗河往回游,能不能游回到昨晚我们失足落水的那个山洞?” 刘驰驰没想到她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心里暗自佩服这女孩的胆识,但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她,只好挠了挠脑袋说道: “虽说从道理上行得通,但真这么做还是有不小风险的。” 陆山儿直视着他,一副认真聆听的神情。 “你倒是说说看呢。” 刘驰驰站起身走到水边说道: “你看这暗河深处一丝光线都没有,我们一旦游入进去,几乎是目不能视物的,更别说在水中找寻昨晚那个石洞了。万一找寻不到,我们又在这深水中迷路,那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陆山儿微蹙起眉头示意他: “你接着说。” “再者,如果我们游入水中,一旦忽又遇上昨晚的情形该怎么办?” 陆山儿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明白刘驰驰说的是如果再次遇到昨晚那样水流夺道的情况该怎么办。 那场水势之猛,至今想起来还令她心有余悸。 她试探问道: “我们不会那么巧遇上吧,你看现在这水流” “你不能心存侥幸。那昨晚你觉得巧不巧,不是偏偏被我们给遇上了。” 陆山儿的话还没说完,刘驰驰一句话便把她给堵上了。 陆山儿急得跺脚,又急又恼道: “那依你看怎么办?条条路都走不通,唯有这条水路可以一试,你又不愿意。” 刘驰驰的眼光不急不慢从她神情中略是带着一丝疑问移开。 “我并没有说不愿意啊。”他笑道:“我只是说有风险而已。” 听他这么说,陆山儿脸上掠过一丝欣喜,转而又恢复了冷静问道; “那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 “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第一,你将这绳索缚紧在自己手上,切记不要松开。” “嗯。”陆山儿点了点头,一边把绳索一头捡起缚紧在自己手臂上。 “第二,下水之后,我游在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切记不要自行游往别处,这水道枝节甚多,一旦误入歧道,后果你自己清楚。” 陆山儿又郑重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第三,你善游泳吗?” “我丝毫不会。”陆山儿丝毫没有犹豫,答得非常干脆。 刘驰驰险些没被她气得吐血,就这样还要冒险游水回去,这姑娘真够胆肥的。 “你只管在前面拽着我不就行了。”她自己还满不在乎道。 刘驰驰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只想发火。怎么教自己遇上这么一位不知死活的姑娘,还一脸的义正辞严。算了算了,权当自己倒霉,陪着这么一位探险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片往生花叶子来。 “张口。” 陆山儿见状往后躲了一躲,一脸嫌弃样。 “什么啊,我可是不吃陌生人的东西的。” “谁给你吃的,我要你含上。”刘驰驰气恼不过。 陆山儿狐疑着看他一眼,感觉无事后,才试探着张了张秀口,但随即不放心又闭上了。 刘驰驰看得着急,一伸手托住她下巴就把叶片塞到了她口中。 陆山儿猝不及防被他一弄,恼红着脸就要吐,却被他一个大声吓住了。 “含住!你要想被水溺死就尽管吐出来!” 陆山儿秀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眼神又恼又恨地看着他,好像平生没受过这么大欺负似的。 刘驰驰看在眼里,心中一软,语气变柔和道: “这东西只是帮你屏息闭气用的,没什么坏处,你只要含在嘴里不放就好。” 说着不管她再用什么样眼神锥在自己后背,只顾转过身朝水边走去。 其实陆山儿也没那么不讲道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恼他手脚粗鲁,但总算明白他是一片好心。只是刚刚被他抱过身子,接着又被他用这种方式摸了脸蛋,心里极为不爽而已。 但摸了就是摸了,还能怎样?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水中,刘驰驰转身问她: “准备好了?” 陆山儿虽没说话,但也点了点头。 看着走在前面的刘驰驰一头扎入漆黑的水中,陆山儿莫名有些紧张,她认真吸了口气,跟着一头扎入到冰冷的暗河中 入水瞬间,水流立刻屏蔽出一个漆黑而又安静的世界,相比较陆地上而言,这里显然是个更为静寂的世界,静寂得让她有些恐慌,不知所以。索性手上的绳索一紧,刘驰驰在催促她,陆山儿集中精神,闷着头游了上去。 对于刘驰驰而言,他对回去的线路也没有多大把握,只不过顺着水流流过来的方向去找终归是对的。至于能不能找到,那就要看老天保不保佑了。 口中的叶片散发着一股清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丝毫没有在水中窒息的感觉,陆山儿情不自禁看了前面的刘驰驰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暖。 第170章 偶遇,酝酿冲突 暗河之中静谧无声,只有两条修长的影子往深邃里游去,转眼就黑暗水流淹没了。 水面下的刘驰驰一脸严肃,眼睛不眨地注意着四下里的动静,尽管周围一片死寂,唯有耳膜边传来水流的汩汩闷响。他瞥了一眼身后陆山儿纤瘦的身影,划动中的双手有些僵硬,动作不是十分协调,看来她先前说不会游泳的话倒也不假。 有赖于往生花叶片的奇异功效,现在的他完全不用依靠鼻子和嘴巴就可以自由呼吸,这种感觉似鱼非鱼,最起码让他有更多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侧的岸上,这是一种奇妙的经历,虽然现在两眼所望之处仍还是一片漆黑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水底的冰冷漆黑,让陆山儿更多地往他身边靠了一靠,她虽比一般女子要胆大许多,但终归是女孩子,对黑暗还是有着一些本能的惧怕。 估摸着游了半柱香的时间,刘驰驰明显感觉水流开始浑浊了起来,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沙砾,让他有时都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他心里一阵紧张,应该是靠近昨晚水流夺道冲塌石壁的地方了。 手腕上的绳索骤然一紧,他的心跟着一惊,一样东西横挡到他和陆山儿之间! 那东西体量不小,黑沉沉的,随着水流一下冲击过来,霎时就缠绕进他们之间的绳索上了。陆山儿随之也吃了一惊,慌忙之下乱了方寸,手足无措间身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刘驰驰感觉不妙,害怕这姑娘惊乱中张口就会被水溺到,赶忙转身快速向陆山儿那边游去。 等他感到陆山儿身边,那姑娘手脚不停在水里扑腾,身子起起伏伏,显然已经呛了好几口水。 刘驰驰快速游到她身后,当即伸手托住她腋下,迅速把她托举出了水面。一出水面,陆山儿剧烈咳嗽几声,随即张嘴大口呼吸着,只听她喘息未定地喊道: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刘驰驰迅速把她推到岸边,一个跃身从水里抬起头来。 果然是昨晚的那个山洞,因为洞壁上还亮着昨晚陆山儿亲手点燃的长明灯。 欣喜之下,刘驰驰泅到岸边上岸,一回头才发觉刚才横亘在他和陆山儿之间的,原来竟然是具死尸。 陆山儿显然也才发现,惊恐之下退后几步靠在石壁旁说不出话来。 刘驰驰眉头一皱,蹲下身子将这人拉上岸来。 尸体原本是背朝他们趴伏在水里的,被翻转过来后发觉已被河水浸泡得略有些肿胀了,面目狰狞着很有些吓人,想来死时一定惊恐的非常厉害。这人身穿和他们一样的,都是神策军兵校的衣服,不过业已被岩石刮蹭得褴褛不堪了。 刘驰驰低头看了看水道,顿时有些明白了,此人一定是被水流冲至水道里溺水而亡的。至于为何没被水流冲远,想来一定是衣服冲破了被挂在石头上,然后被他们经过时从水底带上来的。 陆山儿看刘驰驰盯着尸体一言不发,便问道: “这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刘驰驰没直接答她,只扭头问道:“你认识此人吗?” 陆山儿斗胆看了一眼这人狰狞的面目,兀自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不过应该是这次一起下洞的护卫队的。” 刘驰驰不再说话,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毫无疑问,这人是唐枭那帮人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唐枭那帮人也追踪到这里来了。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他们是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过来的呢?找寻过来的呢?在他们没发觉的情况下,唐枭带着人一直追踪在他们身后。如不是他和陆山儿意外遭遇到落水然后又找回来,定然还发现不了这个情况,而这人一定是在追踪的路上突然遇上激流,不幸被冲下水道的。如此想来,唐枭一干人等此时一定沿着李默余他们走的方向一路追下去了。 不好,默余他们定有危险!刘驰驰心里一凛,一拳击在身边的石壁之上,把一旁正靠近火头烤火的陆山儿吓了一跳。 “怎么,有何不对劲的?” 刘驰驰皱起眉头,不无担忧道: “恐怕那些人也跟着往你杨大哥走的方向去了。” “你是说唐枭还有难罗那伙人吗?”陆山儿的反应倒快。 刘驰驰点点头,迅速整理了一下行装,全然不顾及此时自己全身透湿,一副准备即刻动身的样子。 “我们现在就准备动身追过去吗?”陆山儿见状急急地问道。 “嗯。”刘驰驰一边答着,一边从地上扒拉起一根稍干的树枝,沾些灯油权且当作火把之用。 “你随不随我去?”他扭头突然问了一句,随即神情严肃道:“小山姑娘,此去一切都不在我所掌控,前路定然十分危险,你考虑一下,也可顺原路返回去。” 话音未落,想不到陆山儿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利落,直起身走到刘驰驰前面,胸脯一挺,挑秀眉道: “废话什么,要走就利索些,赶紧动身。” 刘驰驰没料到她态度竟如此坚决,想来自己那话说来真是无趣,不禁有些怏怏然。然而看着她犹自走在前面的背影,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他所担忧的不无道理,此时他们几人的踪迹已全然被唐枭一伙所掌握,介时见面围绕地宫舍利一战已无可避免,他不想过多地把无关人等牵连进来,更不想与自己随行之人有任何闪失,无奈陆山儿这妮子胆子忒大,而且态度坚决异常。 这女孩身份恐非寻常之辈,刘驰驰心思。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任凭她去了。朝着她跑去的方向,他举着点燃的火把大步跟了上去。 从昨晚落水后到现在,他虽没有精确计算过时间,不过估猜着大概也有三两个时辰下去了。此时天刚放亮,不知道经历了一整晚,地面之上又是什么动静?甜儿和泠竹那边是否早已准备妥当?自己这里由于发生了暗河夺道的意外,时间进度上已大大地推迟了,希望上面准备的人不要受到影响才好。 刘驰驰边走边想着,不觉间发觉走在前面的陆山儿已没了人影。 他心头一紧,举着火把大步向前跑了几步,四下张望仍是没看到陆山儿的身影。 他暗自着起急来,这妮子胆量大于常人,千万不要一人逞强自顾跑在前面,跟他跑离散了。这诺大的地宫洞穴,上百年间都未曾有人来过了,鬼知道会有些什么东西,如若再遇上之前的机关或是暗河水流之类的,谁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这么想着心里更急,脚步加快之下,他不由得轻声喊道: “陆山儿,陆山儿。” 刚喊了两声,突然黑暗里窜出一个人影,一伸手就将他的嘴巴捂上了。 刘驰驰一惊,右手极速切到那人手上,刚擒住那人的手腕,他却又停了下来。 口鼻间闻到的是那人手上一股淡雅的兰芷香粉味道,虽淡了许多,但还是一闻就能闻了出来,这分明就是个女子。 那人也似不想伤他,只在他嘴巴间轻轻一蒙,不想让他叫出声来的意思。 他立刻噤声扭头,火光闪烁之下正是陆山儿那张素颜利落的面容。 他一喜,正待要说话:“你” 却看陆山儿神色一急,急速伸手挡在自己嘴唇上。 “嘘—你说话小声一点。” 他立刻会意,冲她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她其实躲在路边角落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后面。因为手上的火把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掐灭了,所以四周黑暗根本没注意到。 “有人,你赶紧将火掐灭了。”陆山儿的声音小声而又急促。 他迅速将火把放到地上掐灭,然后神情一紧道: “怎么了,哪里有人?” 黑暗中,陆山儿伸手牵住他的胳膊,将他小心往前带着走了好几步,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道口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小心一点,往前拐弯过去看看。” 刘驰驰狐疑着看了她一眼,埋下身子往前走到一个弯口,然后就势躲在一块石头背后向外望去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有了一片不小的光亮。光亮处是一座不小的石厅,看来之前的小道已经结束,此处应该是主甬道旁的又一座耳室。不过跟之前他们待过的耳室比起来,这座耳室要宽敞气派很多,想来是接近地宫腹地的原因。 石厅中央灯火闪烁,竟然簇拥地坐着一帮人。 人群中央,一个头顶锃光乍亮的僧人霍是显眼,不用细瞧就能分辨,此人正是难罗法师。在他身侧一边坐着一个满脸红光,且又踌躇满志的军官模样的人物,正是神策军骁骑尉唐枭。 其他七八个人都是开始时随他们一起入洞的护卫队成员,刘驰驰在上面大概都已见过,再加上先前死掉的两个,不多不少人数正好凑齐了。 一群人围坐一起,虽然人数不少,但俱都不怎么做声,只是闷头喝水或是吃着随身带来的干粮,估计是暂时休憩调整一下准备继续往里进发。 第171章 落于险地的,重逢 (求各位读友红票和打赏,您的一份鼓励,便是我的十分努力!) 看到唐枭一伙人聚齐在这里,刘驰驰反倒心安了许多,最起码,说明他们还未曾和李默余两人遭遇上。 耳室中央,番僧难罗双手扶膝,一言不发地趺坐在地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想来正抓紧时间打坐休息。 万籁俱寂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快速传来,围坐一起的众人立刻有些骚动一起抬头,唐枭更是表情严肃地站起身来。 一名身着黑衣的军校从远处的黑暗里跑近,直跑到唐枭的身边方才垂手站定,看神情和装束应该是名贴身侍卫之类的。 “怎么样?”唐枭微微侧头掀起眼角,低沉着声音问道。 那人眼眉一低,毕恭毕敬答道: “禀大人,卑职打探到他们中的两人已行至前方甬道大厅处,正停下来商量着什么。” 他说的两人,料想应该是李默余和杨一六无疑。刘驰驰这才明白,原来此人是唐枭派到前方打探他们几人动向的。 骁骑尉唐枭立即眉头一皱: “怎么是两人?不是共有四个吗,另外两人呢?” 黑衣侍卫依然直低着头: “不曾看到,一路之上也未发现另外两人踪影。” 唐枭闻听眉头皱得更紧。 那人贴附到唐枭身边道: “以卑职之见,另两人该不会是已到前面去了吧?” 唐枭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片刻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吧。” 那人退下。 刘驰驰觉得身前一暖,原来不知何时陆山儿似只猫儿一样钻到了他的前面。 “怎么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尽可能压低声音问道,黑暗里一对眼瞳黑得发亮。 他摇摇头,目光仍盯着唐枭一伙人。 唐枭在原地思虑了半晌,拿不定主意,于是走到难罗的身边。 “法师” 唐枭刚想说话,被难罗伸手止住。 他张着嘴巴,话噎在一半,不敢吱声。 难罗收气,放松,仿佛卸去浑身力道,然后才睁眼看他一眼。 “以后莫要在我打坐时近我身边。” 唐枭脸上略有些尴尬。 “大师,我知道了。” 随即又听难罗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人被你们跟丢了?” 唐枭连忙解释: “人倒是没有跟丢,只是四人之中已有两人先行一步赶到前面去了,还留着两人垫后。” 他顿了一顿,观察了一下难罗脸色道:“依大师您看” 难罗似在考虑没有说话,少顷,他问道: “那小子在不在后面?” 唐枭道:“不清楚,隔得远,打探的人看不太清。” 难罗沉思片刻道: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跟在后边,叫你的人先把火把熄了,就这么离远跟着,等他们进了地宫大门再说。” 唐枭答应着,回头命所有人熄灭了火把,就地待命,注意不要弄出声响。 陆山儿看完后小声问他: “我们该如何行动?” 刘驰驰沉思片刻,不无担忧道: “当务之急,我们先要赶过去跟杨大哥他们会合,把被跟踪之事告知他们。可是要与他们见面,不惊动唐枭这帮人又是绝不可能的,当真是个难题,如果有条捷径能绕过这伙人就好。” 说毕一个人就地坐下,闷头苦思对策。 “或许我能记起一条通往甬道处的小路。” 陆山儿轻飘飘的话语像黑暗里点亮的一簇火花。 “在哪里?”他惊喜道。 “我刚才等你的石壁旁有扇虚掩的门,要不然你试试?” 刘驰驰掩饰不住心里激动,转身摸黑回到拐弯口。 漆黑的石块后面果然有扇虚掩的门,若不是陆山儿提醒,根本没人注意到。 门推开,磕绊着了一些零星的石料,这里竟是个堆砌废石的杂间。 两人小心翼翼绕过废石堆,竟看到一处依稀透出灯光的小门。 刘驰驰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推开 门外竟是一个宽敞的石厅,令刘驰驰惊喜的是,他竟看到了几根伫立着的蟠龙柱。 蟠龙柱是皇家园林的物件,非皇家和一等公侯府邸不能使用。据史载,此佛舍利地宫为敕命所造,所用石材均为皇宫建造所用的材料,看来此言不虚。 刘驰驰欣喜地走出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座宛若地上宫殿一般的建筑群里。 此处应是地宫的前厅,有着恢宏的庑殿式屋顶,与前左右的耳室一道构成一座面阔三间的硬山式建筑。屋顶披覆彩釉的琉璃瓦饰,有用琉璃筒瓦做成的屋脊和屋檐,瓦当上以“卐”字图案。室内平顶,四周石壁上都嵌有纹样精美的石制灯盏,灯盏中长明灯火正在熠熠燃烧。 看到已经点燃的长明灯盏,刘驰驰快走了几步,走到灯盏前望了一眼。 “这些长明灯本就是一直亮着的吗?”陆山儿跟在身后问道。 “不是,刚才点燃不久。”刘驰驰目视前方,若有所思道: “灯盏里的人鱼膏油基本还是满的。” 陆山儿倏然一惊道: “那是什么人点的,骁骑尉他们那伙人,或者是杨大哥他们?” 刘驰驰略是思忖道: “多半是杨大哥他们点的,他们尚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所以沿途点亮灯盏。而唐枭那伙人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所用的全部都是火把,这样到过哪里也不会留下痕迹。” 陆山儿惊喜道: “太好了,这么说我们是已经快赶上他们了?” 刘驰驰点点头,随即拉上陆山儿顺着前厅快速向后面奔过去。 对于他主动拉着自己的胳膊,起初陆山儿还有些抵触,但感觉他手臂间的坚决,就渐渐随着他了。 刚走过前厅的后门,就有一小截没有掌灯的黑暗甬道。一踏进甬道,刘驰驰就迅速搂起陆山儿扭头躲进石门一侧的黑暗里。 陆山儿一愣,随即便感觉身体被刘驰驰直直地逼压在了石壁之上,她又惊又恼,秀目圆瞪正想挥起粉拳,却被刘驰驰迅速架拳拦住了,嘴巴顷刻间也被捂上了。 “切勿出声,我们身后有人!” 陆山儿顿时停止挣扎,一双大眼盯在黑暗中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不敢动,可为什么她分明觉得自己的脸庞在微微发烫呢? 不等她多想,就有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靠近过来,刚到门口,刘驰驰疾快地挥拳,只听闷哼一声,有人倏然倒地。 借助前厅灯盏的光芒,陆山儿看到倒地的这人正是刚才那名唐枭的随身侍卫。 “你怎知道这人在跟着我们?”她惊讶地看他。 刘驰驰一笑,将这人扛到肩上移到阴影里放下。 “人影在灯光下是怎么也隐藏不掉的。” 陆山儿一愣,随即大概明白了刘驰驰的意思,看他的眼光也多了丝异样。 这人果然跟常人不太一样,无论是此人在初入地道时表现出的胆识,还是他跳入水中拯救自己时的果敢,抑或是他对判断周遭情形时的敏锐,明显都优于常人之上。难怪说此人身份特殊,却不知这地宫舍利跟他会有什么样的微妙关系? 正想着,刘驰驰已把那人隐藏好了。 “你把这人打晕了,就不怕一会那唐枭看不到人会生疑吗?” “唐枭吗?他不会。这地宫里自打他进来,都已死掉两个人了,你看他还曾有过半点犹豫的吗?” 刘驰驰一边反问道,一边搀起陆山儿的胳膊向甬道口快速走去,他嫌这女孩走路太慢,时间不等人。 陆山儿被他搂紧胳膊,很奇怪自己这回竟然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好像还下意识往他身前靠紧了一些。这种微妙,连她自己都未感受到,就似有一朵隐秘的花朵正在心底深处悄然萌发。 …… 前厅后面,狭长甬道连接处又是一座大厅。高挑的飞檐底下,一只硕大的石刻赑屃蹲守在大厅门口,赑屃背上驮着副巨大的石碑,走近看去,碑上似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不过光线不明无法看清而已。刘驰驰没有在厅门口逗留,因为他瞅见大厅深处隐隐有火光传出。 他三两步跨进大厅,不过很快便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来。 大厅一角,灯火之下有两人正聚在一起说话。闻听到有人进来,其中一人“呛啷”一声迅速拔剑而起,眉宇间一派凛然。 这人真是李默余,而蹲靠在一旁的,当然就是杨一六了。 当他迎着灯火走近,终于让李默余看清他那张脸时,李默余竟然“当啷”一声失手把剑扔在一旁,然后疾步迎了过来。 相看无言,又是一记老拳击在他胸口之上,他生疼,疼得笑出泪花。 “你怎么见面老是捶我左胸,下次换到右边试试。” 李默余矜持不住被他的调侃逗笑,笑中犹有埋怨道: “你倒胆子不小,还想有下一次。” 杨一六欣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不听嘟哝着: “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呢。” 刘驰驰转而对他笑道: “杨大哥别来无恙,这不,这么快就见到了。” 三个人齐笑,忽然间李默余在笑声里愣住,指着陆山儿的一头长发问道: “你怎么,怎么竟然是个女子?” 第172章 世事真伪,现于绚烂 刘驰驰对默余惊愕的表情没有太多反应,只把眼神转而投注在另外两人身上。 杨一六看着陆山儿的表情异常复杂,愣是迟疑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直到陆山儿眼带了丝愧疚喊了他一声“杨大哥”,他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弄半天,小山你原来竟是个女孩?” 陆山儿点了点头,眼中竟然泛起一片雾汽来。 “对不起杨大哥,先前没将实情告知于你,就是怕你为难,不知如何处置。” “唉—”杨一六长叹一声,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驰驰没露声色,目光冷静地在两人神情间穿梭,仿佛在看一场他觉的颇为有趣的表演。 李默余问道: “你两人是怎么从那激流中脱逃出来的?” 刘驰驰便把昨晚落水之后的经过向他讲述了一遍,当讲到他们游回石室后遇到那具尸首的时候,李默余显然一惊,脱口问道: “难道那唐枭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刘驰驰点头道: “不光是知道,他们的人已然跟踪而至了。” 默余听言,霍然擎剑而顾。 “你说他们人已来了?” 刘驰驰忙伸手按捺住他。 “先不用担心,此刻他们还在前厅歇着等候消息,我们必须趁早赶至地宫,在他们出现前拿到佛骨舍利。” 李默余听罢,“呛啷”一声还剑入鞘道: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 刘驰驰回头,用心看了杨一六和陆山儿一眼,道: “杨大哥,此去地宫,行势极为艰险,我们跟那唐枭一伙必有一战,我不想累及你俩。如你们躲在此处或往回走,保全自己当是无疑。所以,是跟随我俩去地宫,还是就此作别,你俩要考虑清楚。” 听他说完,杨一六和陆山儿相顾对望了一眼,然后转头坚决道: “刘兄弟,我和山儿的性命都是蒙你所救,所以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今日对我二人来说,没有其他的路可选择,愿与两位共赴生死!” 语气甚是坚决,第一次见他说话如此掷地有声。 刘驰驰与他对视片刻,微微叹息一声,回头别无他言,只道了声: “走吧。” 四人身影随即消失在大厅的深处。 白日朗朗照着六月的金陵城,山林间一片夏日繁花,可在这历经了百年时光的地宫里,仍然是漆黑得犹如暗夜一般。 按照李默余手中地图的显示,这座报恩寺地宫是一座长方形竖穴土坑带甬道的地宫。撇开那些为防盗宝而建的旁道岔路不说,光是地宫主体就有七间,整体呈现工字型,从前至后分别为前室(厅)、中室、后室(即是地宫供奉佛祖舍利处),及前左右耳室、后左右耳室组成,室与室之间由甬道联接。此等规格,已足够彰显地宫的重要性了。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地宫的中室,再过一条狭长的甬道就是这座地宫的后室,那里供奉着令田大总管无比垂涎的佛骨舍利。 了解清楚这一切,几个人俱都是精神一振,好像感觉成功已距他们不远了。 甬道,又是一段狭长漆黑的甬道。 杨一六刚准备用手中火把点燃甬道两侧的灯盏,即被刘驰驰伸手制止住。 “杨大哥,我看就没必要给唐枭他们留灯了。” 杨一六一愣,随即看到刘驰驰朝他狡黠一笑,才明白他不过是开个玩笑。但他还是顾忌地看了看身后,这才随他们一起朝甬道尽头奔去。 一面漆黑而光滑的石壁矗立在甬道尽头。 准确的说,这是一面石门,因为在石门左右各雕刻着一尊精美的菩萨造像。 “这就到了?”刘驰驰手抚着石壁上的花纹犹自不信道。 “没错,这石门的背后就是供奉着佛骨舍利的地宫了。”李默余拿出地形图,凑近在火把的光亮里说道。 杨一六闻言主动走上前去,对着石门打量一番之后,便用力推了一把,没有推动。 他不甘心,用尽全力又做了一次努力,石门依然纹丝不动。 “这门怎么打开,怎么推上去感觉毫无动静?” 陆山儿一旁微微笑道:“这石门乃是由整块坚石凿筑而成,重逾千斤,凭你一人之力怎么能推得动。” “重逾千斤?!”刘驰驰听后直咂舌。 “嗯,这石门在墓葬之中就是通往主墓室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又怎能不重要?” 陆山儿点点头,稍作停顿道: “自古以来的墓葬,这道门是尤为重要的,一般都是以巨石整块制成。建造之时便在门下凿上轨道,并安装上一块石质的插销,待墓建成棺椁下葬之后,便合众人之力将石门顺轨道往外拖动,待拖至石门位置,底下石销从下往上弹起,自然将石门从后面牢牢抵住,这样任凭你再大的力量也无法打开了。” 刘驰驰和李默余听得目瞪口呆。 “我来试试。”李默余犹自不信道,又特意上去双臂加力使劲推了一推,果真是纹丝不动的。 杨一六看李默余都推不动,顿时有些丧气,他顺墙坐下悻悻道: “这下好了,一切都是白忙活,连进都进不去。” 李默余连忙宽慰道: “杨大哥你先别泄气,我们再商榷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这毕竟是佛寺地宫,又不同于寻常墓穴,还能把人拦死在外面不成?” 刘驰驰虽蹙起眉来,但也点头。 “对,我们再四周看看,想想还有什么其他法子。” 说着他抬头问陆山儿: “小山,你对墓穴地宫比较熟悉,你帮忙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陆山儿点头道: “李大哥说得对,想来这佛寺地宫也不至于像墓室地宫一样全然封死,必定还会有些机关窍门之类的。” 刘驰驰道: “那会在哪里?难道会在这墙壁之上吗?”说着胡乱用手在墙壁上一按。 黑暗的石壁之上竟然立即亮起一圈绿色的萤光,把他吓了一跳。 李默余见状欣喜地走过来察看道: “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驰驰无辜地举起右手端详,纳闷道: “难不成我这手气能去摸个大奖?” 没有人搭理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石壁之上。 泛起绿光处,竟似有个手掌大小的凹槽,看来甚有玄机。 陆山儿试探着将右手放上去,等了片刻也无甚反应。她撤出来,换李默余把手放上去,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待人说,杨一六便笑着不好意思道: “你们莫要看我,就这凹槽,我的手还不够放的。” 眼光又集中到刘驰驰身上,他将信将疑地走近了石壁,伸右手看了一眼,掌心处那枚绿纹隐隐发亮。 他稳稳心神,毅然将右手手掌直接按了上去。 片刻便听见一阵轰隆隆类似于机关运作的声音,石门四侧溅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尘埃落定处一扇石门已全然打开。 几个人俱被这动静吓愣住了,面面相觑中,无人敢动腿半步。 四人中就数李默余最为胆大,犹豫片刻,便率先向着石室内迈进了一步。四下黑洞洞的,俱是一片静寂,除了杨一六手中的火把在扑簌簌燃烧作响以外,还能听到空气中有类似于风铃般的清脆响声,悦耳而又飘摇。 几人沉溺于悦耳的铃音之中,神情如痴般喜悦。 “杨大哥,还愣着做什么,快找下石壁上有没有灯盏可以点上。” 刘驰驰大声提醒道,声音在整个石室内嗡嗡作响。杨一六一醒神,慌忙举着火把沿着石壁去找。 “有,有。” 很快传来他惊喜的声音。 随着他手中火把将一处灯盏点亮得一瞬间,整个石室内壁上的灯火竟然“腾、腾、腾……”依次亮起,星光般瞬间缀满了四壁和穹顶,火光盈亮的穹顶下方,一地上铺满了精美而光鲜熠熠的绫罗绸缎,耀眼之余不啻珠宝。 而就在这一室的耀眼之中,一座辉光异常的七宝神座惊现于他们眼前。 这是一座嵌满珠宝和玉石的七层莲花宝座,花瓣全是由镏金制成。而在这七宝神座之上,端端正正放置着一个白玉灵帐。 场景震撼,四下流光溢彩。 四人俱都看痴了,半晌都无人说话,唯恐惊扰了这神圣而庄重的一幕。 李默余将眼光从一堆绚烂中移开,回顾刘驰驰道: “兄弟,那佛顶骨舍利应该就是安奉在那七宝莲花座上吧?” 刘驰驰的眼光犹未从那莲花宝座上移开,只下意识喃喃说道: “应该不会有错了。” 李默余推他一下道:“快别发呆望着了,现在该怎么办,你得拿个主意!” 刘驰驰豁然从似梦似幻中醒觉过来,挠挠脑袋笑道: “默余,你说笑了,这我也是第一次见识,我怎知道该怎么办?” 李默余哭笑不得,大声提醒道: “无其他,只因你身为青纹伺迦!” “青纹伺迦!”一旁的陆山儿惊得大声叫了出来。 “你就是青纹伺迦?” “是,我就是青纹伺迦。”面对陆山儿的惊讶,刘驰驰脸露轻轻微笑道: “只怕你却不是所谓的陆山儿吧?” 第173章 始于最初的,阴谋 几乎没人料到他会抛出这个问题,口吻似玩笑一般。 杨一六身躯微微一震,连忙埋下头去。 陆山儿的眼神从满室辉煌里游移开来,她平静地笑道: “刘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我玩笑?” 刘驰驰也笑: “我又怎敢开你玩笑,没有你的地图我们怎能找到这里,该当谢你才是。” 陆山儿道: “谢我干嘛,要谢也该谢杨大哥,若不是他不小心弄塌了石室内的蒲垫,我又怎会发现这地图呢?” 李默余一旁看着着急,插嘴道: “兄弟,都这节骨眼上了,谈什么谢来谢去,还不赶紧处置好佛骨舍利再说。” “兄弟不急。” 他冲李默余轻摆了下手,回头看了眼杨一六,脸色已经变了。 “虽然由始至终都有杨大哥在帮你,可是地图这事还真谢不了杨大哥。” 在众人的疑惑不解里,刘驰驰转向陆山儿眼光一厉道: “因为这地形图原本就在你的身上!” 众皆愕然,唯有陆山儿沉思片刻,笑而不慌道: “刘大哥说话可得有根据呀。” 刘驰驰不再说笑,只扭头谓李默余道: “默余,你且将地图打开,看上面所写何字?” 默余闻言从怀里拿出那张羊皮手卷上绘制的地形图,展开读道: “报恩寺阿育王塔地宫布局图略。” 读罢,抬头疑惑问道:“这又当如何呢?” “我们四人当中,没有一人是这金陵城里之人,所以极容易将此事混淆过去。”刘驰驰背手踱步说道: “不过天算地算,却绝没有人算得出来,这座报恩寺此前根本就不是叫做此名!” 此言一出,陆山儿脸色一肃,恼道: “你胡说!” 刘驰驰叹息了口气看她一眼,扭头望着李默余。 “默余,你还记得是谁将你我带入这座寺庙的?” 李默余答道:“殷家老夫人。” 刘驰驰点点头,接着说道: “殷老夫人就曾对我清楚说过,金陵城这座大报恩寺前身乃是始于魏晋之初的长干寺,更名为大报恩寺才不过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试问,这藏匿于地宫蒲团之内,历经几百年沧桑的地图上又怎会标注着‘大报恩寺’几个字呢,难道不应该是‘长干寺’才更为妥当吗?” “你的意思是说?”默余思忖着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羊皮地图本就不是属于地宫之物,只不过有人偷偷将它带进来的而已。” 说话间,他的眼神在追问着陆山儿。 陆山儿的脸色稍事一变,可一旁的杨一六更是脸色早已变得尴尬无比,反倒像现在拷问的是他似的。 反观陆山儿,虽为女子,且年纪不大,却是甚是沉着,丝毫不显慌乱。她沉吟片刻,语带揶揄道: “刘大哥,这一时半刻无可考证,我怎知你说的是否确有其事?再者说,这羊皮手卷自我从地上捡起之时就是如此,要有什么不对,也该是之前有人动过,你平白怀疑我又是存何居心?” 李默余思忖良久,也于一旁说道: “驰驰,地图之事还待考证,老夫人年岁大了,所记之事是否确实还很难说。你光凭此事,绝不可就此武断,误解了小山,还是抓紧时间办理我们的正事要紧。” 刘驰驰这时笑道: “看样子今日我如不把这事讲清楚,反倒像是我在胡搅蛮缠了?” 默余正色规劝他道: “即便地图是小山随身带来的,那又如何,如不是这地图,我们几人此刻不定还困在这地宫中的何处呢。你为何不想想这道理?” 从语气看来,默余真有些动气了。 刘驰驰颇能理解他此时心情,但此刻如不把这事揭开,这一晚所作的努力当尽是白费了,弄不好,还要替他人作了嫁衣。 他权且不理会默余的态度,只管问道: “那好,陆山儿,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家哪里?” “河南道安阳郡啊,此事我在一路上已跟你说过,怎么了?” 陆山儿没料到他会突然追问原籍一事,一时竟有些支吾,眼光有些不确定地游移到杨一六的脸上。 刘驰驰注意到,此时杨一六面色极是难看。 “照我估猜,你这位所谓的小老乡,跟杨大哥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吧,说不定刚刚一两日也未可知。”看到了杨一六的表情,刘驰驰心里此时才如释重负。 他抓紧时机追问道: “杨大哥,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说过你是哪里人氏的?” 杨一六此时已然说不出话来,火光下斗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看他不说话,刘驰驰言语一厉,斥问道: “你一个凤翔郡乡里三代务农的人家,凭什么到河南道的安阳郡去认了一门子老乡?” 杨一六已语塞得不成样子。 “我我当日见你一时心慌,口误说成了凤翔郡的了,其实我确是安阳人氏。” 尽管他此时方寸尽乱,但出于挣扎,他仍勉强辩解道。 “哦,是吗?”刘驰驰露出一脸好奇,“你但说两句安阳话来听听无妨。” 此话一出,杨一六心理防线顿时溃败,头低着身子渐软,已然没什么可去辩解的了。 陆山儿愣愣看着杨一六,瞪圆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刘驰驰此时定下心来,一人踱步到中央说道: “默余,我来解释你刚问的问题,为什么这陆山儿是帮助我们找到地图之人,我还要如此苦苦相逼。” 默余经过他对杨一六的一系列质问,已然不说话了,此时眼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刘驰驰撇了一眼杨一六道: “默余,恐怕这事在一开始我俩就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看到默余不可思议般得瞪大眼睛,他接着解释道: “此事最早的可疑出现刚入地洞之时,当时唐枭命令杨一六挑选几人在前面探路,杨一六选了你、我,还有这位陆山儿,他当时的理由是他想保护这位小老乡,认为你我足以信赖。” 李默余点了点头,他记得杨一六曾向他们解释过。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如要保护陆山儿,压根就不用将她选进护卫队里来,这样只会突然增加危险,不是吗?” 默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道: “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另有他意?” “正是!”刘驰驰的脸上这次露出些笑容来。 第174章 众皆觊觎,我岂奈何 骁骑尉唐枭,和他的一干人马在漆黑的地下宫殿无声地移动,只有偶尔几簇火把的光亮才能照见他们一张张颇显严峻的脸庞。 队伍中央,难罗法师仍一秉他那张脸不苟言笑的脸,眼神漠然而矜持,仿佛一只老于搏兔的鹰鹫。 队伍在通往地宫的甬道处骤然间停住,几名侍卫模样的家伙从黑暗里搜出一名被打晕了的黑衣人,拖到了队伍中唐枭的面前。 紧咬的牙关,眉目倒还熟悉,这人刚刚才来跟他说过话。 唐枭紧皱起眉头,沉思着的脸庞更显阴冷。只考虑了片刻,他便厉声吩咐前后道: “给我听清楚了,把手上火把全部熄灭,全给我瞪大了眼睛,小心一点往地宫处进发!” 他不得不做如此决定,因为很显然,走在前面的刘驰驰一伙此刻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跟踪。 …… 地宫腹地,刘驰驰正一脸平静地面对着灯火。 历经一昼夜的艰险,而此时此刻,如此绚烂辉煌的场面竟然令他感觉到了一丝虚幻。 不是有佛语曰,万象皆为虚空。眼前这极致辉煌绚烂的景象,是否也在预示着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愣神片刻,他把目光移向身边的人。 杨一六的脸色煞白,已经几近奔溃的边缘。而陆山儿虽一无表情故作着镇定,但秀美的面容在灯火摇曳下已有些阴晴不定了。 李默余站在一旁,无声地看在眼里,他意识到,这两人此行的目的此刻正被刘驰驰一点一点揭开。 而解开背后,可能是个更大的秘密。 “一路之上,我注意到他二人对这地宫的地形其实早就了然于心。这张羊皮手卷的作用,仅是用来指引你我二人顺利找到通往地宫的路径而已。”刘驰驰瞥了一眼李默余手中的地图说道。 “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李默余问道。 “起初,我也一直不能理解他们此举的目的,所以一直未露声色,只在暗中留意着。”刘驰驰看了一眼陆山儿道: “直到我和陆山儿被暗河的激流冲走,然后费尽心思回到石室,意外地看见那具神策军兵士的尸首,我才豁然有些明白。” 刘驰驰踱步到陆山儿身侧,凑近她和杨一六的耳旁说道: “他们是负责引导我俩找到这地宫供奉佛骨舍利的地方,然后沿途留下记号,好教那唐枭一伙人随后跟来。” 刘驰驰停顿一下,看着杨一六局促的眼神,他和声问道: “杨大哥,我估猜得没错吧?” 杨一六面若死灰,一副心机尽被人识破之后的颓样,身子早已矮下去了半截。 李默余惊问道: “兄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跟那唐枭本是一伙的?” “是。”刘驰驰点头道:“这多半是那番僧难罗和唐枭设的一个局。至于为何要选他两人为饵,这只有问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说完掉头目光直视杨一六和陆山儿。 杨一六此时精神稍缓,但还是一脸难色道: “刘兄弟,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罢,一张本就看来老实的苦脸险些挂下泪来。 刘驰驰微微点头,目光转向了陆山儿: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了?” 此时的“陆山儿”虽说被刘驰驰分析得没有一句话能反驳,但眉宇间依然镇定自若,那副冷傲的表情从未因为刘驰驰的话语而褪去半分。身为女孩家,这副大气沉稳的心态着实令刘驰驰为之侧目,心想,这女孩定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稍顷,“陆山儿”方才长叹一口气道: “初见你之时,冥冥中我就有预感,此事定然不会那么容易办到。等后来,我俩经历暗河的遭遇,再遁水潜回石室,你的一言一行都足以让我心惊不已,心知此事早晚难逃你的判断。” 说到此处,她面露遗憾道: “可想不到,你偏要在此时揭露我和杨大哥。你可知道,纵然你们清楚整件事的面目,可此时也已经迟了。” 说罢眼神玲珑地看向刘驰驰,语气中满是诚意,却不无惋惜。 刘驰驰收悉,依然轻松面带笑意道: “或许还不晚呢?” 看他这副不可救药的德行,“陆山儿”微微蹙眉,摇着头继续说道: “我今日将我正式身份告知于你,此事在此之前别无第二人知道,连杨大哥也不知晓。” 刘驰驰不语,盯着她的眼睛,众人皆都沉默。 她微微一笑道: “其实我乃当今河中节度使令狐綯之女,令狐姗。” 此语一出,把刘驰驰惊得眼珠瞪大多圆。倒不是因为她出身显贵,而是她竟然是宣威将军令狐嗣的嫡亲胞妹。这是在场所有人都万想不到的。 “那令狐嗣是你”他禁不住追问道。 “宣威将军令狐嗣正是我家兄。”令狐姗直言道。 虽然结果已在刘驰驰的猜测之中,但偌大的厅内依然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从杨一六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自己身边的搭档竟然是一个如此出身的豪门,而感到诚惶诚恐,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两天以来,他一直把她当作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 而这孩子的来头,未免也太大了吧。 久未发言的李默余终于问道: “那令狐姑娘,我能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令狐珊很意外于李默余措辞的礼貌,你微抬头道: “不谈请教,我是有愧于你俩之人,有问只管问吧。” 李默余思忖一会说道: “此事说来极不可理解,偌大的宣威大将军何至于派出自己的嫡亲妹子来赴这趟险差,而他自己竟然自始至终都未有出现?” 令狐珊脸上颇有些为难道: “此事怪不得我兄长,只是因为我一人执意而为之,他劝阻不过才放任我混了进来。” 刘驰驰回过神来问道: “你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这地宫中的佛骨舍利?” 令狐珊面露歉意,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是的,虽然我知晓你身份就是护守这佛骨舍利的青纹伺迦,。” 刘驰驰突然间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三个人看着他,面面相觑。 待他笑停之后,余音声中,李默余竟然发觉,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自嘲的泪痕。 第175章 我本无意,你有心做局 和李默余的不苟言笑不同,苏楚澜平素就是个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以致于他穿越之后,一改刘驰驰以往冷面陌者的形象,不知不觉中塑造出一个至情至性,非常情绪化的刘驰驰来。 可他这一回的笑,李默余却丝毫没有弄明白。 刘驰驰掩面而笑,刹不住地笑,直将自己笑出泪花来。 又是一位佛骨舍利的觊觎者,而且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他们。 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佛骨舍利的觊觎者,他不得而知,但他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是与佛骨舍利有关的事,就与他刘驰驰有关,因为他是青纹伺迦,这看来已是改变不了的现实。 如果说重生是次机会的话,那伺迦的身份就是一个坑,一个不折不扣没完没了的坑!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之间,他有些平白地焦躁起来,感觉自己很累,疲于奔命,不想再过这种肩负使命的日子。 说到底,这佛骨舍利与我又有何干?我凭什么一次一次出生入死地守护它?难道仅是因为手掌间的一道青纹,或是某月某日某个人曾突然说过自己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身份? 这种可笑的宿命论,在苏楚澜生活的现代是要被他笑话的,可是,眼下的刘驰驰正在随着这辆宿命的马车无休无止地奔跑,没有尽头,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他觉得可笑,甚至于心生厌倦。 在他人俱都疑惑不解的眼神之中,他扭头看向大厅中央那一屋子的辉煌,乃至荼蘼极致的一地精彩。 他突然挤出丝苦笑来,然后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 “你们不是都想要那里的东西吗?” 他抬手指向七宝神台处。 “你们只管去拿,不用顾及我,以后有关这佛骨舍利之事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再理。” 说毕,上前搂起李默余的肩膀,大步回头朝大厅门口处走去。他说的是实话,尽管李默余一脸的惊愕,乃至不敢相信,他仍执意地朝外走去,心想离这烫手的“山芋”越远越好。 令狐姗和杨一六直直站着,表情有些复杂。刚刚把他们的身份给揭露开了,接下来说好的惩罚呢,不是应该把他们斥责得痛哭流涕,然后让他们一无所获吗? 怎么整个画风全都变啦,连赶都赶不回来。 他们眼看着刘驰驰和李默余的背影走出门去,逐渐消失在狭长甬道的黑暗里。整间大厅只剩他俩的,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杨大哥,你懂他这是何意吗?”她问道。 杨一六眼神还呆愣在他们背影消失的黑暗里,完全没有缓过神来。 “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不管了吗?”她又问道。 杨一六还没有回答,甬道的深处传来一人阴冷低沉的声音。 “你们事情做了一半就想离开,这可真是不对的。” 话音还未散去,他们便看到甬道的尽头刘驰驰和李默余的身影已然退了回来。 他们不得不退,因为两人脖子上都架着几把阴森锋利的横刀,稍一动,这硬物就会和他们脖子上稚嫩的软物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无容置疑,唐枭的人马又一次把他们逼回来了。 这一次很直接,用刀! 一行人走进灯火旖旎的大厅,顿时被一室辉煌震慑住了,随即一片惊叹之声。 唐枭伫立良久,也惊愣着说不出话来。 许久,方才喃喃自语道: “妈的,这地宫原来竟是个宝库。” 难罗的脸色稍许有了变化,他半眯着眼,微微露出笑意,一副不以为然道: “你等都小瞧这佛门地宫了。这地宫之中不止有我佛圣物,还有历朝历代皇室贵族所赏赐供奉的大量珠宝黄金,绫罗绸缎,以及各式样佛门奇珍之物,光是这黄金灯盏就重逾千克,是个名副其实的地下宫殿。” 说得唐枭一伙眼睛都似放出比这瑰宝还亮的光来。 刘驰驰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藏着说不出的无可奈何和愤怒,不知不觉中,拳头已在袖笼中握紧。碍于眼前形势,他一句话不说。 李默余和他一样,被刀架住脖子,却仍平复下心态问道: “既然你们有这佛宫的地形图,为何不直接按图索骥,大大方方进来窃宝,却仍还要这般费尽心思利用我俩?” 大厅里顿时静了许多,刘驰驰看了默余一眼,心道,有水平。 难罗看他一眼,转而凝视大厅中央佛座,不再言语。 唐枭此时浑身胜利者的气息,转而走到李默余面前。 “兄弟,眼熟啊,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 李默余轻蔑一笑道: “还会在哪里,不就是在扶风法门寺啰。” 闻听此言,唐枭眼睛顿时瞪大,直愣愣端详着他半天,朝难罗面露惊喜道: “是这厮,果真是这厮,搅了我们法门寺好事的就是他!” 难罗目不斜视,心中似在思量着什么,片刻只挑了下他枯枝般的长眉道: “是就是了,我料他早晚也会到这报恩寺里来,却不想他还如此大胆,竟然混入你的神策军里面了。” 此话颇有些责怪唐枭把控不严的意思,惹得唐枭略显些尴尬,好在他此时心情不错,装作糊涂继续说道: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几次三番跟我作对,这次竟然伙同这小子一块来了。” 说着,他眼光恶狠狠地盯到了刘驰驰脸上。 “好小子,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伺迦身份,昨个白天你那出戏还真是把我骗得不浅,我还只当你是什么‘殷十五爷’呢。” 刘驰驰笑道: “你懂的还真不少,连我青纹伺迦的身份你也知道?” 唐枭本就情商不高,听不懂他话音,还骄傲道: “那是,想瞒过我唐枭可是没那么容易的。老实告诉你吧,如没有你这伺迦的身份,我们还不定能进这座地宫。”刘驰驰心里一惊,真是被他们利用了?! 看着刘驰驰不说话,唐枭撇嘴笑了声道: “你也不想想,如要能直接进这地宫,我们还要设这么大的局引你入网干什么。” 刘驰驰再次被他惊到,正在他愣神的当口,那难罗法师却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道: “拿来。” “什么?”他又是一愣。 第176章 你设圈套,我嫁祸 对于他的不置可否,难罗出人意料地笑了,尽管笑得非常难看。 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看到这番僧的笑容,让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按理说,这番僧也不抽烟,哪来的一口熏黄的板牙? 想归想,但毕竟这番僧狡黠而阴沉的笑容逼得他心里有些发怵。他暗自有些忐忑,这番僧说的话什么意思? “年轻人不地道呀,拿人东西最起码应当知道还给主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难罗摇头道,声音不大,但声线锯得人心头直颤。 刘驰驰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 “抱歉了这位大师,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难罗的笑容变得更加阴沉,他突然伸手,竟然闪电一般捉住他的右手胳膊。 刘驰驰心头一惊,急速想撤,发觉右手臂已然被他控制住,动弹不得。这番僧竟是个隐藏不露的世外高手,手法不露痕迹,快得令他诧异。 一怒之下,他左手拳头刚想挥出。 “别动!” 脖子上刺疼了一下,竟然有一道血痕淌了下来来。 “再动!再动就剜了你脑袋!”唐枭眼神凌厉地逼到他眼前。 他和默余随身的兵刃刚被缴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惟有默默忍了。 “把你手中东西给我!” 难罗再次捉住他右手手腕,眼睛顺势移了过去。 无奈之下他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 “恐怕让你们都失望了。”他笑道,随即狠狠盯了唐枭一眼。 唐枭被他盯得莫名打了个寒战,忙扭脸问道: “怎么样了,法师?” 难罗微微低着头,目光凝结在他掌心一动不动,片刻发出长长一声不可思议般的叹息。 唐枭忙上前去紧张问道:“怎么了?” 难罗抬头,仰目间已蹙紧眉头,只听他自顾感慨道: “难道这是天意所为吗?” 唐枭不解其意,凑上前去观看,借着烛火灯光,只看见刘驰驰手心中央平静地现出一圈淡色的青纹,若隐若现,看似一汪欲静不动的湖水一般。 “法师,这”唐枭也愣住了,在他心目中这该是个扳指才对。 难罗没理会他,兀自低头沉思道: “此枚迦南之戒跟随我身边少说也有五载,却从未发生过此种情形,目前看似已与你身体融为一体了。“ 他随即眼光一厉,扭头看刘驰驰。 “回答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刘驰驰终于明白这番僧为何要看他掌心了,原来是为了那枚迦南之戒。他是如何知晓扳指就在刘驰驰手上的呢? 刘驰驰无奈,瞥之一笑道: “不论和尚你信与不信,此事皆是缘分所致,我从未刻意过,纯巧合而已。” 难罗丝毫不信,目光直逼到他脸上。 “好一个机缘巧合,我倒要听听这枚迦南之戒是如何与你身体融为一体的。” “快说,大师在问你话呢!”唐枭在一旁厉声帮腔道。 刘驰驰扭头,目光轻蔑地看向别处。 “刚才我兄弟问的问题你们还未回答,为何我要告诉你们?” 刀虽在脖颈之上,语气却丝毫也不含糊。 难罗还未做声,唐枭却先暴跳起来,他抽刀龇牙道: “你找死,敢跟我们谈条件!” 刘驰驰双目一凛,报之以厉: “你个屁大的骁骑尉!我看你敢动爷!” 唐枭面容扭曲起来,一副暴怒,举起手中佩刀作势欲砍。 “住手!” 凭空一声,就听难罗突然怒斥道:“此人我未叫杀,任何人不得动他!” 唐枭手举在半空,停顿了片刻,只得怏怏收回。 他不服道:“可这小子” “不必多言!你且退到一旁。” 难罗的语气甚是严厉,唐枭心中虽有怨言但也只能作罢,乖乖着遵命退至一旁。心中仍有不服,可谁叫这西域的高僧是田大总管眼跟前的红人呢。 难罗踱步走至刘驰驰身前停下,抬眼问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 “关于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想知道。”刘驰驰豁出去,迎着他的眼神问道。 难罗看着他思忖了片刻,突然笑了。 “好,今日本法师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将这件事的原本告诉你,只是” 他停顿一下道: “只是待会儿你也必须将这扳指之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好,我答应你。”刘驰驰爽快答道,在他心里这迦南戒的事情本就不是个多大的秘密,再说这扳指原本就是从这番僧身边随手顺来的,让他知道了后面的结果死心也好。 这来自西域的法师难罗,此时重新看了一眼大厅中央的七宝佛座,眼神有些许复杂,烛火摇曳中,他缓步小心远远围着佛座边走边说道: “你还记得前几日你们到报恩寺后山上探查阿育王塔那件事吗?” 刘驰驰和李默余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难罗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当日你手中的迦南戒曾发出过光芒吗?” 刘驰驰又点了点头,他记得掌心的迦南戒发出光芒之时,随后便发生了欧曼云匆匆穿越过来的事。 “当时你一定未曾想到,我就在离你们不远的马队中吧?”难罗微微一笑,“当那迦南之戒于你手中放出光芒之时,我立马就感知到了,并由此注意上你,只不过你们那时忙着躲避未曾知道而已。” 刘驰驰随即记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他不觉讶异道: “你是如何感知到的?” 那难罗神秘一笑道: “本法师和这扳指相处时日远比你要长久得多,自然有一套感知其在附近的方法,这你就不用知道。” 刘驰驰的思维来自千年后现代,所以是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和物体之间可以相互感应的事情的,多半是这番僧身上藏着类似于探测仪器之类的物件,可以探测到这迦南戒的存在。 多半是这原因,这么想通了,他便不再追问下去。 只听这难罗继续说道: “对于我乃说,这实乃是不小的惊喜。其一,我终于获知到失去多日扳指的下落,你要知道我找它找得有多辛苦。其二,此趟要得到这地宫中的圣物舍利,非得借助这枚扳指的神力不可,要不然,纵使进得了地宫也多半是空跑一趟。” 刘驰驰这才纳闷道: “为何一定要借助这枚扳指,你们在法门寺那次,没有这扳指不也一样成了吗?” 听他这话,难罗捋起下巴那几缕皱巴巴的胡须,面露出得意之色。一旁的唐枭更是情不自禁抢嘴道: “你们这伙蠢蛋,当真笨得可以,到现在都不知道着了我们的道!” 刘驰驰心头一惊,和默余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后回头问道: “什么意思?” 难罗微微笑道: “你可知道,没有你手中的这枚迦南之戒,是谁也无法打开这座&039;阿育王之门&039;的?”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众人背后那座硕大无比的石门。 刘驰驰豁然反应过来,追问道: “那是不是说,你们在法门寺根本就未盗到那枚佛骨舍利是吗?” 难罗点了点头。 “现在看来你还算聪明,你们是中了本法师的弥天之计了。” 看着刘驰驰犹自不信的眼神,他继续说道: “那日见到你之后,我们连夜回去就与令狐将军定下了这条诱敌深入之计,现在想来当真是一条绝妙之计。” 刘驰驰思虑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突然指着杨一六瞪大眼睛道: “这杨一六也是你们的诱饵?!” 唐枭得意地手一挥道: “杨副官,你过来!” 说话声中,杨一六绕过两人走到唐枭身旁站定。 “此人乃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副将杨一六,也是此次将你们顺利诱入地宫最重要的棋子,我的得意之作,怎么样,刘少侠?”他学着杨一六的口吻称呼刘驰驰道,得意张狂之色溢于言表。 刘驰驰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他微微含笑问候道: “杨大哥,果真是做戏高手,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一六脸上红白相接,一时有些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唐枭看他一眼,不甚满意道: “好了好了,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去吧。” 杨一六低头答应一声,回身带着令狐珊退到人群中间。 刘驰驰目送他们的身影,眼中闪现过一丝微妙的眼神,但终忍着没说。 那难罗法师远远围着七宝佛座踱了一圈,悠悠走到他身边继续说道: “前一日晚我们几人于禅房内喝酒,席间所说在法门寺已拿到圣物舍利一事,全是说与禅房外的你听的,想不到还真把你糊弄住了。后来你又派人在后山上放火,企图引我们出门,好让你们进去搜找。在搜找过程中,我们几人又突然折转回来,然后杨一六进内屋,装作偷偷将你们二位给放跑。以上的这一切,皆是我们一手安排,只等你们两位入瓮而已。” 刘驰驰道: “那后面的事不用多讲了,让我们混进护卫队,再把我们编入这支先遣队伍,然后一路尾随我们来到这里,全是在你们的计划之内是吗?” 难罗点头道:“聪明。” “你们所做的这一切,只为诱我们来这里帮你们打开这扇‘阿育王之门’吗?”李默余突然发问道。 难罗看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刘驰驰,道: “不错,但打开这座‘阿育之门’仅才是第一步而已。” “第一步?!”刘驰驰愕然道。 “不错。”难罗脸上露出一副诡异无比的笑容,“你乃是青纹伺迦,怎能不陪我们一窥这圣物的真正面目呢?” “什么意思?” “一会你便知道。”难罗收敛起笑容道:“好了,现在轮你给本法师讲一讲你与这迦南之戒间发生的事情了。” 刘驰驰料定这番僧定然不会为放过这茬,心里早下定主意,绝不把迦南僧圆寂所在山洞告知于他。他稍稍看了眼唐枭道: “法师如要知道晚辈是如何得到这枚扳指的,只怕现在人多不方便说。” 难罗眼神一紧道: “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以妄图逃脱出去。我且告诉你,就算不需要其他人,以我一人之功力敌你两人尚是绰绰有余,不信你看!” 说着,手袖一抖,瞬间从一名侍卫手中卷起一柄佩刀甩了出去。 “铮”的一声,佩刀极速扎入对面石壁,“嗡嗡”回响中,那刀柄犹还露在外面颤动不已。 大厅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料到这番僧的功力竟已高到如此造诣,个个瞠目不敢说话。 刘驰驰惊叹之余,犹脸不变色道: “法师功力如此深厚,晚辈哪敢造次,只是” “只是什么?” 刘驰驰微微小声道: “只是这事关系到在场的某位仁兄,所以晚辈极不方便说出口,万一遭人暗算,可是得不偿失。” 难罗瞧刘驰驰确实是话里有话,又谅没胆量再耍花样,便微微侧头命令道: “你们都出去等我,我与他说完话再可进来。” 唐枭脸一变色,近前一步道: “大师,恐要防他们使诈啊。” 难罗瞥他一眼,极不耐烦道:“我心里有数,你们先出去!” 唐枭还想再说什么,被难罗一个白眼逼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招呼着手下人退到大厅外面,甬道的入口处。 待到人皆退去,大厅里只剩他和刘驰驰、李默余三人时,难罗这才一脸严肃道: “你此时但讲无妨。” 刘驰驰这才故作释然问道: “不知道法师可曾认得一位姓林的鸨婆子?” 此话一出,难罗又是愣了一愣,片刻,他略皱起眉头沉声道: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刘驰驰略是正色道:“无有其他,只因晚辈获得这扳指确与这林鸨婆子有关。” 难罗脸色一变。 “哦,是么,你把此事详细说来听听。” 刘驰驰道: “晚辈旧居长安,靠与人家里唱悼诗为生,小有声名,人称‘凶肆歌者’刘驰驰是也。法师如若不信,可以在长安城里找人打听打听。” 难罗嫌他嘴贫,不耐烦挥手道: “我信,你只管说下去,这里又关姓林的鸨婆子什么事?” 第177章 敌我之间,扑簌的神咒 刘驰驰纯属拖延时间,他故作为难道: “法师一会要我细细讲来,一会又要催促我,这可是让我有些难以适从了。” 正说着,忽然右手石壁上的一只金色灯盏发出“噗”的轻微一声,刘驰驰扭头去看时,发觉它竟然无人自灭掉了。 他正暗自觉得奇怪,难罗反倒讪讪然笑了起来。 “瞧见了吧,这大厅石壁之上除了长明灯以外,还有六只镏金铸造的黄金灯盏,每只灯盏仅能燃烧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其灯火自灭,等这六盏灯火依次全部灭完,我们身后的阿育王石将会自动坠落,重新将这大厅的洞口牢牢封死。到时任凭你想尽办法,也出不了这地宫半步了。” 趁着刘驰驰他们两人惊愣发呆的工夫,难罗继续说道: “你说话要不要云里雾里再绕圈子,你自己掂量。大不了就算活埋了,让你永远守护这地宫也好。” 刘驰驰骇了一跳连忙说: “法师你莫跟我开玩笑,我长话短说便是了。” 难罗才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便席地而坐,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前盘腿坐下,垂目望心,一副打坐模样,全然不理会他们可能双双出击。 刘驰驰咽口吐沫权当压惊,然后接着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当的,心里颇多积郁,所以空闲时常去平康坊间的歌舞乐坊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便跟这挹翠楼的林鸨婆子混熟了。” 难罗微微颔首道: “这老婆子的花楼叫挹翠楼确实没错。” 刘驰驰接着道: “今年开春后的某一日,我在挹翠楼某位姑娘房里喝酒,喝到午晌不胜酒力,便只顾躺倒在卧榻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及暮,楼上及屋内均是一片漆黑。正当这时,我忽听得隔壁房里有人说话,起初我还没太在意,但一听说话声音便开始留意上了。” 难罗问道: “为何?” “只因我知道,隔壁乃是林鸨婆子日常所住的房间,轻易不让人进的,怎会平白有两个男人的声音。” 难罗思忖着说道:“说下去。” “我凑近门边,只听一人小声问道:‘唐校尉,你确定他们已下楼了吗?’,另一人答道:‘确定无疑,你只管找就是了,我在这帮你把风。’说着有一人走出门来,我吓得赶紧躲回自己房间。一会就听隔壁门一响,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姓唐的校尉问道:‘怎么样,找到什么了?’,另一人答道:‘没什么东西,只找到一个匣子而已。’那姓唐的显然有些意外,但听他又说:‘先不管那么多,你收好了,我现在下楼,你就先藏在隔壁的房里等我,等天黑了我再安排你出城。’说着便径直下楼去了。” 难罗听到这里出现了匣子的事情,明显格外留意起来,他接着问道: “那另外一人呢?” 刘驰驰说道: “想不到另一人要藏身的正是我所在的房间,我一激灵赶紧躲在门后,等那人一进房间,我便趁其不备一个手刀下去” 难罗道: “把那人给砍死了?” 刘驰驰豁然笑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又怎会随意杀人,只是把他砍晕了而已,随后便从他随身包裹里搜出了一堆的东西。其中一物乃是一精巧极小的盒子,打开这锦盒便看到了这枚扳指了。” 听到此处,难罗勃然怒道: “这锦盒乃老夫随身携带之物,那一日只是暂且放于林鸨婆的房里而已。” 刘驰驰略是抱歉道: “我当时并不认得法师,更不知道这扳指有何渊源,只当是这两人盗来的不义之财而已,所以姑且收了。” 难罗脸露恼色,整张脸被逼得黑里发红,哪里还有半点打坐的闲适。 “那窃我东西的两人是谁?” 刘驰驰摇头道: “我没细看到所以不好说,只知道一人姓唐,是名军中校尉。另一人姓李,听见那姓唐的管他叫做‘李将军’,不知道什么官衔。” “唐枭!李尽忠!”难罗暗自切齿道。 李默余于一旁听着真切,此时看难罗的反应颇有些佩服刘驰驰。这嫁祸于人之事干得不露声色,他甚至有种乐观的预感,感觉刘驰驰的计策就快要成功了。 要知道当天在挹翠楼里发生的扳指失窃之事和李尽忠被袭击晕倒之事,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那一晚这番僧难罗就在挹翠楼里,所以此事完完全全可以比对得上。 难罗黑沉着脸,许久没有说话,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 “你接着说。” 刘驰驰看了看他脸色,心里便有了些数,接着说道: “自从那日从挹翠楼跑出来,我便直接去了凤翔郡的法门寺。” 难罗不解道: “你去法门寺做什么,难道你那时已经知道了你的伺迦身份?” 刘驰驰直摇头道: “那时我哪里知道什么伺迦不伺迦的,纯属一心想去撞撞大运而已。” “撞大运?撞什么大运?” 他解释道: “法师你有所不知,在将那姓李的击晕后,我在翻看他包裹之时,不只看到了这放有扳指的锦盒,还看到一只纹样异常精美的宝函。” “宝函?” “确是只精美异常的宝函,但打开之后内里所装之物就不怎么样了。” “宝函内所装何物?”难罗紧问道。 “也非是其他,只是枚脂润玉白的佛指舍利而已。”刘驰驰轻描淡写说道。 难罗眼神凛然一闪。 “佛指舍利?你说的是供奉于法门寺地宫中的那枚佛指舍利?” “法师非要激动,晚辈仔细看了,只是块玉石所制的仿品而已,地地道道的赝货。” 难罗神色一顿,皱皱眉头。 “他们要这舍利的仿品意欲何为?” “至于其中原由,晚辈确实不知,也未曾再有机会询问。不过,晚辈却由此产生了到凤翔法门寺看一看的念头,谁曾想,就是这趟法门寺之行,竟然成就了我这青纹伺迦的身份,你说这是不是机缘巧合?”刘驰驰故意语带挑衅道。 难罗挑起眉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默余却在一旁稍是不安地提醒道: “又熄灭掉一盏,只剩四盏了。” 难罗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到刘驰驰身边问道: “你确实没有诓骗我?” 刘驰驰笑道: “我与法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诓骗于法师?难道希望与法师徒然结仇,毙死于法师的掌下吗?” 难罗闻言,微微低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等走至他面前,目光一凝突然挥袖露出一股掌风 刘驰驰迎着掌刃不避,嘴里犹自感慨道: “死则死而,以后这世上再无青纹伺迦了。” 难罗的掌刀在他面前咫尺生生停住,但掀起的掌风直把他额头发梢吹得由此飘飞,凌乱不堪。 难罗神色一变,忽然柔和着声线道: “我怎会舍得杀你,你于我还有重用!” 说毕,竟上前帮他整了整额头衣冠。 不知为何,刘驰驰被这眼神激得心里一寒,某种不祥的预感由此而起。 难罗冷脸朝向洞外。 “你们进来!” 不一会,唐枭带领一干人马再次鱼贯而入。令狐姗小巧的身子跟在队尾,她早已戴上军士的帽子,束发其中,变得跟常人无异。 刘驰驰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和李默余的兵刃已抱在了令狐姗的手上。目光相触,直觉她那双依然灵动的眼里似乎有话要说,无奈人多没有机会。 从侧面望向难罗的表情有些严峻,更像是棵打过霜降后的过冬茄子。唐枭不明所以,近前问道: “法师,这个” 难罗转头冷脸看他一眼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唐枭思忖片刻道: “地面之上已近午时了。” 难罗沉思须臾,掐起胸口念珠闭目心算了片刻,睁眼手指着刘驰驰和李默余二人道: “来人将他两人缚绑在一起,免得再生枝节,另外再将此人面向我坐下。” 他指的是刘驰驰。 “法师这是要?”唐枭不解问道: “如嫌麻烦的话,还不如直接将这两人算了!” 说着话,手上毅然作了砍杀的手势。 难罗目光一凛道: “你懂什么,此佛座四周结满神咒法坛,若没有此人,你教我怎么施法解坛!” 唐枭扭头看了看丈把远处的神座,犹自不信道: “就这咫尺之遥,唾手即可得来,真要如此繁琐吗?” 难罗哼笑一声,席地而坐不再看他。 “你若不信,尽可以一试。” 听他这话,唐枭围着神座将信将疑地看了一圈,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便挥手从身后叫出一人道: “你,去那神座上将那白玉帐里的东西给我拿过来。” 那兵士不敢怠慢,直愣愣向大厅中央的神座走去。看着走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厅顶中央聚起一团光束,极速地打在那名兵士身上。随即那光束骤亮,将那人团团包围住,那人动弹不得,接而周身便腾起一圈火苗来,光焰灼烫异常,呈白热耀目状。 唐枭惊得连退几步,再看那人瞬间已被烧成了一滩粉末灰烬,一股悚人刺鼻的焦糊味道在空气中犹自飘荡着。 一室人都被惊住,目光直直的,没有人敢大声喘息。 难罗直起身子,闭目朗声道: “我佛本是慈悲,但对冒犯觊觎之人从不留情面,你看到了?” 唐枭呆若木鸡,整个人像被打了一闷棍般缩在当下。 “唐尉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按我说的去做?” 唐枭被一喝清醒过来,忙诺着赶紧带了几人上来,迅速将刘驰驰和李默余背对背反手缚绑起来。李默余稍有挣扎,唐枭便抬起一脚蹬了过去。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 原来这家伙乖张,看他们手已被捆绑结实,所以放下心来要给李默余点苦头吃吃。 却不想李默余何等身手,虽上身被绑死,但迎面原地起腿,侧过身子迅速将他一脚勾住,顺势一用力,瞬间就将他活活拉了个大劈叉。 他恼疼得一跃而起,手变爪势就向李默余迎头挥了过去。 “奶奶的,找死啊你!” 手在半空中被难罗挥掌架住。 “胡闹,还不退下!” 第178章 须臾间,伺迦的元神 唐枭被难罗一声喝止,有些怏怏不快地往人群里退去。 “等下,你就站在我身侧为我护法。”难罗目不视他,只手指着身边说道。 唐枭无奈,只得重新走回难罗身边,默默抱刀伺立在一旁,脸色极是不好看。 灯火中,难罗的脸上照直没有表情。 他略微直起身形,沉声吩咐道: “来人,将我随身的七宝法杖取来。” 随即人群中一阵“叮当”声音作响,一名侍卫从队伍后面送上一柄杖头为纯铜制成的法杖来。这法杖一头镶有吞金的兽口铜环,杖身足有小孩臂膀粗细,生铁黑金,看起来份量着实不轻。 整间大厅无声,只有烛火的劈啵声在空气里作响。 难罗接过法杖,走近刘驰驰身前说道: “你俩就地坐下。” 刘驰驰一挑眉毛问道: “为何?” “叫你坐下你只管坐下,等会你自然就知道。”难罗一笑,笑容中无限诡异。 迟疑片刻,刘驰驰和李默余背靠着背盘腿席地坐下。他俩皆不知随后会发生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难罗一定是在利用他。 看着难罗自顾向石厅远端走去,默余在他身后轻轻问道: “现在怎么办?” “先不急,看看情形再说,你的护龙臂能挣断这绳索吗?” 他轻声问道,尽可能不让唐枭他们注意到。他侧过头去,正好看到令狐珊于人群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目光相撞处,那姑娘的眼神楚楚中有些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奇怪,他没多细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和李默余的交流上。 背后的绳索骤然绷紧,他知道定是李默余在用力试探,他不露声色盯着那难罗。 围绕着七宝神座,难罗已开始微闭着双目在厅里疾疾不停地游走,双足带风越走越快,左手执杖,右手呈捏伽拈花状,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想必已经开始了作法。 刘驰驰身为青纹伺迦,但对佛宗教派所谓的施法一窍不通,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但有一点他看得明白,就是这番僧只敢在距离七宝神座四周的一丈开外活动,丝毫不敢靠近,看来他也害怕佛骨舍利周遭一圈所结下的法坛。 趁这功工夫,他微微侧身问道: “怎么样了?” 只听默余确定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应该没多大问题。” 刘驰驰点头。 “嗯,先看看他如何施法再说。” 说话的时间,那难罗已走至他面前,看他一眼后竟然跟你面对面盘腿坐下了。 正面而视,刘驰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这番僧的面目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张脸由于内力的作用已显得红光满面,油亮的脑门尤其红得发紫,更让他惊讶的是,已有徐徐白烟从他脑门间升腾而起。突然间,难罗猛睁开眼,双目精光暴现。 正当他诧异间,忽听难罗在他面前沉声喝道: “借你伺迦元神一用!” 说毕,不等他反应,大手撑开忽向他天灵按去。 刘驰驰惊觉要躲,却突然间发觉自己脑袋已被唐枭自身后死死按住。他一惊,难罗的大手已如枯爪一般按在了他天灵之上,一股灼烫的热流随即从他手心涌出。 刘驰驰只觉头顶心一暖,一阵晕眩袭来,他险些没晕过去。 正在他苦苦撑着不让自己晕倒之时,四下里忽然传来一串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那声音就在大厅的正上空,如同炸响的春雷一般隆隆不绝,随即,整座石室也随之颤动起来,“噼啪”声中,已有一些石块从石室顶部掉落下来。 人群顿时掀起一阵骚动,难罗一收掌,定神四望道: “什么动静?!” 唐枭也被吓了一下,横刀在手惊目四望,一边答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自洞顶上传来的。” 那难罗目光一横,盯向刘驰驰。 “你们可是有什么埋伏?” 刘驰驰正待要摇头说不,忽然更大的一声传来,刘驰驰听得真切,喃喃道: “天哪,是爆炸!” 爆炸声中,大厅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石壁之上随之惊现出一道道的裂痕,更大更猛烈的石块掉落下来,将这石室溅得尘土飞扬,一片狼籍。 不好,这石厅要塌!刘驰驰心头一凛,大叫道: “默余!” 大喊声中,只觉得身后的李默余浑身贯注全力,瞬间双臂一振道: “着!” 顿时绳索断成数截,成激射状飞溅开来。 随即便听到有人在人群中冲跑出来道: “接你们的兵刃!” 刘驰驰和李默余一扭头,令狐珊已将手中兵刃迎面向他们掷了过来 唐枭瞪眼一愣,便听身后的难罗恼声斥喝道: “好你个唐枭,你队伍里竟然有内应!” 唐枭反应过来,火气上涌,立刻飞身杀到令狐珊面前,举刀就刺了下去。 刘驰驰疾呼: “快躲开!”说话的瞬间腾空接过绿袖,折转身形向令狐珊冲了过来。 令狐珊惊在当下,根本来不及闪,眼睁睁看着刀锋已刺向自己胸口。 眼前黑影一闪,刀尖噗的一声将此人胸口扎透!那人身子一涌,一口鲜血喷在令狐珊的衣服上。 令狐珊深吸口气,瞪大眼睛道: “杨大哥!” 杨一六的身子挂在唐枭刀尖上,已然支撑不住,他虚弱地笑道: “其实,我早已该死了” 话没说完,头已不自觉地歪倒了下去。 “杨大哥!” 令狐珊踉跄着去扶,不慎将盔头振落,顿时一头如瀑的青丝泻落下来。 在令狐珊泣喊声中,唐枭拔刀,随即一脚将挡在面前杨一六的身体蹬开,一抬头,狰狞目视着令狐珊。 “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个娘们。” 他嘴角撇过一笑,正欲向前挺进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刘驰驰暗哑如大病初愈的声音。 “唐枭,你敢动她试试!” 唐枭一惊,扭头一声不吭执刀向他迅速砍来。 刘驰驰执剑推挡,绿光疾闪,“当啷”一声,两人分向左右跃开。 站定,唐枭瞪大眼睛道: “是你?!” 原来他认得这柄绿袖之剑! “他是什么人?”难罗看他这幅神情,沉着脸问道。 唐枭的眼神鹰鹫一般盯着刘驰驰道: “此人就是当日于挹翠楼击杀田大总管义子的凶手!” 第179章 平生最恨,漠视生死者 他的声音不大,在唐枭听来却不下于一记炸雷 唐枭一惊,唯恐被他偷袭了,连忙一个机灵闪到一旁,动作当着比触到电还快。 刘驰驰不屑地看他一眼,心里当真好笑,这唐枭混到今日地步着实不易,时时处事比猴还机敏。 “骁骑尉,别来无恙!”他嘴角微微上扬着,顺手揽到令狐珊腰间,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掩住。 “骁骑尉,那这柄剑你可见过?” 李默余将接在手中的青虹在空中捥了个剑花,人剑合一,姿态极是舒展优美。 唐枭已有和李默余过多次交手的记忆,所以情不自禁往后躲了躲,心有余悸地样子正被难罗瞧个正着。 难罗鄙夷地看他一眼,转头执杖冲刘驰驰道: “你,只要助我拿到这佛骨舍利,我便可放过你们一马。” 刘驰驰抱剑于胸,展眉道: “你这番邦和尚,有本事只管去拿,别连累了他人的性命。” 难罗一皱眉道: “你这话怎么讲?” 说话间,地宫里面已然被几下爆炸震荡得不成样子。灯火乱颤中,天花板上的石头成块落下,已有不少认转眼被砸到,受伤不一,嘈杂惊恐之声乱成一片,人心惟危。 刘驰驰眼看那第四个黄金灯盏转眼间也已灭掉,便一手掩护住令狐珊,一手执剑指向难罗道: “这地宫转眼间就要被那巨石封死住,即便不被封死,眼看着也要塌陷了。你若不想伤及更多无辜,此刻就放所有人出去。” 说完,动也不动地肃目正视着那难罗法师。 这番僧的脸色反倒沉静下来,目光低回着好似在考虑着什么。 令狐珊把略是瘦小的身子往他身后蜷躲了一下,伸手扯了扯他衣角。 “哎,多谢。” 他不回头,只轻声回道:“要谢,直管记得杨一六就行。” 令狐珊神色一暗,就此住口。 片刻过后,难罗缓缓抬头,目光中犹自带着一丝教人害怕的笑容。 他缓缓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当老夫打不赢你们两个吗?” 说毕,右手法杖上的铜环“铮铮”作响。 说话间大厅深处里又是一阵震颤,石尘飞扬间,唐枭转头执刀面对骚动不安的部下,目光冷峻道: “各位,要想活命,就先把这两人逮住再说,否则一个也休想离开此地。” 说毕一刀砍在身后的石楞之上,火花四溅。 难罗侧目看了眼唐枭,目光里露出些赞许之色。 “骁骑尉,你我分头而治,你与你那一伙部下只管对付那你这宿敌。这叫刘驰驰的,就尽管交由老夫来处理了。” 说着,目光一严又紧叮嘱道: “务必要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唐枭点头,看来对着番僧与他的信任深感受用,他精神一振挥臂道: “各位随我一起去将那人制服!” 说毕,刀尖已直直地指向了李默余。 烛火处,背向七宝神座,刘驰驰和李默余持剑并立。 他目光肃然,一伸手把身后的令狐珊轻轻推至更远的大厅里面,然而触手处柔软如棉。 他没回头但情不自禁问道: “你当真才十四五岁?” 令狐珊胸口处被他无意间一袭,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立马嗔斥道: “谁跟你说我才十四五岁的,只是你们一厢以为而已,我何尝说过?!” 刘驰驰大窘。 却偏这时,默余扭头道: “驰兄弟,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点?” “哪点?”刘驰驰被他突然一说,不解地问道。 “就是每逢关键时候,你总还有心情说笑。” 刘驰驰无言以对,尴尬地语塞道: “她我你,唉!” 感慨未完,对面唐枭已大声道: “饶什么舌?你俩的死期已经到了,弟兄们,上!” 刘驰驰急速扭头道: “你能应付?” “你说呢!”李默余哼笑一声,人已经腾身而出,手中青虹直迎着唐枭的横刀而去。 唐枭挺刀相迎,“叮当”着在两人身间溅起一团火花。 刘驰驰看他们已交上手,正待过去帮李默余料理掉身边其他几个嚣小,忽闻耳后生风,一支铸铜的生铁杖已划空而至。 “当心!” 在令狐珊的疾呼声中,刘驰驰一个苏秦背剑,俯身将法杖让了过去。 他迅速直起身来,再看难罗已换成单手横执法杖,杖尖直指着他,厉目而向。 “顺我者得活,逆我者殒命。路是你自选的,休要怪我。” 刘驰驰荡剑而立,微微笑道: “我本已下了决心,不再管你这帮觊觎者什么破事,要窃要拿,直管去就是了。可无奈你等做事太过于不择手段,视人性命如同草芥。像你这般漠视人生死者,大唐江山一旦到你们手中,天下岂能得以安生?” 听完他一席话,难罗苍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厉光般的笑容。 “这么说,你是不准备配合老夫啰?” 刘驰驰看了眼依然在震荡中的大厅,四壁不停有大小不一的石块落下,百盏的灯火在震颤中兀自扑簌个不歇,一副岌岌可危转瞬即塌之势。 此处不能久待,他心念一起,随即冷笑着拔地而起。 “老和尚,你先得问过我的伺迦身份再说。” 说毕,当空擎剑而下,剑芒处直指难罗头顶心。 难罗冷哼一声,口中念诀,双臂托起,举火朝天般用力一挡。却不料刘驰驰落到半空手型一变,撤手换作挑姿向那番僧撩了过来。 难罗惊慌中侧身一退,剑芒顺着他僧袍的前襟处掠过,瞬间将他衣服的环扣削落,袍子便当风飘扬了起来。难罗“蹬蹬”退了两步,足尖在石壁上一点方才停住,看其表情,黑凸的额头上早已惊起来一层冷汗。 难罗的面目慢慢变得严峻,好似冰霜覆面一般,他拄杖缓缓抬目。 “不愧为青纹伺迦,果然剑法非同小可。”感叹着,他瞥了眼唐枭道: “今日亏得老夫亲自出马,要不然凭你几人,纵是有你三个唐枭,也不定是人家对手。” 唐枭率领几人正疲于应付李默余,虽是听到,但碍于现实之苦,一时抽不了身回答,只好哭着脸,怨不出声。 难罗目光一拧寒意四起,他回顾刘驰驰道: “既然如此,老夫就成全了你。你既求速死,可就怨不了老夫了。”说毕竟脱去半边袈裟,露出一只生铁般黝黑的壮臂来。 第180章 醉心舍利之光,苦头陀 难罗一露出臂膀,刘驰驰就骇了一跳。 这是一条明显异于常人的手臂,之前掩在袖笼之中倒不曾在意,此刻裸露出来,竟似条猿臂似的,足足比常人的要长上了一大截。而且骨骼关节处奇突无比,如枯藤般扭错在一起。在刘驰驰眼里看来,仿佛是一套设计突兀的机械装置一般,只是多了一层外加的皮肉而已。 番人多-毛发,且肤多黝黑色,这可以理解。但如此骨骼“清奇”近乎于怪异者,刘驰驰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皱了皱眉头,抱剑突然道: “和尚,你这装的是义肢吗?” 说完之后便又觉得后悔,这是什么年代,哪有什么义肢不义肢的说法,而且看这幅皮肉相连的样子,明显是一副好好的手脚嘛。 难罗没甚情绪听他胡扯,单手擎起法杖,冷目直视着他,只在暗地里悄悄运起力道。 李默余“当啷”一剑,将一人手上佩刀震飞,跟上去一脚将此人蹬倒,然后抽空跃了出来,凝目看了看刘驰驰这边形势。 “要不要帮忙?”他看了看难罗一脸的杀意,皱眉问道。 在和唐枭一伙的对决中,他已稍稍占了上风。本来以他一人之力,力敌七八人之众,还是稍显有些吃力的。但无奈这座庭室之中空间狭窄,七八个人根本施展不开,一般人又不敢靠近那七宝佛座附近,所以,倒有一半人落在了人群后面。 眼前几人,李默余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现在还不需要。”刘驰驰轻轻摇头道,“你只管尽心对付他们,时间紧迫,我们得抓紧时间逃出去。” 说话间,对面难罗法师的手臂骨骼间已发出了一阵“噼噼啵啵”的轻响,听来让人毛骨一瘆,直起鸡皮疙瘩。 李默余眉目一紧,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提醒刘驰驰: “你千万别小瞧了这番僧,依我看,他这多半是西域传说中苦头陀修行的一种异能,你看他手臂之长就知道了。” 苦头陀?被默余一提醒,刘驰驰心中迅速打了个激灵。 这苦头陀不就是旧载印度国的苦行僧吗。之所以叫苦行僧,是因为他们视自己的身体为罪孽的载体,是臭皮囊,必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方能获得精神的自由和灵魂的解脱。他们是较早印度一些宗教中以“苦行”为修行手段的僧人,经常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带着象征湿婆神的三叉法杖。据说,修行者通过修炼瑜伽能把体内的潜能调动和激发出来。他们的四肢和身体甚至可以柔嫩变形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难道这难罗也是个苦行僧? 然而时间已容不得他细想,刘驰驰一回神,那难罗已舒展长臂,挥斥着法杖逼了上来。 刘驰驰挥臂去挡,绿袖剑刃的荧光砍抵在腕口粗的法杖上。他虎口一酥,险些脱手。 这番僧的力量着实大得惊人,法杖上犹有千钧力道向他施压过来,这一回,这番僧下了死手。 刘驰驰一惊,后腿蹬弓,合丹田之力拼命抵住,就这样总算勉强抵御住。 一抬头,难罗那副似笑非笑的嘴脸就在近前,咧嘴一咬牙,法杖上的力道有陡然增加了几分。 刘驰驰心叫不好,这番僧是玩了命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啊。他连退了好几步,已经快被逼进到大厅的中央,身后几米远处就是七宝神座。 令狐姗“啊”得叫出声来,随手捡起一把佩刀就冲了上来,刚冲到一半,突吓得急停住,只见唐枭横刀狰狞地立于面前。 “姑娘家家的,到处乱跑什么!” 李默余一看情形危急,忙疾腿蹬开两名缠斗的兵士,一个健步挡在了令狐姗面前,咬牙冷峻道: “唐枭,你不知你欠我一命吗?” 说着挥舞剑花主动迎了上去。 唐枭碰到李默余本就信心不足,加之被他一声震喝,乱了方寸,手忙脚乱抵挡几招,便扭头急叫: “法师,法师!” 与此同时,令狐姗靠在石壁一侧紧着提醒道: “又灭了一盏灯,只剩一盏了!” 那难罗正与刘驰驰对峙,眼神犀利地死盯住他一动不动,嘴上只管冷声说道: “你自求多福吧,不要坏了老夫大事。” 唐枭心底一寒,回头再看李默余时,眼神中已有些生无可恋了。 李默余看他可怜,心思顿时一软,只趁他空档,祭出一脚蹬在他腹部,把他蹬出去了好几步。 “饶你一命,还不带你的手下离开,再等这石室就要塌了!” 唐枭跌爬着站起,惊恐中看他一眼,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直到李默余厉目跺脚道: “还不快走!” 他这才回过味来,连忙招呼着手下往大厅洞口出窜去。 难罗正狠着脸往刘驰驰手上施力,脸色难看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帮带来的兵呈鸟兽状逃远,脸色愈发得阴沉,铁青得厉害。 李默余腾出空来,急转头看向刘驰驰他们。 此时的刘驰驰已然一头暴汗,被难罗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依然死撑住,臂膀上已微微发颤。 默余心叫不好,腾身过来刚欲伸出自己的护龙臂帮助刘驰驰抵挡住,就听难罗口中一声怪啸,他便惊摄住了。 咆哮声中,难罗的脑袋蒸腾起一股白烟,裸露的左臂极速暴长,骨骼带力,“嘭”的一声正好印震在刘驰驰胸口。 刘驰驰猛然着力,胸口一甜,血气上涌,身子如颗沙包状向后飞去,越过天花顶上那簇聚光,直接撞在七宝佛座上。 佛座上的白玉佛帐摔落,帐内东西滚了一地,其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一只镏金纹样精美绝伦的七色旖光宝函。 随着宝函落地,那盖子也自然打开了,露出一只白花花的散发着玉质柔光的东西来。 难罗顿时两眼放光,惊喜着叫道: “果真是我大圣释迦摩尼佛祖顶骨舍利!” 说毕全然不顾扑了进来。 此时佛座四周的神咒法坛随着刘驰驰的跌落进来,已全然破解,头顶处那束耀光也以全然散去,只留瓦砾石块四下纷至,华丽璀璨一时的大厅已成狼藉一片。 看到难罗动身扑向舍利宝函,李默余也惊从身后腾身而起,他的目标也是那宝函,可是他离得较远,眼看着舍利宝函就要落到那番僧手上 突然间,斜里伸过来一只血色苍白的手,将那宝函揽在了怀里。 第181章 真正的伺迦,敢于活埋了自己 又是刘驰驰! 即便此刻他再是虚弱,也拼尽气力够到了宝函。 在难罗犹自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刘驰驰虽半躺在地上,但仍稳稳地伸手将宝函纳入了怀中。 他苍白的嘴角挂着血丝,面容安详无比平和,甚至留了丝笑容是给这目瞪口呆的和尚的。 “不好意思,这东西终究不是属于你的。” 他笑着站起身,胸口猛然一阵翻涌,喷出一大口血来。 难罗勃然大怒,全掌如蒲扇般飞扬而至。刘驰驰无意防备,又被正拍中胸口,身体倒地,蜷缩着横飞出去,落到石厅一角,瞠目间又一口鲜血喷出,倒头晕死了过去。 难罗见此情形,哼然一笑,跨步去抢他怀里的宝函。冷不防李默余适时赶到,伸手青虹死挡在他前面。 难罗触及剑身,惊往后一跃而起。 “你找死!” “哼,我俩还不一定谁找死!”李默余退后一步冷笑道,看着已没有了生息的刘驰驰,心中紧紧地抽搐了一下。他右臂上的龙样符纹由于他体内的愤怒而胀得通红发紫。 难罗看了眼昏死过去的刘驰驰,撤手缓缓起身,轻手一指刘驰驰道: “此乃我与他之间之事,与你等无关,奉劝你最好躲远一点。” 李默余咬牙不语,眼眶眦满血丝,那一刻愤怒已使得他全身热血膨胀。 他擎剑冷目道: “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难罗笑了,笑中只顾摇头道: “于中原人士相处久矣,然而终究还是看不透人心。有一心为己,只为飞黄腾达者;有漠不关心,事事与己无关者;也有你这等不为什么,却甘心为朋友两肋插刀者,真是弄不太懂。” 李默余竟也陪着笑了,笑容中颇多鄙夷之色。 “和尚,非是中原之人复杂,只因你 们番邦尚不懂一个义字而已。于我中原之人心中,有大义,有小义,事事关乎义者,才可称之顶天立地之人。” 听罢此言,难罗竟沉思了片刻,拱手凝目道: “受教了。不过即便是你今日说出此等道理,也阻止不了老夫杀你。” 李默余剑芒一指,大义凛然道: “来吧!” 说话声中,难罗的法杖已如座黑塔般被擎起,力压山兮向李默余头顶直盖过来。 李默余急错身形,青虹交至左手,右手握拳,通红的拳头已向难罗胸口处砸去。 这拳带满力道,虎啸龙吟一般挟着风声而至,实实地锤击在难罗的胸口。 难罗身形一震,低头看向胸口处的拳头,就此不动。 默余脸色铁青,眼看着那拳头陷进和尚的胸口,力道竟变得荡然无存。 难罗缓缓抬头,目中狞笑着道: “中原伎俩仅如此尔。” 说毕突然猛一挺胸,直把默余的拳头瞬间弹飞出去,趁他不防,极速伸出手来鬼魅一般搭上李默余的手臂。 李默余一惊,手臂已被他抓牢,再想用劲,已然使不上力。 难罗一手使力把默余朝近前一拉,另一手瞬间化掌向他肩胛处拍去。 “释手!” 李默余肩胛负痛,身体就此撤力,然而仍不死心,左手挥剑向难罗脖颈处疾砍过去。 难罗哼笑一声,右掌已迅疾地印在李默余胸口,“嘭”的一声,李默余的身形瞬间又疾飞了出去 难罗不急不慌起来整理衣衫,一边半眯着双目含笑听着李默余飞出去的动静,脸目间一副胸有成竹。 默余身形消失半天听不到响动,难罗神情一奇,扭头看去。 “嗯?” 室厅中央,刘驰驰凭空接住李默余飞来的身形,稳稳把他放下来。 李默余胸口犹痛,捂住胸口剧烈咳嗽几声,方缓缓抬头道: “谢了兄弟,没你这回为兄可真挂了。” 默余一贯严谨纳言,此时突然说了一句刘驰驰式的俏皮话“挂了”,惹得刘驰驰牵动了嘴角一笑道: “默余,你先歇息,待我将这番僧料理完了。” 说毕直起身形向着难罗大跨出了一步。 难罗此时的表情已惊得不能自已,黑皮的脸上怪异抽搐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惊诧模样。 “你,你刚不是被老夫重击之下晕死过去了吗?!” 难罗惊诧声中,刘驰驰突然止步站着,注视着难罗不语。 他径直低头,掀开胸口处衣服。偌大一块乌黑发亮的掌印正在蒸腾着热气,好似要在熨烫中消退去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默余在身后瞪大双眼问道。 刘驰驰依旧无语,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但只觉周遭如沐春风一般,从未有过的畅快与舒适。 他举起擎剑的右掌凝望,掌心处微有烧灼感,几缕绿光竟然从曲指缝间流溢而出,和绿袖之剑相映成辉。 “伺迦!”难罗惊呼道:“你现在才是真正的青纹伺迦!” 说话声中他人已跃起,黝黑的身影加之宽大的僧袍如一团黑云,遮天蔽日般向刘驰驰倾轧过来。 他想作殊死一搏! “当心!”“当心!” 在默余和令狐姗惊呼声中,刘驰驰头也不抬祭出一剑! 剑气斗冲,呈啸鸣之势疾飞,破障,倏然消失于难罗胸口处。 难罗忽觉胸口处一片凉意,心叫不好,动作就此在半空中僵住。随即法杖落地,整个人仆倒于地上。抽搐不停中,眼神犹自带着执拗的不信。 然而此时对于这和尚来说,俱已万念成灰。 刘驰驰走近,半腿蹲俯于他面前,咫尺眼光相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物。 道: “谢谢,没有你的成全,我还不知道何为伺迦!” 难罗最后的视线停留在刘驰驰手中,那里,端坐一枚莹莹如玉一般光泽的,佛骨舍利。 难罗绝望中倒头,就此殒命于大唐乾符二年。 …… 大厅里再无人声,烛火灯光中,仿佛就此尘埃落定。 刘驰驰和李默余呆呆注视着难罗的尸体无语,一动一静间,时光流逝飞快。 令狐珊忽然冲上前拉醒发呆地他俩,叫道: “发什么愣?石厅就快要被封死了!” 刘驰驰和李默余倏然警醒,一起别过头去看那黄金灯盏! 正这时,仿佛有股风特意袭来似的,那灯火摇曳两下,竟“噗”的一声熄灭了。 刘驰驰和李默余同时惊起身形,扯起令狐珊向石门处奔去…… “轰隆隆……”,整间石厅在巨响中震颤不已,一块巨石挟着从天而降漫扬的尘土,瞬间将整间石室封堵得严严实实。 “啊!” 赶迟一步的刘驰驰一拳击在巨石之上,石室内激起一整闷响。 石门纹丝未动,灯,反倒全部熄灭了。 哇靠,这难道也有声控的?! 第182章 小女子的,企图 石室中骤然熄灭的灯火,让措不及防陷入黑暗中的三人同时惊呼起来,随即扑面而来呛人的灰尘,又让三人在黑暗中止不住地咳嗽。 这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无助地回响,莫名又激起了几分令狐姗心里的惶恐。 她焦虑道: “我们被困住了。” 不用令狐姗提醒,刘驰驰自然也知道,他们唯一的出路已被这“阿育王石”给堵死了。 “我知道。” 他声音低沉着说,刚刚一招将难罗毙命的兴奋感也随之一扫而光。 从一个绝望进入到另外一个绝望,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不知道这在古代该怎么算,不过也是够快的了。 三人显然一时无策,沉默在黑暗里有些无所适从。 黑暗和幽闭空间是人类意志力的天敌,对女人来说尤其如此。黑暗中,令狐姗近乎敏感地贴紧了刘驰驰的身体,把她作为女人脆弱的一面彰显无疑。 刘驰驰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问道: “默余,有没带火石之类的点火器具?” 黑暗中传来李默余的声音,有些怏怏。 “跟你一样,被他们抓住之时全被搜走了。” 好半天令狐珊突然反应过来。 “你们说什么?火石?我有,我有!” 她悉悉索索从身上摸出些东西递到刘驰驰的手上,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啪”的一声,打出一道小小的电火花。 “啊,爆炸!”令狐姗惊呼道,下意识地缩手。 “不是爆炸,只是静电而已。” 刘驰驰解释道,语气颇有些习以为常。本来就是,生物电而已。 对了,爆炸!刚才的爆炸哪儿去了? 他脑子里闪过一念,急冲着黑暗中的李默余问道: “默余,刚才在石室顶上那么大的震动,你感觉到了,可是爆炸?” 刚才那几下爆炸引起的反应着实不小,整座厅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李默余自然也不例外。 “你说是刚才动静很大那几下?恐怕是吧。” “如果是,那我们就有救了。”他喃喃道,心中有颗火苗又开始燃烧乃至升腾起来。 “泠竹,一定是泠竹!” “泠竹?你说刚才那几下爆炸的声音是泠竹姑娘弄出来的?”李默余不解,紧追着问道。 “嗯,你别忘了,她原本就是洛阳大风堂冷家的人。” 刘驰驰答道,顺手在身边石壁上摸索到一只长明灯盏,试探着打起火来。 火石打亮处,长明灯盏的火信随即也被点燃。灯火莹莹跃动中,刘驰驰突然间有些想不明白,刚才石门关上那会儿,这满厅的灯火又怎会齐齐熄灭掉的?搞得他以为是什么高科技,还带声控似的。 “你确定?” 随着灯火的点燃,李默余看清了他的位置,向他走近几步道。 “我确定。”他肯定地点头, “因为火药,就是我事先让她准备好的。” 李默余这才忆起昨日午后讲经完毕,他与冷泠竹以及甜儿交流的那一幕。现在看来,就是在交代这一切。可她们又是怎么知道这爆炸的确切位置的呢? “她们是怎么知道这舍利地宫确切位置的?”他随即问道。 “不知道。” 想不到刘驰驰竟也疑惑着摇了摇头。 “当时我让她们准备炸药一类的东西,只是为了对付令狐嗣他们一帮神策军而已。” 说着话,刘驰驰扭头看了眼就在身边的令狐姗。 这女孩刚适应突来的光明,一时还未从偎靠着刘驰驰的状态里出来。猛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兄长,立即抬起头警觉道: “你们把我兄长怎么了?” 刘驰驰沉吟着刚想答她,就见李默余抬了抬头,意味深长道: “令兄怎么样,就要看他自己是怎么做了。” 语气沉着而肯定,其意思是,如果令狐嗣不做这番僧的帮凶,自然不会拿他怎样。 令狐姗无语低下头来,细腻脸庞上浮过一丝少有的悔色。 一路以来,令狐姗话少敏感,一直以性格坚强独立示人,就算最后时刻刘驰驰揭示出了她的身份,她也不曾流露过半点悔意,更别提女儿家的婉转柔弱了。 而此刻看她表情一变,刘驰驰反倒心里瞬间柔软了一下,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而且在紧要关头还帮了自己。他朝李默余暗使了个颜色,意思就此打住,不要让她就此多想。 却不料,令狐姗眉目一素,低头间睫毛扑簌抖动几下。 “我知道两位哥哥一定记恨我一路之上利用了你们,熟不知这是珊儿不得已而为之的。我兄长令狐嗣在京为官多年,看似官至宣威大将手握重权无上荣光,其实暗里一直为神策中尉田令孜手上一枚棋子而已,受其挟制任其摆布多年,屡受其困,不得返归故郡凤翔。” 刘驰驰不解问道: “他是一介男儿,谁能困得了他自由,他只管回去就是了。” 令狐嗣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 “不得私自离京返回故里,否则,以叛逆论处。” 刘驰驰咋舌道: “这是什么道理?” 默余一旁听罢,点头道: “这我多少知道一些,皆因你父令狐绹为当今凤翔节度使,手握重兵,把持一方。朝廷恐有谋逆之嫌,所以提携其子于京中任职,其实暗为挟持,令其不得谋反而已。” 令狐珊稍点头道: “李大哥话说对了一半。其实我父性儒,上侍过三代唐皇,一直忠义耿直,不怀二心,所以当今圣上才放心将凤翔郡交由我父管制。至于兄长令狐嗣赴京任职一事,其实是那田令孜老儿一人的主意。” “难道他想拉挟你父,使其兵马部队为他一人所用?”李默余深谙朝中之道,脑子一转立刻反应过来。 “正是。”令狐珊毫不犹豫道: “幸而此次这田老儿似开了恩,答应我这兄长,只要此趟出来替他夺得这枚佛骨舍利,即可放他离京,回归凤翔故里任职。” “如此一来,就可再也不用受其劫持摆布了。”默余甚是理解,点头感慨道。 “是,只不过……”说到此处,令狐珊语气微微一顿,面有愧色道: “只不过我兄长一直对其为人做事颇有微词,所以无论如何不肯全力相助,我看了着急,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渐渐看她说着,声音便小了许多,神色也自暗淡了下来。 刘驰驰和李默余此时方才知道她的初衷,齐齐暗自吐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第183章 真身,隐于绚烂荼蘼处 令狐珊语毕,美目顾兮。 “你们恨我,就只管恨吧,谁叫我一时糊涂助纣为虐了呢,还累得杨大哥白白丢了性命。” 说着,把泪眼只管看向地上的杨一六。 刘驰驰心思这杨一六的死并不全是她的错,有一半乃是他自己造成的,但人既已死而,再说也无何用。 他无语着抬头看向令狐珊,看她一脸的梨花带雨。 即便是再丑的女人,也有楚楚的时候,何况她根本不丑; 岂止是不丑,简直就是粉玉雕琢般的姣人面容。 这样的令狐珊,只怎会教人生恨呢? 刘驰驰惟有一声感慨,长长的,苏楚澜式的纳之肺腑的感慨,这战乱之秋的红颜呀! 李默余眉头一皱,便知道这家伙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 刘驰驰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那只用命守护得来的锦盒,递至她面前道: “这个,你还需要吗?” 令狐珊抬头怔怔看他,着紧摇头道: “不要了。” 刘驰驰一伸手将她手掌捉住,道: “拿着。” 说完,将锦盒按纳在她手掌心上。 令狐珊局促中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他。 “你” 李默余怒恼地冲至刘驰驰面前,大声斥责道: “你难道疯了不成?她拿到了还不是要献与那姓田的老儿?你又怎可将你舍命相守的宝物白白送与到贼人之手?” 闻言,令狐珊似被烫着一般急速将手收回,口中直道: “使不得,我岂能再做回那种不义之人?” 刘驰驰看他俩表情,哑然失笑道: “你们当真以为这里面放的是枚真正的佛骨舍利?” 话一出口,李默余和令狐珊两人均被他讲愣得说不出话来。 他自顾冲着默余打开锦盒道: “默余,你见多识广,你来瞧瞧这枚舍利的真假。” 李默余将信将疑从锦盒捧出那枚宝贝,放在眼前端详片刻,转视他道: “如脂似玉,润泽光华,隐隐似有血脉纹理。驰驰,这的确是件不折不扣的佛门宝物。” 刘驰驰继续微笑提醒道: “你再仔细看看。” 李默余狐疑着看他一眼,又小心将舍利骨拿起,看了片刻后,突想起放置于耳侧轻轻叩击了几下,方才蹙眉微展道: “这难道是枚白脂玉质的仿品?” 刘驰驰这才目露微笑道: “对了,这其实是枚影骨舍利。换而言之,就是真身舍利的玉质仿品。” “仿品?”令狐姗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 “你是说,你与那难罗番僧殊死争夺了半天的佛骨舍利,竟然是个假的,仅是件仿品而已?” 刘驰驰微是笑道: “听来不信,但确是如此。” 想来有些可悲,这难罗和自己一场殊死血拼,临到死前都没意识到,自己苦苦追求的那枚佛顶骨舍利,竟只是件仿品而已。 虽然刘驰驰赋予了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影骨舍利。但它终归只是一件仿品而已。 可它确实是前人为防舍利被盗,而进行炮制的仿品。诸如此类的物件,刘驰驰早在李尽忠的包裹中就曾见到过。 李默余大惑不解道: “既然这是枚仿品,那枚真正的佛顶骨舍利又在何处?” 沉吟片刻,刘驰驰举手指向刚才被难罗一掌打飞摔落的墙角道: “如我估猜的没错,应该就在那里边了。” 灯火掩映下,一片石砾散乱的墙角,刚刚不期然间被刘驰驰撞开了一座小小的石龛。 “你是说那个墙角?”李默余犹自不敢相信。 在这满室锦绣、珠光溢彩的地宫大厅里,那佛教界至高无上的佛骨舍利竟会放在这个墙脚不起眼的石龛之中?如是这样,是不是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亲手摸到的,那石龛里有物。” 听说有物,李默余和令狐珊俱都不作声了。三人就此默契,掌着灯火小心翼翼走近那座不起眼的石龛。精神全神贯注间,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头顶石洞上方轻微作响的敲凿声。 高不及一米的石龛,坐落在七宝神座后面墙脚的阴影里,如不是特别注意,根本不会留意到,跟何况还有一扇小小的石门遮挡着。 石门已被刘驰驰撞开,吱成一条不小的豁口,黑黢黢的,实在不像是个藏宝的地儿。 默余伸手要用火把去照亮,被刘驰驰轻手接过道: “我来吧。” 转身便俯下身子钻了进去。 李默余明白驰驰的好意,他们谁都不清楚里面会有什么意外,越是藏宝处越可能危险,刚才那七宝神座一圈的神奇光芒就是例子。 刘驰驰仗着自己是青纹侍迦的身份,自然比他们胆子要大一些。 纵使胆大,刘驰驰还是被吓着了。 一具方袍圆领的人形枯尸,盘腿趺坐在石龛内,被他火光一照,面目栩栩竟似要张口说话一般。刘驰驰猛被一吓,失手将火把跌落地上,扑簌跳动两下险些灭掉。 外面默余一惊,紧张问道: “怎么了?” 刘驰驰稳了稳神,待看清这是个早已圆寂多时的和尚后,才伸手到身后摆了一摆手。 见状,李默余和令狐珊这才情绪稍定,安下心来等着刘驰驰随后的消息。 刘驰驰重新掌灯细望。 从这具干尸皮肤的失水情况来看,显然这位僧人早已圆寂了多年,原本就不高的身形更是缩小得厉害,干瘦的骨架上顶着的脑袋凸显得特别硕大,脖颈微微前突,呈凝目安视状,双手合于胸前,手掌间握有一物。 这是一件明黄色的丝绸包裹,历经数年,光鲜而不褪色,想来是件非常贵重的丝绸织物。 那至圣的顶骨舍利会在这包裹里吗? 刘驰驰带着疑惑,伸左手去取那和尚手中的包裹,稍稍用力之下竟然未能拿动。 他自觉奇怪,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和尚十根纤瘦露骨的手指正紧紧握着丝绸的包裹,时日太长,这十根手指竟已牢牢将这包裹固定住了,轻易拿不出来。 刘驰驰换个身位,将火把交至左手,伸出右手过去,刚触及那包裹,这和尚十根僵直的手指竟然缓缓地松弛开来了。 他心中惊奇着将那包裹轻松拿到手中。 “骨碌”一声,那和尚干尸的脑袋竟然掉落在地! 刘驰驰惊得急往后退,就听一阵“劈里啪啦”声响,那和尚的骨架竟在他面前全然坍塌成一对粉齑。 第184章 仲夏的城邑,地下地上 那头颅,落地变了形,顷刻间从眼耳口鼻中淌出流水一般的金砂来。 光华耀眼,满室祥瑞,空室中有袅袅梵音焚起,竟如同天花乱坠一般,下了一室的金雨。 渺渺中,仿佛一介往生从此西去,凡事尽托付于尘嚣之人。 目视这枯僧尸骨于他眼前崩塌砂化的瞬间,刘驰驰手捧着锦缎包裹跌坐在地上,光发着呆不知进退。唯只晓得右掌间发出微微绿色华光与之相应,全身上下如同重生一般,被洗筋换髓了一遍。 直到李默余在石龛外唤他,他才恍然缓过神来,忙答复道: “我不碍事。” 再转过头来,石室内已缤纷落尽,一切归隐于平淡里了。 他平复心绪,缓身退出石龛,再看,不知哪来的风,吹落过后,一地的金光闪闪。 李默余他们四下惊顾着问道: “这是何因?” 他方才回过神,将石龛内情形叙述了一遍,讲到那尸骨顷刻成砂时,这两人听得呆若木鸡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石龛内的僧人是什么人?”李默余道。 “不清楚,只知道他手里握着这支包裹,我一拿下后他便自行化成这金沙了。” 刘驰驰说着用手指了指一地的金光,把令狐姗瞬间惊得骇跳起。 “这一地的金砂原来是那和尚的” 李默余心神方定,顾之摇头说: “祥瑞之兆,不必那么大惊小怪。” 说着看一眼刘驰驰,微是催促道: “快些将包裹打开,看看是不是那枚释迦牟尼佛顶骨舍利,别又再是一场空欢喜。” 刘驰驰闻言,将手中锦缎的包裹放于地上,小心揭开那明黄色的绸缎,竟现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函来。 令狐姗靠拢过来,皱起眉头道: “难道那佛门至上至尊的舍利圣物会放在这不起眼的铁函内?” 只看李默余注视着不语,半天无人答她。 “但愿是吧。” 看她有些怏怏的表情,刘驰驰便含糊答道。 其实他也有些意外,这包装也太不讲究了吧,跟刚才那枚仿制而成的影骨舍利都没法相比。 纵使心中这样想法,他还是抽剑小心挑开了将铁函上锈锁,这才露出一只精致的镏金宝函来。 这是只金色发暗的宝函,光是看成色就知道已有太长的年头了。四面浮刻着各式佛陀的造像,风格古雅,纹理繁琐,细节之处颇有西域之风,想必确实是件西域传来的物件。 镏金的宝函打开,又是一更小的宝函。 这个什么风格,俄罗斯套娃吗。 刘驰驰心思着又去撬动了第三个宝函。他接连开了六个宝函,越开心里疑团越重,直到打开第七重宝函,终于看到了一樽白玉制成的莲花宝座。 在这莲花宝座上正盛放有一只盈白如玉的骨片。 拈起,似玉非玉,朦胧有血丝条理,迎着烛光竟然视若晨昏,濯起一片光晕来。 “驰驰,快注意你手!”李默余从未有过地惊呼道。 但此时他已然撒不了手了。 仿佛生了根一般,那方寸的骨片就粘在他手指之间。 “啊!”他一声叫唤,只见从他右手手心的淡青色圈纹处,正升腾起道道殷红的血丝,逶迤着窜向那指端的骨片处。 “怎样?”李默余急问。 “没事。” 他伸左手按耐住默余,心里却是血潮澎动。 血丝行至指端,骨片立马变了颜色,初时若桃花般粉红若里,红晕越长,便在骨片中央盘旋开来,嫣红似血,红及深处,竟然储出一道光圈来。 那光圈越涨越大,不经意间已遍及掌端。三人凝视着,紧张得几已屏住了呼吸。 忽得掌端红光暴涨,竟似赤练般从他手间爆起一根夺目的光柱来,刺目灼眼中,李默余和令狐姗的眼前顿时一片耀光,再也看不见什么。 “要命!我什么也看不到了!”默余大叫,试图掩目。 令狐姗目视已经呆住了,双目所视之处,除了白色耀眼一片,已看不见他物,如此变故,已让她惊得她愣在当下,没有了反应。 刘驰驰目尚能视,但胸腔中的气血此刻却如骇浪翻涌,顷刻间一股热力涌到咽喉间,大脑里一阵剧烈的眩晕。 他于最后心里无助道:完了,我这人从不晕车晕机的,连坐船也没晕过浪,这回竟然是要晕在这光里了。 又一阵更大的晕眩袭来,他头脑一片空白,仰头无声地倒了下去。 ======= 仲夏的金陵城,霞光从城阙头迟缓地西移。 赶在城头最后一抹光线落下前,泠竹和甜儿率领着殷家上下老老小小赶回了殷府。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 老夫人离家两日,除尘整理之类的,家里许多事务尚待新少奶奶发话指挥。 殷老夫人不愧为曾经的狱族山神,心意玲珑、识人心思已属常态。她只在堂前休憩了片刻,便摆摆手道: “好了,这两日大家也够忙得够累了,打扫整理之事明日再说,今日都早些歇息吧。” 她又目光平和地注视甜儿她俩人道: “好了,你们有事直管去忙你们的。” 说罢起身,由仆人扶着往后院自己的庵房去了。 待老夫人身影消失于门外的暮色里,泠竹目露羡色,对甜儿幽幽说道: “姊姊,泠竹真羡慕你。” 甜儿犹自笑道: “羡慕我什么?有个如老夫人这般明理的婆婆?” 泠竹脸犹有些红,只是不说话。 甜儿满脸挂笑,盯着泠竹粉脸打趣道: “原来我家妹子春心动了,思着要嫁人了。” 泠竹伸出拳头作势要打,甜儿忙架住道: “瞧我们俩有这时间打闹,还不赶紧张罗要紧事去。” 听她这一说,泠竹忙收色道: “亏得姊姊提醒,要是坏了驰哥哥的大事,我可就要懊恼死了。” 甜儿点头,只顾看着灯影里的泠竹,一副黄衫罗裙、素锦华年的模样,心中直有些唏嘘道: 这丫头一门心思全是她的驰哥哥,但就不知道那刘驰驰是怎么想的?一个原本就是从异世界里穿越过来的人,只管安安份份做你的事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工夫惹出这么多情债的,真是罪孽不轻啊! 她只在灯影里叹息,抬头不觉间,屋外已全然黑了。 第185章 这世间,唯感情不能论金钱 宋甜儿有些出神,扭头望向屋外,一人看那夜的深蓝直沁入到漆黑里去。 不知怎的,心脉一悸,胸口处凭空有些生疼。 她猛有些紧张,无端地焦虑起来。 难道十六有事?否则那生命灵符怎会平白无故跳将出来扯痛她的心脉? 自己在十六体内植入的生命灵符,实则是自己身为山神心脉的一部分。在当日十六与自己情意相浓、灵欲交接之际,由自己将意念成冰,从彼此身体相连处植入了他的体内。 那一刻,他尚活在欲望的巅峰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此生自己已将两人的生死从此牵挂到在他一人的身上。 她暗念:傻十六,你定要懂得好好保重自己,否则一人带去的,将是两人的性命。 泠竹注意到甜儿脸上表情有些异样,关切道: “姐姐,怎么了?” 甜儿的目光从夜色里游移回来,浅浅一笑道: “没什么,只是想我那男人了。” 虽是笑着,但转眼一滴眼泪已从清朗的脸颊滑下。 冷泠竹丝毫不介意宋甜儿的直白,也深谙她心里之苦。在她看来,心所执者,口所念也,才是这个姐姐弥足珍贵的真性情。 她知道殷十六一行人去送释行文的事,也多少听说过其中曲折,此刻看甜儿潸然一滴眼泪,当即便明白了她心中忐忑,就此只能宽慰道: “姐姐莫多担心,我听驰哥哥讲过,他城里之事一有眉目便会立刻动身赶去寻找殷大哥,再说殷大哥他们一行四人,俱都是懂武之人,哪有那么容易遭人算计的。我看多半是岭南一带山岭险峻、路途不易,不方便带口信回来而已。” 甜儿知其在宽慰自己,便径直笑笑道: “姐姐心里有数,十六这些年走南闯北惯了,少有困难可以难住他的。我刚只是一说而已,妹妹你不必在意,赶紧安排要紧事才对。” 泠竹这才别脸道: “要办成我这事,需得要些硝石、硫磺方行。” 甜儿点头随即吩咐左右: “来啊,差人将堂口的袁掌柜和李掌柜请过来。” 立刻有下人答应着,急转出门。 泠竹不解道: “姐姐,这两位掌柜” “哦。”甜儿转而解释道: “这两位俱是殷家字号下的老掌柜,袁掌柜掌管着殷家字号下南北货的生意,而那李掌柜则是殷家字号药铺的掌事人。有这两人在,你要置办的那些东西定当是没有问题了。” 不一会,两位掌柜到,虽是有些上了年纪,但目光之中俱都是一副商人的精明模样。 一一招呼坐下后,甜儿问道: “袁掌柜、李掌柜,这么晚有劳两位过来,实是有要紧事情想请两位帮忙。” 两位掌柜赶紧起身道: “少夫人切莫客气,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宋甜儿这才将需要硝石、硫磺一类原料的事说出来。 说完问道: “不知道两位掌柜可有办法弄到以上的东西?” 两位掌柜听罢,一时没有说话,片刻那袁掌柜才有些为难地说道: “少夫人,在下店铺平日里所备,俱是一些日常家用的琐碎,像硝石、硫磺一类的东西还真是少有接触。” 甜儿听完沉吟不语,转头又接着望向药材铺的李掌柜。 李掌柜拱手道: “少夫人所说的硝石硫磺,我店中尚有一些,原本只为配药做引而已,所以存量并不算多。” 泠竹着急问道: “有多少?” 那李掌柜思忖片刻后回答: “也就十几两而已。” 泠竹摇头道: “太少了,远不够。” 甜儿皱眉道: “妹子,你需要多少?” 泠竹略抬了下眉头道: “大约上百斤。” 甜儿还未说话,两位掌柜倒暗自倒吸了口凉气道: “这,姑娘要这多的硝石硫磺做何用途?” “这个” 泠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他,甜儿却于一旁稍稍有些不悦道: “你们问这做甚,直管想法子去办就是了。” 那李掌柜一看见东家少奶奶不高兴,赶忙解释道: “少夫人莫要生气,非是在下多嘴,只是需要如此大量的硝石硫磺一定非是用于平常的用途,按此说来,也绝非是用平常方法可以获取到的。” 宋甜儿紧着问道: “你说这话难道是有什么好法子?” 那李掌柜回顾袁掌柜一眼,话里有话道: “此事恐怕只有袁掌柜才能办到。” 宋甜儿疑惑不解问道: “袁掌柜?” 那袁掌柜这时方自人后慢慢走出,轻作一揖道: “少夫人有所不知,你所要的硝石硫磺份量如此之大,在这座金陵城里只可能会一家店里才有。” 宋甜儿喜道: “你们说的哪家?” “城西的马家。”袁掌柜平静道。 “马家?” “正是。”袁掌柜点头道: “这城西的马家乃是一家烟花爆竹的制作工坊,其当家的马掌柜与我素来有旧。” 这一说,泠竹顿时明白,这城里哪有商号会无端屯积几百斤的硝石硫磺在手上,想来也只有制作烟花爆竹的才会。自己家中也是制作烟火爆竹的,怎没早想到这点? 随即赶紧道: “既是如此,那还不赶紧去买了?” 袁掌柜伸手止住她道: “姑娘莫急,人家还不一定能卖给你呢。” 泠竹奇怪道: “这是为何?” 甜儿“扑哧”一声笑道: “丫头,你家也是祖传制作烟花爆竹的,如有人愿意将你家中的硝石硫磺等材料全部买了,你可愿意?” 泠竹想也没想就答道: “如价钱合适,我为何不愿意?” 甜儿随即笑着反问道: “那你将东西卖于我后,你拿什么生产烟花爆竹去?” 明白了甜儿的意思,泠竹顿时有些发愣,她从未当过家,不知道家业生计如何长久维系,想一时就做一事惯了。 “那如若这样,他不肯卖于我们怎办?”她犯愁说道。 甜儿看她这副模样,又笑着安慰道: “妹妹莫愁,做姐姐的我自有办法。” 听她这么说,泠竹瞪大眼睛道: “好姐姐,我知你一定有办法,你快讲讲!” 宋甜儿这才扭头,正色冲袁掌柜道: “袁掌柜,烦你帮我连夜去趟城西的马家,请他作个价,我要立马将他家烟花产业全部接手过来。” 第186章 金陵,风雨起于苍黄 那袁掌柜面有难色道: “事情如此紧急,我只怕那马掌柜不定会答应。” 甜儿笑中一派成竹道: “袁掌柜,此事你自不需多虑。此刻正乃仲夏之际,他家烟花爆竹的生意正当寡淡,如此时候,正是全盘接手他家生意的最佳时机,再加之你和他家素来的交情,晓之以利弊,岂有谈不下来的道理?” 听她这一讲,袁掌柜知道也推辞不了,只好点头道: “好吧,我且去一试。” 宋甜儿微视其而严肃道: “不是试试,而是一定要谈下来,我要求明早就能进他马家仓库盘货。” 说毕口气又稍作婉转道: “至于收购价钱方面,我要李老板陪着你一起前去,也好有个商量。只要对方开价不过离谱,你俩商量权衡后自可定夺,我将此次拍板的权力全权放之于你们。” 这两人听她一说,顿觉有了底气,精神一振道: “少夫人,我们现在就去西城马家商酌接手一事,您就安于家坐等我俩好消息吧。” 甜儿这才目露满意笑容,点头道: “好,你俩趁天色尚早赶紧去吧,明日一早我要站在马家的库房里查验库存。” 袁、李两位掌柜郑重点头,随即赶紧告辞,趁着月色尚浅急急赶着往西城去了。 看着一行人走远,泠竹掉头目光中皆是愕然道: “姐姐,你对此事真有如此把握吗?” 甜儿平静目视远方。 “在这金陵城界面,尚还没有殷家办不成的事。” 泠竹听她这话,心中暗自感叹,深为殷家在这古城里的影响力折服不已。 此时,一轮皎月如怡,已稳稳挂于城阙的垛口。三两清辉闲适,渐渐淌满整座古老的城邑。远处山林,若吟若歌,静谧中升腾起一道暮色烟云。 甜儿缥缈起目光道: “好妹妹,你还得再陪我去趟清凉山巅的断崖上。” 泠竹记得,那清凉山的断崖绝壁就在殷家后院子的上方,那里曾是狱族日常的聚会之所。 等她们两人乘车抵达清凉山巅之时,山神殿外已经等候聚拢来了十几名当地狱族的头目。 原来早在报恩寺之时,她就已通过青鸾鸟传了山神令下去,通知了这金陵城附近的狱族头领今晚在这清凉山巅一聚。 晚风荡席山巅,甜儿和泠竹于风中站定,虽是同为一袭娇柔的女儿装束,但依然难掩其飒爽英姿,秀发于翻飞处散如林烟。 夜风漆黑处,甜儿扫视四下族人,说道: “各位族中首领,前几日蒙大家于报恩寺后山林中协力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不过今日尚有一事,要劳烦动用到各位人马。” 殿前各位皆是狱族中的一方首领,闻听此言俱是一本严肃道: “蒙族领不弃,我等身为狱族之人,理应效全力而为。所以族领不必客气,有事只管差遣就是。” 宋甜儿目露满意之色,点头道: “多谢各位,今日有一重任于你们。我急需有调遣百名族人精兵,随我一起共御京城之敌。” 有人于苍茫草色中起身,见他抱拳道: “普天下狱族众生,皆为族领之众生,狱族之军也尽可为族领之狮虎。族领只管差遣,我族卫军绝不二话,只不知何时要人?” 宋甜儿视站起之人气势甚伟,虽有黑纱蒙面,但身材魁梧一派大将气概。 她不禁缓声问道: “说话的可是族卫军副将腾奕?” 那人赶紧微躬一下身形回答: “回族领,正是末将。” 甜儿又问: “你不是该随束长老一行回归洛阳本部去了吗?” 这族卫军副将腾奕原本是族卫将军兀龙左臂,虽在族中任职族卫军副将,但忠心耿耿一直追随在束长老身侧,并未随族卫军将军兀龙一道谋反。所以束长老离开之时,甜儿一直以为他也追随长老同去洛阳一带了。 腾奕抱拳恭敬回道: “束长老临走之时特意将末将留下,叮嘱末将守护在族领身侧,确保族领安全,另者,也是便于族领在用人之时有人可以差遣。” 甜儿甚觉欣慰,点头道: “束长老有心了。” 转而又问: “目前你手上尚有族卫军几人?” “可用之人不足百人。”腾奕略一思索回答: “不过如是需要,可向附近山头其他头领借用一些人手。” 宋甜儿摆摆手。 “既是这样,就不用劳烦了,有你族卫军足矣。” 腾奕听此话便不再言语,依旧在黑暗里秉立着身体,仿佛尊石刻的雕塑一般。 “好,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听从我和泠竹姑娘的安排就好。” 甜儿说着,注意到泠竹的目光已眺望向远处报恩寺影影绰绰的群山间了。 一路车马,在寂静的老城街巷间穿梭迂回。微微颠簸的车厢,宋甜儿和冷泠竹相坐无言,只在黑暗中双眸闪亮。 背后,云雾翻涌,一场雨势仿佛要从遥远山边席卷而来。 从清凉山巅回来已近亥时,远远望殷府中厅依然留有隐隐的灯火。 看来在这漆黑宁静的夏夜,暂还没有歇息的,不止是她们两个。 甜儿、泠竹步履急促走进中厅,屋内,灯火明亮处,端坐着一派神闲气静的殷老夫人。 在她身侧,赫然站立着一位脸色略是憔悴的忠仆—阿蛮。 这个年幼即跟随着殷家老爷风里雨里出生入死的昆仑土族,此刻脸色稍沮,低首束立在殷老夫人的身侧,看情形刚说完话。 甜儿疾步跑上前去,也顾及不上主仆身份,伸手就扯住他臂膀。 “阿蛮,你们可回来啦,十六爷呢?” 说话间,目光极目在大厅里四处找寻。 “少夫人。”阿蛮抬起头,身形稍往后躲了一躲,脸色有些为难道: “少爷,少爷他并不随跟我一起回来。” 甜儿脸色即刻一变,急急地追问道: “为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你们一行路上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其他的人呢?简彤与那和尚呢?” 连珠般的发问让阿蛮有些招架不住,脸色愈加难看,身形一再避着,几乎躲到了老夫人的身后。 老夫人微皱起眉头。 “甜儿,你且安静下来。” 老夫人伸手,随即用眼神制止住了甜儿。 “你先安心坐下,一会我再告诉你十六那边发生之事。” 甜儿目光闪烁中欲语又止,怏怏着在一旁椅子坐下。 她对于老夫人的的权威,自是无话可说。一来是自己的婆婆,殷府一门的家长;再者,殷老夫人是先于自己前任的山神,狱族的长辈。无论威严还是地位,都是自己不敢斗胆冒犯的。 第187章 忠仆,阿蛮 论及常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世间最挂念十六之人莫过于殷老夫人无疑。但殷老夫人既已如此神情,想必自有她笃定的道理。 甜儿不再多想,也不敢多想,安之泰然地坐了下来。 泠竹佩服姐姐一刹那间的淡定,那份淡定里揣进了多少的心安不知道,但最起码有足够多的对殷家人的信任。 信任,无论在何时都是弥足珍贵的,不是嚒。 殷老夫人将眼光放置于甜儿脸上片刻,缓缓道: “十六一行人护送那僧人,行至岭南古道一带遭遇到了歹人,一番伏击之后,三人被掳,只有阿蛮一人拼力逃脱出来。” “歹人?什么样的歹人?是兀龙他们一伙吗?” 话说出口,方想起来他们并不认识兀龙。 “不晓得,俱都是蒙了面的,出手甚快,也狠,如是死士一般。” 阿蛮答话道。 “这样都未曾伤得了你们?” “不是,是中了他们惑术,车马只在原地里绕着圈子的跑,等觉察到已经连人带马落入他们的埋伏里了。我发现得早,所以先逃了出来,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惑术?”甜儿若有所思道。 “正是,这等惑术我和刘爷曾在清凉山上遇见过一回,也是侥幸得脱才捡了条性命。而这一回,他们好似不是奔人性命而来的。” 阿蛮边有些回忆边道。 甜儿便不再说话,只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微微点头: “此惑术是狱族当年从巫族处习得过来的,在族中已被明令禁止多年。如此说来,多半是那兀龙一伙了。” 甜儿又看向阿蛮: “那你逃脱后怎这长的时间都不回来通报?” 言辞中已有些责备的意思。 “甜儿你先莫责怪阿蛮,他自有他的想法,你听他把话讲完就是了。” 老夫人虽疼儿心重,但显然要比甜儿沉得住气。泠竹在一旁看着,眼光不由得在老夫人脸上多停了两眼,那脸上的一团沉着与冷静着实令在座之人有些汗颜。 甜儿被提醒后又不说话,只等阿蛮来说。 阿蛮还是那副肃颜垂手的样子,立在老夫人身旁动也不动。 片刻,才听他道: “奴才身家性命都是跟少爷一道的,又怎会舍了少爷独自偷生回来?” 甜儿本就明白有些错怪他了,所以略低了头不再说话。 “阿蛮你跟随老爷多年,我知你性情,并不曾责怪于你。”老夫人略是语重心长道: “接着如何,你直管说下去。” 阿蛮也无任何表情,只管说下去: “我好不容易从那惑阵里出来,在丛林里寻了大半个时辰才寻到一条新鲜的车辙。” “新鲜的车辙?”泠竹不解道。 “南方丛林多雨,如有车马路过,一场大雨就可掩埋了痕迹,这条车辙新出不久,定为我们之前马车留下的。” 老夫人点头道: “你自幼于南方生长,对此自然料定不差。” 阿蛮谦待老夫人说完,才接着道: “我顺车辙印子一路追下去,直追了大半个时辰才追到他们,眼见着几十人簇拥着马车,一时没有机会上前。” 甜儿忍不住问道: “那些伏击你们之人什么模样?” 阿蛮道: “他们皆是黑衣蒙面骑于马上,实无法端见其详。从身形装束看,倒跟那日我与刘爷在山中遇见的人无二,我看多半是他们。” 甜儿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后,肯定道: “应就是兀龙那伙人无疑了。” 老夫人微微点头,道: “接着呢?” “车行了几里下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我想正好找个机会下手,却不料斜刺里杀出来一批人马,将那群黑衣人围在了当中,看那装束竟是一批素有训练的骑兵。僵持不下之际,那黑衣人当中竟走出来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像是这帮黑衣人首领。但瞧这身形,我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曾在府里跟我交过手那人。” “你说我们府里吗?是不是那日一早在那僧人释行文房外跟你交手之人?”老夫人问道。 一听老夫人问他,阿蛮赶紧答道: “回禀祖母,正是那厮。” 老夫人这才迎着甜儿不解的眼光说道: “正是族卫将军兀龙。” 甜儿脸色顿时焦虑道: “果然那晚之后,他们几人奔着那释行文去了。” “还不是冲着那串法珠?”老夫人蹙紧眉毛道: “也不知那僧人着了他道没?” “没有。”阿蛮道: “我们四人本是分乘了两驾马车的,我与那释行文和尚一辆,少爷与简彤姑娘一辆,而此时那帮黑衣人挟持的却是少爷他们那辆。” 殷老夫人立刻满脸疑惑问道: “那韶州宝林寺的僧人呢?” 阿蛮摇头道: “奴才并不知晓,事发后就没再见过。奴才惦记少爷安危,所以注意力尽在少爷他们车子上,也没太顾及那和尚。” 老夫人眉头蹙得更紧,低头沉吟片刻,只无奈摆手道: “你且说下去。” 阿蛮瞧不懂老夫人心思,但也不好问,只继续说道: “那叫兀龙的黑衣人出来之后,对方的骑兵队里也出来了一人,我一看,偏巧我也认识。” “你也认识?”甜儿瞪大眼睛道,不曾想这阿蛮竟然认识那么多人。 阿蛮点点头,转向老夫人略是不安道: “这人不止我认得,简彤姑娘也认得,刘爷他更是认得。” 泠竹听他提了几次“刘爷”,终忍不住问道: “你口中说的刘爷,可是我那驰哥哥么?” 阿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甜儿在一旁快速答道: “不是他还会有谁,我们不在之时,料想他陪着十六准是没少惹事端。” 她知晓刘驰驰底细,所以言语上有些怪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阿蛮可不一样,在阿蛮心里,刘驰驰可是一不折不扣大英雄似的人物。这也难怪,阿蛮随同刘驰驰屡次历险,生死与共过多次,对其为人做事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认可叹服不已。要说出殷十六以外,他最心服的人就数刘驰驰了。 (作者试想,如他也知道刘乃是从现代穿越过去之人,恐怕对之信服,该是可以达到五体投地了。) 听闻甜儿此言,阿蛮不知她是在跟泠竹开玩笑,只稍稍有些不屑道: “奴才认为不然,此次如不是刘爷的面子,少爷恐怕早遇上不测了。” 老夫人略挑起眉头,疑惑道: “那是怎么回事?” 她眼里,这在殷家服侍一老一少两位当家几十年的忠仆阿蛮,从未有过替外人说话时候,更何况还一次因为外人,而脸上呈现了微是不屑的表情。 她实在有些好奇了。 第188章 如斯乎,肆意恩仇 窗外,雨意扑面而来,四下里散落的黑,如是夜之铅华般褪尽在人间。 这样的夜里,迎来了殷府大厅里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阿蛮思忖着刚欲开口,便有两人脚步急促着跑进门来。 “袁、李两位掌柜的,怎的这么匆忙着赶过来?” 老夫人从起首的太师椅上站起来道。 脱下一头湿漉漉的斗帽,袁掌柜抖落了一身的水气,他忙作揖道: “见过老夫人,这西头城里的雨下得真大!” “你们这晚去西城里做甚么?”老夫人不经意间问道。 袁掌柜用眼瞅了瞅他家少夫人,没敢吭声…… 花了一盏茶的工夫,甜儿解释完事情的经过,只低秀目静静地望向老夫人,瓜子般的脸型在灯火光晕里显得格外圆润。 泠竹心中也有些惴惴,毕竟两人碍于事急,没来得及向老夫人禀明,私自做了主张。 老夫人沉吟片刻,只抬目问袁掌柜: “事情办得顺利么?” “这个”袁掌柜言辞间有些吞吐。 老夫人不等他说完,微是有些不高兴道: “这样,把他马家去年借殷家的百两银债也给免了吧,带冷姑娘尽快去接手,此事不宜再拖。” 那袁掌柜这才舒一口气道: “如此说来,应是没有问题了。” 老夫人便摆了摆手,自顾端起面前茶盅喝一口,缓缓道: “日后他马家的生意,我们殷家只管全盘接下就是了,袁掌柜的,这摊子生意以后就交由你负责了。” 袁掌柜赶紧不住地点头称是,身体几乎谦恭成了只沾了水的虾子。 泠竹虽看着好笑,但不由得心怀感激看了老夫人一眼。 天色已晚,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不知她驰哥哥那里进展得如何了。 老夫人目光柔和地看了甜儿和泠竹一眼,带着丝教徒儿的口吻细心道: “不论什么目的,此事终归是一场交易。既是交易,就得一击切中他马家的心底想要,要不然白跑了不说,还耽误了做事的时间。” 甜儿顿时受教,微红着脸道: “甜儿今后做事知道了。” 老夫人这才放心扭头道: “泠竹,这回你陪着袁掌柜的去马家吧,谈妥之后立即去他家后院库房,按着那姓刘小子教你的直管去办。” 泠竹脆生爽快地答应了一声,谢过老夫人赶紧转头准备出门。 临到门口,老夫人着人挑了件雨具送了过去,又冲袁掌柜叮嘱: “袁大掌柜,冷姑娘做事若是需要什么帮手,你不用知会只管差人去办就是。” 袁大掌柜会意,“诺”了一声,立刻追随泠竹小跑着奔了出去 “哒”、“哒” 直到大门外马蹄溅起的水花声渐远,甜儿才把视线拢回到屋内。 厅里没有声音,殷老夫人就着扑簌跃动的烛火,细细地抿了口雨花道: “泠竹这丫头要那些硝石、硫磺做什么用?” 甜儿低低着声音回答: “听刘兄弟的意思好像是要做火药用的。” 殷老夫人思忖半晌无语,片刻才道: “火药?他想要在这报恩寺里炼丹?还是要放烟火?” 虽是玩笑,但甜儿依然忍俊遐思道: “以甜儿对刘公子的了解,恐怕动静要比您老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殷老夫人无奈摇头道: “他之行事,我等不懂,且由着他吧,只要能护住那圣物舍利就可。” 这又转而问道: “阿蛮,刚讲到哪里了?你且接着说下去。” 好像半天都没动过似的,阿蛮依旧那副低眉束手的模样,宋甜儿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无心的言语多少对他有些冒犯。 阿蛮稍稍直起身道: “从骑兵队伍里走出来那人,膀魁腰圆且身形极高。我一眼便认出来,此人就是那日在灭街上,刘爷曾与之交过手的孟绝海,听讲乃是盐贼黄巢手下四大猛将之一。” 老夫人一蹙眉道: “黄巢?难道你们与那盐贼又曾有过过节?” 阿蛮只有据实道: “算是有吧,前些日子我们几人刚在旧城灭街上和他们一伙交过手,那孟绝海为此还自伤了左手手掌,我见他时,他左手上仍还缚缠着厚厚的布条”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目光一紧追问道。 阿蛮不敢瞒她,捡重点把那日在灭街酒肆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 甜儿听后顿时无语,这十六本就是个心性热烈闲不住的主,再搭上个好惹是非的刘驰驰,没事发生反倒是怪事一桩了。 她自顾拢了拢头发,瞧向老夫人的脸色,不敢表态。 殷老夫人脸色明显不太好看,铁青着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半晌,才见老夫人忍住脾气道: “好,好,你再往下说” 阿蛮虽说平日里纳言寡语,对何人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态度,但无论如何对老夫人还是尊敬有加的,此刻碍于气氛也懂得收敛了语气,只道: “那叫兀龙的黑衣人,同那孟绝海见面,初时还有些剑拔驽张的意思,气氛甚是紧张,我打准主意想趁他们混战之时借机将少爷他们救出来。岂料他们相互一番通报之后,竟然一反之前态度,握手言笑起来。” 听讲到这里,言辞之中颇多不解。 甜儿咬牙恨恨道: “那兀龙本就为一族叛逆,一心只想投奔黄巢,两人间曾早就有过书信之盟,此刻遇上正好如他所愿了。” 阿蛮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素来清楚奴才的本分,从不向主人追问究竟,只停顿后接着道: “奴才只在离远的灌木丛里躲看着,并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他们一番交谈之后,那兀龙竟叫手下将缚绑着的少爷和简彤姑娘从马车中推搡了出来。那叫孟绝海的汉子初见少爷时还不认识,待见到简彤姑娘时,起先是一愣,随即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想来是已认出了简彤姑娘就是那日在灭街上对付他之人。” 甜儿蹙眉长叹一气道: “既是这样,遇上像他这般肆意恩仇之人,十六两人定然是要遭罪了。” 第189章 突袭,制于暴者 宋甜儿白白担忧了一场。 有时你不得不承认,胖人的运数确实要较常人来得好一些。殷十六终究没有遭罪,连简彤也没人敢动她一丝半毫。 论及原由,只因孟绝海说了句: “除我孟绝海,无人可以动及这两人!” “他真这么说了?” “是,他确是这么说的,声音很响,连我在离远的灌木丛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蛮答道,眼里没有一丝迟疑。 “这就怪了?”宋甜儿犹自担心道: “他孟绝海凭什么就不让人动他两人了,按说他也该恨他们才对,不然他那手掌凭什么受的重伤?” “少奶奶有所不知。”阿蛮依旧声色不露道: “如当日不是刘爷惜他是条汉子,宽饶了他,他那伤的又何止是手掌这般简单,不丢性命才怪。” “这么说,他是在报当日不杀之恩?”甜儿犹有些将信将疑。 “或是吧,奴才不敢轻易猜度爷他们的心思。”阿蛮一脸谦恭。 倒不是他自视甚微,确是刘驰驰的为人做事给他留下太多深刻印象了。 “那即便是如此,兀龙一伙又岂会轻易饶过十六?”甜儿犹是不信道。 在她眼里,兀龙岂是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主? “起初看那架势,他确实心有不甘,但或许是碍于对方人多,一旦翻脸动起手来他未必能打赢,所以即便是不乐意,我看他依然还是默默认了。”阿蛮接着说。 “这也难怪,你可别忘了,一者那兀龙是投奔那帮盐贼旗下去的,寄人篱下,自然要低目三分;其次,我估计兀龙也不认识十六,若要是认得,估计早就下了狠手了。他与本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知道了十六身份,又怎会轻易饶了他。” 老夫人析之有理,但也惊得甜儿一时间思绪乱撞。 果真让兀龙知道她与十六的这层关系,后果定然不能想象。 “我怕他仍是在打着十六的主意。” 甜儿仍自顾忧心忡忡道。 “不会,他现在所有头绪仍在那释行文的身上,又怎会顾及上无关之人。” 殷老夫人摇头,但仍然有些纳闷道: “这事说也奇了,你说这叫释行文的和尚会去了哪里?” “奴才也不知晓。”阿蛮轻声道: “虽然一路上奴才都和他同一驾马车,但他除了用餐打尖时下车,其余时间都在车中闭目打坐、默诵经文,从不与我说上半句多语。” 老夫人点头道: “这也属正常,他本就是不喜多语之人。” 阿蛮突歪起脑袋想起什么道: “奴才记起一事。事发之时奴才的注意力正全神集中在窗外,突听的和尚于背后轻呀了一声,奴才感觉到诧异,回头看时,这和尚胸前佛珠已突然间散落了一地,而这和尚也不知道拾起,只愣神瞪目盯着,一副全然不顾的模样。” “你是说那串七宝佛珠?”老夫人口气倏然一紧,惊问道。 “奴才不知晓什么是七宝佛珠,就是他常于手中捻着的那串。”阿蛮解释道: “奴才本就不懂他佛门的事,当即不以为然,再转头看向窗外时,那马已然惊了,四下里寻不着路直往茂密丛林深处窜。” 老夫人暗自点头道: “这惑术确是如此,于人于马都是一样。” “奴才看着不对,立刻从车窗一个箭步窜出去,还未等到落地便看少爷那车竟似发了疯地向前面断崖上撞过去。我一惊,疾跃过去扯那马缰,却不料那马头甚倔,一甩头就将我扔飞起来,那马也由此一个转弯避过险情,同我擦身而过向右坡下跑了过去。我被重重摔在坡上,半天才缓过神来,此时天已黑沉下来,雨雾霏霏,等我醒觉身旁早已一片安静,哪里还有车马的影踪!”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素来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了潮红,似是还未从那经过里出来一样,长短紧吁了一口。 “照你说来,那释行文的马车也是此时走丢的?” 阿蛮点头。 “我想起来顺车辙印子找去之时,也就只找到少爷他们了,至于那叫释行文的和尚就再也没见着过。” “会不会他马也惊了,摔落到山崖下去了?”甜儿问道。 阿蛮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夫人摇头说道: “傻丫头,你可知道那释行文虽年岁不大,但也是身怀绝学之人。六祖传人,岂是空泛之辈?” 她停顿下道: “即便是他滚落到山崖底下,那兀龙定然也要把他找回来不是?” 宋甜儿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此说来,难道那和尚就此凭空消失掉了?” 老夫人回答不了,只凭空叹息道: “谁又知道呢,或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 转而又接着问道: “阿蛮,你是如何想到要回来的?” “奴才看那帮骑兵队伍将少爷和简彤姑娘接手押解过去,转眼间人数又多了好几倍,且看押得更为森严和周全,连丝毫机会都没有,这才思量着赶回报信于老夫人,以商营救。” “嗯。”老夫人点头道: “那岭南山地一带距此有多远路程?” “快马三两天即可抵达。” 阿蛮说完,束手稍稍退立到一旁,由着两位殷家的女人商量事情。 子时已过,有仆人走进厅里将烧完的火烛新换上,湿寒带雨的风瞬间将厅内的灯火吹动得摇曳起来。 烛火在老夫人略显沟壑的脸上烁动,这张脸,在深邃的思索中静若闲水。 半晌,夫人抬目问道: “甜儿,那刘驰驰人现在哪里?” 甜儿思忖着回道: “按时候算来,他此时应和李默余正在报恩寺地宫里面,就不知事情进展的顺利与否。” 老夫人点头,又问道: “除泠竹外,你是作何打算的?” 甜儿听老夫人问到,立刻据实以禀道: “甜儿本以联络了族卫军副将腾奕,预期在破晓之时,合同其族卫军全力攻入报恩寺后山,以求接应地宫中的两人,使其平安得脱。” 老夫人听罢,一脸肃严地思忖片刻,点头道: “此事可行,但务必快速,切勿惊扰了金陵城里的卫戍驻军。待你将两人平安带回来,我需得他们代我往岭南山区一趟。” 甜儿点头,杏脸上一脸凝重。 老夫人又转脸向阿蛮道: “阿蛮,我知你一路劳顿,但此事势在紧急,不容闪失。你随同少夫人前去,护其安全,务必要将那两人给我平安带回来。” “喏!” 阿蛮神色未动,但全身肌肉已在玄衣下紧绷起来。 第190章 夏夜,喜雨 金陵城南郊,山峦的脉络隐隐绰绰,在一片夏虫的喧鸣声中,起风了。 好像在这样的一个仲夏夜里,许多人都注定了无眠。 愣神站在黑压压队伍的前端,赵奎突然被一滴突如其来的雨水打得满脸湿哒哒的。 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张眼骂道: “妈的,什么鬼天气!” 正值三十六岁本命的他,今年不是一般的背。 三年前,赵奎尚是卫戍长安宫城的神策军里一名默默无闻的兵士,自被翌麾校尉唐枭带着出道,一直庸庸碌碌无所建树,连续几次平定叛匪的战役都与他擦肩而过。直到这次被甄选出来离开长安,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机会到了。 从法门寺后山他横刀替唐枭挡了那白衣刺客一剑时起,他便被破格提升为百夫长,既而再是千夫长,兼任骁骑将军的侍卫头领。别小看这区区的贴身侍卫,他们可是骁骑营最精锐的一支。 本以为春风得意的他,却在这金陵城里折了腰。 两次被人放倒,两次被剥光了衣裳,这等“风光”,一时无两。虽说弄他那人也没逃过去,均在那西域圣僧的算计之内,但偏巧倒霉的是自己,不是别人更甚者,这次连陪同唐枭几人亲下地宫的机会都没有,直落得领了几十人在这报恩寺院外围无聊戍守,纯属闲差一份,连个建功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他长吁一声,倍有些沮丧,直感自己的仕途,一如自己光猪一般的体型,已然没有了市场。 此时刚过子时,午夜的火把光簇有些稀稀落落。他听见风中有零星的塔铃声传来,听着有些诡惑。他稍扭了扭头,那远山上报恩寺塔的轮廓便顷刻模糊在一片掀起的雨雾中了。 那雨势来得极猛,队伍瞬时间有些慌乱,一些人试图离队找地儿躲避。 他有些恼,回身飞踹在几名歪斜的士兵身上。 “他娘的都给我站好!保持住队形,不许乱!” 然而,坚持了大半夜,这些人终究有些涣散,赵奎看看无法,正打算怏怏着作罢。 “砰!” 西天里突然急速窜上一条火龙,在高渺的天际“啪”的一声炸开,顿时缤纷散落,如是火树银花一般把西城的天空映照得煞亮。 手下人皆都看呆,直啧啧道: “真是漂亮!” “多年没见这么大一簇烟花了!” “这是哪家闺女出嫁,放这美的烟花?” “妈的!” 赵奎蹙起眉来啐骂道: “三更半夜的谁家这么变态做喜,这大雨天的放什么烟火?” 殷家的马车此时正疾疾奔跑在老城落满雨滴的青石路上,宋甜儿一脸严肃端坐其间。 随着天空的一声炸雷般的响动,阿蛮从车驾座上撩眼看了一下,回头对车里道: “少奶,想必那泠竹姑娘那边已准备好了!” 宋甜儿挑帘子,眉头一蹙略是催促道: “嘱咐驾车的快点,我们得尽早赶到山上。” 大半时辰之后,马车在报恩寺后山脚下悄然停住。 雨还在下,宋甜儿着一身深紫色绢绸的油衫跳下车来,在苍茫夜色中四周环顾一圈道: “等着!” 有仆从从车上拿出伞具,刚欲给她撑上,就被甜儿一手推开道: “不用,你们赶紧回去,如泠竹姑娘回来,即刻带她过来这里,一刻不得耽误。” 仆从答应着,赶紧上马车折转回去,远远的车轱辘后面腾起一股子水汽。 马车走后不久,宋甜儿与阿蛮于雨中伫立片刻,便有一行四五个人身着黑衣,蒙面疾行着从山上迎了下来。 阿蛮面目随即一紧,迅速执刀在手,挡在宋甜儿面前。 甜儿见状和色缓声道: “阿蛮没事,这些均为自己人。” 随着阿蛮站起身形,那几人已到了跟前,领头一人扯下蒙面抱拳道: “族领!” 宽阔身材,无甚表情的脸上略有些胡茬,此人正是腾奕,狱族族卫军将领。 宋甜儿秀脸严肃道: “怎样,准备好了?” “一切业已按族领吩咐准备妥当。”腾奕低头道。 甜儿点头,脸上掠过些笑意道: “辛苦族卫将军了。” 腾奕又一抱拳道: “为族领效力,当是属下义不容辞之事。” 阿蛮蹑声一旁,未敢说话,心里面早泛起嘀咕:少奶奶和这伙赊刀人什么关系?看来这刘爷料的还真没错。 他离家数日,不清楚其中变化的情形,在他眼里这帮蒙面的狱族仍是极危险之人。 甜儿看在眼里,暂未作何解释,只命令道: “头前带路,我们上去看看。” 族卫将军腾奕喏一声,转头疾步走在前面,其他几人亦赶紧驱步跟上。 这时甜儿方才无甚表情道: “你自不用奇怪,我就是你们曾视之为敌的狱族。” 阿蛮虽心里惊讶,但仍低头口中不作言语。 甜儿看他不语,继续道: “只不过你今日所见的,均不是他日你所遇到的那一撮而已,那一撮人,被我称之为叛族之人,乃狱族中十恶不赦之徒。” 阿蛮此时方才停下步子道: “老夫人和少爷晓得吗?” “嗯。”甜儿点头,脚步并没由此停下。 “非但他们知道,你所‘崇敬’的刘爷更是知道,只不过自你们走之后发生许多事情,你们皆不太知晓而已。” 她又睨目道: “待这战结束了,你见了刘驰驰当面问他就是。” 说毕不再多话,照直驱步走在前头,那风雨中挺拔婀娜的身影尤显毅然 阿蛮原地愣了一愣,随即缓过神来,赶紧大步地跟了上去。 报恩寺后山上,远望绵延起伏伸展至极致苍茫深处。此处原属牛首山麓,绵延几里即是一座若是牛首状的主峰。 疾风与劲草俱动,夜色与雨雾渺茫,沙沙声肃杀聚拢于四野之中,如是隐伏着千军万马一般。 腾奕将军一手指向对面山头,星火如繁星般的不远处。 “族领,远方那亮灯火之处即是神策军主力人马驻扎之地,离此不很远,翻过一个山坳即是。” 宋甜儿点头问道: “目测之兵力有多少?” “已派人查看过,多为京戍神策军主力加之骁骑营部分。目测之有三两百人之多,不过好在分两处而据,寺院周遭和报恩寺塔一圈均有分布,兵力相对平均,各有百余人之众,由宣威将军令狐嗣直接统领。”腾奕答道。 “与我比之,装备如何?” 宋甜儿又问,脸上表情较之刚才要严肃了许多。兵力较比悬殊太多,让她有丝意料中的担忧。 腾奕答道: “我族军因习于山林作战,多为徒步,人均只配备短打刀械和弓弩一架,所携箭矢也不太多。神策军主力人均装备明光铠甲,短朴刀、中长槊刀和弓弩各一,另有骁骑营马匹三十余骑,实际装备可说均在我族军之上。” 宋甜儿认真听之说完,凝神思忖片刻道: “如此说来,不花些计谋此战恐怕难有胜算了。” 腾奕将军点头,一脸凝重道: “想要此役获胜,恐怕只有智取。” 甜儿又问道: “腾将军,现在大约是何时辰?” 腾奕道: “子夜已过,恐怕已有丑时了。” 甜儿抬头迎面观察着雨势,口中喃喃道: “照此势来看,这雨一两时辰之内定然停歇不了。” 阿蛮一直肃立一旁,虽有蓑衣斗蓬遮身,但确是不如宋甜儿的丝绸油衫防水,更阻不住大雨滂沱,此时脸上已全然是水。 他稍稍作色道: “少奶是如何知晓这雨一时停歇不了,依奴才经验,这仲夏之雨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才对。” 宋甜儿笑不作声。 腾奕一旁答道: “我主身为山神之尊,能通天地山川之灵,哪有猜不透这区区薄雨的道理?” 这一说,顿时让阿蛮想起在山神殿里看到的那尊母仪庄重的山神塑像来,顿时吓得暗吐了舌头,不敢说话。(如此可以看出:世人能力再大,对所谓神灵的存在还是敬畏有加的。) 如此安静了片刻,甜儿突然扭头,毫无缘故地问道: “阿蛮,我记得十六曾说起你与旁人不同,惯于暗夜里视物,有这事吗?” 阿蛮这才声色一缓,稍有些憨笑道: “阿蛮自幼生下便是这等眼力了,也说不上什么与旁人不同,只是黑夜里看物基本与白天无异而已。” “那就好。”甜儿露一脸欣喜追问道: “那今晚这大的雨,你可曾习惯么?” 阿蛮抹一把脸上雨水,据实答道: “不瞒少奶,阿蛮出生在那南洋岛疆蛮荒之地,全年常是阴湿多雨,不下雨的时日反倒少之又少。今晚这雨对阿蛮来说无碍,不曾有半点不适之感。” 甜儿突然于雨雾山风之中诡笑起来。 “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 这一笑弄得阿蛮和族卫将军猛然间一头的雾水,愣愣地看着这位狱族的奇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甜儿视二人窘状,并不急着作答,只转向族卫将军问道: “腾将军,你可知道这报恩禅寺外围的守备之军领头是谁” 腾奕赶紧答道: “该是一名叫作赵奎的侍卫长。” 第191章 血,仍未冷 雨势未歇,进而更瓢泼了一些。 驻守在寺院外围的赵奎眉头蹙得像只打了百褶的包子,一时有些舒展不开。 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他也说不上哪里有不安,只是觉得气短胸闷,心绪比什么时候都要烦乱。(不知有没有科学依据,恐怕古人的更年期症状来得要较今人提早一点。) 赵奎所在的凉亭偏在寺院围墙的一隅,地方不大,只能容纳进来五六个人,身后有高大的院墙作挡,倒也是个避雨的绝佳地方。其余的人,四五散落,各自找个墙角、树下什么的躲雨,只看见零零星星的火把,并不见什么人影。 他抬头看看天色,夜雨飘渺中,一点发亮的迹象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辰了,山上总该有些动静了吧?他烦且无聊地胡思乱想着,脑袋愈发有些沉了,一丝困意爬上头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在昏昏沉沉中突然被一声斥喝声惊醒。 “什么人?” 他一骇从凉亭石凳上惊坐了起来。 面前的雨地里纹丝不动地伫立着一人,披一身漆黑的雨蓑,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手稳扶在腰间配刀上。 “奉宣威将军之命,前来传令侍卫长。” 来人依然笔直着身形,低首回话间,虽发音有些奇怪,但语气倒也铿锵。 赵奎有些不解:我又不是他令狐嗣的手下,好端端地派人过来传个什么令,该不是领一帮人在山上待着发慌,找事拿我开涮吧。 可转念又想,还是别唐突了对方,毕竟老大唐枭跟着那圣僧入了地宫,这地面上的官就属他最大,万一真有什么调遣,自己一旦怠慢了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哗哗铠甲碰撞声中,赵奎直了直身子,略显困顿地撑了撑臂膀,抬眼道: “我就是,有令只管传报上来。” 那人略抬起头,稍稍往他方向瞟看了一眼,进而往前走近了两步。 立刻就有左右两三名兵士挺刀阻在那人面前。 来人稍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封密封好的信函来。 “宣威将军有令,要属下务必亲自面呈侍卫长。” 那执信的手伸在空中一动不动,转眼纸面就被落下的雨水打花了,花虽花了,但函面上的几字清晰可见。 “侍卫统领赵奎亲启” 赵奎的脑子顿时急转一下:亲呈,而且还是密函?该不会是这宣威将军于我有那么些意思吧?如是这样,敢情是件好事,这橄榄枝我还是需得稳稳接住的。东方不亮西方亮,说不定他神策军那块就是我赵奎重新发祥之处呢。 想到此,他瞪一眼左右道: “让他过来!” 左右怏怏着撤刀退下,来人便平端着信函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即便是在这漫山遍野的夜雨里面,即便是在这隐隐不明的灯火之中,阿蛮仍能清晰而精准地注意到赵奎脖颈处的位置。甚至于在他看来,赵奎脖颈之上那颗如同枣核一般上下滑动的喉结,就如同一颗清晰的坐标一般,让他眼光死死地锁定不动。 快走到近前,赵奎赶紧站起身来迎着来人去接。毕竟自己身份只为一低级军校,若是过于端着架子,反倒会平白遭人厌恶。 他倒是考虑得清楚,只是他愣没有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出刀的。 近身周遭即是阿蛮的天下,在此范围内无人可以敌过他速度。这是刘驰驰给阿蛮的评价,确实中肯。 阿蛮沉着地出刀,刀从他右下方的身子划过一道流离的诡异弧线,完美掠过赵奎的脖颈。 那里,于肌肤之中绽放血花! 只是那么一下,赵奎都没来得及感受那致命的疼,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他脖子上溅喷了出来。 他最后的感悟便是:人在绝望极致之时,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随后,他七尺身型便像柱铁塔一般轰然倒地。 人群四惊,惊叫声中许多人张着火把向此地跑来。阿蛮趁乱疾步欺到一人近前,飞腿放倒他的同时,一把抢过他手中火束,顺势一用力,将火束向天空中抛去。 那火束仗着风势,带着一条长长的光影疾掠上天,随后重重落下来,砸于地上,瞬间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从对面坡上呼啦一下冒出几十个黑衣人的身形,和着漫天狂作的大雨高举兵刃便冲了下来。 领头那人,正是族卫将军腾奕! 没有了长官的神策军即便再想整理起队形,此时已无人能听,一时间群龙无首,散乱作一团。 狱族族卫军从山坡上冲入敌阵,只花费了须臾的功夫,一旦进入近身就全然是这班往日赊刀人的天下了。 数十团黑影在亮色铠甲的人丛中摇动,手起刀落之际,往往伴随着血花飞溅 困顿无措的神策军此时全然成了族卫军的刀下肉俎,即便有人试图逃走,也瞬间便被另一坡上冲下的族卫军当场截住,束手就擒。 暴雨就此倾盆,趁势荡涤着报恩寺外一地的血水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数百神策军死伤几近一半,剩下之人全无斗志,纷纷掷械甘为了俘虏,毕竟这能保全住一条性命。 赵奎一坨肉泥一般的尸首已被拖走,凉亭已被清理干净,由着殷家新贵的少奶奶走进来。 不对,她此时的身份该是狱族的族领才对。 山雨瓢泼处,雨雾携着阵阵血腥味飘远,即便是脚下流了一地的血水,明早过后,必定也会被一场雨水冲刷干净,此是佛门圣地,留不得一丝杀戮血腥。 族卫将军腾奕一身雨血不分地从人群中跑来,看了一眼甜儿身侧的阿蛮,目光里已多了一丝由衷的佩服,像这等胆识与身手俱是惊为天人的家仆,他平生还是头回遇到。 “族领,寺院外围一带战役均已结束,歼敌十七,伤敌无数,剩余之人全部束手就缚。” 宋甜儿微微点头,蹙紧的目光并未从远处群山丛里移开,直到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半空之上疾翔而过。 “少奶,你看!”阿蛮忽指着天际道。 一只漆黑发亮的影子从苍茫天际盘旋而来,飞至近处可看见,那是只项颈处镶有一圈雪白的鹰鹫。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遇儿。 第192章 夏夜,如烟花般易碎 清唳一声,那白颈子的鹰隼倏然俯冲直下,疾疾之势,似要把暗色的天幕都穿出个孔来。 阿蛮一旁凝神注目道: “好像是泠竹姑娘到了!” 劈开雨幕,一驾深色的马车朝此稳稳地疾越过来,那烟雨迷蒙着的青色车幔带起两道白色悠长的水弧,像是风中飘飞的缎带一般。 那鹰隼快落至地面,犹自收住,自空中盘旋几下,随即便落在一只自马车卷帘中伸出的秀臂之上。 那秀臂,肤若凝脂。 这是一位身披深色遮雨斗篷的主人,内着杏黄色团花裙衫,如是暗夜里袭来的一阵芬芳,刹时间,腥风血雨在她面前都似淡泊了许多。 一张且吟非笑的娇靥,半是肃严着走下车来,她正是善使绣白刀的姑娘,冷泠竹。 泠竹轻掂裙裾下车,领一干身后的随从疾步朝甜儿方向走来。那些随从三两个一道,提着几只不算轻的箱子。 “姐姐。”泠竹略冲至甜儿身边,着急道: “我可是已来晚了?” 甜儿此时方露出笑脸道: “妹子不曾来晚,刚好不过。” 泠竹凭顾四下,尚有血水在雨花里流淌,只蹙起眉头道: “那这?” 宋甜儿微不在意道: “哦,这仅是外围一股乌合之众而已,业已被我手下族人料理掉,自是不需要妹妹费心。” 转而关心道: “妹妹那边的事可算是办成了?” 泠竹点头,指身后几大箱子道: “托姐姐关心,所有东西业已置办齐整,只等派上用场了。” 甜儿点头,甚是满意。 “那就好。” “姐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泠竹问。 “接下来”甜儿目光微微眺向远处报恩寺塔的后山,由眼里飘起一层烟雾来。 “接下来我们就该会一会宣威大将军了!” 这场夏雨暴下了一夜,过了近晓的寅时方才有所收歇。 从报恩寺塔上望过去,远处山梁上已经浸染上一片薄薄的蓝色晨烟。夜幕就此要消退去,此时,宣威将军令狐嗣才微微松了口气。 令狐嗣并没随那番僧难罗一起下到报恩寺的地宫,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 他对那叫难罗的法师,并无甚好感。 这番僧自来到中土,一路流窜至长安城里,凭三寸之舌将佛骨舍利之功讲得天花乱坠,一番蛊惑游说之后,终于获得神策军总领田大总管的信任,被冠以圣僧头衔,委以国师重任。 然,暗地里却行着替其盗取国之重宝的事,用以实现其私欲天下的野心,好替其一朝霸权覆国铺路 这些,他令狐嗣早就看透。 只可惜自己终究是一介棋子式的人傀,充其量只是父亲和田令孜政治天枰上的一颗相互牵制的砝码而已,受制于人、替人办事的命数在所难免 他乡故里,他已有些恍然,自离开故郡已近二十载,往事已然蹉跎成他现在这副模样,再想也无甚意义。 偏巧自己妹子令狐珊生就一副执拗认真的性子,郡主脾气,只随自己意愿从来行事不二,更不愿意将就。想来这多少跟自己平日里宠她有些许关系吧。 这丫头着实让人不省心,平白大了胆子敢以男人装束混入地宫,虽说是为自己前途着想,但此一路上机关重重,艰险莫测,况且又是与敌为伍,一旦出了差池可怎生是好? 想及令狐珊,宣威将军那颗刚舒缓下的心绪,骤然又被牵扯起来。他不免有些唏嘘。 这乱世之中,谁又能说得上独善其身呢? “大将军!看前方山林!” 突然间,塔下有兵士在大声提醒,那声音仿佛撞见鬼魅一般的慌乱。 他一回神,前方的山林里已亮起一只宛如星火般地光点。那光点在山雾里闪烁不定,看起来不甚缥缈。 “什么东西?!” 他疾叫道,心里掠过丝不安的感觉。 说时间那光点带着一声清脆的啸叫,划破山林转瞬便向他们疾飞而来。 等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只黑木的响箭,箭头之上捆着一簇黑色的火束。 “啪”,箭头扎进土里,“砰”一声炸起一人高的火焰,转眼一人便在惨叫声中崩飞出去。 “什么?!” 令狐嗣瞠目嘶叫道,然而此时已然来不及了。 对面坡上瞬时亮起犹如星火般的点点亮光。 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 一瞬间,那星簇般的光点汇聚成一个方向,朝他们这里疾射过来。 待到“铮铮”声不绝于耳,他才豁然反应过来,大声疾呼道: “快找地方掩护住身形!” 箭雨如蝗,破空而下,落下后便只只如同炮仗般地爆炸开来。 一时间火光四溅而起,硝烟弥漫了山坡,宛若绽起了片片血色的山林之花 一阵灰飞之后,山林归于静寂,空气中尽是弥漫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 令狐嗣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平日里自己最赖以依仗的神策军阵散乱其间,已然变成了狼藉一片,遍处都是。 胸口炸出大洞者,缺肢断腿者,眉目烧焦者苟延哀嚎声比处皆是。 正在他怒目愣神之际,对面山岗突响起如潮般的声响,一坡子黑压压的身影呼号着朝此疾冲过来。 令狐嗣看得清楚,领于先者,竟是一拨通身劲黑的狼群! “箭阵!箭阵!” 令狐嗣倏然惊恐,近乎嘶吼道: “排箭阵迎敌!” 几十人排起的箭阵瞬间聚拢,一致勾弓搭箭朝向远处。 “放!”令狐嗣怒叫道。 “啪”“啪”“啪” 箭矢如雨,瞬间对方倒下不少。然而目所及处,漫山遍野已布满了黑色涌动的身影 “放箭!接着放!给我再放!” 他声嘶力竭。 然而那群狼和黑衣人瞬间已涌上坡来,转眼便厮杀进了人群。 人群再次喧嚣,并继而混乱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对手,竟是一群嗜血的猛兽,和一群如是死士一般的黑衣人! 令狐嗣疾身从侍卫手中夺过自己的兵刃,振臂道: “众军士听令!与我拼死抵住!” 说着话,人已从二层塔楼上纵身跃下。 第193章 神迹,宛若光年 毫无疑问,从山林中呼啸而至的群狼是应山神之召唤而来。 身为狱族山神,宋甜儿本就拥有可驱使一切山野生灵的力量,如是有豺狼虎豹也不在话下。 那群狼被召唤奔突进人群里面,转眼间便展开了凌厉的噬咬。 纵算是身经百战,诸兵士也没对阵过这样的敌人,来势汹汹,入口皆是往脑袋、咽喉的致命部位里去。一时懵了,手足无措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招架,转眼皆被这牙利嘴尖的猛兽伤咬得不轻。 加之后面又有黑衣的赊刀人迅猛扑上,神策军阵形一时被冲乱得不成样子,极有溃不成军之势。 令狐嗣看情形无法自控,不得已飞身从法门寺塔上腾跃了下来。 跃至半空,已亮出手中兵刃。 令狐嗣的兵刃,原是一杆纯铜铸成的万象金刚杵,足重百斤,取大杀四方而立地成佛之意。 挥袖之间,疾羽箭落,伫地即将突袭于面前的两匹黑狼瞬间击飞出去。 一名赊刀人疾跃在前,被令狐嗣一手阻住,反手一杵,正击中那人肩膀,骨骼碎裂声中,那人的身子便如扯鸢般翻飞了出去。 他随即拉起地上一人道: “传令下去,切莫自乱了阵脚,大伙集中起来。” 那人方回过神,跌撞中冲出扯开嗓子喊: “大将军有令,莫慌乱了阵脚,大伙赶紧集中起来。” 神策军到底是群训练有素的戍卫之师,命令一经传出,慌乱即刻被制止住。所有兵士三两下便围成个水泼不进的铁桶阵形。明晃煞亮的铠甲一致对外,槊刀执手如似刀丛一般,转眼间几匹突前的猛狼就被戮毙于乱刀之下。 纵使是其后的赊刀人冒死几次突进,也被明晃森严的兵刃逼退了回来。 双方就此在塔下对峙不下,一时陷入了僵局。 离此不远的坡上,宋甜儿原本那粉靥如花的面容已被一脸渐拢起的寒霜所代替。 原本以为这又会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却没料到令狐嗣的麾下并没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和山脚下唐枭的那群乌合之众比起来,相反,他们更像是一支有着严明纪律和战术素养的精锐之师。由此可见他们常日里并不曾疏于训练。 东方业已破白,夜之华林尽失,一轮骄日即将被逐出群山,峦势起伏于苍茫,空气里扑面一股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道。 泠竹看天势着急,提议道: “姐姐,要不泠竹再来装置些火石弓箭?” 甜儿微是摇头: “不用,火箭所携之火药数量尚是有限,他们又占据盾甲护身之利,故此时释放,所造之伤害必然极微,暂且省着些用。此时需得要另想些法子。” 泠竹顾虑重重: “我是唯恐就此僵持下去,他们会得空派出人去找那金陵郡守搬来救兵,到时我们定然会两头受敌了。” 甜儿闻言,细量片刻后摇头。 “应该不会,我料想,他们还未蠢到将自己偷入地宫盗取佛宝一事给主动公布出来,毕竟此事于道义上不妥。” 泠竹虽听此话稍事放心,但对目前的僵局仍自忧心不已。 不远处,腾奕犹自率数十名族卫赊刀人跟对方对峙着,没有族领命令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此时,另一山头的宣威将军令狐嗣正在人从中悄然布置: “所有弓箭手于我密切待命!待我一出面上前喊话,一旦对方有人站出应答,看我手势,即刻群起放箭攻之!” 属下均低声肃应。 令狐嗣微露出丝诡笑,自语道: “我这一招就叫‘立斩首’!瞬间灭杀其匪首,看他们还有何能耐!” 说毕振衣起身,手扶佩剑大步走至对阵前列,朗声道: “我乃天赐宣威大将军令狐嗣!” 说毕一顿喝斥道: “哪里来的乱匪,胆敢冒谋逆之险,犯我大唐京戍神策之军?领头者何人?上前答话!” 话语铮铮,于山谷间不停作响。 伏身于草丛间的腾奕见状回头轻谓: “族领,切莫与他废话,待我见机攻上去拿他来见你!” 甜儿摇头制止道: “时机未到,你切莫轻举妄动,待我上去与他说上两句,看我手势再行动作,切记!” 腾奕无奈点头,复转身待命。 只见甜儿轻褪去身上雨披交由旁人手上,然后取一块黑纱轻遮住半边秀妍,神色沉着着从林间走到空地上站定,微微抬目道: “前方既为鼎鼎大名之宣威将军,请问,来我金陵报恩寺为何?又为何星夜布重兵戍于我寺院后山塔下?其中深意,恐怕不言自明吧!” 令狐嗣看前方空地突然有一女子婀娜走出,正在暗自好奇不已,忽听她一番连声责问,正问及自己此行不为人知之密,顿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对答。 正迟疑间,忽抬头,只看那女子身后的林间忽有一只青羽长翼的大鸟飞起,其势冉冉,尾翼仙风,袅袅闲落于高处枝头,体型之硕令人侧目。 然而终究是只鸟而已,大鸟而已,岂可能在此时扰乱了宣威将军的心神? 他微微定神,抬目缓缓道: “匪终归匪也,匪言逆天,纯属一派胡言!我堂堂官兵行事,岂容得你等乱民过问!” 喝斥声中伸手疾挥而下,毅然沉声道: “放箭!” 顿时身后矢箭如雨般疾飞而起,带起“嗖”“嗖”“嗖”一阵风声,向对面空地上怒射而至 箭雨突至,没有一个人可以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天空陡起的黑点如暴雨疾骤般袭来。 此时,已躲无可躲! 宋甜儿的神色依然未动,眼眸间似泛起一片薄蓝色的雾汽来,轻唇微启,竟然和应着身后的巨鸟,由喉咙中发出一声如似轻丝般的鸣叫之音。 那声线飘至高空,如仙乐渺渺,陡然消失于无形。 在众人惊叫声中,那上百支黑羽的箭矢竟然在宋甜儿不足一尺的眼前停住了,只是那么一会儿,就如同一个光年的停滞! 然后燃烧!然后落下! 然后成为她面前一堆,如是焚过一般的灰烬! 第194章 溃,于四野茫茫 百枝雕翎箭于她咫尺处折停,霎时间枯朽,在倏起的烈焰中燃烧殆尽,只留下一摊灰烬,被晨起的风一吹,不经意间四散而去。 此情此景中,甜儿始终一副沉静脸庞,只教山风微微掀起她鬓发,露出惊为天人的模样,直惊煞了一群看呆了的众人,瞠目间无人说出话来。 晨雾在山间化开,四下俱静,半天才有泠竹出语惊叹道: “姐姐好一个化干戈为朽腐,果然不愧山神之力!” 这一化干戈的神迹,她曾亲眼于清凉山巅见过一回,此次再见,依旧觉得神奇至极,惊艳得非比寻常。 此神迹一出,狱族士气为之一振,族卫将军腾奕趁此跃起,振臂高呼道: “众族卫军兄弟听令!与我一鼓作气攻上山去!” 说毕,率先而起张弓搭箭,弦响之时,一名神策军士瞬间一箭穿喉。 顿时四下里呼喊声浪漫遍山野,黑衣大军如潮似水般逐奔而上。 待到令狐嗣如梦初醒,已然来不及转身回去,只好硬起头皮挥起手中铜杵迎敌。亏得他力道大得骇人,手臂挥起间自上而下将一赊刀人连刀带脸击了个粉碎,血直直溅了一身。 然而漫山遍野黑衣人刹时涌上,瞬间已将身后的兵阵击溃,厮杀呼号声中已然全没了开始的阵型。 情势之下,令狐嗣已无暇顾及指挥,回首只看着数百人的军阵已在黑衣人的冲击中溃不成军。 令狐仰首喟叹,寒风潇潇兮肃目而向,握杵的双手也不免抖动起来。 腾奕离于远处,矫姿疾跃而起,身在空中已将一支长弓拉圆,冷目凝神间撤手,一支羽箭如是流星般穿袭至令狐嗣面前。 令狐嗣余光察觉,待要挥杵去挡已然为时已晚,只好急速缩首去躲,仓促间正被羽箭射中头盔,红樱随之散落地上,一时模样极为狼狈。 令狐嗣索性掷盔于地,披乱发而起,眦目圆瞪道: “竖子小儿!今日你莫想逃脱,我非卸了你项上首级不可!” 腾奕低首不语,只一路抽刀,默默缚于臂膀上奋足前行。 寒沥狱刀,历来是狱族人的首选利器。长久山林之困,取东海之滨始皇帝遗留的丹石精矿来炼,得以锻铸为寒刀。需以执刀者的血色开刃,外人触则自伤。如此兵刃,狱族人一生唯此一刀足矣。 等他趋于令狐嗣近前三尺开外,刀已倏然出手。 令狐嗣沉哼一声横杵去接 两下兵刃相撞一起,电光火石! 腾奕就着去势空身腾跃起来,四下里飞舞着皆是族卫将军的刀影。他身手极是凌厉,遍布刀光中,教人寻不得半点时机。 这是狱族刀法之密,密在快不可破。 令狐嗣只是少许推挡,触碰间肌肤已溅起一阵寒意。 他心头一惊,想不到这厮的刀锋竟然极寒,举手投足间怎么窥不到半点江湖的路数。 心下思量着,对方招式更厉。 他稍作守势,万象金刚杵只于周身上下徘徊,放任这执刀人恣意进犯,他只需沾衣不入即可。 几下来回,族卫将军腾奕已有些心惊。 在他看来,令狐嗣却才是真的可怕。 与方才的嚣狂相比,一旦动起手来,腾奕发觉作为对手的令狐嗣竟然冷静到极致。 尚武之人,一旦动起手来,冷静才是制胜之不二法门。 毫无疑问,令狐嗣在等待时机,久攻不破必有一漏的时机。 而破绽就在此时! 令狐嗣照例挥铜杵接了腾奕一刀,接刀瞬间,臂力陡然一增。 腾奕未曾料到他在此时发力,臂弯间猛觉一震,就此荡开手去,顿时令胸前门户大开。 宋甜儿远观着真切,急提醒道: “族卫将军,当心!” 腾奕心叫不好,低头看令狐嗣实实祭起一腿正疾踹在他胸口上。 腾奕胸口一甜,仰头,身子向后方飞起,人在半空一口血喷洒出来,眼前一黑直往人丛里栽去。 令狐嗣哪会放过这绝好杀他的机会,不等他落下,随之跃起 甜儿于远处冷静道: “放箭!” 一拨箭雨升空,令狐嗣忙伸手拨打雕翎,人却由此退了回来。 他怒叫道: “弓箭手!弓箭手待命,给我射将回去!” 说毕就有身后副将一把抱住,哭丧道: “将军!都战成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弓兵?” 令狐嗣闻言回首,愕然惊觉满目皆是躺倒下的神策军,荒野遍布尸首,哀嚎与挣扎者几无可数 难道就此大势已去了么? “哭喊什么?是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再战!” 他不甘心,眦目嘶嗓着,手中兵刃犹自滑稽地在半空中挥动不息。 “给我起来!” 他几近疯狂嘶吼,声音在原野山谷间破碎回荡 三四名副将推扯着令狐将军上马,要逃离这无辜而又是非的地方。 有族众不依作势要追,却被宋甜儿伸手止住。 她自顾望着他们狼狈于灼日下的背影,鬓发飞散间淡淡道: “由他们去吧。” …… 烈日灼烫下的山林,空气中不知何时已屏息得没有一丝风的味道,满山俱是搏杀后的伤痕,无论是人身上,还是山坡草木间…… 抑或是每一个人的心里? …… 甜儿俯身于族卫将军腾奕的面前,他嘴角的血色还在。 “腾将军你可有事?” 腾奕脸上苍白地掠过一笑道: “族领放心,我腾奕尚还能挺得住,只是那令狐嗣……” “此人无妨,留下他不定是件坏事。”甜儿略带丝笑容安慰道。 狱族之人皆是自然赋予生命之灵,一如草木的命理,只要有口气在,就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所以放心腾奕,大概就是因此缘由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甜儿回头问道。 “午时刚过。”有身边人答道。 甜儿点头,蹙起眉头自语道: “照这算来,他们入那地宫探寻也已有七八个时辰了,只不知他们那里现又是怎样的情形?” 泠竹闻言不语,独自一人起身走及四野没膝的长草中,默默然极目四顾。 然而在这一片烈日下的草色苍茫中,谁又能知道,哪片土地之下才是她驰哥哥此刻身处地宫的位置呢? 第195章 2017年的,时光扭转 宋甜儿跟上来,直安慰道: “妹子莫急,我们只消知道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可设法营救他们出来。” 泠竹极目脚下苍茫一片,摇头道: “这后山地势甚是广袤,到哪能找见?” 说毕,竟不顾身娇,着急地伏身于地上聆听。 甜儿顾状,摇头生怜道: “真怕了你,他身为侍迦,岂有不能自保的道理?” 说归说,当下还是扭过头去吩咐,让诸位族人四下里分散开来找寻。 长坡漫漫,一时散落的全是黑色低首的身影 而此时,正当是刘驰驰一伙人进入地宫后的翌日午时,如果泠竹知道此时他正在和那番僧难罗鏖战,非得急得发疯不可。 ======== 不同时空里的某一时间。 2017年夏末的南都市,午后的街道空气燥热,车辆的影子仿佛都要被滚烫的沥青路面烧化似的。 梧桐掩映下,南都市图书馆的借阅大厅内却是一片出奇的适凉与闲静。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楼面上,零星间有人抱着借阅来的书籍匆忙经过,虽是急促,但丝毫也没破坏这里的一方静谧。 欧曼云停停走走,目光在几排标注着“南都市历史古籍”的书架前搜寻。 她一身紫色的裙装,栗卷色的短发微是有些俏皮,尽管面容细致姣好,但她匀称而高挑的身材在书香油墨的书架间更引人驻目。 “嘀”“嘀” 随着入口处的门禁声响起,一位身着亚麻中装的男子皱起眉头,想了想他还是礼貌地停下步子。 他中等身材,保养不错的面容,举手间一副儒雅。 “先生,请出示您的有效证件。”工作人员闻声抬头,伸手阻住他道: “抱歉,这里是内部查阅区,不接受普通阅览。” 那男子微愣了一下,继而一笑,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素色的名片递上。 “这可以吗?” 那中年的工作人员微有些诧异地接过名片,只见云锦纹样的底色上印着: 南都汉唐控股(集团)有限公司 徐谦 名片上没落职务级别,连姓名都好似是用碳素钢笔签上去的,章草,字迹循隶,开合有度。 当然,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是关心不到这字体的,她只需留意到“徐谦”两字便足够了。 只见她飞快抬眼看了一下那男子,继而瞪大了眼睛迅速起身,态度变得甚是恭敬。 “哦,是徐总啊,您请!” 男子一笑,举手比出“嘘”的手势,继而径直走进了内部查阅室。 一旁有人看似不懂,好事着问道: “谁啊,搞得这么特殊,递张名片就能进去?” “你懂什么,知道他是谁吗?”中年女子瞪他一眼,眉目一肃道: “他是汉唐集团的徐总,这图书馆一大半古籍珍本的馆藏都是出自他的私人捐赠,你说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进的!” 听者咋舌,怏怏着缩回头去。 欧曼云笑脸迎上来。 “徐总,什么时候进图书馆都要搞得这么神秘低调啊?” 徐谦展颜一笑,摇头道: “不低调点不行,我如要事先打个电话,他们馆长非得带人迎出来不可,陪前陪后的,确实麻烦。” 一脸真诚的无奈。 “这热的天气,你不好好在办公室或是那山麓会所里待着,好端端来这里干嘛?”欧曼云转而随意问道。 “你再别取笑我了,我那里哪是什么会所,修书治学的书院好不好。”徐谦不善开玩笑,一脸认真解释道: “就专门找你来了。”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来之前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欧曼云有些奇怪,她刚到图书馆不久,徐谦后脚就跟着赶过来找她了。 “老大说你在找南郊报恩寺的相关史料,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徐谦边解释边问道: “你怎不来找我?” “找你?别逗了。”欧曼云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老大没对你说吗,我这两天正被警方盯着呢?” “你被警方盯着?为什么?”徐谦大惑不解道,陡然间声音提高了不少。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和欧曼云好歹都算是这座城市的知名企业家,去年还一起参加了市里面的杰出企业家表彰年会。虽从事的行业不同,但都是政府大力扶持的行业领头人,拥有不少的政府资源,可怎从没听说过警方会盯上她的? “嘘——你小声一点!” 欧曼云略是在意地看了看四周,带着徐谦往里走了走,走到无人处这才转身道: “柯黑子失踪了。” “柯黑子?你说的是那个开着好几家酒吧和桑拿休闲会所的柯黑子,黑爷?”徐谦问道。 欧曼云直点头。 “那家伙就是一混社会的,靠收保护费、暴力拆迁起家的地痞流氓,什么邪门的事都干过。”徐谦依然不解道: “他失踪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欧曼云这才两手一摊,笑道: “别提了,就算姓苏的这小子欠我的吧。” 说着便解释道: “姓苏的跟这黑爷有过节你是知道的吧,为一个叫章迪的女孩,为此还动过好几次手,连警方都惊动了。这次黑爷一失踪,警方立刻怀疑到跟苏楚澜有关,追查下去,发现他也突然消失了,这样一来他的嫌疑更大。因为在此之前我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一个,他从公寓楼出来又是搬住在我的湖畔别墅里,自然警方也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了。” 徐谦依稀记得苏楚澜曾跟自己说起过黑爷的事,但没有深聊只是一带而过而已。 “这么说,他跟黑爷结下梁子这一说是真的了?” 欧曼云点了点头。 “他这趟穿越回去,多少跟这也有些关系。” “嗯。”徐谦接而关切道: “那你呢,你没事吧?” 闻言,欧曼云转而做了个男人一般洒脱的笑容。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呗,反正我与此事无关,他公安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出来。” 转而停顿一下,她才略是担忧道: “只是我担心查得紧了,会把你我的真正身份牵连出来,毕竟那几年我们几个还是干了几件大事的。” 她话有所指,徐谦明白话语中的意思,只微微笑着宽慰道: “放心吧,老三在政府机关做事,他不都说事情过去了吗。” 看欧曼云脸上尚有忧色,徐谦只得转个话题问道: “那你所说的关于报恩寺又是怎么一回事?” 经徐谦一提醒,欧曼云转而笑道: “哦,亏得你提醒,要不聊着把正事都给忘了。上次我穿越过去的时候,苏楚澜这家伙正在那旧时的金陵城里搞事情呢……” 接着,欧曼云三言两语将上次穿越过去见到苏楚澜的大致情形述说了一遍,末了道: “我寻思那报恩寺地宫不是一般的复杂,而且寺院旧址跟现在也有极大的差别,心里放心不下,才来图书馆里看看有什么资料可以查询的。” 徐谦听罢,皱眉头思忖了片刻,便转身向图书馆内部查阅区的一角走去。 欧曼云看他不语,也好奇跟了过去。 徐谦在最里的一排书架前停住,眼光搜寻一会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发黄的线装古书来,欧曼云凑近看到书封面上有几个隶书大字:金陵府郡县志(山川地理部) “这是宋初年木刻版的《金陵府郡县志》,想来跟晚唐的所差不大。” 说着徐谦便在一旁的桌旁坐下,打开书页细细翻读了起来。 欧曼云伸头看了一眼,看书上尽是文言繁体,连个句逗都没有,便吐吐舌头故作怅然感慨道: “你说你一文化人,从商是不太可惜了!” 说着话,便闲散着紫色的高跟鞋走到一旁看风景去了。 徐谦兀自摇头一笑,没有说话,只把眼光集中在书上 徐谦将古报恩寺地宫形状图用签字笔简描在了一张白纸上,标明上坐标和数据比例,然后递到欧曼云手上。 欧曼云大略看了一下放进了自己的手包里,然后面露感谢道: “谢谢,怎么样徐董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喝茶?” 徐谦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笑容。 “却之不恭,去哪里?” 从查阅室出来,欧曼云随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关闭静音,恰巧此时手机便响了起来。 欧曼云看了一眼,挑眉对徐谦轻声道: “老大!” 徐谦点头,示意欧曼云接听。 欧曼云轻颠着高跟鞋走到图书馆一侧没人的地方接听,刚说了没几句,徐谦就注意到欧曼云的脸色变了。 欧曼云挂了手机,小跑着一路走到徐谦面前。 “快看看你手臂上的侍迦纹印!” 很显然,她自己的纹印在胸口上,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察看。 徐谦一愣,随即迅速掀起自己右臂上的袖口 自己右臂上那一道发白的火焰痕印,此时正如同一团火苗似的烧的通红! “时空穿越的门开了?”他倏然一惊,问道: “这么说苏楚澜那边有事?” “嗯,”欧曼云点头,一脸严肃地自语道: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家伙现在还不能自如地打开时空之门,一定是偶然之间触发的。” “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去。”徐谦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就在城外的报恩寺。”说着欧曼云自顾先向大门口小跑过去。 “到那边切记要注意安全,遇事不要着急,实在不行等回来再想办法。” 徐谦一改往日稳重,追上几步叮嘱道。 欧曼云在门口处停住,忽然回头一笑嫣然道: “放心吧,即便我过去,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第196章 遇见,千年前的自己 御敕金陵刺史陈知锋陈大人的府邸,该是有着极高身份的权鼎之家吧。 可身为刺史掌珠,如花一般年纪的闺女,却偏巧在午间沐浴时候晕倒了。 事情来得突然,可谁也不敢硬着头皮报告上去,皆因刺史家唯此一独女,又是中年得女,长得花月皆妒的容貌不说,又是一副静雅淑娴的性子。身为郡主,本是身娇肉嫩之躯,平日没少见呵护娇惯,纵连府门也是绝少出去的。 可事发之日她竟突发奇想要去花园里打秋千玩耍,大热的天,又是太阳地里,想劝也劝不住,脾气执拗得不行。 半个时辰玩耍下来惹的一身香汗淋漓,她要沐浴更衣,自然也就随她了。水是百里之外汤山上运来的温泉,加了热还飘着紫藤和芍药的花瓣。 本洗得好好的,可绝想不到出了这趟子事。 这可急坏了两位服侍的丫头,慌不择地将郡主抬扶到床榻上,为了透凉只敢披一件薄纱镂子盖在身上,露着就露着吧,反正也不会有外人进来。 又是打扇,又是敷冷巾的,继而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穴的,忙活了好半天,这郡主竟然自个儿悠悠然地醒过来了。 欧曼云如梦初醒般醒来,惊见自己胸口处一片雪白,她惶惶然再看了眼自己,凹凸峰峦一览无余,白璧脂腴的肌肤,身下竟没遮片缕。好在屋里没有旁人,只有两梳着环鬏小辫的丫头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 她轻呼着疾坐而起,将身上仅剩的一缕轻纱瞬间在胸前搂紧。 “我这是在哪里?” 这还用问,你大小姐这副造型在哪里也不合适呀,除了在府里你自己的闺房,还能是在哪里? 俩丫头权当小姐刚才是晕糊涂了,老老实实据实以告。 “刺史府?我当真是在刺史府里?!那我晕倒有多少时辰了?” “大约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吧。”一丫头约莫着回答,听着小姐话音,仿佛晕倒之后醒来心情反倒不错? 欧曼云听后着急,从床榻间一跃而起,那身手之矫健着实让两个丫头吓了一跳。 小姐平日里文静惯了,虽然也有时一时任性想去花园玩耍,那权当是大户人家风花雪月的情致,什么时候有过动作如此大咧动似蛟龙一般令人刮目的身手的? 欧曼云且不管她们眼神有多诧异,只火急火燎道: “愣着为何,你俩还不赶紧取衣服来与我穿上,立刻安排府里备车,我着急要出去。” 俩丫头像傻了一样看着小姐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反表现,一时愣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也太是离谱了,你形体教练的身体素质固然是好,但好歹也要顾及一下人家唐人的感受不是么?) 可欧曼云着实顾虑不了这些,在她看来只有短短两个小时(也就古时的一个时辰),如若不出现在报恩寺一带,指不定那苏楚澜会出什么事情。 只在一刹那她冥冥只有那么丝觉得,自己对这苏楚澜是不是有些关心过度了? 而对两个丫头而言,诧异归诧异,事情还是要做的,总不成就叫小姐这么光着身子站着? 半柱香的功夫,欧曼云一袭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轻镂纱衣出现在刺史府宅的侧门。 此时刚过午时,偶有凉风从落落无人的巷弄里穿过,午后的青石板间寂寥无声。 欧曼云撩裙摆拾纤足上车,临了回头不忘叮嘱两人道: “今日之事切不可为他人道,如让我知道你俩说漏了半点,我定将你们立刻送去那秦淮河的歌舞伎坊间。” 此话之狠,只有女人知道。 那两丫头头低着,话都不敢说一句,照直点头。 要知道那秦淮伎坊可不是个寻常地方,要么你是高冷范儿的小资文艺女青年,会吹拉弹唱、吟诗作对什么的,还能混个独门独院,尚算雅致的一席之地;否则你什么都不会,就得终日厮混在这个院那个楼的,操持些低端的皮肉生意。用现在话说,那叫一个暗无天日。 两丫头自然不愿尝试那样的活法,所以答应守口如瓶自当不在话下。 马蹄声踏碎午后的梧桐花语而去 其中一丫头猛然想起,前几日报恩寺讲经大会前,自己家小姐无端端刚闹过这么一出,大白天的平白从府门里疾跑了出去。后有人传言曾在报恩寺院外墙看见过小姐,只说“蹭”一下窜上墙跳落到寺里就消失不见了。 当初还以为是好事者妄言,现在看来 刺史府离城南门尚近,不到一刻工夫欧曼云就出现在城门外的报恩寺边上。 她下车,看远处日光里巍峨的报恩寺塔,就闻到一股微微刺鼻的硫磺味道。 欧曼云心头一紧,预感到什么似的疾跑上山。 ======== 搜寻了大半个时辰,漫山的长草被踩踏成一块厚厚的巨大草甸,依然找不到入口,更别说地宫的确切方位在哪儿了。 随着日头西偏,冷泠竹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地面之下一无动静,连个山鼠野兔也难看到跑出来,钻入地宫下的男人们难道就此没有了声息了吗,抑或是根本觉察不到? 她不敢想,又由不得自己乱想,一时之间慌张无措,长睫一眨竟无助地落下泪来。 宋甜儿仍在指挥着族人对每块土地进行着排网式的筛查,可随时间推移,她的表情也愈见严肃起来。毕竟地底之下发生着什么,对她们来说仍是一无所知的事。 这是个难熬的时辰,日头已渐远了,宋甜儿禁不住抬目朝远方眺看了一眼。 地平线上露出个粉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她看出是个女人。 一个穿着粉色裙衫的女人。 有族人惊觉,扯起刀正想飞跑着过去阻止,却被宋甜儿一声喝住。 “由她过来。” 因于冥冥中,她感觉到这女人身上竟着不似有本朝人的气质。 泠竹也注意到,一声不吭地站到她身侧凝神观望。 欧曼云踩着一路倒伏的长草上山,身边全是一个个肃立无声的黑衣人,虽有黑纱遮面,她仍能感受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气。 他们就是苏楚澜口中的赊刀人?看这情形,不是也是了。 她迎着山坡上两位并立的女子走过去,一位身着紫衣,一位身着黄衫。 哪一个才是苏楚澜唐朝时的爱人? 她心间莫名有些悸动,宛若遇见一个几千年前的自己。 第197章 不可思议的,三个女人 无以否认,女人间的遇见总是极具戏剧性的,充满着诸多不可言道的微妙。 因为微妙,而揣摩。而对女人来说,揣摩对方就是她们天生具备的功能之一。 泠竹无动神色,却跟那山风草色中走来的女子迎面对视了一眼,冷不妨于心中竟泛起些微澜来。 天底下竟会有长得如此出色的女子,一颦一笑、移步行走全然不似当下闺眷女子般扭捏,韵味高级,直教其他女人看了直滋生出种不可明状的羡慕来。(她若知道这就叫仪态形表,是欧曼云长期职业练就使然的,恐怕就能理解了。) 抑或是,见了这女人还有种莫名的紧张,然而这紧张从何而来,因何而起,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这大概可谓之为女人的第六感吧。然而,真的说女人的第六感可以强大到错时空吗? 甜儿在千年后的异世界里出现过,看出些端倪,等到欧曼云快走至近前,她主动走上一步和声道: “妹子这着急是打哪里来?” 欧曼云并不急答话,眼神却在这寺塔周遭漫山遍野地打量了一圈,转而故作玄机道: “从姐姐不知道的地方来。” 甜儿微是一愣,和泠竹交换了下眼神,接而问道: “那妹子是来这山上赏景的?” 欧曼云笑而不答,却反问道: “只不知两位姐姐是否也是在这赏景的?” 甜儿顾左右一眼微微笑道: “妹妹说笑了,看我这好多人也不似来赏景玩耍的。” 欧曼云莞尔,故作玩笑问道: “姐姐们不是来赏景,难不成是为这地底下什么宝藏来的?” 甜儿抿嘴,目视欧曼云片刻。 “我不知这地下有何宝藏,但我有一兄弟进去到此时尚未出来却是真的。” 欧曼云顿时了然,进而问道: “可是位姓刘的兄弟?” 泠竹听罢一脸说不出的惊讶,走近着急追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欧曼云这才将目光移到这张姣好的面容之上,端看中她的表情稍是复杂了片刻,继而摇头道: “我并不知道。” 听她这么回答,泠竹顿显失望,神情一时黯淡了下去。 可熟不知,她一副神情变化俱在欧曼云的观察之中,停顿片刻,欧曼云突然轻声问: “姐姐什么名字?” 泠竹无甚心思,勉强答她: “你叫我泠竹即可。” 泠竹,泠竹,欧曼云在心中将这名字盘读了几遍,确认他从没对自己说过,这才接着云淡风轻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法子,或许可以帮到两位。” “什么法子?!”甜儿和泠竹同声问道。 欧曼云又不作声,只故若玄虚般背起手来,朝着那塔身面前走过去。 此时日光业已西倾,地面上矮矮一道塔身的影子。 欧曼云站塔身影子里细细端详了片刻,手指着西南方向道: “西南偏南方向,此去向前走不到一里处即是这报恩寺地宫的主室,那里或许会有些线索。” 说毕不再说话,径直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泠竹疑惑间看了看宋甜儿,宋甜儿也觉得奇怪,但这女子一副笃定的模样由不得她不信,便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欧曼云留意到,她现所走的方向穿过塔身竟然和这报恩寺院重合在一条中轴线上。 这不意外,从图书馆里查阅的资料中她还知道,以后这座气势宏大的寺院将会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而自己脚底下这条冗长的甬道以及它所通往的神秘地宫,却得以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继续走下去即是一片不小的树林,欧曼云一面小心计算着自己的步数,一面毫不迟疑地直走了进去 甜儿和泠竹看这女子自说自话地走在前面,一副专注和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既是诸多疑惑又充满着期待,在这身份不明的女人身上她们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她们目前尚不清楚,这带给她们希望的女人来自于一千年后的未来。 欧曼云径直穿过林间一片阴郁的草地,在中央处一块空地停下,这里覆盖着厚密的植被和与别处不一样的黄土。 她细察了片刻,回头朝跟上来的甜儿她们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甜儿微是不解道: “这里?” “嗯。”欧曼云点头: “这黄土之下就该是那地宫的主室了。” 泠竹走上一步细端详着地面,仍是稍有怀疑道: “你确定?” 欧曼云成竹微笑道: “姐姐不妨派人挖开来看。” 泠竹狐疑地回头看看甜儿,甜儿点点头,回头对手下道: “挖开!” 立刻有几名狱族壮汉上来,手拿着工具开始开挖起来。 因为人多,方位又比较确定,所以开挖进度异常迅速,不到一刻工夫地面上就被掘出个一人多深的深坑来。 又过一会,等泠竹和甜儿再凑头看时,地下有人大声汇报道: “族领,挖到整块的青石层了。” 青石层,意味着下方一定是座人工的建筑,毫无疑问已挖至地宫的穹顶了! 泠竹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惊喜表情: “妹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欧曼云只笑不语,只有一旁的甜儿默然心里有了丝数。 转而甜儿又探头朝坑里问道: “怎么样,那青石能掘得开吗?” 不一会地下答道: “这石质坚硬异常,粘合垒砌得极为牢固,恐怕非是我等力气可以打开的。” 要知道这穹顶所用石材又与别处不同,无论材质还是修砌方式都要求更高,寻常力量是绝开不了的。 甜儿无奈,抬头看泠竹和欧曼云道: “怎么办?这地宫穹顶非是一般的坚固。” 欧曼云没有答话,这一情况让她有些始料未及,她一时无策。 泠竹低头思忖片刻,抬头确定道: “让我来试试。” 甜儿这才想起,自己身边一直站着的不是位平常的女子。她可能是自史以来大唐第一位能将火药用于爆破的奇女子。 欧曼云犹还不知,疑惑间不信道: “你来?” 她想不通,难不成她眼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赢弱女子能有掘动千斤巨石的能力? 显然冷泠竹根本就不要去掘得动这坚硕的青石,她说要做的,只是在洞中布上几个装满火药的陶罐而已,接出一根长长的引线通到地面上。 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点火而已。 第198章 劫活,失明 几声传自于地底的巨声闷响过后,整座山体都仿佛为之一颤,旋即山林间便惊起一团黄色的烟云,如似蘑菇云般升腾而起 欧曼云仰头看腾起的烟云,心里只感叹:真瞧不出,这苏楚澜唐时的女人竟然是个“烈性”女子! 待烟雾退散,便有狱族手下拥上去查看,稍后过来汇报道: “族领,洞中巨石悉已炸裂,凿挖几下应是可以洞穿了。” 甜儿点头道: “嗯,吩咐族人小心一些开挖。” 说话间猛有人惊呼,她们急抬目望去,只见于洞底裂缝里穿刺出诸道夺目的光线来,那光芒耀眼其间,逼得人目不能直视,如是炽焰一般 族人纷纷惊得后退着避让,只独泠竹一人冒着灼眼之痛毅然冲至近前,着急道: “切莫停下,赶紧将地洞于我凿开!” 原来她惊见这光芒与她在龙门山洞窟间见到的那道光,极其的相似。 这其中不是刘驰驰,还能是谁?! 此时的地宫之中,刘驰驰业已被舍利的光芒震慑晕倒,而李默余和令狐珊两人,皆已目不能视物,愣在了当场。(参见第184章) ======== 刘驰驰醒于一个傍晚。 殷宅的昏色弥渐,四下里俱是散落于院落间的窃窃鸟语,一抹霞光悠然而闲适地布满窗台,恬静中,自己正无端枕靠在一位温香如玉的美人儿身畔。 这美人已倦得无暇自顾,任由自己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在自己脸上,微闭的双目长睫似颤,梦里面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泠竹!他于心底柔声唤道,接而辗转侧身将她一下搂紧。 甜儿醒来,未曾睁眼一滴眼泪便扑簌而出。 “驰哥哥,你可算醒过来了!” 刘驰驰心若怜花般颤抖一下,不语着将嘴唇轻凑到她嘴边,却被泠竹一下猛是抽泣般地咬住 咬得如此用力,只教她满脸都是泪。 他不作声,略略皱起眉来由着她咬,咬得越是用力,他心情方才好过一些。 她松口,放任自己的男人贪婪地凝望自己,进而让他的脸庞摩挲上自己的脸庞,放肆地嗅吸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刹那间迷醉。 刘驰驰闭着眼睛,从她的脸颊滑落到她沉静无比的脖湾里,接着是胸前。 “泠竹,你陪了我多少时间?”他呓语般问道。 泠竹微扬起头,享受般眯起眼睛,由他微卷的黑发在胸前作祟,只轻声回道: “你昏睡了多久,我便陪了你多久。” “那我昏睡了多久?”刘驰驰抬头看她。 “两天,足足两个整天。” “才两天而已!”说着他依然把头赖进她怀里,贪心不足的样子。 “哼,你还嫌短,你倒是想要多长时间?”泠竹嘟嘴生气道,作势想要将他一把推起, 他忙堆起笑,厚着脸皮去哄她,顺带着一把扯开她腰间丝带,伸手探进她腰间的衣摆里面 泠竹粉脸绯红,羞臊地扭捏着身子躲闪,嘴里嗔恼道: “你说话就说话,怎又胡来?这天还亮着,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来。” 刘驰驰不依不饶,嘴里正当“我不管”、“我不管”地说个不停,叩门声却从外面响起了。 泠竹赶紧推他起来,羞红着脸别过身去整理,却不料只听外面阿蛮的声音。 “少奶奶吩咐,如是刘爷您醒了,请你两位一道去中厅议事。” 刘驰驰疑惑一刻,回头问道: “阿蛮?是阿蛮的声音,阿蛮他们回来了?” 泠竹还没来及答他,只见刘驰驰一个健步便跨跃到了门口。 门打开,阿蛮仍旧那副谦卑恭敬的样子垂手站着,不过见着刘驰驰眉宇间已露出微微笑容。 “刘爷!” 刘驰驰欣喜异常,转而一把搂住阿蛮肩膀,摇晃着连声道: “太好了,阿蛮你们回来真太好了!” 阿蛮头一低,略是收敛着声音道: “刘爷,只是阿蛮一人先逃回来了,少爷他们并未回来。” 刘驰驰目色一顿,转为凝重道: “怎么回事,那你少爷还有其他人呢?” 阿蛮深吸口气,这才把岭南山中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纵算是得知殷十六他们大致无恙,刘驰驰还是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兀龙,孟绝海,真是那两家伙吗?” 阿蛮点头道: “是阿蛮我亲眼见到,没错!” 刘驰驰自忖着喃喃道: “想不到那兀龙真投了黄巢的叛军,这下要治理此人可就难办得多了。” 阿蛮立于一旁无语,心里所思和刘驰驰一样。 泠竹于一旁提醒他尽快赶去大厅,甜儿她们皆还在那里等着。 方及昏时,天色稍暗,但府里还未到掌灯的时分。上下虽是忙碌,但一派井然条理,祥和安顺,刘驰驰顿时一种重拾人间烟火的感觉。 他紧了紧手中泠竹的纤指,扭头看她,一种说道不明的幸福由然而生。 快走至中厅,就看到一袭白衫的李默余正背着身子陪甜儿说话,甜儿一脸关切,一瞟眼正看到他们几个进门。 “驰大哥,你终究是醒啦!”甜儿靥笑着起身。 李默余闻声扭头,熟悉的浅笑中,刘驰驰却惊见他眼眉之间蒙着块煞是扎眼的白色纱布。 他心中倏然一紧,疾步上去,一手托紧住李默余臂膀。 “默余,你这眼睛是怎么啦?” 李默余微露笑容未答,泠竹赶紧走近解释道: “那一日,我们自山上炸开地宫得以进去,找到你们之时,默余大哥就已是双目不能视物了,而你则昏倒一旁不醒,我们暂且无法,只有先将你们救回再说。” 听泠竹这一解释,刘驰驰倏然想起什么,急问默余道: “难不成是那舍利发出的炽光所致?” 李默余默是点头,脸上微带丝苦笑道: “那舍利一刹那间发出的耀光确实厉害,我与令狐珊只是看了一眼,就双双被灼伤眼睛,看不到东西不说,身体也听不得使唤。幸亏了甜儿、泠竹她们及时赶来,要不然你我三人非困死在那地宫里不可。” 刘驰驰这才想起,当时洞中还有个男扮女装的令狐珊。 “令狐珊那丫头的眼睛也被灼伤了?” 甜儿一旁点头道: “她是令狐嗣那厮的嫡亲妹子吧,哼!兄妹两人俱是一丘之貉,助纣为虐之徒,就该是她的报应!如不是默余哥哥代她求情,我哪会安排她在殷府里住下来养伤,早该打发她去找她那亡命之徒的兄长了!” 刘驰驰又惊道: “你们见过她那宣威将军的兄长?” “何止见过,还结结实实遭遇了一仗。”甜儿微是冷冷一笑。 刘驰驰这才发觉,自己昏睡两日未醒,错过了知道一大堆事情。 泠竹瞧他一脸狐疑不解的模样,忍不住把前几日在山上发生的事情都讲诉了一遍。 默余也是第一次听得这么周全,前两日甜儿虽也有跟他零星说起过,但碍于不清楚令狐珊和他们的关系,所以一直没说那么细致。此时由泠竹将前后经过娓娓道来,只听得这两人冒出了一头冷汗。 要知道但凭两个女儿家,于一晚之间力拼神策军和骁骑营两大阵营,着实令人惊叹折服,想到其中艰险,两人都不免有些心生后怕。 当讲到后山上面突然出现的粉衣女子之时,甜儿不免对刘驰驰瞟之以颜色道: “驰大哥,你可是认识这样的一位女人?” 刘驰驰一头雾水,全然不解道: “我几时认识过这样的女人,奇怪了,你为何不问默余,单单只问我?” 默余一旁苦笑道: “你怎知道她们不曾问过我,早问过,我又怎能认识。” 刘驰驰哑然失笑,转念说道: “你们想知道她是何人,直管去问她本人就是,何必绕一圈子来试探我们?” 甜儿回他: “那时我们心思全在你俩人身上,哪顾得上细问,只听她说了一句,她来自我所不曾知道的地方。等泠竹妹子炸开地宫将你们三人救出,再去找她之时,她人已不知何时早离开了。来去俱是匆匆,当真是神秘莫测至极。” 说毕,又话中有话地来了一句: “她做事的路数,当真和你平日里的路数好有的一比,都是一般神秘兮兮,来去皆无痕迹的。你说,我们不怀疑你认得,还能怀疑谁去?” 刘驰驰正待要苦笑应答,却被她一语恍然间点醒,愣住了神。 欧曼云?甜儿口中的粉衣女子难道是欧曼云?甜儿是在提醒我这女子也来自不为人知的异世界?如此,除了欧曼云还会有谁! 想到这里,刘驰驰心中霍然一暖,恍惚间又看到那个跳着瑜伽操的健美身影。 她回去了吗?她一定回去了,因为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好可惜,竟没遇见她,这次后又不知何时能见了。 他略是有些怅然 泠竹觉察他表情异样,直推搡他肩道: “哎,甜姐姐问你话呢?” 泠竹不可能不敏感,因为她是个女人,要命的是,她还是个那么在乎他的女人。 第199章 闲花离去,断了舍利 刘驰驰心有戚戚,正当意味怅然之际,却有一张如花的粉靥将他拉回到人间。 “发愣什么,你倒是回甜姐姐的话啊!” 他心底里留下偌大一个叹息,却转而微微一笑道: “甜儿妹子,你是在说笑吧,这金陵城里我所认识之人屈指都可数尽过来,都及不上十六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又到哪里认得这粉衣服的姑娘去?” 一提及殷十六,甜儿神色顿时暗淡了下去,再无心思与他胡扯蛮缠了。 刘驰驰转而朝向默余,一脸认真道: “默余,你这眼伤万不是件小事,有没请城里的疾医郎中来看过?” 李默余点头道: “回来后一早甜儿就请人来府里看过。” 刘驰驰旋即对甜儿报以感激之色,接着又问: “怎么样了?” 李默余微扬起的脸正对着他,脸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只摇头淡然道: “所幸目未受损,但却如是蒙了层薄薄的白翳一般,目有遮挡,自然视物不清。事发蹊跷,无人遇见过此种症状,一时也无合适的良方,权且开些清淤明目的方子内服外敷着,暂还未见到什么效用。” 刘驰驰一皱眉头,思忖着没说什么。 甜儿一旁补充道: “他俩人均是此种症状。城里几家素有名气的医馆都请人来看过,确实没寻到什么医治的好法子。” 刘驰驰眉头愈发蹙紧起来,自忖着低头言语道: “莫不是白内障吧?” “什么?”李默余不解其意,侧脸向他问过来: “你刚说白什么?我怎从未听人说起过?” 刘驰驰私下想到的的确是白内障,这是现代的叫法,古时有没此种病症他不清楚,不过看默余这描述倒是极像。 他心思这东西根本无法跟默余解释清楚,光是个晶状体混浊的名词术语,恐怕就得把他解释得背过气去,更别说什么辐射、代谢紊乱之类的,算了,自己只需私下帮他留意,解释的事就算了。 他略顿了一下,转而扯远道: “哦,我说你双目不能视物的症状,乃是因这舍利的白光所致,恐怕还得从白光那里找到症结所在。” “有道理。”默余自忖着他所说的,低头不语。 讲到那舍利的白光,泠竹转脸过来一脸疑惑道: “驰哥哥,我尚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 “就是这舍利之光为何只伤了默余大哥他们两人的双目,而独独对你却没甚作用?” 刘驰驰略是笑道: “谁说没有影响,我不是足足昏睡了两天么?” “那你醒来还不就似没事人似的。”泠竹突想到他醒来那幕,情不自禁绯红了脸颊。 刘驰驰与她目光相接,犹自有些心神荡漾。 甜儿于一旁接过话头道: “妹妹,你也不瞧瞧你驰哥哥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泠竹突好奇她的驰哥哥有什么身份竟是她所不晓得的。 刘驰驰撇嘴苦笑道: “只不过由于那次在龙门山窟的奇遇,我跟这佛祖舍利已扯上了某种关联而已,所以这舍利之光才伤不到我。哪有甜儿说得那般玄乎。” 说着话,他瞥瞪了甜儿一眼。 这丫头今个怎么了?是不对自己多少有些意见,要不怎会时不时挑起些敏感难答的话题来。 再者说,现在也不是跟泠竹道明自己真正身份的时候。 时空里的事,哪是尘缘之人可以理解得了的。如果人人都像你狱族山神一般,对时空之事如此洞明心知,我刘驰驰自也不用操持这许多烦心事了。 泠竹似是有些明白,猜度着问道: “可是与你手心那圈青纹有些关联?” 他点头,暗自感叹泠竹心意灵慧,却猛然间想起一事来,促急着问道: “那地宫中的佛骨舍利放哪了?” 李默余蒙着眼纱的神情顿时一肃,惊觉着问道: “不是一直在你手上吗?” “没有,我自晕倒之后哪还管过舍利的事。” 刘驰驰说的是实话,他于一刹那间晕倒,哪里还能顾及得上那只佛骨舍利,醒来后又已是在殷府的床上,更是没见过那舍利的影子。 他目光转向甜儿和泠竹,急切询问道: “你们两个可曾见过那只舍利?” 只见泠竹只摇头道: “由始至终我就没见那舍利的踪影,连它是什么模样我都不晓得。” 甜儿点头,思忖着回忆说: “自我们几人从炸开的豁口钻进地宫,目之所及尽是些堂皇贵重的供奉祭品,除此而外,还有若干尸首横陈其间,场面杂乱不堪,像是刚经历一场混战。我惟恐再生意外,即刻安排族人将你几人都搬抬了出去,我与泠竹断于最后才出,所以我能断言,并无人动过任何物件,更别说像舍利那般发射着灼灼炽光的东西了。” 泠竹一旁点头赞同,继而回忆补充道: “驰哥哥,我见你之时你双目紧闭右手攥握成拳,及至到了府里躺下你方才松开,我曾留意过,你手上并无拿有何物。” 刘驰驰对泠竹所言自是深信不移,听她如此说来并不曾有何疏漏。 “难道那舍利还留在地宫之中?”默余疑惑道。 刘驰驰眉头紧皱于脑海中急速思考,片刻,他猛抬起头问道: “那令狐珊先安置在哪里?” 甜儿目光一紧,快速答他: “就安排在西苑一侧的厢房里。” 闻听,刘驰驰迅速起身朝西厢房奔去。 西苑,庭深处闲花落落,余光清辉洒落一地,寂寥处竟没点起一丝灯火。 等刘驰驰他们赶到,只有一名老仆手持扫帚孤零零于门前闲庭间打扫,厢房门扉大开,屋内空荡荡已了无一人。 甜儿急唤过老仆问道: “住这屋里的令狐姑娘去哪里了?” 老仆昏花双眼,拄帚道: “天色未曾暗时令狐姑娘就已出府去了。” 甜儿一惊。 “她双目皆不能视物,如何出得了门去的?” “她唤人陪她到府院侧门,在那里请人叫了驾马车,这才登车离开的,照这时间看来”老仆人微抬眼张看了一眼沉下去的日头: “约莫着有大半个时辰了。” 刘驰驰听罢心中一凉,照此看来,她断然是不会回返了。 第200章 不若,君临天下 令狐珊的莫名离去与佛骨舍利的神秘消失,悄然间有了某种微妙的关联。 这分明又是一个圈套,像是难罗他们局里面的局中局,不过笑到最了后的,好像是令狐家的人才对。 刘驰驰又一次失算了。 他早该想到令狐珊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是宣威将军令狐嗣的胞妹,本应深在闺阁,然而却有着多年江湖行走的经验。 她不苟言笑,心思慎密,却又大胆果断,行事独异。为兄她可以不吝郡主身份,混迹兵营甘为一名兵卒;为达盗宝目的,她可以在曝露女儿身后,自揭家事甘为示弱,以抵消他人怀疑 一切的一切,足可见令狐珊这女孩子城府之深,心思之叵测。 此时,刘驰驰方才有些懊恼不迭。 他犯了一个男人惯有的通病—心软。没在驱赶她离开之时坚持,没在揭露她身份后保持提防。 不知为何,令狐珊突然令他脑海里浮想起另外一个名字,林筱。一个有着一头暗红色蓬松头发的女人。 可这念头,也仅是那么一闪即过。 此时已是炊烟袅袅的傍晚,余晖散尽,月上西楼,一切努力皆已付之暮色如烟云般散去,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一行人愣神站于西苑的闲庭,彼此缄默无语,任由暮风将一庭梧桐树叶吹得哗啦直响。 良久,李默余于身后轻扯他一下,道: “走,找地儿喝酒去!” 入夜的旧都,薄雾渐起。 三两灯花映照下,乌衣巷口的小馆,客人稀稀落落其间这一切,如此的似曾相识。 浮一大白,刘驰驰脸上的酒色立马显现出来,说话间尾音里都是沉沉的酒气。 “默余,记得上次你、我还有十六在此喝酒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 “当日你我三人曾相约日后去共剿起事的盐贼叛军。” 默余点头,他记得分明。 “如今话过已是一月有余,你看看眼下情形。十六身在何处尚不知道,你我从长安一路到扶风,再到洛阳,现在又身在这座金陵古城里。一路而来艰险傍身,杀机随行,可曾有过半丝含糊?” 默余默默摸到他酒盅斟满。 “可你看,最后却落得这样的收场。”刘驰驰大叹一声,闷头一口酒干完。 “默余,不瞒你说,唐室江山该亡啊!” 默余沽一口酒,由着他说,痛快与不痛快之间,早成了于他俩间的默契。 “外有突厥、大食为扰,西南面的云南也不太平,内有盐贼起事、藩王割据、节度自峙,朝中政事尽废、贪权腐国成灾,沆瀣一气者比比皆是此乃一大国之象?我看也未必。天之亡唐,早晚之间的事呀。” 默余虽蒙着眼,但脸色犹青,忧心烦恼事付之于酒一口干掉。 “大唐命数还有多久我不知晓,我李氏一门只知身当为黎民社稷而活,不然我死后也无脸面见我地下列祖列宗。” 刘驰驰管他高不高兴,迷蒙起神色瞧他一眼,长声叹息。 “说白了你与我乃是同一种命,身负重任而逃脱不掉,惟顾大势只管舍命前行,哪里想过停下来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默余举杯不饮,黯然沉思道: “或许是吧,不然又能怎样?”说完一口饮毕。 刘驰驰停住,久望着眼前这张蒙着白纱的隽秀脸庞,忽作好奇道: “默余,你生来就是这般宿命吗?” 默余无语被他一语问住,默默扭头转向右侧的臂膀,转头朝向右侧臂膀,欲言又止。 隔着他的白衫,刘驰驰仿佛又看到他臂膀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巨大龙纹正灼灼发烫,似要耀出夺目的光一样。 毫无疑问,这就是李默余的宿命。 正如自己掌心处那圈离奇的青色圈纹一样,离之不掉,挥之不去。 “大唐江山一亡,我就不在了。”李默余黯然说道,转头来脸上却已恢复了平静。 刘驰驰打心底佩服李默余这种任何时候都波澜不兴的镇定,仿佛早置生死于度外一般。即便是遭遇上双目失明的突然打击,他依然能保持淡定,看出丝毫的慌乱。 刘驰驰唯有暗自感叹,他的这种淡然得经历过多少次生死的考验才能历炼出来!近乎于神! “我就不信,你这家族的命数姑且就改变不了吗?”他犹有不信问道。 “改?如何改?”李默余苦笑一声问道: “是要我活生生将这臂膀上的族纹给剜掉,还是要我改去这世世辈辈李字的姓氏?” “不用。”刘驰驰稍作迟疑道: “自己做皇帝,君临天下!” 此语一出,李默余顿时脸色大变,即使看不见他神色,也能感觉到他脸部肌肉肃然绷紧了起来。 刘驰驰一惊,他已极速伸手一把捉住刘驰驰手腕。 “兄弟,此话今了,我全当你是喝醉酒说的醉话,以后万不可再提!” 刘驰驰被他捉住手腕,凝神听他讲完,长久没再说话,只于心中掠过一丝长长的叹息。 这叹息只有他知道,他曾与改变历史只差了一个身位,却眼看着再也无法追及上去。 “我若是如此,与那盐贼黄巢又有何两样?” 李默余平静说着转而松开手掌,任由他缩手回去狠狠揉搓着痛处。 刘驰驰只有点头,转而他竟有些许释然,这也算是他刘驰驰的命吧。 他早该理解,李默余终归是生活在唐时的人,即便再是豪杰,再具天赋,也难逃骨子里的自认宿命。换到自己又有何不敢!与其如此下去,看天下四分五裂、黎民遭殃,不若取而代之,归附于一人,还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但事已至此,他也已明白李默余的心意,多说反倒无益。 沉静片刻,刘驰驰抬起头,独自斟自饮一杯问道: “默余,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李默余思忖片刻: “还是先救了十六回来再说。” 说到殷十六,刘驰驰点头: “那是自然,不过我总有预感,此事不需我们太过担心,不定此时十六他已然安然无恙了。” 默余当然不解: “你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刘驰驰方才一脸严肃道: “释行文!” 第201章 江南,有美味 释行文!刘驰驰毫无缘故地提到一个名字,顿时令李默余一愣。 “你所指是那位宝林寺的僧人?”默余颇是不解。 “正是。”刘驰驰点头, “你不觉得这僧人的莫名消失有些可疑吗?” 默余回来后早听阿蛮说起过那晚于岭南山道上发生的事,虽当时也对这僧人的陡然失踪颇觉疑惑,但由于注意力只在十六安危上面,所以后来也就未作太多思考,此刻听他一提,反倒愣住了,不知怎么答他。 刘驰驰淡呷一口江南米酒,不急不慢道: “据我所知,这僧人绝不似看来那般羸弱,他本就是个身怀绝学的僧人,只不过一贯深藏又不为常人所察而已。” 默余对释行文这和尚知之甚少,素来看他一副文弱少语的样子,从未曾想过此僧还有什么异人之处。他越听越奇,隐隐觉得刘驰驰又似有什么“猛料”即将爆出,不觉提高了声线问道: “这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刘驰驰还未答话,举箸却对眼前一盘新端上的牛肉感起了兴趣。 盐水牛肉,取三月大嫩牛肉只用盐水清煮,绝不加配料以防改了牛肉本身香味,取食时配一小碟剁碎的脆生红椒,以牛肉蘸取少量椒泥吃食。 “甘香清辣,肌汁内嫩,其味美为江南小食之首”,这是十六曾经说过的话。 身位一代吃货,殷十六对吃牛肉情有独钟,环顾偌大的金陵城里,也只有他懂得如此吃法。 一口牛肉蘸辣入口,刘驰驰闭眼浮想,肉香混合着辛辣味令他美味到飞起。 十六这胖子,着实不愧为胖子中的精华,对吃的讲究独道到令人咋舌! 默余发觉他半晌不说话,敲箸于桌面提醒道: “别且顾着吃菜,将你想法说来听听。” 刘驰驰依旧来不及答话,只敲桌子唤小二道: “店家,这牛肉味儿不错,与我打包一斤带走。” 小儿直哈着腰,一面陪着笑脸解释道: “客官你难到我了,这牛肉本不是小店特产,只因之前有客人点明要如此做法,这才按其要求做了一份。爷您所吃的恰巧是多剩下的,只此一份再无存货,恐怕真是打包不起来。” 刘驰驰听这话一愣,转而问道: “那客人是如何模样?” 小二思忖道: “只是一跑腿的仆从模样,想来是他家主人要的。” 刘驰驰听罢,略是思忖片刻,接而笑着摆手道: “哦,如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你自忙你的去吧。” 小二离开,刘驰驰目送他的背影,有些余味了了,眼光也犹自带着些意味深长。 李默余无语。 和这人聊天,当真是无语。 你刘驰驰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正当好好的说那释行文和尚,你偏要天生放纵爱自由,无端端关心起人家小店的牛肉买卖。这是世间哪门子的说话道理? 默余对之无语时,刘驰驰反倒笑了。这一笑,如教李默余看到定然会说他又有些诡异了。 刘驰驰接上话说道: “这释行文和尚初到金陵城时,他的一条性命乃是我救的,默余你知这事吗?” 默余点头,他曾听刘驰驰说过,在江边与狱族赊刀人一役救了这宝林寺的和尚。 “你知道他当日是何等身手?”刘驰驰又问他。 默余摇头,在他看来这和尚能有什么身手?不挨打夺路奔逃就算是不错了。 刘驰驰浅然一笑,将那日黄昏在江边发生的经过从头细述了一遍。 默余听后愕然。 “如此说来,这宝林寺的和尚还是蛮有些能耐的咯?” 刘驰驰这才点头。 “依我看,不止是有些能耐,而是颇有些道行!” 默余此时全然同意刘驰驰的判断,能把七宝佛珠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者,绝不是个泛泛之辈。可见自己对这和尚是看走眼了,不过想来也对,能只身携此佛门至宝不远千里者,定然也不会是个普通人。 “那你又知道那和尚所受的狱族刀伤发作,后来是谁给医治好的吗?”刘驰驰跟着问道。 默余又疑惑起来。 “你当日不是说,是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给医治好的吗?” 刘驰驰笑着摇头: “不,事实上是老夫人救治好的。” “殷老夫人?!”默余难以置信道: “她如何懂得治疗狱族的刀伤,你不说那帮狱族的刀上个个都带有剧毒的吗?” “嗯哼!”刘驰驰挑眉道:“非但剧毒,而且独特致命。” “那殷老夫人如何能解?” 刘驰驰沉思片刻,抬头回道: “殷家老夫人能解,或是因为她与那狱族有着非同一般的渊源吧。” 他话里还是收敛住了几分,因他曾答应过老夫人绝不轻易曝露她以往的身份。 “哦?!” 李默余半信半疑着点头,接而道: “那老夫人” 刘驰驰立刻接过话头道: “那老夫人就算是对这和尚有过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那你的意思是说” “对,我的意思是这叫释行文的和尚可能并没一人独自抽身离开,他极有可能在一旁观察着,伺机救出十六他们。” 刘驰驰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自己也曾是救过这和尚一命之人,于情于理,这僧人只要有机会,也该救出十六还报一下自己。 默余思忖着他的猜测,一时也难有判断。 “不过,你我都知道那孟绝海也绝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担忧道。 至于孟绝海方面,刘驰驰的确是没有太大把握。 自己那晚在灭街上算是饶了他一命,他会不会看在这份情面上放了十六他们,这尚不得而知。不过听闻他从兀龙手中已然接押过了十六他们,他倒是放心了好多。最起码此人不似兀龙那般阴恶狡诈,行事尚且算得上光明端正。 他未答话,因为一切终究只是猜测。 “但愿一切皆如你之所料吧。” 默余叹息一声,和他碰盏将面前酒喝完。 刘驰驰帮他斟起一碗,问道: “如十六之事顺意解决了,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入京。”李默余毅然答道。 “入京?”刘驰驰倒酒的手停在半空: “你入京做什么?” “跟你一起!”李默余眉宇间平静道。 刘驰驰纳闷,不觉笑出声来: “你怎知道我要入京?” 第202章 柳千机,拜门 李默余心若明镜,忽然少有的幽默道: “兄弟,照我说你有太多理由回长安了,不知你想听哪一个?” 刘驰驰虽哭笑不得,但止不住好奇道: “你且都说来听听。” 李默余这才不急不忙把了一口酒清嗓,平和正色道: “你与那卫将军王建素有十多年兄弟情谊,旧情新仇,难道此番你不想一并作个了断?这是其一。” 刘驰驰微是点了点头,王建一事在他心头确已盘亘多时,是该作一了断的时候了。 “其二嘛则是小仙姑娘。虽说你这人食色性也,但也脱不了骨子里至情至性的脾气,小仙姑娘一日下落未明,你心里就一日不会舍她而去,也绝不会轻易放置下来。毕竟一朝枕旦之亲,于你却是铭心刻骨之情。于情于理,你都会进京寻她。其三,悟门妹子亦是如此,何况你二人有约在先,你绝不会置之不理。” 默余只管一口气说下去,反正自己双目已不能视物,见不到此时刘驰驰被说中心事愈发难看的表情。 刘驰驰憋一口气,低沉着嗓子问道: “还有其四吗?” “有,其四最为重要,乃是为那佛骨舍利。你我皆能料到,那令狐珊拿到舍利后一定是往京城方向去了,多半是想以它来胁迫田老儿还她兄长自由之身。你今日喝酒抱怨虽多,但我知你绝没死心,定是早已做好去京里夺回舍利的打算了。” 李默余如是说,说得刘驰驰哑然无语,句句戳中。只有叹喟:论世间交情,知己者未超过默余、十六二人。 他愣在桌上,任凭突如其来的伤感瞬间将他击倒。 无论王建,还是仙儿、悟门包括这块蓦然遗失的佛骨舍利,哪一个都是他归去长安的理由!如果这金陵城尚算得上是净土的话,那长安城就该是他最初的乐土,大唐之梦开始的地方。 “那你如何要跟我去?”他看了眼默余蒙纱的双眼道: “是因为南宫烟吗?” 李默余仰头良久,脸色宛转凄凉,忽不说话,只认真点了点头。 刘驰驰自端起一大碗酒喝完,长透口气道: “看来,是该回一趟长安了。” 长夜残凉的乌衣巷口,对饮独醉的桃叶渡边,夏花开满流水的枝头,有人临街抚琴,曲意悠长。 刘驰驰和李默余已然喝得酒意畅然,当真是“要解千愁,唯有杜康”一般。 在俩人买醉痛饮的当口,婆娑灯影里,两女子着深色风斗娉婷站立在夜色的巷口。离她们不远处,阿蛮默默伺于一旁,依旧肃立垂手的模样。 泠竹微微皱起秀眉。 “姐姐,你看他两人喝成这副模样,要不要劝他们回去?” 甜儿转脸目光柔和道: “男人有事,有时付之于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可以不用像白日里那般硬撑着,只要喝多了记得回家就好。” 泠竹着急着欲言又止道: “姐姐,那他们” 甜儿会意,回头朝阿蛮嘱咐道: “阿蛮,烦劳你了,待他俩喝完后记得照看他们回来。” 阿蛮微低首答应: “阿蛮谨遵少奶奶嘱。” 泠竹这才牵手甜儿心有不甘地离去。 夜起风,席卷万千碎花,倾香了旧城街道 凌晨时分的殷府,落花流芳。 泠竹无睡,沉静无比怜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 他喝醉酒的样子像只委屈的小犬,梦里面不时抽泣,发出类似碎碎念一般的呓语。 即便是在梦里,他依然喜欢把一头乌卷的长发靠紧自己赤裸而白皙的胸膛,贪婪吸嗅自己胸怀里的味道,仿佛只有在这里,才有令他无比缱绻留恋着的归宿。 男人的小贪婪。 曾几何时,这叫刘驰驰的男人像只小兽般莽莽撞撞跌入自己的世界,不等自己心里御起防备,就已占却了自己心中所有对喜爱的想象。 他冷静却不冷血,从不生杀妄为; 他热烈却不躁动,行事皆有自己的分寸; 他敏思,他自信,他情谊,他,总透着一股说道不明的神秘气质; 他仿佛迥异于这个时代,又像时时担负着天道的重任; 他是如此像一个孩童,日夜教自己心生眷恋; 他又总似一匹野马,教自己时刻担心他终会脱缰而去 仍有些睡意阑珊的清晨,空气清朗,殷府里来了一位访客。 他只叩门三下,举手儒雅。待仆从们打开宅门,却见是位身着长衫,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 他自报姓柳。 十六不在府内,殷府对外自然交由新晋的少奶奶接洽。 入厅宽座,甜儿问起柳先生来府里的事由。 柳先生微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的紫檀折扇,双手奉上道: “少夫人,我乃齐天大将军黄巢麾下军师,柳千机。” 甜儿顿时脸变了颜色,非是他故,只因这檀骨折扇是十六一直随身不离的物件。十六喜好古雅,这柄折扇是他少游时在西湖边上灵隐寺求缘得来的。 扇骨上有古篆书刻着“十六”两字。 稍定了神色,甜儿问道: “十六在你们手上?” 柳千机笑而颔首,抚微髯道: “少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在下可以确保十六爷的人身安危。” “那柳先生今日因何到我府里?”甜儿又问。 “不为他事,只为来拜谒一下少夫人,顺带见一见十六爷的几位朋友。”柳千机直言道。 “几位朋友?” “哦。”柳千机解释道: “我齐天大将军麾下大将孟绝海孟大将军,曾与十六爷身边几位好友有过一面之缘,此次见到十六爷念及几位,甚有些想念,想托在下带个口信。” “就这些?”甜儿犹有怀疑道。 “仅此而已,请少夫人放心。”柳千机一脸谦逊微笑道。 甜儿思忖片刻,扭头道: “阿蛮,烦劳你将刘爷和李爷两位请到厅里来。” 阿蛮应声下去。 一早上,刘驰驰因为昨晚上的宿醉而头痛欲裂,正赖在床上暗自后悔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 泠竹端了碗温烫的醒酒汤进来,嗔怪着瞧他一眼道: “快些起来把这汤喝了,默余大哥在门外等你,说是有人要见你们。” 刘驰驰作无精打采状,随声问: “什么人,这早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泠竹摇头: “不知道,只说跟十六爷有关。” 刘驰驰立马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泠竹,我昨晚的裤子脱到哪里去啦?” 第203章 鼓动,起事 尽管来路上阿蛮业已跟他们提及过这位来自黄巢军的军师,但此刻,面对眼前这个须面白净、不露水显山的中年男子,刘驰驰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就这样一个儒士模样的男子,竟然是只身一人前来拜府。他难道不明白此行的危险吗? 默余蒙眼,不甚明白他的反应,他便停顿一下,低语道: “只身犯险,看来黄巢军中的谋士也不乏有胆识过人者。” 默余“嗯”了声,算作明了他的意思。 走至厅内,两下互拱手介绍之后,刘驰驰便记住了他的名字:柳千机。 这原来是个道人。 刘驰驰注意到他后脑轻挽了个道髻,于青丝葱茏处,倒也别致。 柳千机朝他微作一揖道: “孟绝海孟将军口中的故人,应该就是这位刘公子吧?” 刘驰驰撇嘴: “如果交手过一次也算是故人,那姑且就算是吧。” 柳千机哈哈一笑道: “刘公子说笑了,孟将军口中刘公子可是令之神往不已的盖世英豪啊。” “是么?”刘驰驰失笑: “柳先生抬举我了,他就没提及我跟他交手一事吗?” 柳千机一听,变颜讪然道: “怎没提过?他左手之伤至今还未痊愈。但非那次,他也结识不了刘公子这样的英雄。” “这倒也是。”刘驰驰自揄道。 柳千机转而看向李默余,眼露关切道: “李公子这眼伤” 默余冷声回道: “默余只是偶受之伤,算不上大碍,不劳柳先生挂念,你只管说事就是了。” 柳千机面容一缓,却说: “我听闻公子是自关外来京都从事药材买卖的生意人对吧?” 默余一愣,想不到自己以往掩饰的身份他也知道,便略是轻笑道: “小生意尔,权当养家糊口而已。” 柳千机笑而摇头: “公子谦虚,我着人已打听过,公子一家可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大药商,前些年入关,生意可是红火得很啊。” 这话说得连刘驰驰都愣住了。 这柳千机也太神通了吧,连默余的底细也被他摸了个十之八九,就差一步知道他的皇族身份了。 默余面露不悦,他对身世历来讳莫如深,只有三两挚友知道。此刻听柳千机无意间论及自己早年关外经历,立刻心生防备,脸色说着就沉了下去。 刘驰驰见状立刻打断,点入正题道: “先生,十六此刻可在你们手中?” 柳千机听闻倒不意外,只颔首道: “正是,除此外简姑娘也在。” “那他们现在可是安好?”刘驰驰追问道。 柳千机闻言,细饮一口茶茗道: “各位敬请放心,两人皆是安好,大将军令我等好生款待着,一刻旁边也不得离人。” 刘驰驰听罢心中稍许有些释然,听此话,他们二人现今倒也是无恙。 但另一层意思他也听得出来,他二人此时全在黄巢军的严密看管之下。看管之严,恐怕随时身边都有数人把守。 甜儿将檀木折扇递至刘驰驰手中,谓道: “这是柳先生带来的。” 刘驰驰一看即已明白,抬头道: “难怪先生敢只身一人前来殷府,原来手中有人,料定我们不敢唐突对待。” 柳千机摇首笑对: “殷家乃大唐治下数得上名号的殷富之家,槽运所到之处,皆有殷氏字号。传商几代,家学渊源,哪会有唐突待客的道理。” 刘驰驰明了此番是遇上对手了,此人来前已然全盘了解了殷家的家底。另外此人善辩,反应之快,口舌之强,不愧为黄巢帐下的第一军师。 他跟甜儿迅速对视一眼,直接问道: “那先生可否答复在下,何时能放十六他们回来?” 柳千机闻言,犹自拨弄着茶盏,不急不慢道: “那要看两位是否有审时度势之能了。” 刘驰驰近前一步。 “柳先生什么意思?” 柳千机这才放下手中茶盏,顾左右道: “能否借个僻静处说话?” 花厅,殷十六素来观花赏鱼之所,一面临水,一面种花,墙上挂着他最喜的江南绢布纸鸢。 柳千机背手凝视良久,感喟道: “想不到十六爷也有如此童趣。” 刘驰驰无心跟他闲话,径直道: “此处僻静,柳先生有话尽可以直说了。” 柳千机这才慢而转身,正色道: “当下世道情形就不需我多言了,想必各位知道。我冲天大将军奉天运所指,集民义之所向,行拯世救民之事,揭竿而起则势在必然。” 刘驰驰微皱眉道: “然后呢?” 柳千机接而眉目一肃道: “曹州即是我起事之地。我大将军盐商出身,坐拥中土之利,有号令万钧人马之威严。只要诸位公子愿效一臂之力,我大将军当愿意和各位共当天下。” 厅内顿时声音嘎止,默然中一阵静寂。 默余微低着首,面部肌肉紧绷得几欲僵硬,右臂已于瞬息间悄悄隆起。 刘驰驰见状,上前一步挡于默余面前道: “以黄大将军之威严,何须我们几人区区薄力?” 柳千机微是摇头道: “非也。李唐江山,已逾时两百年间,土地广袤,势力盘结,非一时之功就可攻克下来,此事定当论长远,所以久耗之兵力财力绝不止是小数目。” 刘驰驰一本正经问道: “听闻黄大将军起事前已经营私盐生意多年,富有敌国之势,难道所积财富不足以当其大事?” 柳千机摇头道: “远有大秦陈胜吴广之众大泽乡起事,近有咸通年间庞勋桂州戍兵作乱,均因贫瘠所致,穷苦当道,不得已才揭竿而起。试问结果如何?维系百日不足,皆都呈土崩瓦解之势了。所以,贫瘠之军不足以起事。一帮泥腿无用之兵,食不果腹,抗锄镰起事,实为乌合之众,不能堪之大任。就是这个道理了。” 一番道理,说得刘驰驰心有戚戚,想不到唐世竟有这般神人,能将历代以来农民起义的败局分析得如此透彻,鞭辟入里。 刘驰驰险些要给跪了。 第204章 柳生,保重 甜儿扬眉问: “那以柳先生高见呢?” 柳千机正色抬目环顾,一字一句道: “合众人之力,共襄覆唐之举!” “教我等一起覆灭李唐江山?!” 李默余声音肃然间紧起,臂力一起,几乎要把身前的刘驰驰一把推开。 刘驰驰忙捉住他手臂,用力按耐住。 “正是!” 柳千机毫不迟疑道。 一番话说完,柳千机神情反倒淡然平缓了许多。 他犹自拨弄着茶盖,轻吹一口茶汤,接着道: “若以十六爷和李公子的财力、人脉,加之刘公子的不世武功,如能与我家主公强强合联,齐手举事,那豪取天下之宏图大业,定当能指日可待。” 说毕,抚髯微待,面露期许。 刘驰驰心思,这黄巢当真是疯了,要不然就是天才。他竟然脑洞大开至意图拉拢一帮巨贾来造反夺天下,这等惊世骇俗的“创举”还确是常人不敢想象的,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可谓是华夏史上农民起义的一大创举。如果后人知道他过程中有这细节,真可是能在史册上大书特书的一笔了。 然而不知何因,史书上只记载了黄巢扯旗起义,响应了另一票起事者,这一票人,也就是本该也是盐商出身的王仙芝。至于有无其他商贾联手参与却只字未提,各种缘由颇令人费解。刘驰驰寻思:难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黄巢这厮的“创举”没能进行下去? 然而现在终不是追究历史真相的时候,当下最主要的还是先应付了这柳千机再说。十六他们尚在他们手上,虽说目前还算安妥,但谁也不敢赌定一旦谈判不拢,后果将会怎样。 默余虽蒙着眼,但神情却是几人中最为严肃的。他身体绷直,如是不屑道: “如此说来,柳先生的主公还是看得起我们几位的咯?” 柳千机微笑道: “不瞒几位,和我家主公合作共商大事的巨贾之商还不独是您几位,中原一代甚有人在。” “哦?那洛阳鲍家算得上一家吗?”刘驰驰忽灵光一闪,目光狡黠着问道。 柳千机显未料到他有此一问,一语顿塞,目光犹自有些闪烁。 “诸位难道与洛阳鲍家老爷有旧?”他试探道。 李默余撇嘴哼了一声只当应他。 刘驰驰笑一笑道: “鲍老爷朝中有人,敢凿山囤盐,只怕我们几人一时还没那本事。” 柳千机又是一愣,神色里犹自闪过一丝慌张,似被窥得了秘密一般。 刘驰驰看话已奏效,不再与之纠缠,直奔主题道: “柳先生此行目的我等尽已明了,可否等十六爷回来,我们商量之后再给你主公答复?” 他莞尔笑着低声道: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说白了就是造反谋逆,与当今朝廷为敌,弄不好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关乎到我们几人身家性命,可否容得我们几人考虑几日?” “还考虑什么,现在就可答复他。”默余挣到前面神色俱厉道。 “默余!”刘驰驰用力一扯李默余。 那边,柳千机反倒悠哉品一口茶道: “我想李公子还是考虑一下,三思而行,不会有错。” 说毕,转而朝甜儿道: “关于十六爷一事,还请少夫人见谅,在下一时还不能答应各位送十六爷回返。只等各位商量好在下的建议后,我自然安排十六爷安然返回。但这几日还请各位好自斟酌。” 说毕,率先起身欲先告辞。 默余循声想要去拦,被刘驰驰转而两手抱住,低声道: “默余你干什么,不想要十六的命啦!” 默余闻言,颓然坐下。 柳千机拱手一揖道: “各位留步,在下就此别过。至于在下建议之事,还请各位务必权衡利弊,切不可图小安而舍大利,深思熟虑之后再做答复。三日为限,届时我自会派人登门求信。” 说着停顿一下,又化为语重心长道: “我主公有话,事成之后定然亏不了各位立国之功,少则公卿将相,一方王侯,各位不必太过顾虑,我主公可与各位择日立誓为证。” 说毕礼貌一揖,推开厅门径直而去。 刘驰驰一念起,追至厅门口喊道: “阿蛮,送客!” 柳千机走出去了好几步,回头遥遥拱手道: “莫要客气,千机先行离退,各位务请三思而行!” 转身离去在水阁亭榭之间。 返到厅里,默余回身一拳击于桌上,犹自不爽道: “你们为何要拦我?我已懂得你们意思,你们不想就此拒绝而影响到十六他们安危。但你们怎可任由此人离去?此人一走杳无音讯,十六他们怎办?” 说完一人坐生闷气。 相对于默余的蓦然着急,甜儿反倒平和冷静许多。 她走至默余一旁安慰道: “此人既然敢只身入府,自然有他胆识俱佳的一面,但也不排除此人已在附近早早安排了重兵,一旦动起手来,遭殃的可能是殷府。” 刘驰驰这才点头道: “甜儿所析没错,此人既然敢只身前来,自然有他全身而退的办法。我们如是冒然将他扣下,不光置殷府于险境不说,还可能徒然丢失了找寻十六他们的线索。” “线索?你是说有十六他们的线索吗?”默余转而问道。 刘驰驰思忖着答道: “现在尚不好说,一切要等阿蛮回来即可知道。” “阿蛮!原来你那一声是要阿蛮他跟过去?” 默余顿时像是开悟了一般问道。 “嗯。”刘驰驰点头,回顾甜儿这才缓声说道: “据我分析,十六他们极有可能就被囚在这金陵城附近。” “何以见得?” 默余追问声中,连甜儿也犹自睁大了眼睛。 这你刘驰驰也能猜的到? 刘驰驰昨晚宿醉,今早起床后又滴水未进,此时说得口渴,直顾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来就咕咚咚喝了几大口。 喝完放下水壶,看那两人一副安静待他说话的样子,这才讪笑一声转而不好意思道: “昨晚在那酒肆里盐水牛肉吃多了,所以隔夜过来口渴得厉害。” 默余不想听他废话,直催促道: “哪要你说这个啦,你接刚才话题说下去。” 一旁的甜儿却无端地一脸疑惑起来: “盐水牛肉?” “嗯。” 刘驰驰答道,脸上表情即刻间丰富生动起来,好像他已料定甜儿要这么问似的。 第205章 等,于乱世静处 想不到,刘驰驰一句关于牛肉的话题顿时引起了宋甜儿的注意。 她立刻问道: “你俩昨晚在乌衣巷口那家酒肆吃了辛香卤吗?” “辛香卤?”刘驰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古怪之极的名字定然是殷十六给起的。 “是啊,就如刚才你所说是种盐水味的牛肉。取三五月大小的嫩牛腿肉,用老盐卤水炖煮两个时辰,待盐味入透后” 甜儿话刚说到一半,刘驰驰就笑着接过道: “待盐味入透后取出放凉切成片状,不用任何调味酱料,直接取剁碎的红椒蘸取食用,是吗?” 甜儿顿时惊喜道: “是啊,这是十六素来最喜的下酒菜,此种做法也只有他才能想到,整座金陵城里我就再没见过谁还懂得这种吃法。” 刘驰驰点头道: “嗯,他也曾对我说过,说这世间他应是这道美味的主人。” 甜儿双目闪熠,抑制不住欣喜道: “这么说” 刘驰驰面有微笑着点点头。 李默余忽然听他俩把吃的说得这么带劲,一头热乎的似又跑了正题,忙问: “你们说的这牛肉又与十六有何关系?” 刘驰驰这才回首解释道: “我昨日还觉得巧合,但从今日情形分析,恐怕这其间有着莫大的关系。” 默余坐下催促道: “你这人,有话但讲,切莫再卖什么关子了。” “好好好,”刘驰驰转作一脸正色道: “我估计十六他们就被囚于附近正与这牛肉有关。你想想,谁会无缘无故让这深巷里的酒店莫名做上这么一道菜,除了十六还会有谁?如是他,那不正说明他在这附近不远吗?” 李默余低头思忖他这话片刻道: “你是说,这是十六故意给我们留下的一个线索?” 刘驰驰道: “是否是线索当时我还未敢确定,直到方才那柳千机来了一句‘三日后派人来取回音’,我才恍然间悟到十六他们可能离此不远。” “为何?” “你想想三日往返的距离,能远到多远去?一定不就是在这金陵城一带附近了!” 默余这才恍然大悟,猛一拳击在刘驰驰肩上。 “好你个刘驰驰,为何昨个不跟我说明白?” 刘驰驰揉着臂膀直咧嘴,转而疼着笑道: “酒喝得太多,一时没转过弯来,但那牛肉确实不错,你一口未吃也太可惜了。” 又是一记老拳。 甜儿于一旁静待这哥俩嬉闹够了,才遵循他们意见道: “驰大哥,默余大哥,以你们所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默余朝向刘驰驰道: “那如此说来,我们唯有先等阿蛮打探回来的消息了?” “等!” 刘驰驰点头,想起一事转而又问甜儿: “甜儿,那封信和香囊送出去多久了?” 甜儿约莫着时间答道: “算来送出去已有七八天时日了。” 刘驰驰点头,自语道: “如按日夜兼程算来,他们也该快到了。” 默余不明他们又在说何事情,眉头微皱不解着问起: “他们是谁?驰驰,你还有何事不曾对我说及过?” 刘驰驰叹一口气,方才说道: “只怕说了你不乐意?” 李默余转念说道: “你不说又怎知我乐不乐意?” 刘驰驰看事到如今只有实话说了,便径直道: “那一晚我从甜儿口中得知了十六他们无故失踪在岭南古道一事,便自寻思此事非小,加之路途遥远情况不明,唯有请甜儿遣派了一员特使日夜兼程赶去云州报信。” “为何要赶去云州报信?”李默余不解道。 “你且想想云州是谁的地盘?”刘驰驰索性提醒道。 李默余稍一思索,豁然就已明白: “是那沙陀人鸦儿军李克用的地盘!” 刘驰驰这才一脸无奈地笑道: “对啊,你想那简彤之兄简方本就是我义兄李克用手下的第一大将,而十六又是与我义兄李克用处交了多年的挚友,他俩有事,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去云州搬请救兵。” 说毕,凝视李默余半晌无语。 刘驰驰心里明白,李默余虽经家门抄斩谪贬之变,但终归为李姓一脉皇室正统,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李唐王朝的思想,对藩镇割据、节度自峙历来深恶痛绝。 要知这时已是唐乾符两年,属历史上的唐末。在内,宦官、强臣把持朝政,握兵弄权,政不出于帝手;在外,节度使已由唐初设立的十个陡然扩充至三十几个。藩镇(节度使)割据自立,陵侮皇威,随意兴兵逼宫,唐廷势衰已成定局。 所以提及节度使,李默余多是痛哉恨哉,但终究是身无余力,报国无门,平素只能鲜少与之交往,即使对殷十六的好友、刘驰驰的义兄李克用亦是如此。 刘驰驰知他心思,所以从不与他聊义兄李克用的事。这次纯属被逼无奈,自己身负守卫舍利一责,无法脱身,才不得已选择向义兄求助,然而终是犯了默余的忌讳。 默余面容一肃,语带不悦道: “如何你早不与我商量再定?” “我”刘驰驰一语塞住,暗了神情。 两下无语,气氛顿时稍显尴尬。 甜儿心意玲珑,在其间看着情形微妙,料想定是帮十六搬请救兵一事引起了默余不快,便思量着宽慰道: “默余大哥,你且莫心里别扭,驰大哥也是救十六他们心切,一时来不及商量。你务必宽心,万事等十六他们回来再说,你看如何?” 默余埋头沉默半晌,叹息一口,这才语气稍缓道: “无事了,甜儿你放宽心吧。” 甜儿心放下来大半,便试探着口气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该是如何?” 默余摆摆手,语气和刘驰驰如出一辙: “等。” 刘驰驰一旁饮了一口新茶,顿觉心宽了许多。 这一日他们很安分,从早晨直到日暮,他们都在殷府里静等。 等一个破解当前困局的消息。 等一票预料中突如其来的人。 及至日落昏黑满城上灯时,他们终于先等来了阿蛮。 第206章 扬州,抉与决(一) 暮色带着余晖刚坠下去,尘世万物瞬间便沉沦到一片漆黑的海里。 金陵城这时才真的入夜了。 待到城里各家灯火宛若星辰般点起的时候,阿蛮的身影业已出现在了殷府大厅的门口。 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一脸的风尘仆仆,劳碌得像是疾赶了一整天的路途。 只是一如平常般的木讷,神情不苟。 “你是怎进来的?”刘驰驰迎面便问。 “从侧院胡同翻墙。”阿蛮答道,简洁得如似他俩间的暗语一般。 “很好。” 刘驰驰听罢方才目露微笑道。 身边几人听二人对话起了一头雾水,甜儿忍不住问道: “阿蛮,好端端你为何从侧院翻墙回来?” 阿蛮没有立即作答,只稍抬头看了眼刘驰驰。 刘驰驰笑着立刻解释道: “哦,那柳千机身为黄巢军师,必是做事极为谨慎之人。我料想他必定会在离去时留派下若干耳目,用以监视殷府里动向,一旦有任何动静可以随时让他获悉。所以,阿蛮若从正门回来必会被其发现,而改从侧院僻静处翻墙回来才较为稳妥些。” 默余几人一听,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在心里把他着实夸了一遍。 阿蛮进屋一口茶水未喝就急着禀报道: “他们人马一路未歇,直接去了扬州。” “扬州吗?” 刘驰驰不觉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 “对,扬州郡,也即旧时的广陵,离此不过五六十里的路程。” 默余一旁点头补充道。 太宗贞观元年,分天下为十道。扬州属淮南道。玄宗天宝元年,改扬州为广陵郡。肃宗乾元元年,广陵郡复改扬州,从此以扬州为称沿袭至今。 刘驰驰唯有感叹: “这帮盐贼真会选地方。‘天下三分明月,二分无赖是扬州’,自古富庶繁华似锦之地啊。” 李默余也道: “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历来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 甜儿毕竟女儿心思,忍不住追问: “阿蛮,那可曾见到你家十六爷他们了?” 阿蛮摇头道: “我只一路跟踪他们到了扬州城郊附近的一处府邸,看他们人数不少,俱都是轻衣便装打扮,不过仍可看出多是些乔了装的尚武行军之人。为免生意外,我只远远跟着,未敢冒然进去打探。” 刘驰驰点头: “你不进去是对的,万一打草惊蛇惊扰了他们,他们连夜转移地方,反倒会坏了我们后面的大事。不过他们如此布置重兵把守,反倒说明十六他们极有可能就在里面。” 甜儿听此分析心意稍宽,却转而稍有不解道: “但我有一事尚不明白,他们因何要从远在千里的岭南特意赶赴到这扬州城里?” 默余低头思忖片刻道: “我想极有可能是运河的原因。你想这扬州乃运河南方段的名邑,自上可达济宁、汴州和东都(洛阳),北至河间、涿州(燕京),可谓水路便利,四通八达,去经哪里都极是方便。我若是黄巢军,也会选择这里。” 刘驰驰道: “你如此说来,倒教我想起一事。当初我和十六在洛阳城里抓获一伙专绑铁匠、铸师之人,其目的就是将所绑架之人送至扬州一带,后经问出这伙人就是来自于黄巢军。如此看来,这扬州城对他当真是重要,不若乘此机会将这扬州城里盘踞的一伙人就此一网打尽。” 默余点头转而略有担忧道: “不过尚不清楚他们共有多少人。” 刘驰驰转向阿蛮问道: “阿蛮,据你估计这些人在扬州城一带囤积了多少人马?” 阿蛮低头思量道: “以我所见,这帮人大多聚集在扬州城东北面的茱萸湾一带,紧靠槽运码头,那宅院方圆几里以内均有部署,照此看来应有近百人左右,超过此数,也不好说。” 李默余点头自忖道: “想不到这帮乌合之众短短时日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刘驰驰听了心想,你还真是小瞧这黄巢的实力了,这才仅是上百人而已,要知道黄巢起义鼎盛时期足有十几万的雄军。 默余并不晓得,历史上这黄巢引兵起义的影响之大、规模之巨、实力之强,都是从所未有、史无前例的。历时九年,足足打遍了大半个华夏,把大唐的皇帝驱赶出了长安城,一路逃亡,直赶到川蜀一带山中方停。大唐帝国由此落得个苟延残喘,一蹶不振,从此便在颠沛里逐渐消亡了。 这是后来发生的事,默余他又如何晓得。 甜儿听完也犹有担心道: “他们如此多人,我们该怎办是好?该不会等到云州来的人马到了才动手吧,那要等到何时?” 刘驰驰明白,甜儿说的不无道理,因为柳千机只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一旦三天一过,什么事就都不好说了。 他开始蹙紧眉头,沉思的样子更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李默余默不说话,在他眼前平静的世界里,他似乎预感到刘驰驰正在决定着什么,而自己任由心间一片安宁,等着刘驰驰说话。 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等。 刘驰驰在纠结,纠结是该立刻行动,还是等云州的援军到了再行动作。两者权衡,无疑后者占定的优势要更大些。然而,时间是个现实的问题,柳千机只给了他们三日的时间。这三日内如若云州的援兵赶不到,一切后果将会很难想象。 确实不能等,惟有趁对方还未在意时先发制人。 然而如果先行动手的话,人呢? “我,你,阿蛮,算上甜儿姑娘、泠竹姑娘,再加上甜儿的狱族朋友还不够吗?”默余冷不防说道,把刘驰驰吓了一下。 这李默余眼虽看不见了,但心里怎似按个明镜一样,我刚动心念,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他还未来及答话,甜儿一旁略紧起眉头道: “恐怕此次我狱族军施不了这援手了。” 默余扭头不解: “这是为何?” 甜儿只得解释: “前几日报恩寺后山一役,我狱族军伤亡也是不小,经一日盘整后,我已令我大将军腾奕率部往东都洛阳一带休整去了。再者你们也知道,有往生花之处才是我狱族生存之所,那扬州一代尽是滩涂平原,哪有半株往生花的影子,到那里,岂不是自灭了我狱族的生路。” 默余听明白后,倒吸一口气道: “那这么说来就剩我们几人了。” “恐怕是的。”刘驰驰苦笑道: “只怕甜儿身为狱族也不能前去,泠竹我也不打算让她去赴险,还是留在府里我心里才觉安稳一些。” 默余颔首以示理解。 “至于你嘛” 刘驰驰刚说到默余,默余便抢过话题道: “你别再说我眼睛什么事,我这样子一样可以御敌作战,绝不会拖了你后腿。” “是么?”刘驰驰停下手中茶盏,犹自不信道。 他知默余脾气,怕他顽固逞强。 “当然!” 默余说着话,右手青虹极速出手,亮了道白光,刹时将他手中的杯盏击了个粉碎,茶水烫得刘驰驰跳了起来。 “乖乖,盲剑客!” 李默余面容一肃: “谁说我眼盲,只是暂看不见东西而已,你当那些年我在狼川茫茫雪原上是白活的吗?” 苍茫的北方极寒之地,狼川,是李默余少时挣扎存活的地方。白日里,一望便是极目蟒川的白色。等到暗夜,四下里全是阴极深沉的黑,无边无际,扑面而来的黑。此等极境里长大的孩子,还有何挫折可言。 “口误,口误,你莫往心里面去。”刘驰驰连忙讨饶,他心知默余心性高傲,万事绝不落于人后,是个打死也不愿服输的犟骨。 “怎样?”默余昂头问道。 刘驰驰长叹一口气道: “那就你、我、阿蛮三人吧。” 阿蛮依旧无甚表情,只将身子微微挺直道: “诺!刘爷,李爷。” 夜阑,满庭飘散着花粉香,教这仲夏的晚风一吹,似是迷醉了一般。 这是殷府的一晚,寻常却又非比寻常的一晚。 花厅,四人对饮。 刘驰驰喝得是废话牢骚,一旁的白衫李默余却早已缄默在一口口干完的酒盏中 甜儿和泠竹喝的是桂花酿,酒不醉人,但一双粉脸却已俏红。 “酒不许多了,今晚还有事。” 泠竹抚手在刘驰驰端杯的手上道,似有握不盈风的温柔一般。 刘驰驰微笑着轻答道: “放心,知道。” 他和默余稍事摇晃着身子走出府门,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阿蛮。 一轮清月将他仨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街上拉得很长 走过两个巷口,月辉静谧处他们忽然站定,猛地回首。 身后多远处的几个黑衣短打的汉子措不及防,愣在了当场。 刘驰驰打出一个喷香的酒嗝,微笑道: “人齐了没有?”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否作答。 阿蛮冷眼看几人一眼道: “齐了,共是四人!” 刘驰驰目光一瞥中,酒气全无。 “阿蛮,这四人交与你了。” “嗯。” 阿蛮低声应道,转身去时,目光里的杀意惊得这几人倏然间起了一阵秋寒。 第207章 扬州,抉与决(二) 那四个黑衣男子身子往后一退,同时抽出腰间佩刀。 其中一人沉声道:“你们这是要作甚?” 甚是浓重的中原口音。 然而已无人作答,唯有一只身影在月光下扑向他们 阿蛮! 阿蛮赤手,从不配兵刃。 他习惯了近身,但却不是肉搏,因为对手的兵刃即是他的兵刃。 四人未料到阿蛮会突然一个人攻过来,扬刀在手,竟然一个未躲。 阿蛮转眼扑近,伸手欲要夺刀,动作快得像只窜将而起的狸猫。 几人亮刀扑向,却见阿蛮的身形凭空惊起,于他们头顶处一个翻身,扑落在他们身后。 不等落实,却见他已托住一人手臂,用力之下嘎巴一声脆响,那人刀已到他手上。 刘驰驰看着都疼,嘴咧得半天收不回去。 手折那人扶臂迅速滚落地上,额头随即疼出了一头汗来,却强咬着牙不敢吱出声。 另三人见状一愣,随即拼了命地挥刀上来,被阿蛮就地一滚,瞬间将三人脚筋挑了,滚了一地。 起先手折那人看形势不对,扶住胳膊挣扎向反向跑去。 刚跑没几步,“嗆”一声一支青虹剑凭空而降,铮铮地插入他面前的青石缝间。这人双腿一软,顿时跑不动了。 夜风里李默余一脸毫无表情地站着,好似要给刘驰驰看看,自己虽眼看不见但出手依然这般精准风流。 刘驰驰忙喝了声采,乱鼓一掌,搪塞满足了默余傲骄的虚荣心。 他走至这伙人面前,单膝蹲下,凝视了片刻。 “告诉我,怎么进扬州茱萸湾的庄子?” 弦月西投,清辉落满金陵人家。 画苑红烛,在南厢房上独独剪出个婀娜的影子来。 泠竹未睡,在等他的归来。 刘驰驰心里一动,推门进去,从身后一把搂紧自己女人。 女人身子一颤,随即嘤咛一声瘫软在他怀里,如是弱不胜风般温柔。 “你今晚不让我喝多,不是说有事要做的嘛?” 他厮磨着她耳畔的云鬓,如是呓语道。 泠竹翻身捶他,一张杏脸羞臊得通红。 “你想哪里去啦?人家说的是你喝完酒后还要去对付门外的那几个人。” 刘驰驰缠着她,一脸无赖道: “我不管,今早你就未曾让我得逞。” 他是只嘴馋的猫。 说到门外那几个人,泠竹略是推开他问道: “那几个人现在怎样了?” 他答道: “全被阿蛮料理了,都被捆押在柴房里面。” “那你们接下来是要去扬州郡了?” “嗯,明早出发,宜早不宜迟,不能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再有行动。”他随嘴答道,可没躲得过心里闪过的一丝微妙预感。他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出来。 “驰哥哥,我求你一事。”泠竹突然安静道。 “什么?” “这回我想跟你一起去扬州。” 泠竹抬头央求,一副楚楚生怜的模样。 “这是为何?”他转而问道。 “与其独守在府里整日里为你担惊受怕,不若跟你一起去,还来得踏实心安一些。你只管放心,即是再过辛苦我也甘愿。” 泠竹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一语已成泪目。 她已是受够了分离后担惊害怕的苦。此情惟艰,只恐常相别离。 刘驰驰如何不晓得她女儿家的心思,戚戚中,心中犹是不忍。可如若带她去了,到时不安牵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无奈摇头道: “泠竹,如何变得不听话呢?” 泠竹急抹着泪眼想要解释,被他一语塞住: “你如若要我安好回来,就得答应我在殷府里好好待着,不能教我有半点分心。你若去了,万一有何三长两短,教我如何独活?” 此语罢,泠竹一头倒于他怀里长泣不已。 哭了半晌,泠竹起来不做声,只牵他手轻轻走至床榻一侧道: “也罢,今夜我就依了你,任由得你撒欢胡闹。可有一样,你必得答应我?” 刘驰驰略是疑惑得看她。 “你需得答应我此次务必平安回来,我再见不得上次你那副晕倒之后的模样了。”泠竹微叹口气说道。 “嗯,我答应你。”他只管点头。 “另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事。”泠竹又接着说: “就是此次事后再去长安时,务必一定得带我同行。” 刘驰驰一愣,稍是纳闷问道: “是谁说我要回长安的?” 泠竹低头幽幽道: “你如何能瞒得了,甜儿姐姐早告诉我了。” 刘驰驰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只得点头,算是应允了她。 泠竹轻叹,目光犹自移到自己身上, 纤手轻轻移去自己肩头轻纱。等再褪落自己杏色抹胸时,便涩露出一对象牙般光泽的傲人胸膛来,似点朝露般,微微颤动中散发着一种芬芳。 这种芬芳叫做迷醉。 刘驰驰顿时迷醉,无可救药地迷醉其中 梨花雨,长夜无边;此情短,尽是离人眼泪。 这一夜,刘驰驰淋漓后酣睡无梦。 清晨,邑阙朝雨,洗却后的江南一片草木葱茏。 三人乔装成远行商贾的模样从殷府悄然出发,马蹄声踢踏,犹有些前路未卜。 “驰驰,你估计此行怎样?”默余戴一斗笠,蒙眼骑于马上问道。 刘驰驰不置可否,只回头朝阿蛮问道: “阿蛮,你觉着此行怎样?” 阿蛮头埋于帽间不语,半晌才闷出一声: “阿蛮什么不懂,但有两位爷在,救少爷一事,阿蛮只顾拼了命就是。” 刘驰驰哈哈一笑: “这次用不得拼命,只要智取。要不然以我三人之力,哪敌得过他百人大军!” 李默余点头喟叹道: “如那黄巢也在扬州就好了,连他一起翦除掉。” 刘驰驰一笑,眼中闪过一光。 “或许呢,这也犹未可知啊!” 出金陵城,一路行至京口渡口,一道天堑横分两陆。 李默余极目茫茫,往远处澹澹水波处遥遥一指道: “那里当就是瓜洲了,属扬州郡境内。” 阿蛮抬眼道: “不错,那日我就是在此跟随他们上的渡船。” 第208章 扬州,抉与决(三) 船行碧波江中,烟雨浩瀚,浪逐云天。 再看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大小船只如织其中,接连天际,壮观无比。 刘驰驰平生难得看到江面上如此壮景,不觉间也心意驰奔起来,只看得有些痴了。 阿蛮忽从一旁轻触他一下道: “刘爷,你留意那两人!” 刘驰驰回神望去,只见同艘渡船上离他们不远也站着两位男子,从身形穿着来看,跟昨晚那四人一个打扮,都是一身黑衣短打,臂膀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带。神情严肃里略带着些不安。 看这两人未曾注意到他们,刘驰驰朝阿蛮努嘴道: “过去探探。” 阿蛮点头会意,装作浏览江景一般随意晃荡了过去 一会阿蛮“游荡”回来,轻声说道: “这两人都是中原一带口音,与昨晚那四人无二,听起来似是有急事要去江北,只是好像并不认得我们。” 刘驰驰顿时心里了然,回头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回头却想:这柳千机心思也太过缜密了吧,连这长江沿岸一带也密布着眼线,亏得阿蛮提醒,要不然一路进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盯梢。 把此事偷偷告诉给默余,默余一笑: “不知道这帮盐贼是怎想的?这大热的天气穿一身黑也不拍被捂到,难怪阿蛮会注意到他们。” 刘驰驰微是调侃道: “起事之人穿一身黑,好歹多点杀气好不好?” 默余知他在开玩笑,一笑之后犹不再理他。 船停靠岸,船家突然回头唱个诺道: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瓜洲渡头到了,各位看管好行李,小心慢走—” 尾音拖了多长。 刘驰驰暗笑: “这船家有意思,吆喝起来跟唱似的。” 李默余压低斗笠挡住眼睛,道: “你别看,还真有这个必要。这瓜洲渡位于扬州郡正南面,地处运河和长江两大水道交汇口,是南北交通的要冲,商贾云集,鱼龙混杂,各式人等均有,所以说船家提醒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刘驰驰这才解了船家意思,也对这古都扬州多少有了丝认识。 船家放下跳板,人流熙熙攘攘下船。 三人跟随那两名黑衣男子上岸,只离远跟着,保持在视线以内暂不靠近。 这两人身手很是灵敏,加之办事心切,所以穿街走巷步伐越走越急,几个岔路口转弯,险些让他们把人给跟丢了。 阿蛮愈急,又恐李默余落在后头跟不及,几次按耐不住险些要先行动起手来,但都被刘驰驰及时伸手止住了。 “阿蛮切莫着急,摸清他俩到底是何意图再动不迟。” 诺大的扬州城里要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着实不易,跟着两人足足穿行了十几条街巷,又趟过一片诺大碎石瓦砾场,眼见着地势逾渐荒凉起来,他们才远远看到一座废弃的房屋。 待走近一些才看出,这准确来说,该是一座破庙。 那两黑衣人在外张望了一眼,确定无人才一闪身进了破庙。 刘驰驰他们三人俯低身子,远远打量了一番附近,待确定庙外无人把守后,刘驰驰才道: “阿蛮,你靠近过去些打探,如有情况随时示意我俩过去。” 阿蛮“嗯”了一声,片刻便已消失在瓦砾堆里了。 默余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阿蛮的动作之快,等阿蛮离去,他犹有些感叹道: “像阿蛮此等忠仆着实不易啊!” 刘驰驰稍一反应,便微笑道: “你是想起你那老家仆其叔了吧?” 默余点头,思忖着道: “这次回长安务必要从‘百花深处’客栈绕行一下,我好安排一下其叔,他于我李家勤恳服侍几十年,不能再让他奔波劳碌了。” 刘驰驰忽然间很能理解李默余的心思,像他这般自小流落在外之人,加之父母双亡,自幼便是由这其叔风雨里拉扯长大,与其关系,早已超出常人眼里的主仆之情。眼盼着自己即将去京找到幼时就已指定好的一段情缘,不免想到常伴于自己身侧的老仆,希望也能给他一份安稳不错的归宿。 他感慨着拍了下默余的臂膀道: “放心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默余一听,立马揶揄他道: “你怎敢不陪,你那悟门妹子还是在我那客栈里等你呢。” 刘驰驰顿时一头毛线,扯起心中一湖如是雾水般的闲愁来。 几声布谷鸣叫之后,刘驰驰抬头,看那破庙外的草丛中阿蛮正向自己方向招手。 他明白定是有事,示意了一下默余便提起身形向阿蛮处靠近了过去,默余闻声而动,身形一点不慢,跟他一前一后闪到了破庙的外边。 俯身于草丛中,刘驰驰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样,里面什么情况?” 阿蛮表情略是复杂道: “刘爷,里面似是有个人你我都眼熟。” “什么人?” 阿蛮一时描述不上来,直好说道: “我也形容不来,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说着往身后的墙上指了指。 近乎斑驳残破的墙面上居然有一扇窗子。 刘驰驰猫低身形轻走了两步,直走到那扇漏着风的破窗口,这才定了定神偷偷往里面瞧了进去。 无论从外从内看,这都是一座破落荒废了不短时间的庙宇。里面杂乱晦暗,勉强能靠几束从外射入的光线看得清楚。 庙里面四、五个人,从身形判断,背对自己站着的两人应该就是刚才他们跟踪的两个黑衣男子。 而另有三人也是同样的装束,其中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外面的光线从屋顶的破口哧啦进来,正照射在中间几人身上。 刘驰驰看得清楚,中间坐着那人身材不算魁梧,但高额细眼,面色略是阴郁,光线照射处,这人正是刘驰驰已打过数次照面的朱温。 第一次是在洛阳城外的龙门山上,当时朱温尚还是卫将军王建骑兵营中的一员麾将。在奉命巡山时遇上了冷泠竹,一番打斗后被泠竹击溃,并奚落跑路。 第二次是在金陵城里王馀庆那间灭街酒肆。那时他狐假虎威,俨然已是黄巢手下二当家黄邺身边的人了。 想不到这次他竟也来了扬州。 刘驰驰吃惊不小,他深晓得这人底细,甚至比朱温他本人还更晓得。 因为史书记载,若干年后,正是此人亲手覆灭了大唐的江山! 他就是后梁的开国之君,神武元圣孝皇帝朱温,又名朱全忠。 第209章 扬州,抉与决(四) 朱温其人,在刘驰驰看来,就是个混于乱世里的流氓政治家,手段卑劣下作,圆滑善于经营。那种圆滑,令他从骨子里都泛着令刘驰驰讨厌的油腻。 刘驰驰明白,在这人脑子里无所谓主子不主子一说,只要是主子就是用来反的。王建、黄巢,甚至其后的最大靠山唐僖宗,充其量只是其乱世中求得保全、安身立命然后充值其野心的工具而已,到该弃该反之时绝不会姑息手软。目的才是首位,手段可以不择。 即使建立了后梁帝国,朱温的诸多行径仍为后人所不齿,其骄奢淫-逸,肆乱-伦常,跟大齐国皇帝黄巢如出一辙,可谓是一丘之貉。 可就这样一人,竟然成就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后梁政权,成了反唐第一人。 历史有时就是一部反讽小说,建功立业者多有小丑流氓之像,而真正人格伟大者,往往不得好死。 刘驰驰想到这里,再看里面朝向自己坐着的这人,不觉由骨骼内泛起一阵阵寒意,心念间一丝杀机油然而生。 如果杀了这人,历史将会怎样? 里面已然有了些动静! 原本佝偻坐着的朱温忽然间直起身子问道: “什么!那几人今早未曾来跟你们俩碰头?” 背对刘驰驰的两名黑衣男子据实答道: “是,原本说好今日一早他们即派人到江边与我等碰面,汇报前一晚殷府里的动向,可我俩今日足等了一个早上也未见到他们半个人影。” 朱温听罢思忖着问道: “那你们可曾派人去城里打探过消息?” “没有,我俩在江岸等了一早上,见没等到人就赶着过来汇报了。”那两人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们可曾听传金陵城里有什么动静?” “没有,城里这阵子乱得很,但都未曾听闻跟殷家有关。” 阳光晒得脑袋发烫,朱温伸手在头上一阵乱挠道: “你们说这事怎办,这四个家伙不会是昨晚偷懒喝酒了去吧?” 旁边人就笑,气氛顿时一扫之前的紧张。 朱温起身拍拍身上尘灰道: “到外面解个手去。” 走出两步又回头对身边两人道: “你们跟来帮我看着,这一带野狗甚多,别撒泡尿被野狗当粮食吃了。” 那两人笑着跟着出门,出门后便把两片吱呀晃荡的木门给关上了。 刘驰驰心觉有事,便沿着长满长草的墙角跟了过去。 走出去多远,朱温突然回头站定,脸色一下严肃许多。 他背手在草丛里思忖片刻,回头对跟着的其中一人道: “你即刻赶回金陵城里,把那殷家的情形给我摸实清楚,记住,切不可惊动了他们。” 那人“喏”了一声立即返身离开。 朱温转头又对另一人叮嘱道: “老二,你即刻赶到茱萸湾的庄子里,先去见二当家,把那四人失踪之事如实报于他,关于殷家一事务必请他早做决断他务。我估计殷家那帮人个个不是善茬。” 那老二答道:“大哥我知道了。” 转身便走,却被朱温又一把叫住。 “记得,此事绝不可让那姓柳的知道,有他在就没我们兄弟俩什么好事了。” 老二“喏”了一声,转身向北面奔去。 朱温这才转身若有所思着朝庙里走去。 刘驰驰才知道这朱温原来是耍了个心眼,先用话语稳住那俩黑衣男子,暗地里再派自己人去报信。 这家伙有够贼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难怪能成大事。 刘驰驰心思着招了招手,示意阿蛮快些过来。 阿蛮身形迅速,在长草里移动得像只穿梭其中的猫科动物,没声没响转眼就到了他身侧。 “有一人往北面报信去了,你赶紧追上截住他。” “知道。” 话音未落,阿蛮消失于草丛边的路末头。 破庙内,那两黑衣男子显然对朱温一个人回来颇有些意外,心神不宁地几次抬眼张望向门外。 “你二人回去吧,有事再回来报我。”朱温摆摆手,自顾从身后柴堆里掏出只荷叶包的烤鸭来。 “不需要将此事禀报于柳军师吗?”其中一人问道。 “报于他作甚,又不曾发生什么事。”朱温自顾撕下一只鸭腿来,抬手问道: “要不然两位兄弟吃些东西再走?” 两黑衣男子赶紧推却道: “不必了,不必了,如无事我哥俩就先行回去了。” “去吧,去吧。”朱温头也不抬,只顾摆弄着手上鸭腿。 两男子掩上庙门出来,犹自有些狐疑,走了不远便站在路边嘀咕。 “柱哥,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平白无故那四人怎会一个都没来?你不觉得有事么?” “兄弟,我也觉着哪里不对,你看朱头领刚才出去,他身边两人就没再回来。” 一人沉思片刻道: “别是这姓朱的又在耍什么花样?兄弟你可知道,这姓朱的是二当家的人,跟咱柳军师不是一路的。” “真的么?” 一人正在诧异,另一人却已恐觉惊声道: “兄弟,当心” 话未说完,一刀自后急速劈下,瞬间将他兄弟劈倒在了血泊里 朱温用死去男子的衣物擦拭着刀口,抬眉眼看了下惊呆住的另一人。 “这位兄弟,你不觉得你们知道的事太多了么?” 那叫柱哥的男子眉目一凛,退身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 “朱温!你想要怎样?” “怎样?”朱温脸上的笑意突然一紧,刀已瞬间扎进那男子的腹部。 男子表情刹那间凝固,一跳血线从嘴角渗而挂出。 “朱温,你” 不等说完朱温狠声撤刀,男子仆倒,血沫子沾染了一地野花,双目犹睁。 “挡我前程者,死!” 蹲下擦拭刀刃时,朱温方露出一脸的狰狞来。 朱温颇费了些周折,才把两人尸首拖至草丛里掩好。仿佛是抱怨两人妨碍了他享用美味的心情,他嘴上骂咧着一手推开庙门,却冷不防被屋里站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光线正好!打在两张略带着丝踌躇的俊朗脸上。 这两人,一青衫一白袍,抱手昂立在他原先落座的位置上。 青,是靛青的青,看似翩跹少年般的清朗皎洁;白,是荼白的白,一如世家公子般的桀骜忧郁。 什么意思,是个绝代双骄的哏么?! “对不住,打扰你这顿安心享用的午膳了。” 刘驰驰略是瞟了眼地上的鸭腿,随后一脚踢飞到柴堆里。 朱温直直站着,出乎意料地没作任何反应,只冷眼审视着对方,一语未发。 “朱温!” 刘驰驰急速叫出他名字,令他肩头顿时颤动了一下。 “你们如何晓得爷的名号?”他作色道,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刘驰驰笑,笑得颇有些不能自禁。 “怎么?没人晓得么?我还知道你是从京师骁骑营里王建的手下跑出来的。” 朱温手心开始汗出,好像无形中被人捉住了自己的尾巴,不过好在他尚能控得住自己情绪。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寻到这里来?”他加重了语气。 李默余哼了一声,略略抬起头来,给他看到一张蒙着纱布略是苍白的脸。 “朱温,你莫要管我们是何人,你只需老实告诉我,你们将殷家的十六爷他们两人囚于庄子哪里了?” “你们是殷家的人?!” 朱温即刻反应过来,身形一惊,急速向身后庙门处弹飞而起。 衣袂响处,默余侧耳立马听察,袖袂间青虹剑惊掠而起,“砰”的一声先于他前牢牢钉在门扇上,随即关严。 朱温看后路已断,一脚蹬在门上,原路折回凭空向默余挥刀砍了过去。 他心里明白得很,打人打他最弱处,很显然这白衣青年是个瞎子。 刀至面门,“瞎子”默余听风声微是侧头,一闪瞬间将刀锋让了过去。随即横手变掌,正击中朱温持刀的手臂。 朱温撒手,人横飞了多远,撞上墙面摔落在地上。 他刚一起身,刘驰驰冰冷的剑锋即已抵在他的喉结之上,那寒意,瞬间惊立起他一身的汗毛。 “再动!就教你叫不出声来!” 叫不出声来的那是死人,朱温岂会不懂,立刻动也不动地服贴在墙面上了。 “我不动就是了。”朱温立马变了颜色,神情一沮举双手示弱。 “你们莫要伤我,我也仅是个替他们跑腿的下人而已。” 刘驰驰顿时心底笑出声来,这家伙的演技当真是浑然天成,说着话立马开挂。 他哼笑一声,全当无视道: “我管你什么人,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刚才的问题就好。” 朱温顿变作一脸无辜,哭丧道: “两位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替他们跑腿奔命的下三流角色,哪里知道什么你们要找的十六爷在哪儿?” “当真?”刘驰驰提起嗓音道。 “当真。”朱温继续哭丧着脸: “我现今都已在两位手上了,还有什么不实说的呢?” “朱温!” 刘驰驰顿时发作: “你莫要跟我在这里装什么可怜模样,你不是风光得很?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你跟你那二当家干过的那些勾当!” “什么?”朱温仍是一脸示弱的可怜样,但已微是心虚起来。 “金陵城里,灭街,王馀庆将军的酒肆!”刘驰驰狠声提醒他道。 “是你们!” 朱温的声调里有如梦初醒般的惊恐。此时此刻他终于对上号了,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就是那晚一举击溃了孟绝海骑兵队那些人,不仅如此,这几人还害得猛冠全军的孟绝海险些折碎了左掌。 他此时的惊恐失态,确凿发自于心,半点掩饰都没有。 “知道就好。” 刘驰驰点头,口气一缓,语作调侃道: “你这员二当家手下的得力爱将,今日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吧?” “给,给,一定给!”朱温强装笑颜,一脸无疑的尴尬像。 “那就好,我等洗耳恭听。”默余一手将他提溜起来,抛扔在庙屋的正中央道。 刘驰驰看着咂舌,默余啊默余,你可知道你刚才提溜的是五代十国第一人,后梁的开国之君啊。也罢,此人终究是个小人,让他吃个亏也算在历史上露脸了。 想到这里,刘驰驰一脚解气地蹬过去道: “还不快说!” 却听“嘎巴”一声脆响之后,朱温顿作咧嘴痛苦状道: “少侠,你将我左臂踢折了。” 说着话,一头冷汗顺着脑门激灵滚落下来。 刘驰驰犹还不信,这一脚才多重能一脚把他给踢折了? 他扭脸询向默余道: “你瞧这厮是装的还是真的?” 默余听了想笑,一脸无奈道: “听声恐怕真是折了。” 说话间低身扶起朱温左臂察摸了下,扭脸确定道: “折了!” 朱温欲哭无泪,又疼不能忍禁,哭丧一张脸几近哀求道: “两位少侠,能否帮在下接上?这疼” 说着龇起牙叫疼成一团。 刘驰驰观其惨状,心中隐生不忍,便朝默余问: “默余,你是否懂些接骨之术?” 默余思忖着点了点头。 他在北方经营药材生意多年,自然粗懂一些医术,外伤、接骨之类的多少有过些经验。 他低头扶起朱温手臂道: “我现帮你将折骨复上,但你需得老实回答我俩问题,不得有半句含糊。” 朱温点头直应允,他现在疼字当前顾及不了许多。 “忍着!” 默余说罢双手较劲,“嘎巴”一响,朱温一声惨叫中晕死过去,骨已接上。 默余又找来两块木条给他手臂捆绑固定结实,这才算草草处理完了。 “他晕死过去了。”刘驰驰道。 “等着,一会就会醒。”默余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朱温方才悠悠醒过来,偏巧这时阿蛮也自门外扛着一个人回来了。 到跟前把人扔在地上,阿蛮喘息道: “这人太壮了。” 刘驰驰想笑,阿蛮是东南一带岛屿上的土著,生来黑瘦且个子不高,能扛动这六七尺的大汉且属不易。 “老二!” 看到这人朱温失声一叫,心里明白这下是彻底无望了。 “你原指望老二会早我们一步到庄子里报信是吗?”刘驰驰微笑道。 朱温半晌无声,愣了半天颓色道: “你们要问什么,我只管告诉你们就是。” 第210章 扬州,抉与决(五) 这叫老二的是朱温的嫡亲兄弟。 朱温在家族兄弟中行大,自幼便是以“朱大”自称。出道也早,家中没有营生,十几岁便开始外出闯荡。等混到王建的骑兵营干得稍有些起色后,便把他们家老二也拉来了身边,从此后便一直跟着他。自家兄弟在外好说话,也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心腹。 看到兄弟半路被截了回来,朱温彻底失去了再去报信的念头。他是黄巢军二当家黄邺的嫡系,本来大好一个立功的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刘驰驰看朱温一脸沮态,明白他心意已丧,便放缓下声音问: “朱温,这会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殷十六他们被囚于何处了吧?” 朱温低头思量片刻。 “他被囚在庄子后花园的地室里。” “地室?” 刘驰驰不知何时对地底下的建筑有了种莫名的畏惧,归根结底,都是在报恩寺地宫落下的心理阴影。 朱温瞥过一眼,看他有些茫然,只好解释道: “这庄子是黄巢当年在南方从商时置办下的产业,由来已久。你晓得这黄巢早年从事的是私盐买卖,家中需得有个地窖屯放私盐,所以便在庄子底下筑了这么个地室,然久置无用,这回便用来关押他们了。” 刘驰驰听他一口一个“黄巢”,直呼其名说得甚是顺口,绝不像那晚在灭街酒肆里一出口就是“我们冲天大将军”的叫法,心思朱温这人果真圆滑诡道,看人说话,什么情形该说什么,情势也拿捏得太清楚了。 "那庄子叫什么名字?”李默余追问道。 “茱萸庄。” 据《江都(扬州)郡(县)志》史料记载,茱萸庄是当时占地面积数一数二的私宅大院,其后大名鼎鼎的何园、个园也未能超过其规模。鼎盛时期,每日里来往于茱萸庄中的商贾如云,豪客接踵,朝晚流水宴席,丝竹觥筹声不绝,颇有些豪门望族的气派。但从未有人见过其间真正的庄主,只隐约听说是一黄姓的商人,从事盐运生意起家,除此而外其他均无从查实。 僖宗乾符年间,茱萸庄日渐败落,门庭若稀,萧条不复当年。及至乾符末年,该庄园周边一带已属荒僻杂凉之地,此处彻底沦落为废弃之所。 自此,有关此庄的秘密再也听不到传出。 刘驰驰做梦也没料到,历史上有关茱萸庄的这次盛衰巨变,恰恰是与他们的这次举动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 大人物由来只是负责创造历史用的,而一段历史的真正变折,却往往是由小人物一念间不经意的举动所引起。 比如这个姓刘名叫驰驰的家伙。 或者叫他,穿越过来的苏楚澜。 刘驰驰尚在思量对策,李默余接着问道: “你们庄子附近聚众了多少起事的人,庄子里面呢?” 朱温思忖着答道: “共计五六十人的样子,大多驻扎在庄院外围附近,以身着深色布衣,臂戴黄色袖标为记。庄里还有少部分由孟绝海统管着。” “可是实话?”默余沉声问道。 朱温忙是微抬左臂哭丧道: “两位少侠,我这臂膀都成这样了” “得了。”刘驰驰不耐烦打断他道:“装什么可怜,你杀你两同伴时也没见你这副可怜样。” 朱温立马止声不语。 刘驰驰哼了一声,极是蔑看他了一眼,转身将默余拉到一旁问道: “你可曾想好怎么办了?” 默余思量着道: “如要速战速决,我们就不可硬闯,得想些不为他们所察觉的法子混进去。” 刘驰驰点头: “最好是不要硬闯,一来他们这么多人,我们不见得是对手;二来一旦惊动他们,十六他两人恐怕会有危险。” 默余突然提议道: “我们等天晚些再进去吧!” “为何?”刘驰驰不解,“不趁着天亮想法进去,到了晚上重兵把守不是更难,况且,我们对庄子里的情况又不熟悉,这一来二去摸错了地方可怎么办。” 默余道: “只有天黑我们才能不声不响地混进去,至于庄子里面不熟悉,我们看机行事就是了,反正囚押十六的地方我们业已知道了。” “那依你主意,我们该怎么混进去?”刘驰驰感觉默余已有了些想法。 “记得上次我俩在清凉山上是怎么混进狱族大会的吗,照样炮制就是了。” “好主意。”刘驰驰拍掌微是叫道,说完又回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朱温兄弟道: “那这两人怎么处理?” 默余思考片刻,略是咬牙道: “像他这等阴诈狠毒之人,杀之亦不足惜,留他干嘛,不若趁早杀了,免生后患。” 说完便面目冷凝起来。 刘驰驰略是皱眉思索道: “我看此时不宜杀他,他在这帮盐贼中大小还算是个头目,有他做幌子带着我们进庄不是更好。” 默余点头。 “也好,等把十六他们救出来再处置他不迟。” 商量完刘驰驰转身,朝尚坐在地上的朱温大声道: “你,起来,给我去把外面你俩同伙的衣服扒下来。” 朱温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哭丧脸说: “少侠,我这手动不了。” 刘驰驰忘了他手折了这一茬,无奈只有看了眼那老二,然后对阿蛮说: “阿蛮,你带着他去吧。” 阿蛮领命带着那老二出门。 刘驰驰蹲下在朱温手臂间的木板上用劲敲了一下道: “一会你且小心些给我带路,如耍花招,我连你的小命一起废了!” 朱温痛得直咧嘴,但好歹是暂捡一命,忙是起来答应道: “不敢,不敢!” 刘驰驰转过身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时满脸得意之色。 也是,堂堂后梁帝国的开国之君此刻就在自己威吓下唯唯诺诺、连连求饶,教他如何不得意。 历代史书有载:朱温,即后梁太祖,五代大梁王朝建立者。曾加入黄巢军,参与黄巢之乱,多有武功据中原四战之地。但因战时所伤,其左臂几废,愈后亦不能自如,终身有残 可谁能知道真正历史的真相,其实是刘驰驰一脚所致呢? 或许历史里有许多真正的玩笑,比故事的玩笑还要来得更加荒诞吧。 几近暮时,几人才由破庙出发,朝运河边的茱萸洲走去。 此去三五里,黄昏的茱萸洲。 此时晨雨早已不下,落幕霞光里,一片古色壮观的宅地高墙蔚然呈现出来 第211章 扬州,抉与决(六) 茱萸洲,还未曾入夜,就早已披挂上了一片斑斓的灯火。 霞光玫红,晕染远边的天景。长滩无际,近接一条银色发亮的运河。船影灯火扑簌其中,如是银河般缀满运河两岸。 刘驰驰这才知道,敢情这茱萸洲原是个紧靠运河边的繁华小镇。 面对一片水色街灯的旖旎相映,刘驰驰不禁由衷感概: “想不到这黄巢虽是中原人士,却独独对这江淮一带的水景村落颇有些钟情。” 默余忽然笑而行吟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黄巢虽是盐商,但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士,风雅所好,与这江南有些情愫也属正常。” 刘驰驰却记得黄巢的另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是苏楚澜在高中时就已学过的,短短几句,却已道遍其人志气。不失为一代枭雄作派。 及至走进小镇,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扑面而来。 街巷间满是些扑簌迷离的灯火,黑压压的商铺林罗其间,人影如梭交织其中,可却鲜少听闻到声响嘈杂,交头接踵中几无声息,人流似河川般默默移动,远远看着,就像一副行走中的静图。 刘驰驰微微蹙起眉来侧头道: “默余,有没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默余凝神感受了片刻,答道: “似是太过安静了一些。” “嗯。”刘驰驰点头,面目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朱温一直被默余自身后用剑尖抵着背部,看两位神色凝重,此刻才出声解释道: “两位侠客可能对此处不甚了解。” 刘驰驰微视他道: “此处有何不同,不就是运河南端一处较为重要的运埠港口吗?” “是港口没错。”朱温说道: “但你可知道这里聚集的一大半全是来自各地的私盐商贩啊?” “大都是盐商?”刘驰驰惊讶道。 朱温点头。 “当今民间私盐买卖已是猖獗,而此处是南方较为出名的盐运埠头之一,私盐商贩往来云集。然贩卖私盐是当今朝廷所严令不纵的,一旦抓实必定会被官办严惩。所以来此交易之人俱都是怀揣巨金不声不张,行事诡秘低调至极。然事后却可在此挥金享乐,铺张奢华,所以造就了此地的暗里繁华。此像可谓是全天下之独一无二的。” 听他这么解释,刘驰驰几人才了解此处不同于其他地方繁华的真正原因。敢情这里是一班富人低调享乐之地。 等夜色穹窿,星光散于四野,几人这才整理装束进了镇子。 镇子不大,仅有一条不长的小街,但临街巨多的商铺、会馆和红人伶楼,华灯结彩,热闹非凡。临街商铺陈列的物品之多,多得令人目不暇接。行人摩肩其中,处处皆是一股六月的脂粉花香。如是一处无比闲静适意的南方小镇一般。 不过穿行在人流中,刘驰驰却注意到身旁不时有臂上系着黄色袖带面目一板严肃的黑衣人走过,其中大多跟朱温认得,低头招呼间俱是一副恭敬的模样,由此看来这朱温在黄巢军中的地位确实不低。 朱温被刘驰驰和默余夹挟于两人中间,后背又有李默余暗用剑刃抵着,加之手臂有伤,所以一路之上倒也听话,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造次,碰见熟人也只是微微点头,不曾太多逗留。旁人看他也以为是他领着一干人等回庄复命,就没太过言语。 走不了多时,几人在一巷口转弯,拐进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朱温略是迟疑道: “里面巷口就是茱萸庄了,里面熟人甚多,你们再是这样恐会被立马看出来,不若你们放我走在前头,我只需走得慢些,你们跟在我身后即可,我绝不会伺机溜走的。” 刘驰驰思忖片刻觉得他说的也确实在理,庄里人多,难免不被看出,便低着声音叮嘱道: “你切莫要耍什么花样,你再快也敌不过我的刀剑之快,要不要命你自行考虑清楚。” 朱温忙说不敢,刘驰驰这才放由他走在前头。 巷口,豁然开朗,一片煞是开阔的空地上赫然耸立着一堵高墙的院落,院落门梁的匾额上书着“茱萸庄”三个烫金的大字。 刘驰驰心里一紧,感觉距离殷十六他们越来越近了。 “就是这里面吗?” 只见朱温目无表情点了点头,迎着庄子大门走了过去。 与镇子其他地方相比,茱萸庄门口显然肃穆安静许多,门口有多人值守,俱都是一身黑衣臂缠黄带,腰后悬挂着佩刀。有两个一身短盔甲,一看便知要比庄子外那些黑衣人又高上了一个档次。 刘驰驰心思这黄巢军还真不似个草台班子,配备设置有模有样,跟正规军几乎相差无几了。 离远就有人高声喊道: “飒飒西风寒!” 朱温走前两步,就听他闷声答道: “桃花一处开。” 门口几人听声便赶紧让开一边,朱温朝两旁略是点头走了进去。 刘驰驰跟在后面心里一跳,幸亏留下朱温这个活口让他带路进庄子,要不然光是这个大门三人就未必能进得去。 刘驰驰三人跟在朱温后面默不作声地走进庄子,由于是一式装束,又是由朱温带领着,所以一路畅通,根本无人盘问。 等走进庄内,刘驰驰这才抬头望去,赫然由心中感叹:这庄子也太大了吧。 整座庄子均是仿照江南私家园林的格式建制,影壁后面亭台楼阁、花榭长廊一应俱全,诺大一座庄园掩映在花叶繁树假山之间。两旁是抄手游廊,阶下鹅卵石砾铺漫而成长长的甬道,当中是穿堂,正中放置着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巨幅插屏。通过穿堂,就是大大小小的三间房厅,厅后面就是正方大院了。 刘驰驰他们沿途走来,一路上均注意到有黄巢的手下三三两两散布其间,游廊院内,堂间屋外均有黑衣人或是闲走,或是伫立其间,随身武器一应俱备。光看装束就知道是些大小的头目首领之类。 “有多少人?”默余不动声色问道。 “人数不少,光是目前我点了已不下二十余人了。”刘驰驰答着,神情愈见严肃起来。 “是朱大吗?” 回廊一侧的小厅内有人粗声唤道,刘驰驰心里又是一跳,转过脸来看小厅灯光下坐着的正是孟绝海。 “是我,孟将军!” 朱温停下答话,正待要向小厅走近,却被刘驰驰自后用剑尖抵住了背。 “不许过去,就站在此处答话!”身后的刘驰驰沉声低喝道。 厅里的孟绝海由灯光处站起道: “你不好好在江岸边的庙里守着,无端端跑回来做甚?” 灯火扑簌处他左手上缠着的布条清晰可见。 “不用跟他多话,尽快离开这里!”刘驰驰又于身后低声道。 朱温微是一愣,思忖片刻拱手回道: “我奉二当家之命,准点回来复命。” “哦?”孟绝海微微停顿下问道:“金陵殷家那边可曾有什么动静?” 朱温略微思忖着笑道: “军师给出的期限方才两天,能有什么动静。” 那边孟绝海听后这才放心坐下道: “这就好,吩咐你的手下盯紧一些,务必不要松懈了,这些人个个都是厉害的角儿。” “知道了。” 朱温拱手便走,刘驰驰一行人随后跟上,消失在中厅一侧 中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鹿顶耳房钻山,通往两侧院落的各处厢房。 刘驰驰观察后问道: “从两边游廊可能通往后院?” 朱温点头。 “那就从游廊走,免得再生什么枝节。” 默余点头道: “不错。” 几人随即扑向左侧回廊,此路虽是小巧曲折些,但掩映在花簇丛里光线偏弱,几乎没什么人。 快经过一处厢房的院落时,刘驰驰微微看到里面稍有些灯光,像是其中有人居住。 为免再生什么意外,几人脚步明显加快了一些。就这时,阿蛮却突于他们身后停下道: “刘爷,你看!” 几人止步,刘驰驰别过头来,看阿蛮正指着一处草丛道: “往生花!” 刘驰驰赶紧上前蹲下,借助微弱灯光的照射,果然发现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正盛开着几簇细小五彩的往生花。阿蛮在府里经常见到,所以对此花再熟悉不过。 刘驰驰皱起眉头道: “此院里住着什么人?” 朱温略是愣了一下,随即思索片刻回他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想来应该是孟绝海从岭南一代带回来的旧部。” 孟绝海的旧部?刘驰驰低头沉思着不语。 这往生花生长的山麓里面,在平原一代甚是少见,除非有狱族之人随身带来种下,否则绝不会无缘无故生长此花的。 难道这院里住有什么狱族人吗? 但从不曾听说过孟绝海跟狱族间还有过什么交往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想着,突然回廊前面一阵喧嚣,几盏灯簇打远处摇晃着就靠近了过来 第212章 扬州,抉与决(七) 灯影摇曳,脚步急杂,显然来者不止是一个人。 刘驰驰一惊,迅速从地上直起身来,拉过朱温快声问道: “来者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朱温老实答道。 看来人既已走近,刘驰驰微是推了他下道: “去问问。” 朱温略微一愣,无奈中朝前两步举手示意道: “来者何人?” 对方几人停住脚步,一人挑灯到跟前看了下笑道: “我讲是谁呢,原来是朱大头领!” 显然对方认得朱温。 朱温眉目严肃着还未说话,对方那人先行解释道: “我们哥几个奉命带个女的来见兀头领。” “哪个兀头领?” “还有哪个,不就是在岭南一带山里投奔孟将军的那个。” 说着话,笑容里犹自带着些意味深长。 看对方这副表情,朱温略是明白了些一二。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自军师来这里后庄子里这几日管束得甚严,哪容得下随随便便从外面花楼上带个女人回来,这事有些蹊跷。 他微作不经意地问道: “女的?哪来的女的?镇里花楼上的女人能随随便便带得进来吗?” 对方笑得更是诡异,只见他略是靠近朱温,几乎贴着耳鬼祟道: “不是镇子上的,是跟那胖子一道的那个姑娘。” 声音不大,但一旁的刘驰驰和李默余却听得真切。跟胖子一道的,如那胖子是殷十六,那女的不就是简彤吗! 朱温也吓了一跳,身后这伙人正是冲着姓殷的胖子和这女子来的,这姓兀的也太过胆肥了,连在押人质的主意也敢打! 他正愣着不说话,那人以为他不懂何意,索性一招手朝身后道: “把人押过来!” 身后的灯火靠近,等到近前,推押到灯光里的不正是一脸粉颜含怒的简彤! 简彤身着粉色裙衫,双手被缚绑在身后,多日不见,杏脸显是瘦了,带着些许憔色,但纵是如此,依然阻不住她一脸的怒容。 “快将姑奶奶我手上的绑绳解开!你们今日胆子不小,敢将姑奶奶我绑起来!你可知道这一路以来,你们将军都未曾敢亏待过我,你们今日是活腻了不是!” 那人听她一顿骂,陪脸尬笑道: “姑娘你且别怪我,在下所办都是兀头领吩咐的,要说理你只管找他说去便是,我们只管照着指令行事。” “你们” 简彤恼不可遏,小脸气得通红,可愣是拿他们没有一丝办法。 这说话当口,刘驰驰略是从朱温背后现出半个身子,微作咳嗽着抬起头来。 惊鸿一瞥,简彤豁然间瞪大了眼睛。 “驰” 刘驰驰忙把手比在嘴间,黑暗中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简彤顿时心意了然,立刻颜色转作和悦不再说话。 听她陡然间出声,押他的那人奇怪道: “什么,你刚说的什么?” 简彤嘴角一扬不屑道: “迟了给本姑娘松绑,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了。” 她见了刘驰驰之后心意宛转,连之前用的“姑奶奶”这称呼也直接弃之不用了。 那几人听罢直笑。 “现在若是给姑娘你松了绑,恐怕头领怪罪下来,才真没人可以救得了我们几个了。” 简彤此时已全然不管他们在说些什么,直顾傻傻看着刘驰驰眉目含笑。 刘驰驰连忙一把别过头去,唯恐这丫头一犯傻露了馅。 “朱大头领怎么样?”领头的那人道: “这下我等可以把这姑娘带走了吧?兀头领还在那屋等着呢。” 说毕,又是不怀好意的笑。 朱温明知刘驰驰一伙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却又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只好佯顾左右瞥了眼刘驰驰道: “这个么” 见刘驰驰暗地点头,他方才摆了摆手道: “走吧,走你们的。” 那几人拱手道别,回头笑着推搡简彤继续往里走。 刚和默余他们错肩而过,三人便急速出手 以阿蛮能力,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本是不需默余和刘驰驰动手的。无奈事发紧急,必须速战速决,时间一长,弄出什么稍大点的动静,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新的事端来。 这是几人都不愿看到的。 过程不需细述,三两下这几人就被制服躺下了,只留领头那人被刘驰驰一把尖刃抵住了喉咙。 那人面似死灰一般,才电光火石之间自己的生死就被置于别人的剑刃之下,情形急转直下,如何不教他胆寒心惊。 “好汉饶命,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非曾想对这位姑娘怎样。”他哆嗦着告饶,腿脚抖如筛糠一般。 刘驰驰不想听他解释,手上施力低沉着声音问道: “我问你,这侧院厢房是住着的可是一个叫做兀龙的男人?” 那人被逼在剑刃上魂已丢了一半,赶紧道: “正是,我们本也与他不熟,只是被派到他手下做事而已,这还没几日工夫嗯!” 话未说完,刘驰驰一掌下去,那人瞬间便瘫晕在路边上了。 “果不其然,真是兀龙他们一伙。”刘驰驰蹙紧眉宇。 “是啊,万没想到他们竟也投靠了黄巢军。”默余也跟着摇头喟叹。 “没什么想不到的,早在清凉山那次,他们一伙不是已跟黄巢军暗有勾结了吗!” 刘驰驰说着,一剑挑断简彤身后的绳索。 灯影下简彤一语不发,独立半晌倒犹自先红了眼眶。 “简彤丫头,你还好吧?”默余半天听不见她吱声,扭脸关切问道。 简彤这时方才泪如雨下,霎时溅湿了一张如花娇颜。 刘驰驰心头一酸,伸手抚拍她肩膀,她便恸哭着一头栽进他怀里了。 刘驰驰一愣,双手尴尬地撤在一旁,过好半天才敢轻放于她肩膀上,抚拍着安慰道: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 简彤不管,犹自伏在他怀里泣气道: “怎么没事?如不是你,我怎会好端端跑这趟劳命的差事,又怎会无端端受这么些委屈,我不管,我要你赔我!” 说毕又是一通抽泣。 “好了,赔就是。你默余哥哥也不好,早知道让他去的,你留在金陵城里就好了。”他只好安慰道,顺带着拖了个李默余来垫背。 默余扭头一脸无辜朝向他们,此刻如要让他把眼纱摘开,他定会在刘驰驰身上狠盯出几个洞来。 刘驰驰,你这小子当真鬼精得可以,脱不了这丫头的干系,却无端端拿我来推搪做什么! 阿蛮对汉人间的人世沧桑、情感无常历来无甚兴趣,更谈及不上关心,一见这场景只视若不见,却回头讶异道: “哎呀,那叫朱温的哪里去了?!” 刘驰驰惊觉回头,却发觉身边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了朱温的人影。 定是刚才急着救人,一时疏忽让此人钻了空子。 他懊恼着叹声道: “该死,这人是个祸害,我怎能如此疏忽了!” 简彤有些印象,赶忙起身回忆说: “那人刚是离开了不久,你们打斗时我还看他于一旁好好地站着。” 默余急道: “那还不赶紧去追?” 刘驰驰思忖着摆手制止道: “算了,跑就跑了,他还有两条人命的事在我们手中,谅他也不敢怎么声张,还是先抓紧时间到后院救十六要紧。” 大家一听有理,便先安排阿蛮留下处理那几人的善后,余下人等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后院赶去。 一路上简彤靠近驰驰问道: “你们怎知道十六爷被关押在何处的?” 刘驰驰边走边把朱温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简彤纳闷,停下愣道: “可我并没有被关于后花园的地室中啊。” 刘驰驰一听也停下来,着急着追问道: “那十六呢?” 简彤摇头。 “我并不知他被关于何处,我们俩人并没关在一起。我是被单独关押在后院的一座厢房里面,不靠花园,是一处甚是僻静之地。” “那十六会不会被关押在后花园的地室中呢?”默余也觉不妙,赶紧补问了一句。 简彤还是摇头: “我真不知道,自一来扬州我俩就被分于两处看押了,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刘驰驰急蹙眉头思忖片刻,咬牙道: “但愿那朱温没骗我们,不论怎样,我们都只能先去后花园地室探探再说。” 那两人无声,显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片刻,阿蛮赶上来,见三人路边站着略有不解。刘驰驰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便,阿蛮道: “那刘爷还等什么,先往后花园出发便是。” 刘驰驰道: “若是朱温那厮骗了我们呢?” 阿蛮想都不想道: “那就将这茱萸庄闹他个天翻地覆!” 默余点头,一脸严肃道: “届时,宁拆了庄子也要把十六找出来!” 一抹夜色里,四人影子疾掠而过,向后花园的方向窜去。 茱萸庄的后花园子,比想象中还要安静了许多。 风起拂竹,惹来竹叶一片飒飒声响,莲塘起皱,荷叶比邻相接,芬芳四溢。假山尽头,一架九曲石桥浮于水面,蜿蜒通于翠亭处萦绕而去。 刘驰驰率先赶到,呆立中深吸口气道: “这偌大的花园哪里能寻见地室的影子?” 默余忽举手指在唇间一比,轻声提醒道: “嘘—有人!” 四人迅速俯身于假山石的草丛后面,借助皎白的月色,隐隐看对面石桥上走来了两人。 第213章 扬州,抉与决(八) 老远走来的两人盔头锃亮,身形壮硕体量宽大,似披挂重甲于一身的武士一般。腰间配刀,还挂着串不小的铜匙一般的东西在叮当作响。 两人沿九曲石桥一路走来,走至桥头,原地停留四下张望了一番,竟调头又沿原路折返了回去。 来来回回如此三两趟,刘驰驰这才瞧明白,原来敢情这两人是在此看护巡视的。 看装备之精,这两人绝不是普通的守卫。在这后园子里还会有什么值得去派重兵把守的呢,不是殷十六又会是谁? 刘驰驰当下开心起来,真是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终不费工夫,地室说不定就在这附近了。 默余双目不见,只低声问他: “看见什么?” “两名全副装束的守卫,看来此处真的有些端倪。”他说着话发觉自己后背一暖,一副温香暖玉般的身子几乎又在他措不及防间靠拢了过来。 “看这两人装束,似乎就是在岭南古道上押运我们回来那帮人。” 简彤说话间,一股如似兰芷香味的气息直挠得他后脖子一阵发痒,纵是这样,他也只能忍着,不敢流露半点神色。 这丫头太过可恼,总是这样由着性子,屡次三番于不经意间撩拨他的意志。他对感情刚有些患得患失,再经不起一份新的来考验了,何况这丫头自己只当她是妹子一般,从未存过非分之想,看来还是躲远点来得牢靠一些。 “那应该就是孟绝海的手下没错了。”他挪了挪身子叹口气道。 简彤立刻道: “对,那长得像座黑塔似的大个子姓孟没错,就是那日被你打败然后自伤了左手那个,说来此人还算不错,不曾为难亏待过我们,对十六爷和我还算客气。一路上幸亏有此人罩护着,我们才得以平安抵达这里。” 刘驰驰点头获悉。 “那就好,此人看来还不致是极恶之徒。” 他心里对这孟绝海顿生出几分敬意来,身处乱世之中,还能保有几分做人道义,实属不易。这黑脸汉子虽是鲁莽,性子急躁一些,但于事做人总体不错,不似那些草菅人命穷凶极恶之徒。 “如是这样,不若派阿蛮上去把这两人处理了。”默余说道。 他看看形势,灵机一动道: “不用,我有个法子。” 从夜草漫长的假山后面影影绰绰走来几个人影,那厢是后院的边门,有假山挡着所以看不太清楚。 那两名甲胄齐整的守卫立刻警觉道: “什么人?” 话刚出口,他们也已看清来人臂膀上煞是显眼的黄色丝带。 刘驰驰走在前头,略是举手示意道: “我等是受朱大头领指派到后院地室办事,劳烦二位兄弟引路。” 两名守卫略是张眼打量他一眼道: “地室?你们几位要去地室做何?” 刘驰驰听后脸露不悦,略是瞪眼道: “军中首领之事,哪是你等级别可以随嘴过问的?” 那两人被他一吓,明知多嘴,就此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好撇下嘴道: “既是这样,那你们就只管跟着我兄弟走就是了。” 说罢,径直转身走在前面。 刘驰驰朝身后人使一眼色,随后跟上去。 夜色弥重,后花园的水面上起了袅袅雾气,前方愈见不清,刘驰驰他们加快了步子。 顺石桥从水面经过是个歇脚的凉亭,凉亭后面一处小山掩藏在浓郁茂密的植被里面,迷迷糊糊只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那两人走至背对凉亭处停下,回头道: “就这里了,几位是要自己进去,还是要我哥俩陪同你们进去?” 刘驰驰探头到漆黑的树丛间疑惑道: “就这里?” 那两人点头道: “对,就是这里,要不要给各位掌个灯瞧一瞧!” 刘驰驰狐疑地看他们一眼,不置可否。 火把点燃,刘驰驰接过来火把递了一支给阿蛮,然后回身道: “两位,这地室的入口在哪?” 一人举火把走至草丛深处道: “这里。” 刘驰驰愈加迷惑,也举火把跟上前去,却看见了一个黑咕隆咚不见深处的洞口。 “就是这个?”他指着洞口问。 那人点头,指向洞里道: “进去就是了,沿路墙壁上有灯可以点亮。” 刘驰驰试探着走了进去,洞口虽小但进去之后却已宽敞许多,里面足有一人多高,建得四四方方,如是个隧洞一般。 这里面的环境难道能关押人?刘驰驰闻到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咸湿味道,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默余他们几人也陆续进来,刘驰驰顺手引亮起两壁之上的烛火灯台,却听阿蛮突然自身后大声说: “刘爷,你快看!” 刘驰驰放下手中火把转身看去,不觉间惊住了! 眼前的地室里层层叠叠堆放着数百只大大小小的蒲包,严严实实的,直摞到了地室的顶部。火光下,蒲包上有一层亮亮的结晶状东西莹莹闪着光。 刘驰驰朝前走近,试探着用手在蒲包表面触摸了一下,然后用指尖拈了些放到舌尖尝了下,惊道: “盐!是盐!” 几人顿时惊呆,原来这里就是这帮盐贼屯放各地盐资的一个巨大仓库! 那殷十六哪里去了?! 刘驰驰顿时恍然: “不好!我们都被朱温那厮给骗了!” 惊觉间几人迅速回身向地室入口处奔去,刚赶至洞口,就见本是漆黑的洞口外瞬时间已变作煞亮。 几人又同时惊住,这时便听突然有人在洞口外大声喊道: “刘驰驰、李默余,你们切莫再往外走!如再迈腿出来一步,我就吩咐弓箭手放箭了!” 刘驰驰一听愣住,随即返身一拳捶于洞壁之上,懊恼道: “唉,我们都上了那师爷柳千机的贼当了!” 地室外的声音正是黄巢军军师柳千机。 无比清晰,充满着获胜者的得意与自信。 刘驰驰靠近洞口朝外望去,外面早已遍布灯火,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凉亭之上已有一青袍男子泰然而坐,微髯净儒的面容下,正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柳千机。他身后站着一群人,其中就有一脸笑容诡异的朱温,和一脸肃容身体笔直如标枪一般站着的孟绝海! 原来这后花园地室不过是朱温被他们抓住时临时编下的一个瞎话而已,等他找到机会逃脱,一经离开他便迅速禀报了孟绝海,然后带领一干人马向后花园这里围扑了过来。 此时的刘驰驰一伙俨然已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 地室中,看形势堪忧,刘驰驰眉目一拧,扭头吩咐阿蛮: “快!先将洞里的灯火全部灭掉!” 阿蛮领命,迅速熄灭了身后灯火,地室内随即归于一片漆黑。 看对方暂无动静,刘驰驰这才有时间顺墙边坐下喘口气,他道: “这帮人一时摸不透这里面情形,一时不会贸然攻进来。阿蛮,你先去洞口看着!” 阿蛮点头,一人径直先靠近洞口向外监视着对方动静。 三人随即沉默,室内一片黑暗里,刘驰驰大口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片刻,衣袂窸窣声起,刘驰驰感觉到简彤温意无声地靠近过来,两手摸索他臂膀搂紧道: “驰哥哥,莫要着急,缓一下想想对策再说。” 语气尤为平静,感受不到丝毫的焦虑。 为何大部分时候,女人总要比男人沉得住气?一个哲学命题在刘驰驰脑海一闪而过,痕迹极是诡异。 刘驰驰暗自发笑,随即很快冷静下来。 沉默片刻,默余提议道: “不如我们趁其不备冲将出去,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一举将他们那军师擒住,以其做要挟,或能换来十六然后脱身。” 这说明他对几人的武力还是极有信心的。 刘驰驰瞅其双目摇了摇头,他对此主意不太赞成。倘若冲出去后他们中只要有一人受制于对方,那其后要挟这一说将完全成立不了,到时反会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毕竟现在大家尚还是安全的。 “这还不是万全之策,容我再想想。”他蹙起眉头道。 然而比他精明之人大有人在。容不得他多想,此时外面已传来柳千机的声音。 “两位少侠还在考虑什么,此地室乃是一条死路,绝无生还出去的可能。既已成瓮中之鳖,还不若趁早降了我们。一来可以保全各位性命,二来也可一起携手,成就一番惊天伟业。怎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无人答他,俱在苦苦思考中。 片刻,朱温于一旁极不耐烦道: “师爷,跟他们费什么话,趁早一通乱箭射死算了,也省得日后多一后患。” 柳千机还未说话,只听孟绝海的声音于一旁斥责道: “朱大,你莫要胡乱说话!随便弄死几人哪用得上费如此周章,军师此来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朱温被他狠语一呛,随即老实许多,不敢再多言语。 地室内,刘驰驰面容突然沉静下来,他于黑暗中直立起身形道: “目前唯一之计,就是我一人寻个借口出去先和他周旋,伺准机会一举擒住柳千机,以其做人质” “不可!”默余决然打断他道: “如若这样,还不如一起冲将出去来得机会大些。” 他明白,刘驰驰其实是想以一人扛担所有人之险。 刘驰驰倔劲上来,跺足狠声道: “四人齐动,他们一定防备,其势必更加危险!于情于理,都是我一人出去更要稳妥些。不用多言,我意已决。” 他极少用这语气跟默余说话,一语出,默余愣住。 第214章 扬州,抉与决(九) 自觉语气太重,刘驰驰口气一缓道: “没事,就当找那姓柳的道人谈谈心而已,兴许不需要动武呢。” 说完了自笑两声,尴尬里反倒觉得地室里空气愈加沉闷心塞起来。 “这帮人看似不是硬要置我们于死地之人,你出去说话定要悠着些,切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默余换作一种口气叮嘱道,转而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他明白姓刘的这人脾气甚犟,且拦不住,只求他能自觉圆滑一些,审时度势,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明白。”刘驰驰在他臂膀上重重一握,一种说道不明的情绪由然而生,让他徒有些悲壮起来。 转身,他却被黑暗里的简彤一把捉住了手。 “真的要去吗,带我一起呗!”她眼神楚楚,又不似在开玩笑的意思。 他笑,拂开她手,只当她胡闹。 “别闹,你大哥不日就来接你了,你还是安心待着吧。” 这丫头不依不饶又执手贴近上来,被他一手轻轻推开,只叹口气道: “怕了你们,我答应你们快去快回就是了。” 丫头这才没说话,撤手站着一动不动,任由眸子里的光影在他黑暗的眼前攒动个不停。 他心底一阵潮湿,别过头认真道: “阿蛮,李爷和丫头就交由你照顾了,让不让我放心?” “放心吧刘爷,你事一办完,阿蛮保准第二个就冲出去。” 阿蛮回他回得爽快,不知怎的,他竟有些莫名的感激。 撇下几人,他把腰间“绿袖”别了一别,一人走至月光华丽的洞口。 “柳千机,答应你不难,但我有些话要问你!” 大声说罢,他整冠束衣大步走了出去。 柳千机青衫薄帽正在凉亭悠然读扇,扇面上笔走龙蛇的一阙词看不太清,却有一派泼墨金戈之风。而他身后一片亮如白昼处,尽是兵士手中擎着的火簇,弓箭丛森如芒,阵容让人看着寒意四起。 听声音,柳千机缓缓举目,目光中牵出刘驰驰举步走出地室的样子,他有些吃惊不小。 发自内心,刘驰驰是有些怵这阵势的。毕竟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能瞬间把人射成肉靶,那模样着实不是什么好看的死法,比之谍战片上乱枪齐发射成蜂窝的惨样还要不如。冷兵器嘛,总归让人死得不会那么太痛快。 可事已至此,仗着有些底气,他还是走前了一步。 他与柳千机间隔两三丈远,用现在的算法也就在十来米的距离。这距离,如施冷箭偷袭他还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要生擒活捉住柳千机,可能还需再费些心思。 柳千机于凉亭中注视他良久,未曾答话,只哼过一声撇过头道: “孟将军,我要试看看这人到底有何能耐!” 孟绝海起先一愣,接而明白了军师的意图。 “喏!”扭头冲身后道: “兀龙,你去!” 无人回答,只有黑夜里凭空跃起一条影子,从人丛中疾飞而起,当空拔刀抡一道弧线,奔刘驰驰迎面而来 刀,是狱族的寒沥狱刀,世间无可匹敌的快; 人,是狱族的前族卫大将,冷过狱刀之冷。 兀龙绝不会放过这次立功的机会,何况还带着自己复仇的心思。 暗夜里突然起风,如似料峭二月般的彻骨寒,只不过它是狱刀之寒。 刘驰驰忽作长吟,迎面闭目循着刀风陡然折身,待刀从眼前拂面而过时,迅速出右手疾弹,兀龙腕间失力,刀锋偏了出去。 落地瞬间,兀龙趁势抵一足着地,由此身子当空盘旋开来,刀划一道诡异弧线,向刘驰驰中腹奔袭。 如是击中,必为腰斩! 然而刘驰驰腰间尚有剑未发,名曰“绿袖”。 历来所言长袖善舞者,多指为宫中舞者。然而到了公孙大娘手中,确是为不折不扣制人御敌的利器。 刘驰驰有剑“绿袖”,恰巧他也是公孙门下传人。 刘驰驰就手一翻转,“绿袖”陡然间于他腰间出鞘,迎面于狱刀格挡在一起,于暗夜里溅起一道的花火,荼蘼至极。 兀龙杀红了眼,惊起身形中舞开刀臂,让自己身体周遭布满无数丛刀簇。 刘驰驰于是背手,闭目着屹立不动,听他刀风忽近,毅然出手 飞花于夜风中忽停,四下俱寂,看场下两人一动不动,已然分出了高下。 刘驰驰执剑将狱刀牢牢压在兀龙肩胛脉络处,稍是一动,就是自刎血溅当场。 兀龙面似死灰,黑衫尽被汗湿,蒙面的额头汗珠大滴而下,两股已是站站不止。 如此奇异的造型僵持了片刻,刘驰驰面目一缓,撤剑,转过身去。 “今日饶你,以后别让我再见你!” 此是绝好机会,再不杀他,难道由得以后天下人耻笑!兀龙面目一狞,毅然由他背后挥刀 刘驰驰未转身,只是一声长叹,叹息声中“绿袖”由兀龙胸口戮进,刺穿了身体。 拔剑,兀龙笔直仆倒,血喷了当场 四下俱惊,无人料到兀龙落了个如此下场。 猛然间只听孟绝海沉声命道: “弓箭手准备” 刘驰驰一惊,急速往凉亭处望去 “刘少侠好胆识!”柳千机由衷道,说着从凉亭中央站起,一边示意着身边的孟绝海稍安勿动。 “方才柳某看得清楚,是那兀龙斗败后羞恼,意图背后伤人,这才由刘少侠所杀,死有余辜尔。” 刘驰驰哼作一声收起兵器。 “柳师爷现在可是有空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柳千机眉目一展道: “少侠有何问题只管问,柳千机奉陪。” 刘驰驰稳稳心绪,这才清嗓道: “久闻黄巢军乃‘行天道,顺民意’之师,可为何总在我几个入不入伙一事上苦苦相挟,岂不知如此逼迫之举实在是有违人心吗?” 柳千机笑道: “顺天意者当反,难道尔等不知?” 刘驰驰回报以一笑: “恕我见识寡陋,实在没听过要挟人造反还是什么顺应天意的。” 柳千机没料到他反应极敏,反驳得如此尖锐,而此等场合自己既开了闸又不得不应,思忖片刻道: “今日你几人命运,无非就是合作与一死的结果,我索性就告诉你,其一原因就是上回见面我告诉你的,至于其二嘛,乃是因为你殷家身后的狱族背景。” 刘驰驰心里一惊,他是如何知晓殷家背后狱族身份的?而后转念再想,这也属正常,那兀龙既已投奔了他们,还有什么不会说出来的。 他蹙起眉头,带上了一丝冷笑。 “看来,那姓兀的没少跟你们提及过他们族里的事。那这狱族背景与你又有何干系?” 柳千机不理他嘲讽,只管说道: “狱族有十万之众,悉惟其族领马首是瞻。如这十万族众能一起归于我将军麾下,那试问天下间又有哪支军队可以与我军匹敌!” 转而他语带惋惜道: “可惜今日那殷家的少夫人未曾与你们一起同来,她之身份,就不用我在这里赘述了吧。不过她是识时务者,有她夫君在此,我想她率族部降服于我只是迟早之事,只要你几个不起哄搅乱就可。” 刘驰驰听闻他称之为“起哄搅乱”者,不禁失笑: “你确定此事可行?” 柳千机抚微髯道: “此事不劳少侠费心,你只需回答我降与不降即可。” “刘先生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 刘驰驰举手示意,说着无意间往前又走近了两步。 一旁的孟绝海立刻呛啷出刀,刀尖直指刘驰驰面前地上道: “刘少侠切莫再往前了!” 柳千机身旁的朱温侧身附耳道: “此人武功着实厉害,军师你要小心一些。” 刘驰驰止步,微视朱温一眼,冲孟绝海抱拳笑作挑衅道: “喔唷,这不是孟绝海孟将军么!多日不见,不知别后可好?” 孟绝海脸色一红,左手下意识往身后尴尬地收了收,迟疑着未曾答话。 柳千机见状接过话头道: “刘少侠还有哪里不明,有事只管说来。” 刘驰驰这才收敛笑容,扬脸正色道: “直至今日此时,我还未曾见过殷十六爷一面,不知他还活着与否,如何能信得过先生?” 柳千机嘴角浮上一丝笑容。 “我就知道,你如不见上他一面定是不会甘心,来啊!去几人给我将殷十六爷请过来。” 说是请,其实就是押过来。 身后几名兵士应了一声,转身刚准备过去“请”人,却不料西南角一块诺大的太湖石上有人低沉着声音说道: “不用去请了,爷我已经在这儿了!” 声音出,人群尽是哗然,目光聚集处有几人从假山丛里站起身来。 刘驰驰眼前顿时一亮,这不正是十六么! 诺大一块太湖石正好将南书房和后花园隔分成独立的两块,加之此处灌木丛生竹林茂盛,实属天然的隐秘之所,藏四五个人一点都不在话下。 十六依然胖得如此优雅,近一月的羁押生活一点都没有抑制到他的体型。他的脸上稍见严肃,右手执柄华丽的长剑,金黄色的剑穗飘摇,长剑的末端直指在一个年轻人的咽喉处。 第215章 扬州,抉与决(十) 那被长剑所指的年轻人长着一张阴郁的脸。瘦削,或许是气质使然,显得甚是有些心机。 面容斯文白净,算是一番读书人的打扮。发髻虽是凌乱了些,但脸色尚算沉稳,于眼神处一闪而过一缕狡黠若思之色,尤衬得他内里的想法与他这年纪不太相符。 可纵使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刘驰驰居然认得。 黄邺,据称是黄巢那厮的嫡亲子侄,黄巢起事大军排行第二的当家人,妥妥的第二把交椅。 刘驰驰眉头略有些皱起,他们可算是故人,虽未正面打过交道,但在灭街那一晚,刘驰驰便牢牢记住了这厮。 此人面善心狠,出手阴损,着实让他印象深刻。那晚如不是他安排孟绝海连夜剿袭王馀庆,王馀庆也不至年仅五十,还落得个奔袭逃亡、流落他乡的下场。 他怎会落在十六的手上?而十六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该是一直被柳千机羁押着的吗? 只在那么一瞬间,刘驰驰满脑子的不解,却冷不防看到十六身后走出一个光亮亮的僧头来。 释行文! 这个无端于岭南古道上消失的和尚,此刻居然又回来了,而且居然和殷十六一起出现在这茱萸庄! 刘驰驰脑际的疑云瞬间被这和尚的出现一下冲散开来。对了,十六能出现在这里,定是与这和尚有关! 正思量着,就听殷十六那边大声说道: “打扰各位说话,我刚从南书房路过,顺道把你们二当家的一起带来了,有何事当面一起说说。” 殷十六说着话,推黄邺走下了假山石堆,径直往地室门前空地处走去。释行文一人不急地跟于其后,僧袍于夜风里翻飞,神情说不出的淡然自若,如同诸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此时默余、简彤和阿蛮也闻声而出,一起聚拢到刘驰驰的身旁。 几人聚齐在一起站定,没有太多嘈杂,只是已有月余没见,心神中俱是有些五味杂陈。 刘驰驰微向殷十六飞一眼神,语带轻快道: “胖子,月把没见,身形保持得不错!一点没见瘦下来,是那家牛肉吃的吧,下回你再请弟兄们一起去吃。” 胖子笑,让他心中久违的一暖。 “不舍得啊,这会可是救了命的牛肉了!” 默余听得两人调侃,也露出难得一笑道: “真服了你两人,吃也能吃出这么些道道来。” 十六这才留意到默余眼睛,神情一紧,忙问: “默余眼睛怎么啦?” 刘驰驰微是点头道: “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回去跟你细聊!” 说罢,转头向释行文比掌道: “行文大师,又见面了!” 释行文回以一礼道: “不敢不敢,你还是叫我和尚来得顺耳一点。” 这是他和刘驰驰两人初遇时的一哏,想不到时隔多日他还记得。 众人皆笑,人丛中惟有黄邺面露出一脸的窘色来。他方才到这庄子不久,只听闻军师说起过几人名字,还未曾见过面,却不料此时倒成了人家的剑下人质,被对手拿捏于手中。形势如此难堪,自己置身其中,教他浑身极不自在。 刘驰驰接过十六手中长剑,把黄邺推至人群面前,眼神一威道: “柳军师,那如此我们可以走了么?” “这个”柳千机面露迟疑。 场上形势陡变,令他有些措不及防,眼看之前计划凭临功亏一篑 刘驰驰见柳千机尚在犹豫,便将执剑之手暗暗加力,一下便在黄邺脖间逼出一道血痕来。 柳千机当即眼色一变,挥手制止道: “刘少侠手下留情,我答应放你们离开就是了,不过” 刘驰驰眼神一狠道: “不过什么?” “不过你需得保证不得伤及我们二当家的,我才能放你们。” 刘驰驰这才口气一缓道: “柳师爷实在过虑了,你二当家的由来于我无怨无仇,我们不过是借此人一用。你不为难我们,我们自也不会为难于他。你若放我,我自当将这人完璧归赵。因为这人在我眼里实在无甚意义,还不如一使唤奴婢来得顺眼一些,至于二当家,那全是你们的叫法而已。” 说毕,微目睥睨了黄邺一眼,甚是有些不屑。 刘驰驰虽在言辞上羞辱了黄邺一番,但总体答复还是颇让柳千机放心。 他点头直道: “好,千机这里权且信过刘少侠,我即刻放你们出去,你们也需得保我二当家的安全。” 刘驰驰点头。 柳千机回头正待下令,身后朱温忽然走上前来大声道: “就依军师之言放了你们,不过也得跟你说好何时放了我们二当家?” 刘驰驰眯眼微视道: “你说何时?” 朱温立即答道: “出我茱萸庄有一长巷你们是知道的,等一出巷口你们就得将我们二当家的还于我们,省得你们走的远了,我们找见不到二当家的下落。” 刘驰驰嘴角撇过意味深长一笑,转眼道: “朱温,你这心机用在别处可好,省得误害了你这二当家的卿卿性命。” 朱温脸色顿变,慌忙道: “刘驰驰,你说这话何意?” 刘驰驰这才正色道: “你当我不知,此时巷口外的长街上定已被你早早清空,两侧商铺定已是秘密布下弓箭手。如我如你所愿在巷口放了你二当家的,等回头走于长街上时,必定被你下令之后乱箭射死。我料得没错吧?” 此时何止是朱温,连柳千机都已脸变了颜色。 他即刻回头斥问道: “朱温,是你干的好事么?” 朱温慌忙低头,退后半步解释道: “在下也只是想确保二当家的安全,以防不测之需。” 柳千机恼道: “胡闹!” 转而立即大声朝刘驰驰道: “诸位少侠不必担心,有千机在必会保诸位安全,就按原先商量的行事吧。” 刘驰驰几人这才点头。 柳千机站定回身道: “全体将士听我命令,闪开一条通道让他们几人通过!” 又侧头朝孟绝海叮嘱: “孟将军,你带几人远远跟着不得靠近,只确保我二当家的安全,切不可伤及他们。” 孟绝海“喏”一声离开。 场下,刘驰驰和殷十六几人会意点头,这才放心推了下黄邺道: “好吧,那就有劳二当家的陪送我们一程吧。” 第216章 瓜洲渡,京口渡 长空墨色如洗,一轮皎月下,江岸马蹄声杂沓。 踏夜色里,起首一驾马车缓缓驶来。 其后,几十个臂缠黄色袖带者远远骑行尾随,肃杀而无声息,除了马蹄声外还是马蹄声。 颠簸前行中,刘驰驰倒是一路放松,侧目看窗外行走中的江景有些痴痴走神。 仲夏夜的江面如绸缎般泛起银浪,宛若具起伏的身体般在夜风里喘动不止。 这使刘驰驰联想起某个女人。 某个湖畔枕边曾让他心动不已的女人。 在临水的月光下,她也有着皎似象牙一般迷人光泽的身体。不止是此,这片水面还让他想起一个承诺,临于水岸湖畔的一个承诺。 基于一个等待的承诺。 顿时,那穿越千年后的夜晚栩栩着扑面而来,瞬间绞得他心痛。她在灯火阑珊的那边还好吗? “驰驰!” 殷胖子一旁觉察,立即有些玩笑道: “你这人,有时我真服你,你思绪总能于大事之中还能须臾间神游开来。” 怕他抵赖,又追着来了一句: “你别再抵赖,看你眼神便知。” 这胖子,相别一月依然鬼灵得很。 十六虽说着话,但侧目仍是微看了眼身边的黄邺,剑尖未离开这人的腰腹左右。 默余虽看不见,但仍与简彤好奇一般扭过头来。 “驰大哥,你方才在发愣是吗?” 简彤一张侧脸被月光刻画成一道柔和的亮色弧线,在黑暗里煞是有些女子的妩媚娇柔状。 刘驰驰被说中,有些不好意思,转脸辩道: “哪有什么神游,别听这胖子胡说,我只是看这夜景一时走了神而已。” 十六于是笑,情同感触道: “在那岭南漫漫古道上之时,我也曾似你这般一个人发呆,不过心里反复念到的全是同一个人。” “说你这胖子是情种还不信,你心里左思右量的除了你那媳妇儿还会有谁。这下子好了,过江到家即可一解相思之苦了。” 默余少有幽默道: “小别新婚尔。” 刘驰驰立马附上: “干柴烈火吧!” 殷十六顿时一头凌乱,白皮小脸无故烧红了起来。 刘驰驰终于打赢与十六这场嘴仗,心情顿时愉悦许多。 默余道: “对了十六,今日是这行文大师救了你吗?” 默余虽看不见,但于前后过程还是听得比较清楚,心中想法和刘驰驰一样,只是有待确认一下。 十六点头道: “正是,今日如没有这位行文大师及时相救,事情不定会变成怎样,后果实在不敢想像。” 说着转头狠瞪了那叫黄邺的一眼,颇有些想收拾此人的意思。 转而又赶紧拱手道: “行文大师,多谢了,此番送你回去,却不想还劳你又回来救了十六,心中实是过意不去。此次无论如何得在我府里宽住几日,让十六一尽地主之谊才好。” 释行文回以合十,口中只说客气,已是较第一次来时客气和随和了许多。 他说道: “这帮贼人做事确是较为严谨,尤其是那姓孟的带兵,纪律甚是严明。我一路跟踪过来都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却巧今夜碰上了你们前来营救,满庄子的兵力都被吸引到后园子里去了,看管之人疏于防备才教我一举得了手。” “那这人呢?” 刘驰驰对这黄邺被擒且是有些兴趣。 “哦,这人啊。” 十六看黄邺一眼,立刻接过话大声道: “满庄子人都集中在后园子附近,只有这人一人在南书房里。” “他一人在南书房里做什么,作为二当家的,他不是理应也一起出现在后园子里吗?”简彤顿时不解道。 “呵呵。”十六瞧着黄邺施以轻蔑一笑道: “我捉到他时,他衣衫可没有现在这么齐整,衣裤褪了一半到胯间,正待要和两位来自镇上花楼的女子耍弄着玩呢。” “耍弄着玩是何意思?”简彤脱口而出问道,随即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脸红着撇了过去,一脸嫌弃厌恶之色。 那边的黄邺也被说得一脸通红,尴尬着仿佛脸放何处都不自在。 众人一脸各种不屑间,阿蛮突然于驾车处喊道: “少爷,快到江岸渡口了!” 他一直跟那驾车的一起待在车外,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所以算是熟悉。 殷十六转脸问道: “怎么样,现在要过江了,是放了他还是怎么说?” 默余对外界不明,不说话只待刘驰驰拿主意。 刘驰驰蹙起眉头思考片刻道: “先过了江再说。” 想不到那黄邺竟然不干了,突然激动挣跳起来。 “过江就是京口了,你们怎可以如此言而无信!” 刘驰驰说时瞪眼,面目一狞道: “闭嘴!” 瓜洲渡口,江风四袭,稍许起了些凉意。 简彤穿得单薄,刘驰驰将青色长衫脱下搂紧于她肩上,轻声道: “回去记得还我。” 简彤正想要瞟视他一眼,却听他扭头朝众人道: “下车!” 众人陆续下了马车,推搡着黄邺走至渡口,黄邺一路挣扎颇不情愿的样子。 双方站定,峙立片刻,孟绝海打马上前一拱手道: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少侠,请将我家二当家的归还我们,你们即刻乘坐渡船回去吧!” 刘驰驰凝视他们片刻,忽然狡黠一笑道: “恕难从命,恐怕黄当家的得陪我们安全过了江之后才得回来。” 孟绝海脸色一变,倏然间挺直身子道: “为何?江那侧就属金陵郡地界,刘少侠难道想出尔反尔不成?!” 刘驰驰神色自若,只轻摇头道: “非是我等出尔反尔,你想想,如我等上船,你率部赶至江岸再一通弓箭射杀,我几人躲都无处可躲,惟有等死的份。” 孟绝海皱眉道: “你们怎会这样看我,既然军师已经答应了你们,我孟绝海岂能做有违道义之事?!” 殷十六一旁接话道: “孟将军,你我相处多日,我殷十六自然信得过你为人,但至于其他人嘛,姑且就不好说了。” 说话间手中长剑一刻不离黄邺左右,唯恐一疏漏这家伙再寻机脱逃了。 孟绝海毅然回头,凝视身后兵士道: “这些人谁敢不听我命令,我就立斩他于马下!”身后鸦雀无声。 孟绝海这才回头道: “你们实在是太过多虑了,这下总可放心了吧,有我孟绝海在,一定保你们平安过江。” 刘驰驰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似的。 “不行!多虑无妨,就怕虑之不及,反遭其害。” 孟绝海眉头一皱,险些怒恼出来。 “你等到底想要怎样?” “很简单,只要你们黄当家的陪同我们一起摆渡过江,到了对面江岸,我们自然让他全身而回。” “这个”孟绝海一时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犹豫不决间,朱温突然于身后骑马到他一侧道: “将军千万不可信过他们!” 孟绝海被之一说,眉头更紧。 “为何这么说?” 朱温凑近低声道: “如放任其带二当家的过江,那到时说留说放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得了的了。万一这伙人动了贼心思,将二当家的一扣了之,那你我哪有半点脾气可言?” 远远看到朱温那副鬼祟的模样,刘驰驰睥目大声道: “朱温,你又想要出什么主意,别忘了你自己还有一事未能说得清楚。” 听他这一说,朱温忙转过神道: “各位少侠,在下有一小小主意,既可确保各位安然过江,又可保我二当家的人身无忧,不知可否一试?” 刘驰驰皱眉道: “你且说来听听。” 朱温朝孟绝海点点头,驾马走前一步道: “如要我黄当家的陪送诸位过江也非是不可以。只要诸位少侠中留下一位,待我黄当家的陪同其他诸位到达对岸时,再各自分乘渡船回到两边即可,不知这主意你们同意否?” 孟绝海听罢点头,这朱温平素虽是圆滑,但所提主意不失为个万全之策。等于双方都有一人留在对方阵营,待黄邺抵达对岸时,再各自坐渡船回到各自的岸边。这样既确保了黄邺的安全,又防止了对方的使诈。 刘驰驰回顾身后几位道: “你们觉得怎样,这人的主意可行否?” 十六道: “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谁留下做人质呢?” 刘驰驰看默余他们几人点头,才笑道: “我呗,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人群半天默然,半晌殷十六没好气道: “这当口你开什么玩笑?让阿蛮留下,就这么定了!” 驰驰一本正经看向十六,委声问道: “你觉得留下阿蛮,对方会答应吗?” 十六顿时无语。 默余于众人中刚抬起头,就被刘驰驰一语制止: “默余,你想也别想!万一你回来时看不见再掉进江里,还得劳烦我们捞你。” 默余恼,作势要打他,被他嬉笑着避开。 对方孟绝海骑于马上,不解他们为何如此欢脱,还为此嬉笑打闹了起来,便皱起眉头催促道: “怎么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刘驰驰于嬉笑中突然平静下来,举手道: “没有问题,我留下!” 第217章 于绝处,逢另一种生 乱世中的英雄主义,倘若背后没有足够的野心支撑,恐怕到头来也只能落个被干掉的下场。 刘驰驰就属这种,只不过他还未谙其中之道而已。 孟绝海一愣,没想到这次又是这家伙出头,他对刘驰驰由来就有些畏惧心理,加之刚才刘驰驰又于他面前几招手刃了兀龙,其人武力之悍可见一斑!心惊之余,让他恨不得这人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才好。 一沉默的当口,只有他身后的朱温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神色。 “如此说来,就是刘少侠你亲自留下来咯?” “这是当然。” 刘驰驰心中觉得好笑,留下来就留下来,哪有什么亲不亲自的话,这人当真虚伪得可以。 他点头,微笑着走出两步道: “还不快让船家把船靠过来!” 渡船靠岸,这么晚的夜里也不知从哪找来的两条船,估计花些银两总归有人愿意做这生意吧。 等其中一条船靠近,刘驰驰扭头道: “快些抓紧时间上船,这里有我盯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殷十六知道此刻多说无益,便转头催促几人上船,顺带着叮嘱阿蛮上船后看好黄邺。安排停当了,这才朝刘驰驰招呼道: “驰驰,我们几人先行过江,到对岸等你。” 刘驰驰点头摆手道: “别磨蹭了,快去吧。” 殷十六这才上船。 刘驰驰背手立于江岸,看江面一片渺茫,月光堂皇其间。在他身后不远,几十人的黄巢铁骑屹立不动,注视他于虎视眈眈之下。 渡船开出,划开一道悠长透亮的水弧朝对岸驶去,漆黑的江面上显得格外寂静。 刘驰驰看船只走远,回头朝孟绝海笑道: “孟将军,此处一别后,但愿此生再不要相见了。” 孟绝海立于马上作苦笑状。 “此生见与不见,于这乱世中我们谁也说了不算。” 刘驰驰点头,觉这孟绝海说的倒也是实情。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身在何处。恩怨未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聚首。 一柱香后,对岸灯火亮起,随即传来殷十六的声音: “我们已经到岸,你们让刘驰驰上船,待举起火把之时同时放人。” 孟绝海听到,随即也令人大声回复了过去。 “刘少侠,就请上船吧。” 朱温举手作请,一脸堆起的笑意,刘驰驰明白他此时心里狠不得将他早点送走,越远越好。 刘驰驰抬头瞬间,举手向孟绝海打了个招呼,看都不看朱温一眼抬腿就走。 第二艘渡船泊在江岸已经许久,大小体积跟第一艘相差无几,船工加船老大就有五六人之多,可这次只送一人,就是刘驰驰。 两岸火簇同时点亮,接了讯号朱温举手示意船家开船。 船画一道弧线开出,逐渐远离了江岸,恍然间有种脱离尘嚣之感。 刘驰驰举目回顾,只见孟绝海一动不动端坐于马上。朱温于一旁正注视着自己,一刹那间眼神有些复杂。 对面江岸隐隐也有船只驶出,刘驰驰明白,那是黄邺所乘之船。 快行至江心处,两船离交会不远,刘驰驰挺身看对方船上,分明已能看清楚黄邺的模样。 黄邺端坐船头一动不动,神情已较之刚才自若了许多。 两船于江心处交会,目光相视间,无端地,黄邺嘴角泛起丝诡邪的笑容来,让刘驰驰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赵甲,快点,将船再划快一些!”错开瞬间,黄邺直起身冲船工催促道。 刘驰驰心头一惊,他怎知道船工名字!疾转回头,就看自己船上那几名船工猛抄起家伙正向自己冲过来 d,又是一计!上了朱温那家伙的鬼当! 刘驰驰脑袋转得飞速,手中剑已出鞘,迎面将一人顺势砍落江中,再一脚飞蹬,踹飞起一人。等自己落在船甲之时,他发觉船已就此停下,只绕着水面开始打转起来。 剩下几人明知不是他对手,瞬间缩退至船尾,面面相觑着不敢上前。 他擎剑瞪目过去,正准备动手,忽听岸上有人高声命令道: “弓箭手,上前准备!” 刘驰驰一扭头看向江岸处,咬牙瞠目道: “朱温你个小人,敢阴我!” “放箭!” 随着朱温一声断然令下,整条江岸边响起一阵破裂夜空的箭羽声。 身前几人一听弓响,立刻掉头想也不想地一头栽进水里,以极快的速度游着逃命去了。 刘驰驰迅速扯起一块舱板挡在身前,随即一阵箭羽“铮”“铮”“铮”落下,瞬间震得他手臂一阵发麻,险些丢落。 他被巨大的箭冲逼着连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到了船尾。 破空之声又起,箭雨再次腾空。看向漫天箭雨,刘驰驰心中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悲怆笼罩住,他扭头,绝望地一头跃进水里。 临入水前,就听自己岸边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驰哥哥!” 然而他已来不及回应,江水瞬间将他包裹住。 外界声音混沌成一片模糊的水流,耳畔只有汩汩的水声,还夹杂着一些不清不楚的“嗖嗖”声,那是羽箭不断射入水中的声音。有几枝从他面颊、手臂间擦过,险些命中了他。 这帮家伙还没停手,他只有放任身子往下,朝水流深处落去,这样至少可以躲过一阵子弓箭的袭击。 月光在头顶处渐失,他堕入一片黑暗之中,如是母体一般温暖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混沌不明的水声,如似催眠的乐曲一般。 他渐渐无法呼吸,气息变得很弱。 他绝望,想挣扎,然而已没有了气力。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棵水草,开始无根地飘摇,他乏力到极致,以致无法撑起自己的眼皮,他有些困了,他比任何时候都累 在他昏睡入黑暗之前,他恍惚看见自己右掌间莹莹亮起一道光,绿色的,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后竟如似道大门一般,朝他敞开 …… 他,依然堕入在一片黑暗里,不祥笼罩着他。 他赤裸着身体在暗地里跑,他顾不上羞耻,他由着身体某个部件叮里叮当打得他皮肤都疼,他顾不上,因为身后有东西在追他 然而脚下让他虚脱,他如似跋涉泥泞一般疲惫不堪,他极想停下来,问问这是哪里。 然而四周空旷,空旷得让他有些晕眩,迟疑间他一脚踩空,就此又堕入下去 他惊恐地想喊,然而一张口,声音大得竟把自己都惊醒了。 “刘驰驰”醒在一个阳光蓬松的午后,正午的阳光正好,晒得他浑身如同一块草皮般发痒。 他身侧不远是一片绿得新鲜的草坪,而他身下则是一块块如同马赛克一般的大理石砖。 他竟然躺在一块泳池的边上! 他撑起身子试探着起来,却冷不防被个突然伸头出现在他眼前的女人吓到了。 “你醒啦?” “嗯。”他呆若木鸡道。 那女人伸着脑袋在他脸上端看了半天,暗红色的短发在阳光的背影里蓬松发亮,末了她莫名问了句: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没有吧?”他口是心非道,眼神闪烁着顺带打量了一下她白皙的脖子,以及脖子以下若干可圈可点的部位。 “真的?” “嗯。”他若有若无地点点头,试图用眼神来弥补自己的不够真诚。最后却定格在了她脸上几颗浅浅的雀斑上。 她小巧鼻梁上的雀斑真好看。 “那好吧。” 女人这才放过他,似是有点失望,站起了身体径直地用身上裹着的浴巾擦拭着四肢。 天哪,她竟然在他面前穿着一件红色连体的泳衣!她不知道自己会喷鼻血的吗? 刘驰驰,不,是苏楚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起码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回到了公元2017年,苏楚澜生活的那个世界。 因为泳池边的这个女人他确实认得。 她叫林筱,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就是黑爷的女人! 苏楚澜只跟林筱见过一面,是在黑爷的那辆宝马车上。当时他和章迪急着要逃过黑爷那帮人的追杀,所以慌乱之下上错了车,载着这个叫林筱的女人足足跑了好长时间才发现。为此他还把这女人单独丢在了出城的路口。 她当时站在寒风里瑟瑟生怜的样子至今令他过目不忘。 或许是因为那一天林筱是坐在车子后排的位置,所以才对自己的相貌有些印象模糊吧,他这么想着,边起身问道: “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家里。”这女人走到泳池边的太阳椅上坐下,喝了口果汁说道。 “这是你家里?” 苏楚澜瞪大眼睛四下打量着,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这女人别过头来看着他,有些固执地坚持道。 “喔,这样啊,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而已。”刘驰驰连忙换作一副笑脸道,其实心底里暗自一惊。 瞧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游泳池,还有这么大的草坪,她说的“她家”该不会就是黑爷的别墅吧! “那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来的?”苏楚澜接下来试图小心地问道。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这女人陡然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浴巾自落下来,身材毕现,两腿尤其笔直得吓人。 第218章 别人的宅子,局促与安然 “好像是你无缘无故先出现在我游泳池里的吧?” 这叫林筱的女人说着,飞快地睃看了他一眼。 苏楚澜被她眼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仿佛自己是裸着身子站在她面前似的。所幸他还能确定自己是穿着衣服的,棉麻的t恤和一条深蓝色的西裤。印象中自己穿越前穿的就是这么一身。只可惜浸湿了水,型也全没了,此刻正像块抹布似的裹贴在自己身上。 这落汤鸡一样的造型让他很觉难堪,话说穿越到21世纪还是需要注意些个人形象的,尤其是在一个女人的面前。 他尴尬无疑,飞快挠了挠自己蓬松的脑袋,还好,总算是又回到短发了。 “是吧,我倒有点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什么,记得我救了你吗?你还溺了好几口水。”林筱试图提醒他。 “真不记得了。”他愈加显得尴尬, 林筱紧接着又问: “哎,讲讲,你是怎么进来这院子的,是翻墙进来的吗?” 苏楚澜回头看了眼足有两米多高院墙,监控、电网一应俱全,安防措施森严。他下意识缩了缩头,把身子迅速藏进一棵树的阴影里。 林筱直笑: “你确定是从那儿翻进来的?” 苏楚澜不知如何答她,有些不置可否。 “或许是吧,如果你认为我有那本事,就算吧。” 苏楚澜说的是实话,他是越来越看不顺眼自己的穿越方式了,不定时不定点,有水就穿,这也太随性了吧。就算水是自己穿越的载体,也不用无缘无故把我送到人家的游泳池里来吧。太不挑了,万一哪天不小心送到下水沟里可怎么办? 他正对自己“出神入化”的穿越方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女人反倒对他感起了兴趣。 “那你别告诉我,你连自己擅自闯入别人住宅是干什么的都不记得了吧?” 苏楚澜只有苦笑,由衷地苦笑。 “不瞒你说,这事我也解释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对你动了兴趣为了偷窥你。” 林筱卸了妆的素脸立即一红。 “谅你也没那么大胆子。” 苏楚澜看这女人已相信自己没有歹意,又想起自己刚回来还有诸多事情要做,便急着向她打招呼道: “不论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甩开大步转身要走,这地方是虎穴,走迟了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刚一转身,林筱便冲着他后脑勺大叫了起来。 他吓得一回头,就看林筱忽从太阳椅上蹦跳起来,一手用浴巾捂住胸前,一手指他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 下面的话已被苏楚澜伸手捂了回去。 林筱的眼睛瞪得斗大,一张小脸在苏楚澜手掌下憋得通红。 苏楚澜自己也觉得用力过猛,赶紧略微松开了手,林筱这才有机会大口地喘吸了几口。 “你使这么大劲干嘛,杀人灭口啊?!” 苏楚澜抱歉道: “既然你都认出我来了,我不是怕你叫人抓我吗。” 林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确定我会抓你吗?如果我要抓你,为什么不在你晕过去的时候叫人过来?” 苏楚澜一想也是,这女人之前好像已放过自己一马了。 紧临泳池边,白色的欧式别墅,苏楚澜半坐在沙发边上,有些心神不宁。 这是间位于别墅一楼的会客厅,欧式复古的落地飘窗,四角高大的汉白玉立柱,华丽精致的厅内陈设,一看就是特别适合金屋藏娇的那种。黑社会没有文化可以,只要懂得奢华就行。 令人称奇的是墙面上竟然挂着几幅学院味很浓的油画,用色和布局都是不错,只在调子处理方面有些欠缺,用笔也有欠老到而已。 苏楚澜怀揣着一肚心思站在油画前心思不定地看了片刻,便有一股沁人的香水味道从身后飘传了过来。 “这些都是我在大学期间的作品,还有就是毕业之后那两年画的。” 苏楚澜回头,林筱已换了身衣服从螺旋楼梯上走了下来。 无可否认,年轻就是资本,只要画个淡妆就可以充当绝对的尤物。 林筱就是属于这种,介乎女孩和女人之间,天然与世故交织,很难说是哪种气质更胜出一筹。然而苏楚澜曾听章迪说过,林筱也只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几年而已。 现在看来,苏楚澜终于肯相信黑爷在挑选女人方面还是有些眼光的。 林筱走到茶几前莫名地叹息了口气,拿起水杯自语道: “这几年都再没碰过画笔,也没那个情绪了。” 苏楚澜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在琢磨这个女人的意图。 这女人今天对他的态度自始至终让他觉得意外。面对自己这个泳池里的不速之客,她既没选择报警,也没有叫其他人来,反倒是定下心来把自己救到岸上,在一旁安然等自己醒来。更有甚者,在知道了自己是苏楚澜的身份后,竟然还有心情请他到屋里坐会,全无害怕和防备之心,难道她不清楚眼前这人是她男人黑爷的对手?又或者她不担心黑爷会半道回来? “站着干嘛,坐吧。” 这女人一撇嘴,苏楚澜只好又坐了下来。 林筱已换上了一件较为宽松的浅色衬衫,下身穿一条露出脚踝的黑色细腿裤,看起来腿形更显得修长,身体的曲线被刻画和掩藏得很有想象力。头发蓬松在颈子细腻皮肤的一圈,看起来很居家,也很亲和。 然而这女人的亲和让苏楚澜感觉到不安。 林筱抿了口茶,抬眼突然在苏楚澜脸上注视了片刻,神情有些落寞寡欢。 “的确,我是黑爷李黑军的女人,我之前的男友就是章迪的大哥,他叫章越。这一点想必章迪早跟你提起过吧?” 林筱突然幽幽说道,声音有些低沉。 “嗯。”苏楚澜点头,一时没想到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这女人会主动跟他提及这些。 “其实”不容他多想,林筱略微犹豫着说: “其实那天遇见你俩,我就想跟章迪打招呼的,但你也知道那天的情形,实在没什么时间。加上我跟章迪也好两年没见了,我不确定她是否还能认出我来。” 苏楚澜想告诉她,其实女人的记性任何时候都好,只要她想记得的,就不可能有记不住的人和事,但想到她自己本就是女人,便把话噎在嘴里了。 “我去过她家,见过她父母,跟她关系本来不错。”林筱继续说道: “可,可由于章越的事,后来断了,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联系,又突然在那种情形下遇到了,多少有些尴尬,这你理解吧?” “嗯。”苏楚澜点头,虽然知道这女人分明是想向自己解释什么,但自己在这别墅里如坐针毡,根本没时间听她解释,只盼着早点离开才好。 “哦,我能理解,你也别多想。”苏楚澜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局促不安起来。 “这样,时间也不早了,还得赶着回去,我们下次再聊吧。” 说着话,苏楚澜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多留,在他看来这里无异于虎穴狼巢,稍不留神可能会被赶回来的黑爷这帮家伙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林筱看他要走,也没有留的意思,只扭头很平静的说: “你也不用担心,黑爷估计这段时间是回不来了。” 苏楚澜迈向门外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为什么?” 林筱没有立即答他,只随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来,顺手叼进嘴边。 “有火吗?” 苏楚澜连忙拍了拍自己半干的裤子口袋,翻找出一只火机递了过去。 这女人原来是吸烟的。 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林筱边打着火机边说道: “我有时抽烟,不常抽,心里烦闷憋着事的时候会抽上一两支。抽一支吗?” 她递上烟盒。 “哦,不用了。” 苏楚澜伸手推却道,一边作势在她一旁的沙发上又坐了下来。 林筱嘴角瞥过一笑,把烟盒放回到大理石的桌面上。 “这段时间市里面查得很严,娱乐场所大大小小关了十几家,说是扫黄打黑专制行动,还成立了扫黄打黑专制行动组,力度比哪年都大。”说着自顾无聊地吐了个烟圈,瞥了一眼苏楚澜继续道: “你明白的,李黑军这些年做的都是道上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一点。警方在他开的酒吧、夜总会和洗浴中心突击检查过好几次,没事也给你找出一点事来,三天两头传他到局里去说明问题。风声太紧,他被弄得烦了,这不带着一票兄弟到外地散心去了。” “去了哪里?”苏楚澜问。 “泰国。” “哦。”苏楚澜若有所思道:“哪你怎么没一起跟着去?” 林筱一笑,轻喷一口烟在苏楚澜的面前。 “怎么,你希望我去吗?” 苏楚澜一时没有防备,被她问得窘咳起来。 看他被捉弄到,林筱立刻笑得不行。 “没有,跟你开个玩笑,我身份证掉了一直没有补办,所以护照办不下来。” 第219章 不经意,误入温柔乡里 在苏楚澜看来林筱此时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倒是黑爷这帮人出逃泰国的消息隐隐令他觉得不安起来。 他暗地里吃惊,对于这点风浪,他李黑军不应如此轻易就会跑到国外去避风头吧?难道是听闻到了什么更大的风声跑路了?照理说,这家伙混迹此道多年,家大业大根底深厚,对于这种每两三年就有一次的zf专项整治行动,应该早就做到了然于胸、应对自如了。难不成这次行动有什么特殊意义? “怎么弄这么大动静?他黑爷是不是也太过谨慎啦,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如此吧?” 他故作轻松调侃道,转而问林筱: “这次行动有这么严重么,领头的是谁?” 林筱摇头答道: “这我就不晓得他们了。只听他说这次行动是由市里一个分管刑侦的副局级领导直接领头负责的,叫什么吴海强的。” “吴海强!他升副局了?” 苏楚澜惊讶道。 印象中的吴海强还是那副中年微胖、老于世道的样子,可他关键时候干练犀利的表情仍令苏楚澜记忆犹新。 “现在是几月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林筱一时没反应过来。 “八月,怎么了?”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想必发生了许多事情。 苏楚澜立刻一脸严肃道: “这两个月章迪曾来找过你吗?” 林筱脸上稍微露出些难堪。 “没有,她来找我做什么,再说她也没有我的联络方式。” 苏楚澜犹豫片刻说道: ““那你知道章越的下落吗?章迪这么些年一直在找他。” 林筱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指缝间的烟头微微抖动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她的指甲颜色很是鲜艳,就像几滴夺目的玫红色血迹。 “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在找他,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楚澜没有说话,紧盯着她的眼神瞬间觉得有一丝发晕,他明白此时自己的身体其实很虚弱,急需要一场睡眠来让自己疲惫的身体缓和过来。 “你知道章越失踪前是在黑爷的场子里打过工的吗?”他问道。 “我知道。”林筱点头。 “我们俩就是苏黑酒吧里认识的。” “哦,是吗?”苏楚澜颇感意外,没想到林筱和章越的相识竟然跟这苏黑酒吧也有关联。 林筱点点头回应道: “苏黑酒吧,原来的名字叫‘苏嗨’,只是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是黑爷李黑军开的,所以才被叫成了苏黑酒吧。” 苏楚澜隐约记得有这段历史,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时间也不算短,只是未曾太过在意其中的原因罢了。 林筱的眼神中开始泛起了一阵回忆的涟漪: “那一年我刚才大三,由于家境的原因,我开始利用节假日在各个酒吧间走秀,时间一长有了些名气,收入也逐渐可观了起来。就是那一年的冬天,我认识了张越。” “由于走秀的关系,我们少不得要应酬一些客人,陪他们坐会喝点酒什么的。可是有天我碰到了一桌不怀好意的男人,起先他们先在包间里拼命灌我的酒,我仗着酒量还行应付了一阵,可很快我就发现他们的意图并不只是在于喝酒。” “他们其实想把你灌醉,然后带你去别的地方。” 苏楚澜对于酒吧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猎色者还是有所了解的,许多污垢的灵魂会在酒精的催化下发挥得一览无遗。酒吧之所以能成为城市一脏,与酒精催化后的人性不无关系。 林筱点点头。 “当我觉察到他们意图的时候酒已经喝多了,浑身发热没有半点力气,就连他们拖扶着我出门我也没有能力可以抵抗,但我大脑还算清醒。” 苏楚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一方面他清楚这种情形会直接导致的后果,另方面,他自己也有些深深的倦意。 林筱掐灭手中烟头,长吐一口烟道: “在我即将被他们塞入车里的那一刻,章越赶到救了我。他当时只是苏黑酒吧的一名保安,却身手异常厉害,几下两拳就把那些想要带走我的男人放倒了。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是我心目中那个男人的模样。” 林筱缄默在回忆里,这一刻她是个有着细致哀愁的女人。 苏楚澜想说,你是真不知道那章越的真正身份,别说那几个酒客,就算再多一倍人也不会是他对手的。 然而苏楚澜已疲倦得自己都不想说话,心里面只想有张床,一张宽大舒适的床,让自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林筱讲完他们间的故事,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等觉察到他眼里的异样,忙是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啦?” “麻烦你,给我一张床,我困得厉害。” 他几乎挣扎着说,疲倦得几乎抬不起眼皮,虽然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神智。 林筱赶紧起身一把将他搀扶住 南都城八月,早晨九点的阳光可以把人直接烤熟在床上,幸好有张落地的遮阳纱帘,此刻正迎着飘窗飞舞得很高。 这明显是个女人的房间,弥漫着淡淡鸢尾花的香气,圆形的席梦思床松软得让他一时不想起床。宛若个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柔乡!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自己身在哪里? 等苏楚澜惺忪着睡眼起身,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短裤,ck全棉,关键他还真记不清楚是不是昨天自己穿的那条。 门被轻轻推开,林筱穿一身粉色的睡裙灿烂般地站在门口。 “醒啦,正准备叫你下楼吃早餐的。” 苏楚澜懵得厉害,各种魂斗罗、超级玛丽从脑间瞬间掠过。 我在她别墅里住了一晚!? 他惶惶间看了眼林筱,又看了眼自己沐浴在阳光里健硕得很养眼的半裸体。 “这我” 他吞吐无措的样子惹来林筱一阵笑声。 “你什么,你不记得你昨天困得厉害睡在我这里的事啦?” 苏楚澜当然记得一点,但仅凭这一点已让他足够的尴尬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啊! 第220章 醒觉,对话的清晨 难道这次穿越竟是个尴尬的设计?! 可现在明明摊上事儿了! 面前这晨早一副慵懒性感的女人,还有这暧昧不清、说道不明的房间和大床,哪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楚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平白失了分寸,连区区困倦都抵抗不了,竟然在林筱的私人别墅里毫无道理地住了一宿。 这不仅仅是个睡觉的问题,在苏楚澜看来,简直就是个尴尬与危险的玩笑。 苏楚澜抑制不住难堪,胡乱在床上一阵扒拉,试图找到自己临睡前脱下的衣服和长裤。 林筱看他忙碌了片刻,主动问道: “在找你衣服吗?” “嗯。”苏楚澜头也不抬回道。 “哦,不用找了。昨天全湿透了,已被我叫人拿去洗了。” 苏楚澜抬头诧异地看她: “什么?洗了?那我穿什么?” 这种情形之下,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 “咯,那里。” 林筱说着话,抬头示意了一眼床边的椅子,那里搭着一件深蓝色的睡衣,看大小款式应该是男式的。 苏楚澜顿时哭笑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穿上衣服下楼吧,我在餐厅等你。” 林筱说完飘然转身下楼去了,留下苏楚澜一人自顾愣在房间尴尬的空气里。 餐厅在一楼,是一间有着西式壁炉的房间。 壁炉上的油画显然是女主人的作品。画的是静物,一束插在瓶里的花,五色鲜艳,开得极至烂漫。 林筱坐在长长餐桌的一端等他,晨光闲适,让她有种如沐春风一般的明媚与自然。 苏楚澜略微皱了下眉头,走到餐桌另一端坐下,林筱笑着问道: “坐那么远干嘛,说话都不好说。” 苏楚澜无奈只有站起身,主动挪到她右手一侧,这里对面就是一幅巨大的落地飘窗,远眺出去即可看见一座无比葱茏绿郁的山林。 “那是国父山吗?”他眼盯着窗外问道。 “嗯。”林筱示意他先用餐,然后笑着问道: “怎么样,我这块算是个风水宝地吧?” 苏楚澜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昨天没来得及问你,你昨天闯进我宅子是为了你和黑爷的事吗?” 林筱看他神情严肃,便话题一转问道。 苏楚澜略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昨天突然出现在这别墅里的企图。 “是。”他犹豫着答道: “你那天也看到了,我跟黑爷之间有些问题还没解开,害得我现在是有家也不能回去。” 林筱点点头,上次黑爷带人去公寓楼堵苏楚澜时她也在车上,对这两人之间结下的梁子多少也有些耳闻。 “唉,我知道,等他回来我跟他聊聊吧,看能不能把你们之间的梁子给解了,毕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林筱叹了口气说道。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章迪有关,章迪怀疑他哥哥的失踪跟李黑军有些关联。”苏楚澜试探着说道。 “怎么可能?!”林筱脸上表情立刻惊讶起来: “我跟他这些年怎么没看出来!” 看林筱这副表情,苏楚澜赶紧语气一缓道: “她也仅是这么怀疑而已,毕竟你也知道章越失踪前一直是在黑爷的酒吧做保安队长的。” 林筱点点头。 “但没这个可能,你知道两个人在公司层面隔得太远,李黑军都不一定认识章越,毕竟他当时才只是个小小的保安队长而已,平时都见不到面的。” 苏楚澜凝视着林筱点了点头,这才一脸无奈道: “我也是这么说,可章迪偏要找机会跟李黑军问问清楚。你看,刚够得上关系见了一面,李黑军就对她打起了主意。当时我也在场,肯定忍不了,后面发生恶斗的事你大概也知道,我就不再跟你详细复述了。” 林筱突然停下来,手中餐具重重地搁在桌布上,倒使苏楚澜吓了一跳。 就听林筱恼怒道: “这李黑军太可恶了,狗性难改,成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打漂亮姑娘的主意!” 她骂李黑军那副表情简直像是在骂一个作贱的下人一样,全然不顾及现在她自己跟李黑军的关系。 苏楚澜倒是有些诧异,他全没想到林筱会把李黑军骂得这么狠。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哪有女人会容忍自己的男人整天在外沾花惹草的。她有这样的怒气倒也不足为奇了。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想,你都看到的,第二天他就带人直接杀上门来了。我迫于无奈只好带着章迪逃跑出来,到现在也不敢回去。” 他语气更显逼不得已,脸上都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意料之外,林筱只淡淡回答了一句“知道了”。可就在这一刻,苏楚澜知道自己说话目的已经达到了。当女人不怒于言表的时候,恰恰是她最愤怒的时候。 苏楚澜分明看见她一对白皙脖子下的胸脯正随心情剧烈起伏着,俏脸由此开始泛起微红来。 唉,为什么漂亮的女人生起气来,总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苏楚澜心中始发感慨,却不敢流露出半点神色。 “唉—”苏楚澜长长叹息: “可怜章迪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哥哥的下落呢,也不知这么多年她哥是死是活?” 听他这话,女人的神色哀伤起来,目光也由此开始婉转,语气低沉道: “不光是她,这么多年我也在一直找他。” “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林筱的眼神黯淡下来。 “一点都没有。”她悲伤地摇头,闭紧了双目。 苏楚澜不说话,只默默凝视着她。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颇感失望的。他和章迪都知道章越的失踪是和黑爷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的,只不过由于是穿越时空看到的原因,所以不方便直接道出。而眼前这叫林筱的女人,虽说曾跟章越和黑爷都有过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但明显却对章越失踪的原因所知甚少,近乎为零。 “那你能给我说说那年章越是怎么失踪的吗?”他轻声问道。 林筱抬起头来,让苏楚澜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 “可以,你等等我,我去换件外套。” 林筱说完一低头,红着眼睛就跑上了楼。 第221章 往事,时间的暗流 看着林筱奔上楼的瞬间,苏楚澜心里面隐隐有些不忍。 以这样一种方式让她面对往事,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了一些。毕竟时过境迁,她已是别人的女人,与章越再无任何瓜葛。 可转念他想到章迪和她父母这么多年的凄楚,苏楚澜又觉得这事是务必要追查下去的。因为这世上知道这事真相的可能惟有自己和章迪了,如果自己就此停手,再往后这事极有可能也就湮没在时间里了。而与此事有着直接关联的黑爷,却可以因此得以逍遥法外,继续作恶嚣张下去。 这事于他内心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他决心要查下去! 苏楚澜忽然间闪念,放到自己是刘驰驰或许依然也会如此选择吧? 趁着林筱上楼换衣的间隙,苏楚澜草草吃完了面前的早餐。 这俨然是他回到现代的第一餐,盐方火腿、鸡蛋加牛奶,他吃得极不适应又狼吞虎咽。 苏楚澜信步走到壁炉边观看墙上的油画,借以打发时间。一会工夫,一旁走来一位上了年纪管家模样的男人,垂手恭敬在一旁道: “苏先生,您的衣服和裤子已经烘干熨烫好了,就放在楼上房间,您随时可以过去换上。” 苏楚澜侧目对他报以微笑,却不经意间看到他垂于膝盖上的左手上少了一排手指。触目惊心的断口处齐刷刷的一道!他心惊不已,这明显是快刀一刀所致。 他目送这管家模样的佣人离开,心想这黑爷身边的人可真是不容小看。这个男人一看便知是早年间在道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过来的,说不好是什么亡命之徒还不一定。 听他这话苏楚澜考虑还是先回房间把衣服换上,这样在随后谈话的过程里自己的形象好歹也算正式一点。这一身男式睡衣虽然合身,但穿在身上让他很是别扭,也不知道是不是李黑军曾经穿过的。 想到这点,他心里就有些膈应,无端端起了些不好的反应。 他径直上楼,沿着铺设着地毯的走道走到卧室房间门口。 门开着条缝,苏楚澜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明明记得下楼时自己是随手关了门的,难道是管家刚才送衣服时门没有关严? 他轻轻走过去将脑袋贴近,随即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声音不大,不太听得清楚说些什么,却能明显听出来是个女声,难道是林筱吗?! 苏楚澜带着狐疑伸手将门缝略微推大了一些,正看到林筱刚挂了手机从落地窗那面走了过来 苏楚澜吓了一跳,赶忙将身子贴紧在门口墙上。这时候被撞见反倒说不清楚,他害怕被误会成是自己偷偷摸摸跟着上来的, 等了片刻也没见林筱开门出来,同时也没再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只传来些悉悉索索类似翻箱找柜一般的声响。 苏楚澜纳闷,大着胆子偷偷从门缝朝里望进去,正看见一副不着片缕的雪白,正如座玉雕冰砌的雕塑般背对着自己。 那玲珑有致、曲线舒缓的画面,瞬间让苏楚澜血脉喷张,心脏犹如蹦极般跳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具岁月时光里最与人无害的身体,只能承载一切美好和男人的所有想象,与感情无关,只涉及本能。 时间冻结的十秒钟后,苏楚澜默默从她房门口退了出来 林筱换了身衣服走下楼梯时,苏楚澜正无聊地坐在餐桌旁,顺手将一张雪白的餐巾折叠成了一只和平鸽的模样。 “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没上楼休息一下吗?” 林筱在他眼前坐下,一身宝蓝色的连衣裙配上一条珠链,瞬间让她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更何况她还画上了如同轻烟熏描过一般淡淡的妆。 “没有。”苏楚澜眼盯着手上的“和平鸽”说道: “我一直在等你。” 林筱嘴角掠过丝淡淡的笑容,轻声问道: “刚才我们聊到哪儿啦?” “哦,你说要跟我讲讲章越失踪那天发生的事。” 苏楚澜把眼神移到她脸上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林筱点了点头,冲管家要了杯咖啡,眼神袅袅着开始弥散成烟 “那是一四年夏天,连续几天的干热,已经燥得我在学校里待都待不下去了。又碰上我们这一届的毕业季,学校里到处闹闹哄哄的,简直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苏楚澜皱了皱眉,没有打断继续听她说下去。 “那天上午正好没课,就接到了章越的电话,约我在21路的公交站台见面。那里离我学校有点远,走路要差不多二十分钟,我挂了手机就出门了。” “我记得你们学校门口就有公交车站啊,为什么要走那么远?”苏楚澜对林筱的学校那一片还是比较熟悉的,大学时他经常在周末混迹于那一带附近。没有办法,学艺术的女生自带气质,对学理工科的男生而言,没有任何可以抵御的理由。 “哦,是这样的。”林筱解释说: “章越虽然在娱乐场所工作,但他的个性偏冷静,不喜欢热闹,不怎么跟外界接触,平时总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租住屋里看书听音乐什么的。即使我们学校他也不常来,基本上我们就在酒吧见面,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或者晚一点送我回学校,到校门口他自然也就回去了。” 对于章越的性格,苏楚澜多少想到了一点,他是做刑侦工作的,低调和冷静可能是他工作时候的最大特点了,就不知他的这种性格,怎么能跟林筱相处起来的。 “他跟社会上其他男人不太一样,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像是读懂他心里疑惑似的,林筱接着说道: “你也知道我在酒吧里接触到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苏楚澜点点头,听她接着讲下去。 “大约十点多的样子,我看他一个人朝站台这边走来,双手插在衣兜里一副神情严肃、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平时他总也是不苟言笑,但我看出他的情绪多了些紧张,也比平日里谨慎多了。起初我也不能理解,直到见了面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酒吧里出事了。” 苏楚澜一直在听她说,此刻忍不住问道: “酒吧里能出什么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筱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事也不算太大,但是是挺烦人的。他们酒吧前一晚在歇业后盘点,一盘发觉少了好几箱高档的洋酒和外烟,显然是有人偷弄出去的。虽说这些是烟酒是从地下渠道弄来的走私货,但价格也不菲,总价值十几万肯定是有的。而且,这好几箱子的货要一下子弄出门,又不惊动安保是极不容易的事,除非” “除非有安保内部人员参与,监守自盗是吧?” 林筱点了点头: “酒吧方面也就是这么考虑的,于是一早便对他们的宿舍和租住地做了一次临时突击的大搜查。章越是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住的,所以他的房子最早被查,也搜得最彻底,据说连床也被掀了,就像被打过劫似的。” 苏楚澜问: “那结果呢,搜查到了没有?” “当然没有!你想章越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苏楚澜连忙解释: “我不是怀疑章越的为人,我只是想问问搜查结果怎么样,这样章越也好尽早地摆脱掉嫌疑。” 林筱没太在意,只继续往下说道: “虽然突击搜查的结果没有查到什么,但我看出章越并不开心,说实话,还有些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说没事没事。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起疑。” 苏楚澜不明白林筱的话意,只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听着。 “要照他以往个性,一旦解脱了嫌疑,证明了与此事无关,他一定就会全力以赴地参与到调查这事的过程中去了,毕竟身为保安队长他责不容辞。可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在这上面,思虑重重的样子让我确实很替他担心。” 苏楚澜点了点头。 “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酒吧里的事多他要忙上一阵子时间,可能不能来见我叫我安心忙毕业前的事,他会来找我。又说酒吧里最近挺乱的,叫我先把走秀的事给停了,没事不要乱出去就在学校待着。他说我生日他会跟我一起过,叫我等着他的惊喜” 女人眼睛红了,开始说不下去话。 苏楚澜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他有事!” 林筱说: “事实证明他的确有事瞒着我,当天回去他就跟我断了联系,我们就在没见过面。我们俩的最后一次见面就停留在了那天上午” 林筱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悲伤来,那表情使苏楚澜相信这么多年来她心里一直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 这痛苦,使她在偶然的流露中抽泣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抑制 苏楚澜静静地看着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没有顾忌,宛若几年前那个不谙人世的学生。 整整二十分钟,他没有说一句话。 “明白,你是最了解他的,他一定是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了。” “能有什么事呢,连我也不知道?”林筱自言自语着,眉头依然在抽泣中凝结不散。 “你们后来去过他那里了吗?” 林筱摇头: “那次我曾经提议和他一起回去整理屋子,可他拒绝了,说非常乱他也不想收拾。” 苏楚澜突然想起一事,他挠头道: “林小姐,不好意思,我想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林筱态度很自然。 “章越他既然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住,你有没有想过搬过去和他住一起呢?” “当然想过。那年冬天跟他回家见过他父母后,我就向他提出过这个想法,可他却说时间还未成熟。” 林筱看他一眼。 “一来我当时还是在校学生,他怕影响不好,耽误了我学业。再者,他也觉得在这个城市没有立稳根基,不稳定。那时的房子只是暂时租住的,条件不好,他更希望再奋斗几年,能有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所以直到毕业前我都没有跟他住在一起。” 苏楚澜心头涌上一阵不知什么滋味,莫名其妙一通唏嘘。有时莫名的两人会在现实里走得很近,却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又在现实里走不到一起。爱情多数是遥遥相望的美丽,而感情却现实得令人难以触摸,一触即散。 林筱顿了顿,突然幽幽道: “不怕你笑话,到事发前,即便是他租住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和他住在一起了。” 这女人的感慨声中,苏楚澜惊讶问道: “什么原因?” 林筱脸上浮过一丝苦笑。 “他总说他住的那儿太脏太乱什么人都有,不太适合我去,晚了回去会担心我的安全。” “他住哪里?”苏楚澜问。 “集合村,在北城郊,现在恐怕早换人了。”林筱幽幽地说,眼神扑簌了半天。 苏楚澜本希望再问出些什么,但看这女人的表情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经年的悲伤是一道暗河,一旦掘开将很难填覆。 他回房间换上洗净熨烫好的衣服,等一切穿戴齐整了,却发现白色的枕单边叠放着一只折成四方的男式短裤,洗净的。 他觉得眼熟,陡然想起这才是自己穿来的那条。 那自己身上穿的这条是哪来的?又是谁给自己换上的呢?! 他不敢再过多想,收拾好东西下楼,狠不得离开自己早晨醒来的地方越远越好。 苏楚澜离开国父山脚下这片别墅群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阳光悠闲地照着,这正是八月的节气 林筱本要留他下来共进午餐,被他婉言谢绝了。 这地方再好在苏楚澜看来也是个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他明白这道理,所以毅然选择了告辞。 第222章 想念,只是由一处到另一处 林筱本意是要安排小车送他出去的,可苏楚澜执意没让。他说他自己一个人能走,却没想到从别墅区出来再到有车的绕城路上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足足半个多小时,他一直在步行。 这是一条幽静入深的山间公路,是连通别墅区和绕城路的唯一通道。平时只有来往别墅区的车辆经过,看不到一辆出租车的影子,更谈不上有公交车了。像他这样傻愣愣靠步行走着的,放眼整条山路上也只有他一个。 谁叫这里是南都市的高尚住宅区呢,富人们出行的交通工具全是私家车。 起初两侧还有些山崖河谷,满目翠色扑面而来,清风惬意中颇有些身在山林之乐。可走着走着,苏楚澜被背阴处的山风一吹,脑后激起了一阵怵意,他就有些怕了。 道路在深林间蔓延,太阳的光线被头顶参天大树的枝桠遮掩得有些密实,偶尔零零碎碎地落在地上,斑驳昏暗,倒有些黄昏近晚的感觉。四周尽是密密簌簌的灌木,光影斑驳间,一阵阵林浪随风逐响,密林里即会响起如似有人走过一般的窸窸窣窣。 苏楚澜如同赶路般疾走了半个多小时,后背就出汗了 苏楚澜想说自己很后悔,后悔没让林筱安排车子送自己,即便是送到绕城路上也好啊,至少自己可以拦个出租车回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走在东郊深岭的山腹路上。山色变幻反复,加上道路间光线又暗,一人置身其中确实有点吓人的。 苏楚澜正打算自我安慰一下,却猛听见身侧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草响,恍若有几道黑色的影子从他一旁的林间追掠而过,瞬间划起长草如同逐猎一般惊动起伏起来。 苏楚澜心头陡然一悚,后背迅速激起了一道凉意。 这山林里头有人?! 他不假思索带快脚步,拔足奔跑了起来,不论这些人是不是冲自己来的,自己也绝不能在这久待了。 然而那急促的草声也不像要停的样子,如影随行般始终跟从在他一侧,像是丢不掉似的,“窣、窣、窣”节奏越发地加快了。 苏楚澜奔跑中侧头,依然无法看清山林中的人影,心里越发毛悚,这些人存心是要追我吗! 苏楚澜闷头咬牙脚下暗暗使劲,却不料前面路口一个陡转,他随即冲撞进一道迎面照来的刺目灯光里。 他的眼前扑入一片雪白,耀得他无法睁眼,他倏然停下了步子,下意识伸手在面前挥舞着遮挡。 这是一束车灯,如不是他停得及时,恐怕他人早就撞在迎面的车上了。 有人重重地摔门而出冲到他面前停住了。 “苏楚澜!怎么是你?!” 苏楚澜茫然抬头,迎着光依然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车灯调暗,宽大的车身这才逐渐显现出来。这是一辆深蓝色suv,就停在光线不明的山路拐弯处。 车上下来的人身型不高,显得有些微胖。他冲到苏楚澜面前一把摘下脸上墨镜,惊讶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人正是吴海强,新晋的南都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 苏楚澜见到是吴海强,立马松了口气。 “小苏,你跑什么?” 吴海强一口问了好几个问题。 苏楚澜没有说话,神情严肃地立在他车前,借着车灯的光亮向四周的山林里紧张地张望着。 “你在看什么?”吴海强立刻警惕道。 “你有没有带手电?”苏楚澜头不回问他。 吴海强立马掉头冲车里要了支长长的警用电筒塞到苏楚澜手上。 苏楚澜摁亮手电,几个跨步就爬上了山路一侧的灌木林。 吴海强一皱眉,紧随其后,拿了支手电也跟了上来,别看他个子不高,身手倒是敏捷利落,不愧是名一直活跃在刑侦第一线的老战士。 密林里幽深宁静,除了长及参天的大树以外,就是各式样参差其中的灌木和高可没膝的长草,光线积淤昏暗不明,林深处一片漆黑。放眼望去,哪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苏楚澜举起手电正想迈腿往积草深处再走进几步,却被吴海强伸手一把拉住。 苏楚澜回头看时,吴海强正一脸严肃地对着一片草丛凝望。 手电的光线下,这片长草倒伏成一条曲线,从远处的山林里蜿蜒而来,显然是人为踩踏造成的痕迹。 吴海强朝苏楚澜一脸严峻地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以再往里面走了,同时又举起手电把四周环境大致照看了一圈,这才说话: “走吧,我们回去。” 苏楚澜心有不甘,扭脸向密林深处又望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跟着吴海强一起退出了灌木林。 车沿着山道一直开下去,到了绕城路上终于一头扎进了夕阳里回城的茫茫车流。 车上本来共有三个人,除了吴海强以外,还有两名一同过来的警员,年纪不大,都是一身的便装。 由于苏楚澜的到来,吴海强便跟一名警员调换了个座位,和苏楚澜一起坐到了车子的后座。 苏楚澜接过吴海强递来的香烟,点着火后便坐在后座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抽烟,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暗,不时照亮他紧锁着的眉头。 吴海强自己点上根烟长吸了一口,在满车厢的袅袅烟雾里扭过头来。他一脸胡茬,手指肚由于长期吸烟的原因被熏得发黄,不过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你小子好样的,说消失就消失,我找了你两个多月愣是找不到你一点影子。” 他伸手往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眼神又回到苏楚澜的脸上。 苏楚澜咧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那帮赊刀人的事你是怎么办到的,这两个月确实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会是被你小子“团灭‘了吧?” 他微微一笑,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和他风格极不相衬的俏皮话来。 苏楚澜闷在后座角落里瞥他一眼,回了一句: “放心吧大局长,以后再也不会有赊刀人出来扰乱治安的事发生了。” 吴海强手里举着烟,饶有兴致地对他看了半天,突然笑着说: “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楚澜不说话,扭头把一口烟吐进了窗外无边的夜幕里 车进了城,过了几个红绿灯,吴海强回头: “怎么样?有没兴趣到我办公室坐会,我请你喝今年南都市最好的雨花茶。”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 “我这茶叶可金贵了,是我在市里开会从市委办公厅秘书长那儿顺过来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苏楚澜抬头看了眼他同样疲倦的脸色,嘴角扬了一下。 “不去了,大局长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们明天再联络,我等您电话,随时准备到你的新局长办公室里拜访一下。” 吴海强呵呵一笑,眼神转为一片柔和。 “也好也好,都各自回去休息吧。看你也是一脸憔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哪个疙瘩里钻出来的一样。” 苏楚澜半开玩笑地接道: “我啊,我正倒时差呢。” 吴海强一愣,随即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车沿着湖滨大道行驶,苏楚澜回头对吴海强说道: “吴局长,我就在前面下车了,我们明天见吧。” 吴海强愣了愣,伸头看了眼车窗外已经夜色迷离的湖光水色,回头带着诧异的笑容道: “好嘛,搞了半天你小子竟然躲到这里藏起来了,这里可是全南都市排得上名的富人住宅区啊。” 苏楚澜不好意思,赶紧解释: “您别误会,这里是我朋友的房子,暂住一时而已,要不然我快被那两帮人追杀得没有地可住了。” 吴海强表情舒缓着点头: “嗯,快了快了,等我们通力合作把李黑军的案子给破了,你就可以安心地住回去了。” 苏楚澜冲吴海强点了点头,起身开门下车。 他站在路边冲车上的吴海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开车了,自己正准备离开,却不料身后的吴海强突然又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苏,我多嘴问一下,你口中那位借你房子住的朋友是谁啊,说不定我和他还认识呢。” 苏楚澜明白这是吴海强在套他的话,他略笑着再次举手挥一挥道: “局长大人,再见。” 等到夜色载着那辆坐着吴海强的suv车离开,苏楚澜才回头向阑珊星光下的湖畔山居别墅走去。 才一转身,他就觉得自己心脏莫名跳动得厉害。他明白,这并不是害怕而紧张,而是由于激动,即将再见章迪的激动。 他觉得好笑,有些嘲弄自己。你苏楚澜好歹也是一介情场老手,怎么竟有如此如同少年初见般激动不安的时候。时空里的千年,才仅是这儿的两个月而已,可为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这两个月都已如同亘古一般的漫长呢? 他心里无解,苦笑着摇头,摆出一番苏楚澜该有的洒脱模样朝别墅方向走去。 已经入夜,湖畔山居一片静谧,只有灯光和星子祥和地在湖面上辉映成一色。 5栋,紧临着这面湖水,他平复着心情缘湖而上。 白色的院落门口门紧闭着,透过栅栏他可以看见院落深处别墅楼上柔和的光,他记得那里是扇巨大的落地窗台,在那里,他们曾经整晚拥抱着眺望过星空和那片深邃宁静的湖面。 苏楚澜按响门铃,随着一个纤长柔和的身影从楼里披着灯光出来,苏楚澜可以想见到章迪看到自己时那幅热泪盈眶的模样。 第223章 不见,与意外的如约 开门一刹那,苏楚澜稍有些失望,因为大门处站着的是浅嫣淡妆的欧曼云。 而不是令自己念似泉涌的章迪。 但这失望,仅在苏楚澜脸上逗留了一秒钟不到,他就温暖地笑了。 欧曼云也是女人,非但女人,而且面容精致姣美,背景华彩厚实,和自己有着同样的身份和职责。 这是个比自己小可总喜欢让自己管她叫“姐”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可能离开公寓楼后,自己只能忙于四处流离和避逃黑爷一伙人的追杀;如果不是她,可能刘驰驰还困在千年之前报恩寺的漆黑地宫里面。 而唯有这个女人,似乎才和自己有着不解的时空穿越之缘。虽然每次只是短短的两个时辰,可她总能如期到达自己身边,给自己带来动力,甚至是生的希望。 这女人帮自己太多,自己怎能不心生感激。 欧曼云看到他的一瞬间,容颜似鲜花般绽亮开来,几近于喊似的把他名字叫了出来: “苏楚澜!” 苏楚澜心头一暖,激动地往前一步,下意识把她重重拥抱了一下。 “欧姐,是我。” 欧曼云任由着他抱,即便她淡妆的脸上早惹上了绯红,索性夜色正浓,深情总于挂牵中不能自控。 苏楚澜极为自然地抱着她的一身芬芳,片刻才把她松开。 欧曼云有些嗔怪道: “你不是昨个就由那边回来了么,怎么今天才知道回来?” 两个“回来”间不是同一个意思,苏楚澜一听就懂了。 对于欧曼云知道自己昨天穿越回来的事,苏楚澜一点都不意外。自己每次无意间打开时空之门的时候,她们都是能觉察到的,只因为他们自身也是侍迦,能感受到自己带来的时空变化。 “是,欧姐,其实我昨天就回来了,这个,这个说来话长,碰到一些事就耽误回来了。” 他不能直说自己不小心在一个女人屋子里睡了一觉,这成什么体统。 欧曼云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一把把他拉进门。 “不急,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先进来。” 欧曼云的别墅里,还算熟悉的两个月前的印象。记忆里自己和章迪流年漫长的地方。陈设没变,布局没变,就连沙发还是他记忆中温暖而厚重的棕褐色。 他目光有些局促,在屋子里四下张望,有一丝如同初来般的拘泥和不安。也是,他印象中好像从没跟欧曼云一同在这房子里待过。 “章迪呢?”在看不到人影后,苏楚澜终于忍不住问道。 欧曼云浅浅给他斟上杯茶,淡笑道: “你也不想想这都几月了。” “八月吧,怎么了?”他不明白欧曼云为什么无缘无故提到时间的事。 欧曼云坐下说: “章迪她们学校七月份就放暑假了,她硬是在这等了你十几天,后来被我劝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里?”苏楚澜着急追问道。 “还能是哪里,她从哪来当然回哪儿去呗,这么长的暑假,你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南都光是为了等你吧?” “这” 苏楚澜语塞中掩藏不住有些怅然。满心欢喜地以为回来后可以见到章迪,却不料她已放假回去了。就算这样苏楚澜还是觉得心头一暖,如不是欧曼云劝她,她估计还会在这里傻傻痴等,毕竟他离开之前和她有过约定,只是没想到自己一去就是两个多月之长。 让苏楚澜聊以慰藉的是,她一切都还安好,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欧曼云看他神色发愣,起身从玄关架子上抽出一张纸笺递给他,皱眉问道: “你们俩相处多长时间了?怎么互相连个联系电话都不知道?” 苏楚澜接过,看到上面有隽秀字迹写着的一串电话号码。 欧曼云自顾说道: “这是章迪回家前留给我的,她要你一旦出现就打电话给她。” 苏楚澜这才抬头,对欧曼云报以感激的笑容。 “我见她的第一天,也是见到你的第一天。” 他说的是事实,他见到欧曼云还要略早一点,如不是那天喝多了酒他也不至于在楼道里跟章迪遇上,也自然不会发生随后的一连串事情。 听他这话,欧曼云突作沉思着坐在沙发角落里发了一会愣,转而换作轻松道: “怎么样现在饿了吧,我们出去吃吧。我这就上楼去换身衣服,你在楼下等我。” 说完起身上楼,走到楼梯口突然转身提醒苏楚澜道: “你可以趁这个工夫打个电话给她。” 说着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茶几桌上: “你的手机就在那里,谁也没动过。” 说完登登上楼去了。 苏楚澜拿起手机开了机,然后一个人踱步走到落地纱窗的露台。 照纸上所写的号码拨过去,电话响了数声,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在那头接起: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对着手机,苏楚澜目露微笑,电话那头他能感觉到章迪突然接到自己电话时那扑面而来的惊喜。 那声音,顷刻使他心情变得柔软荡漾了起来 此时,南都城市的夜色刚开始变得绚烂缤纷起来,落满湖面的高楼的灯影好像顷刻就会把这座城市的夜瞬间点沸似的。 城市在黑夜里依然喧嚣得不行。 苏楚澜坐在欧曼云银色的敞篷跑车里,仰头对着空气用力呼吸了一口。 南都市,我终于回来了! 跑车在洒水车洒过的路面上划过一道亮色迷离的影子,弧线很美,苏楚澜觉得心情不错,他多久没跟这城市的夜温存过了。 “你刚才打电话给过你的小女生了吗?”欧曼云戴着墨镜,说话的样子洒脱不羁,她穿着件白色带着流苏的衬衫,脖颈处一片光亮如雪,说话间仿佛又回到初见她时样子。 “嗯。”苏楚澜笑,夜风温凉如湿,打在他依旧俊朗的脸庞上很有些舒服的感觉。 “她没哭着闹着要赶回来见你?”欧曼云依然目视前方,语气里带着丝调侃。 苏楚澜微笑着应对她: “我叫她安心在老家里过暑假,等我办完了这里的事,我会去她那儿接她。” 欧曼云墨镜下的眉头略皱了皱: “你还是准备对付黑爷那帮人吗?” 苏楚澜不语,目光在夜色里执著如炬。 民国12街区,南都市最具民国建筑特色的街区,经过政府多年的投入改造,现在已然变成了一条代表南都市文化的名片街区。高档别致的餐饮名店和厚重怀旧的民国楼墅辉映其间,霓虹和青瓦相接,时尚与历史交融,别具一番风格。 欧曼云停好车,和苏楚澜一起走进一家落满爬山虎的院落,错落雅致的几个包间,仿佛坐落在城市喧嚣里宁静的一隅。 苏楚澜一坐下便开始四下打量,一边还啧啧喟叹着: “欧总带我来用餐的地方也是这么高档雅致。” 欧曼云抿嘴道: “点餐吧,话哪这么多?放心,这顿不是我请。” 苏楚澜立刻瞪眼作惊讶状: “欧总,你别耍我,你也知道我刚刚失业不久,这次更没带什么大唐的银子元宝回来,你不带这么打穷人秋风的。” 欧曼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怎么你这人打完电话之后嘴就像放了羊似的,这么欢脱吗?好了好了,放你一万个心,今晚也不是你埋单。” “那是谁来当冤大头?”苏楚澜好奇。 “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欧曼云被他贫得不行。 “还有人来?”苏楚澜一脸讶异: “不是说好的就我们俩烛光晚餐的吗?” 欧曼云被他搅得嗔火,一脸绯红地举起手中手机: “想得美吧你!” 苏楚澜赶紧竖起菜单护住自己吃饭的脸。 当徐谦走进包间的时候,已是二十分钟之后了。他穿着一件对襟的中式衬衫,面目清朗。随他一起进来的是身后两个不熟悉的中年男人,进来时候带着一脸笑意,显得极为亲和友善。 其中一个年纪偏大,肤色稍黑,但老成持重,目光极有神采。另一个白净斯文一些,鼻梁上架了副眼镜。 苏楚澜见状赶紧站了起来,对徐谦露出了一脸的温暖。 欧曼云看来对其他两人也很熟悉,站都没站就直接道: “老大,你们来啦!” 那年纪偏长的中年人冲大家微笑点头,然后直接走到苏楚澜面前伸出大手道: “你好,小苏是吧,我是王汉邦。” 苏楚澜伸手和他对握的同时,徐谦一旁介绍道: “小苏,这人就是我跟你介绍过的我们的老大,赤痕王汉邦,和我们一样他也是侍迦者的身份。” 然后又一指那位戴着眼镜稍年轻一些的。 “这位就是金术若雷,也是侍迦者,他在zf机关工作。” 苏楚澜跟徐谦初次见面时就曾听他提及过两位,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隐于各个行业的侍迦者。和自己被称作“青纹”一样,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称呼。刚才欧曼云没有事先跟自己透露,现在突然在这场合聚齐了,他恍惚没有反应过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224章 冥空,时间罅隙 一下见到这么多和自己同为侍迦身份的人,苏楚澜顿时有些举足无措,动作笑容都有些拘泥起来,不似刚才单独和欧曼云相处时那么的随意自然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也逐渐习惯。但究竟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存在目的是什么,他一概不知。在几个月之前,自己还仅是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人,上班下班睡觉吃饭,没事泡泡夜店喝个小酒,周旋在没完没了的项目和没心没肺的单身生活之间,和城市里的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 可一次坠落的意外却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成就自己变成了这个城市里极少数一部分存在的人。 而这些人,当下就都聚齐在自己的眼前。 王汉邦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迷惑,上前拍拍他肩膀不介意道: “小苏,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别急,慢慢来,大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多事情都可以帮到你。” 苏楚澜点点头,心里莫名一暖。 “都站着干嘛,入座吧,我和小苏还等着今天痛宰徐总一顿呢。”欧曼云坐在座位上自顾大声招呼。 苏楚澜一笑,这才和几个人一起走到餐桌旁坐下。 “尽管宰,小苏回来我理应为他接风的。”徐谦乐得被他们调侃,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 “小苏是昨天回来的吗?我接收到冥空出现的坐标是在国父山北面山麓一带。” 若雷坐得靠苏楚澜近一些,他主动问道。这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似乎对他的出现更了如指掌一些。 “嗯,的确是在国父山的一带,具体位置我不清楚,只知道那片是个高尚别墅区。” 若雷更加确定: “那就对了,养龙山庄,那里是市政府较早些年批复的一块商业地产用地,后来由于涉及东郊绿地的保护就从此不再给房产项目立项了,所以国父山附近别墅区仅此一处。你怎么穿越到那里去了?” 苏楚澜只好苦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几位解释。 王汉邦举起手里酒杯挨个跟几位碰了个杯,然后冲若雷说: “老二,你就别问了,估计小苏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前面几次看,小苏对他自己身上具备的冥空能力还没有完全了解,可以说离做到收发自如还有不小的差距,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苏楚澜微是尴尬地笑,看来这个老大王汉邦对他还算了解。他的确只知道自己具备了这个潜能,至于如何运用,在什么条件下运用,自己依然苦在没有头绪,更谈不上什么运用自如了。 王汉邦转过脸来: “小苏,因为你的青纹身份,所以你是所有人当中唯一具有冥空能力的人。换句话说,只有你才能时空穿越。你有空一定要多研究、揣摩,争取尽早把你体内的潜能全部激发出来。” 听他这么说,苏楚澜不住点头,转而有些不解: “那前面两次,曼云姐不是也都成功穿越过去了吗?” 王汉邦听罢抿嘴直笑: “你是不是又被这丫头骗啦?这丫头年纪比你还小一岁,却整天喜欢在人前充大” “老大。”欧曼云不乐意被揭穿,忙插嘴解释: “这些他都知道,不是按照入门顺序来排的嘛。” “哈哈。”在座的几个都笑,看来欧曼云以前在四个人当中做老幺做久了,现在苏楚澜加入,她是存心想在苏楚澜这儿弄点当姐的便宜占占。 王汉邦笑完,接着向苏楚澜解释: “欧曼云那根本叫不上什么穿越,没有你打开冥空之门她根本就穿越不了,况且她不是你,即便穿越过去,也仅是只能待上三四个小时而已,也就是古时候所说的一两个时辰,到时间就必须要回来的。” 苏楚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几个都是不能自主穿越的,只有凭借自己打开冥空之门才可以,难怪欧曼云每次穿越过去都是行色匆匆的,像是一副急着赶飞机轮船的样子。 王汉邦说着脸色一正,颇有些语重心长道: “所以说你就是我们和过去时间联系的唯一纽带,你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切不能逞一时之快,莫名把自己置身在险境里。” 苏楚澜郑重点了点头,终于知道了一些自己的重要性。 “另外。”王汉邦表情更加严肃道: “你一定要记得,历史只是时间长轴上的一小部分而已,它是有它自己轨迹的。也就是说,历史再怎么不堪,你也不要试图用个人力量去改变历史。” “如果不小心改变了呢?”苏楚澜试探问道。 “小则影响到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生态脉系的千年走向,大则令时空逻辑紊乱、前后矛盾,导致时空改写,将相关涉及的人和事全部清除,历史重写。” 苏楚澜听得心里一阵猛震,心绪乱得不成样子。 “那相关涉及的人和事怎么清除?”欧曼云同样不解,追问道。 王汉邦看了苏楚澜一眼,语气更加凝重道: “通过意外事件,将这些人扔到时间的罅隙里,消失!” 苏楚澜彻底呆住了,径直坐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是意外事件,什么又是时间缝隙呢?”看来欧曼云跟苏楚澜一样,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所谓的意外事件就是突然死亡,或是突然消失,通过历史上的一些离奇的突发事件,让那个篡改历史者突然间离开历史的轴线,消失不见。”徐谦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盯着上面迷人的挂壁说道。 看大家盯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徐谦索性放下杯子说道: “举个例子吧,你们知道王莽吗?” 苏楚澜点了点头。 “知道,你说的是篡夺了西汉政权,建立了新朝的外戚王莽对吧?” “对。”徐谦饶有兴致追问他道: “你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被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起义军杀死的吗?”苏楚澜问道。 徐谦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种说法有点模棱两可,他是被义军所灭的确没错,但准确说来王莽应该是被一名叫做杜吴的商人杀死的。” “他竟然是被一名商人杀死的?”苏楚澜对这种说法犹自未信。 徐谦笑着接着说道: “《汉书王莽传》记载,王莽被一个叫杜吴的商人所杀。据说杜吴冲进皇宫,找到王莽藏身的房间,一刀结束了王莽的老命,但是商人杜吴并不知道自己所杀的人是王莽,后来是一名叫公孙宾的校尉认出了杜吴手中拿的是皇帝的绶带,问清来源后,公孙宾跑到屋子里砍下了王莽的头颅,并且找到了传国玉玺,其余的士兵一拥而上,把王莽剁成了肉酱。” 苏楚澜听得神奇,眼都不眨眼一下看着徐谦。 “你看,堂堂一代新始祖王莽竟然死在一个区区商人的手上,你说意不意外?” “难道说”苏楚澜思考着问道: “难道说时间轴就是用这种突发意外的方式让历史重新走回正轨?” “正是。”这回是王汉邦在回答他。 徐谦接着说: “意外还不止这些,你知道正是公元23年的昆阳之战,刘秀率领三千骑兵伴随着闪电和暴雨一举冲垮了王莽的四十三万大军,新朝才开始由盛及衰并很快走向消亡。” “这次战役我知道,我曾历史书上读到过。”苏楚澜点头。 “那你想想,这种战争史上无可想象的奇迹,不是意外它还会是什么?这不正是历史要让王莽这个篡改历史者立刻消亡的有力佐证吗?” 苏楚澜突然想着立刻说道: “这么说,王莽就是一个穿越并篡改了历史的人咯?” 徐谦沉思中把手中的酒杯举起,看暗红的酒色在面前轻轻晃漾。 “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王莽是个穿越者,但是小苏你看王莽即位后所颁布的那些新政,又有哪一条能是当时封建社会的当政者所为呢?土地国有,平均分配、废除奴婢制度、国家参与的计划经济和专卖、改革货币、建立国家贷款体系等等这些,或许放到另外一个时空里能够成功,而放之于近两千年前的汉朝,你不觉得他的思想方针也太过超前了吗?所以说,王莽其人很可能就是一位来自于后世某个社会的穿越者!” 苏楚澜彻底被徐谦说得无语。 一切听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但是道理又确是那么无懈可击。有时隐藏在事实背后的真相,的确就是那么得让人难以接受。就像自己,如果出门去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穿越者,谁又会相信! 看着苏楚澜一旁顾虑重重,王汉邦赶紧口气一软安慰道: “好了,也没那么严重,小苏你别多想,以你现在的能力,远还没到像王莽当年那样逆天下大势而为的地步,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会落得王莽当年的下场。” 苏楚澜这才暂时放下心里那份惴惴不安。 他没有说,要知道作为刘驰驰的他,曾经有多次机会可以改写历史,现在想来都是极为冒险的事。是谁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话真害人不浅,险些把他害到时间的罅隙里去。 王汉邦话题一转,朝欧曼云问道: “曼云,我记得你有些看心理的医生朋友是吗?” 欧曼云一口牛排正在嘴里咀嚼,唇边艳红色的唇膏沾了些绛色的酱汁,煞是有些生猛惊艳。 她看到苏楚澜正盯着自己嘴巴发愣,转而反应过来,迅速取了张纸巾擦了下道: “是啊,老大,怎么啦?” 王汉邦建议道: “改天有机会带小苏去催眠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他潜意识里找到打开冥空的方法。” 苏楚澜顿时有点抵触,脸色为难起来。 第225章 原来,可以这样执着 看一提到催眠的事,苏楚澜脸色便变得不好起来,王汉邦随即便笑着解释: “小苏你别紧张,我所说的催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希望催眠师能帮助捕捉到你每次穿越时脑部的活动情况,以便能总结出一定的规律来,借此帮到你。” 苏楚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转作一脸苦笑说: “老大,我是在大唐被那帮狱族人催眠催怕了。” 他所指的是狱族人借往生花对刘驰驰所施的催眠。关键是催眠之后,不知道她们以何种手段竟能盗取他脑内的记忆。他现在想来有些后悔,怎么有机会没向甜儿问问清楚,说不定她就能帮自己解开冥空穿越的谜团呢。 欧曼云漫瞟他一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至少你现在不用怕了,那帮狱族人不是都被你赶回到一千年以前去了么?” 苏楚澜无语,心里对这所谓的催眠多少还是有些抵触,就像无形中会被人窥得了隐私似的,感觉不是很好。 若雷看他犹豫便一旁建议道: “找专家做个脑部ct怎么样,或许可以通过全球脑部神经的大数据分析出点什么。” 苏楚澜心想怎么这事弄得越来越玄乎,连脑部ct也要用上了,还有大数据分析。正想开口,却看见王汉邦微微摇头。 “小苏的冥空反应是每次在特定条件下的应急反应,只有特定条件下才能激发。你总不成把他每时每刻都放置在医院ct机的监控底下吧,操作起来不太现实。” “恐怕那得是医院院长才行!” 欧曼云冷不丁地开玩笑,搞得大伙都笑,苏楚澜略有些尴尬起来。 看在几人主意下苏楚澜一脸的不知所云,徐谦伸手抚肩安慰他道: “小苏,不急,我们慢慢再想办法,你别有心理负担。” 苏楚澜抬头看他,报以目光温暖。 若雷这才说: “说笑归说笑,我觉得大数据分析不是不可行,关键在于你的数据抓取点非常的不固定,突发性很强,不知道满足什么条件才可以让你进入冥空的临界状态。” 徐谦点点头,转向苏楚澜解释道: “若雷在数据分析这块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对数据天生敏感,在我们几个当中是典型的‘人脑处理器’,运算、数据分析是他的强项。” 欧曼云也点头: “二哥这方面确实厉害,上次我跟他一起出去,他通过手机gps定位的延迟时间就能反测出通讯卫星距离地面的高度来,你们说厉不厉害?” 若雷犹自一旁直摇头: “不行了不行了,一进机关办公室,一坐一整天,成天就是开会和学习文件,我以前那点功底现在全废了。” 苏楚澜一脸佩服,他这时才清楚这叫‘金术’的若雷厉害所在,他不由直点头: “确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什么时候能穿越,不怕几位笑话,好几次都是涉水频死状态下不知不觉就穿越过来了。” 若雷笑道: “小苏你这说法倒是听得新鲜,听起来好像是借着水遁着就过来了。” 王汉邦略是思考着说道: “你别说,这说不定倒也是个启发。” 看几个人东猜西猜,欧曼云索性自荐说: “好啦,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帮小苏找出来进入冥空的方法来。大家满意了吧?” 听她这么说,大伙都各自点头,毕竟她跟苏楚澜相处的时间长一点,可能跟苏楚澜交流起来也更充分一些。她既然毛遂自荐了,别人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吃饭吃到一半,大伙也都随意间聊了聊各自工作家庭方面的事,气氛变得随意自然,苏楚澜的状态也逐渐放松了许多。虽是第一次吃饭,但可以看出来大家彼此间关系非常密切。虽各自行业不同,平时也不常见面,但见面时相互间并没什么避讳,可以说无话不谈,就像异姓兄弟姊妹间式的关系。 苏楚澜从中得知,老二若雷竟然是在政府所属信息中心上班的。在中心里还是个二把手主任,职位不低,正处级。只可惜被迫从政的他大部分时间忙于公事,跟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吃着饭聊着天的工夫就接了一个电话,说离开就要离开。 若雷起身朝大家歉意地一合掌: “兄弟们实在抱歉,明天中心还有会要开,我这就得回去准备材料,秘书还在办公室里等我,我先走一步。” 大家起身,王汉邦朝大家摆手道: “徐谦、曼云,还有小苏,你们在这里再聊一会,我跟若雷的车子一起走,路上还有点事跟他商量。” 徐谦、欧曼云和苏楚澜三人这才点头坐下,然后举手示意跟他们两位告别。 刚才席间苏楚澜就给各人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所以老大王汉邦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过头嘱咐道: “小苏,你这段时间好好调整休息一下,曼云会安排你近期的生活各方面,你也可以随时跟我联络,有事我们大家都会帮你。” 苏楚澜点点头,远远向他挥了挥手。 “老大、二哥再会!” 等两个人离开,苏楚澜掉头问徐谦: “听你上次说,老大是干工程监理的是吧?” 徐谦点头: “他所在的监理公司,现在隶属于南都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他是一把手。” 苏楚澜点点头,心里总算对几个人都有了点数。 徐谦接着问他: “出了上次那事,你以前的工作是不是不干了?” 苏楚澜原本有些纳闷,自己从没跟徐谦说起过自己工作上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转脸看到欧曼云一脸笑意地看向自己,他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一定是欧曼云告诉徐谦的。 苏楚澜点了点头: “嗯,就是上次穿回唐朝之前发生的事。” “哦。”徐谦了然,跟他碰了碰杯,轻飘飘对着残酒说道: “既已过去,该放下就放下吧。既已开始,不妨全心投入一些。” 苏楚澜正对着徐谦这句半似偈语的话琢磨,却听徐谦又问: “那你现在是怎么考虑的,是想先歇一阵子,还是想找份工作先干起来?” 说实话,苏楚澜一时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来是刚从原公司离开,暂时衣食无忧,银行卡里还有些存款,虽说算不上什么巨额,但维持一段时日的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者,自己这段时间两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疲于应付的同时,也确实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的问题。 徐谦这一问确实把他问犹豫住了。 他略有些皱起眉头回答: “先等一等吧,毕竟手头上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徐谦看他说话点到为止,也不再过多追问,只将手中红酒和他轻碰了一下一口喝完。 “没事可以去我山里的书院坐坐,我已跟徐伯打过招呼,你随时可以去。” 欧曼云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也不避讳他们,直接拿起来接听。 “哦,老大你说。” 看来是王汉邦打来的电话,他刚离开没多长时间,想必还在若雷的车上。 电话那头王汉邦在说着什么,欧曼云没有说话只听着,表情有些奇怪。 挂了电话,欧曼云径直朝向苏楚澜问道: “你昨天穿越回来的地方,养龙山庄,是黑爷李黑军在国父山里的别墅对吗?” 语气不是一般的严肃。 苏楚澜只有点头,接而问道: “老大怎么知道的?” 欧曼云依然绷着脸: “是二哥查到的,那里虽然不是以李黑军名义买的,但实际上就是他的一处住宅,他经常出入其中。” 苏楚澜不说话,但表情已是默认。 “你还在调查李黑军的事?”欧曼云加重了语气: “你所说的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就是指的这件事对吗?” 徐谦和欧曼云的眼神都在等着苏楚澜的回答。 “是。”苏楚澜抿了口面前的红酒,目光沉定着说: “我所指的事情就是这件事,因为我答应过章迪一定要把她哥哥给救回来的。” “你怎么还纠结着这件事不放呢,之前吃过的苦头你就不记得了吗?”欧曼云的脸色因为怒恼而腾地涨红了起来。 苏楚澜没有说话,眼盯着面前的酒杯执着不动。 “你告诉我你还想惹出多大的事来?你知道李黑军的底子到底有多深吗?这么些年有多少人在他手上莫名就消失了,可你看警方依然拿他没有任何的办法,你竟然还去惹他?!” 欧曼云越说越气,隔着一张桌子脸都快要逼到了苏楚澜的脸上。 “我答应过章迪的,我就不会轻易放弃。”苏楚澜还是这话。 “你……”欧曼云气得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徐谦一旁听了多时,此时才伸手在欧曼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安抚说: “曼云,你也别急,听小苏把这事讲清楚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欧曼云的气头显然还没有过去,依然严厉地追问苏楚澜: “你口口声声说要帮章迪救回她哥哥,好,我就问你,三年了,你确定他哥哥依然活着吗?” 第226章 说服,合作 章越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问得苏楚澜自己也很纠结,他实在没法作出肯定的回答。 是啊,毕竟失踪已是三年了。这三年间李黑军无论对他做过些什么,自己都一概不知。万一李黑军已拿到证据将他灭口了呢,那他此时的尸骨埋在哪里可能都是个无人知晓的问题。 无故的,苏楚澜突然间想到了白日里依旧森森茫茫的国父山里,顿时后脊梁上微微泛起了阵不详的凉意。 “还有,你凭什么证明章迪的哥哥就在李黑军的手上?你有证据吗?警方对李黑军布控了多年,就是一直苦于这人滑头,做事缜密,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早就将他绳之以法了。你又凭什么说人在他手上?” 欧曼云的措辞已由激烈变为严厉,她不想看到苏楚澜一回来就卷入一场看不见深浅的漩涡里。 至于说到李黑军做事缜密,苏楚澜却是没有认同。反观此人行事做派一副嚣张,锋芒外露到睚眦必报的地步,没看出什么缜密之处,倒是像个极不省事的家伙。不过这人这么多年来没有被警方抓住什么确实的把柄倒确是神奇,也不知道他到底厉害在何处,或是他的背后又另有什么高人在指点他? 不论欧曼云出于什么目的责问自己,苏楚澜打心里面都是感激她的。 毕竟自己面对是怎样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如此着急,近乎于苛责。毕竟经历过这么多事,无论是欧曼云还是徐谦,自己都欠他们一个解释。 “小苏,我曾经听你讲过你和李黑军之间的过节,你当时说得轻描淡写一撇带过,教我看来仅以为是社会上的过节而已,充其量是些个人恩怨,可有可无的矛盾纠纷而已。现在看来你和他定是纠结到一起人命关天的案子里去了,对吗?另外,你确定这仅是一起命案而已吗,背后难道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利益冲突吗?” 徐谦有别于常人的冷静和睿智,让他即便是猜测,也开始敏锐地将焦点聚焦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上了。 苏楚澜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内幕讲出来。 “刚才曼云口里提到的这个章迪是谁?她哥哥跟李黑军之间又有什么矛盾关联?” 徐谦进一步问道。 “章迪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南都大学的学生。” 欧曼云睨看了他一眼,最终迫使他只有补充了道: “她现在也是我女友,前段时间被李黑军的事逼迫地跑出来,一直就暂住在曼云姐的别墅里,现在学校放假回老家去了。” 欧曼云要了杯甜品,拿个小勺在杯子里晃荡,一边抬头对徐谦说: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住在我家的小姑娘,当时他的事还没闹这么大,所以我就没跟你们说。” 徐谦点头,并没纠于这些细节,直将眼光再次挪到苏楚澜身上。 既然已讲到章迪跟自己的关系了,苏楚澜这才打定主意要将自己了解的真相讲出来。 在欧曼云和徐谦的目光注视中,苏楚澜面容变得宁静而深沉。 “谦哥、曼云姐,你们可能难以想象,我那天穿越时空看到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说话间苏楚澜眼瞳里已开始袅袅叠映出2014年六月十八日子夜时分发生的影像 那一晚,他和章迪逃跑中不慎跌落在酒吧的水池内,随即他便意外地带着章迪穿越到了一四年六月十八日的那个子夜。 在酒吧的地下车库,他们看见李黑军带领一群人围堵住了章越。 李黑军的出现,他和章越间关于章越藏匿起他犯罪证据的一席对话,章越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最后的情形激化,导致李黑军将章越擒束住 欧曼云在听讲过程中神情早转为一脸的讶异: “真想不到,这个章越的真正身份竟然是湘南市刑侦大队的一名公安?” “副大队长。”苏楚澜补充道: “看情形,到一四年止他化名潜伏在李黑军的身边已有些时候了,要不然不至于搜罗齐整李黑军一整套的犯罪证据。” “嗯。”徐谦点头感慨: “只可惜功亏一篑,在最后要成功时被李黑军发现了。还是那句话,由来做卧底最后全身而退的没有几个人,在黑道上,让人消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苏楚澜的心里此时反倒轻松许多,对他来说这事盘亘在心里已经多时,此时说出来反倒是个释放。 徐谦皱起眉头眉头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看着欧曼云把面前一杯甜品全部吃光,方才抬头正视苏楚澜说道: “小苏,这件事必须要跟警方合作,要不然凭你一个人不一定能搞定,弄不好还有个人安危的问题,我不建议你单干,太过危险了。” 能得到徐谦这种态度,苏楚澜才觉欣慰了不少。他何尝不明白自己单干是件极为冒险的事。 “我明白。”苏楚澜苦笑,这才把自己跟市局吴海强几次接触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我今天从养龙山庄出来的时候也意外遇到了他,看样子市局确实是在对李黑军实施布控侦查,此事应该不假。不过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还没到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的地步。” 徐谦点头: “我同意你的判断,如果警方握有他李黑军犯罪的有力证据,现在就不是采取守势监视这种态度了,恐怕早该下令批捕,该查的查该搜的搜了,绝不会等到现在还在观望。” 苏楚澜: “我约了明天要和吴局见面,具体情况等明天了解后再看吧,毕竟我离开了两个多月,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是太清楚,只有等见面了解后再说了。” 徐谦叮嘱道: “见面之后,无论如何你不能把你穿越回去看到的情形告诉给他,因为我们几人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决不可让无关者知道,否则产生的后果将不可预估。而且就警方角度而言,你所谓的穿越时空看到的东西也不能成之为证据,反会给事情带来不必要的复杂。这一点,你务必要记得!” 苏楚澜点头,看了欧曼云一眼: “那我今晚住哪里?” 欧曼云“扑哧”笑出声来: “我什么时候要撵你走啦!” 第227章 湖畔,不速之客 出餐厅,欧曼云婀娜走在前面,老板似乎跟她很熟,掬着笑脸打招呼。 苏楚澜小声问徐谦: “她生起气来这么厉害,你们几个怎么受得了她的?” 徐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如果告诉你我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你信吗?” 苏楚澜顿时一人风中凌乱。 欧曼云和他们打了招呼先去地下车库提车,苏楚澜和徐谦站在一层的平台上等。 他心里仍琢磨着事,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犹自有些愁眉不展。 徐谦瞥他一眼,夜色里故意有些意味深长道: “你知道你曼云姐身为侍迦中的‘乌符’,她哪方面最为厉害?” 这正是苏楚澜兴趣所在,他立刻摇头: “不知道。” 徐谦笑容有丝神秘,他压低声音道: “预知力!” “预知力?”苏楚澜陡然觉察自己不经意间拔高了音调,连忙低下声音问道: “难不成就是所谓的未卜先知?” “没那么神。”徐谦连忙解释: “她能预感到大约五分钟后身前即将发生的事。” “真的?假的?”苏楚澜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不和欧美科幻大片上的差不多了!他几乎第一时间想起了尼古拉斯凯奇曾饰演过的预知天才,不过很显然,这人的相貌实在不能与欧曼云同框。 徐谦没直接答他话,只问他: “你记得你第一次跟曼云是在哪里见的面?” 苏楚澜当然记得! 第一次跟欧曼云见面是在自己公寓楼下不远处的排档一条街上,她戴着副一副墨镜穿着黑色的皮裤倚在一辆车旁监视着他。 “这么说她在几分钟前就知道我要去排档街吃饭,所以早早等在那儿监视我,是吗?” 徐谦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这下苏楚澜彻底想起来了: 自己和章迪大闹黑爷的酒吧,被打手追杀,第一时间开车出现他们面前的就是欧曼云,她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被吴海强骗去局子里,无故被关了一晚,当时通知表妹一早去接自己的也是欧曼云,她是怎么知道的? 给了自己别墅钥匙,让自己尽快搬离公寓的也是欧曼云,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后来要被赊刀人和黑爷追杀上门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预知力在起作用? 苏楚澜不敢再想,因为现在他已开始变得相信: 伟大的造物主啊,这女人竟然是个“先知”! 欧曼云银色的跑车慢慢开上来,驾驶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面无表情有点胡茬的那种。 看两人愕然,欧曼云笑着跳下车: “不好意思,害你们等了半天。我到车库拿车的时候才想起来方才我还是喝了些红酒的,为防万一,我打电话请了人来代驾。” 那中年男子隔着车窗朝他们礼貌地笑了笑,看衣服穿着就知道是刚才吃饭酒店里的服务员。 欧曼云招呼两人: “都上车吧,谦哥我们顺路送你!” 徐谦笑着道: “不用,你们回吧,小苏要早点休息倒时差。” 苏楚澜刚想张嘴客气一下,被徐谦摆摆手止住: “我一个人走走,好长时间没有晚上散步了,正好一个人思考思考。” 欧曼云遂随他,催促苏楚澜到后座坐下,自己也随即和他一起并坐到后排座位上。 车起步,欧曼云伸手朝窗外的徐谦挥手,热情洋溢: “那好吧,你自己保重,我们先走了!” 跑车随即滑出去多远,这时苏楚澜还在只顾着喃喃不解: “思考?他这么晚了还思考什么?” 欧曼云抿嘴笑: “老三就是这样,他每次喝完酒都得给自己一个人待着找个理由的,你习惯了就好。” 苏楚澜这才反应过来: “曼云姐,又不是太远的路,再说你晚上就只喝了一杯红酒而已,干嘛请什么代驾?” 欧曼云听了扭头不悦: “你是不是觉得两个人坐在后座嫌挤了?” “不是,不是!”苏楚澜连忙解释,顺便滑头劲又上来了: “多了一个人,我不是觉得尴尬嘛。” 欧曼云一边绯红着脸,一边微愠着啐他: “你想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我酒驾开车被警察给抓住拘起来是不是?” 苏楚澜一边大叫冤枉,一边随嘴分辩道: “这么近的一路上,哪里来的警察?” “你等着吧!” 欧曼云于是不再说话,只靠在后座上赌气望向窗外。 苏楚澜也觉得自己无趣至极,一面还偷瞟一眼欧曼云,看她是否真的生气了。 车开了没多远,刚三五分钟的样子,刚出一个隧道便停住了。 苏楚澜一伸头,正看见前方路口几个交警正挨个给经过的车辆检查酒驾。 苏楚澜后怕得直想吐舌头,就此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他心里随即想起刚才徐谦跟自己说过的话,更觉得欧曼云神奇不已。 难道这就是所谓“乌符”的专属技能?! 车开在入夜十点的南都街道,灯火如同琉璃般发亮,一条马路上只有划过的一条条无声的车影,城市的夜色正在他们的背后阑珊得愈加深沉。欧曼云突然侧过粉脸问他: “你说说看,唐代的夜晚是怎样的?” 唐代的夜晚?苏楚澜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暗自苦笑。 他所经历的夜晚,极少有过什么“霓裳舞动月下、对饮沉醉花前”的记忆,说来都是些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的赴死瞬间。可他明明知道此时氛围下女人极易有感触,面对锦时愫怀,他只好答她: “十里花香,灯影离醉。” 欧曼云眼光里遂露出雾气一般的无限憧憬来: “如果能在唐朝待上一晚也好。” “谁带你去?” “跟你一起啊。” 前方开车的司机肩头一震,险些笑出声来。 想是在笑,这两个酒多了呓语的男女! 车在漆黑的别墅前停下,代驾的小伙领了欧曼云付给的报酬后下车离开,临了还回头啧啧看了眼这别墅。估计如果不是代驾的话,可能还是第一次进来。 欧曼云让苏楚澜在门口等她,她先要把车开到屋后车库。 苏楚澜点头,站在台阶上随手拈起支烟点上。 随着欧曼云驾车驶入车库,别墅里外的灯光骤然亮了,原来是欧曼云停车同时随手打开了别墅的照明系统。 灯光煞亮,苏楚澜猛觉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别墅屋内直窜了出来,落到屋外草坪上,随即便翻越上了围墙的栏杆。 “该死!” 苏楚澜迅速把烟头扔灭在地上,随即便朝黑影消失处追了过去。 那人身手不错,几个来回便窜到了通往湖畔山居大门处的主道上。 苏楚澜担心那人一旦出门就会再难找见,便朝门口保安扯嗓子叫道: “抓住那人,那人是个入屋盗窃的家伙!” 保安随即被惊动起来,几个人打着手电慌忙着从保安室里跑出来。一保安刚愣冲到跟前,便被那人迅疾一个标准的擒拿背摔扔在地上。另一保安正待要举起手电,被这人一脚踢飞,下巴随即挨了重重一记,脑袋一扭便晕死了过去。 苏楚澜加速冲到,被几名吓得退后的保安一挡,眼看着那人冲出门去,一低头钻进一辆停在暗地里的黑色轿车。 车没熄火,加了油门一阵烟地冲了出去 待苏楚澜冲到大门口,那辆车已消失在茫茫不见的夜色里了,两尾灯闪亮几下,也迅即不见在远处里。 苏楚澜悻悻目视着远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自己兜里的手机铃声猛然间响起。 他粗吸了一口气,接起。 “人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你人就不见啦?” 电话那头是欧曼云异常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等我,马上回来。” 苏楚澜挂了电话,心有不甘地朝夜色里狠盯了一眼。 “这个吴海强!” 欧曼云别墅客厅的沙发里,苏楚澜一脸没好气地坐着,手里拿着香烟一声不吭,就像跟某人生着多大仇似的。 欧曼云由几名小区保安陪同着从楼上下来,然后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关门的瞬间,她才松缓下表情道: “没事,好歹他还没得手,什么东西也没丢。” “我就知道。”苏楚澜自顾着嘴里嘟哝道: “刑侦队的便衣高手出马,肯定不是来你家里偷东西的。” 欧曼云吓一大跳: “你说什么!刑侦队的人?他们跑我屋子里来做什么?” 苏楚澜目光狠盯着某处缓缓道: “他们不是冲你,而是冲着我来的。” “冲你?为什么?”欧曼云对苏楚澜的推断有点疑惑。 “你还记得我从国父山北麓的养龙山庄出来后上了谁的车吗?” “记得,你说你上了市局局长吴海强的车啊。” 苏楚澜刚才吃饭时跟他们说过,所以欧曼云记得。 “是!”苏楚澜目愣愣地点头: “他们一直送我到湖畔山居,我才下的车。当时吴海强约我去他办公室喝茶,我没有答应他。” “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打探你啊?”欧曼云依然不解。 苏楚澜目光肯定道: “刚才那人一动手我就看出来了,典型训练有素的警方身手!” 第228章 你教我,如何安睡 听完苏楚澜话后,欧曼云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一分析,倒真有几分可能是警方所为!毕竟除了我们几个以外,只有吴海强知道你出现了,而且知道你住这里。” 苏楚澜皱着眉头想事,自言自语: “警方现在都是这么侦查的吗?” “怎么侦查?”欧曼云不理解他说话的意思。 “一身黑色便衣,偷偷潜入人家家里。” 欧曼云无语,你苏楚澜惹来的事自己不清楚,还问别人。 苏楚澜继续问: “警方对我这么好奇,不会以为我和李黑军之间有什么瓜葛吧?” 欧曼云如是客观说: “你今天下午一个人从他庄子里大摇大摆走出来,人家在那边早有布控,不怀疑你怀疑谁?” 苏楚澜犹自狠狠不满: “这个吴海强,如果怀疑我为什么在车上不直接说,要派人用这种手段偷偷摸摸地调查,太不像警方所为了。” “你明天不是要见他吗,见面问清楚不就完了?” 他点头: “本来明天还有好些事要做,这么一来,非见他不可了。” 苏楚澜说着拿出手机,自从上次那一回,他保存了吴海强的手机号码。 他拨通电话,顺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了深夜十二点,不知道吴大局长睡了没。 电话响了三声,那头接通,传来吴海强厚重又带着丝半开玩笑的声音: “怎么啦小苏,叫你到我办公室喝茶不干,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电话给我,骚扰我睡眠啊?” 苏楚澜皱了下眉头,直接道: “反正我今晚被人一闹是睡不着觉了,索性拉着你大局长一起吧。” 电话那头吴海强笑道: “什么人敢闹你,以你小苏的能力能解决不了?” 苏楚澜“嘿嘿”了两声算作回答。 吴海强随即话锋一转: “是不是李黑军那边有什么动静啦?” 苏楚澜一愣,这不像是要承认是他所为的语气啊。 “没有,倒是想问问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我这边?我这边能有什么动静?”电话那头吴海强语气一愣,转而说: “唉,这样吧,反正今天天也不早了,你有空的话,明天我们约着在我局里面见面怎么样?我这罐茶叶还没拆封呢。” “好吧。”苏楚澜叹口气: “局长大人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去你办公室找你。” 挂完电话,苏楚澜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心里泛起嘀咕来。 欧曼云泡了杯咖啡递到他手上,问道: “怎么样,打完电话啦,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就像没事发生一样。”苏楚澜闷着声回答。 欧曼云皱起眉头: “他没承认?” “没有,不过我约好他明天见面,见面后再具体问吧。” 苏楚澜有些犯困,瞥了一眼手里的咖啡说: “怎么?不准备让我睡觉啊?” 欧曼云脸色一红道: “你想睡就睡,哪这么多废话!” “今个太晚了,我就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我就住回市中心。” 欧曼云这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苏楚澜对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发呆。自己是客人,她爱住哪儿住哪儿,明明不用跟自己讲的。 “嗯嗯。”苏楚澜点头,他记得欧曼云在市中心繁华地段还有一个solo单身公寓,紧挨她的纤体中心,是一个精品楼盘。 “在我那单身公寓住惯了,住这儿反而不太习惯,地方太大,一个人住着怕。” 欧曼云自嘲着对他笑了笑,转脸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多余,莫名其妙跟他解释这些干嘛。 楼上依然是两间卧室,临靠楼梯口的一间虽然小些,但却是苏楚澜以往住过的房间,欧曼云之前不在的时候,他就睡这里。 关键是这床上应该还有若干关于章迪的记忆,听欧曼云说她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和欧曼云互道晚安,他一头钻进自己卧室的洗漱间。 打开莲蓬头,一股热流自上而下倾泄到他身体上,惬意油然而生,久违了的享受。 苏楚澜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思考问题,这习惯由来已久,就像有的人喜欢坐在马桶上写文章一样,自由随性,往往思如泉涌。 他在思索晚间别墅里发生的事。 听吴海强电话里语气,不像在跟自己含糊其辞藏掖着什么的样子。的确,白天在车上跟吴海强对话轻松有余,也好像语气还好,不像是对自己起了疑心的样子。加上自己也确没听说过警方有随随便便偷潜入嫌疑人住宅取证的习惯。难道晚上别墅发生的事真的不是警方所为? 苏楚澜想到这里倏然紧张起来:那如果不是警方所为,又会是谁?谁能查到别墅这里来呢?动机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盗窃者吗? 不!绝对不是。苏楚澜很快否定了盗窃者的想法,那人的身手确实可疑,不是一般的敏捷,绝对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一点绝对不是一个区区毛贼可比的。 那,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纠结得他又莫然头疼起来。妈的,他心里骂道,到哪里都逃不开这些个烦心的破事! 他索性吹干头发,径直裹着一条浴袍走出了浴室。 一抬头,哎呀,我去!眼前的画面险些把他吓得缩回到浴室里去! 只见欧曼云晃荡着两条雪白的长腿坐在他卧室的床边,曼妙的身子裹着件粉红色的睡袍。夜风偶尔从大开的窗户突袭进来,惹得整个房间里芬芳四溢。 苏楚澜措不及防,只有把自己身上的浴袍裹了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人一跳。” 欧曼云随意地将手上电视机的遥控器放到一边,抬头很自然地望向他: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一声的啊。” 转念一想: “哦,可能是你正在洗澡,放水声音太大了没听见。” 苏楚澜瞬间脑袋上诸多黑线。 “姑奶奶,你敲敲门好不好,这样会吓死人的!” “我敲的啊,但你门没锁。” 欧曼云上下端详他,扑哧一笑: “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要紧张!” 苏楚澜把身体离她远远地站着,嘴上不服道: “我紧张什么?” 欧曼云又一笑,拍拍身边的床,话里有话道: “你还没睡吧?” 苏楚澜心说:废话,大活人杵在你面前呢,你说睡了没! 口里却老实: “没呢,怎么了?” “你坐过来,我问你件事。” 欧曼云说着,笑容却有些神秘矜持起来。 第229章 悲伤的,穿越者 苏楚澜听言只好往床侧边靠近了一靠,眼神便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睡衣间白皙起伏的胸口处,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在没有束缚的情况下凸兀得厉害。只一瞬间的工夫,苏楚澜的心绪就像这八月里浮躁的天气一般慢慢造作起来。 到底是长期从事纤体工作的,她那里的景色尤其显得旖旎挺拔,如不是沟壑处那团浅色的云纹慢慢把他吸引过去,他还真有点放任自己不想自拔的意思。 男人嘛,终归是会在微妙的瞬间犯点糊涂的原始动物。 真够秀色可餐的!苏楚澜悻悻想着,顺带掩了掩身上的浴袍,以免身上哪个部位会出于本能而显示出过多的难堪。 那团缱绻于她胸口的云彩纹印就是她的“乌符”标记了吗?那为何自己和徐谦的纹印却长在手掌心和手臂上! 欧曼云咳嗽了一声。 看到避不过她的眼神,苏楚澜嘴里只好嘟哝一句道: “说吧,你要问我什么?” 欧曼云丝毫不介意他的眼光游移,只饶有兴致问道: “我上次穿越回唐朝见到的那两个女孩,哪个是你老婆?哦不对,应该说刘驰驰的老婆才对。” 原来这女人竟对刘驰驰的私生活感起了兴趣。 苏楚澜顿时无语。 女人终归就是女人,天生就是好奇星球上的生物,八杆子上千年都挨不上边的事凭什么就这么充满兴趣呢?那副表情,哪里像个企业的ceo,分明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女人。 “有点正事好不好,真是替古人担忧!”他随嘴嘟囔道,还算是憋住了声音的分贝。 “你说什么?”欧曼云一挑眉毛。 “哦,我就说你问的是哪两个,我怎么没有印象?” 他心里只庆幸自己刚才声音不大,装起呆来倒快。 “苏楚澜!”欧曼云一张喷香微红的杏脸直杵到他眼跟前: “你跟我装呆是吧,好,就问你这点事都不诚心回答我,你等着,以后别指望我会再去帮你。” 说着便起身作势要走,两条长腿灵活得吓人。 “唉!”苏楚澜叹口气妥协: “怕了你了姑奶奶,我如实以告还不行嘛?” 欧曼云长腿这才停住,胜利者的姿态晃回床边,坐下,双腿交叉错落着放好。 苏楚澜看得眼花缭乱,心火直烧。 “说吧!”欧曼云很满意她获得的主动。 “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欧曼云思考了一下。 “最近的这次,就是你困在报恩寺地宫的这次,我穿越过去在后山上遇到了两位姑娘,一个圆脸长得甜甜的姑娘,一个杏脸个子高挑一点。” 说着忽然恍悟道: “不会两位都是你夫人吧,真看不出你小子到唐朝是为了饱享齐人之福去的吧!” 苏楚澜被晾在这女人的幻想里,哭笑不得。 有时,女人的自说自话和她天马行空的臆想一样可怕,会让男人在不知所以中抓狂不已。 “曼云姐,你也太会想了。” 苏楚澜只好解释: “哪有的事,我苏楚澜在古代怎么会大业未成先成家事,我好歹也是一介堂堂男儿好吧。” 欧曼云小嘴直啧: “是吗,那是我错怪你了。那情投意合的女孩总有吧,你别跟我说你在唐朝素了大半年。” “情投意合的倒是有一个。”苏楚澜不准备瞒她: “就是你见到的高挑个子的那个,她叫冷泠竹。” “泠竹?”欧曼云嘴里重复着思索道: “我想起来了,我跟她照面不多,但她面容我却记得,绝色佳人,我怎么忘了,从她一脸关切你的眼神我也该想得出来的。” 苏楚澜只好点头,顺带纠正道: “曼云姐,你别弄混了。人家不是关心我,关心刘驰驰而已,此我非我。” “明白。”欧曼云解了自己心结,顿时爽快道。 苏楚澜一块石头落地,看向墙上时钟道: “曼云姐,我的回答你也满意了。不如各自回房休息好嘛,我倒时差呢!” 说着皱眉作头疼状。 他真不敢让欧曼云在他房间多留,纵使她再貌美如花秀色可餐,可抵不上她那份好奇的劲。看架势,如果给她时间,她能问他三天三夜不同样的问题。看她那兴致,就像一个学生在提问一个刚从外太空回来的宇航员一样,没完没了了。 “老二不是说你昨天中午就回来了吗?怎么还在倒时差?”欧曼云一皱眉,想是又有些关切道。 到底是欧曼云,机敏劲无人能比。 苏楚澜苦笑: “姐,我头还晕着呢。” “好吧,好吧。”欧曼云举手打住: “你休息,你休息。”一面念念着起身。 苏楚澜刚想直起身子送她到门口, 欧曼云又想着转身,一脸俏皮着询问道: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样?” 苏楚澜送客的手势僵持在半空,拿她没有办法,一会才一脸无奈: “说吧,你还有什么问题?别指望我都知道哦。” 以防万一出现尴尬难堪的问题,他聪明地留了一手伏笔。 “放心吧,我怎么会问你不知道的问题呢?” 欧曼云婀娜着重又走到他面前坐下,这次坐得离他更近,吐气若兰,一双大眼径直认真盯在苏楚澜的脸上。 “如果在泠竹和章迪间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苏楚澜豁然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的内心一直是在抵触这个问题的。不,与其说抵触,不如说是逃避来得更贴切一些。要知道,每一个时空里的回忆,都是一份满满的不舍。 如果自己不曾爱过,是不是现在会更洒脱一些?不得而知。 这个该死的穿越,为什么让自己带着这么多记忆在时空里来来回回?这个仿佛永远都卸不掉的行囊。 他甚至想,如果有个记忆的橡皮擦该多好,把自己在前一个时空的记忆擦拭得一干二净,不带任何念想和挂牵地回来。 可是,但万一丢了那些关于爱过和经历过的记忆,自己是不是会更痛苦呢? 没有答案,因为自己是个孤独的穿行者。 苏楚澜沉默半天,莫名在子夜的风里惆怅起来。 第230章 时空的选择,转机 什么苏楚澜,什么刘驰驰,这两者的精神意识早就合而为一,留在尘世的,还不只是一个人的两副皮囊而已。进进出出间,早已分辨不清谁是谁了。 苏楚澜就是这么想的。 时空能让两个相隔千年本不相识的陌生人碰撞在一起,进而合并为一个人。 除了感叹神奇之外,他自己无话可说。 而自己,究竟是苏楚澜呢,还是刘驰驰呢?刘驰驰甚至都只能臆想着认为,这是个介乎于哲学和科学边界的问题。自己带着现实和历史的一身牵挂,从心理上怎么能够说得清楚。 欧曼云不曾想自己一个问题竟将苏楚澜给问迟疑住了,撂得一副愁肠百转的表情在自己面前沉默了这么许久。 “算了,放过你吧。”她看苏楚澜一脸惆怅,便径直笑道: “我也不过是好奇而已,你既然这么纠结就不用回答了。免得勾起你些什么伤心不堪的往事来,觉睡不好,还得怨我。” 苏楚澜白皙削瘦的嘴角抿过一丝苦笑。 这女人想得太过简单,事情既已勾起,哪有那么可以轻易平复的道理? 于是他坐下,和她面对面,托起自己下巴道: “你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这话是问欧曼云,其实也在问他自己。 从坠楼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了。 “有啊,你可以选择做刘驰驰还是苏楚澜。” 欧曼云瞪大眼睛道,她褪却妆容后的素颜异常的干净迷人。 他笑,贝齿洁白。 “你曾第一个告诉我,我是个时空穿行者,能穿行在此时和彼时的时空之间。在此时此刻,我的身份是苏楚澜,而只要到了那边,唐朝,我就成了刘驰驰,不光名字变,连身份、长相、经历所有一切都变了。没人会认为我是苏楚澜,我在这里的一切都带不过去,唯有记忆。” 欧曼云点头,她的眉宇间微微皱起,眼神清亮得像是一汪湖水。 “你问我泠竹和章迪间我会选谁,这岂是我能作答的问题。她们如此鲜活地生活在我的不同时空里面,素未谋面,没有交集,连所爱着的人都不是同一个人。你不能否认,其实刘驰驰和苏楚澜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其实你俩早就合而为一了。” “对啊。”苏楚澜苦笑: “虽然合而为一,但两人不能同时存在。如果我有分身术,恐怕就没那么纠结了。” “你是说,如果你能同时分饰两人,那么你就会让刘驰驰选择冷泠竹,而你,此时此刻的你,就会选择章迪,对吗?” “这是必然。”苏楚澜点头。 “可你没有同时选择的机会啊?” “对啊,所以我很难回答你呀。”苏楚澜笑容有丝尴尬,他明白问题又回到了起点。 欧曼云似乎也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她不由皱起眉头,试图理清症结所在。 “这么说吧。”过了一会她才舒展眉头道: “如果让你选择回到过去做刘驰驰,或是留在现在做苏楚澜,你会选择哪个?” 这女人终于弄清楚自己所要问的问题了。 “还是那个问题,我有得选择吗?”苏楚澜还试图“挣扎”。 “如果有呢?” 苏楚澜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地抹了一下,似下决心道: “还是做回自己吧!” “你确定,还是做回苏楚澜?” “嗯!”苏楚澜重重地点头,却怎么分明间觉得自己心神晃动了一下。 得到了答案的欧曼云,终于表情有些释然,却由不经意间飘过一丝不为人察的闲愁。索性苏楚澜正忙着自顾检点着内心,没有察觉。 “明天我就不住这里了,你和吴海强见完面后,可以开我的车去湘南把章迪接回来。” 欧曼云瞥了一眼时间说道。 苏楚澜愣了一愣,没想到欧曼云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了,他随即便笑容带着谢意道: “谢谢曼云姐,明天看情形吧,我本来的意思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等处理完了再接她回来的,不急。” 他心里其实打着自己的算盘。 “随便你吧,反正我明天搬走。” 欧曼云说着起身往门口走,苏楚澜也连忙起身送她。 “晚安!” 欧曼云忽掉头朝他笑了下道: “刚才还是忘了问你,如果你的身份既不是苏楚澜也不是刘驰驰,你会怎么选择?” 苏楚澜顿时愣在门口: “那我是谁?!” “随口一说而已,晚安!” 欧曼云嫣然一笑转身,上半身粉红色的睡裙翩跹随风飘飞不定起来 苏楚澜走回房间,在阳台上点起根烟,凭栏对着夜起的湖水发起呆。 南都的夜晚此时静谧得深邃,如似掉入时光的隧洞一般,灯若繁星处,苏楚澜凝神欲睡,可却怎么也挥散不去脑际隐隐的马蹄金戈声响。 我还是苏楚澜吗,他心里自问。 清早,湖面上还有波光徜徉,晨起的光线刚爬上别墅区的院墙,空气宁静而通透。 苏楚澜醒得早,但他在双人床上懒蜷了一会,试图找寻到一丝章迪留下的味道。这女孩身上有种说道不明的味道,每次忆起,都会让他如似上瘾一般心神荡漾。 他犹豫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翻出了章迪的号码。电话拨出,却是传出“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苏楚澜恍了恍神,抬头看时间,却是才七点。他不禁失笑,这个时间点,恐怕那丫头还在睡懒觉。 起床,冲了把澡,换身干净衣服。 他开门出来,看楼道没人,很安静,想来是昨晚睡迟了,欧曼云也还没起床。 想来无事,这么早去找吴海强谈工作也不合适,苏楚澜便轻手轻脚下了楼,开门出了屋子。 沿着湖边小路散步,他还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离开章迪投入湖水的地方。幸亏那天已晚,不然被人看见刚入水就被救上来,那就搞笑了。 他正被自己想法搞得有些哑然失笑,却一抬头,正看到湖畔边上的一只摄像头正高高地对着自己。 摄像头?对了!他脑际闪过一念,我怎么没想到还有摄像头! 门卫室里,苏楚澜热情地跟几位保安打了个招呼,又随手把身上的烟散给了几位,随即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下。 还没到换班时间,几位都还是昨天晚间值勤的保安,除了一位昨天被打伤了住在医院以外,其余都在。 双方都认识,所以办起事来也就顺利许多。 监控室里,一名保安帮忙调取了昨晚的监控录像。播放不久,屏幕里便出现了昨晚那个黑衣人的影像。 这人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身材中等,短发,除了一顶帽子以外,并未采取什么蒙面措施。然而从动作来看,显然他对小区监控早有防备,全程都低着头,行动极其迅速。加之光线又暗,光从监控屏幕上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脸部特征。 苏楚澜全程目不转睛看着,倒不是为了分辨这人的相貌,只是觉得这人的身形和动作似曾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走出监控室,他正闷闷思忖着,却看到一群保安正围在一起议论什么。 他走过去散了一圈香烟,顺带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上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你说是不是奇了?”一名队长模样的保安接过烟问他。 “又怎么了?”他问。 “刚才有警察来小区取证,说是昨晚在小区外的大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把一名酒店的代驾小哥给撞了,涉嫌肇事逃逸,问我们有没有目击证人,或是相关监控视频证据什么的。我说那里不属我们小区管,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帮他们的。” “真的?!”苏楚澜眼神倏然一紧: “那个被撞的代驾小哥现在哪里?” “哦,听说大腿被撞骨折了,发现时已经晕倒在路边了,现在在鼓楼医院。”那保安队长看他陡然激动不解道: “怎么,难道你有线索吗?” 他笑了一下: “那倒没有,可是那小哥我可能认识。” …… 散步一圈回到屋里已经八点多,欧曼云正满屋子找他,手里拿着他的手机。他出门时想着就在附近走走,所以没带。 “你去哪啦?吴海强打了几个电话找你。” 他接过手机看了下,果然有三个吴海强的未接来电,便问: “你怎么没接?” 欧曼云反问他: “我接合适么?“ 苏楚澜笑了笑,径直拿起电话拨通。 “咳,咳……小苏啊,怎么,才起床吗?”电话那头一阵咳嗽,听起来就是吴海强烟不离嘴的样子。 “大局长啊,这么一早找我什么事?”苏楚澜故作无事轻松道。 “咦!你这个小苏,年纪不大记性不好嘛,你忘了昨晚我们约好的今天见面吗?”吴海强电话那头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还轻松地开了他一个玩笑,虽然苏楚澜听得并不好笑。 “哦,对哦。”苏楚澜扬起声音似刚想起来: “不好意思局长大人,我刚起床,一会拾掇拾掇就去你那儿。” “好,我等你过来。”吴海强那头爽快道,说完又补充一句: “尽量早点,我一会还有个重要的会。” 第231章 警方,关于卧底的话题 德意志造的跑车风驰在南都市的城郊主道。 苏楚澜坐在欧曼云身边的副驾位置,由于敞篷的原因,发型被晨风吹乱得如同剑拔弩张般根根矗起,他颇有些不习惯道: “你不觉得这样带我去公安局,是不太过张扬了一点?” 欧曼云一副宽边时尚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粉脸,专注开车的间隙,偶尔瞥他一眼回道: “想得美你,到附近的路口就给我下车!” 南都市中心偏南,梧桐荫里的市公安局所在。 苏楚澜原本以为吴海强已经搬至行政楼的六楼局长办公室办公,却不料被告知他现在大部分时间仍在刑侦大队办公室办公,只有偶尔才回局机关的局办。 苏楚澜轻车熟路地来到吴海强位于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外,敲了敲门,便听到吴海强那熟悉的厚重烟嗓: “请进。” 苏楚澜这才一脸笑容地推门进去: “吴队,不,应该是吴局才是。” 吴海强随即从办公桌旁抬起身,爽朗招呼道: “小苏啊,正等你呢。不要紧,不要紧,称呼我什么都行。” 进了屋子,苏楚澜这才注意到一旁椅子上还坐着两位身着坐姿笔挺的年轻人。 “来,跟你介绍一下。” 吴海强欠起身伸手示意道: “这个是刑侦大队的陈大队长,这个是黄副队。” 一番介绍后,苏楚澜终于知道,当中年纪偏大一点的叫陈林,刑侦大队现任的队长,跟从吴海强多年,有着丰富的一线经验。看着眼熟,一问原来昨天也是在同一辆suv车上的。另一个浓眉大眼年轻一点的叫黄晓明,名字虽然走的偶像路线,可个子却有一米八几,壮实精明。跟他表妹江惠的男友季华乍看有几分相似,都属于阳光健康类型的。 吴海强亲自用白瓷的茶杯泡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尝尝,这是今年的极品雨花,香得很吶,就怕你们年轻人喝不惯。” 苏楚澜堆笑尝了一口,转过话题问道: “昨天吴局亲临一线,是亲自督导工作吗?” “这还不是拜你所托。” 吴海强说着话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苏楚澜这才发觉他微胖的身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臃肿,最起码坐下后没有平常胖人一堆叠起的肚腩。 “拜我什么所托?”苏楚澜失笑着不知所谓。 “不记得你两个月前在咖啡馆里托付我的事啦?” 吴海强点起支烟,顺带把桌上的南都香烟往他面前推了推。 “你随意哦,我这办公室里不禁烟。” 苏楚澜这才想起现在许多政府机关的行政办公区里是禁止吸烟的,敢情这位吴大局长是到这里过烟瘾来了。 “是两个月前我们在蓝湾咖啡见面的那一次?”他回忆道。 “嗯。” 吴海强点着头,眼前一片烟雾缭绕。 看苏楚澜仍有些不知所以,一旁的陈林干脆直说道: “你上次跟我们局长说了湘南警方人员章越三年前的失踪案件可能跟我市的涉黑团伙有关,我们随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湘南市的兄弟单位。查实的结果跟你所说的情况相差不大。” “相差不大是什么意思?”苏楚澜转头问他。 “此人于2013年前已经离职,之后情况不明。” “离职?那离职原因是什么?”苏楚澜随后追问。 陈林: “正常离职,无工作过失问题,纯属个人意愿。” “这么说他已经不是警察身份了?”苏楚澜低头自语: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说他是警察身份啊。” “你听谁说的?”吴海强立刻警觉地追问他道。 “哦。”苏楚澜立刻掩饰: “是我的一位朋友,跟他也认识。” “你所说的朋友是不是章迪?”吴海强盯着他,手上的烟握着一动不动。 苏楚澜愕然。 陈林看他一眼道: “另外我们也查实了他的家庭情况,你现在的女友章迪,就是他的亲妹妹。” 听完这话,苏楚澜眼神和吴海强对视片刻,然后冷静选择妥协: “好吧,的确是这样的。” 吴海强这才接着抽了一口烟,眼神缓和下来: “看来他妹妹对你说的是对的。” 停顿下,他掐灭烟头继续道: “我们此次到湘南市的调查工作,得到了湘南市和我市局领导高层的特别指示:虽然章越已不再是警察身份,但有关他失踪一案一有线索一定要严查到底,绝不放漏掉任何蛛丝马迹,并由市局领导直接挂帅负责该案。” “嗯?”苏楚澜愣了一下。 吴海强: “这就说明你女友说的是对的。章越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警察队伍,离职只是为了掩护他后来的身份而已。” “他后来的身份?” “是,他后来的身份极有可能就是一名卧底!” 吴海强虽然用了“可能”两字,但他的眼神已经足够肯定。 苏楚澜这时才恍然大悟,只有他知道,章迪家里原本是没有人知道章越这个警察身份的,这么看来很有可能是为去当卧底而作的准备。 “为什么要一名警队的副队去当卧底?”苏楚澜犹自疑问。 “警队管理层的人事档案不对外公开,操作起来更加安全一些。”吴海强解释说。 苏楚澜沉默了,他主动伸手拿起根烟默默点起。 据他跟章迪回到2014年那个夜晚看到的情形,李黑军最后还是获知了章越的真实身份,吴海强不是说很安全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可他无法把心中这样的质疑说出来。 吴海强喝了口杯子里的茶,几乎没作任何停留地又点起根烟。苏楚澜瞄了眼他几乎有些熏黄了的指缝,心里嘀咕,这吴海强真是不折不扣一个老烟炮儿,这一会功夫已经抽了三四支烟了。 “你上次告诉我他的失踪极有可能跟李黑军有关,对吗?”吴海强眯起眼问道。 “对,他到南都市就是为了追查李黑军的犯罪证据而来的。”苏楚澜点头,他在考虑要不要再透露一些信息给他们,然而他却犹豫了,毕竟昨晚发生的事让他还是心有忌惮的。 “哦?那你手上有什么线索吗,或者章迪,她能再提供些什么吗?” 苏楚澜把手上的烟掐灭,突然抬头笑了。 “怎么,吴大局长是不是认为我还有什么东西隐瞒着没有说出来,或者还藏着什么重要的物证?” 吴海强一愣,显然看出他不似在开玩笑的样子,随即半官方口吻道: “小苏,我跟你说,你这样想我们警方可是不对的。我们双方是合作关系,都是为了早日侦破此案。你要清楚,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人。” 苏楚澜依然微笑保持。 “这点我当然清楚,所以我就不明白昨晚上发生的事了。” “昨晚?”吴海强皱眉,然后豁然想起说: “哦对了,你昨晚打电话是跟我说有事。怎么,什么事,跟我们警方有关吗?” 苏楚澜脸变严肃: “昨晚有人偷偷潜入我在湖畔山居的住处,难道不是你们派人干的?!” “有这样的事?” “当然。”苏楚澜随即便将昨晚在别墅外发生的黑衣人事件描述了一遍。 吴海强听完后一皱眉,随即目光转向陈林和黄晓明: “陈队长、黄队长,你们清楚是怎么回事?!” 听到局长问话,苏楚澜注意到陈、黄两人很快以非常职业的方式交流了一下眼神。 陈林马上确认着对吴海强汇报: “报告局长,我们目前为止并没有对小苏采取任何行动,这里面恐怕有误会。” 吴海强眼神在陈、黄二人身上秒停了一下,这期间苏楚澜看出吴海强像在思考。 吴海强烟不离手,一时间办公室里烟味呛人。苏楚澜咳嗽两声,吴海强随即道: “小黄,去开扇窗户。” 黄晓明起身去开窗。 吴海强遂指着他背影说: “关于这个案子的任何一线行动都会通过黄队长,由他向我直接汇报。他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再者说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们警方会用这种偷偷摸摸私入民宅的手段做事的?你肯定搞错了!” 这样的结果在苏楚澜意料之内,他今天询问吴海强只不过就想亲口证实一下而已。现在结果果不其然,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警方派人所为,光从身手来判断是说明不了问题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既已确定不是警方所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苏楚澜没有说话,眉头如是山雨欲来般紧皱了起来…… 看他这幅表情,吴海强声音一缓安慰他: “小苏,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梳理一下这件事。你看看还有什么细节遗漏掉没有,比如他逃走的线路,或是他乘坐的什么交通工具?” “车!有一辆等在大路旁接他的黑色轿车!”他忽然想起道。 吴海强出于职业敏感立刻追问他: “什么牌子的轿车,有没有看到车牌号码?” 苏楚澜摇了摇头,随即道: “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辆轿车驶上大路的时候出了一起交通意外,将一个人给撞了!” 第232章 意外,与关键 由于吴海强给市交警大队打了个电话,所以很快在鼓楼医院的住院部,苏楚澜便见到了半边身子打着厚厚石膏的代驾小哥。 看了果然没错,床边的椅靠上还担着那件令他印象颇深的酒店制服。虽然脸上有着几大块摔伤的淤痕,但苏楚澜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就是昨晚上送他们回别墅的那位。 苏楚澜是由黄晓明几人陪着来的。到的时候病房门口还有交警队的同志守着,原指望等他一醒就准备做询问笔录什么的,但在黄晓明向他们出示了证件之后便一起径直离开了。黄晓明告诉他们,这里暂时由市局刑侦大队接管了。 交通肇事案件一旦由刑侦大队直接介入,那案件的性质就不言自明了。 黄晓明看了眼病床上的代驾小哥。由于手术后麻药劲没过,他还依然昏睡着。黄晓明吩咐手下人注意盯着,转身朝苏楚澜道: “走,苏哥,我们去楼梯口抽烟!” 苏楚澜这才知道这年纪不算大的黄晓明原来是会抽烟的。 “刚才看你在吴局的办公室,原本以为你是不抽烟的。”他实话实说,转手从黄晓明手里接过一根烟点上。 黄晓明老练地吸了一口烟,笑道: “那地方只有吴局敢抽烟,我们哪敢?抽烟一次被逮到罚款一百。” 苏楚澜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黄晓明撇嘴: “辣什么辣啊,制度就是他定的。吴局这人你不知道,够狠。” 说着笑着打趣道: “我随嘴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回头到吴局面前打我小报告。” 苏楚澜也笑: “我才懒得管你们警局那点破事呢。” 过了一会,黄晓明凑上来“挑衅”: “听吴局说你身手不错,他可是很少夸人的,尤其像你这种系统外的。怎么样,我可是我们警队的‘警队之光’,有机会我们俩单独练练?” 说着做了一个打散打的出拳动作。 苏楚澜瞅他一米八几的大个,随手将烟在地上踩灭,笑道: “别听老吴瞎说,你们这是专业的,我纯属业余爱好,不是一个档次,怎么练?” 这时,有看守的警察跑来通知他们。 “黄队长,那人醒了!” 代驾小哥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但看见苏楚澜还是有点激动,他居然还认得他。 苏楚澜赶紧先安慰: “你别激动,你的事我和警察同志都知道了,另外我也联系过你们老板了。他人不错,说你的看病住院费用由他出了,叫你安心养伤。” 苏楚澜没编瞎话,他在来的路上真给欧曼云打电话说过这事。欧曼云说她会跟酒店老板联系,都是熟人,实在不行这小哥治疗的费用先由她出了,毕竟人家昨晚如果不跑这趟,也不会招致这样的飞来横祸。 那小哥这才情绪稳定下来,歪着嘴巴冲他感激着道谢。 黄晓明见这小哥意识恢复得还行,便上来径直问起昨晚上发生的事。 这小哥倒不糊涂,回忆说: “昨晚上我从湖畔山居别墅区的大门出来,刚才走到主道上,突然就有一辆车从后面疾驶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飞起来,等我摔在地上,那车停都没停转眼就碾着我的半边身子开过去了。当时我人还清醒,但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苏楚澜赶忙问: “那你看到是辆什么样的车了吗?” 这小哥点头,肯定道: “是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我不光看到了,我还记下了它的车牌号。” 苏楚澜心里如似星火般亮了一下。 “你确定记下车牌号码了?” “嗯,”这人点头: “代驾做时间长了,记客人的车牌是我的习惯。” 说着边回忆边报出一个南都本地的车牌号码来。 黄晓明用笔迅速记下,跟他确认之后伸手递给了身后的手下: “联系车管部门,赶紧给我把这辆车的车主-信息调出来!” 出医院路上,意外的收获明显让黄晓明有点小兴奋: “这下好了,跑了人跑不了车子,查到车子离这人也就不远了。” 苏楚澜自顾走着一边思忖着什么,语气有点敷衍。 “嗯,但愿吧。” 坐在回警局的车上,苏楚澜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又抑制不住给章迪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依然是“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苏楚澜心情遂有些怏怏,如同丢了什么东西一般隐隐不快起来。 这已是回到现世的第三天,苏楚澜惊讶地发现,曾几何时,这份感情于他而言突然变得重要起来,自己竟有些患得患失。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他这个曾经标榜的情场高手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真活脱脱应了那句歌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我这是怎么啦,这样分开一段时间彼此相安无事岂不是很好? 苏楚澜心里正暗自唾弃自己在感情里堕落太快时,却一抬头,发觉车已快到警局门口了。 此时已是正午,烈日炙烤下的南都市一片酷热。 吴海强办公室里正开着空调,掺杂着满屋子散不掉的烟味,苏楚澜一进房间便被呛得连咳了好几下。 一同进来的黄晓明倒是没什么反应,想来是习惯了。 听到他们进门,吴海强从桌上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随即冲他们招了招手: “回来啦,说说医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黄晓明便把医院那边的情形向他详细汇报了一遍,讲到最后,吴海强终于眼中有神道: “好好,让交管部门加紧时间赶紧查实,越快越好。” 正说着黄晓明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眼随即冲吴海强道: “交管局来电话了。” 吴海强摆手。 “快接吧,听他们怎么说。” 黄晓明接起电话,几句客套之后,并聚精会神地听着对方介绍情况,不时插话交流两句。 很快他挂了电话,抬头便向吴海强一脸严肃道: “局长,车子以及车牌的情况和李黑军名下一辆车子的信息完全吻合,基本可以确定车主就是李黑军!” 李黑军?又是他! 苏楚澜立刻后背激起了一身冷汗,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怎么又跟这个黑爷李黑军扯上关系了?这个阴魂不散的李黑军,难道他存心想把自己整惨?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慢慢如乌云般笼罩过来,这个李黑军不会随时都在暗中监视着自己吧,要不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湖畔别墅的住址的? “不对啊,他不是跑去泰国了吗?”苏楚澜脱口问道。 “泰国?什么时候的事?”吴海强吃惊不小。 “怎么,你们警方不知道吗?”苏楚澜也觉得很吃惊,这么大事,警方居然不知道。 “小苏,什么情况,你把这事说说清楚。”吴海强面容严肃,不像是装出来的。 想想到这地步,此事再无隐瞒的必要,苏楚澜干脆把前天自己和林筱在她住处的一番对话说了出来。 吴海强听完没再说话,独自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沉默了片刻,抬头道: “小苏,这事绝不简单啊。看来这李黑军已经先我们一步有所动作了。” 苏楚澜点了点头,可他想不通李黑军既已跑到国外,那昨晚又是谁安排了那黑衣人去别墅刺探的呢,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有没有可能通过出入境记录查一查李黑军是不是真的逃出国了?”他问。 吴海强摆摆手: “查也没用,他这种人要出国绝对用的是假护照。” 凭着他多年办案的直觉,他突然问道: “这个林筱除了是李黑军的女人以外,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她怎会跟你透露这么多?” 苏楚澜瞬间有些尴尬,他在吴海强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考虑片刻,为了打消吴海强的误解,他干脆直说道: “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章越失踪前的女友,这也正是我接近她的原因之一。” “章越的女友?“显然这又是一条出乎吴海强意料之外的信息。 “章越在南都市做卧底时有女友?!” “有,就是林筱!”苏楚澜确定地点了点头,同时他也相信了章越在他做卧底期间的确把自己隐藏得够深,连警方内部都没掌握他这些信息。 “等等,你让我理理。”吴海强站起身用手止住苏楚澜,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 “你是说林筱这个女人,她的前男友是章越,而她的现任男友却是李黑军。而章越之所以来南都市的目的,我们现在都清楚了,他是为了做卧底调查李黑军。” “没错,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听吴海强重复完,苏楚澜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么复杂难懂的关系,他还真担心以吴海强这个年纪会不会绕不过弯来。 吴海强背起手来,目光在天花板上游移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将眼光定在了苏楚澜脸上: “小苏,你的思考方向是对的,我也认为这个女人是个关键!” 苏楚澜一愣,反倒被他说糊涂了,难道这是我的观点吗?! 第233章 合作,无故的逃遁 林筱这个女人会是问题的关键吗? 苏楚澜很清楚,作为一个与章越和李黑军都有过情史的女人,林筱的生活其实并不简单。 或许在她并不为别人所能窥探的内心里,有着更多复杂的矛盾交织。这一点,从她精致妆容上时不时闪过的忧伤神情就能看得出来。毕竟章越和李黑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活境遇也各不一样。能接受两者,本身就证明了她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可那又怎样,再复杂那也是人家情感层面的事,与这案子又能有多大干系呢? 只怕的是,有一天事实真相完全公布于她面前时,林筱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崩溃。苏楚澜不敢想象,他知道在感情面前,女人终归是脆弱、不堪一击的弱者。 想到这里他冷静地说了一句: “当务之急,我们要确定章越是不是还活在人世,如果在,他会在哪里?” 黄晓明插话说道。 “那还用问,如果活着话他就一定还在李黑军的手上。他掌握了那么多证据,李黑军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停顿了下,转念又问: “可是如果已经不在了呢?” 这话一下让办公室里空气似被粘滞住一样,沉默中无人接话。 吴海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阴郁着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沉闷了很久,才抬头下决心似说道: “不论在与不在,我们这次都一定要把李黑军这个社会毒瘤给拿掉!” 吴海强这个表态让苏楚澜一下舒了口气,也终于让他下了决心跟他们警方合作一回。 “吴局,这样吧,我把我这边经历和了解的情况系统跟你交待一下,这样也便于你们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吴海强从办公椅上坐直道: “小苏,就等你这句话呢。” 苏楚澜笑了笑,看样子自己是入了吴海强这个“坑”了。 接下来的时间,苏楚澜把自己大概了解的情况尽可能详尽地向他们叙述了一遍,包括自己如何因为章迪而跟李黑军结下梁子,如何因为李黑军的追杀而离开公寓隐蔽了起来,自己如何遇见林筱,并且把林筱昨天在别墅里跟自己说过的话都告诉了吴海强他们,只是绕开了涉及自己身份和穿越时空的事。 这其间陈林队长也从外面匆匆忙忙回来,看似有事要向吴海强汇报,但看苏楚澜正在说事,便没有打断,暂坐一旁也安静用心听着。 听完苏楚澜一番讲述,吴海强点头肯定道: “小苏,你说的这些对我们非常有帮助。接下来我们可以把工作重心全面放到对李黑军周边相关情况的调查上来。不管他人在不在国内,争取尽早在他身边打开一个突破口。” 然后扭头朝黄晓明: “黄队,苏黑酒吧那边情况怎么样?” 黄晓明站起身来汇报: “前段时间的专项治理行动中发现苏黑酒吧存在一些违规现象,现在已勒令其停业整顿,相关部门已下达处罚决定书。据我们这段时间观察,苏黑酒吧的确没有开业,应该还在整顿期内。” 听到这里,苏楚澜皱眉质疑道: “仅是些违规现象吗,难道就没发现什么涉嫌违法的重大行为吗?” 黄晓明刚想解释,吴海强接过话题说道: “李黑军这些人之所以能逍遥活到现在,依然肆无忌惮,很大一部分程度就是靠的每次对政策行动的嗅觉。不论他平时如何嚣张妄为,一旦行动一来查究起来,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所有罪证掩饰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所以查来查去也就是一些小的违规现象而已,触及不到真正本质上东西的。” 他又微微一笑: “小苏,关于这一点,早在我意料之内,你大可不用担心。” 苏楚澜有些觉察出他话里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吴海强随即朝陈林和黄晓明布置道: “你们正好趁他们这段停业整顿的时间,安排人私下去了解一下章越的情况,对了,应该叫张晓越才对。这种场所人员流动性很大,一定要找14年期间在酒吧工作过的人。切记,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 陈、黄二人异口同声回答: “知道了!” 吴海强又接着安排道: “黄队,你立即通知交管部门的同志,暂时不要对昨晚的交通肇事案件进行追查。据我的判断,昨晚李黑军一定不在那辆车上,一旦追查肇事,他本人完全可以脱责。到时非但治不了他罪,反倒会惊动了他们,得不偿失。” 黄晓明点头,立即掏手机出门打电话去了。 屋里剩下吴海强、陈林和苏楚澜三个人,吴海强这才掉头转向陈林: “陈队,你那边情况摸得怎么样?” 陈林微微抬头看了眼苏楚澜,动作虽然细微,但苏楚澜看在眼里便敏感起身道: “吴局、陈队你们聊,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吴海强做了个示意他留下的手势,回头对陈林说道: “没有关系,以后小苏可以直接参与李黑军案件的任何细节,你只管说吧!” 陈林这才打开手中文件夹,说道: “据我们查实,这个李黑军原本就是湘南市人,早年就是一直从事的娱乐行业生意,据说生意一直不错,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2013年突然将生意重心转到了南都,并在13年底离开了湘南,从此便一直在南都发展。” 吴海强低头思考了一会,抬手示意陈林继续说下去。” 陈林继续: “关于他在南都市经营的几处酒吧、夜总会和洗浴中心,我们也进行了调查,目前基本都处于停业整顿状态,只有一两处仍还在营业,我们有人在24小时盯防,一有动静会随时汇报给上来。” “那么,有最近李黑军的动静吗?”吴海强问。 “没有,据我们几路暗中调查汇总过来的情况,他在一周前就没再露过面,和他一起没有露面的还有他的几名核心成员,几乎都是同一时间消失的。” “那他在南都和老家的住处调查了吗?” 陈林: “都调查了,他压根就没有回湘南老家,这是从湘南市警方传回来的消息。他在南都市的几处住所也派人密切监视着,目前也没有发现他本人踪迹的情况汇报过来。照这样看,估计他也不在南都市。” 吴海强点头: “看来小苏提供的消息没错,这些人肯定是得到什么消息躲出去避风头了。” “如果这样,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陈林请示道。 第234章 遇到两个女人时,无解 “小苏,谈谈看你的想法?” 吴海强呷了口茶,出乎意料地将问题抛给了他。 苏楚澜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吴海强在重视自己意见的一个信号。 通过这半日相处,苏楚澜对吴海强的个性已有所适应。 这名公安战线的老干警干练而又城府,尤其不喜欢别人绕着弯子跟他说话。和这人交流的最好方式就是直奔主题,可以省却掉冗长的前缀和铺垫,因为他对局势的判断,往往比你要更加全面和准确。 他不说,往往意味着他是要看你态度而已。 苏楚澜遂直起身道: “依我的想法,现在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寻找章越这件事上。”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 吴海强对他这个角度明显表现得很有兴趣。 “一来,章越是此案的关键,他手上掌握有大量李黑军犯罪的证据,找到了他也就意味着可以将李黑军送上绞架了。另者,现在的专项行动让李黑军已经有所警觉,加上他现在的行踪不明,所以我想如果要从查找他的犯罪证据下手恐怕很难,大多应该被他提前掩饰了。还有就是,无论章越是死是活,李黑军是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的,所以说如果趁此时李黑军不在南都市的时机加大力度找寻,极有可能会有所突破的。” 吴海强点头: “我也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可到哪里去找这是个问题啊,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有关章越这方面的线索。小苏,你有什么突破点吗?” 苏楚澜由着自己心里想的建议道: “我们可以尝试着从李黑军经营的各个娱乐场所入手,进行拉网式排查,争取不要放过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尤其是地下室和暗间,苏黑酒吧尤其不要放过,这地方是重点。” “嗯。”吴海强点头,转身朝陈林: “陈队啊,汇同消防部门一起对全市的各个娱乐场所进行一次大检查,可以针对娱乐场所的消防隐患做文章,其中穿插进我们的队员,重点是把李黑军名下的几个娱乐场所做一个整体细致的排查,尤其是对那个苏黑酒吧。” 陈林记下,立即回答: “知道了,吴局,我这就去安排,尽可能尽快采取行动,不让他们有警觉的时间。” “很好,去吧。” 吴海强点头,又冲陈林叮嘱道: “记住,一定要深入地下,把他们设计规划图里没有的暗室也给我挖出来!” “是,请局长放心!”陈林立刻挺直身子毕恭答道。 “去吧,去吧。” 吴海强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陈林转身离去。 “你等我会,小苏。” 吴海强用夹着香烟的手冲苏楚澜打了个招呼,回头又埋在办公桌的文件里批复着什么。 不到五分钟,吴海强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放: “走,小苏,我请你在我们局里食堂吃饭,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不比你们企业里的盒饭差哦!” 苏楚澜苦笑: “哪有还有什么企业,我两个月前已经从单位辞职出来了。” 吴海强明显一愣: “小苏,不好意思,我还真没听说。” 苏楚澜脸上挂着无所谓地笑: “个人原因,算了,都过去了。”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苏楚澜看了眼后随手挂掉,转脸朝吴海强抱歉道: “吴局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还真不能跟您一起吃饭了。我刚从外地回来,早约了一帮朋友见面。你看都等急了,电话都催过来了,我得赶紧走。” 吴海强佯装不悦道: “你小苏厉害了,我请你吃饭都不给面子。” 苏楚澜赶紧陪笑解释: “不是不是,吴局你别误会,实在是没想到在您这儿待了一上午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朋友那边是早就约好的。 ” 吴海强转而笑道: “算了,不为难你了,你有事就去吧,记得欠我一顿饭就行了。” 苏楚澜这才答应着急急告辞了出门。 等出了公安局大门,苏楚澜这才把手机重又掏了出来。 拨通那个陌生的号码,铃声振响了数声后,一个女声接起道: “喂—” 苏楚澜对手机那头礼貌道: “林筱你好!” 电话那头的林筱明显一愣,继而银铃似笑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声音。”苏楚澜平静答道,面带微笑。 “是么,我们才见两面而已,我的声音难道辨识度这么高?” “不是辨识度,而是确实好听,过耳不忘。”他依然脸带微笑,一本正经奉承道。 电话那头女人又笑,这次笑得含蓄而娇媚。 苏楚澜这才充分体味到一句挺无聊的话:女人所有娇羞都是为欣赏自己的男人准备的。他终于知道章越喜欢的是怎样的女人了。 他借着不错的气氛解释道: “不好意思,刚正在谈点事情所以才挂了你电话。怎么样,找我有何贵干?” 林筱的声音又在气氛里加了把柴: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啦?” 苏楚澜反倒一愣,生怕她话里有话。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得了女人,惹来她跟自己亲近绝不是什么好事。 苏楚澜不由开始反省起之前自己有些太过轻佻的态度来。 由不得他多想,电话那头的林筱口气微微一转问道: “别发懵了,逗你玩呢。就想问你这个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苏楚澜反应过来,随嘴问道: “今天礼拜几?” “周三啊,你这人日子过得!”女人在电话那头又招架不住地笑。 “闲呗。”他有些自嘲,算是答应道: “好啊,在哪?还是你那大山里的别墅吗?” 说实话,他提起那山里时心里还是隐有些余悸的。 “不是,我整天在这都待得发闷了。这样吧,我们在市里面见面吧?” “好啊,到时联系。”苏楚澜一口应承下来。 刚挂完电话,铃声又响,他看一眼接起,刚想开口便被欧曼云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怎么通这么长时间?!” 他下意识一慌,随口答她: “哦,没有谁,章迪,我刚跟她通了个电话而已。” 电话那头欧曼云的气焰立马上来了。 “苏楚澜,你骗谁呢?!章迪电话我刚打过,她还关着机呢!” 苏楚澜一脸无解,慌是自己撒的,歉也只能自己来道。 第235章 泳池,发掘潜力 苏楚澜压根不想骗欧曼云,可他实在解释不了自己刚才和林筱间的那通电话。本来是极其正常且容易说得清的关系,却因为自己在林筱别墅里住了一晚和刚才那通电话,而变得没法解释。 即便是面对欧曼云,这个跟自己素来没有纠葛的女人,他没无法保证她不会胡思乱想。 女人终归是这样,再高级的和再庸俗的女人,她们的心眼都是一样的。 “哦,刚才的电话是警方的同志在跟我沟通李黑军案件进度的事。”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连自己都感觉用词太过官方了一点。 “你已从警局出来了吗?一切都还顺利吗?” 电话里欧曼云倒没太在意,她更多关心的是苏楚澜谈话的结果。 苏楚澜: “嗯,刚出来一会,谈得还算顺利。” “那好,马上来‘伊曼’找我,我下午有空,真好带你去游泳馆。” “游泳馆?”苏楚澜不觉愕然。 “哦,电话里不多说了,你来了再跟你解释。”电话被那头的欧曼云挂断。 苏楚澜拿着手机在街角愣站了一会,这时候的日头很大,马路上的人烟稀少,周围的建筑在午后灼烫的空气里轮廓模糊。 银色的跑车从落满梧桐阴影的车库里开出来,欧曼云坐在驾驶室里,脸上戴着宽大的墨镜。 “上车吧!”她朝他招呼道。 苏楚澜依言坐上副驾的位置。刚一坐下,欧曼云就将一副新款的男士墨镜递到他手上。 “戴上试试!” 苏楚澜有些莫名其妙接过,看了眼。新款的雷朋rb3225,金色边框,蓝膜反光镜面。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笑道: “价格不菲啊,在下何德何能,能劳欧总如此破费。” 欧曼云墨镜后的秀目疾瞥了他一眼: “少跟我拽文,叫你戴就戴上!” 他哑口,默默依言戴上墨镜,对待这种女人还是少说话为妙。 欧曼云看他一眼: “不错!以后你就戴它了。”说着扭头启动跑车。 车子开在树影斑驳的北京东路,午后的车辆不多,微风里难得的清凉。 欧曼云这才开口: “像我们这种人还是少些见光避免阳光直射才是。” 苏楚澜纳闷: “我们?你是指哪种人?” 欧曼云: “你,我,徐谦这一类的。” “哦。”苏楚澜似懂非懂地点头,“晒月亮熬夜没事吧?” 欧曼云没好气道: “谁管你这个,你那种生活方式只会短命。” 苏楚澜暗吐舌头,这女的讲话够损的。 河西新城的一处体育馆门口,欧曼云从后座拎出个运动包摔在他手上。 “泳镜、泳帽、泳裤都在里面了,去男宾更衣室换上,我在贵宾专区的泳池等你。” “哦。”苏楚澜拎了包下车,走到一半回头: “你现在去哪?” 欧曼云也拎着个包下车,将门用力摔上: “我去女更衣室,还能去哪!” 贵宾区蓝色漾人的泳池里,长长的七八条泳道,寥寥无人。 苏楚澜穿着深色的游泳裤衩自我感觉良好地游了两三个来回。蛙泳的姿势有些拙劣不驯,但速度并不慢,多少能看出他小时候野泳的底子。 欧曼云出现在大理石池岸上的时候,苏楚澜一时忘记了脚下,险些呛了口水,双手凫动着才让自己平衡住。 她换上了件橙色的泳衣,纤细的衣带绕过后背绑在细长的脖子上。泳衣的腰部自然随身体弧度束成两道曲线。她栗色的波浪卷发高高地扎成一个马尾,显得青春活力,又那么与众不同。修长的美腿暴露在空气中,白得直晃他的眼睛。 她故意扑通跳进水里,溅了他一脸水花。 “看什么,没在游泳池里见过美女啊?” 苏楚澜一本正经: “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随即脸上又被欧曼云泼上了一捧水 苏楚澜坐在岸边看欧曼云沿泳道独自游了两个来回,橙色的身体在一池碧水的荡漾间很是好看。等她停下来,便问: “怎么今天有闲工夫请我来游泳?” 欧曼云这才想起什么道: “亏你提醒,我都险些把正事忘了。你快下来。” 苏楚澜跳进水里,和她面对面站着,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胸口那个云纹样的乌符。 “看什么看,专心一点好不好!”欧曼云红着脸有点嗔恼。 “专心什么?”他这才集中精神。 欧曼云慢慢指挥他道: “这样,你把情绪稳定下来,注意力集中,把呼吸放平缓,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把身体到水里去。” 苏楚澜问: “这是要干嘛?” “不记得这是我的任务吗?我答应老大他们一定要帮你找到打开冥空的办法的。” 苏楚澜这才明白,敢情今天欧曼云请自己来游泳,并不是为了培养感情增进友谊,而是为了锻炼自己穿越能力来的。 他无可奈何笑了笑: “好吧。” 苏楚澜依言闭上眼睛,等心绪平稳下来,这才深吸口气慢慢把自己潜进水里面。 在水里他睁开眼,看向自己掌心的青色圈纹。可足足过了大半分钟,手心的青纹一点动静都没有,看起来只像只泡在水里的纹身一样。 终于他憋不住气从水底冒出头来,欧曼云忙上前问: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没有?” 他摇摇头: “什么感觉都没有。” 欧曼云咬咬牙: “再试!” 如此依法试了四五遍,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气馁,央求道: “我们今天不试了行不行,我都快被你憋出肺气肿来了。” 欧曼云扑哧一声笑,随即又严肃道: “不行!继续试!我就不信连个进展都没有。” 他苦着脸,被欧曼云一下摁住脑袋,威胁道: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无奈,继续一头扎进水里 这一次他憋气的时间足有一分多钟,比前几次都要长。 等他从水里起身,欧曼云又上前急切问道: “怎么样,这次总有什么感觉吧?” 他抹了下脸上的水,一脸若有发现道: “该不会是36d吧?” 欧曼云恼起一脚重又把他踢进水里。 之后又试了三两次,看仍没有丝毫进展,欧曼云只好依了他,答应他今天的尝试暂告一段落。 重新上车,两人悻悻着往回程的路上开,欧曼云的手机突然在响。 欧曼云目视前方道: “你帮我接下。” 苏楚澜从她包里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嘀咕道: “徐谦?!” 第236章 初遇,越界者 印象中徐谦虽有手机,但不是个会主动跟人联络的人。 他虽是商人,但过得很修隐。 苏楚澜看欧曼云一眼。 “接吧。”欧曼云说道。 手机接通,按了免提。 “曼云啊,你现在哪里?”徐谦在电话那头问道,语气一如往常般不温不火。 “歉哥啊,我和小苏在一起,我们正在回伊曼中心的路上,什么事?”欧曼云依旧驾着车。 电话那头,徐谦: “哦,小苏也在啊。这样,刚接到老大的电话,有一名‘越界者’出现了。” “又有一名‘越界者’?”欧曼云的神情倏然严肃起来,“什么来头?” “2048年的。”徐谦口中提到了未来的某个年份。 “哦,三十年后的。”欧曼云随即问道:“老大他们的意见呢?” 电话那头徐谦: “老大和老二正在外地处理其他事件,所以一时赶不回来。他们意见是这人刚出现不久,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考虑把他原路遣返回去。” “好!”欧曼云问:“那我们在哪碰面?” 徐谦在电话那头说了个地方,并特意叮嘱那附近有个不小的福利彩票销售点。 挂完电话,欧曼云说道: “今天你赶巧了,正好跟我们一起去抓‘越界者’。” 她这话显然是冲着苏楚澜说的。 “越界者?”苏楚澜重复了一下这个让他倍感陌生的名词。 “嗯。”欧曼云点了点头: “等去了之后再跟你解释吧。” 南都老城,街道上被午后阳光炙烤得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从门楼间路过的脑袋几乎都会停下来对欧曼云这辆亮眼的跑车行以各种好奇一类的注目礼。这一片临街的房屋都不是很高,统一做成的门头虽是复古,但却使这里每一家看起来都差不太多,辨识度极低。 两人下车,站在水泥路面上张望了片刻。苏楚澜指着不远处一个白底红字的门头底下说: “你看,徐谦说的是不是那家店。” 那家店面的确要较其他家大了许多,门脸也是新装修的,从透明的橱窗看进去,可以看到开着空调的屋内有几个人正安静地坐着,在他们面前的一块大显示屏里正红红绿绿不停滚动着一排排的数字。 门口不远小卖部里有个人正向他们走来。 这人是徐谦,竟然少有地也戴着一副深色的墨镜。 徐谦走近,看见苏楚澜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苏你好。” 苏楚澜回以同样的微笑。 欧曼云问道: “人呢?” 徐谦扭头看向彩票店的方向: “在里面,刚才进去,穿深色衬衫的那位。” 苏楚澜顺他眼神望过去,彩票店里的确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正在对着显示屏看着什么。 “马上动手吗?”欧曼云问道。 “不急,一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再动手。这里是老城区,一有动静出来的全都是人,动起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嗯。”欧曼云点头,往身后屋檐下的阴影里站了站。 苏楚澜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名男子。 “那人就是你们说的‘越界者’了吗?”他问徐谦。 “嗯。”徐谦点头,“小苏你观察一下,注意他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苏楚澜听他这话,便有把眼光集中在这人的身上。 这时正值盛夏,这人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短袖的衣服。所不同的是,这人的脸和手臂这些裸露在空气里的部位,似乎都有一层类似于荧光一样的东西在闪动。起初苏楚澜还没太在意,以为是视线角度隔着玻璃造成的反光现象。然而真正观察下来,这人身体上的荧光的确不是玻璃的反光,相反却像是涂了层闪闪发亮的粉末状一样,而这种现象在其他人身上却丝毫没有看到。 “他身上那层闪着荧光的东西是什么?”他回头问徐谦,稍稍有些紧张。 徐谦看来对他的反应并不惊讶,微微点头: “没错,你所看到的那些类似荧光一样的东西只有我们几个才能看得到,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苏楚澜惊讶道:“那是什么?” “这种东西叫时齑,穿越时空后顺带过来的东西。”徐谦平静道,极像是位正在耐心回答学生问题的老师。 “时齑!”苏楚澜喃喃重复了几遍,然后问道:“什么意思?它和时空隧道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徐谦接着解释: “时齑,是充斥在时空隧道里的一种无处不在的物质,类似于我们空气里尘埃微粒一样。一旦通过时空隧道必会被沾染上这种物质,并会被顺利带去到所要去的空间里。” 苏楚澜惊讶道: “就是这种带着荧光的东西吗?” 徐谦再次点头。 这时一直监视着彩票店的欧曼云突然提醒他俩: “先别聊了,你们看那人已经有所动作了!” 他们两人回头,就看彩票店里的那人突然走到桌前拿起笔写着什么。 “他在干嘛?” “不知道。”徐谦表情一肃,说道: “走,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遂从屋檐下的阴影里出来向彩票店走去。 走到门口,欧曼云突然停住皱了皱眉,然后扭头对苏楚澜嘱咐道: “小苏,你去找找隔壁就有条巷子,你就在巷子里等我们。如果听到我们的招呼,你见机行事。” 苏楚澜点头就没再跟着他们进去。 他转身晃悠着在彩票店四周看了看。果然,在彩票店正门右侧的不远处发现有一条不大的巷弄,背着阳光,幽静清凉。 他只身走进巷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背靠着点起根烟。 烟才抽了两口,突然听到巷弄口一阵动静,随即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目。苏楚澜正在犹豫,忽听那人身后传来欧曼云的声音: “小苏,截住他!” 苏楚澜随即烟头一扔,一拳迎面将此人放倒。这才看清,原来这人正是那名彩票店里的“越界者”。 徐谦和欧曼云赶到面前,那人已经重又站起身来,正待要向苏楚澜反扑过来。欧曼云近前一步,一记掌刀正劈在这人脖颈上。这人随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楚澜看了这人一眼问道。 “抓紧时间抬上车。” 徐谦说着话便弯下身子抓住了那人的两条胳膊,苏楚澜赶紧也抓住那人的两脚。两人一起将这人一路抬回到欧曼云的车上。 “上车!”欧曼云招呼两人一声,随即坐到驾驶室里。 跑车加大油门,沿着午后无人的街道一阵烟地窜了出去 汽车开在城南老旧斑驳的水泥路上,一路向南经城门出城向郊外驶去。 苏楚澜坐在车子后排,身边躺着晕倒那人。看他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脸胡子邋遢,有点落魄。 徐谦由前排回头: “小苏,你搜一搜他身上。” 苏楚澜随即伸手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很快便从他右侧裤子口袋里搜出一张巴掌大的彩票来。 他看了眼,彩票很新没有折痕,像是刚从店里打印出来的。上面只打印了一串类似于彩票号码的数字组合。 “这是什么?彩票号码吗?”他拿着彩票问道。 徐谦点头: “准确来说,这是下期福利彩票开奖后特等奖的号码。” 苏楚澜心里一跳。 “下一期的特等奖号码?!” “没错!”徐谦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媒体均有报道:本省的福利彩票已经连续六期没有特等奖产生了,金额已经滚动累计到七百八十万了。” “七百八十万!”苏楚澜惊道: “是不是意味着一旦这个人下期中了特等奖,极有可能就是他一个人独得七百八十万的奖金啊?” “没错。”苏楚澜再次点头: “而这,极有可能是此人穿越时空回到三十年前现在的主要目的。” 苏楚澜点头,心里这才品出些点徐谦说话的意思来。 车在南郊的公路上行驶,开出去十几分钟才在路边的一处山丘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欧曼云扭头问徐谦。 “你等等。”徐谦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手机,“老二给我发了具体的位置定位,我核实一下。” 趁他们拿手机核实的工夫,苏楚澜下车,一个人往路边走了走。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这山虽然不大,但山色葱茏,四下都是高大而茂盛的灌木覆盖,山后又是一片群山蔓延出去,从自己站的位置望去,一目袅袅,根本无法望及山背后的情况。 不知何时,徐谦和欧曼云也下了车站到了他身后。 徐谦极目往山里远眺了片刻,伸手往山林间一指说道: “就是那个方位了,估计我们两个抬着这人还要走上半个多小时。” 苏楚澜对出力气的活倒并不反感,只是有些疑问道: “我们为什么还要把这人搬到山里面去呢,不是原地把这人结果了就可以了吗?” 徐谦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诧异着说道: “小苏你想哪儿去了?我们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结果别人的性命!再说我们万一杀了这人,那这人就这么平白地从这世上消失了,再往后的历史也就再没有这个人了。我们这么做,不是人为地改变历史又是什么?” 苏楚澜极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意并不要真正杀了这人。他只是想,既然这人平白无故穿越回来,那么结果这人的性命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人改变历史呢。 看了一眼他表情,徐谦随即便读懂了他心里想法,笑了笑道: “对付这种人,我们侍迦自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法。” 第237章 侍迦,时空看门者 “那我们侍迦自己的方式又是什么?”苏楚澜问道。</p> “我们的方式就是把他遣送回他来的地方里去。”</p> 欧曼云答道,此时她正看着远处的山势显得有些一筹莫展。</p> 此时已是黄昏,夕色落满山梁,层林尽染处,一群归宿的鸦雀呱噪成一片。</p> “快点吧,照这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呢!”欧曼云眼露忧色。</p> 苏楚澜心里悬着诸多问题,本想再追问点什么,看她催促只好暂且作罢。</p> 徐谦回头看车上:</p> “是得快点,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p> 苏楚澜听他们话里都有些着急的意思,索性回头一个人到车上将那名‘越界者’扛到自己肩上,回头噔噔几步走到徐谦他们面前:</p> “还要到哪里,你们走前面带路!”</p> ......</p> 才往山里走了一段路,苏楚澜就有些后悔了。</p> 这毕竟是山路,肩上负扛着的这人好歹也有一百五六十斤,逞能惩罚自己也没有这么做的。</p> 可这人既已扛在自己肩上,想再放下已没那么容易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手脚并用,如似在爬一样,很快,他的汗就下来了。</p> 欧曼云看了有些心疼,跟徐谦商量:</p> “歉哥,歇会再走吧,你看他累成那样。”</p> 徐谦看了眼手表,又看看他道:</p> “再坚持一下吧,等到那边再歇,时间有点紧,我怕来不及。”</p> 苏楚澜点点头,继续坚持着往上走......</p> 树林里光线很快暗淡了下来,加之树木重重叠叠,积草又深,很快他便看不见脚下的路了。</p> 走了大约半小时的样子,他几乎脱力,那人在肩头就像块千斤大石一般死沉。</p> “还要多久?”他气喘着问道。</p> 徐谦一直注意着自己手中的定位,此时突然站住。</p> “就是这里了,小苏里看看,能看到些什么?”</p> 苏楚澜听言止步,抬头朝前面看去。</p> 这里已是山林深处中一隅,四周植被丛生,黑压压一圈,如似层密不透风的遮盖一样。抬头即可看到一轮皎月直射在密林中央一片宁静的水面上。</p> 苏楚澜这才注意到,除了月光以外,这池水面上的局部竟像雾气似的蒙着一层神秘朦胧的银色光线。这光线不像月光,没有那么皎亮清晰,只像是层水雾蒸腾起来的光圈,那其中若丝若缕地悬浮着一些如同银丝一般的物质,如不细看很容易一眼就忽略掉。</p> “那里吗?”他用手一指。</p> 徐谦点了点头:</p> “还好我们及时赶到了,再有半个钟头,这圈光线就会完全消失不见了。”</p> “这是?”苏楚澜猛然间好像有点明白了。</p>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使用的时空隧道。”徐谦点了点头指挥他道:</p> “来!再坚持几步,把他靠近水面那边放下。”</p> 苏楚澜听言,便背着这人按他指的方向又走了几步,直走到靠近水岸边才把这人一松手放在草地上。</p> 那人落地一震,很快睁开眼睛。待到看清眼前周遭这熟悉的环境后,他一下惊得猛然间坐起,随即身子像触了电般地一弹而起,作势就想往林子里窜去。</p> 苏楚澜动作比他迅速多了,一伸手薅住他后脖领子就把他拽了回来,转眼一伸手又把他扔回到原地。</p> 那人“窟通”摔在地上,连疼都没喊就坐了起来,随即一脸骇然警觉道:</p>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p> “别问我们是什么人,你只需管好你自己是什么人就好!”</p> 徐谦说着话近身一指点在这人的额头上,速度之快,让这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p> 说也奇怪,徐谦这一指并不重,那人在踉跄两步之后抬头,脑门上竟像是显示屏似的印出一个荧光的数字“1”来。</p> 那人倏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迅捷“窟通”一声竟然跪在了地上。</p> “求求你们,我好不容易才过来,千万别让我再回去了!”</p> 那人竟然害怕得磕头如同捣蒜。</p> 徐谦面目不改,一副无动于衷。</p> “你自己走回去,还是我们帮你一把?”</p> 那人抬头,神色几近绝望:</p> “我就算回去,这辈子也算完了。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有多惨吗?”</p> 看几个人没有反应,这人近乎抽泣道:</p> “我三十岁一事无成,赌博打架丢了工作,老婆也跟我离婚了。我就这么昏昏噩噩地活到六十岁,没钱没家也没有谋生的本事,整天活着都不知道有什么意思。”</p> 转而又哀求:</p> “我求求你们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吧,我一定好好做人,绝不敷衍混日子了。”</p> 苏楚澜被他所述惨状讲得几近心软,心想如照这人的话,这人的一辈子这样恐怕就算是完了。</p> 徐谦依然面目平静道:</p> “于是你就特意查询并记下了这一期的福彩中奖号码,想通过这种方式回来让自己发迹一回是吗?”</p> 那人听后立即愕然无语,结舌间眼神也随即暗淡下去,喃喃着还欲自辨:</p> “我只是一时糊涂了,我想这样可能钱来得快一点.....”</p> 徐谦看了下腕上的时间,催促他道:</p> “回去吧,你终归还留着一命。”</p> 那人无奈着起身,转身向着水面那片闪着亮光处缓缓走去,嘴里面尚还在喃喃自语:</p> “我还有一命,我还有一命......”</p> 说着说着,突然语气一停,转身间表情突然变了,眼神几乎发狂着折向向丛林处跑去。</p> 几乎同时,苏楚澜注意到了欧曼云递与他的一个眼神。他会意地叹了口气,一转身便奋足跑到了那人的面前,抬手间便把这人直直打飞了回去。</p> 这人落水处正在那片水面的中央,随着一阵好大的水花溅起,水面中央也随即平静了下来。苏楚澜注意到,那团朦胧的荧光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徒留下水面处荡漾着一圈一圈在夜幕底下闪动着的光感。</p> 三人在水岸边站了片刻,直到水面平复如常刚才转身往回走。</p> 一路上苏楚澜都没有说话,直到快走到他们的车前,他才问道:</p> “那这人这样就算回去了吗?回到2048年?”</p> 徐谦点头。</p> 苏楚澜接着问道:“那他回去后又会怎么样?”</p> 徐谦脚步不停地回答他:</p> “接着过完他这极为不堪的一生。”</p> ......</p> 回程的车里,苏楚澜极为认真地问了徐谦一个问题:</p> “我们到底是什么人?”</p> “侍迦啊。”欧曼云代徐谦回答。</p> “这我知道,可我们的职责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p> 徐谦目视着夜色里的前方,语气平静道:</p> “回去之后告诉你。”</p> 车在起灯的公路上画过一道流利的银色,在星辰还未完全缀满夜幕前向返城的方向疾驶而去。</p> ......</p> “你的身份就是一位侍迦,这一点,之前我曾告诉过你。”</p> 欧曼云湖畔山居别墅的客厅里,徐谦注视着苏楚澜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是说。</p> “我知道。”苏楚澜点头。</p> “老大、老二、我,以及她,都是侍迦的身份。”</p> 徐谦用手指向欧曼云,这时她正从厨房一脸贤惠地端着三碗甜汤走出来。</p> “嗯,这我也知道。然后呢?”</p> 苏楚澜从欧曼云手上接过甜汤,眼睛仍注视着徐谦。</p> “我们几个都是时空的看门人!”</p> 徐谦说完,苏楚澜险些将手上的甜汤洒了出来。</p> “你说什么?我们是时空的看门人?”</p> 他几乎敢肯定,这是一个之前没有任何人尊询过他意见的新的身份。</p> “嗯。”徐谦确定地点头,“这也就是我们侍迦的职责所在。”</p> 徐谦看着苏楚澜从愕然中缓和过来的眼神,接着说:</p> “你知道,时空是个庞大、高速、高能量的,而且存在了几百亿光年的物质载体,当然它本身也是由不可知物质组成的。它从宇宙诞生之日就开始存在,而我们所理解的时间只仅是它的一个纬度而已。”</p> 苏楚澜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已经掉进了面前的甜汤里。</p> “那,那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p> 徐谦接着说:</p> “时空在时间轴线上的发生,我们称之为历史、现在,或者是未来。时空是有序的,所以我们的时间也是有序的,所以一切时间轴线上的发生也是有序的。只不过这种有序,绝不是我们现在简单意义上理解的有序所可以去理解和定义的,它所谓的有序要远远深奥和复杂得多。”</p> 现在的苏楚澜,几乎敢肯定自己的脑容量有限得让他不敢面对。</p> 徐谦笑道:</p> “没事,不能理解也属于正常,你只要知道时空是有序而且是有自己运行规律的就行。”</p> 苏楚澜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神色一如既往地迷惘着。</p>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们的职责就是要阻止违背时空发展规律的人和事。通俗来讲,就是那些跨越时空纬度的穿越行为。”</p> 徐谦终于讲到正题上了。</p> “我明白,你曾经说过穿越时空者往往会破坏时空里本来就有的发展规则,令历史进入无序和混乱状态对吧?”苏楚澜问道。</p> 徐谦点头:</p>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及时发现并制止这些时空穿越者,把他们送回到他们原本该在的时空里,让历史发展回归正常。”</p> 苏楚澜突然想起问道:</p> “你不是曾说过,时空本身也有这种纠正错误的能力吗,比如令某个穿越者突然死亡或是消失什么的?”</p> “没错。”徐谦点头:</p> “不过那样做的代价太大,往往是改变已经发生到一定程度后时空的自发反弹的纠正行为。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可改变,比如王莽。”</p> 徐谦又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倏然令苏楚澜心惊起来。</p> 第238章 激发,关于侍迦的特质 “像王莽,还有你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人,诸如此类穿越时空到达异界者,我们统统称其为'越界者'。”</p> 徐谦接着说道:</p> “作为侍迦,阻止‘越界者’是他的首要任务。我们拿王莽来举例,你看,等到时空对他的一系列‘逆行’产生反应,并开启自纠模式令他骤然死亡的时候,他所造成的影响已经波及深远,无法估量了。如果当时的侍迦及时采取措施,在穿越之初就阻止了他,并把他及时送回到原来的时空,那后面一系列事件就断不会在历史里面发生了。”</p> 伴随着徐谦的感慨,苏楚澜不解问道:</p> “这也就就是个王莽而已,但听你口中说起来,却好像穿越时空的人挺多似的。”</p> 徐谦笑不说话,欧曼云却从一旁接过话题道:</p> “苏楚澜,你之前可能确是没听过多少关于'越界者'的传闻,但事实上,他们就是确确实实的存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的'越界者'可能也确是没有多到让人数不胜数的地步,但绝对不少,甚至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你今天下午看到的仅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例而已。”</p> 下午处理“越界者”那一幕让苏楚澜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他不免担忧道:</p> “你们的意思是说,像下午发生的这种事会很多是吗?”</p> “多与少,这不正是一个侍迦的职责所在吗?”</p> 徐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语气平和着反问他道。</p> “我的职责?”他一愣。</p> “我们的职责。”徐谦说道:</p> “每个时代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越界者',科技越发达,越是避免不了科技后面形形色色的好奇心。他们可能来自未来,距离现在一两百年后的文明。当然,他们也可能来自从前,最早可已追溯到几千年前商汤时代的一些巫族。他们大多抱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而来,当然也有像你这样,误打误撞在特定的机缘巧合下被时空隧道运送过来的,但这种情况机率极小,除非是天赋异禀者。”</p> 欧曼云轻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嚷了句:</p> “真瞧不出,你还是个天赋异禀者。”</p> 苏楚澜回瞥她一眼,有些孔雀开屏般的沾沾自喜,仿佛雄性魅力又在谈话间提升了不少。</p> 就听徐谦继续说:</p> “他们来到另一个新的时空后,往往大都不会泄露他们‘越界者’的身份,会选择低调、隐秘,尽量不出人头地的生活,过得与普通人基本无二,极像是普罗大众中庸庸碌碌的一员。像王莽这一类身怀野心、锋芒毕露者,毕竟只是少数。”</p> “他那是作死!”苏楚澜轻声嘀咕道。</p> 看两人眼神诧异地看他,他忙接着问道:</p> “那如果这样,我们要识别他们岂不是很难?”</p> 他自己没觉得,其实问话间,他已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侍迦身份设定了进去。</p> “是。”徐谦点头:</p> “好在我们的侍迦身份对每次时空隧道的出现都会有所感知。只要我们感知到时空里的变化,就意味着有人通过时空隧道穿越过来了。这时老二若雷就会通过他的计算精准测出时空隧道出现的位置,以便于我们第一时间找到'越界者'。”</p> 欧曼云这时突想起什么,插话问到徐谦:</p> “昨晚老大和老二是不是就到外地执行任务去了?”</p> “是的。”徐谦点头:</p> “前两天云南楚雄地区就发现有时空紊乱的迹象,估计又是有穿越行为发生。所以收到消息后,老大老二就赶着昨天最晚的一趟班机飞过去了。”</p> 苏楚澜恍然大悟,他这才了解了昨天晚间王汉邦和若雷突然离席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去调查'越界者'去了。</p>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p> “这么长的时间,'越界者'难道只会待在原地不会跑掉吗,一旦跑掉,如何找寻他们呢?”</p> “小苏,你还记得今天你在那人身上看到的时齑荧光吗?那就是我们寻找他们的依据。”</p> 徐谦礼貌地请欧曼云泡了杯茶,接过后接着说:</p> “任何一个通过时空隧道的'越界者',他们身上都一定会沾有时齑的微粒,这一点是无容置疑的。通过这些唯有我们才能看到的亮着荧光的物质,我们就能顺利找到'越界者'。”</p> 苏楚澜正要点头,徐谦却话锋一转说道:</p> “当然,通过时齑找寻'越界者'的方式也有例外。”</p> “难道说这种时齑微粒也像尘埃粉末一样,也可以通过洗涤的方式清洗干净吗?”苏楚澜的反应不慢,立刻想到一定有方法可以令时齑消失掉。</p> “不是。”徐谦摇了摇头:</p> “时齑这种时空微粒是在时空里通过高速运动沾附到'越界者'身上的,所以用普通的清洗方式根本是无法将它们去除的。你可以想象,它就像是你皮肤的角质层一样,几乎已于表皮合二为一了。”</p> “那你所指的例外是什么?”</p> “我所指的例外是一种人为的掩饰。它能造成时间上的延误,最终使得“越界者’无法正常找到。”徐谦极有耐心地解释道:</p> “一旦此人一直待在我们侍迦无法找得到他的地方,那这种寻找和阻止就会变得异常的困难。”</p> “比如呢?”</p> “我们再拿王莽其人来举例。他之所以能逃过侍迦的找寻,就是因为他出身在当时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他的姑姑是汉孝元皇后王政君,属于钟鼎高禄之家。他自小整日身处深宅高墙之内,出入则有轿舆车马接送,要想见他一面真是难之又难。更别提他24岁时入朝做官,官拜黄门侍郎后了。那种情形下,普通人想见他一面都是难上加难,更别提靠近他身侧左右了。所以根本给不到侍迦者机会去分辨他是不是'越界者',以至于贻误了时间,造成他后面篡权当政等一系列扰乱历史秩序之举。教训可谓惨痛之极啊!”</p> “我记得王莽足活到快近七十岁,难道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侍迦连一丝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吗?”苏楚澜不解道。</p> 他对中华文明史还是多少有所了解的。据说王莽在任大司马期间礼贤下士,乐于亲民,还有一段很长时间蛰伏在野的经历。照这样看来,绝不会连一点分辨他是“越界者”的机会都没有的。</p> “小苏你提的问题很好。”徐谦竟然破例夸奖他,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孩子。</p> 徐谦解释:</p> “没错,后期我们的侍迦是有一些机会可以见到他。但你知道吗,等到后来,我们侍迦即便再见到他,也是没有办法分辨他是不是‘越界者’了。”</p> “那是为什么?”苏楚澜问。</p> 徐谦:</p> “那是因为时齑毕竟也是一种物质的存在形态而已。随时间推移,它也会像其他物质一样在时间里慢慢被磨灭掉的。只不过,它磨灭的时间需要更长一些而已。”</p> “原来是这样。我原还以为这时齑是会一直吸附在‘越界者’身上,陪伴他终身的。”</p> “并不是。”徐谦微微笑道:</p>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界者’在新的时空里经历着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久而久之,身上携带的时齑微粒就会越来越少,直至磨没消失殆尽,在我们眼里变得和正常人一样。那时,你再想分辨他是不是‘越界者’就已经无从辨别了。”</p> 苏楚澜这才了解徐谦所说的例外是什么了。原来时齑也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它也是有“时效期“的。</p> “你们俩还要准备聊到多晚?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p> 欧曼云一旁百无聊赖问道,顺带着慵懒地打了个足称妩媚的哈欠。</p> “你累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跟谦哥再聊会儿。”</p> 苏楚澜扭头回她。今日经历的事让他心里有诸多好奇,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份就快呼之欲出了一般,正聊在兴头上,哪舍得这么早休息。</p> “今天累了,我不回市里就睡这儿了。你们俩慢慢聊,我先上楼歇息了。”</p> 说着话欧曼云起身,又婀娜着身姿上楼。</p> 目送其离开,不知怎的,苏楚澜总觉得她背影格外的好看。曲线而挺拔,总有着种摄入骨髓一般的说道不清的魅力。</p> “曼云为人不错,就是有时性格桀骜倔强了些,像男孩脾气,你这些日子和她相处得还好吧?”</p> 徐谦突然微笑着问他,搞得他像被猜中心思一般略微有些局促起来。</p> “还好还好。”他忙着敷衍答道。</p> 徐谦起身,临窗看向夜色里寂静的湖面,突然问了句:</p> “小苏,你知道你身为青纹侍迦的特质吗?”</p> 苏楚澜愣了愣没有说话,他不知为什么徐谦会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p> “你身为青纹侍迦,是我们五个中唯一一个能穿越在不同时空的人,也只有你,才能以自己意志打开时空隧道的大门。”</p> “那又怎样?”苏楚澜有点不以为然。关于自己的特质,他曾听他们说起过,所以不觉得惊讶,倒是心里隐有些遗憾到现在都没能掌握自如打开时空之门的方法。</p> “那又怎样?!“徐谦扭头问道:</p> “你知道你的这一特质,唯有欧曼云才能帮你激发出来吗?”</p> 第239章 侍迦,专属温柔乡 苏楚澜不可思议般瞪大眼睛,由于此刻欧曼云刚上楼,所以他只能压低声线问道:</p> “我能请教下这是为什么吗?”</p> 刚才从徐谦口中得知,自己体内蕴含的侍迦特质得由欧曼云来帮自己激发出来。对此,他表示不太能够理解。</p> 怎么莫名间自己又跟某人扯上某种关系了!</p> 徐谦摆手,表示无可奉告。</p> “你别问我为什么,侍迦由来的惯例就是这样。你是经她一手发掘出来,她是你的牵引者,自然你的特质也只能由她来激发。几千年来侍迦的传承历史一贯如此,从未有过特例。”</p> 苏楚澜顿时沉默,只觉冥冥中仿佛注定了自己和这女人必被扯上了某种的关联。至于这层两人间的关联是什么,自他混沌幽暗的心底豁然产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来,这感觉竟让他无端端有些害怕起来。</p> 至于为什么害怕,怕的又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p> “这是个笑话吗?”他问。</p> 徐谦认真表示:</p> “对不起,我这人从不讲笑话。”</p> 不讲笑话的徐谦,由来他跟苏楚澜说的都是真的,关于这一点,苏楚澜深信不疑。</p> “为什么我要一定学会如何打开时空之门?我觉得就这样不也挺好?”</p> 他突然一副满于现状道。</p> 说实话苏楚澜真是这样想的,他有种感觉,自己一旦掌握了某方面的技能,使命感也必将会随之而来。他本就是个自在不羁、不愿受限制的性子,干什么都千万别跟使命感扯上关系,那玩意太累,辜负之后更容易失落。</p> 徐谦回头在他面前坐下,抿一口茶水间,笑容已经收敛起来。</p> “这恐怕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有些责任不是用躲就可以躲掉的。你可以设想如果不是这个侍迦的身份,你苏楚澜此时会身在哪里?”</p> 哪里?这还用问吗,天堂,不是早该是灰飞烟灭了才对吗。</p> 苏楚澜自己清楚,从他失足从楼顶上摔下的那一刻,自己就应该是告别这个人世了。而眼前,自己好端端在这里坐着,睡觉、吃饭、泡妞、打架......统统的这一切,说白了还不是拜这个侍迦的身份所赐。</p> 但他仍是心有不甘道:</p> “我看今天白天发生的这一切,有我没我你们还不是一样能办得到?”</p> 徐谦看他一眼,从桌上拿起茶杯细细品抿了一口。</p> “我今天一直在催促你们尽快赶到那山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p> 苏楚澜摇头,他确实不知,但他知道自己为了扛那人差点把自己累个半死。</p> 看他没说话,徐谦说道:</p> “是因为那人穿越来的时空隧道是有时间限的。”</p> “什么意思?”苏楚澜问道:“难道还有过期不候的道理?”</p> “说白了就是这样。”徐谦点头,“任何一个空间磁场所能积攒的能量都是有限的,一旦通过这一能量将时空隧道打开,它所存在的时间也只能维持三天的样子,过后它就会自然消失。”</p> “如果隧道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人就再也回不去了?”苏楚澜紧接着问道。</p> “是,没有时空隧道谁也回去不了。”徐谦点头,“要想重新打开它,唯有借助其他新的能量,而这能量只有你身上才有。”</p> 徐谦说完不再说什么,只将眼光稳稳地注视在他身上。</p> 苏楚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打开时空隧道的能量源。</p> “可我现在并没有能力能随意自如地打开时空隧道啊!”</p> “是,所以才要通过某种方式将你体内的能量激发出来,由此达到可以按照要求随时打开时空隧道。”</p> 徐谦接着补充说道:</p> “这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也不能保证能在三天时间限内将‘越界者’抓到,并准时送他到他穿越来的地方。万一来不及,我们就得借助你的力量重塑一座时间隧道,并通过它将这些逾期的‘越界者’送回去。”</p> “我懂了。”</p> 似是自言自语中,苏楚澜已完全懂得了徐谦所说的意思。原来自己的作用就是依靠自己能力重新打开一座时空隧道,并由此将那些滞留时间较长的‘越界者’送走。</p> “那这些所谓逾期的‘越界者’会有多少,他们都散布在哪里?”他谨慎地问道。</p> “没有确切的数字。”徐谦思索着说道:“按照汉邦和若雷的估计,数目大约在十人左右,分布在天南海北,坐标暂不确定,这里面还不包括国外的。”</p> “这么多!”苏楚澜禁不住感慨。</p> “嗯,大多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有少部分是在我们手上逃脱的。”徐谦若有所思道。</p> “那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人,并且把他遣送回他们来的时空去吗?”</p> “差不多。”徐谦点点头。</p> ......</p> 午夜的时间在谈话里过得飞快,在接近尾声时候,徐谦突然想起什么,问他道:</p> “你们俩这样没有章法地尝试也不是个事,最好能借助一些实物来辅助你激发潜能。”</p> “你所指的是什么物件?”苏楚澜问道。</p> “你升华为侍迦身份的年代应该是在唐朝后期吧,如果能找些当时年代的老物件,没准上面附着残留的一些信息能帮助到你。”</p> 说着他思忖道:</p> “要不我改天带你去南都博物馆走一趟吧,说不定会有所发现。”</p> “这也好。”苏楚澜点点头应他。</p> 徐谦对于他,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存在。他和他之间,一直不需要太多客套。</p> 徐谦看表。</p> “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这一天够累你的了。”</p> 他面目亲和着微笑:</p> “不打紧,这才刚开始。”</p> ......</p> 送离徐谦,他关上门,随手打开了别墅的安防系统,昨晚间发生的事闹得他有些心有余悸,他心思多些防备终归不是什么坏事。</p> 上楼,推开自己卧室虚掩的门。屋里只亮着盏昏黄的床灯,于无声处将温馨洒满了一床。想来这是欧曼云睡前特意帮自己留的。目视此景,他心里流出些别样的柔软来。欧曼云终归是个女人,细心起来也还是那么的温暖体贴,于不经意间流露出她平常不为人觉察的另一面。</p> 想到她白日在游泳馆里微愠的眼神,他心里竟生出些许可爱的感觉来。</p> 唉,女人啊!</p> 他一面笑着摇头,一面推开浴室间的大门。</p> 一刹那间,他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险些叫起来。随即一股热流直涌上大脑,血脉顿时贲张沸腾起来!</p> 洁净釉亮的浴缸里,欧曼云正裸着一对象牙一般瓷白细腻的肩膀脉脉含情注视着自己,自她的胸口处晃动着溢开了整整一池的泡沫,那对笔直白腻的长腿如同舞蹈般一曲一伸定格在浴缸的边缘,撩拨直了他的视线。</p> “你......”</p> 苏楚澜当即愣在浴缸前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脑堕入一片空白。</p> “还你什么,来嘛!”</p> 欧曼云羞楚着眼,一伸秀臂揽住他胳膊,随即稍一用力一下就把他拽进了浴缸。</p> 他措不及防和衣栽进水里,瞬间跌入一片温柔乡,刚想挣扎,面前便撞到一对酥软。</p> 这是白天里见到的36d!</p> 他顿觉自己无力抗拒,由着自己向两峰之间沉沦下去......</p> 直到他呛了口水,猛然间被欧曼云一把将他推出水面。她眼神里满是期望着看着她:</p> “怎么样?有感觉吗?!”</p> “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自己懵得厉害,语无伦次反问道。</p> “我是问你有没看到时空之门的感觉?”</p> “没有.......”</p> 他据实以答,哪个男人还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其他?去他娘的时空之门!</p> 欧曼云顿时换作一脸沮丧,飞快推开他,裹着一身湿露露的浴巾从浴缸里翻身站起身来,一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径直朝浴室外走去,怏怏着嘟囔:</p> “想不到老娘我连色相都牺牲了也还是不灵,唉,睡觉吧!”</p> 直到她摔门离开他卧室,他还依然呆呆立在浴室湿漉漉的镜子前,鼻血流了一地......</p> 我去!这到底算什么意思嘛?不知道荷尔蒙暴走的时候是很不容易平歇的吗?</p> 被欧曼云这一闹腾,他彻底没了睡意。匆匆洗了把澡之后,他便裹了件睡衣把自己晾在露台上了。</p> 八月的夜空星斗满天,远方湖影翠微处天际如墨。</p> 手机在身旁极小地震动了一下,他拿起看时,只见一条短信:</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想试一下用这种方式是不是对你管用。”</p> 他苦笑下,随即回了条信息:</p> “管用,我现在已经睡不着了。”</p> 手机又一震,她回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p> ......</p> 清早他被一阵晨风冻醒,才发现不觉中自己在露台凉椅上睡了一晚。</p> 远方晨曦从湖色发亮处渐醒,透着一丝微光,他看见远处别墅区外的围墙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渐渐驶离这里,朝着远方的绕城路开去。</p> 苏楚澜猛然警觉,刚直起身来,却发现身边的手机在突然震动。</p> 他拿起手机,一个熟悉的名字:</p> 吴海强!</p> 第240章 悬念,花和女人 苏楚澜犹豫一下没接电话,他再定神搜索那辆轿车,却已看不见它的踪影。</p> 那辆车的外形如此熟悉,不会是前一晚等在小区外的那一辆吧?</p> 想到这里,他倏然皱起眉头。李黑军难道真是在安排人监视我?为什么呢,如果纯粹是为上次酒吧里章迪的事,恐怕是不值得。他李黑军现在恐怕连自己都无暇自顾,哪有那么多工夫来顾及那一档子小事。那又或者他已觉察到自己正在调查章越失踪的事了?</p> 苦苦思索半天未果,手中电话再一次吓人般震动起来。</p> 依然是吴海强。</p> 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吴海强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烟气熏燎的嗓音扑面而来:</p> “小苏啊,不好意思,这么早把他打扰起来!”</p> “没事,吴局,什么事您说吧?”苏楚澜没跟他太多客气。</p> “你今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最好再到我局里来一趟。”</p> 他的话在苏楚澜意料之内,这么早打电话来找他肯定是有事。</p> “什么事,能在电话里透露一些吗?”他问。</p> “哦,这个嘛。”电话那头的吴海强顿了一顿,“是关于调查的事,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可能需要当面跟你聊一下。”</p> 他依然没有透露什么事,不过看起来的确是有了些意料之外的发现。</p> “好吧,下午,下午我会去局里找你。”</p> 苏楚澜匆匆跟他敲定了见面时间,便挂了电话。</p> 欧曼云破例早起得特别早,不知道是被他通电话的声音吵醒,还是根本一夜就没睡好,反正看气色睡得并不是很好。一双眼睛有点泛着血丝,脸色也不是太好,冒一看以为是一夜没睡的样子。</p> 苏楚澜看她气色不觉有丝心疼,女人不像男人,睡眠对她们来说很重要,一旦睡不好,脸上便立马显现得气血两亏。</p> “你起这么早干嘛,看你这样子。再去睡会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劝她道,语气里丝毫没掩饰对她的心疼。</p> “刚才谁的电话?”</p> 欧曼云幽幽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电话的事。</p> “没什么,公安局吴局的,约好下去去局里谈点事。”他实话实说道。</p> “是章越的事有进展吗?”她又问,清晨的身体在宽大的睡衣下清瘦可人。</p> “嗯,估计是的。”他点头。看着她未施妆容的素颜,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素颜的样子更像个楚楚动人的女孩,一丝生意场上女强人的味道都没有。</p>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似洗却铅华的样子很是珍贵。</p> 从认识她起,她一直以坚强自立的面目示人,坚硬独立的外表底下,很少给人看到她柔弱依赖的一面。但苏楚澜知道,她只不过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了而已,在自己跟她交往这段时间,他其实不时能感受到这女人对自己的关心,她其实更多是不愿意流于表面而已。</p> “这一早打电话来,估计是有些新的线索。”他补充道。</p> “哦。”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p> “你这两天跟章迪联系了吗,她现在怎样?”</p> 经她一提醒,苏楚澜才想起昨天忙了一天,都没想起来给章迪打个电话。现在太早,一会一定要抽空跟她通个电话。</p> 他笑:</p> “这两天忙忘掉了,一会有空再打吧。”</p> 他转身朝楼下走去,刚走至门口,就听她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p> “昨晚的事你别太介意,我不过是试探着为你激发潜能而已。”</p> 苏楚澜嗯了一声,脚步没有停歇地下楼,可脑子里萦绕的全是她那副肌肤柔美不胜羞却的模样。</p> ......</p> 下午两点,南都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吴海强的办公室里。</p> 照常一屋子的烟雾缭绕。</p> “陈队,你把情况向小苏介绍一下。”吴海强手上拿着烟,指了指苏楚澜说道。</p> 陈林一手拿着材料,转头朝向苏楚澜介绍道:</p> “目前针对南都市宾馆酒店、桑拿洗浴中心和会所、酒吧的消防专项治理活动正在进行。我们特意梳理了李黑军其人名下的产业,并作了专门的布署安排,相信不久后就会有消息反馈过来。”</p> 苏楚澜点点头,想不多这次警方的动作还真快。他报以微笑,表示满意。</p> 陈林接着说:</p> “另外,我们还从相关部门调取了李黑军其人名下的房产情况。他目前在南都市共有两处房产,一处在市中心,另一处在南宁区。”</p> 他顿了顿道:</p> “但是有一点奇怪的是,他经常出入的城东郊养龙别墅的房产竟然不是在他名下的。”</p> “那在谁的名下?”</p> “是一个女人名字,林筱。”陈林答道。</p> 林筱?!这个突然跳入脑际的名字令苏楚澜颇觉意外。</p> 怎么可能?林筱名下怎么可能竟有这么大一处房产?她不是曾说过她的家境并不宽裕所以上学时就开始出来走秀打工的吗?那她怎么有可能买得下这么大一处房产?</p> 难道说这处房子是李黑军买给她的?可能吗?</p> “是你认识的那个林筱吗?”吴海强问。</p> 苏楚澜点了点头,随即说道:</p> “陈队,麻烦你把李黑军名下两处房产的信息拿给我看一下。”</p> 陈林略是迟疑了一下,直到回头看到吴海强点头,他才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了苏楚澜。</p> 李黑军的两处房产,一处在闹市区附近,120平米,是个高层精品公寓式的住宅;另一处是位于南都市郊南宁区的一栋别墅,两层上下200多平米,不算是太大。</p> 就市价估算,这两处加在一起总价值也不应该超过林筱现在所住养龙山庄别墅的价值。</p>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问题?”吴海强问道。</p> 苏楚澜皱了皱眉问他:</p> “你觉得你会住着不到一千万的房产,然后把价值两千多万的房产送给别人吗?”</p> 吴海强愣了愣,立刻笑道:</p> “小苏啊不瞒你说,我倒是想。可我自己家里九十几平米的房子还在付着按揭贷款呢,你让我怎么送?”</p> 几人一阵大笑。</p> 笑完后吴海强立马变作认真问道:</p> “怎么小苏,你是在怀疑......”</p> 苏楚澜点了点头回答:</p> “谈不上怀疑,我只是突然对林筱这个人有点感兴趣。”</p> “你不是早跟林筱很熟了吗?”吴海强问道。</p> 可以理解吴海强的想法,因为那天他曾亲眼见到苏楚澜从养龙山庄里走出来。</p> 苏楚澜笑容有丝尴尬:</p> “我如果跟你说我跟她不是很熟,你信吗?”</p> 吴海强微笑着说:</p> “我信!”</p> ......</p> 在离开吴海强办公室前,苏楚澜特意拜托了陈林一件事。他要他尽快查一查有关林筱这个女人的背景资料,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周末跟林筱晚餐前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女人。</p> 没错,他对黑爷的这个女人突然间感起了兴趣。</p> 出公安局大门,苏楚澜径直打了辆车去往东郊徐谦的灵谷书院。他的那辆不算新的别克车已经停放那儿两个多月了,之前他开着徐谦的车进城,后来就再也没去过。</p> 一路之上他没打电话通知徐谦。只是拿车这一件小事没必要烦扰到他,毕竟徐谦平常还有很多公事要办。身兼在学者和商人之间,他理解徐谦也不容易。不像自己,最起码现在不用辗转折腾在世俗的利益世界里,还算落得个自由痛快。</p> 国父山的山路一如往常的幽静,曲折往里开了十几分钟后,他在书院外的竹林前下车,老远就看见自己的别克车正安静地停在路边。那一扇庭院式的圆形拱门依然开着,从里面的园圃间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p> 他忽然心念一动,抬步走了进去。</p> 离远看到徐伯正在园圃间劳作。他是徐谦老家里的远房亲戚,因为善于打理苗圃花草,所以被徐谦请来帮忙,顺带在没人时看管一下书院。</p> 苏楚澜跟他见过面,所以直接走上前去打招呼:</p> “徐伯,还记得我吗?小苏,徐谦的朋友。”</p> 到底是上了年纪,徐伯反应了半天才豁然想起道:</p> “小苏啊,我记得你,徐谦还特意关照过我。”</p> 他报以微笑道:</p> “徐谦今天在不在?”</p> “徐谦一早去公司了,现在还没回来。”</p> 徐伯客气着要带苏楚澜上楼,苏楚澜忙说不用,叫徐伯只管忙自己的,他随便来看看就走。</p> 说着他便沿着徐伯的苗圃四下“闲逛”了起来。</p> 当他走到一株开着五彩花瓣的植株前,你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会,片刻眼里露出一种肯定的表情。</p> “徐伯,这一株就是往生花吗?”</p> 徐伯走至近前看了眼道:</p> “小伙子记性真好,没错,这就是往生花,这花可稀罕着呢!”</p> 苏楚澜笑点头道:</p> “我记得上次来时你还曾告诉过我,这往生花花开五色,细香悠长,说古时常会有心怀邪念的术士用它来盗入别人的梦境,真有这么神奇吗?”</p> 徐伯露出满意的表情,只啧啧赞叹道:</p> “小伙子不错,我当初跟你讲的想不到你还真有心,句句记得!”</p> 转而又接着说道:</p> “这往生花不只是稀罕,它还神奇,据说追溯到商周之前的上古时期,它还是部落巫族间用以占卜和实施幻术的通灵草呢。”</p> </p> 第241章 无解,女人星球 经历了狱族间的诸多事件之后,对于这往生花不同于其他花卉的神秘效力,苏楚澜已是深信不疑。</p> 拜甜儿屡次盗入他梦境的经历所赐,他现在心里对这花早已是有所忌惮的。</p> 可他此次来找徐伯,却还是有些其他深意的。</p> “现在这种花养的人还多吗?”他问徐伯。</p> 徐伯摇头:</p> “据我所知恐怕不多,一来这花天性娇惯,不易好养。另者此花挑人,养花的人需有些阴寒气才行。像你这般血气方刚、阳火旺盛的小伙子养它,不出三五天,花的气味肯定变掉,再往后准得很快枯死。”</p> “有这么神奇?”苏楚澜禁不住感慨:</p> “如果这样,那此花不是只有女人才可以养得活它?”</p> “不定是女人,阴火稍旺者都可以。古时之所以它是巫族的通灵之花,就是因为巫族身上所带气质偏于阴寒,才适于此花。”</p> 苏楚澜脱口而出问道:</p> “那狱族呢?”</p> 徐伯明显一愣,凝视了他若干时间,转而才似有警意着问道:</p> “怎么?你碰到过狱族的人吗?”</p> 苏楚澜忙摇头,他可不想把在他面前把唐朝的那些经历说出来。</p> 徐伯这才回头忙着手上活计道:</p> “定是徐谦跟你讲的吧?这些人最好别碰。”</p> 苏楚澜不解问道:</p> “这世上难道还有狱族存在吗?”</p> 徐伯看他一眼:</p> “怎么没有!我前两天还在山里遇到过。”</p> 苏楚澜顿时大感好奇:</p> “真的?现在还有狱族?”</p> “嗯。”徐伯点头:</p> “这南都一带就有,只不过我们常人不易觉察而已。”</p> “他们什么样子?”他问。</p> 徐伯停下手上,思忖着说:</p> “跟我们普通人的长相无差,就是有时喜欢在山间活动而已。穿着黑色衣服,神神秘秘的。”</p> 听他一说,苏楚澜顿时联想到前几日从养龙山庄出来时身侧一旁灌木中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p> 那会是狱族吗?</p> 跟徐伯道别后,苏楚澜心里顿时盘亘上了许多事情。和其他事情比起来,显然这些事要来得更为迫切一些。</p> 他打通徐谦的电话:</p> “谦哥,是我小苏。”</p> 可以听见徐谦电话那头客气笑道:</p> “小苏啊,什么事?”</p> “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他径直问道:</p> “你印象中有没有古时的狱族穿越到现代的事例?”</p> 电话那头徐谦明显愣了一下:</p> “怎么?你又碰上什么麻烦了?”</p> 他忙说没有,就把刚才自己和徐伯的一番对话告诉了徐谦。</p> 电话那头徐谦思忖起来,接着才回答道:</p> “据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如果要有,我一定会知道。再说我们几个也定不回让他们留在现代的。除了你上次回来惊动了些狱族,惹了他们跟着你过来了几个,后来不是全都被你处理掉了吗?”</p> 苏楚澜道:</p> “不是说的那些,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空间过来的?”</p> 电话那头徐谦想了会,确定道:</p> “没有,肯定没有。”</p> 苏楚澜这才心放下来半截,转而问道:</p> “那徐伯说这世上还有狱族是怎么回事?”</p> 徐谦呵呵笑道:</p> “狱族本就是神族,因为和巫族私下苟合才被贬为人族,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息繁衍至今,这有什么奇怪的?”</p> “你见到过没有?”苏楚澜追问道。</p> “没有。”徐谦解释道:</p> “就算见到面,我们也分辨不出他们是狱族。经过几千年的进化繁衍,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们普通人类相差无二了吧。”</p> “那他们的种族特性还在吗?”</p> “什么种族特性?!”</p> “比如在市井间,他们要依靠往生花才能存活下来;比如他们现在的寿命如何,是不是经过几千年的演化已变得与常人一样;比如他们现在还有没有族群崇拜,还有没有山神,哦,就是你说的山鬼。如果有的话,他们的山神还具不具备有山神的神力?”</p>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几乎把电话那头的徐谦给问沉默了。</p> 片刻才听徐谦道:</p>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也没法回答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来看,他们最有可能的是已经泯然于众人矣。”</p> 对于徐谦这种文绉绉的回答,苏楚澜的理解是:</p> “你是说,他们的神力和种族特性应该已在岁月长河里消磨掉了,已变得跟平常人基本无二了?”</p> “应该如此。”徐谦说道:</p> “不是消磨,这也是一种进化。”</p> 苏楚澜挂完徐谦的电话,脑袋里有个名字逐渐浮现清晰起来。</p> 林筱!</p> 苏楚澜对林筱是狱族的判断,是再次在徐伯的苗圃里见到往生花后才逐渐清晰明朗起来的。</p> 直到再次亲眼见到往生花后,他才敢确认,那一天他在林筱别墅餐厅里看到的那副油画,画的正是往生花!</p> 五彩细卷的叶瓣儿,跟他今日所见到的一模一样。</p> 然而,凭此一点还不足以确定她就是狱族。苏楚澜随即想到了烟,那一天林筱曾当着他面抽过的香烟!</p> 难怪当时烟里那股芬芳的味道他觉得似曾相识,现在他已经全然回忆起来。</p> 那就是往生花花瓣间的香味!</p> 自己那一天特别犯困,无法抑制地想睡觉,根本不是极度疲倦所致,完完全全就是因为这往生花的花香。自己曾在甜儿手上吃过苦头,想不到回来后依然栽在这上面。</p> 他随即想到,难不成这林筱也会盗入别人梦境的伎俩?!</p> 想到这儿,苏楚澜倏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来。</p> ......</p> 苏楚澜回到湖畔山居的时候已是黄昏。</p> 他把车停好,推门进屋。</p> 偌大空间的屋内空无一人,桌上放着欧曼云留给他的纸条:</p> 暂回市里,闭门思过,特此告知!</p> 苏楚澜摇头苦笑,这女人当真是一时一个主意,不知道她闭门思的什么过?</p> 想起昨天追‘越界者’的情形,又觉得这女人真是神奇的可以。</p> 她能事先预见到那名“越界者”会逃到巷子里,所以叫自己提前在那候着。后来在山里,她又能提前知道最后关头那名“越界者”会做殊死一搏,所以提前给了自己眼神提醒,让自己抄了那人的后路。</p> 果真像徐谦跟自己讲的那样,她是个可以预知到未来的女人。</p> 可自己昨晚上栽入浴缸后的结果,她难道就没事前预知到吗?抑或是,她自己根本没去考虑?</p> 苦思无解,苏楚澜唯有安慰自己:或许这世上的女人比穿越的人更可怕,她们都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吧!</p> 第242章 遭遇,遭遇! 由此他想到一个女人。</p> 面对空荡无人的房间,他随即墮入一种叫想念的感觉之中。这感觉来得措不及防,教他一下间无可救药地忧郁起来。</p> 他禁不住拿出手机拨打出去,却再次听到“您所拨叫的用户已经关机”的提示音。</p> 他皱起眉头,内心几近烦躁起来。但随即他又克制住,陷入思索。</p> 这个点按说时间不晚,章迪的手机为什么仍还关着,是出了什么事吗?</p> 他心里闪过丝不安的感觉,考虑片刻便拨通了欧曼云电话。</p> “小苏吗?”电话那头欧曼云的声音里闪过丝欣喜,随即回复平静道:</p> “这么忙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p> “不忙,刚才回来。”他回答,想想问什么,却听她说:</p> “哦,我今晚回市里住了,留了纸条给你看到了吧?”</p> “看到了。”苏楚澜讷讷着。</p> “冰箱里我买了些熟菜和水果,你饿了可以吃。”</p> “哦。”</p> “记得关好门窗,睡觉前把屋子安防系统打开,一定要注意安全。”</p> “哦。”</p>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欧曼云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可能是关心多了些吧。</p> “这个......”他咳嗽两声,不知该从何说起。</p> “唉,你瞧我这脑子!明明是你先打电话给我的,怎么样,找我什么事?”</p> 电话那头欧曼云终于反应过来,带着丝自嘲道。</p> “这个......我想问你那还有没有章迪的其他联系方式,我打她手机一直都是关机。”</p> 欧曼云似是愣了下:</p> “没有,我这里并没有她其他的联系方式,或者等一下你再试试看。”</p> 苏楚澜有些失望:</p> “试了也没用,好像从昨天起就是关机的。”</p> 欧曼云听出他语气中的着急,安慰道:</p> “你别急,我在湘南市有认识人,明天一早我安排去看一下。”</p> “嗯,好吧。”</p> 苏楚澜原本不想麻烦欧曼云,但联系不上章迪心里着实着急,这种感觉比以往时候都要不好,也就没说什么,由着欧曼云帮自己安排了。</p> “哦,险些忘了件事。”挂电话前欧曼云忽想起道:</p> “我在整理你房间时找到样东西,你真行!我就不懂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东西带过来的?”</p> “什么东西?”他犹自不知道她说什么。</p> “放你床头茶几上了,自己看吧!”</p> 挂完欧曼云电话,苏楚澜坐着让自己冷静了一会,随后起身冲了把淋浴,换了身干净的深色衣服。</p> 暮色已降临南都城,伴着湖面的暗淡,四周高楼间的灯光星点般亮了起来,又一个夜晚来临。</p> 苏楚澜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一面喝着一面走到自己卧室的床前。</p> 绿袖!</p> 床头的案几上赫然放着自己那把用粗旧报纸包着的绿袖短剑!</p> 这是自己表妹江蕙和她男友从洛阳回来给自己带来的礼物,刘驰驰的贴身利刃!</p> 他心潮起伏着用手指轻轻擦拭过剑身,那一丝熟悉的寒意竟令他激动不已。</p> 久违了,兄弟!</p> 苏楚澜在房内凝视了“绿袖”片刻,随即握在手中,转身冷静地关闭了身后整个二楼房间的灯光。</p> 他踱步走上露台,坐进椅子里喝了一口啤酒,搂着“绿袖”在胸口婆娑片刻,然后由着黑暗将自己安静地包裹了起来。</p> 此时四周无声,无人察觉有个人正坐在别墅区某个黑暗的露台上。</p> ......</p> 当一辆黑色熄了灯的轿车悄悄驶停到湖畔山居外墙一侧的时候,苏楚澜看了看时间,此时刚过夜间八点。</p> 苏楚澜的眸子此时由于黑夜的原因变得发亮,他的注意力已紧紧集中在那辆黑色的车上。</p> 车上有人按亮了手机,昏暗的灯光亮了片刻后熄灭,随即一名黑衣的男子走下车来。</p> 那男子一下车即拿起件黑色东西朝着苏楚澜别墅的方向望过来</p> 一道暗紫色反光亮过!苏楚澜迅即埋下脑袋压低了身子。</p> 妈的,是军方专业红外夜视望远镜,装备不差。</p> 从身形上看,苏楚澜已经判断出这名男子就是前一晚盗入别墅的那人。</p> 真的把你等来了,够胆大的!</p> 苏楚澜仰头一口将剩下的啤酒喝完,随即一扬手,空酒罐划过一道弧线,远远落在另一侧的围墙边缘,发出“咣”的一声。</p> 那男子被响声惊动,迅即扭头警觉着察看。在他视线转过的一刹那,苏楚澜突然从二楼的露台飞跃了下去。</p> 他身后别着“绿袖”,就像位穿越时空而来的侠士!</p> 落地后的他像豹子般地发足狂奔起来,在草坪上仅是闪跃了几个瞬间就到了小区院墙边上,紧接着一个腾身而起高高地扣住院墙镂栏,用力间身子已翻跃过墙头,“砰”一声落到院墙外面。</p> 那黑衣男子离远着立刻敏觉出了动静,一凝神间黑暗里的苏楚澜已像匹生兽般突近过来,动作快速得不可思议。</p> 黑衣男子动作也不慢,头也不回,闷哼声中甩手就是一记重拳。</p> 苏楚澜身速不减,侧身掌拳相架,空出的右手通臂而出,击在那人肩头,把他击退好几步。</p> 那人猝不及防肩膀负痛,猛转身就势一脚撩起,毫不迟疑向苏楚澜飞踢了过去。苏楚澜想不到这人中招后还能立即反击,忙侧身举拳招架,猛力相接,蹬蹬蹬被震退了好几步。</p> 看拉开空档,那人毫不恋战,趁此回头向轿车跑去。</p> 车门打开的瞬间他便飞身钻进了车后座。</p> 苏楚澜哪里会轻易放过这机会,脚尖一点就向刚发动的车子疾冲了过去。</p> 刚冲至面前,他便如急刹般停住了脚步,身子随即僵硬在车窗口......</p>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从驾驶室车窗伸了出来,直抵向苏楚澜胸口!</p> “退后!”车内的人发狠说道:</p> “不想死就退后!”</p> 苏楚澜顿时合作着举手。开玩笑!他当然不想死,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刀枪不入金钟罩的义和团们早已葬身在洋人的火枪之下了,他不是莽夫,区区肉体和现代火器较量的后果他还是很清楚的。</p> 他依然举着手,忽然笑道:</p> “你们跑不掉的,这四周都埋伏着警察。”</p> 他想唬住他们,以便于给保安有报警的时间。</p> “退后!妈的你想死啊!”</p> 车内人再一次发作,枪口猛地顶在苏楚澜胸口上。</p> 苏楚澜向后退了一步,依然举笑容道:</p> “兄弟别紧张,本来大不了就是个私入民宅的事,没必要搞出个人命官司。”</p> “再退!你他妈不退,我现在就崩了你!”</p> 那人不听,径直咆哮道。</p> “我退!我退!”</p> 苏楚澜当然退,他放低双手微笑着作息怒状。</p> 边退着,他的手便顺其自然地触碰到了腰间的“绿袖”。</p> 第243章 不若,归去 枪口直直指着苏楚澜:</p> “退后!你给老子再退!”</p> 说这话,那人动手一打方向盘,油门轰响。</p> “别激动,别激动!”</p> 苏楚澜按耐着对方往后退了两步,顺便瞥了一眼车后座那人,那人隐身在车后排的黑暗里,一言不吭。</p> 车子油门又响,拔尖一声,车子离弦般驶了出去。</p> 苏楚澜瞅准机会,猛然间一剑掷出。</p> “绿袖”脱手,划出道撕破黑夜的凌厉光线!</p> “不好!”后座那名黑衣男子猛然察觉,脱口而出间,“绿袖”已在握枪男子手背迅速撕开道血口子。</p> 那驾车男子负痛惨叫,一撒手枪落在地上。</p> “老子跟你拼命!”</p> 后排黑衣男子开了后座门就要下车,被前排男子急喝止住:</p> “这时候还跟他周旋什么?坐好!”</p> 车子一溜烟蹿跑出去,留下黑夜的背后腾起一阵烟尘。</p> ......</p> 苏楚澜追上去几步,直到看着那辆车在远处消失了踪影,这才悻悻着回身从地上捡起那把落下的猎枪。</p> m870式泵动装填霰弹枪。由雷明顿兵工厂于50年代初研制,直到现在仍被swat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广泛采用的近距离杀伤性武器。</p> 他顿觉后脖颈处有些微微发凉,我刚做了什么?!</p> 在一把射速每秒2-3百米的现代火器面前,他竟然拔剑和子弹比快?</p> 他怏怏看了眼落在不远处地上的“绿袖”,直到有几名保安小心靠近问道:</p> “你没事吧,放心,我们已经报警了。”</p> ......</p> 刑侦队队长陈林坐在别墅大厅的沙发前,正一边听着苏楚澜叙述着事情经过,一边埋头在面前的纸上记录着什么。</p>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支乌黑发亮的霰弹枪。</p> 离他们沙发不远的身后,吴海强正背着手一个人在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来回不停地踱步,神情异常严肃。</p> 陈林做完笔录,直起身道:</p> “局长,我这边的事完了。”</p> 吴海强这才转身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到苏楚澜面前沙发坐下。</p> 他抽出支烟向苏楚澜示意了一下。</p> 苏楚澜微微耸了耸肩膀道:</p> “您随意。”</p> 吴海强遂默默将烟点上,猛吸一口吐出,片刻才于烟雾飘散处说道:</p> “小苏啊,看样子你才是关键人物啊。”</p> 苏楚澜不解他话里的意思,问道:</p> “为什么,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关键的?”</p> 吴海强解释:</p> “你看,他们屡次三番派人紧密看防着你,即使在警方对他们检查力度如此之大的时候仍然没有停手。肯在你身上花如此之大的工夫,这不说明你关键,还能说明什么?”</p> 听他这么一通分析,苏楚澜顿时苦笑:</p> “真不明白这帮人是怎么想的,为了对付我花这么大心思,值得么?如果我是他李黑军,倒不如多花些工夫在怎么对付你们警方上面。”</p> 吴海强摇头,若有深意道:</p> “说不定你手上有什么是他们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呢?”</p> 苏楚澜哑然失笑:</p> “吴大局长,都这个时候了,你可千万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我这人心理素质很差。再说我苏楚澜就是一介穷小子,没钱没势没有靠山,能有什么令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求你别再拿我开涮了。”</p> 吴海强一本正经回他:</p> “小苏,这倒也未必哦。就如同我一开始也是低估了你一样,说不定你身上就有什么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呢?”</p> 话锋一转,又说:</p> “更何况准确意义上来说,你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无辜者啊。”</p> “我还不无辜?!”苏楚澜瞪大眼睛。</p> “你可忘了,你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章越亲妹子的男友,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吴海强提醒他道。</p> “是又怎样,难道这样说我就会对他李黑军构成威胁吗?再说了,他李黑军也不知道章迪和章越的关系啊,要不然章迪怎么会在他酒吧打工那么长的时间?”</p> “或许以前他是不知情,但现在可就难说了</p> “什么意思?”苏楚澜追问。</p> “你忘了林筱这个女的了吗,她跟李黑军以及章越的关系还不复杂吗?”吴海强反问他。</p> “不会吧,难道是她告诉李黑军的?”</p> 吴海强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那笑莫名教苏楚澜觉得有些瘆人。</p> “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就不会这么想了。”吴海强卖了个关子。</p> 可就在吴海强说这话的一刻,苏楚澜业已相信,像自己一样,吴海强已经把怀疑的重点移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上。</p> ......</p> 吴海强他们离开时带走了作为犯罪证据的那支猎枪。</p> 对于在他屋子里出现的一支生着铜锈的古剑,吴海强问了他一下,他回答说是自己收藏的。</p> 吴海强顿时又眼光在楼上下看了看,然后若有深意对他说道:</p> “我要是你苏楚澜,一个人住着这么大间的别墅,就绝对不会说自己无辜。”</p> 说完,兀自打着哈哈转身带队离开了。</p> 苏楚澜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纳纳着:</p> 什么意思嘛,难道老子就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p> ......</p> 一阵忙活之后,等警察走时已是晚间的十二点了。</p> 苏楚澜瞧着墙上的时钟苦笑:</p> 想不到回了现代依旧这么不得安生,早知如此,倒不如还留在大唐来得舒服些。最起码那时候自己的对手都在明处,动起手来也来得痛快无所顾忌一些。</p> 然而想归想,他终究还得面对现实,接下来就是自己一个人难熬的夜了。</p> 苏楚澜躺在床上,忽想到今晚那猎枪指着自己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后背又莫名冒起了一身冷汗。</p> ......</p> 这晚,他竟破例睡得很沉,在梦里若干张清晰而熟悉的面容从他面前一一浮现而过。</p> 白衣飘飞却又一脸踌躇的李默余、身形依然微胖又笑容灿烂的殷十六,小仙的眼眉在他梦里沉沉浮浮出现了好几回,就在与他错身之间却转眼找寻不见。泠竹等他时那副憔悴的面容让他心碎不已,他辗转于梦里的山川河流,却像个浮萍般浪荡着足迹。他窥见过古刹里静如止水般面容的悟门,只那么一瞬间就教他胸口如遭闷击。他恍然颠沛,似在哪里都没有归所。他醉倒在城阙与邑水之间,仆仆黄沙卷起万丈风尘,教他顿时迷失......</p> 第244章 弱女子,隐富? 这一觉睡到快近中午。</p> 梦里面起起落落,纷乱得不行,直教苏楚澜睡得几乎要怀疑人生。</p> 他醒觉,在床上愣坐了半晌,脑袋里似是做了南柯一梦般恍惚,却在下意识里觉得某些场景异常的真实。</p> 仿佛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已经不重要,即使是此刻身在摩登都市一隅的席梦思床上躺着的,还是梦里那仆仆踯躅在千年的风雨烟尘里,好像都一样,从没从各种复杂艰险里脱离过。</p> 明明就是命啊!</p> 他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瞧见台灯下放着的那把“绿袖”短刃。上面结满了茧子一样的铜锈,就像铺了一层最朴素的光泽,然而这光泽,已经穿越了千年。</p> 他这时才想起吴海强昨晚跟自己说的话,豁然有些醒过味儿来。</p> 起身草草用了些早餐,或者是午餐才对。</p> 临走时他别出心裁地找了只装乐器的皮箱把“绿袖”塞进里面,然后放进了自己车子的行李箱。</p> ......</p> 今天是周末,警局里人来人往反而比平时多了很多。</p> 苏楚澜穿过日光徜徉的长廊走到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听到有人应答声才推开门进去,发觉坐了一屋子人。</p> 原来吴海强正在自己办公室里开专题会议,屋子里坐的全是各个区办案分队的负责人。</p> 苏楚澜注意到陈林和黄晓明也位列其中,他们的位子距离吴海强的办公桌不远,分别都在低着头记录着什么。</p> 看见苏楚澜进来,陈林微微一笑,扬头示意他就近找个位子坐下来。</p> 苏楚澜见他们是个内部会议,本想自觉退出去,可看见陈林招呼自己,也就只有不说话,就近在门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p> 会议内容大抵是各个区支队的负责同志介绍此次专项整治活动的工作进展情况。可以感受得出在吴海强对节奏控制下的会议进程进行得很快,讲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吴海强会直接打断发言者并示意跳入到下一个议题环节。</p> 这是吴海强历来的行事风格。他脑子里有自己固有的一套思维重点,所以他往往只会关注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将其他的一略而过。关于这一点,苏楚澜在跟吴海强接触几次之后就已习惯了。</p> 下午两点,开会的人陆续散去,只留下陈林、黄晓明两人,还有就是苏楚澜。</p> 吴海强伸手示意:</p> “小苏,你坐这边沙发上来。”</p> 苏楚澜遂依言挪到他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下。陈、黄二人没动,就在他对面坐着。</p> “怎么样,昨晚上睡得还好吧?”吴海强主动问道。</p> 苏楚澜知道他所指什么,便笑了下算作回答。</p> “陈队,把你昨天了解的情况说一下吧。”</p> 吴海强说着踱出桌子,手指间夹着根烟走到他们坐着的一侧。</p> “据我们查实到的情况,林筱的个人资料可能比我们意想的要复杂。”</p> 苏楚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p> 陈林:</p> “林筱,原名林晓眉,南都市人,92年生人。其父林乾复,前南都市著名企业家,从事家族生意多年,生意遍布国内和东南亚一带,涉及多个行业。2008年受国际金融次贷危机影响,其生意出现大幅萎缩,直至出现崩盘,10年前后几乎关停了其名下的所有企业。其本人于10年年底突发脑补疾病死亡。”</p> 看苏楚澜怔了半天没有说话,吴海强微微笑道:</p> “怎么样,没想到这个林筱有这么大的家庭背景吧?”</p> 苏楚澜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背后,竟有过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家族背景。</p> 吴海强接着道:</p> “说到这个林乾复,你们作为年轻一辈的可能不太清楚,他当年可是南都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其风头之盛,曾一时无两啊。他当时主要从事的是东南亚一带原材料的贸易生意,后来听说在国内也投资了不少的行业。我当时还在刑侦一线工作,跟各行各业都有些接触,对于他的名字确实没少听过。”</p> 苏楚澜边听他说着边问道:</p> “那后来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p> 吴海强笑道:</p>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人就没有一点经商的概念,对于商界我是一窍不通,更别提什么危机咯、什么次贷咯。或许生意人的世界,比我们干警察的还要复杂多了。”</p> 苏楚澜这才笑道:</p> “非常有可能。”</p> 吴海强回到林筱的话题:</p> “我们先别扯远,你继续听下去,后面还有令你惊讶的呢。”</p> 说着示意陈林道:</p> “你接着说下去。”</p> 陈林这才接着说道:</p> “据我们调查发现,这个林筱名下现有多处房产,养龙山庄仅是其中一处而已。而且就房产面积和所处位置来看,价值均是不低。”</p> 陈林说着话便将一张纸递到苏楚澜手上。</p> 纸上的表格中,罗列的均是林筱名下的房产,足有七八项之多。除养龙山庄以外,其余都是在南都市中心的核心商业板块以内,真正的黄金地段。</p> 这丫头竟然这么有钱,投资了这么多商铺!</p> 苏楚澜倏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林筱这丫头看走眼了。照这样看,她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隐富才对!</p> 吴海强也在一边“啧啧”感叹着问道:</p> “怎么样,这女孩跟我们印象中的绝对不一样吧?是不是感觉她要复杂许多?”</p> 苏楚澜凝起眉头琢磨道:</p> “有没有可能这是他父亲临去世前给她留下的遗产呢?”</p> 鉴于她父亲林乾复以往的商业身价,他觉得还是非常有可能的,要不然凭林筱一个区区弱女子怎么有可能?</p> “嗯。”吴海强点了点头:</p> “开始我考虑的也是和你一样,毕竟凭林氏家族以往的财力还是极有可能的,但是......”</p> 说话间他语气上一个转折,立刻让苏楚澜的注意力又集中了起来。</p> “但是,小苏你注意到她每处房产的购买时间没有?”</p> 第245章 失联,赴约 在陈林递给苏楚澜的纸上,除了罗列着林筱名下每处房产的地理位置、面积和市值估价以外,最后还用红笔细细标注了每处房产的购进时间。</p> 这个细节,苏楚澜刚才注意到。</p> 这些房产里面,除了一处标注的时间稍微早一些以外,其他房产的购进时间大约都发生在近五年之间,也就是在2012年至2017年期间。除了养龙山庄一处以外,其余一看就知道属于商业投资的范畴。</p> 这的确是个需要注意的现象。</p> 因为林筱的父亲林乾复是在2010年去世的,那时的林氏企业早已走向溃败,资不抵债无力支撑。家道中落之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财力投资这么多处房产?显而易见,这些并不是她父亲林乾复留给她的遗产。</p> 那么,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介弱女子又做了些什么?她是如何拥有了这么大一笔财富的呢?</p> 苏楚澜思索了片刻,试探问道:</p> “你的意思是怀疑她在跟李黑军合作吗?”</p> 吴海强神色很重地点点头,也似在思考。</p> “不是没这个可能,要不然从逻辑上没法解释她的财富来源。”</p> “可从我跟她见过的几面来看,她根本看不出来啊。”苏楚澜心里生疑。</p> “而且据我所知,2014年那会她还在和章越处着朋友关系。两人一穷二白,连生计都是勉强靠着打工维系的。”</p> “你确定吗?”吴海强神色骤然一凝,追问他道。</p> “我确定!”苏楚澜点头:“这个情况是我从多方面得来的消息。”</p> “这么说的话,这个女人就更有问题了。”掐灭烟头同时,吴海强加重了语气。</p> “为什么这么说?”苏楚澜觉得吴海强话里有话,索性追问道。</p> “她极有可能是对章越和身边的人隐瞒了什么。”</p> 苏楚澜被他说得心思一紧,思考半天才喃喃后怕道:</p> “如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p> 苏楚澜说的是心里话。</p> 从他们不多有限的几次见面经历来看,林筱一直就是个弱势寡言的柔弱女人的形象,弱不禁风到随时需要男人照顾的那一种。每次见她,苏楚澜总有种楚楚生怜的悲情感觉。这样的女人对感情有所企盼是正常的,难不成还是个在商业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不对,这样的女人那该是像欧曼云那种雷厉风行的样子才对。</p> (此时的欧曼云在办公室里莫名打了个喷嚏,打完后她怏怏看着手里,那里有个即将拨打给苏楚澜的电话。)</p> 陈林提议道:</p> “吴局,要不要安排人对她养龙山庄的别墅进行一次突击搜查,说不定能查出一些线索来。”</p> 吴海强立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p> “不行!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跟任何一起犯罪案件有关,所以我们没有任何借口去她家里搜查。再说,贸然这样做,只会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那一天在山道灌木丛里的情形你是没有见到,对方很可能是有准备的。”</p> 他侧头跟苏楚澜对视了一眼,到现在他仍心惊地记得灌木丛里那条黑漆漆的草线。</p> “先把对李黑军名下娱乐场所的行动进行完吧,看结果再说。”</p> 吴海强思考后决定道。</p> 苏楚澜点了点头,心里却对今晚和林筱的晚宴开始有些期待起来。</p> 这或许是个重新认识这女人的好机会吧。</p> 离开前,吴海强问他:</p> “怎么样,你住的安不安全,要不要我安排警力在你住的附近布控?”</p> 苏楚澜笑着婉拒了他。在谢别吴海强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这吴海强内心是不是一样也对自己充满着各种好奇呢。</p> 也未可知,出于直觉他觉得一定是有的。从他俩第一次打交道时,他就有这种感觉。</p> 从警局出来,苏楚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刚才在吴海强办公室,为了不影响会议,他坐下后便习惯性关了手机。</p> 手机屏幕刚亮,就接连着进来了好几条提示短信。</p> 他看了看号码,大多是欧曼云打来的,足有六七个之多。除此而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心念霍然一动。</p> 不会是章迪打来的吧!</p> 电话迅速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很快辨出是林筱的声音。经过这几日事情,这女人在他心目中已不仅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了。失望之余,他还是转而心里留起意来。</p> 这女人怎么又换了号码,前两天打的还不是这个号码。</p> “林筱吗?”他深沉道。</p> 电话那头的女人听完咯咯直笑:</p> “真厉害!换了号码也能听出来是我。”</p> “过耳不忘。”他淡淡地说了四个字。</p> 那女人又笑:</p> “今晚的约会不会忘了吧?”</p> 虽然对方“约会”两字听来极不习惯,但他想了想没作反驳,只平静着回道:</p> “没忘,在哪?”</p> 电话那头女人说了个名字,是南都城中临水的一处会所,他听说已久,但由于档次太高所以一直没有光顾过。</p> 听他半天不做反应,女人说道:</p> “那我们六点半餐厅见!”</p> 林筱的语气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跳脱,这仿佛跟她此时情绪有关。关于这点,令他颇有些不能理解。</p> “嗯,六点半见!”</p> 他重复了一句,挂掉电话。</p> 听电话里林筱的语气未有什么异样,只是语气略见兴奋了些。但无论如何,基于她可能是狱族的这个事实,他都觉得还是务必要小心一些为宜。</p> 这时欧曼云的电话又适时地打了进来。</p> 他接起,电话那头急切的语气扑面而来:</p> “怎么回事,打你那么多电话打不通!”</p> 他听出电话那头的欧曼云是真的生气了,赶忙把刚才在警局见吴海强的事解释了一遍,末了问道:</p> “怎么啦,这么着急找我?”</p> “还有什么事,还不是章迪的事。”</p> “章迪怎么啦?!”他心头倏然一紧。</p> “你先别急。”欧曼云电话那头先安慰他,“我安排了人去湘南市章迪的家里找她,她家人说她前天出门就没再回来。”</p> “她失踪了吗?”苏楚澜焦急问道。</p> 电话那头欧曼云的语气顿了一顿:</p> “还不好说,只是说她接了个电话,然后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p> “什么电话?”</p> “不清楚。”</p> “是什么时候的事?”</p> “前天早上。”</p> 前天早上?苏楚澜想到前一天给她打电话还是通的,第二天打就是关机了,难道就是那天早上发生的事。</p> “还有其他线索吗?”他问道。</p> “暂时没发现,我安排的人还在当地寻找线索,希望能有些头绪,你先不要着急。”电话那头欧曼云再次安慰他。</p> 他平稳了下情绪。</p> “知道了,谢谢。”</p> 挂完电话,他一个人坐进车里看着窗外发呆了好一阵子......</p> “喂,喂,是小苏吗?”</p> 他拨通了吴海强的电话,然而没有说话,过了几秒电话那头才挂断掉。</p> 他随后拨通了徐谦的电话。</p> “小苏啊,什么事?”电话那头徐谦的语气一如以往的温和。</p> “哦,没什么。你在南都吗?”他问道。</p> “没有。曼云没跟你说吗,我在外地开个会,行业上的,三五天就能回去。”</p> “哦。”苏楚澜的声音有些讷讷。</p> “真没什么事?”徐谦细腻地察觉到什么,再次问道。</p> “哦,没什么事,你先安心开会,等你回来再说吧,再见。”苏楚澜保持礼貌地挂了电话。</p> 对于徐谦的关切,他突然觉得不应该太过麻烦他什么,或许一些事自己能够解决。</p> 他看了下时间,天光不晚,接近下午五时。看来时间赶紧点的话,去趟徐谦的书院还来得及。</p> 车发动从市中心一路开出,刚过了南都市古老斑驳的城门洞,天色便乌泱泱地压下来了。</p> 这雨来得太快。一阵乌云压城之后,紧接着一阵狂风肆作,雨点便如筛豆般噼噼啪啪落下来了。雨势之大,瞬间便在他车窗外激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p> 等他冒着大雨好不容易把车开到徐谦的灵谷书院外,天早已下花成了一片。</p> 索性那扇圆形院门还一如以往地开着。他一头钻下车,在被一片雨声隔绝的苗圃大棚里,他又见到了徐伯那埋着头于苗圃间干活的身影......</p> 暴雨在半个多钟头后初歇,天光被洗得发亮,四处山色葱郁发新,翠色欲滴中夏草一片生机。</p> 苏楚澜辞别徐伯从山中出门,发动汽车的瞬间他看了看时间,不到六点,</p> 时间刚好。</p> ......</p> 半个小时的车程后,苏楚澜抵达晚餐的位置</p> 这里是城中一处临水的会所,四周全是古建,闹中取静,有几分悠闲自在的意思。</p> 穿过灯影曼纱的回廊,在一处精致包间的门口,苏楚澜见到了林筱。</p> 这女人稍微早到了一点,正一人坐在餐桌旁的沙发里摆弄手机。她脸上画了些不着痕迹的淡妆,眼影和口红都透着些可人的姣色,依旧是一头栗色卷发,比初见那一次略微长了一些,可以看出是精心摆弄过的。</p> 林筱看他进门,脸带欣喜地站起。</p> “很准时啊,我还以为一场暴雨把你阻住了。”</p> </p> 第246章 试探,说时悲伤 这是一场夏季常有的局部暴雨,苏楚澜来时就已从车上的电台里得知,整个南都市只有东部城区和城郊的山麓一带才有降雨。</p> 她是怎么偏巧知道自己就赶上那场暴雨了呢,难道她知道自己住在东面一带?</p> 苏楚澜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脸上却没作任何反应。</p> “坐吧,今天难得有机会请你,我们喝点什么吧?”</p> 林筱热情洋溢招呼他,随即伸手将一份精美的酒水单放在他面前。</p> 她的臂色藕白,如同沾染过水汽般细嫩。</p> “喝点红酒怎么样,我知道他家武当酒庄的干红很不错。”</p> 她颇有经验地向他建议。</p> 苏楚澜在她对面沙发坐下,稍有些诧异道:</p> “怎么,就我们俩而已,还要喝酒吗?”</p> “人不多才适合细品且聊。”</p> 林筱眼神别样地看了他一眼,忽有些幽怨道:</p> “整天闷在山中的房子里面,人都快闷出病来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p> 说完又眼神楚楚着央求道:</p> “就陪我喝一点,好不好?”</p> 苏楚澜脸上扯起些无奈的笑容,稍是犹豫着点了点头。对他而言,陪女人喝酒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在这种有着心事的情形下被迫陪喝还是头一次。</p> “客随主便吧。”</p> 听他答应,林筱顿时笑得嫣然,转脸遂朝侍应生点了瓶价格不菲的moutoothschild,心情看似很不错。</p> 回过头来,却看见苏楚澜正盯着自己手腕处神色有点发呆,便疑惑着问道:</p> “我怎么了?”</p> 苏楚澜顿时回过神来,用手一指她腕上的女式腕表道:</p> “腕表很漂亮,与你今天的气质非常相配。”</p> 他曾经老于场面,知道夸赞对于女人而言是最好的饰品。</p> 林筱顿时脸露神采道:</p> “谢谢,这款code coco是香奈儿今年的新品。”</p> 说着随意捋了捋在腕间的时尚手表,顿时将手腕上一个突兀的纹身显现了出来。</p> 那纹身起先被她腕表挡着,若隐若现的。此时完全露出来,竟是个古篆体的“山”字纹样,若水墨丹青一般浮凸在她肌肤上。</p> 苏楚澜心底有个声音惊诧得要叫出来。这不正是狱族山神的标志吗!</p> 苏楚澜不会忘记,殷老夫人曾说过,只有狱族的山神手腕上才会有这样“山”字形标记。他在老夫人和宋甜儿的手腕间都见过同样的,印象非常深刻。</p> 他刻意笑了笑,尽量掩饰住自己心头的惊讶。</p> 菜点陆续上来,林筱举起高脚杯,眼波流动道:</p>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p> 苏楚澜举起酒杯愣了愣,忽然打趣道:</p> “怎么?你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么?”</p> 这女人释开笑妍:</p> “你怎么会这么想,说不定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会有很多。”</p> “哦,是么?”</p> “肯定!”林筱微笑着语气确定道。</p> 算了,还是少些见面为好,我跟狱族间的恩怨纠葛就没理清过。</p> 苏楚澜暗自腹诽,却表面上礼貌地笑了笑,抿了口杯里的酒。</p> 一扭头,苏楚澜注意到自己座位的旁边,倚着一件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画框一样大小,上面系着紫色的丝带,像是件礼物。</p> “这是?”</p> 看他一脸纳闷,林筱解释道:</p> “哦,你也知道我原先是学过油画的,上次在家里看你有兴趣,所以特意带了幅近期的作品给你,希望你喜欢。”</p> 苏楚澜虽然心里疑惑,但依然一脸惊喜道:</p> “是吗!多谢抬爱了。”</p> “打开吧,看看喜不喜欢?”林筱抿嘴笑着提醒他,神情有丝期待。</p> 包装旋即被他拆开,露出一张装裱精美的裸女画来。</p> 准确说,这是一张裸女骑兽图才对。</p> 整幅油画背景是一片阴郁晦暗的暮色山林,一女子正面赤裸盘腿于一匹吊睛白额大虎身上,栩栩如生着正迎面而来。</p> 那神态,居然雍容而不失威严。</p> 很明显,这是幅用西方油画技法绘制的中国传统题材的山鬼出山图。</p> “知道这画上画的是什么吗?”林筱别有兴致地想考考他。</p> “美女驯兽吧”他故意胡诌了个名字。</p> 林筱刚有些嗔恼着准备更正他,他随即目光一转认真说道:</p> “是幅山神的画像吧?”</p> 林筱随即一愣,眼神亮了一下:</p> “你竟然晓得山神?”</p> 他嘴角上扬,接着说:</p> “这幅画上的女人,看来像是从上古崇林里走来的一样。她在世人口中多被称为山魈或是山鬼,这种题材常在楚辞国风或是水墨人物画的笔端出现。可她真正的身份,却是位在狱族族人眼里至高无上的山神。”</p> 林筱娇躯一震,眼里霍然闪现一抹异样的神色:</p> “你说什么?!”</p> 苏楚澜只顾接着说:</p> “狱族是山林之族,曾经介乎于人神之间,因私与巫族缔盟,所以遭受神谴,只能世代困于山林之中,而这山神恰巧就是狱族的族领。我这么说没错吧?”</p> “我,我怎么知道?”林筱显然有些吞吐言语。</p> 在对方一脸诧异中,他贴近了身子,陡然间捉住了林筱放在桌上的右手。</p> 眼神逼视道:</p> “我还知道,你就是狱族中唯一的山神!”</p> 林筱被她捉住手腕,一时挣脱不得,随即便涨红了脸。</p> “你这是干嘛?!”</p> “你不会否认吧?”</p> 苏楚澜嘴角撇过一丝笑容,轻轻将她右手放回桌上。</p> 林筱收手回去,自顾揉着手腕处瞟看了他一眼。</p>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还是《山海经》一类的看得太多啦?全是神啊怪啊,还有那狱族什么的,我根本听都没听说过。”</p> 她像被窥中了什么秘密似的,一张粉脸霎时红润了起来。</p> 苏楚澜朝她手腕间墨色渲染一样的“山”字纹身看了一眼:</p> “那你这纹身从哪来的?”</p> “笑话,我找人纹的。怎么?纹身也有犯法吗?”这女人反应过来立刻辩解道。</p> 苏楚澜一愣,没想都这样了这女人还会死活狡辩。他不想把场面弄僵,毕竟这女人对自己还算友善,人家不认,没必要跟她直眉瞪眼地较真。毕竟讲白了,这是人家的隐私,又没犯多大的事。</p> 脑子里转动着,他旋即一笑举手作起了投降状:</p> “好吧,好吧,就当是我猜错了吧。你如果不是,就千万不要在意。你一在意认真起来,我就会越觉得你是真的了。你知道那可是山神哎,神灵一般的存在。”</p> 他用了个狗屁不通的逻辑,来让自己下台,说着还作出一副咋舌状,装作相当敬畏的样子。</p> 林筱扑哧一声笑出,气氛又缓和了回来。</p> 苏楚澜变感慨道:</p>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的谢谢你的这幅画,它让我很有些感触。”</p> “哦,是吗,那我这画还真是送对人咯。什么样的感触,说来听听?”林筱面容缓和回来,很是小女人的样子问道。</p> “没什么,就是有些旧日渊源而已。”他瞥了眼画上的女人道。</p> “你是说,你这画上的山神有些渊源吗?”林筱脸上越发显出好奇来。</p> “嗯。”</p>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讪笑打岔道:</p> “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相信这个。”</p> “好奇嘛,说来听听。”</p> 看得出林筱这女人很想听他关于这个话题再讲些什么。</p> 苏楚澜擎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杯子,狡黠一笑:</p> “还是不说了,说了你还以为是我在胡扯。”</p> “好吧。”</p> 林筱遂显出一丝失望的神情来,随即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掩饰地笑道:</p> “不说就算了,我们谈点别的话题吧。”</p> “谈什么?”他夹了口菜塞进嘴里。</p> “你回来后过得怎么样?”</p> “什么回来?”他被她一句话问得呛住,猛得咳嗽了几声。</p> “不会吧,反应这么强烈,我随便问问而已,你上次见我不是说刚从外地回来吗?”林筱看他这幅反应,险些笑喷。</p> “不是,菜里的芥末呛的。”他连忙解释,心头想这是什么鬼话题,搞得要一惊一乍的,反倒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p> 可转念一想,不对,这女人好像话里有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难道自己穿越时空虫洞回来的事被她觉察了?不太可能啊,此事只有欧曼云他们几个侍迦身份者知道,除此而外,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毕竟这世上还没人知道他们的侍迦身份。知道的人,统统被他们送回时空隧道里去了。</p> 对面的女人浅笑盈盈,似是一切正常地等着他说话。</p> 苏楚澜喝了口酒压压嗓子,开启了他所擅长的自嘲模式:</p> “我能有什么过得好与不好的,每天这样,没钱、没房、没工作的。比不上你,整天住在豪宅里还喊着闷得慌,真是心塞。”</p> 女人被他的话逗笑得花枝乱颤,全然抛了刚才还有的一点矜持。</p> 他故意装得愈发来劲:</p> “我说得有错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大学刚毕业就过上这种日子,许多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p> 听他这话,林筱突然面容沉静下来,说时伤悲。</p> “不是你想的那样,曾经我也希望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苦过,即便那样,我也觉得比现在幸福。”</p> 第247章 大雨倾城,夜宿山墅 林筱晃了晃高脚杯中深红色的酒液,如饮牛血般一口喝完。眼神如水波般漾了漾,随即便定止在房间某处兀自忧伤了起来。 “哼。”她嘴角撇过丝苦笑: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像寄生虫一样的女人对吗?什么都有了,不需要出门赚钱,躺在家里依靠男人就可以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 她话音一转: “可你们有多少人知道这些年我曾受过的辛苦和委屈?” 她面前的苏楚澜破例地没说一句话。 当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坦露忧伤的时候,作为一个明智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不要说话,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我上大学那一年,父亲意外身故,留下我母亲撑着家里的烂摊子还有一身的债务。我很快便断了生计,因为还要维持学业,所以只有去夜场的酒吧走秀打工。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年,之后我便遇上了章越。他在我当时走秀的酒吧当安保负责人,为人沉稳内敛言辞不多,却给人种很踏实的感觉。我们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的,在我就快要人事不省的时候他出手救了我,从此我们便在一起了。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苏楚澜点头,他的确曾听她提起过这段经历,感觉有点像特定时期里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不过结局不尽如人意。 “我们相处了三年多,直到有一天他和我见了一面后就突然消失了。从那天后我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了绝望和无助。我曾经发疯似地找了他大半年的时间,然而却音讯全无。这当中就因为找他,我认识了李黑军。” 她停下来,喝了口刚斟满的酒。 “我当时因为寻找章越,已经大半年没有工作,生活再度陷入拮据。后来便是你知道的了,我跟了李黑军。他给我钱,供我吃住,供我完成了大学剩下的学业,一直到现在你所看到的这样。” 苏楚澜平静地听她说完这些,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跟李黑军之间有感情吗?” 林筱突然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和诡异。苏楚澜甚至还看出了些嘲讽的意味,但搞不清楚她是在嘲讽自己所提的这个问题,还是她自己。 “这个世道,活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感情,你觉得还能比活着更重要吗?” 女人略带着丝酸楚地看向他。 苏楚澜报以同样微笑,笑容里未置可否。 说话期间,林筱已喝了好几杯,脸色绯红着,话也渐多了起来。 “你也知道李黑军这人在社会上的口碑,他干的这一行,得罪人多,又整天被警察盯着。我知道他谈不上是什么好人,可是......” 她抬眼,又似迷离又似清醒地望了苏楚澜一眼。 “可是作为我是一个女人,管不了那么许多。社会上的事由来都是男人的事,什么争强好胜,什么勾心斗角,我都不想,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他能给到我所需要的,也能从我这里得到他所要的,这就够了。各取所需两厢情愿,没什么不对的,你说呢?” 对于这女人亦真亦假的说辞,苏楚澜唯有无语,静默着不想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道,说不上对错,真实活着才最重要。至于个中的真正原因,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既然谈到了李黑军,他索性顺着话题问道: “那你现在所住的地方,是他送给你的吗?” “对,他以我名义买的,也算是对我一个交代吧。” 苏楚澜立即语带调侃道: “那真还不错。你现在这套别墅,如果以你和章越打工的收入,估计这辈子都买不起。” 林筱眼神顿时有点暗淡,叹了口气道: “你也知道李黑军干的是什么买卖,他这一行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趁手上宽裕买套房子变成固定资产囤起来,以后指不定会怎么样。” 苏楚澜故意装作好奇: “我还真不知道他做的什么生意,除了南都成立这些大大小小的酒吧、夜总会,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生意?” 林筱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道: “谁知道,我一个女人也不关心这些,只要生活过得稳稳当当的就行。至于他做些什么,只要不违法犯罪,我是不会去问他的。” “明白。”苏楚澜点头,那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林筱眼中闪过的戒备眼神。 这女人没说实话。看她闪烁其词的样子,最起码她对李黑军私下里在做的事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她只是不愿意说实话而已。 他突然问道: “如果章越还在你身边,根本没有失踪,你还会选择眼前这样的生活吗?” 这女人眼神一愣,沉默了数秒,转而莞尔: “许多事根本不可能重来,也不可能假设,不是么?” 苏楚澜仍然眼神盯着追问道: “如果此刻章越突然回来,出现在你面前呢?” 林筱想了想,浮过一丝苦笑: “或许,当时我跟他的相识就是一个错误,这也未可知。” 苏楚澜听她话音,正想追问为什么,可林筱却打断他,说道: “不说这些了,说了我也不清楚,反倒心乱。不如我们换个话题聊吧?” “聊什么?”苏楚澜问。 “聊聊你跟章迪之间的事情啊!”林筱突然眼神里闪过丝神秘的笑意道。 苏楚澜顿时晃了晃神。 此时此刻,这实在不是个适合提及的话题。别人不知道,可苏楚澜心里清楚,因为一提到章迪,他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见面前的几小时他刚得知章迪也无故失踪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一时还没从各种疑惑和悲伤里缓过来。自己跟林筱见面的这会,只是把这事搁置在了一边,暂时不去想她而已。 可偏偏林筱又提及了章迪的名字,一下他的情绪便瞬即堕入了低谷。 “你想聊什么?”他兀自苦笑。 “看得出你很在乎她。” 林筱说着举起手中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如果她此时突然失踪了呢?” 一句话,让他顷刻间悲伤如同大雨滂沱般袭来,他躲无可躲地被淋个透湿,一直淋进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可能失踪,我会找她!”他回答。 “如果不到了呢?” “我会一直找她,一直找......”他喃喃道,与其是在回答,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他在对着自己说话。 “找不到,怎么找?一个月?一年?两年?” ...... 他不说话,开始喝酒。 无节制、没有休止地喝酒,以突然间令林筱难以想象的速度。 不光他自己,他还和林筱一杯接着一杯地干杯,恍若酒是种可以稀释思念的液体一般。 直到他喝得突然抬头看了眼窗外,呆呆停住了片刻: “这雨,怎么又把天下花啦?!” ...... 南都的夜晚确实又开始下雨了,这会下得更大,顷刻似是淹了大半座思念的城。 苏楚澜在趴倒在桌子上之前,还记得昂头向林筱打了个礼节性的招呼,眼神涣散不堪。 “实在......不好意思,我......我送不了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吧!” ....... 大雨倾没城市的两小时后。 苏楚澜醒来,发觉头依然疼得厉害,天旋地转一般。胸口处如同翻江倒海,直有感觉种阵阵上涌。 他明白自己有点想吐。毕竟是红酒,后劲大得厉害。 他试着睁开醉意惺忪的眼睛,看见林筱换了身宽松的睡衣,正一人坐在他躺着床边的沙发上,好似想着什么心事。屋内灯光朦胧,舒适而干燥,但他仍然一眼分辨出这并不是自己住的地方。 “我,我这是在哪里?”他语不连贯地问道。 “在我家。你喝多了,我就让司机开车把我们送回来了。”林筱浅笑靥靥,脸色桃晕般的酒色还未消散。 “反正这里你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下这么大雨,今晚就在这住下吧。” 苏楚澜捂着脑袋坐起来: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 “雨这么大,你怎么回去?再说这是在山里,又不是在市区,这么晚到哪去找回去的出租车。” 苏楚澜站起来,头居然比躺着的时候还要晕。 “你先让我坐一会再说。”他坐下在床边,捂着脑袋说。 “请便。”林筱说着便安静地坐他对面看他。 过了会,看他依然皱着眉头,便倾过身子柔声问他: “还不舒服?要不要给你杯水?” 靠得太近,敞开的领口处传来一阵沐浴过的芬芳。 他晃了晃神,挣扎着站起身: “不用了,谢谢,我还是得回去。” “好好,我不拦你。”女人看似有些捉急: “即便是要走,你也得等这阵子雨停了再走吧?” 苏楚澜看看窗外,大雨下得瓢泼,这么漆黑的晚上确实够吓人的。 看他迟疑,林筱拍拍身边沙发,缓声道: “对嘛,先坐一会,反正不急这一时,等雨停了再说。” 他只好依言坐下,但刻意与这女人保持了些距离。酒是催化剂,这大雨瓢泼的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处出什么事来。他可不想这节骨眼上糊涂了。 林筱犹自从桌上拿起包烟,笑着问他: “抽支烟吗?压压神。” 他扭头,是上次见她抽过的女士烟。细长的烟身,很精致。 “不了,谢谢,我酒喝多了不抽烟。”他赶忙推却。 “哦。”女人点了点头,抽出一支道: “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不......不介意。”他眼神盯在这女人的手上。 在这女人点烟的瞬间,他迅速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洗手间,一把将门反锁住。 “怎么了!你怎么了?没事吧?!”女人的声音隔着洗手间门着急地传来。 “没事,我只是有点想吐,一会就好。”他背靠着门一边答复着,一边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迅速塞进嘴巴里。 第248章 温柔乡里,涉险 , 洗手间里,伴随着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苏楚澜掩饰性地故作干呕了两下,外面的林筱顿时着急地拍了拍门: “你要不要紧?开开门,让我进去!” 那东西在苏楚澜口中生津,随即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流,直顺着他口腔窜入脑内,瞬间令他晕得发胀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妈呀,这东西可真是神器!实在不愧是居家旅行、会亲访友的必备佳品。想不到解酒清神的效果这么明显!下次如若有空见到默余他们,一定要把这一发现告诉他们。 苏楚澜心里感慨,嘴上却赶紧大声答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吐过就好!” 完了又是一声长呕。 ...... 两分钟后,苏楚澜开门出来,因为嘴里含着东西,他只有点头向林筱笑笑,以对刚才的唐突表示歉意。 回到屋内,他张眼看了下窗外依旧瓢泼的雨势,只好又顾虑忡忡地坐下了。 他回头朝林筱示意: “这么晚了,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一个人坐会,等雨停了再走。” 他说话时略微挡了挡嘴,以致林筱以为他刚吐完,有点不好意思。 “不急,我不困,再陪你坐会。” 林筱说着,索性一手撩起衬衣宽松的下摆,光着两条长腿就坐到了苏楚澜身边。 瓷白的肤色撩得苏楚澜头皮有点发炸,他简直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能否坚持得住。 身下某个部位开始慢慢膨胀,他毕竟是男人,暴雨的天气会让男人不安分的本能彰显无疑。 这时身边的林筱又适时地拿起那支刚才放在桌上的烟。 “我陪你坐会,抽完这支烟再走。” 她嫣然一笑,随即点起了那支烟。 ...... 林筱深吸一口,然后故意朝空中顽皮地喷了个两个烟圈,回头问他: “刚才在酒店里我跟你提及章越,你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强烈,你们俩之间怎么啦?” 房间里开始弥漫一股奇特的烟草香味,非常好闻,又非常引人入睡,苏楚澜明白这是某种物质在悄悄起着作用。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自己想喝酒而已。”苏楚澜皱了皱眉头,还好自己已经有所准备。 女人听他话咯咯笑了起来: “别骗我,你那点心思我还瞧不出来?不是有事,你会那么喝酒?” 他低头,揣着心思不说话。 女人把一口烟喷他脸上,看他冷不防被呛着便开心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他摇摇头,用手使劲按了按自己太阳穴。 “不是,有点困而已。” 女人听他这话又笑: “困什么,逃避话题吧?” 他的脑袋渐渐困乏得耷拉下来,有些懒得回答,只伸手无力地摇了摇: “我很困,我想睡会......” 林筱此时已经一扫矜持,几乎肆无忌惮地把滚烫的嘴唇贴附在苏楚澜的耳边,呵着令人发痒的热气,摄骨道: “宝贝,你想睡就只管睡吧。” 说着,细长的手指便顺势伸进了他衬衫的下摆...... 那声音和动作销魂得不行,几令苏楚澜把持不住,然而他只有暗地里咽了口唾沫强忍住。 苏楚澜看来已被完全催眠,没有任何反应,只摇晃着身子随后向身后的床上倒去。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林筱纤细的手指正在自己结实的胸脯上肆意拂弄着,如同一个旁若无人的玩弄者。 苏楚澜并没有真的睡着。这种装睡的伎俩对他来说只是小ks一件,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想看一看一旦自己睡着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离奇古怪的事情。 事实和他料想的一样,这个叫作林筱的狱族女人,她所抽香烟里掺杂着比重很大的往生花花瓣的成份。也唯有这样,才能使吸入者在它燃起的烟雾里很快进入深度的睡眠之中,进而人事不知。 他深谙往生花的功效,这得益于他在大唐奋斗的日子里没少吃过它的苦头,甜儿就曾是那个“顽皮”的始作俑者。 然而身为21世纪有文化懂科学“有为青年”的苏楚澜,岂会在这事上再次堕入另一个女人的圈套! 此刻他口中含着的,正是从灵谷书院徐伯那里求得的往生花植株的叶片。 徐伯亲口说过: “这世上相生者,往往是相克的。” 同一种植株上的相生,往往是相克的。而往生花花瓣的“克星”,就是它的叶片。 此时贴附在他身上的女人,动作已几近热烈“猖狂”。她一手解开他的衣服,一手灼热地在他身上摸索、抚弄着,柔软的舌头如似蛇信般在他胸膛间游走。 这与其说是个撩人的时刻,不如说是个折磨人的时刻才对,因为我们的男主不能动,他必须装作熟睡才行。他必须不得已将他男性十足的征服欲望收敛起来。 唉,时光煎熬...... 忽然间林筱的手机在沙发上振响了起来! 林筱皱了皱眉,松开他朝床下走去。苏楚澜这时才暗地里如临大赦一般松了口气。 他仍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只敢眯起眼睛偷看了一眼,正看到林筱背对着自己接电话。 那副白得发亮的身子再度让他心跳不已。 林筱拿起电话看了一眼,随即不悦着接起道: “你这大半夜的打电话来干什么?” 电话那头是个急促的男人声音,语速听似很快,隔远着根本听不清在讲些什么,但似乎让林筱很是不开心。 “你这么晚过来,不怕警察也跟着过来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是讲了一大通,只听林筱不耐烦说道: “你等等,来了就在一楼大厅里等我!”说着便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一会,苏楚澜感觉林筱绵软的身子又如蛇般的靠近过来,他闭着眼睛保持呼吸匀速,不敢有任何动静。 他感觉这女人把脸伸到他咫尺处停住,定格了好几秒,似乎在一动不动凝视着他。 片刻他听见这女人叹息了一声,接着便听到这女人下床,接而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过了会就听门砰的一声,房间里面顿时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第249章 暗道,突如其来者 在房内恢复了安静的一分钟后,苏楚澜确定无人,这才徐徐地睁开了眼。 自己躺着的白色床单上一片凌乱,可以想象几分钟前这里是怎样一幅旖旎动人的场景。如果不是担心自己快忍不住,苏楚澜私心里还真不愿刚才那幅令他血脉贲张的场景停下,如果是多给他一些享受的时间他也愿意。 一想到这里,苏楚澜突然觉得自己骨子里有些混蛋。 他连忙撑着自己胳膊坐起来。 自己的上身已然全部光着,衬衣就脱在自己身体底下,即便是下身也仅剩一条平角的内裤而已,长裤早被那女人褪到了膝盖以下。可以想见,刚才离最终的失守只差最后一步了。好险! 他把自己衣裤重新穿好,这期间他一直盯着房门处,随时谨防那女人折返回来。 床边的台灯依然昏暗着,窗外的夜漆黑成一团,雨下得滥觞。 似乎全世界此刻都在雨里,除了雨声,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这房间,包括这别墅,苏楚澜应该还算熟悉,因为几天前他曾很荣幸的在此留宿过一晚。然而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他已丝毫不记得。 毫无疑问,那晚在他不防备的情况下,林筱这女人定是对他使用了往生花。 他小心地扭开了门,探头看了看房间外的走廊,漆黑尽头空无一人。 苏楚澜小心掩上房门出来,随即便把自己隐进二楼的一片黑暗里。 ...... 这里他曾来过,所以记得这别墅的平面构造复杂得吓人。 走廊尽头漆黑的拐角处,他记得那里有一座下楼的木梯。如果没来过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因为那里根本没有灯光。 后来他才知道,那楼梯原本就是给下人用的,直通楼下餐厅,所以没有灯光也属正常。而真正主人的楼梯却在他身后不远的拐角,拐弯过去,那里有条宽敞明亮的红木旋梯,一路灯火直通一楼的大厅,而林筱就是从那儿下楼的。 这背道而驰的选择给他以后的故事发展增添了变数,而此刻,他却是全然不知。 他从自己所在的房间出门,一路沿着走廊摸索过去,感觉自己身后全是一间间的房间,门全紧闭着,就像是一座座静默着的密室,充满着不可预料的神秘感。 终于走到长廊的尽头,他试探着伸手,触摸到一面墙壁和一条木质的扶栏。没错,这里就是印象中通往餐厅的楼梯了。 他倚着左侧的墙壁下楼,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一楼扑面而来的黑暗让他的神经绷得异常紧张。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然而只此一条他还记得,他惟有硬着头皮往下走。 一楼果然是餐厅,透过巨大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总算能让他确定自己走对了路。他记得那一日的清晨,那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就是跟他说完话后消失在此处的。一想到那老者手指齐齐断开的左手,他又有些不寒而栗了。 苏楚澜驻足在餐厅门口打量了半天。看来,这餐厅除了直通上楼以外,还有路可以通往别的什么地方。借着窗外不多的光线,他试着步入餐厅。 “咣当”一声,餐厅的远端打开了一扇门,瞬间一束雪亮的灯光便照射了进来。 苏楚澜一惊,转而一个就地滚身躲到了一面大理石壁炉的阴影里。这一座壁炉的上方,赫然挂着那幅让他至今不忘的往生花的写生油画。 黑暗里,画面的油彩阴郁。 从亮光的门外走进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背有些微驼。虽看不到脸,苏楚澜还是可以一眼认出,这人就是那名管家模样的男人。 灯光照射进来的地方正是客厅,因为苏楚澜可以看到林筱正一身白色衬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而她身后赫然站着一名黑衣的光头男子! 李黑军!苏楚澜心头霍然一跳,他不是应该在泰国吗? 然而没错,眼前真真切切就是那个曾在酒吧和他大打出手的李黑军。那圆得发亮的光头,以及头上那道赫然醒目的疤痕,还有他脖子上的粗金链子,不是那个多日找寻不见的“黑爷”又是谁?! 在那管家模样老者关上门的瞬间,苏楚澜看到李黑军正淫笑着把他那只大手从林筱雪白的脖领处缓缓伸进去...... “咣当”一声,随着厅门关上,餐厅又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苏楚澜倏然收回目光,一动不动贴身秉立在黑暗里,同时目光又追寻向那名老管家的身影。 到底是这处大宅子的管家,即便是在这光线不明的餐厅里,这老者的脚步依然走得飞快,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全都已了然于胸一般。 他穿过一排椅子沿着长桌径直向苏楚澜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苏楚澜的心跳惊到嗓子眼,这老头不会发现我了吧?! 这老管家走到他躲身的壁炉面前站定,抬头竟伸手触摸了一下壁炉上方的画框。 一阵机关响动之后,苏楚澜身边黑洞洞的壁炉里竟然打开了一扇门! 苏楚澜骇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藏身的壁炉里面竟然另有玄机。好在这时老管家的注意力全在壁炉里的暗门内,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阴影里居然躲着一名窥探者。 由壁炉暗门内流淌出的灯光,将这老管家无甚表情的面目照射得有些诡异。他站定片刻,从兜里掏出点东西,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苏楚澜目送他走进暗道,直到过了一会才敢由阴影里现身出来。 这是一座不及一人高的暗道,墙体由和壁炉所用材料一样的方砖切成,感觉幽深曲折,苏楚澜竟然一眼没有看到头。由暗道深处微微流淌出昏黄不明的光线来,从老管家依稀已经听不到的脚步声来看,这个暗道并不算短。至于通往何处,苏楚澜更是不得而知。 苏楚澜犹豫了下,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厅门,那里虽已关上,但依稀还能听到林筱和李黑军说话的声音。 对于李黑军的突然出现,苏楚澜既感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毫无疑问,刚才那个电话就是李黑军打来的,从当时林筱接电话的口吻中,苏楚澜就已经猜出了些一二。 他蹑手蹑脚穿过餐厅长长的餐桌走到厅门边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听到外面两人的声音。 这乍一听怎么都是些语不成句的感觉。 “你......你别......” “哎呀......怎么刚回来你就......不要嘛!” “嗯......哼......你又想干嘛......” 说话间隙中夹杂着两人愈见急促的粗喘声。 苏楚澜把厅门推开一丝缝隙,却看见沙发上的两人已经几乎赤裸地交织在一起了。 第250章 遗失记忆,未名男子 夜色暴雨之中的山野别墅,上演着一出情欲大戏。 客厅沙发上。 李黑军黝黑滚圆的脑袋在林筱胸口处心急而贪婪地拱动着,他双手并用粗鲁地剥开她的衬衣,侵犯进她的桃源...... 苏楚澜看到林筱从一开始的推挡到放弃抵抗,再到微微扬起头迎合他,眼神从厌恶、无奈接受再到享受、沉溺其中,只是短短几分钟的工夫而已。 很奇怪,当看到如此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时,苏楚澜非但没有一点血脉贲张的感觉,反而觉得有点倒胃口。 人无非是食色性也的生物,任何欲望底下的所作所为本无可厚非,然而苏楚澜觉得有此情此景在眼前发生就是有那么一种龌龊的感觉。究其原因,无非是林筱在今晚餐桌上说的一席话所致。 这难道就是她口中所谓的“各取所需”? 再想到方才楼上即将发生的那一幕,他油然庆幸自己刚才得以从林筱手底逃脱生天。 两具肉体还在粗喘声中胶着,并不时会有扰动人心的声响传出。苏楚澜已没有窥听下去的兴趣,他轻轻掩上门回头来到壁炉边上。 暗门还开着,里面没什么动静,但灯光影影绰绰的像是藏着多大的秘密似的。苏楚澜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于抵御不了好奇,一头钻了进去。 这个远离城市的别墅里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山道两侧灌木丛里的黑影,到意料之外突然出现的李黑军,再到这个古怪神秘的暗道......已经越来越多的事情勾起了苏楚澜内心想要探究的冲动。 一进暗道就是一处往下走的台阶,足足往纵深处走了四五米方才变成一条缓平的窄道。 苏楚澜走得有些吃力,因为暗道的高度不及他的身高,他必须得略低下头去,他的个子大约一米七八的样子,刚才进去的老管家比他矮了一截,所以进入暗道之后刚好。看来这里面的高度是专门为个子不及他高的人自由进出而设计的,那还会有谁,林筱吗?这宅子是她的,多半就是了。那她建这座暗道做什么用?逃生吗?抑或是通往什么地方? 苏楚澜心里揣着各种狐疑,一边注意观察着地形一边小心翼翼往里走,尽量不让自己脚步发出很大声音。那稍上年纪的管家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万一给他发现了,招呼之下如果跟李黑军一起来个内外夹击,自己非玩完不可。 苏楚澜心里诸多担心,但好奇趋势他还是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去。想想也是,回头绝不是个最好的选择,难不成还要回那房间装睡躺在那张床上吗? 走了不多远,问题还是出现了:前方出现了两股岔道,一道向左,一道向右。所不同的是左边一条道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而另右边道里的灯光却愈加明亮起来,仔细听还有隐约的人声。 苏楚澜伸手摸了摸左道的墙壁,触手处全是水珠,一片湿滑。他皱了皱眉,果断向右侧的道里走了进去。 果然右侧一转就是个房间,那灯光就是从房间一侧的窗户照射出来的。 有人说话! 苏楚澜赶忙蹲下,将身子埋在窗户下的阴影里。 房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背对着窗户,从身形就可以看出是那年纪稍长的管家。另一人半坐半仰在屋角的床上,正无聊地摆弄着手机。屋角光线不明,所以看不清脸。只从身形看出是名个子中等的男子,年岁估计不大,一身黑色的衬衫,袖口卷起处露出一对非常结实的臂膀来。 “这都几点了,你还过来?”男子自顾看着手机极有些不耐烦道。 “主人说这两天天气不好,事多又比较烦,叫我代她过来看看你。”老管家的声音很是平静,说话不急不慢四平八稳。 “看看我是其次,监督我吃药才是正事吧?”男子仍只顾玩着手机,想来正沉迷于其中一款什么游戏。 “嘿嘿。”老管家干笑两声,站着没有说话,算作默认了。 过一会,那男人突然一拍大腿从床上坐起来,嘴里直骂道: “对面那帮家伙什么战术素养!联防看个人都漏人,连个区域掩护都不懂,害老子活活被他们团围。” 老管家语中带笑问道: “挂了?” “挂了。”那男子说着话,丧气地把手机往床铺上一扔: “一帮菜鸟!真要实战k起仗来,一个都活不了!” 管家看他闲下来,乘机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上去,一边宽慰说: “玩个游戏而已,犯不着这么认真。来,趁着有空把药吃了吧。” 那男子听了管家劝,从他手里接过药丸一口吞在口中。 管家从桌上拿起水杯递给他,一边又安抚说: “这外面变天了,风大雨大的,想来没什么事了,你就早点歇着吧。” 男子吃完药靠躺在床上愣了会神,突然心有不甘问道: “管家,她今天真不来吗?” 管家回道: “主人今天事特别多,所以才嘱咐我来看你,等她忙完这段时间,自然会亲自过来看你。” 黑衣男子抱头往身后的床上一躺,说: “好吧,你就跟她说我今天听话把药都吃了,她忙完手上的事一定要尽早过来看我。” 管家微笑着点头道: “这是自然。你表现这么好,我回去一定在主人面前好好夸你。” 床上的男子显然很觉满意,“嗯”的答应了一声。 苏楚澜在窗外全程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虽然狐疑这男人的身份,但听这话音好像这管家随时就会出来,正准备提前一步先撤。 这时就听那男人又咕哝着问了一句: “管家,你们真的确定我是个通缉犯吗?” 苏楚澜心里又是一跳,赶紧重又蹲回窗下躲好。 那老管家听来好像在收拾东西,听这男人一问,便停下手中转头问道: “怎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就听那男人说道: “这倒没有。可我总觉着自己不该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作奸犯科的人,我觉得这骨子里还是挺有正义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这个总是头疼。” 听他这一说,管家这似松了口气,但他转而口气一严,吓唬道: “谁说你就是十恶不赦的人啦,你不过是以往犯了点事而已,又不是你故意的,你瞎想什么?我看你就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待久了,尽顾着胡思乱想,千万别想坏了脑子,这可是非常不利于治疗的。” 果然他这么一说,那男人赶紧说: “我知道了,我再不乱想了。” 苏楚澜知道这管家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出门离开这里,担心撤晚了会被他迎头撞见,便赶紧低着头缩回到身后的角落里,然后掉回头,抓紧时间往回走。 他速度快,很快顺着原路返回到餐厅里。回过身又靠在壁炉边听了听,确定那管家没有随后跟来,他这才悄悄顺着下来的楼梯又走回到二楼的房间里。 房间门还是他走时半掩着的状态,他确定房里没人,这才放心推开门走进去。 第251章 当世某夜,与山神对话 苏楚澜回房后第一时间看了下墙上的时暴雨未歇,且有些趁着夜的意思。</p> 他和衣坐回到床上,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复原到林筱离开房间时自己躺着的姿态。可转念又觉得自己想法甚是猥琐,那画面信息实在太过于暧昧不堪,无论要不要脸的,一看肯定是性侵的第一现场。他有些兴味索然,即使是有心想跟林筱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有些开不下去了。</p> 然而屋外雨势这么大,午夜时分,他实在也没什么逃出去的可能。要知道在暴雨大作的夜晚一头冲进茫茫的深山里,基本上也就跟作死无二了。</p> 窗外的黑地里忽然闪过两道煞亮的白光。他探头到窗口看时,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打着灯光正从别墅出口处缓缓启动,可能因为顾及雨势太大,所以速度并不很快。</p> 他不解,这么晚是有什么人离开这里?</p> 想到这,苏楚澜赶紧转身向房间门口箭步跑去,可刚到门口,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p> 林筱红润着脸稍事兴奋地出现在房间门口,几乎和苏楚澜突如其来地撞个正面。</p> 同一时间,林筱惊道:</p> “你醒了?!”</p> 苏楚澜停步在她面前,几乎不用反应地答道:</p> “我早醒了!”</p> 林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阴晴了一刻,接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p> “你现在要干嘛?”</p> 他面目一凝,极是厌恶的表情甩开她手:</p> “我要离开,现在就走!”</p> 女人一愣,伸手便拦在他面前:</p> “你不许走,你走了也追不上的!”</p> 苏楚澜轻抬右手将她推开:</p> “我走就走,与你有什么关系。”</p> 说话间他抬腿头也不回往外走。</p> 林筱变了脸色,伸手疾扯住他胳膊,手上业已用上了劲。他转身去拂她手,却不料林筱竟然翻手为掌向他脖颈处砍来。</p> 这女人竟然这么好的身手?!</p> 他身体后撤,让这女人的掌风从自己面前飘过,还未等这女人回过身子,便抬脚在她屁股上轻轻发力蹬了一脚。</p> 林筱光着腿朝前踉跄了两步,一下就摔趴在屋里的床上,雪白的纯棉内裤上瞬间便印上了他42码的大脚印子。</p> 伴随一声娇呼,女人匍匐栽倒在床单上,两条长腿因为惯性的原因弹起多高,随后听她回头气急叫道:</p> “管家!”</p> 苏楚澜不管她,一心只想下楼,却不料刚走出几步,“登登”由黑暗的楼梯口处突然窜出一人,手上迅猛几招立刻将他逼退了回来。</p> 梯口处,正是那名略上了年纪的管家!</p> 他手里拿着柄寸长的水果刀。长度和普通水果刀无二,可论及厚度就要薄上了许多,如纸片一般,刀柄上镂花繁纹,显得更要精致复古一些。</p> 随着刀刃处流过一道暗哑弧光,苏楚澜立刻晓得,这绝不是把简简单单的水果刀!</p> 老管家面目一式沉静,长衣不动地立在楼梯当口。他右手手腕间一翻,将手上小刀瞬间舞成了一簇银色的团花,末了“当”的一声在手心里停住。</p> 管家缓缓举头:</p> “苏先生,你是我主人的贵客,请留步。”</p> 苏楚澜一咬牙,心头斗志已起。他将两臂袖子撸起来道:</p> “你们这里留客的规矩还真是与众不同啊!”</p> “请教!”</p> 这老管家竟然一拱手,说话声中,枯瘦的身子已经疾掠到苏楚澜近前,举手挥拳。</p> 他左手无指,只能是拳!</p> 苏楚澜侧过,拳风扫面,他一手封住,这管家右手的薄刀随即兴起。</p> 好快的刀!快到犀利。</p> 幸好苏楚澜对此已有所防备,几下贴身,均有惊无险,而这才是发生在几秒间而已。</p> 老管家侧后一步,右手又伺机而出,这一下来得电光火石,一下将苏楚澜腰间衬衫撕破了道口子,可再往里去,他已动弹不得,因为苏楚澜的右掌已先一步剁在他手腕处。</p> 老管家脸色巨变,手腕处一震,刀险些脱手。</p> 苏楚澜没有追击,只往后退了一步,右手起势,重新凝视向他。</p> 那管家刀在手上重盘了个旋,眉目一凝,作势重要欺上来,却被林筱一声叫住:</p> “算了管家,你不是他对手。”</p> 她说着走到苏楚澜面前,抬目注视着他下巴泛青的轮廓,道:</p> “如果他手上也有刀,恐怕你的手腕早断了。”</p> “是。”那管家撤势收住了手,毕恭毕敬回答道。</p> 林筱对他一直保持着注视,几秒钟后才移开眼神,神情变作黯淡道:</p> “你走吧,你现在即使走也追不上他了。”</p> 他严肃着表情:</p> “他是谁,李黑军是吗?”</p> 林筱没直接回答,只朝管家摆了摆手:</p> “没什么事了,你去吧!”</p> 那老管家瞥了苏楚澜一眼并没说话,转身不声不响退回楼下去了。</p> 苏楚澜呆呆看了看楼道口,这人来去俱无声息,就像没来过似的。</p> 林筱只顾走进房间,整了整自己衣服的纽扣,回头道:</p> “没错,是他。”</p> 苏楚澜面目恢复了平静:</p> “你不是说他人在泰国的吗?”</p> 林筱摇了摇头:</p> “他只是跟我这么说了而已,至于他到底去没去我怎么知道?”</p> “他难道犯什么事了吗,这段时间一直这样躲着?”他问道。</p> “他的事我从来不过问。”林筱答道。</p> “恐怕未必吧!”苏楚澜笑起来,打心里觉得这女人有点可笑。</p> “这话什么意思?”</p> “你身为狱族族领,难道还有不知道的事?”他由衷发出笑声。</p> “怎么又提这事?”林筱一皱眉。</p> 苏楚澜眼神从她不快的脸色上瞥过道:</p> “难道你还不承认你是狱族吗?”</p> “你在说什么?”这女人还在装糊涂,不过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已然暴露了她此时的心虚。</p> 苏楚澜已经不急着离开了,长夜漫漫,他和这女人间有大把的相处时间可以用来周旋。</p> 他整理了下衣服,从衬衫衣角处撩起那道破口。</p> “我如果没看错的话,那管家用的刀应该叫作寒沥狱刀吧,狱族的本门兵刃。”</p> 林筱这女人的脸上明显变了颜色。</p> 苏楚澜自顾着走到屋内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上的口袋仿佛在翻找着什么。</p> 林筱见了问道:</p> “找烟吗?抽我的吧。”</p> 说着拾起桌上的烟递到苏楚澜面前。</p> 苏楚澜微笑着接过,并不急着抽,只拿出一根放到鼻间闻了闻,作陶醉状微笑起来:</p> “果然香气隽永!这么独特的香味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狱族的往生花才有吧?”</p> 闻听这话,林筱的脸色已变得无法自制。</p> 苏楚澜若是无视一样,继续说:</p> “我如果抽了你的烟,恐怕即便是睡到另一个世界里也未可知吧?”</p> 林筱咬牙:</p> “你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p> 苏楚澜回道:</p> “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从你第一次潜入我梦境的时候,你就应该发觉了。”</p> “没错,我第一次潜进你的梦境时,就发觉你的经历与常人不同,尽是些凌乱的时空片段,跨度达数千年之远,当时我就怀疑你是不是一名时空行者,可我的确没想到......”</p> 苏楚澜看向她:</p> “没想到什么?”</p> “我万没想到你竟然对我们狱族这么了解!”林筱恨恨说道。</p> 截止此时,这女人终于肯承认她就是狱族的人了,苏楚澜顿时觉得心里面解开了一个大疙瘩,他接而问道:</p> “而你,不止是一名狱族,你还是个山神对不对?”</p> 他眼神瞬间犀利得令林筱无法闪躲。</p> 对视几秒后,林筱终于点头妥协:</p> “没错,我的真正身份就是狱族的山神,只此唯一,没有第二。”</p> 苏楚澜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p> “我知道,狱族的山神是狱族的不二领袖,世袭而传,只此唯一,没有第二。”</p> 林筱此时已全然不再反驳他,只叹息一声点头问道:</p> “关于山神你还知道些什么?”</p> 苏楚澜道:</p> “山神世袭者手上都有你这道‘山’字的痕印,它代表山神的举世唯一的地位和至高无上的神力。”</p> 听他说完这些,林筱面容忽然沮丧起来:</p> “苏楚澜,我不知道你跟我们狱族有什么交集,以及跟我族以往的山神族领是否有过交往,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现在的山神已远不是上古时代的山神那样了。”</p> “是哪样?”苏楚澜问道。</p> “就是我这样。”林筱答这话时,眼神突然变得清澈而灵动起来,那其中夹杂着些许不散的忧伤。这一刹那间,苏楚澜恍然见到了十六口中那天生质朴而明媚的山林中的甜儿。她们本是一样!都是山林中最神奇而傲骄的精灵,她们本应是如此。</p> “你这样又怎么啦?”苏楚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p> 林筱低低叹息了一声,问道:</p> “你听说过山神之力吗?”</p> 苏楚澜点点头:</p> “不只听说过,我还曾有幸见到过几回。”</p> 他对山神之力的了解,就如同他对山神的了解一样,谁让大唐那个世间无二的山神竟然碰巧是他的弟媳妇儿呢!</p> “真的?!”林筱的眼神里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来:</p> “你快给我讲讲,那神力是什么样的?”</p> 这话分明让苏楚澜疑惑起来:</p> “你自己不就是山神之体吗,难道还用问我?”</p> </p> 第252章 人质,吾爱遥远 对于他的突然反问,林筱明显皱了皱眉,继而也立刻反问道: “同样为人,你觉得你和千年前的唐人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这其中好歹也经过了一千多年的进化了好吧。无论从外在形体、长相,还是个性、思维、内在能力方面都有变化。” “作为曾经的神族,狱族的变化更大。”林筱确定地说道 苏楚澜转而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同样道理,现实所谓的山神跟一千多年前的山神也是不一样的?” 林筱这时才点了点头: “聪明。” 苏楚澜不懂: “即便这样,那又何尝不可呢?从生物进化学角度来看,这非但正常,而且属于好事,任何一种生物的进化都是适应生存环境的需要,正所谓适者生存,达尔文的进化论你听说过吧?”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拽起来。 “不用跟我说这些,我都明白。”这一招在林筱面前显然不灵,她有些不耐烦,打断他问道: “你印象中古时的山神具有哪些异于人类的神力呢?” “神力?”他想了想道: “无非就是能驱动山林众生咯,或者就是化干戈为腐朽咯,对了你作为山神之尊,还拥有一只可以召唤的灵兽。” 在苏楚澜的印象中,能驱使山林众生和能化干戈为腐朽是狱族山神必备的两项神技,即山神之力。除此而外,如果再要细数,召唤灵兽青鸾也该算是。至于运用幻术和利用往生花盗入人梦境,当属于邪术异技之流,两者他均受过其害,所以不想提及。 “灵兽!你指的是青鸾鸟吗?” “你自己都知道,还要问我什么?”苏楚澜嘟哝着,极是不懂她问自己这个外人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证实一下而已。”林筱的语气黯然道。 “证实?难道你没有见过吗?”苏楚澜蓦然有些反应过来,问道。 林筱的脸上显现过一丝苦笑,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冲他忽然说道: “苏楚澜,有没有兴趣我们之间做个交易!” 苏楚澜嘴角撇过一丝不屑,回道: “对不起,本人没有兴趣。” 林筱一怔,微笑道: “你还没有听交易的内容,我劝你不要这么急着回绝我。” 苏楚澜: “哦,是吗?那交易什么?” 林筱这才一脸认真,一字一句说: “和你交易一次回到唐朝的机会。换句话说,你必须带我一起回道唐朝。” 苏楚澜倏然严肃,眼神逼视她: “谁告诉你我有这本事的?如果我告诉你我做不到呢!” 女人转过脸,嘴角一笑: “苏楚澜,你能做得到。你的梦境早已告诉了我,你能做到。你不会忘了上次我已经成功地盗入过你的梦境了吧?” 苏楚澜从嘴角发出“哼”的一声: “上次是我一时疏忽小看了你,才着了你这烟的道。”他看了眼桌上依旧放着的香烟。 这女人笑了一声: “不管着不着道吧,反正通过那天你的梦境我已经知道你是时空穿行者了。不仅如此,你居然对我们狱族还很了解。你,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吧?” 苏楚澜一怔,眉目收敛了起来: “是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一定要答应和你做这个交易吗?” 听他这么回来,这女人的眉目反倒舒展开来,笑着说道: “你先别急着做决定,不如听一下我的交换条件再说。或许,我这条件是你拒绝不了的呢?” 苏楚澜看这女人的嘴脸,犹自有些好笑,原来这女人从一开始对自己处处用上心机,竟然是在打这个的主意。 他把双手交叉在自己胸前,满怀兴趣道: “好啊,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样的条件是我苏楚澜拒绝不了的。” 林筱这才稍有些欣慰着坐下,拿起桌上香烟道: “怎么样,我能抽一支吗?我突然很有兴趣想知道你刚才是用什么法子避开了我这往生花香味的催眠的?” “请便。” 苏楚澜做了个随意的手势,那往生花的叶片仍在口中缓慢融化着醒人的气丝,所以他一点都不用担心。 “至于你刚问的所谓往生花的问题,恕我暂时无可奉告。” 林筱一愣,转而笑着自顾点上了烟。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我们来谈谈我的交易条件。” “请说。”苏楚澜也在一旁沙发坐下,沏上杯茶作洗耳恭听状。 “一千万。”林筱竖起只葱白似的手指道。 “一千万?!” 苏楚澜没见过世面似的,险些要把自己手上的茶杯震掉下来。 “是,一千万。如果你答应的话,一千万现金明天立刻打你帐上。”林筱微笑道: “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带我回一趟一千年前的唐朝,见一面彼时的山神。” “就这么简单?”苏楚澜问道。 “就这么简单。”林筱依然含笑点头。 苏楚澜这才自顾着盘算道: “一千万,回到一千多年前,划到一年靠近一万块钱了。哇,林老板真是大手笔,这生意还真不错!” 林筱抿嘴微笑道: “怎么样?” 苏楚澜“啧”“啧”感慨了半天,这才抬起头尴尬道: “不过,虽然我觉得这生意不错,但是我确实是没法子带你穿越回去。林总你既有这么好的价码,我劝你还是趁早去找找别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听他这话,林筱倏然收起笑容道: “苏楚澜,你在耍我吗!” 苏楚澜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水,道: “林总你家大业大可能无所谓,但说实话,这一千万的数字,对我苏楚澜来说已算是很大的手笔了,我绝没必要拿这一千万不当回事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钱少了吗?”林筱瞪眼问他。 苏楚澜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 “林总,你有点强人所难,我苏楚澜确实没办法带你穿越回去,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两千万!”林筱打断他说话,倏然在他眼前竖起两根手指道。 苏楚澜哭笑不得,一副解释不清的样子。 “我告诉过你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苏楚澜,你这是要看我底牌的意思啊?”林筱恼怒着站了起来: ”好,我把最后一张底牌亮给你,看你答不答应!” 说着话,她疾步走到门口,冲着门外喊道: “管家!管家!” 一会,那缺指的老管家又出现在楼梯口,依然毕恭毕敬驼着背。 “主人,你叫我?” 林筱对那管家招了招手,那管家走到面前,林筱立刻冲他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 “去吧!” 那管家答应着赶忙转身下楼。 苏楚澜坐在沙发上,狐疑地看着这两人一副鬼祟样子,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又开始卖什么药。 一会,窗外漆黑的雨地里陡然亮起两道雪亮的车灯光,直射在二楼他们房间的窗上。 林筱站起身,冷笑着对他说道: “看看吧。” 苏楚澜满腹疑问地走到窗前,车灯刺眼,照得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林筱冲楼下摆了摆手,大灯熄灭,车内的灯光随即亮了起来。 “章迪!”苏楚澜惊呼! 车厢内那被反绑着双手的正是章迪,她口中显然被塞着布条,所以只见她在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便有,也被这屋外的大雨声遮盖了,什么也听不到。而驾驶室的位置正坐着那一脸没有表情的管家。 “章迪!”苏楚澜大叫,转身发疯似地向楼下跑去。 “追吧,没有用的,他们已经走了。”林筱淡淡说道。 苏楚澜闻言重又扑到窗前,只见那车闪过一道灯光急速消失在远处黑暗的路上。 苏楚澜血气上涌,返身一手抓住林筱胸前的衣服。 “你到底想要怎样!” 林筱表情极是自若,她面目带着笑容身手在苏楚澜胸口激起的肌肉处轻轻拂拭了一下。 “怎么样,这个砝码还可以吧?” 苏楚澜一用劲揪住她胸口衣服,几乎要把她提起: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劝你不要激动,苏楚澜,你即便是伤了我,也没法见到你的章迪,除非......” “除非什么!”苏楚澜咬牙切齿地说。 “除非你答应我的交易。” 林筱说着,自顾从苏楚澜手中脱开,揉搓着胸口处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卑鄙!”苏楚澜口中吐出两字。 林筱全不在意,自顾倒了杯水说道: “在我人生字典里,没有卑鄙不卑鄙,只有手段不手段。你只要有手段,任何时候都可以处于主动。” “你什么时候把她抓回来的?”苏楚澜转身逼问林筱,眼光几乎可以杀了她。 “就在你从我别墅离开后的第二天。这丫头跟你在一起之后学精明了,不好骗,我花了点手段好不容易才把她骗出来的。”林筱若无其事答道: “你别想什么救她的法子了。她在我这儿很好,我不会亏待她,也不会让人碰她。自然......” 她看了苏楚澜一眼。 “自然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把她藏在什么地方,除非你答应跟我合作。” 第253章 交易,与什么样的女人 这是回南都后见到章迪的第一眼,苏楚澜实在没想到是在这种异常特定的情况下,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了见面。车窗内那张恐慌到极点近乎绝望的脸,令他心碎不已。 林筱以这种令其愤怒的方式,霎那间败光了苏楚澜对她仅存的好感。 苏楚澜沉默着注视林筱,眼中几乎带着火光。 林筱又妖娆地抚上他胸口,几乎瞬间变得非常女人。 “你考虑一下,无论怎样,就算是帮我一个忙。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只要你帮我办成了,章迪我介时一定完璧归赵。” 如同蛇蝎缠身,苏楚澜迅速将这女人从身边推开。表情厌恶至极。 “你要敢伤她一毫,我叫你死无全尸!”他几乎咬牙说道。 这女人睨瞄了他一眼: “她对你真那么重要?” 苏楚澜没有理她,扭过头看着大雨渐歇的窗外,他们那条离去的路依然看不清楚。 “你到底要怎样?”他扭头盯着林筱。 林筱坐下,冷冷道: “条件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剩下接不接受可就是你的事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苏楚澜,可态度却再过确定无疑。 “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我们依旧在这见面。” 苏楚澜没再正视她一眼,拿起自己东西径直下楼。 这个雨天,扑面而来的水气让他顿觉清醒了不少,看着夜色依然浓郁的山林,他的心又剧烈疼了起来。 ...... 是林筱叫司机送他回城的,他刻意没让司机直接送他回湖畔山居,只让车子把他送回到晚间吃饭地方。 他下车后上了自己的车,这才开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到家已经凌晨四点多钟,他草草冲洗了一下,便一头栽进自己房间的床上。依稀在被子间闻到的气息,让他瞬间又跌入到对章迪的思念之中,他就这样在昏昏沉沉的思绪交织中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下到清晨才完全停住,这时候,他蜷缩成一团,在突如其来自己的梦境里一深一浅...... 他又一次栽倒进某条自己不认识的河流里,水流湍急,让他张不了口呼救。可那触手可及的岸上分明有人在行走,有人走走停停,有人好奇地观望,可没有人伸手。 他突然惊觉自己失去了游泳的勇气,只有一股力量扯着他慢慢往深渊里坠去。他拼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掌心,然而那里悄无声息,只有一张被水浸泡成一团的蓝色圈纹,就像要随时从他手心中脱落开一样。他恐惧万分,就此一下把自己吓醒了...... 南都市夏日的午后一片烈阳当空,从屋里望去,昨晚的一场暴雨此时竟然痕迹全无。地面的水分已被阳光快速蒸干,连树叶间都恢复了骄阳下那种蔫蔫的样子。暴雨后的南都非但没凉快下来,反倒更觉闷热干燥了。 “妈的,这天气作什么怪!”他嘴里喋喋骂了几句,随即从床上挣扎了起来。由于忘记开空调,白色的薄丝被上被他身上的汗沁湿了一大块。 他撑着粘稠的身体钻进洗手间冲洗了好长时间,感觉疲乏渐渐从他身上退去,这才出来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不记得自己从冰箱里扒拉了什么东西,随便吃了一点,算是对付了自己的五脏庙。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想着昨晚在林筱别墅发生的诸多事件,总觉得头绪诡异乱成一团,问题杂像丛生,似乎环环都有关联,可却总是想不到其中要领。 但可以归结为一点,这叫林筱的女人绝不是个等闲之辈。 想到这女人跟李黑军在客厅沙发上赤裸着身体黑白交织的一幕,苏楚澜除了依旧的恶心之外,心头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难不成她跟李黑军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从她身为现代的狱族族领的身份来看,她完全可以不用屈膝寄活在李黑军的羽翼之下。光是凭她可以号领狱族族众的能力,就应当足够可以把李黑军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难不成真正意义上这李黑军是在听命或是受制于她?! 他脑袋又开始疼得几乎要炸开一样。 那这么说,章越跟林筱那段感情又算是什么?再往深里想,难道李黑军对章越所做的一切全是在林筱授意之下做的吗?不!太不可能了!如果这样,那这女人的心肠会已蛇蝎成什么样子了?! 正想着,突然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己的手机铃声炸耳般地响了起来,直把他吓得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从沙发缝里找出手机,看了一眼,却是徐谦的电话。 他接起: “谦哥,你回南都了吗?” 电话那头徐谦的声音一改往日的笑意,反倒略显得有些凝重: “小苏,你在哪里?” “我在湖畔山居啊。”苏楚澜答道。 “你有车吗?” “有,我昨天刚从你书院把车拿回来。” “那好,你开车尽快过来,我在这边等你。”徐谦电话那头直接安排他道。 “好,我现在出发,你在哪里?” 徐谦电话里说了一栋大楼的名字,苏楚澜认得,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金融商业写字楼。 五分钟后苏楚澜出门,直接开车往市中心驶去。 ...... 南都市世贸中心写字楼,曾经的南都市地标式建筑,世界五百强的许多企业都入驻于此办公,是南都市高档白领出入最为密集的地方。 苏楚澜的车一驶进世贸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他就远远看到徐谦的那辆黑色路虎车灯闪了几下。 他把车开过去停下,下车径直走到徐谦的车旁,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徐谦手扶方向盘真一脸严肃盯着下楼的电梯口,见到苏楚澜上车微微露出丝笑容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而面容又恢复了严肃。 “怎么了?”苏楚澜一屁股坐在副驾位置,顺着他视线瞧了一眼。 “等人。”徐谦极简单答道,视线没有离开车窗外。 “什么人?”他问。 徐谦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问题。 “一会再跟你细说,这会你就跟我一起先注意下楼来的人,一定要集中注意力,看到什么不对的立刻告诉我。” “嗯。”苏楚澜看了眼他的表情,立刻也一脸严肃了起来。 出入于电梯口的都是些西装革履的白领,这么热的天气,即便有人穿着衬衫也都打着严实的领带,看得苏楚澜都替他们觉得热的慌,幸好徐谦车里空调开得很足,要不然他早跳下车找地儿抽烟去了。 这样枯燥乏味的时间里,幸亏时不时还夹杂这一些身着职业装的气质女人,这大致可以让他陶冶了一下视线的情操,放松一下。否则光让他在车里和徐谦一起闷坐半个小时,他非得闷出什么病来不可。 第254章 脱逃十年,一朝被劫 当他默数到第九位穿职业裙装的女人娉婷着走出电梯时,苏楚澜眼神霍然间发亮了起来。</p> 然而这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的原因,并不是源自于这名个子高挑的女人,而却是这女人身后一名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的男子。</p> 这名男子穿着白色体恤,从其整体来看并不属于那种气宇出众的人,而穿着却格外的细致考究</p> 然而在他身上,苏楚澜却看出了一些端倪。</p> “那男的,是名越界者!”他立刻警觉出来,同时回头看了眼徐谦。</p> 徐谦目光也停留在那名男子身上,他点了点头:</p> “准确说,他是名我们寻找了多年的越界者。”</p> 徐谦在“多年”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细心观察,苏楚澜根本无法从外观上把他跟一名“越界者”联系在一起。</p> 因为从他裸露在外的面容和手臂等部位上几乎很难发现到苏楚澜以前所看到过的“时齑”留存的痕迹。可如果再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在他耳朵靠后的位置,还有他脖颈处,以及他手臂的肘窝处仍还有不少“时齑”的残留。那东西只要是一点点,在苏楚澜眼里就是很亮的一大片荧光。</p> 苏楚澜眼看那人下了电梯,走了几步后便站在一辆豪车旁边抽烟,像是在跟身边人询问着什么。</p> 苏楚澜便回头问道:</p> “找寻了多年?难道他穿越过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吗?”</p> “至少十年。”徐谦声音异常的确定无疑。</p> “你从他脸部、手臂还有其他部位所暴露出来的情况可以看得出来,他身上所携带的‘时齑’痕迹已被他磨灭得差不多了,然而局部还有很少的一些,这也是你可以看出他来的原因。”</p> 苏楚澜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人装扮得再严实一点,他还不定能这么快看出他就是一名越界者。</p> “这人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厉害?”他问。</p> “此人姓穆,是南都市一家大集团公司的幕后总裁。他很少在国内,所以我们几乎很少有他的讯息。”徐谦解释道:</p> “他很早之前是在国企从事能源的,后来下海经商开过it公司。05年由于经营不善,公司几临倒闭。之后他居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时来运转,接连投资了好几支股票获得成功,甚至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时机用不可思议的价位接盘了一家巨债傍身的房产公司,短短十年的投资,他一举发迹,身家可居南都市隐富前十的行列。目前正在筹措企业上市,他这次回国极有可能就与此事有关。”</p> “你的意思是,05年那次他可能是被穿越了?”苏楚澜顺着他思路敏感地问道。</p> “不是可能,是一定!他身上的‘时齑’残留就是证明。”徐谦眼盯着姓穆的那人道:</p> “时齑这种物质一旦离开虫洞(就是时空隧道),它本身的发光性就会发生能量衰减,这个衰减的过程是有规律可测的,通过对剩余物质的能量分析,很快就能测出它离开虫洞的时间,这也就是他穿越过来的时间。”</p> “有这么神!”苏楚澜点头感叹道。</p> “不是神,这是科学。”徐谦再次提醒他道。</p> 他们说话的工夫,姓穆的那人已经抽完了烟,转身上了身旁的车。</p> “坐好,我们要出发了。”徐谦说着话发动了汽车,缓缓地跟着那辆豪车开出了停车场。</p> 苏楚澜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p>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p> 徐谦目视前方把握着方向盘:</p> “说吧。”</p> “那既然这人都已经穿越过来十多年了,那他打开的时空入口还在吗?”</p> “早就不在了。”徐谦平静道。</p> “那既是这样,我们怎么送他回到原来的时空里去呢?”苏楚澜明显要表达是一串问题,而不仅是一个问题而已。</p> 徐谦开着车微微笑道:</p> “那就要靠你了。”</p> “靠我?”苏楚澜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徐谦的意思一定是说要靠自己打开一个时空入口然后把这人送进去。可问题是,自己根本还没掌握好随时打开时空之门的方法啊!</p> “我?你确定吗?可是我......”</p> “你还没有准备好,是么?”徐谦依然平静道。</p> 前方的车辆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他们的车跟他们相隔着一部车的身位,也停了下来。</p> 苏楚澜点了点头,算是默认。</p> “不用担心,这次只是一次尝试而已,你是青纹,一定会有办法的。”徐谦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道。</p> 即便是徐谦这样安慰他,苏楚澜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这虽是一次尝试,但毕竟也是一次实实在在遣送越界者的行动,事情成功与否,会否对现实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一切他都未可知,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此时他有些紧张。</p> 徐谦看出来此时他心里的波动,转而腾出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p> “别紧张,你按照我跟你说的做就是了。这次事情老大也有参与,你尽管放下心去做吧。”</p> 听徐谦这么一说,苏楚澜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可关于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p> 车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停停走走,开过了四五个路口,转而在一条相对僻静的长街上停了下来。这里是市中心的一处绿肺所在,周围长满经年的高树,有些许精致的园林建筑坐落其间,但都不高,属于市中心地段闹中取静的一块。</p> 苏楚澜和徐谦坐在车上,看着那姓穆的由几人陪同着下了车,然后朝着一栋民国时期灰色大理石洋房式样的建筑里走了进去。</p> “这是哪里?”苏楚澜问道。</p> “市建筑设计院。”徐谦回答他道。</p> “哦。”苏楚澜嘴上应着,心里却对这个单位没什么概念,当然,也谈不上有兴趣了,所以问过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p> 两人无话,坐在车里干等那人从设计院里出来。</p>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徐谦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对苏楚澜说道:</p> “小苏,你实在无聊就下车抽支烟吧,反正还要等会,不急这一根烟的工夫。”</p> 苏楚澜早闷得发慌,听徐谦这话立马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转身朝徐谦笑着招呼了一声就下了车。</p> 苏楚澜站在长满梧桐树叶的设计院门口抽烟,样子虽有些不羁,但他自我感觉良好,颇有些像怀旧风里走出来的黑白青年一样。</p> 一根烟还没抽完,从设计院大门就出来了一大批人,且走且聊着,看来很是熟络。苏楚澜远远看那姓穆的人在其中,他正想稍微避开,却听其中有人在他身后热情招呼道:</p> “小苏啊,你怎么来啦!”</p> 苏楚澜一抬头,看见一群人中王汉邦正笑容可掬站在其中,他意料未及,不知道该怎么答复。</p> 正在他愣神的当口,却听王汉邦又伸出手来朝他招呼道:</p> “正好,来来来小苏,我跟你介绍个人。”</p> 听着话,无奈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p> 王汉邦把他领到那姓穆的男人面前道:</p> “这是穆总,南都市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他以前在你们it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说起来还是你的老前辈哩!”</p> 这姓穆的虽感意外,但仍是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来道:</p> “不敢当,不敢当!小苏是吧,幸会!”</p> 苏楚澜见王汉邦给了自己一个不为人察的眼神,虽觉仓促,但他还是伸出右手和对方热情地握在一起,眼神盯视着对方道:</p> “穆总,幸会!”</p> 对方回视,并报以微笑,而这一刹那,苏楚澜仿佛在对方眼神里看到一阵令他觉得晕眩的东西。这晕眩的感觉竟如同时间漩涡一般在他眼前真实而浩渺起来......</p> 苏楚澜一定神赶忙收回视线,貌似客气地松开了手。</p> 王汉邦一旁看到,便向他招呼:</p> “小苏,你来是找我的吧?那你稍等我一下,我送完穆总就过来。”</p> 说着眼神跟苏楚澜示意了下,转头又接着送穆总他们一行人上了车。</p> 等到穆总一行人驾车离去,王汉邦转头向其他几人打了个招呼,便一头向苏楚澜所站的位置走了过来。</p> 等走到近前,他便发现苏楚澜的脸色不对。</p> “怎么啦?小苏,有什么不对?”他问。</p> “我......我突然间手臂胀得厉害!”</p> 说着话,苏楚澜一伸手把自己的右手摊平在王汉邦的眼前。</p> 在王汉邦的视线里,苏楚澜的右手掌心已蒙蒙发绿,那绿色如同青铜纹路一般在他手心盘踞,并开始耀发出莹亮的光华来!</p> “小苏!”王汉邦神色一变,即刻伸出手扣在了苏楚澜手掌心之上,并低声说道:</p> “快!将你注意力从时空隧洞里脱离开来,想想别的事情,别入进去!”</p> 然而此时苏楚澜的目光已然直了......</p> 一刻钟后,苏楚澜坐在徐谦车上,犹觉得有些惊魂未定。他身前的前排位置上坐着徐谦和王汉邦,两人均以同样的目光齐齐回头注视着他。</p> “怎么样,小苏,感觉好一些没有?”</p> 直到苏楚澜向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的表情方才缓和了下来。</p> 苏楚澜犹自有些不敢相信,他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那已平息如常的青纹,问道:</p> “我刚才是怎么了?难道我打开了时空隧道?”</p> 王汉邦微笑着点了点头:</p> “只差一点点,如果你的注意力不从时空的冥想里自拔出来,接下来时空之门可能就要被你打开了。”</p> “是吗?”苏楚澜提高了语调,这无意间的发现让他颇觉得兴奋。</p> “那照这么说,我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打开时空之门的方法?”</p> “恐怕是的。”王汉邦再次笑着点头。</p> “这次和那个穆总见面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对吗?”他又接着问道。</p> 徐谦这才笑着回答他:</p> “我们想也只有用这办法了。只有那个姓穆的身上才携带有时空里的信息,也只有通过跟他的接触和交流,才能把你手心的青纹能量给激发出来,进而由你内心控制着将时空之门打开。就是这么一个经过了。”</p> 王汉邦满意地点头:</p> “果然,我们的思路是对的。幸亏你及时将你的注意力给转移掉了,要不然大白天的你在大马路上开启一扇时空之门,岂不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p> 三人一起笑起来,想想也确实是有趣。</p> “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把注意力从时空隧洞里转移出来的?”徐谦有些好奇地问道。</p> “也没什么。”苏楚澜目光顿时有些闪烁起来,接而不好意思笑道:</p> “也就是把眼光盯在人家穿短裙的大腿上看了一会而已。”</p> 这回轮到王汉邦和徐谦无语了。</p> “那姓穆的怎么办?”苏楚澜想起问道,在他视线里那辆黑色的豪车早就跑没影了。</p> 王汉邦看似心情相当不错。</p> “没关系,只要你的问题解决了,让他在2017年多待两天也不会有多大妨碍,只要他不像以前那样消失不见了就行。”</p> 三人正说着话,王汉邦的手机响了起来。</p> “若雷。”王汉邦接起道。</p> “大哥,刚才你们接触的穆总现在人怎么样?”电话那头的若雷语气有些着急。</p> “我们刚安排小苏跟他照过面,他刚离开一会,怎么了?”王汉邦问道。</p> “出事了!你们赶紧听电台新闻报道,是一起恶性劫持人质事件。”若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但又非常急促,想来是因为在单位不方便大声说话的原因。</p> “什么!”王汉邦三人倏然惊起。</p> “你们注意新闻报道吧,我挂了。”电话那头若雷匆匆挂了电话。</p> 此时徐谦已第一时间打开了车子上的收音机:</p> “本台插播一条重要新闻:大约在一刻钟前,在中山路口发生一起恶性劫持人质事件。有三名黑衣男子持刀在中山路和北海路的转弯路口强行劫停一辆黑色林肯轿车,并将车上一名穆姓男子强行带离。有目击者称,三名男子随后并未乘车离开,而是将被劫持者带至中山路就近的地铁口,随即进入站内。截止目前,警方已赶至并包围了该地铁车站,正在疏导站内的相关民众。本台将持续关注事件的后续进展......”</p> 徐谦和王汉邦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异常,皱着眉头不说话。</p> 苏楚澜试探问道:</p> “是刚才那人吗?”</p> 王汉邦缓慢点头道:</p> “是他。”</p> 第255章 跃入,死寂深处 从05年开始,南都市城市的钢筋骨架下面,就密布交错运行着七八条穿梭不息的城市运输工具,它们精准而规律有序,像上了发条一般地运作行进,只在每天子夜无人时才停摆几个小时。这些大部分在地下穿行的载人机械,他们叫它做地铁。 每个清晨,人们从四面八方坐着地铁向城市的心脏部位集中;每个黄昏,人们又像放生一般,不约而同搭乘着地铁向城市周边的各个方向散去。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这是城市生活的一部分。苏楚澜视它作无可逃顿的城市生活的一部分。 苏楚澜赶到中山路地铁口的时候,这里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围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进入。他远远看到不断有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和特警从外围进入到内部,人群在骚动中不断酝酿着紧张的气氛。光看场面,就足以堪比任何一部好莱坞的警匪大片。 他一眼看到人群最里面刑侦大队的黄晓明正在紧张指挥着维持现场秩序,他一脸严肃地拿着对讲机,不时对里面说着什么。 “黄队长!”他在人群外大声喊道,并伴以有力的挥手,终于成功吸引到里面黄晓明的注意。 黄晓明安排人攘开一条通道让苏楚澜进去,见面就皱起眉头问道: “苏楚澜,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没太在意黄晓明的态度,直接问道: “吴局来了没有?” 黄晓明看他一眼,朝身后努了努嘴: “在下面,什么事?” 所谓在下面的意思就是在地铁站的里面,也就是现在歹徒劫持人质的现场。从这一点看倒是挺符合吴海强一贯的工作风格。这位从刑侦第一线提拔上去的副局长,总是保持着自己在刑侦大队时的做事习惯,事事总喜欢突前到案发的第一现场,没什么官僚作风。 “你让我下去找他一下,我有事。”苏楚澜不由分说直往里走,却被黄晓明一手拦住。 “不行!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有事等吴局回局里再说。”黄晓明严厉道,算是拒绝了他。 苏楚澜一愣,压低嗓音道: “跟这事有关,你也不让进?” 听他这话,黄晓明眼神随即盯住了他: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赶紧走,这边事情紧急着呢。” “你见我跟你们开过玩笑吗?”苏楚澜接着他话反问道。 黄晓明犹豫地对他看了半天,眼神里对他犹有丝不信,可又担心他万一真有事耽误了办案,思忖一会说道: “你进去吧,最好你说的是真的!” 苏楚澜拍了拍他肩膀,故意轻松道: “和警方合作是我们市民应尽的义务。” 说罢扭头顺着台阶走了进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城市道路上逐渐迎来了下班的人流高峰,而这里只有一队队面无表情进出的警察。人流已经全部疏散出去,地铁站口上下的自动扶梯已经停止运行,空无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连沿途的照明系统也似乎关掉了一些,光线变得有些明暗不接。因为走得急促,苏楚澜险些与一支全副武装的特警队伍撞到了一起。幸亏他及时避开了,但看他们一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样子,苏楚澜陡然觉得气氛如堕入冰窖般紧张了起来。 负一楼的地铁站台上,吴海强正和几名带队的警官面容严峻的站着,刑侦队长陈林也在其中。他们身边不时有人伸手指向不远处黑暗的铁轨深处说着什么。在那里,苏楚澜除了看到一幅巨型广告灯箱还亮着灯以外,其他地方均是一片漆黑。那里是轨道延伸的地方,通往下一个站点。 有警察上前一把将他拦住: “你干什么的!” 他抬头故意大声说: “我找吴局!” 他的声音很快让人群中的吴海强回过头来。在看到是他的同时,吴海强皱了皱眉头,转而抬手示意道: “让他过来!” 警察这才放行,他紧走几步很快跑到吴海强面前: “吴局,人抓到了吗?” “没有,已经派人追进去了。”吴海强回答他的时候眉头一直在紧蹙着。 “你来这里干嘛?”他问道。 苏楚澜紧盯着吴海强表情,用极小声说道: “一个小时前,我刚跟姓穆的人质见过面。” 吴海强脸色一变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接而迅速看一眼身边人,问道: “要他们回避吗?” 看到苏楚澜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后,吴海强立刻回头将手下一干人等的工作安排结束,转身带着苏楚澜走到一边,说道: “什么情况?你说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得看过当时现场的监控录像我才知道,监控室在哪里?”苏楚澜迅速说道。 吴海强立马抬头大声吩咐道: “来个人,带我们到监控室!” ...... 监控室,就是位于调度室旁边的一间小房间,不大,几台大屏幕显示器在墙面上不停闪动着。 值班人员根据警方要求很快调出了二十分钟前站台上监控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 画面一开始,几名黑衣男子拖着一名身材不高穿着白色体恤的男子沿着台阶一路跌跌撞撞冲下来。领头男子个子跟苏楚澜相仿,戴一顶黑色棒球帽,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从人质的身材和穿着判断,应该就是那姓穆的家伙无疑。几名黑衣人手上赫然拿着短柄的利刃,不停伸手喝指着身边出入地铁试图形成围观的群众。一名地铁警察反应过来试图接近,但在跟他们对峙的瞬间被领头的男子挥刀砍伤,顿时血流如注瘫倒在地上。人群此时开始慌乱失控,整个站台上四处奔跑的全是乘客的身影,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然而那几名男子似乎目的非常明确,他们并未就此再继续伤人,而是把这姓穆的男子一路拖拽到了靠近铁轨的一侧站台。 他们等待了大约半分钟的样子,期间领头的黑衣男子接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那男子做了个手势,几人便胁迫着姓穆的那人一起跳下了铁轨,转而顺着轨道向铁轨深处走去,速度极是迅速。由于往里看光线太暗,很快便瞧不见他们影子了。 过了不多久,一队警方人员赶到,几人率先追了过去...... 调度人员一旁解释道: “他们下到轨道的时间正好距离下一班地铁到达还需要五分钟的时间,所以他们才能跳入铁轨安然无恙地离开。” “那现在地铁的情况呢?”苏楚澜紧接着问道。 “发生劫持事件之后,我们已经通过紧急调度第一时间停运了这条线路上所有的地铁班次,所以目前这条线路上是没有地铁运行的,应该是安全的。”那人回答。 “怎么样,你看出些什么没有?”吴海强更关心的是他此时看到的结果。 苏楚澜不语,让工作人员把监控画面又重新放了一遍,他盯着屏幕仔细看完才抬头对吴海强肯定道: “跟前几天去湖畔山居的是同一伙人。” “你确定?” 苏楚澜郑重点了点头: “确定!领头戴帽子那人的身手我记得。” “这么说是李黑军的人?!”吴海强显然吃惊不小。 “恐怕是的,希望不会有更复杂的情况。”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掠过了林筱的样子。这事件背后会不会有林筱这女人的影子呢? 听到此事又与李黑军有关,吴海强陡然加重了语气: “到底怎么回事?” 在吴海强看来,苏楚澜俨然已经成了这么多事情的诱发因素。 “唉......”苏楚澜明白吴海强的意思,他叹口气正准备解释,突然外面站台传来两声清晰刺耳的枪响! “啪!”“啪!”...... 吴海强第一时间冲出了监控室,苏楚澜紧随其后。 “为什么开枪?什么人开的?”吴海强奔到站台大声问道。 “不清楚!是那边传过来的!”有人一指刚才那些人消失的方向。 吴海强立马跳下站台朝远处的黑暗里望去,然而此时枪声响过再也没有了动静。 “把里面灯统统都他妈的给我打开!”吴海强大声命令道。 “里面照明线路好像已经被切断了,打不开。”有站里面的工作人员回答。 苏楚澜站在吴海强身后冷静说道: “让我带人进去看看!” “你?”吴海强回头看向他。 “嗯,不用担心,我对这帮人比较熟悉。”苏楚澜目视着黑暗中说。 吴海强的眼光在苏楚澜脸上停留了好长时间,终于下决心似转身说道: “陈队,你带几个人陪小苏一起进去。切记,注意人质安全!” “是!”陈林答应一声,回头点了五六个人也迅速跳下了地铁轨道,为了照明,他们还特意带了两支强光手电。 有地铁工作人员提醒道: “你们一定要注意地铁行轨道一侧的那根粗电缆,那是地铁供电线,上面有750v高压电。” 几人答应着点头。 吴海强跳上站台,蹲下在苏楚澜肩头用力拍了拍,语气很重道: “注意安全,让陈队他们走在前面。” 苏楚澜点头,转身跟着几人一头扎进路轨的深处...... 顺着铁轨一路走进去,离站台越远空气就越发沉闷起来,原来地铁的沿途是靠着每个站点的通风系统排风的。离开站点越远,空气越不流通,一股湿浊带腥的气味传来,苏楚澜顿觉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他站直回头,那身后站台的灯光已经离远成一个亮点了。 起初的路还算比较顺利,沿途偶有一两幅巨型的广告灯箱可以兼以照明,可走了一两百米后,剩下的路就只能靠手电了。 陈林一面安排两人在队伍前面用手电开路,一面紧张注意着四面的动静。整个地铁隧道里由于没有了机车发动机的轰鸣,此时就似座未知的山洞如死一般的安静。 第256章 脱不了干系,劫持事件 黑暗中,冰冷的钢轨和他们的鞋底发出一顿一顿的刮擦声。这声音传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死神临近一般沉重。他们已经走出去一百来米,可前方仍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两束强光在地铁隧道洞壁的上下左右晃动着,可那些人,以及紧随其后的几名警察,就像被黑暗瞬间吞噬了似的,不见踪影,没有半点声息。 又在无声中前进了四五十米。 陈林对讲机里的电流声突然滋滋啦啦响了起来,是吴海强的声音: “陈队,陈队,你那边有什么进展?人呢?” “暂时还没有见到。” 陈林回答着忽然凝视着前方挂断了对讲,在他们前方,几名队员的手电筒光突然照射到一排灰色的物体! 是人!一排齐齐横卧在轨道上面的人! 手电光线聚焦处,有人率先叫出了其中人的名字。 紧接着全队人迅速地向前跑了过去。 跑到面前,苏楚澜才看清铁轨上躺着五名身着警服的年轻男子,齐齐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们的脑门处留着大块未干的血迹,明显是硬物重击所袭击后造成的痕迹。 陈林迅速俯身,一面托起一人身子,一面大声对着对讲叫道: “快安排救护人员!这里有人重伤晕倒!赶快!”声嘶力竭的喊声刹那间在黑暗的隧洞里传出去多远...... 苏楚澜站起身,目光如炬般看向四周,他在警惕是否有人会潜伏在黑暗处,而这时候他手中的电话却急速响了。 苏楚澜瞥看了一眼后迅速接起,只听电话那头王汉邦的声音急切提醒道: “小苏,注意你所在位置的右手边!” 苏楚澜接着电话迅速扭过头去。 “那边应该有个隐藏入口!那帮人的轨迹应该是顺着那个入口往里跑走了!” 苏楚澜立马挂掉手机,手一撑迅速爬上右侧黑暗中的平台,果不其然,在黑漆漆的水泥墙壁上竟然有扇不易被人所察觉的门! 苏楚澜猛推开门,人迅速警惕地闪在一边。然而扑面除了一阵冷风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王汉邦电话里所说的那个入口! 这时远处的隧道口逐渐有灯光朝这边亮过来,声音开始嘈杂,一大拨子的人已经朝这边迅速聚拢了过来。 苏楚澜看了看门里似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处,皱了皱眉头退了出来。 ....... 入夜,苏楚澜坐在吴海强烟雾迷蒙的办公室里手撑着脑袋想事,他的对面沙发上坐着同样一筹莫展的陈林和黄晓明,吴海强则依然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面皱着眉头抽烟,一面不停按压着自己发胀得不行的太阳穴。 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在等一个电话。 十分钟之后,吴海强的电话铃响了,他迅速接起: “喂,调查清楚没有?什么情况?” 为了让每个人都听见,他按了免提,把电话放在了桌上。 电话那头的人汇报说: “吴局,情况已经查明了,那个地铁隧洞墙上的暗门是方便地铁工作人员日常检修工作所使用的内部通道。” “内部通道?那它同往哪里?”吴海强问道。 “通往四号线地铁隧道的某一个出口,靠近东郊。”那人回答道。 四号线是南都市的另一条地铁线路,它由西至东纵贯南都市,有一段恰好是在国父山附近。 “你们怎么看?”吴海强朝苏楚澜他们扫视一眼道。 “这还用说吗,立刻派人对李黑军犯罪团伙实施抓捕!”黄晓明立刻说道。 吴海强转而问道: “黄队你告诉我怎么抓法?人呢?你们有李黑军人在哪里的线索吗?你们有他清楚的犯罪证据吗?” 陈林答道: “迄今为止,我们派在各个网点蹲守的人员都还没有报告发现有李黑军的踪迹。” 吴海强扭头朝苏楚澜问道: “小苏,怎么样?你有李黑军的线索吗?” 苏楚澜脑中急速闪过李黑军乘车从林筱别墅离开那一幕,他回头平静道: “没有,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吴海强表情立刻严峻起来: “那为什么这事发生了跟你仍有关系呢?” 苏楚澜顿时无辜地笑道: “也说不上有关系,只是碰巧了而已,我跟这姓穆的刚在设计院门口见了一面,想不到他后脚就出了事。我原本跟他就不认识,今天只是凑巧见了一面而已,点头之交,说话不超过三句。至于那帮人为什么要劫持他,说实话,我真想不出来任何理由。” 苏楚澜清楚,自己只说了一半的实话,他不想由此透露出他跟这姓穆的见面的真正原因,这是个无论如何都不能道破的秘密。至于李黑军手下这帮人为什么要劫持这姓穆的,他的确不清楚动机。按说这姓穆的该是跟他们没什么交集才是。 吴海强在听完他一席话后沉思了片刻,他掐灭手中的烟头,抬头盯向苏楚澜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可能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对付你呢?” 苏楚澜闻听顿时无语,就此抬头和他对视着半天。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吗?难道是跟昨晚林筱口中所提的交易有关?这联系非常牵强,而他又不得不想。 确实令他费解。 苏楚澜决定不露声色,他看着吴海强问道: “可我跟那人原本就不认识,有这样对付我的道理吗?” 吴海强不离视线,盯着他继续说道: “本来应该没有,可自从你们下午见了一面之后,可能就难说了。” 苏楚澜心底倏然一惊,这吴海强也太过鸡贼老道了吧,他竟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目光对视过程中,陈林站起接了个电话,接完后立即豁然开朗地大声道: “吴局,有眉目了!是个人质绑票案件!姓穆的家里人已经来电话报案了,说接到了绑匪五分钟前来的电话。” 听他这一说,吴海强这才把前倾的身体缓缓收了回去,扭头问道: “绑匪电话里提条件了吗?” 陈林点头: “提了,赎金两千万!乖乖,真看不出来这姓穆的身价有这么大。” 黄晓明这才站起身,把手中一摞资料递放到吴海强桌上,转头对陈林说道: “队长,据我了解的情况,这姓穆的身家可真的不菲哦。他在几年之前可就是南都市排得上名号的隐富了,不过他投资比较分散隐蔽,一般人不觉得罢了。” 吴海强合上材料道: “好,陈队、黄队,赶紧安排成立专案组,我们抓紧时间就这起绑架勒索案件开个通气会。” 说完转头朝苏楚澜面容一缓道: “不好意思,小苏,刚才语气不好,别往心里面去,我对你还是信任的。” 苏楚澜见坡就下,还以微笑说道: “理解,事发突然,你对我有所怀疑也属于正常。” 两人间气氛就此缓解。 苏楚澜趁此起身向吴海强他们几位告辞。 吴海强也没准备再留他的意思,看几人这副忙碌起来的架势估计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苏楚澜从警局出来,转头就把手机打开了。在局里碍于不方便,所以他手机一直是关着的。 果不出所料,跳出来好几条短信都是欧曼云的电话回复信息,其中还有一条是王汉邦的,估计是要问他事情进展。 当他和徐谦、王汉邦在车上接到姓穆的被人劫持的消息后,苏楚澜当即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刚跟姓穆的分开前后还没半个钟头他就被人劫持了。 “这也太巧合了吧!”他感叹道。 老大王汉邦点了点头: “这事既然已经惊动了警方,引起了社会的关注,那我们此时就不宜有任何动作了。” 徐谦点头: “我赞成我们静观事态发展,此时如果我们介入反倒会引起警方怀疑,惹来没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们的身份是不宜曝光的。” 苏楚澜犹有些多虑说道: “如果这事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王汉邦笑道: “小苏,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苏楚澜也理不清思路: “没事,只是瞎猜而已。” 徐谦笑道: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关系,这人跑不掉的。老大应该已经在他身上安了追踪设备。” “真的?”苏楚澜惊讶道。 王汉邦这才点了点头,从自己手机里调出了一个类似于gps定位的界面。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正在中山路地铁站附近不住地移动。 他这才信了。 徐谦突然想起道: “小苏,你现在不是跟警方那边混得很熟?” 苏楚澜点头: “对啊,怎么了?” “那你可以通过这层关系了解一下这件事情的进展。万一这人脱离了我们控制范围,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苏楚澜想了想,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到现场看一看。” 听他说走就走,王汉邦立即转头叮嘱道: “一定要注意见机行事,不要强为,切记不要暴露了你的身份。” 他点头,这才下车拦了部taxi,立刻往中山路地铁站的现场赶了过去。 第257章 决意,送君一程 苏楚澜从警局出来,正逢城市暮色弥渐的上空呱噪过一大群行色匆匆的鸦类。 它们通体漆黑,像某种秋日昆虫般成群结队飞袭而过,眨眼间就落满在城市周边的建筑、路灯和行道树上。它们和苏楚澜平静而陌生地对望,更多时候,它们像是一群窥视者,蹲于城市寂静的高处,瞪着黑色而警惕的眼睛。 苏楚澜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这夜晚临来得有点恐怖兮兮的。 自打走出警局大门,他手机上的提示短信就没停歇过,呼入电话最多的还是欧曼云。苏楚澜非常清楚,这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女人,也不知道经过两天,她闭关反思把自己反思成什么样了? 行走在霓虹亮如魅影般迷离的大街上,他边拨通了欧曼云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欧曼云竟破例没有开口骂他,他感觉非常惊讶。他早已习惯了这女人对自己好的独特的表达方式,就是严厉,不吃他嘻皮笑脸的一套。一旦不严厉起来,他倒有些惴惴不安了。 人有时就是这么犯贱。可他明白,犯贱的时候,往往是因为自己在乎她。他骗不了自己,尽管他大多时候不愿面对这个话题,可那一份脉脉明明就存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视与不视,都在。 “你没什么事吧?”电话那头她低低的声音让他觉得她在压抑着什么。 “没事,挺好的。”他故作轻松答道。 “我听老大说你今天跟着警方一起去对付那帮劫持者了?” “嗯。” “那有眉目了吗?” “有一点吧,可能还是跟李黑军那帮人有关......” “又是他们。”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欧曼云隐隐的不快。 沉默了几秒钟,欧曼云还是问道: “有章迪的消息吗?” “嗯。”他略是犹豫着答道: “可能也是跟李黑军这些人有关。” 电话那头欧曼云陡然加重了语气: “你是说李黑军这帮人绑架了章迪?!” 苏楚澜没想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太透,便说: “大概是吧,反正跟他们这伙人有关。” “他们这伙人?还有谁?他的那个女朋友吗?”女人的第六感真可谓无处不在,苏楚澜是彻底的服了。 “嗯,或许吧。”他支吾道。 电话那头女人霍然急了: “你说话别支支吾吾的行不行,都这时候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 街口拐角的西餐厅,当欧曼云那辆银色的跑车以有些嚣张的姿态飞驶而来然后又在一声拔尖的刹车声中急停在餐厅门口的时候,餐厅里的每一桌人几乎都向窗外投去了诧异的眼神。 苏楚澜唯有叹了口气,他举手示意道: “服务员,点餐吧!” ....... 欧曼云进餐厅后很快就找到苏楚澜,当她在苏楚澜对面一屁股坐下时,胸脯犹在急速喘动中有些起伏不定。 苏楚澜看她一眼: “怎么来得火急火燎的?” 欧曼云瞥他: “我不赶快点行吗,谁知道你下一步会背着我做什么?” 苏楚澜险些笑喷。 “什么叫背着你?我背着你做过很多事吗?” “你自己知道。”欧曼云又瞥他一眼,眼神里倒是没什么责备他的意思。 “怎么样,说说吧?”女人在他面前平复好情绪问道。 苏楚澜便把这几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在讲到林筱时,他多少给她留了些面子,没把场面说得那么龌龊不堪,但多少已经把她的身份表露出来了。 “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反倒是个最大的疑点吗?”欧曼云反问他道。 苏楚澜点了点头,他和欧曼云的想法基本一致。他现在已把注意力越来越多地集中在了林筱这个女人的身上,从她神秘隐富的狱族山神身份,到她跟李黑军间不是那么简单的依存关系,再到她别墅里发生和看到的种种离奇的事,还有,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她跟自己提到的那个古怪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目的驱使着她要用绑架章迪为条件来跟自己交易呢?这交易背后还有她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是个狱族,我满以为经过几千年这一支种族都已经绝种了呢。”欧曼云叹息道。 苏楚澜道: “他们非凡还在,连他们的族群设置还都和以前差不多,一样有山神,一样有为之卖命的族众。”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你准备和她交易吗?” 苏楚澜苦笑: “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把大哥他们一起叫来商量办法啊!” 欧曼云说着话拿出包里的手机就准备拨出去,却被苏楚澜伸手一把给按住了。 欧曼云抬头不解道: “你什么意思?” 苏楚澜目光肯定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欧曼云越发着急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你的我的。她就给你两天的时限,这都已经快过一天了。” 苏楚澜再一次对她目光肯定道: “曼云姐,真的,这次这事我能自己处理,不要惊动他们了。” “你怎么处理?!”欧曼云反问他道,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听老大说你已经掌握了打开时空之门的方法了,不会你准备答应跟她交易吧?” 苏楚澜点头: “算是吧,不然没有别的办法。” “警方呢,借助警方的力量把章迪救出来呢?”欧曼云又问道。 苏楚澜摇头: “不行,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跟警方全面合作了。一旦警方介入,曝露了我们的身份怎么办?你知道她可是狱族,对我穿越时空的事可算是了如指掌,万一由此将我们的身份泄露出去,波及面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得了的。” 欧曼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对视了好长时间才问道: “那你具体打算怎么做?真打算带她去唐朝吗?” 苏楚澜思忖着重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可以?我即便带她过去,她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回来?” 欧曼云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是准备把她留在一千年以前?” 苏楚澜且有些咬牙下定决心说道: “一旦过去,生死存亡全凭她自己造化了。” 第258章 如是,有约 城市入夜的七八点,经过一番沉默的对视后,两人开始安静下来用餐。彼此心事,很少再说些什么,只偶尔间用目光在对方脸上作些着短暂的停留。</p> 这一刻,从欧曼云目光如水一般的流转里,苏楚澜忽又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来。</p> 这种感觉如此久违,一时令他有些心神恍惚。</p> 他觉得两人间沉默时间太长,有些不大习惯,遂找话问道:</p> “在想些什么?”</p> 欧曼云的眼神竟有些楚楚,口气也变得幽幽,有些伤感:</p> “我在想,如果这次如你所愿穿越回去,你该又要消失多长时间。”</p> 苏楚澜心中莫名柔软,隔着桌子情不禁地捉住她手:</p> “曼云姐别这样,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p> 欧曼云从未有过的安静,一反常态,任由他攥住自己,眼神却已经游离到别处。</p>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p> “什么事?”他问,语气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意外。</p> “其实作为侍迦,你本身就是一名‘越界者’。一旦你在穿越过去的世界里生命消失,你就可能永远也回不到现实的世界来了。”</p> “你是说我......”</p> 欧曼云点头:</p> “没错,一旦你在一千年前遭遇什么意外,失了性命,你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了。到时你的侍迦身份会如一颗流星一般寄放在时空里,并寻找下一位侍迦身份的人,也就是你的替代者。”</p> “那我呢?”他有些愕然。</p> “由此湮灭,消失在所有的时空里面,因为说白了,你也是一名‘越界者’。”</p> 苏楚澜终于沉默着陷入思考,说实话他心里确实没有想到这点。</p> 沉默良久,他再次问道:</p> “那为什么这两次我都能在最后关头成功穿越回来呢?”</p> “那是因为你手掌心的青纹起的作用,它在你身处特定条件下发挥了作用,尤其是当你处于冥空之时。”</p> 她接着说:</p> “如果每次处于危难之时,你都能顺利进入冥空状态并打开时空之门穿越回来,那就没什么问题,可是......”</p> 欧曼云眼神随即暗淡下来。</p> “可是我并不能像你那样,能提前预见危险的发生,所以在危险发生时,我并不一定能及时逃脱,是吗?”他问道。</p> “是的,所以你一旦遭遇什么不测,你就只能等着被湮灭,从此后,两个世界也就再无苏楚澜或是刘驰驰了。”她点点头,说着长呼一口气道:</p> “除非我能跟你一起穿越过去,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以少去许多不可预知的凶险。”</p> 欧曼云说着,眼神如是水般清澈地落在他的脸上,似是在等他的回应。</p> 不知何时,苏楚澜一股泪水几欲夺眶,胸口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捶击着。</p> 欧曼云说了这么多,她其实无非是想跟自己一起穿越回唐朝。</p> 别无其他,只为保全自己。</p> 然而自己怎么可以?自己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安危就此托付给一个女人,然后置她的安危于不顾?一个什么皆不晓得的现代女人置身于唐末五代的乱世之中,该是怎样一副凶险?</p> 苏楚澜心底很清楚,所以他不会答应。</p> 他目光一柔,微笑道:</p> “我知道曼云姐是舍不得我离开,没事!放心吧,我会全身而退的。”</p> “你就这么自信?”欧曼云略有些捉急说道。</p> “不是有自信。”他一字一句道:</p> “因为这里有我的太多牵挂,所以,我一定要回来。”</p> 欧曼云看劝说无用,小女人般叹了口气:</p> “好吧,那说说今天的事吧。你确定不需要大哥他们的帮忙?”</p> 苏楚澜摇了摇头。</p> “那我呢?”她又问道:“你也不需要我帮你?”</p> “你猜?”</p> “我猜既然你愿意让我一个人知道,肯定是想让我帮你吧?”</p> “聪明!”苏楚澜随即招牌式地笑起来。</p> ......</p> 气氛重又有些轻松起来,闲聊中苏楚澜答应今晚吃完饭后陪她一起去看江边的月亮。</p> 两人用餐期间王汉邦打电话过来,无非问了问在地铁站发生的情况,以及警方对此事的态度和即将进一步采取的行动。</p> 苏楚澜问道:</p> “老大,那姓穆的目标还在你的手机上吗?”</p> 王汉邦回答道:</p> “应该是进山了,目前我的追踪信号很不好,估计是屏蔽的问题。”</p> “是国父山吗?”苏楚澜追问道。</p> “是,就是在国父山地铁出口附近信号消失的。”</p> 苏楚澜心里有数,闲聊两句便很快挂掉了电话。</p> ......</p> </p> 第259章 异乎敏感的,非人类 江岸晓月,长天处水云一色。本是无比静谧向美的景色,却被一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黑色鸦类如是捣乱般从眼前穿越了过去。一时呱噪声四起,不仅搅乱了看景人的心情,还带来了一丝不详的感觉。和着江涛拍打礁岸的阵阵单调的声响,竟然有几分凄清的感觉。</p> 欧曼云略是皱了皱眉头:</p> “你确定今晚要行动,不能等明天?”</p> “怎么呢?”苏楚澜问道。</p> “说不出来,总感觉不好。”欧曼云抬头,心事重重地看了眼江心浑浊的月色:“不应该还有一天吗?”</p> 苏楚澜随之眺望远处,眉目肃然道:</p> “不能等了,我怕是已经被他们跟踪了,如果再等,恐怕他们就会有所动作了。”</p> 欧曼云皱眉说道:</p> “那好吧,我现在送你过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p> “什么事?”</p> 欧曼云抿了抿嘴唇:</p> “事成之后,你得答应陪我回来重看一次江月。”</p> 苏楚澜顿时微笑,作古人拱手状:</p> “苏某人乐意奉陪!阅尽繁华背后,能陪美人坐看江月皎静,实乃在下平生一大幸事。”</p> 欧曼云顿时掩嘴失笑:</p> “别说你这副装的样子,如能再配上一把古风的腰剑,还真有点宋唐侠士的风范。”</p> “腰剑吗?有呀!”</p> 经她一提醒,苏楚澜立刻想起什么道:</p> “对了,你还得陪我回我车上拿样东西。”</p> ......</p> 苏楚澜当着欧曼云的面打开自己汽车后备箱,里面放着她的琴箱,打开,取出刘驰驰那支曾经的荣誉之刃—“绿袖”。</p> “你用我的琴箱装这古董?”</p> 苏楚澜笑着抱歉道:</p> “这东西戮气太重,只能先找样东西把它装着。”</p> 欧曼云看上面密布着一层斑驳的铜锈,疑问道:</p> “你确定这把锈剑能用来防身?”</p> “它不止可以用来防身,而且可以杀人。”苏楚澜一脸不笑凝视着“绿袖”道:</p> “因为它有一个总令对手战栗的名字,‘绿袖’。”</p> “好吧。”欧曼云叹口气道:“它的确是有够锈的。”</p> ......</p> 夜阑,苏楚澜由一辆银色跑车送至养龙山庄近门口。</p> 苏楚澜手扣在车门把手上,扭头说道:</p> “我去了。”</p> 刚推开门,却被身边的女人伸过手来一把紧搂住了脖子,勒得他脖颈处生疼。忽然女人一滴眼泪滚烫落在他肩胛处,他随即呆住。</p> 这叫欧曼云的女人如是发狠般吻在他耳畔,简直如呓语:</p> “你一定要答应我回来,我得跟章迪堂堂正正地争你。”</p> 苏楚澜任由她抱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目光滚烫闪动着,直沉默了许久才毅然推开车门出去。</p> 他一手提着琴箱一手抄进口袋,斜风中不回头的样子更像个慷慨的赴死者。</p> 欧曼云在车中死死盯紧他背影,一直目送他走进山道深处。</p> ......</p> 按响门铃,苏楚澜在林筱别墅大门的摄像头前站了片刻,便听到“咔嗒”一声门响,那上了年纪的管家便出现在了大铁门口。</p> “你家主人在吗?”苏楚澜斜白了他一眼,目光异常严肃。</p> 那管家只管把门打开,然后让出一条路来,态度算是恭敬着说:</p> “主人在大屋客厅等您。”</p> 说完佝偻着身子只顾朝前领路,全不像前一天两人刚交手时精神抖擞的样子。但苏楚澜明白,此人是名不折不扣的狠角色,从身份上看他极可能是名守护在山神身侧的狱族高手。而从身手上看他极有可能是名身份存疑的赊刀人。苏楚澜跟赊刀人之间打过大大小小不下于十几次的交道,但那些都是一千年前的狱族,以彪悍、冷血出刀无情而著称,唯一不曾料到的是现在的狱族竟也保留着这样杀手级别一般的人物。现今的社会更是个有序而充满法治的社会,它的这种配置毫无疑问是极其危险的。这就类似于一个私人军队,在局部范围内只服从于一个人的意志。</p> 如此看来,这林筱确实不简单。</p> 一路经过漫长而漆黑的草坪,苏楚澜看到别墅的主楼就在眼前,而它二楼的灯光处隐约有人影晃动。</p> 跟着管家走入大厅,老管家在玄关前止步,示意苏楚澜一个人进去:</p> “主人在里面客厅等你。”</p> 苏楚澜一言不发驻足狠狠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直可以让人看了汗毛竖起,然而这老管家双手身前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如是入定一般侍立在一旁,一动不动。</p> 算你有定力,等老子事情完了再收拾你不迟。苏楚澜目光从他无神的脸上滑过,随即迈入了客厅。</p> 客厅暗纹的皮质沙发上,一个绸缎般的女人娇躯横成。</p> 林筱,一个沐浴后肤质脂白的女人。</p> 女人慵懒着从沙发上撑坐起来,伸一手兰指照呼他:</p> “来,坐这边来。”</p> 她轻敲了下身边的座位,同时余光略略瞥了一眼苏楚澜手里的琴箱,妩媚中闪过一丝狡黠。</p> 苏楚澜冷脸站着:</p> “今天下午中山路的事是你派人做的?”</p> 女人先笑了:</p> “想不到你鼻子还挺灵的,你不问我也正准备派人去通知你的。”</p> 苏楚澜脸上撇过丝冷笑:</p> “不必了,就凭你们这点伎俩,也高明不到哪儿去!”</p> 林筱这女人不管他,只顾斟了杯茶水放他面前:</p> “不错,比那帮警察聪明多了,我派人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估计他们还在一筹莫展呢。”</p> 转念略有着兴趣地问他:</p>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人干的?”</p> 苏楚澜哼了一声:</p> “你的人我不用看面孔都能记得,领头那人不就是你派到湖畔山居监视我那人吗,他跟我交手过两次,光看身手我就知道他是谁?”</p> 林筱脸上更显出惊讶来,语气里有些紧张道:</p> “你能认得他是谁?!”</p> “我管他是谁,只要是你的人就足以说明问题!”苏楚澜不屑地吐出两个字:</p> “拙劣!”</p> 听他这番回答,林筱表情竟然放松下来,转脸悠悠然说道:</p> “人家帮了你的忙,你还用这种语气对待人家。”</p> 苏楚澜看她表情不知道有多厌烦,女人犯起贱来就意味着堕落,再漂亮的皮囊都让人作呕。</p> “你这冠冕堂皇的话教我怎么理解?”</p> “不是吗?”女人目光伶俐道:</p> “这姓穆的什么人,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我不用这种手段绑了他,难道你可以让他在大众眼皮底下莫名其妙消失掉吗?”</p> 苏楚澜眼神顿时一紧:</p>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p> 女人笑了,笑得那么诡异,她凑近在苏楚澜脸颊边轻轻说道:</p> “你别忘了,我是狱族。你在时空里玩的那点把戏,一个都逃不过我的眼睛!”</p> 苏楚澜这才想起,甜儿曾告诉过他,狱族的人生来对就时空间的变化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和直觉。</p> 有关更新的说明 最近本人腰伤发作,本以为是小事,却不想严重到寝食难安,失去正常的休息。苦不堪言,以至于小说的更新也受到影响。 所以特说明一下,以告读友。 小说还在不定期的创作中,希望腰伤尽早痊愈,能恢复正常的创作更新,不负各位厚爱! 第260章 许我,以感情为赌 苏楚澜曾一度对这狱族独有的世袭特质感到非常好奇。 狱族仿佛是天生的时空觊觎者。好像是作为神弃一族的心理补差,他们无时不刻不对时空充斥着巨大的好奇与几近偏执的执着。尽管他们没有能力实现,但他们仍视这种为改善当前困境的一种方式,极尽所能世代与这空间的变化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 这就是狱族,难道是一种如同失去心爱玩具后的心理作用吗? 苏楚澜明白,这种与时空间的微妙关系,在他们的山神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甚至几近狂热。同林筱一样,他们的另一位山神—甜儿,也曾经对苏楚澜充满了好奇。曾经一度,这种好奇几乎断送了苏楚澜的性命。 苏楚澜微微撇过丝冷笑: “你们果然还真是敏感,我就那一刻的稍不经意竟然也被你们觉察到了。” “那是。” 林筱把绸质贴身的睡衣往胸前稍裹了一裹,顿时令一对傲物凸显出来,她瞥了眼苏楚澜抄在口袋中的右手,神色骄傲说道: “你和这姓穆的见面后身体上所起的反应,足可证明这姓穆的不是个普通的人。再加上我们迅速调查了他的身家背景,这才知道这人果然是块肥得冒油的饵料。将他劫持过来,才真是两全其美。一方面帮了你找人的忙,另一方面还可以顺带搞个两千万入帐,何乐而不为!” 苏楚澜冷笑不屑道: “你想得倒是周全,一面要挟着我一面还打着人家钱袋子的主意,这么贪心,你也不怕两头落空。” 林筱“呵呵”一笑,犹自神色婉转道: “这就不劳你烦心了,看你合作的态度上不妨跟你透露一点。他们家人业已回话了,明天一早交钱赎人。” 听这话,苏楚澜稍有些差异: “这么短时间他家里哪来凑齐的两千万,而且还是现金?” 林筱瞥他道: “傻了吧,这年头谁还背着两千万现金到处跑?人家海外账户上有的是钱,只要通过第三方转账即可。” 苏楚澜道: “洗钱?” 林筱笑了: “你懂得还真不少!” 苏楚澜试探问道: “你这么做就不怕警察?” “警察?”林筱突然目光锐利说道: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发迹起来的吗?” 苏楚澜惊呆: “这么说,不是因为李黑军......” “到这时候,就不怕跟你明说吧。”林筱说这话时目光犹自带着冷笑: “就凭他李黑军,充其量也只是我的一个马前卒而已,能用来阻挡住一部分警方的视线就足够了。他在幕前玩他那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只要不玩得过火,我是不会管他的。风声紧的时候就出去躲一躲,仅此而已。只要没什么把柄落在警方手里,谁能想到有我林筱什么关系。” 这女人终于说出了真相,脸上表情也较往日截然不同起来。 “你,就不怕我知道后......”苏楚澜微目看向她。 “怕什么?”这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从今晚之后,你和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条船上的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楚澜倏然逼视着林筱。 此时的林筱竟然看不出一丝往日里纤弱的样子,却是一副狡黠妖媚毕现: “怎么说着话就急啦,我开个玩笑而已。”话音一转道: “再说,我们还有交易没做呢。” 谈到交易,苏楚澜表情冷峻起来: “我要知道章迪此时人在哪里,不然别跟我提交易的事。” “你昨天不是见到了吗,在我这里,只要你乖乖跟我交易,我不会伤她半毫的。”林筱笑靥如花。 苏楚澜看她一眼说道:“不成,想要我帮你,你先得让我看她一眼,否则我不放心。你这里纵算不是龙潭虎穴,也是够险恶的。” “在你眼里,我这里有这么凶险不堪?”林筱面孔一冷问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楚澜不想和她多话,他心里明白此时章迪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林筱脸上微有些不快,停顿片刻说道: “好,我就让你看她一眼,看完后你就的带我穿越去唐朝,否则我一样会出尔反尔的。” 说着话,伸手做了个手势,抬腿往楼上走去。 “跟我上楼!” ...... 二楼,苏楚澜熟悉的卧室里,林筱指着床边的沙发说道: “你先坐下吧。” 苏楚澜狐疑地看着她,手扶沙发椅靠坐下,身子笔直。 “你又想搞什么鬼!” 林筱轻轻哼笑了一声,没有答复他,却一伸手把房里的灯给调暗了。 苏楚澜倏然紧张,站起身: “你想干嘛?” 林筱回头说:“别紧张,你先坐下。” 说着话转身按动墙壁上一面镜子旁的按钮,瞬间镜子便亮了。 这原来是面可以通过按钮控制完成的单面镜,镜子的对面便是隔壁的卧室。 随着镜子亮起,隔壁屋内的影像也变得立刻清晰起来。 隔壁房间的陈设与苏楚澜所在的这间相差无几,灯光下,一女孩正一袭连衣长裙独自蜷坐在床边沙发一角,乌黑长发垂落一肩,一张略显惶恐的脸上,眼神正扑簌不安地闪动着。 苏楚澜心底深处柔软一动,是章迪! 他眼神隔着镜子从章迪面容上滑过,情动处他身形一动,禁不住向房门口跑去。 门刚被他一把打开,却见那上了年纪的管家带着几名黑衣的下人正肃立在门口。 “让开!”他狠声喝道。 管家带人依然堵立在门口,一语不发。 “唉!” 身后的林筱叹息了一声。 “没有我的命令是没有人可以把她带走的,再说了,只要你肯答应我乖乖的合作,你回来不就可以见到你的情儿了吗,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苏楚澜急急回头,重又走到如是一张屏幕般的镜子面前,指着镜子那头的女孩,回头说道: “将她放了,我答应你!” 林筱的妆脸上这才笑出花来: “果然是重情重义,章迪交到你这样的男友,也算是这丫头前世的造化了。” 说话时,眼中竟不觉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来。 “别跟我废话!你现在就放了章迪,要不然我纵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要求的。”苏楚澜果断道。 林筱没有立即说话,只立在房间中眼神复杂地盯看了苏楚澜半天,像是心中盘算着什么。 片刻,她才似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狠盯住苏楚澜道: “好!我答应你,现在就放她出门。不过从此刻开始,你不能离开这里半步,直到你履行完我们之间的交易为止。否则.......” 她眼神突然一厉: “否则,你也知道李黑军就在这附近,我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让他去对付你的女朋友。” “你敢!”苏楚澜怒目贲张。 “你看我敢不敢!”林筱眼光与他对峙道。 相视片刻,苏楚澜收回眼神,将眼光投向镜子那面毫无察觉的章迪看了一眼,回头: “好,我答应你。” 第261章 容颜栩栩,穿越千年 听苏楚澜妥协,林筱显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转而语带关切:</p> “你我之间没有生死的矛盾,何必闹这么僵。”</p> 苏楚澜面容不改,手指在裤兜里悄悄一键拨打了欧曼云的电话,电话暗中接通,对方没有声音。</p> 苏楚澜这才抬头,大声问道:</p> “你把那姓穆的关在哪里?”</p> 林筱一笑,眼神落在他脸上:</p> “还能在哪里,当然在我这庄园里。”</p> “庄园里?难不成是被你关在地下室里了?”苏楚澜故作猜想道。</p> 林筱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p> “呦!我还真小看你了,竟然还知道我这庄园有地下室。你是从哪知道的?”</p> 苏楚澜嘴角撇过丝冷冷的笑意:</p> “在你餐厅用餐时偶然发现的,怎么?壁炉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p> 林筱无意间被他讥讽得脸色发红,她索性道:</p> “实话跟你说,那姓穆的就被我囚禁在地下室里了,难道你还准备把他救走不成?你可别忘了你还有章迪在我手里。你如果想毁了我的好事,那我对你心爱之人也绝不会留情。”</p> 苏楚澜叹息一声,说:</p> “这姓穆的与我何关,大不了是个越界者而已,早一天晚一天送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好意提醒你,不要玩火烧了手,警方也不是好惹的,迟早会寻过来。早罢手吧。”</p> 林筱飘了他一白眼:</p> “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考虑好你和我之间的交易就行了,你考虑怎么样了?”</p> 苏楚澜凝视她片刻,再次点头:</p> “好,我答应你!”</p> ......</p> 双方条件达成,苏楚澜终于如愿可以见章迪一面,然而他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p> 卧室打开瞬间,章迪突然见到苏楚澜出现在门口,那一刻,她惊得几乎木然,随即眼泪便啪嗒掉落下来,如同是电影中紫霞见到至尊宝的那一刹那。</p>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p> 然而这一回,她同样将会是“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那结局”。</p> 苏楚澜心头一热,不等章迪反应,快走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趁着她还埋头在自己脖间呜咽之际,凑在她耳畔小声说道:</p> “一会你先离开,出大门不要回头,顺大路一直跑,直到看到一辆亮灯的小车,那里有人接你。”</p> 章迪还未从相见的激动里出来,蓦然瞪大眼睛看着他。</p> 他再次搂紧自己的女人,头埋在她秀发间叮嘱:</p> “切记!不要停下!”</p> 章迪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泪水瞬间夺眶。</p> 苏楚澜将自己微笑的面容放在她眼前,用大手擦拭她泪水道:</p> “我说的话可记住了?”</p> 章迪用劲点头,可却止不住泪如泉涌。</p> 林筱双手交叉胸前看两人缠绵,分开片刻才颇有感触着说道:</p> “章迪你不要怪姐姐,如果不是你这个小男友不听话,我也不至于把你弄这儿来。”</p> 章迪这才调过头狠狠瞪她一眼:</p> “林筱,我哥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p> 林筱这女人顿时表情复杂道:</p> “章迪,我再跟你重申一遍,那事跟我没任何关系,我尽力了,从此后我们间也再无任何关系。”</p> “你骗人!”章迪近乎嘶喊道。</p> 林筱眉目一凝:</p> “章迪你要清楚,我既然能放你走,也能立即把你抓回来!”</p> 章迪正想挣脱上前理论,却被苏楚澜自后面一把抱住,他直视林筱:</p> “你俩费什么话?你不说放她走的吗,还等什么!”</p> ......</p> 别墅楼下,黑沉沉的大门在电机带动下吱吱呀呀打开。</p> 在那管家的跟随下章迪步向大门,白色连衣裙在风中摇曳凌乱。</p> 她回头,夜风里举动着目光,楚楚生怜。</p> 苏楚澜立于窗前向她挥手,心里直说:去吧,快跑。</p> 黑夜里章迪回身拽起裙裾,看他一眼后便咬牙发足开始朝大路上奔跑,直到白色碎花般的影子消失在路口处,那老管家才站着原地按动开关,一动不动等那大门慢慢阖上。</p> 大门复在沉沉中关上,夜色静谧如初。</p> 苏楚澜伫立很长时间,直到身后传来林筱带着讪笑的声音:</p> “好了情痴,别再魂不守舍了,现在该谈谈我们间的正事了。”</p> 苏楚澜嘴角一撇转过身:</p> “就你这事还算得上正事?”</p> 林筱脸色倏然一变:</p> “怎么?难道你想撕毁我们之前的约定?”</p> 苏楚澜完全一副不屑:</p> “爽约?这像是老子会干的事吗!”</p> 林筱这才恢复了笑容:</p> “知道就好!”</p> ......</p> 大厅后院的泳池,群山环绕中的一汪碧水,漾漾出月华冷清的影子。</p> 林筱瞧瞧苏楚澜挺立在池边的背影,发笑说道:</p> “看不出你这人还有夜泳的习惯?”</p> 苏楚澜独对池水笑了笑:</p> “听说过冥空没有?”</p> “冥空?”林筱眼露迷惘,“没有,怎么了?难道跟你我的穿越有关吗?”</p> “谅你就没听过。”苏楚澜点头,指了指一池水面:</p> “那里就是冥空。”</p> 说罢,从桌上的琴箱里拿出那把生锈的“绿袖”来。</p> 林筱满怀好奇注视着他手上动作。</p> “这是,古董?”</p> 苏楚澜手指婆娑过斑驳锈迹的剑身,犹怀感情说道:</p> “绿袖,我的心爱之物。”</p> 林筱眼里犹还带着疑惑要问,可是苏楚澜已不理她,自顾盘腿抱剑在泳池边坐姿下来,坐定后朝林筱回头:</p> “接下来你只管用你往生花的办法对我施力吧,尽快催我进入睡眠状态。”</p> 林筱俏脸上满是疑惑,她很不能理解:</p> “你确定要这样做?”</p> “叫你做只管做就是了,你不是想要穿越吗,过期作废。”苏楚澜极不耐烦地皱眉。</p> 林筱见他执意坚持也不好多问,便从自己烟盒里抽出一支特制的烟来,点着,深吸一口吐出。</p> 苏楚澜遂闭目平缓呼吸作入定状。</p> 林筱连吐了好几口烟,却看被这室外的山风一吹,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p> 她皱眉问道:</p> “怎么样?有睡意吗?”</p> 苏楚澜依旧闭着眼睛,但摇了摇头:</p> “几乎闻不到往生花的香味儿。”</p> 那女人遂凑近他脸庞,轻轻又吐了一口烟气儿,问道:</p> “这次怎么样?”</p> 苏楚澜深嗅一口,才点头道:</p> “能嗅到一些了。”</p> 听这话,林筱又靠近他一些,嘴唇几乎贴近他的脸上,捉黠般随便朝他脸上呼了一口气,微笑问道:</p> “这样呢?”</p> 苏楚澜细嗅了下,一皱眉:</p> “怎么又没有香味了。”</p> 女人扑哧笑了:</p> “哦,我忘了吸烟了。”转脸深深吸了一口,将嘴唇贴到苏楚澜鼻息间呼了出去......</p> 苏楚澜先闻到一股女人唇齿间独有的芳香味道,正在疑惑间,一股很浓郁的往生花香便随之过来了。</p> 他深吸入鼻,那花香顷刻化作一股绵柔沁入他肺腑,随即窜入大脑,困倦的感觉顿时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身子摇晃着几欲倒下。</p> 林筱看他睡意来了,生怕他摔倒赶紧伸手扶他,却被苏楚澜伸手轻轻推开,人也顺势在摇晃中一头栽入泳池里......</p> 一切夏夜的声响随着水浪的淹没涌动而渐止平息,苏楚澜耳边全是混沌不明的水声,那声音似呜咽,似喘息,又似是呼唤一样,由亘古传来,苍凉而温暖。</p> 他渐渐无法呼吸,脑袋随之放空,进入濒临缺氧的状态之中。他无力也无心挣扎,他明白自己此时的状态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冥空状态。这状态来得如此清晰又无法抗拒,就像死亡前的最后清醒一般。</p> 苏楚澜直听到混沌不明的水面之外有人用拔尖而惊讶的声音叫道:</p> “光!有光!他真的打开时空之门了!”</p> 他明白那是林筱的声音,那个贪婪的女人她终于如愿了。苏楚澜睁开眼睛,由着自己用最后的力气看向自己右手掌心。</p> 那里,一束翠色耀眼的光芒正从他手心逐渐蔓延扩张开来,如是一只细长的眼睛睁开了它深邃不明的时空之门。</p> 他随即听到那女人跳入水中的声音,他笑了,由着自己昏睡了过去......</p> ********</p> 苏楚澜又陷入一个无边亘古而漆黑漫长的梦里.......</p> 他由着自己在水里跋涉,水流如似藤草一般不停纠缠住他身体,恍然间又似是女人柔软的手脚,令他挣脱不得,欲罢不能。</p> 他恼急推开,又被附上来,再推开,再附上来.....</p> 如此几番,他已精疲力竭,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及至没入到更黑暗的深处......</p> 在飘飘坠坠中,他只觉得自己肩膀一阵巨疼,随即身子便像被什么力量拖拽着轻轻浮了起来。</p> 在上升中,他顿时再没了任何知觉......</p> 太阳晒得他皮肤发烫,如是一尾鱼放在烤盘上烤炙一般令他睡如针毡。他陡然睁开眼睛,最初的一线光感竟然刺得他眼疼。他举手遮住阳光,这才发觉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p> 他上身裸露着躺在一张破陋不堪的草棚子里。草棚的破旧程度直可以用“上无遮顶,周徒破壁”来形容,简直就是一间废弃的遮挡物而已。</p> 这是什么地方?</p> 他从一张破席上坐起,却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女人。</p> 容颜栩栩,正是林筱!</p> </p> 第262章 Thats right! 此时林筱面上的潮红未褪,人仍未从昏沉中醒来,一身黑色男式长衫正好如同薄被一般披遮在她的身上。</p> 这件黑色长衫落在苏楚澜眼里似曾熟悉,他端看了一会终于联想起来,刘驰驰那晚在瓜洲渡口落水时所穿的衣服不正是这件黑色罩衫吗。</p> 自己的衣服怎么到她身上了?这么说,自己果真是穿越回唐朝了?</p> 苏楚澜低头,猛地看见自己身下所穿一行夜行的裤靴,以及自己手边那柄脱鞘后翠色蹭亮的“绿袖”,他顿时明白,自己已然回到了刘驰驰的时代。</p> 毫无疑问,此时自己的身份已然是刘驰驰无疑了。</p> 然而激动之余,他思量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光着上身吧。趁着林筱未醒,他伸手去揭盖在林筱身上自己的长衫。</p> 刚掀起长衫一角,他便似触电似的赶紧缩回了手。不对,唐朝哪有什么电呢,该是像被烫了手似的。妈呀!这女人究竟怎么回事?全身上下不着片缕,长衫之下竟然光得比自己还厉害。</p> 苏楚澜被惊吓得不敢再动手,只好退到棚屋一角,坐在地上心思慌乱。</p> 怎么办?自己总不成带着这么个光溜溜的妞儿出门吧,这算几个意思?再怎么说自己在大唐的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一旦这副形象传了出去,给十六和默余他们丢脸不说,自己还有何颜面行走江湖。再者说,这身份不明的林筱,又叫自己怎么能在泠竹、甜儿和一干人众面前解释得清楚。</p> 一想到默余他们几人,他的心情莫名变得纷乱而又急迫起来。</p> 也不知道这次穿越回来的时间是猴年马月了?他们几人一切都还好吗?</p> 棚屋一侧的门口有了动静,一名穿着布衣、衣衫褴褛的老妪出现在门口,微一探头看到苏楚澜正襟危坐着,倒似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p> “哎呀,可算是好,你没死啊!”</p> 苏楚澜白白被这老妪咒了一道,却没生气,反倒展颜一笑问道:</p> “婆婆,你认识我啊?”</p> 老妪摇摇头:</p> “不认得。”</p> “那你怎好好的说我死不死的事?”他问。</p> “哦,是这样的,今日上午我一早出门拾柴,就发觉你俩沿河漂在水面上,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俩救不救得活,就先把你俩给拖到这棚子里放着。我这刚拾完柴回来,正想看看你俩怎样了,一进门就看你这样坐着了。”</p> 苏楚澜忙道:</p> “我也是才醒。”</p> 说完正准备谢她,却不料这老妪忧心忡忡看一眼仍无动静的林筱,说道:</p> “这丫头到现在未醒,恐怕这命是要悬了。”</p> 苏楚澜忙走到林筱睡着的边上看了看,伸手探了探她鼻息,道:</p> “你看她脸色红润成这样,又怎会死,顶多是呛了些水暂时晕厥而已。老人家你不用担心,她早些晚些保准能醒过来。”</p> 老妪听他这么一说,又凑近看了看林筱,这才心绪稍定,转而问他:</p> “你们这一对是从哪来的,到我们这山里来寻死么?唉,也不知道你们这年轻人是怎想的,还要弄个一同殉情,依我看,这世道啊活着虽是不易,但是总归比死了要强不是。”</p> “这个.......”苏楚澜明白这老妪是误会了,正准备解释。</p> 却不料这老妪话多,只顾自己说下去,根本由不得他插嘴的机会。</p> “你看看,活着不论怎样辛苦,总能落得一身衣穿一口饭吃吧。可你看你俩这一跳河一殉情的,衣服也被河水冲个精光,万一不幸死了又给心术不正的人发现了,那该是死得有多不堪啊。亏得是我这老婆子发现了你们,又把你俩拖到这棚里放着,不至于被人看到了受辱,你说是不是呀?”</p> 刘驰驰连忙满脸堆笑:</p> “您老说的极是,我们再也不会寻思短见了,您只管放心吧。”</p> 他记得自己衣服内兜还揣着些银票,为表示谢意便也顾及不上什么了,只伸手到林筱怀里就是一阵掏摸,不一会就从绵软起伏的温热里面掏出几张京城恒号的银票来,一把塞在这老妇人手里。</p> “你给我的这是什么?”老妇人显然这辈子没见过银票,捏着黄灿灿盖着红戳的纸问道。</p> “银票而已,给您老留着用的。”他微笑着说道。</p> “银票是啥玩意啊?”</p> “到城里钱庄可以兑换成银子用。”他解释。</p> “呦!那值钱吗?”</p> “也就几百两银子吧。”</p> 老妪听罢,“窟通”一声坐在了地上。</p> ......</p> 老妇人从外面拾了几根枯树枝样的东西过来,用火捻子点着后再吹灭掉,棚屋里随即便弥漫起一股浓烈的中药材的味道来。</p> 老妪用这东西在林筱鼻翼下面晃了几下,林筱忽然间皱了皱眉头,便是醒了。</p> 林筱醒来后睁眼先是看了看四周,随即便看到了刘驰驰和那老妪两张凑近自己的脸。</p> 刘驰驰一笑,说道:</p> “你先躺着,暂不要起来。”</p> 这女人看“苏楚澜”结着一头奇怪的发髻,那老妇人也是一身古装扮相,偏偏心生了好奇,一下子从草榻上坐了起来。</p> 随她上身直起,她身上盖着的长衫也一并滑落了下来,雪白皎人的胸前风光毕现!</p> 她“啊”一声惊呼,双手下意识抱紧在胸前,脸上顿时一阵红白色地羞臊不已。</p> 刘驰驰侧目无可奈何地笑道:</p>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起来。”</p> 老妪欣喜道:</p> “醒了就好,这下你两人回去好好的,再不要学人殉情了。”</p> 林筱赶紧一把重新将长衫披在香肩上,抬头羞红脸道:</p> “谁跟他殉情。”然后看看衣服又问:</p> “我身上这长衫哪来的,怎么一股三伏天没洗的沤馊味。”</p> 老妪一指刘驰驰道:</p> “是你家这位相公的。你这闺女也太不当心了,衣服漂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我看你全身光着实在不妥,便做主把他长衫脱下来给你盖着。”</p> 刘驰驰这才知道自己这件长衫是怎么跑到林筱身上去的,原来是这老妇人自作主张给林筱遮羞用了。但问题随之来了,那林筱穿越时自己的那套睡衣哪去呢?难道真是被河水冲走了吗?</p> 这其中只有林筱自己最清楚原因。自己原本就是由现代穿越来的,时空隧道又是不可以运送无生命物质的,所穿所戴的没有随身过来也属正常。而自己在一千年前的唐朝又没有对应的附身,自然只能够赤条条不着片缕地呈现在这里了。</p> 这事说来有点难为情,但这是时空属性,也是穿越法则,只能如此怨不得别人。</p> (附身,是指任何人在另一个时空里对应的自己,比如苏楚澜的附身是刘驰驰,欧曼云的附身是金陵郡守家的小姐。林筱身为狱族,没有另一时空的附身,所以穿越过来的就是她自己本尊。)</p> 苏楚澜害怕林筱不明所以,说出来的话会吓到这老妇人,赶忙对这老妇人请求道:</p> “婆婆,能否帮在下个忙?”</p> 老妪倒也爽快:</p> “说什么帮忙,你有事直讲,老身能帮你的自会尽力去做的。”</p> 刘驰驰这才说道:</p> “婆婆家里可有什么妇人的衣物,借我一套与她穿上,要不我俩个也出不了这门不是。”</p> 老妇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说:</p> “有!有!就怕我那都是些粗布寒酸的衣料,你家夫人看了嫌弃。”</p> 刘驰驰笑道:</p> “无妨,她这人穿丝戴绸惯了,穿你们的素衣反倒来得新鲜,你直管拿一套干净的来就是了。”</p> 老妪笑道:</p> “大官人放心吧,我家里衣物虽是寒酸,但件件都是漂洗干净的。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过来。”</p> 说罢笑嘻嘻地赶紧出门去了。</p> 棚屋里转眼就剩下刘驰驰和林筱两人,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微妙,两人彼此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p> 沉默了片刻,还是刘驰驰主动摊手说道:</p> “好了,这下如你愿了,这已是距离2017年的一千年前了。”</p> 林筱抱拥着长衫凑到他面前,端详他片刻,问道:</p> “那你,还是那个苏楚澜吗?”</p> 刘驰驰起先非常想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回道:</p> “不是。”</p> 林筱看着他,于是又试探问道:</p> “刚才那老婆婆称呼你为大官人,你该不会是西门庆吧?”</p> 刘驰驰顿时被这女人弄得尴尬着几乎哭笑不得,这女人脑洞真够大的,她莫不是要给自己加个潘金莲和西门庆一起殉情的戏吧!</p> 他不知该是恼火还是该笑,只好一本正经斥她道:</p> “林筱,这是一千年前的大唐后期,说什么也轮不到西门大官人什么事,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p> “那你是?”林筱吧眨眼睛疑惑道。</p> “好吧,怕你了,告诉你吧我现在的身份叫刘驰驰,不,我实际就是刘驰驰......”</p> 他也有些解释不清,好在林筱这女人聪明,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p> 她腾出只手打断他道:</p> “好了好了,你别再解释了,我已经懂了。实际上你这个刘驰驰,就是穿越过来的苏楚澜对吧?只不过刘驰驰是你在唐朝的附身而已,我这么理解对吧?”</p> 刘驰驰突兀地光着上身,一本正经站在她面前,终于可以释然点头道:</p> “that’s right!”</p> 第263章 遇盐贼,冤家路窄 林筱这女人光着一对瓷白如藕的肩膀,若是乖巧似的将他的长衫抱紧在胸前,突兀有致的身体反倒像是更呼之欲出了一般。</p> 她莞尔一笑,说道:</p> “把你手伸过来。”</p>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p> “把你那只很厉害的右手伸过来我看看!”女人饶有兴致道,同时又看了他一眼。</p> 这苏楚澜(刘驰驰)的古装长发的扮相看了略有些不习惯,不过总体来说还好,蛮有些英气逼人,不知道穿上古衫长袍后会不会更显隽秀一点。</p> 刘驰驰不懂她看自己何意,但听她这话便依言将右手摊开,轻伸到了她的面前。</p> 林筱好奇心大起,试探着用手指在他掌间的青纹图案上拂弄了几下,弄得他只觉得痒痒。</p> “你这是干嘛?”他不清楚这女人是何意图。</p> 女人只顾盯着他手心,半天才感慨道:</p> “原来真这么神奇!你手心这只青纹是怎么来的?”</p> “不知道。”他说道。</p> “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是你与生就有的吧?”这女人不信。</p> 刘驰驰摇头,有胡言乱语说道:</p> “不是的,可能是撸管撸多了的缘故吧。”</p> 女人顿时被他言语羞恼得脸红,直啐他:</p>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也不怕辱没了你自己的身份。”</p> “我什么身份?你知道我什么身份?”他不想实告诉她太多,便随便跟她话语周旋。</p> “青纹侍迦呗!”林筱毫不犹豫道。</p>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驰驰语气倏然一紧,他记得自己作为苏楚澜时,从未向这女人透露过自己的侍迦身份,关于这些,她怎会知道的。</p> 这女人一笑,不急不慢说道:</p> “我起初还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时空穿行者,直到这次见到你以手中的青纹打开时空之门,我才知道你原是侍迦身份,想不到我林筱还真是有幸,能与传说中的青纹侍迦有过一场邂逅。”</p> “传说?哪里来的传说?”刘驰驰顿时被她说的一头雾水。</p> 女人微微笑道:</p> “你既已知道我的狱族山神身份,我就不妨告诉你。几千年来,我们山神均有历代族训,一脉承之,不得悖逆。”</p> “什么族训?”刘驰驰顿感兴趣。</p> 林筱斜藐他一眼,然后正色道:</p> “你不是跟我狱族一脉素有渊源吗,有本事自己了解去,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有一条,因为提及到你,所以我可以告诉你。”</p> “提及到我?你是说你们狱族历代相传的族训里有提及到我吗?”刘驰驰颇觉意外。</p> 林筱点头。</p> 他问道:“都说的是什么?”</p> 林筱这才回答他道:</p> “族训其中一条,大抵意思是说:狱族族人但凡遇上侍迦身份之人,如不能辅之,也应尽可能远避之,切不可与之交恶,其中尤以掌心处有一青色圈纹者为甚。这说的不就是你?”</p> “这是为什么?”刘驰驰听得玄乎,问道。</p> 林筱答道:</p> “族训有记载,因青纹伺迦曾在我狱族祖上临将覆族时对我狱族有过大恩。我祖上深感其恩,所以才立此族训。”</p> 说着,瞥他一眼说道:</p> “骄傲吧,都传载进我们狱族的族训里了,你青纹侍迦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吧!”</p> 刘驰驰脸色微微一红,心思,我骄傲个屁,这比被鬼惦记着还难受,这样一来,我侍迦身份的存在就在你们狱族内部算是被昭告得明明白白的。不怕天下不识君,就怕被人常惦记。更何况这惦记你的人还是普天之下的狱族,有好日子过才怪。</p>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p> “这是你们哪朝哪代的族训,怎么从来没听说过?”</p> 他也纳闷,自己自认,无论是跟殷老夫人还是甜儿,关系都不算浅,怎么从未从她们口中听过有如此针对自己身份的族训的?他想无论如何都得问问清楚。</p> 林筱睨他一眼道:</p> “这是我狱族山神内部之间心口相传的族训,你不知道也太正常了。具体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是我族一位姓宋的先辈族领,大约是在她仙逝前特意嘱托下来的族训。”</p> 一听姓宋,刘驰驰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忙问:</p> “你们这姓宋的族领大约是哪一年仙逝的,你记得吗?”</p> 林筱摇头:</p> “这我到哪记的!只印象中好像是在赵宋开国之初,天下大乱初平的时候。”</p> 赵宋!听她一说,刘驰驰脑袋里极速闪过一念:</p> 按这时间推算,林筱口中这位先辈山神,极有可能就是宋甜儿!</p> 要知道,狱族山神的寿命极长,纵算与人类有过婚配,活个一百二三十岁都不是问题。宋甜儿从唐末活到宋初,那是绝对很有可能的。</p> 他正准备再问,却看林筱的眼神转向屋外,极有些不耐烦起来:</p> “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老妇人怎么还不回来?”</p> 说着话身体就有动作,像要起来的意思。</p> 刘驰驰赶紧伸手拦住她:</p> “再等等!你不要动!”</p> 林筱显然着急,执拗地晃着肩膀,摇得他眼晕。</p> “你以为我到这一千多年前的破地方来,就是为了光着身子,躺在稻草铺上凹摆个破造型的么!”</p> 刘驰驰:</p> “那你想怎样?”</p> “带我走,离开这里呀,再不走我就要疯了。”林筱说着又想要起身。</p> 刘驰驰忙再次按耐住她双臂:</p> “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能乱动!你想就这样光着出去,我倒无所谓。但有言在先,这里不是你家别墅里头可以由得你胡搞乱来。这可是千年前的唐朝,虽说相对其他朝代稍开放一些,但妇人间行为做事的礼教约束依然很严。你别自说自话依自己性子而为,到时乱了纲常被人乱棍打死或是浸了猪笼,可别怪我!”</p> 林筱一听即被他有些吓住,坐着没敢动,但两条长长的白腿已自衣服下摆滑露了出来。</p> 刘驰驰叹息一声,伸手替她遮上。</p> “姑奶奶,这里也不流行泳装。”</p> 林筱扑哧笑出声来,随即竟站起身来。</p> 只见她紧裹着刘驰驰的长衫站起,把长衫高度放低到胸口处,然后把两袖背到身后挽了个活结,露出胸口处一道深如沟壑的“事业线”,美滋滋道:</p> “你看这样行不?唐朝的抹胸装。”</p> 刘驰驰哭笑不得:</p> “你就这样,最好别转身,要不就是露屁装了。”</p> 林筱愠恼着伸手作势要来打他,这时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见那老妇人一脑门子汗地跑了进来。</p> 此时天时已近晚,夜林山村渐入暮色之中,那老妇人匆忙赶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粗布的包裹。</p> 一进棚屋,那老妇人就急急地把包裹摊在地上打开了,里面有几件浆洗干净的妇人裙衫。</p> “夫人你赶紧挑几件穿上,然后你两人赶紧离开此地,再晚恐怕来不及了。”</p> 刘驰驰看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让林筱在屋里先挑几件衣服换上,然后顺手把这老妇人拉到屋外,问道:</p> “怎么啦婆婆,看你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是不是出大事啦?”</p> 这老夫人才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p> “不瞒大官人,我回去的时候我那住着的庄子都快要被贼兵给毁了。”</p> “贼兵?什么样的贼兵?”刘驰驰紧问道。</p> 老妪一脸茫然的样子。</p>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一个个黑衣遮身,臂膀上挽着醒目的黄色袖带,凶神恶煞一般。他们进了庄子就开始每户拖拽那些精壮的男丁入伍,稍有不从就动手打杀,都杀了好几户人家了,连女人都被祸害。”</p> 刘驰驰顿时厉目,切齿已把手中的绿袖暗暗执紧:</p> “盐贼!”</p> 老妇人看他神情倏然严厉,怕他年轻气盛无端惹事,忙道:</p> “庄子离这里还有些脚程,你们收拾一下快逃吧,我还有小孙儿在家,得赶紧回去。”</p> 说着转身急促着小脚又往山下跑去,这老妇人归家心切,虽是步履不大,但一溜烟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下山的暮色丛林里了。</p> 片刻,林筱换了身粗布的妇人衣服,以布巾裹着头发,素素净净地出现在他身后,目光随他在暮色里追寻了一会,便轻着声音唤他:</p> “哎,那叫什么的刘驰驰!”</p> 他回转过身来,林筱一扬手,便将他的黑色长衫扔到他的手上。</p> “快穿上吧,晚上山里雾大,别受凉了。”</p> 他一声不吭将外套穿在身上,回头从妇人带来的包裹里扯了条腰带随便系上,再一把将“绿袖”别于腰间,回过头道:</p> “你在这里等着我!”</p> 林筱倒丝毫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只淡淡说道:</p> “我跟你一起去。”</p> 刘驰驰不看她:</p> “不行!你不知道山下有多艰险。”</p> 女人不依,虎着脸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执拗说道:</p> “不行!既然来到这里,你就别想撇下我一个人离开!”</p> 刘驰驰恨道:</p> “别无理取闹好吗?”</p> 女人坚持:“谁跟你无理取闹了!”</p> 刘驰驰回头看向山烟缥缈处的村庄,表情异常严肃:</p> “你要考虑清楚了,到时万一有事我可顾及不上你。”</p> 林筱再次一把扯住他臂膀,傲娇道:</p> “谁要你顾及我了,到时,谁帮谁的忙还说不定呢!”</p> “你……”</p> 刘驰驰一蹙眉想要再说什么,就见林筱一提步子,率先顺着山坡跑了下去。</p> 他无奈,只有紧随着跟了上去……</p> 第264章 作死,无视女人的结果 晚风里,林筱脚上穿着一双老妪带来的绣鞋,煞是显眼。</p> 起先刘驰驰还担心穿惯了高跟鞋的她不定会习惯,但看她此时甩开步子健跑如飞的架势,显然是白担心了。</p> 想不到这女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泼辣起来也全不计较。</p> ……</p> 莫三里,坐落在深山沟子里面的村庄,笼统不过二三十户人家。</p> 庄名取自盛唐诗人王维“出门三五里,蓦然无人烟”的诗句。据说以前的名字叫“蓦三里”,庄户人家不识字,口口相传,传到如今就叫成了“莫三里”,也就是“出门三里莫问路”的意思,可见是个僻远之地。</p> 正因如此地理,庄子长时与世隔绝,鲜少有外人涉足,历经魏晋战火、隋唐风雨,岁月变迁中也未曾有过多少变化。</p> 民风相习,庄里人过着几乎与世俗无争,宛若桃源一般的生活。这生活一过就是数百年,男耕女织、打鱼砍柴,苦虽苦些,民里面乡风淳朴,自得其乐,倒也过得过去。</p> 可今天,这批日落前到达的不速之客却彻底捣毁了他们习以为常的宁静生活,顷刻间把他们置于了生与死的边缘。</p> 此时暮色已如灰烬般遍笼于四野,刘驰驰和林筱两人原本不认识下山的路,但往下望,一片青如黛墨的山色之中,有一片星火点点的地方在他们视线之中尤为显眼。刘驰驰料想那里应该就是老妪所说的庄子没错了。</p> 远远的人声喧嚣,伴随着阵阵马嘶,刘驰驰不由得蹙紧了眉头。</p> 从那老妪的口中所述,不难推断这伙来历不明的流寇多半是一群“盐贼”,至于因而闯入此地,刘驰驰就不甚清楚了。</p> 所谓“盐贼”,无非指的是那帮随黄巢等人一起起事造反的人而已。多半是路过此地是看有人居住,顺便便干起了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事情。后世的历史文献多有记载,黄巢那帮所谓“义军”干的也不尽然都是匡扶正义、弃恶扬善的事,龌龊不义、烧杀抢掠的事情也干得不算少。</p> 本来生逢乱世,人为存亡延续,所作所为无绝对的正义可言,这一点刘驰驰本也能理解。</p> 但在经历了王馀庆和殷十六事件之后,他对他们所仅存的一点理解也顷刻间荡然无存了。朱温一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丑恶行径,简直让他恨嫌得不行。他自认不是堂堂君子,但仍为那种小人行径不齿。上次如不是因为自己的侍迦身份及时穿越了过去,自己的性命恐怕就此要交待在那些人的手上了。</p> 想起这些,他犹觉得自己胸中有口恶气未出。</p> 刚跑下山,就听林筱突然惊呼起来:</p> “快看!前面着火了!”</p> 他一抬头,眼看着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股浓浓的烈焰快速升腾起来,那火光一直窜起,直亮透了大半个天际。</p> “快走!庄子里指不定出什么事了。”他倏然一惊,急速越过林筱向庄子里扑去。</p> 日暮下本已静谧的村子此时已被一片火光完全笼罩住,那火燃起的方向就在庄子的中心一带,此时借助风势,热浪直滚而来,一股股火星直窜上了几丈的高空,惹得夜空里一片劈劈啪啪的星点乱响,其间夹杂着一阵又一阵惊恐而喧嚣的人声,又与嘈杂的马蹄金刃之声混杂在了一起。</p> 两人正想进去,转眼间就见几个乡民模样的人徒步失措地从庄子里面跑了出来。</p> 错身瞬间,刘驰驰拉住一人急问:</p> “你们跑什么?庄子里怎么啦?”</p> 那人瞥他一眼,急推开他,一脸甚是惶恐,生怕晚跑一步就迟了的样子,撒开腿一边回头喊:</p> “小兄弟你快别进庄,赶紧躲命去吧!一帮骑马的歹人正在庄子里面见人就杀!”</p> 正说着,刘驰驰就听耳后一阵急促马蹄声响,他疾回头,正和一名黑衣的骑士照个正面。</p> 那人臂缠黄色袖带,一副煞神的凶样,见到刘驰驰后目露杀机避也不避就挥刀而起。一副管他是谁,挡路者必死的架势。刘驰驰瞬间忽掠而起,如是骤风一般朝那骑兵一头撞去,来人猝不及防转眼间被他从马上撞落地来。</p> 那人落马后就势一滚站起身来,身手不弱,再回过头时已是一脸腾腾的杀气。</p> 想不到竟敢有人敢在这时候跟他叫板,盛怒之下,这人一手执刀恶吼着朝刘驰驰迎面砍了过来......</p> 刘驰驰丝毫不见停顿,瞬间从他身边疾穿而过,“绿袖”已然擎在手上!而那人表情复杂地凝站在了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p> 他的肋下已然被拉开了一道长长地豁口!鲜血溅涌而出的同时,身子重重仆倒于地上。</p> 尘土飞扬起来,扑溅了一旁林筱的一身。</p> 林筱吓得不轻,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刘驰驰,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眼前如此凌厉地杀人!</p> 此时沾了血的刘驰驰在她眼中已成了杀神!</p> “你杀了他了!”她下意识问道。</p> 刘驰驰斜过头来:</p> “怎么着?你还准备报警么?”</p> 林筱撇了撇嘴巴,半天才说出一字:</p> “切!”</p> 两人在庄口停顿片刻,刘驰驰仰眼望了望远处,激起一股眼神道:</p> “你要跟来就只管跟来吧,到时恐怕我也无暇保你。”</p> 说毕,一个大步毅然朝庄子里面奔去。</p> 林筱原地停留了片刻,看着他背影咬了咬牙竟也一扭身跟了进去。</p> ......</p> 庄子正中央空地上矗立着一株经年的老槐,岁月使得它根岔巨硕得如同只只触手般裸露在地表之外,并由此向四面蔓延出去,极目望去,足占据了方圆的丈把。</p> 然而,此刻它在燃烧!</p> 整株燃烧得如同一只巨大的火把,骇人的热浪一阵一阵熏燎着整座村庄。</p> 此时,不大的庄子已经乱作了一团,火光中已分不清男女老幼,统统只见人群一股脑奔突着呼叫着,惊恐无措地四处逃窜着。每个人眼里除了火光,就是恐惧。</p> 这场面底下,刘驰驰已没法分辨哪个才是刚才的那名老妇了。他心急如焚,心想这老妇人千万不要遭了这帮歹人的毒手。</p> 正想着,却不留意身畔的林筱突然急跑出去,那速度丝毫不慢,灵巧得像只狸猫。</p> 她径直跑向庄子中央空地上的一位老人。那老人手牵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步履急促。由于跑得着急,孩子一不小心绊倒在地上,哇啦扯嗓哭个不停。</p> 林筱直跑过去,在接近她们同时飞起一脚,竟然把她们身前一名“贼兵”手中举起的兵刃踢到了一边。</p> 这女人身手不差!刘驰驰再次感慨。</p> 林筱转身拉起孩子,冲那老妇叫了声“婆婆”。刘驰驰这才留意到原来这老人正是山上救他们的老妇人,顿时心里溢出一阵欣喜来。</p> 然,一面目姣好的弱女子竟然在睽睽众目之下袭击了全副武装的兵士,事情顿时变复杂了。</p> 只一转眼功夫,四五名黑衣的骑兵就将地上几人团团围上了。</p> 刘驰驰远远看着,长叹了口气。</p> “这小娘子长这么白净,方才怎没发现?”一人勒缰马上,不无遗憾地观察林筱道。</p> “现在发现了也不迟。怎么,兄弟难道有吃独食的心思?”另一人立马附声调侃,马上端坐的几人随后便嚣张地笑作一团,全然不将地上的人置于眼里。</p> 又一人提醒:</p> “老大吩咐,此地应尽快解决为宜,切不可逗留。别耍嘴了,动手吧。”</p>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觉得可惜。正在惋惜忽略了美色的当口,半蹲着的林筱突然回身凭地跃起,一拳怒击向其中一人。那人离她最近,亏得反应及时,一侧身险险地避过了她一拳。却不料这女人的真正意图竟在他手中佩刀。林筱趁他躲闪瞬间,一手已从他手间顺势夺过了佩刀,翻手猛地一撩,那刀尖便直直地插进了那人的胸膛!</p> 林筱连人带刀落在地面,不给那人丝毫挣扎还手的机会,手臂绞力用劲一剜,瞬间就将刀从那人身体里抽了出来。</p> 血,随之喷涌而出!</p> 那人直瞪着眼,魁壮的身体如座小山一般轰然倒下,临死都没弄明白怎会着了这姑娘的道儿。</p> 这变化快在瞬息,令一旁的人始料未及,一个个都还没及反应。</p> 只有等到那人轰然倒地,其他几人才是一顿脸色大变,勒马将手中的兵刃举起,这回已没有半点的怜香惜玉了。</p> 林筱这女人委实不笨,见势不妙,一手托架起朴刀挡住一人进攻,一边扭头朝人群外扯起嗓子叫道:</p> “苏楚澜!都这时候了,还不来救我!”</p> 她一急,竟将苏楚澜的名字脱口叫了出来。</p> 刘驰驰瞧这惹事的女人长叹口气,手中短刃如虹而起,瞬间将一人从马上钉落下来。</p> 那几个看这女人来了更厉害的帮手,纷纷拨转马头,迎面朝向刘驰驰的方向。</p> 然而,谁能及他快!</p> 火光中,玄衣的影子如是一丛暗花飞舞,直到那短刃落地前,刘驰驰方才轻手接住,在林筱和那老妇身前定住了身形,侧手将刃斜于肩上,冷冷道:</p> “你们领头的是谁?”</p> 第265章 铁枪,魁首 随他话音落地,几名骑在马上的盐匪立马被他无端中的出拳掀掉下来,有人脸面着地,顿时吃了不少的苦。其他人,也俱都摔得灰头土脸。 一时间,场面着实狼狈不堪。 这山村野里竟有一对如此身手不世的年轻人,着实出乎一伙人的意料之外。 如此电光火石的一次交锋,已把大部分的骑兵队的注意力瞬间从火光周围吸引了过来。 刘驰驰身后,那抱着年幼孙儿的老妪业已惊诧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万没想到自己午后不经意间救起的男子,竟是个如此豪气干云的侠士一般的人物。那自己所见的这两人殉情又是所为哪般呢? 妇人惊愕之余百思不解,惟有感叹:城里人的想法实在琢磨不透,一时出手阔绰,手散百金,一时又潦倒得光腚,衣不遮体;一时为情所困,双双殉情,一时又侠之大者,拯世救民。唉,既然看不太懂,那他自己高兴就好。 这时,刘驰驰已把自己手中利剑在石面上拖出一路长长的火星来,他逼视众匪,面目一派肃杀: “回我话!你们领头的在哪?” “你已离死不远,还费什么话!” 几名盐匪在暴叫声中跃起,手上朴刀齐齐向刘驰驰他们招呼过来。 “想死!”刘驰驰冷目哼道。 说着手中的“绿袖”一收,身影已经冷扑了上去...... 那几个盐匪都只是糙汉而已,出手虽然狠猛但却没有章法,哪里是刘驰驰对手,不消三两招便被他统统缴械放倒,整人似蒲包般被踢扔到一边地上。 谁料林筱在一旁二话不说,冲上去逢人便是补上一刀,刀刀往要害里去,至狠无比,瞬息间几个人全部被她一击殒命。 刘驰驰看她下手如此狠毒,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干嘛?” 林筱正从一人胸口处拔刀,眼也不眨抬头回他,没有一丝姑娘家害怕的样子,神情极是自然而认真。 “留他们活口干嘛,这一庄子人还不够他们祸害的。” 刘驰驰紧了下眼神,遂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大火爆裂的噼啪声中,老树底下瞬间又添几具黑乌乌的尸首,在冲天火光的照耀中犹显得个个面目狰狞,然而谁都明白,他们已早没了气息。 气氛陡然间肃杀,四周无人再敢上前,唯噤若寒蝉一般离远僵持着。 他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半蹲而下,扯起一把尸首上的黄色袖带,默默低头拭剑。 他之周遭,血仍未冷。 弦响,金声破空!刘驰驰头也不抬撤臂就挡,“噹”的一声,一枝铁箭被他震出去多远! 刘驰驰倏然起身,目光止于人群之外...... 一虬髯魁壮的汉子身着半身铠甲端坐于几丈远外的马上,目光凌厉地直视着场中。 片刻,那男子缓缓收起弓箭,骑马过来,目光炯视他: “你,不是此处人氏?” 刘驰驰冷目而对: “那又怎样?” 汉子看了眼他身边周遭,皱眉道: “我的人都是你杀的?” 刘驰驰还没说话,身后林筱上前一步手指远处说道: “那这庄子里面的人可也都是你们杀的!” 那汉子看一女子出面,脸上表情颇是不屑,顾视一周道: “刁民而已,顺昌逆亡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 刘驰驰眼里轻蔑出一丝笑来: “久闻黄巢的起事之军乃是义军,顺天意得民心,救天下黎民苍生于水火,请问!” 他声色一厉道: “今你们所作所为跟伤天害理、坏事做绝的匪寇何异?” 那虬髯的汉子眯起眼来,沉沉答道: “乱世之道,拘泥于这些小节之人岂能成就大事。” 刘驰驰表情更厉,一字一句问道: “你之小节,他人之性命。试问,你所谓成大事凭何以无关人等的性命来换?” 那人目光里顿时闪过一丝杀机: “刁民不服,无异于螳臂当车,挡我者自当该死。” 刘驰驰朝前横剑于胸,凛然道: “既如此,我今日就以我这螳臂当你!” 那汉子没料到他语气如此强硬,随即便直瞪他问道: “你到底什么来头?” 刘驰驰抱剑一笑: “没什么来头,长安城一歌者矣。” 那汉子一愣,既而笑道: “歌者?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长安城里一介唱歌的而已。不好好待在都城的花街乐坊里侍候着客人,跑来这里管爷们的什么闲事!”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刘驰驰神色稳稳回答道。 那虬髯汉子注视他片刻,脸上神色凝重起来。他猛从马上一跃而下,随手从马鞍桥上摘下一支镔铁长枪,红缨指他: “我不欺负你,今天我就在马下取你性命。” 说毕长缨一抖,疾刺而至。 “当心!”林筱惊呼声中,刘驰驰俯身背剑将长枪挡在背上,顺势一抬身将对方枪势撩飞了出去 那汉子长相虽猛,但枪法却娴熟,细腻之处多见精湛,他借势收枪团身又刺! 刘驰驰抽剑在胸口处一阵拼力格挡,挡得火星四溅。 他所执“绿袖”不过是把长不过两尺的短刃,长度抵不上那汉子长枪的一半,所以论及距离他绝对吃亏。 然而短兵制敌,重在近身。 刚挡过这汉子一阵暴刺,那汉子又抡枪横扫过来,刘驰驰趁势跃起躲过,趁他枪势变老,手中“绿袖”如飞花逐影般戳向那汉子手腕执枪处。 那汉子赶紧推枪去挡,却被刘驰驰一剑粘上,剑锋随杆而上,急速逼近那汉子身体。 那汉子急撤,然而哪有刘驰驰的剑快,眼看快要贴上,那汉子惊得一撒手,长枪已被刘驰驰顺势夺去。 虬髯汉子空手往身后连退几步,刚刚立足站稳,就被刘驰驰凭空挽了一道枪花,然后就势朝他跟前一掷。他吓得大步后跃,那一支枪也就牢牢地扎在离他寸把的地上。“铮铮”有声,红缨兀自颤动不已。 场上胜负已见! 汉子退身中险些摔倒,待好不容易站立平稳,脸上已是红白不接。 刘驰驰轻挽一道剑花背于身后,摊左掌所向,缓目犹威道: “怎么样,还要再战?” 那汉子暴跳起来再次拔枪挺刺,被刘驰驰迎枪微一个侧身,顺势而上,手腕一翻转迅即牢牢握住他枪头红缨处。 那汉子一愣,只见刘驰驰嘴角撇过一笑,转而脸色突变,一脸狠相取右手剑一声暴吼而过! 端末锋利的精钢枪头被刘驰驰的“绿袖”剑齐齐砍折! 枪头落于地上,发出“叮”一声脆响,此后再无任何声音。 全场顿时鸦雀,每个人都被惊呆于当场,这是什么见所未见的缠斗招式! 此时如果欧曼云在场,她定然会骄傲地说: “各位,别想了,这是你们素未见过的新式武功,近身搏击术!” 那粗魁汉子的脸上已全然变成死灰一般的颜色,口齿吃力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驰驰收敛起狠色平静答道: “刘驰驰,长安城里一歌者而已!” 盐匪人群顿时一阵躁动不安,那汉子脸色煞白道: “你就是在江都城里夺我盐军人质的刘驰驰?” 刘驰驰没想到,自己一帮人在江都城里的所作所为竟在黄巢反军中有这么大的威名,一时不知道该是何种表情以对,只好故作淡然道: “是小爷我。” 那人咬牙一跃上马,挥手冲手下疾呼道: “来啊!不管什么欺不欺负了,一阵上去把他们给我砍戮了了事!” 刘驰驰没想到这汉子这大的块头竟还这般耍赖,单打不过竟改群殴,太不要脸了。然事情紧急,他只得赶紧回身冲到林筱她们面前挺剑护住。 林筱虽知形势紧急,但口中依然不饶人地直骂起来: “你们这tmd算是哪门子的农民起义,我看连流氓地痞混社会的都不如!” 她说的倒是实话,可无奈谁能听懂。刘驰驰皱了皱眉头: “你少说两句,这是在唐朝,他们未必能懂。” 女人一想也对,这才怏怏着闭上嘴,脸上颇多愤恼。 群匪听领头大哥发话,一面小步谨慎前移,一面又多畏于刘驰驰手中快剑,不敢有再大动作,两方距离趋近,只是不见哪一个敢逞能冲上前去。 看此情形,那壮汉怒目而斥道: “全他娘一帮孬种!今日如不平了此地,那此地就是你我兄弟的葬身之地!” 此话说完,便有几人领头壮胆挥刀冲向刘驰驰。 说着喝道: “弓箭手哪里?结阵先给我把眼前这几人射成筛漏再说!” 手下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应声赶紧调集一帮黑衣的弓箭手排布到对列前边。 刘驰驰目光严峻地挡在一群人面前,回头急道: “你们赶紧撤离,此地有我挡着!” 老妪和一伙村民被这场面吓得愣在当场,已经全然说不出话来,林筱执刀仍倔强道: “有什么,大不了一起死!” 刘驰驰狠目冲她吼道: “你他妈的是不是聋了!我叫你们赶紧撤!” 然而此时,对面已有人大声地指挥道: “张弓!搭箭......” 话音未落,一枝雕翎带着急哨破空而来...... “噗”一声,扎进领头指挥那人的脖子里! 第266章 万人敌,朱邪克用 带着忽如夜风袭来一般的鸣镝声,一枝三棱锥儿的锻钢箭头,狠狠扎穿了领头汉子糙皮厚肉的脖子!发出革裂一般的闷响声。</p> “噗”!</p> 那领头的汉子瞬时仰头,喉咙口咯噔一声,长视苍穹深处时眼已直了。</p> 他本是黄巢手下一员枭将,平素也惯使得一手好弓箭,此刻却被一支更强的箭要了性命。可惜他至死都没晓得是谁放的箭。</p> 犀利霸道,劲可穿云,天下间唯有沙陀人李鸦儿的箭!</p> 这莽汉两百多斤的身躯带着一脸诡异的死相从马上轰然栽落,倒地一瞬间,如同山崩一般发出“轰”的一声巨响。</p> 眼亲见主将一瞬间殒了命,弓箭手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这时间,群匪的队伍从身后一下乱了阵脚,如同炸开锅一般潮涌向前,人群杂沓,失了命地奔跑,一时间整支匪军乱成了一锅粥。</p> 眼前的情势突变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刘驰驰不明就里,只有放眼长望出去。就见从庄外的谷里已默然杀进来一支队伍,踩着月色,一色的明光铠甲,长槊横刀,盔头上一束束猎动着的红缨尤显得英武豪发。在它后方一片铠甲森森处矗立着一竿红色的旌旗,上绣一个斗大的“唐”字。</p> “唐王李世民!”身后林筱顿时兴奋地叫道。</p> 刘驰驰回头瞥了她一眼:</p> “对不起,恐怕这次要教你失望了,你也不想想这是何时,唐王李世民应该早化为白骨一堆了。”</p> “哦。”林筱怏怏着,热情顿时减去了一半,看来她多少还是个唐太宗的粉。</p> 身边亦有村民慌不迭道:</p> “那还会是什么人?这怎么又跑出来一支更加强悍的人马?如此一来,我们这一庄子老小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p> 他这话一出口,身边人顿时也被传染到,都慌作一团。</p> 刘驰驰注意力全在对面,他只皱了皱眉,稍作解释道:</p> “不一定会像你说的那般糟糕,我看这多半是朝廷来的正规军,这‘唐’字应该是唐廷的旗号,这是历代统一的做法,彰显唐军威仪而已。”</p> 听他一说,人群骚动这才稍有平息</p> 刘驰驰却在进而想道:这事有些蹊跷,大半夜的,这偏远的山沟里怎会莫名冒出一支朝廷军队来的?</p> 然而不容他细想,这支突袭而来的骑兵之师已势如破竹般杀了进来,转眼就把那帮盐匪的人马冲塌得溃不成军。</p> 见大势已去,许多匪众索性认怂,就地弃械投了降,其他稍有反抗者,立即被这伙骑兵一围而上,群起而尽戮之。场面一阵血腥,看得刘驰驰直咂舌。所幸的是并未再有无辜的村民因此而受伤,看来这帮人果然是冲着清剿匪军而来的。</p> 一目望去,官军中间有一人的打扮与他人极为迥异。他身形魁梧,本应是一军之首,却独独没带头盔,只戴了顶黝黑发亮的深色斗笠,压得很低,直至遮去了大半幅面容。他高马长弓,双手执长槊冲杀得异常勇猛,凡近身丈把之人,均被他长槊一气挑飞。臂力之猛,足可见惊人。</p> 这人脸虽为斗笠所挡,看不清容貌,但这人御敌时候挥舞起来的一手果敢无挡的招法,豁然令刘驰驰想到了一个人。</p> 这人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却源于缘分成为莫逆之交。这人年少成名于代北,勇冠方圆千里。这人年纪与自己若是相仿,却是朝廷统得中原一方的封疆大员。</p> 这人不是旁人,应该就是他长安逃难途中所认的义兄,云州捉拿使,李克用。</p> 他还有个当世之名,沙陀人李鸦儿!</p> 刘驰驰心情顿时大好,本以为来人路数不明,却想不到是自己久违的故人,他回头让身边众人安心道:</p> “大家莫要慌了,这领头的我认识,我上前去打个招呼,定会保大家安全的。”</p> 林筱犹有疑色,转而叮嘱他:</p> “你还是当心点。”</p> 他没看她只回了声:</p> “知道。”</p> 说毕起身朝李克用远远挥臂:</p> “大哥!”</p> 那人一转头,肤色发黑的脸庞上竟露出一丝洁白干净的笑容来。他猛一拨转马头,掀翻几人后即朝刘驰驰他们立身之处冲驶了过来,那骓驹跑得风掣,闪电一般停到刘驰驰他们面前。</p> 马上之人利落地挂起槊刀,腾手一把揭开自己斗笠说道:</p> “兄弟,我老远就听见你声音啦!”</p> 这人正是李克用!</p> 李克用下马,冲动地一把将刘驰驰双臂重重搂住:</p> “总算见到了,你可挂念坏为兄了。”</p> 刘驰驰心头顿时滚烫,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p> 李克用放开他,上下一阵端详,片刻问道:</p> “怎样,自那晚瓜洲渡口落水后,可曾吃了什么苦头?”</p> 刘驰驰诧异:</p> “大哥怎知我那晚落水的事?”</p> “你在扬州城那些作为我当然一概清楚,我再给你见一熟人。”李克用一笑,回头一挥手。</p> 刘驰驰诧异间一骑已迅速奔至他们跟前,马上一名浓眉壮硕的汉子一身戎甲跳下马来,朝刘驰驰就势一拱手道:</p> “驰兄弟,别来无恙!”</p> 刘驰驰一看,脸上顿时乐出花来。这人他居然是简彤的嫡亲哥哥简方,李克用麾下赫赫有名的大将。两人在十六洛阳的骊园里相处过好些时日,自然熟识得很。</p> “简大哥,你怎么也来这里啦!”他伸开双手跟简方热情一抱。</p> ......</p> 更深,山里下过一场晚露,空气带湿,村庄恢复了一片寂静。</p> 远远仍听到一些人声走动,那是三两兵士们在打扫平息后的战场。劫后的莫三里,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战火味道,尽管此时家家户户人声静谧,但安寝中的村民估计大多还未从这场天降的灾祸中缓过劲来。在暗夜里舔舐伤口的同时,明日一早,他们依然要面对这座创伤后几乎被支离的家园。</p> 村中一隅,围炉火塘的篝火噼啪作响。草堂中央,久未谋面的几人脸上皆无倦容,兴奋地围坐一起喝酒。</p> 林筱这女人也位列其中,话虽不多,但也算识趣,多少陪着几个男人一人喝了一些,虽是水酒,但也渐渐面若桃花般绯红起来。</p> 刘驰驰本不想让女人参与这男人间的聚会,劝了好几次让她先去老妇人家安歇。那热心的老妇人家就在附近,特意为他们腾了干净的床铺,可这女人偏说她不困,一定要陪着男人们一醉方休。</p> 刘驰驰看她一再坚持,也只有任由她去了。这女人非一般的精明,多半不是困与不困的问题,而是她这会根本就不放心刘驰驰,她初来乍到,诸事皆不明白,一时半会黏着他不放倒也属正常。</p> 刘驰驰在想,他反正迟早会把这女人给甩掉的,就给她一两天时间适应,以后就得靠她自己了。</p> 简方跟李克用和刘驰驰各人敬了一碗酒后说道:</p> “驰兄弟,这碗酒以表兄弟我的一番歉意。”</p> 刘驰驰问这又是为何?</p> 简方这才说道:</p> “那一日,将军带领我们诸位兄弟从山西云州日夜兼程赶赴江南的金陵城里。我奉命率几人先打前站,但由于一场暴雨,在距金陵城不足五十里的地方耽搁了一宿。等次日我再赶到金陵城,一到殷家方才知道你们业已起身先去了扬州城救人。我这才告辞了甜儿和泠竹两位姑娘,马不停蹄地赶往扬州城。未料到还没到扬州城里,就在江边渡口巧遇上了十六爷和李默余他们一行人。这才得知了你们刚在茱萸庄里发生的事情,也一并知道了你为救他们而避箭落水的事。当即我们就雇请了几位船老大在江面上一阵搜寻,无果后又循江流往下游找寻了一番,直找到第二日天亮,然而均未发现你遇害后的尸首。由此十六爷他们估猜,说你此人命硬造化大,非比常人,屡次厉险均能安然逃脱生天,此次定然不会有事,定也能化险为夷。”</p> 刘驰驰笑而点头,心想,你们心也真是大,如要知道我在水里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生死挣扎,你们就定不会这么想了。</p> 看他笑而不语,简方继续说道:</p> “次日,我大将军带大队人马赶到,和我们见面一碰头,闻听到你们一番遭遇和那盐贼一伙人的所作所为,气得拍案勃然,直怒斥朝廷剿匪无力,任由匪患猖獗于江南。将军当即下令一干人挥兵杀过江去,直到平了黄巢在那茱萸庄的老穴为止。”</p> 刘驰驰拍腿大呼过瘾,同时感叹:</p> “那定是场恶仗,据我所知光是在茱萸湾附近,那黄巢军就盘踞了不下五百人。”</p> 李克用当即笑着点头,跟他豪干一碗说道:</p> “我朱邪一家,本系关外颠沛于牧野的游牧一族,早年归于唐室,受唐皇恩典得以安身立命。又屡因平叛有功绶封加爵,得以被赐为李唐皇姓。如此对猖獗作乱、祸害国之社稷的盐匪岂能坐视不管。虽我远镇于云州,但让我赶上,定不能教这帮鼠辈安生,只是此次仓促行事,未能剿匪得尽,乃是一大憾事。”</p> 刘驰驰也一口饮完,问道:</p> “茱萸庄一役,那几名领头的匪首抓住了吗?”</p> 李克用摇头,遗憾道:</p> “没有,当时在渡口之时,他们对我已有所察觉,除遣部分兵力守庄以外,其余诸人悉数已经沿运河上船撤离,直入中原腹地,估计是与那黄巢一伙人碰头。此役虽歼敌数百,攻获茱萸庄,然遗憾未能斩获匪首,纵虎归山耳。”</p> 第267章 鸦儿的,封疆大吏命 李克用说起黄巢那帮反贼时,面目骤然严肃,唯一可以视物的一只眼睛瞪出厉如鹰隼一般的光茫来。那一脸凶相让第一次见他的林筱吓得身躯微微一抖。 好在李克用自己立刻有所察觉,脸色稍微一缓,对她和颜问道: “姑娘没吓着你吧?” 林筱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 刘驰驰很理解面前这个看似粗狂的沙陀人。 在沙陀人朱邪克用的记忆里,他所经历的战斗几乎都是辗压式的。作为胜利者的他,曾无数次从对手绝望的眼神里尝到过快感。 就因为他是万人敌的“李鸦儿”。 他父亲朱邪赤心(后被唐皇赐名李国昌)肇迹阴山,他十四岁随父出征,以“李鸦儿”的威名勇冠三军。在十五岁时随父一起讨伐庞勋叛军,一年后,大败庞勋于涣水之滨,“杀贼近万人,余皆溺死,降者纔及千人”,庞勋本人此战后见逃出生天无望,只有选择自溺而亡。至此,历时一年多的庞勋之乱终于在沙陀人的坚持不懈下彻底被平息。 此后,唐廷颁布嘉奖令,任命其父朱邪赤心为大同军节度使,右金吾卫上将军,赐氏李,名国昌,世享皇姓。 而李克用(随父改姓李),小小年纪即被封为云中牙将,后又蹿升为云中捉拿使,离节度使仅一步之遥。 所以在沙陀人的记忆里,他的荣耀和实力是极少让对手有机会从他手中逃脱的,也难怪李克用在谈到扬州一事时会有些许遗憾。 “茱萸庄兄弟遇险一事怪我,如我能先一日到达金陵城同你们汇合,就不致有其后的诸多险情了,也定然不会教你落入濒死绝境,差点害你丢了性命。如我那一刻在,非得把他们连巢一起掀个天翻地覆不可。” 刘驰驰笑道: “不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那伙人,届时我定当能全力辅助大哥。” 刘驰驰说的是实话,他知道历史上的黄巢起义持续了七年之久,甚至一度把唐僖宗赶离了长安城,然而最终他们还是死在了誓死勤王的沙陀人手中。史书上关于镇压黄巢起义的首功,确是记在沙陀之子李克用头上的。 李克用点头,又对他说道: “自打那日长安城外一别,我们俩兄弟已有大半年未见面了,可有关你的消息却一直在耳边未曾停歇过,先是简将军回来跟我说到你在凤翔法门寺以及在洛阳城里发生的事,好家伙,你是既得罪了当朝神策军总领姓田的那老儿,又得罪了堂堂京师卫将军王建,你这胆子也忒大了。” 说罢一顿,展演又笑道: “不过我喜欢,我就喜欢兄弟你这天地不怕、阎王老子也不认的性子,跟我李鸦儿一个脾气。”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脸膛红润发亮,一只眼睛在抬起的笠帽下炯炯有神,真乃神人一个。 刘驰驰道: “这也非我所愿,形势所逼罢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这帮人在我面前坏事做绝吧。” 李克用一手拍在刘驰驰肩膀上: “兄弟,为兄的还是那句话,咱哥俩携手一起闯番作为吧!” 刘驰驰当然明白李克用话里的意思,他不想太早表态。 毕竟自己来自未来,虽说身为侍迦身份,但说白了也难逃就是一个时空的“越界者”而已。自己知道的事情委实太多,一旦跟李克用合作在这乱世之中搏击,如稍有不慎改变了历史格局,产生了所谓影响历史的“逆行”,那时空势必就会如徐谦所说的那样产生自纠反应,一旦把自己抛入时间间隙令自己突然“消失”,那就不好玩了。 非但不好玩,而且简直可怕至极。他可不想让自己莫名在时空间就这么消失了。 说实话,此次回来刘驰驰的心态改变许多,可能是受徐谦他们一席话的影响吧,他不再如以往那般好勇斗胜了。自从他知道这么做会带来的后果之后,他业已低调收敛了许多。毕竟自己再狠,也定然狠不过时空这只庞然无形的大手。再逆,也逆不过时间这道狂流。 要想活命,就得安份低调认怂一点。 想到这,他咧嘴笑道: “大哥,你容我再考虑考虑,你干的都是些惊天伟业的大事,而我刘驰驰一介布衣,能有个安分的生活过着就已属不错了,哪曾有过什么作不作为的想法。” 李克用用力拍腿道: “男儿在世岂能无志!难道你甘心如此蝼蚁一般过活一生?” 刘驰驰心想,我就算蝼蚁了也比无故消亡了强吧。 然而嘴上只能说: “大哥,先容我回去跟十六他们见面再说,反正这事也不是急着一时。” 李克用只得摇着头,微作叹息道: “你再想想,跟十六他们商议商议,别辜负了自己才华。” 刘驰驰心思,大哥也就你看得上我这“才华”,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 嘴里却转过话题问道: “大哥,简方兄弟,你们怎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的?” 李克用端酒望了一眼棚屋外面,答道: “也是巧了。我这几日正在带兵入京途中,偶在铜山一带遭遇了这帮黄巢匪军,就此展开追击,直至追到了这里,却不料正遇上你,你说巧是不巧?” 刘驰驰呵呵: “看来老天对你我兄弟不薄,今日遇见实乃缘分使然。” 李克用点头,目光欣慰: “正是。” 刘驰驰又接着问: “你们要去京里?长安吗?” 李克用正待要答他,一旁的简方反倒面有得意道: “大将军这是要进京面圣,接受当今圣上嘉赏呢!” 刘驰驰一听,欣喜之余颇是意外问道: “恭喜大哥,皇上是因何种原因要嘉赏大哥呢?” 李克用连忙摆手,不以为然道: “哪有什么嘉赏,只不过是例行面圣而已。你也知道我父乃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大同节度使官,每年总要安排若干次进京的机会。一来面听圣训,二来汇报边关防务事宜,惯例而已。” 刘驰驰笑道: “我看未必吧,简大哥既已如此说了,肯定有要事。” 简方朝李克用道: “大帅,本就是好事一桩,你和驰兄弟既是结拜,也不是外人,你就跟他实说了吧。” 刘驰驰听这话来了兴趣,目光转向李克用。 李克用这才喝口酒,语带含蓄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事,只是朝廷念及这多年我沙陀一族剿杀黄匪有功,特派人宣召我进京论功行赏,具体是何嘉赏,我尚不清楚,此时提及未免太早了一些。” 刘驰驰鼓掌乐道: “那敢情是好,这会大哥可做得上封疆大员了。” 他豁然想起,史书上记载得清楚,李克用这会进京可是摊上当节度使的命了。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268章 把酒而欢,莫问前途 对于刘驰驰如此之准的猜测,简方在一旁只是抿嘴地笑,而李克用却没给出太多反应,只神情极为自然道:</p> “兴许吧。”</p> 沙陀人此时的心里或许是有数的,要不然他的表情也不会如此淡然,看起来一副波澜不兴。刘驰驰想:果然没看错,这李克用绝对是个成大事的主。</p> 李克用眼里闪过一光,突发提议道:</p> “驰兄弟,不若你陪着我一道进京面圣如何?”</p> 刘驰驰骇了一跳,蛮以为他在说笑。他赶忙摆手道:</p> “大哥这玩笑开不得,我一介市井布衣,并无功名利禄在身,哪有资格随你一道上殿觐见君王。”</p> 李克用此时的表情倒是严肃得不似在开玩笑的样子:</p> “你何时见我开过这等玩笑?我说是有就是有,以你身份去见当今皇帝,有何不可了?”</p> 听他坚持,刘驰驰愈发有些急了:</p> “大哥不瞒你说,我确是有要事也是要回京一趟的,但如让我陪你进宫面君,我看还是免了。别的不说,以我这等身份,能不能够上资格还很难说。</p> 李克用竟然笑了,粗旷的面容竟看起来有些许滑稽:</p> “你是我李克用之兄弟,我即刻就任你为我帐前牙将总领,这资格总该够了吧。”</p> 刘驰驰哭笑不得:</p> “大哥,何苦来哉,我初来乍到,与你鸦儿军这才一面之交,又有何功劳能升为你帐前牙将,教其他人听了怎可能心服?”</p> 李克用忽板作面容说道:</p> “你与那帮盐贼交锋数次,歼敌无数,试问当朝众将谁人能与你比肩!哪个不服,只管站出来比比?”</p> 要知道此时的李克用方是三十岁不到年纪,却长得一副怒目金刚的模样,虽是瞎了一眼,但即便这样,也看人甚是有神,不怒则威。</p> 刘驰驰顿时无语。</p> 李克用遂一手抚其肩膀,一手举碗和他痛快浮了一大白。</p>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p> 刘驰驰扭头看身边的林筱,表情极是无奈。</p> 这沙陀人是强拉我入伙的意思啊。</p> ......</p> 是夜,喝酒到子时,棚屋里众人皆有醉意,昏昏欲睡。林筱也早没了精神,斜斜歪坐,靠在他一侧身边打盹儿。</p> 刘驰驰有经验,穿越这事跟跨越时区差不多是同一个道理,初时极不适应,没有个一两天是绝对倒不回那个时差的。看她如此一脸困意,只有由得她去睡了。</p> 这女人这会睡意中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全然不见了刚才杀人时的一脸戾气。刘驰驰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这女人一会两样,真是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p> 这时间,只有他和李克用还没有倦意,酒盏过嘴,都似水似的。</p> 李克用佩服道:</p> “兄弟哪来这么好的酒量,喝起酒来这么爽快。”</p> 刘驰驰心说,就这点米酒的度数算什么,都抵不上我在酒吧里喝上一杯伏特加的,到哪里能醉。</p> 嘴上却只好说:</p> “见着大哥心里高兴,即便喝多了也有多大干系。”</p> 李克用听他这一说更觉得高兴,沙陀人本就性子爽直,免不了又连着干了好几碗。</p> 这时刘驰驰反倒有些醉意了。</p> 夜已荼蘼,山野之中露起雾渐,如絮如纱般的夜烟飘起,散落流转在层林村落间,静谧中透着一股别于城镇的桃源之气。刘驰驰歪坐在草堂地上,不禁看着有些痴了。</p> 此地如此匿于人世,倒不失为一处可以收心归隐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浮游一般飘过若干个倩丽的影子,他知道,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女人了。</p> 可为什么那里面会有欧曼云的影子呢?</p> 他顿时有些心意凌乱。</p> 李克用瞥目看了眼他身边渐入沉睡的女人,问道:</p> “这女子?”</p> 他明白李克用的意思,忙解释道:</p> “大哥不要误会,这是我在逃亡路上偶遇到的女子,平素并不相识,只是见她一介弱女又是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可怜,所以暂带于身边同行,一旦她寻着落脚之处就会离去。”</p> 他没法解释林筱的身份,所以只有用这理由暂时搪塞。</p> 想不到李克用看似粗线条,却观察极细。他看林筱沉入困意之中没什么反应,便口气稍低着提醒道:</p> “兄弟,我看这女子来历绝不简单。一般女子如经历刚才那副杀戮的场面,早应吓得魂不知所以然了,可你看她非但神情不为所动,反倒一刀结果一个,下手甚是麻利。这等心态和身手,恐怕非是普通人家闺女啊。”</p> 刘驰驰想不到他如此心细,一时也无法解释,只有暗点头道:</p> “大哥提醒的极是,我当会一路小心留意着。”</p> 说着话撇头看了一眼身边渐入梦乡的女人。这女人喝过一些酒后睡意十足,一手不自觉间垂耷在他右腿膝盖上,顿时露出手腕上那道别样的山字图案来。而此时那图案的颜色显得分外逼深,如似沾着水一般发出一种幽蓝而深沉的光泽来。</p> 刘驰驰心里一愣,想不到这女人穿越过来后,手臂上的纹身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像是新刻上去的一样,咄咄逼人以外还有一些诡异。自己一直未曾留意到,不知道这又是代表着什么样的说法。</p> 他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p> 李克用干完碗中酒,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酒气沉沉道:</p> “你随我进京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今日先好生歇着,明日即随我一早动身。”</p> 说完甩开双臂大步走出门去。</p> 棚屋外面,夜色阑珊处,星斗如豆般撒满了一整个天幕。</p> 刘驰驰也只能摇头,随即起身出门,请了老妇人来一起将林筱搀将到她屋里去睡。</p> 那老妪家只是间不大的草房,分隔成几间而已,陈设简单倒也显得素净安详。平日里只有她和孙儿两人在家,所以只有一间卧房。为安排他两人住下,老妪特意腾出了卧房,重铺了床褥,自己则和孙子去了邻居家里借住。</p> 山里人想法单纯,想不了那么些复杂,这老妪打开始就认定他们是情侣或是夫妻关系,所以自然也就只给他们安排了一张床。</p> 刘驰驰心里虽犹豫,但嘴上仍不住道谢,直到客气地把那老妪送出屋子。</p> 回头他就犯难了。</p> 自己显然不能跟这女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过夜,趁她还在熟睡,自己得到外面另找地方对付一宿。</p> 想着他便回头看了林筱一眼,转身正准备默默起身出门,却不料被身后黑暗里一个女人的温柔声音叫住,随即不由得他反应,便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自后面缠上了他。</p> “要去哪啊?你刚才跟那姓李的是怎么说我来着?”</p> 刘驰驰顿觉头皮发麻,勉强着又在床沿坐下,回头问道:</p> “怎么,你方才没睡着?”</p> 第269章 长安,长安(一) 林筱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利落的动作里看不出之前的一丝困意。 这女人方才分明已经困得起不了身了,怎么什么时候醒了都不知道。 好像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这女人咯咯笑道: “亏你还说了解狱族,你不知道我们狱族从来都是支愣着耳朵睡觉的吗?我们虽在睡眠之中,但脑袋里从来都是清醒的,绝没有糊涂的时候。” 刘驰驰顿时无话可说,他虽不清楚,但相信这女人说的是实话,可以想见一伙整日在山野间与虎豹虫蛇危险为伍的种群,该是一副什么样的睡眠状态。 这狱族到底还有多少特质是自己所不了解的? 黑暗里,林筱忽作狡黠地笑道: “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一定要说我是半路上捡来的才好?” 不想自己和李克用的说话竟被她偷听去了,刘驰驰挠挠头,黑暗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烧。这女人鬼灵得很,什么都逃不过她耳朵。 “什么捡来的,我哪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那你说路遇的也不对,听起来我们关系那么陌生。你怎不说我是你恋人,或是新娶进门的媳妇什么的?”女人说着话,身体又软绵绵地依存了过来。 “你别太过分好不好,我俩明明就没太大关系。” 他有些捉急,起身的时候将林筱耷在他肩头的手臂甩在了一边。 “林筱,有些话我想有必要在这里跟你说明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业已全部办到,我自还有我自己的事要做,顾不上你,明日我就带你一起去大唐的hcfy都城长安,也算仁至义尽陪你最后一程。之后你我两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y自己好自为之,恕本人不再奉陪。” 刘驰驰语气说得坚决,存心是想和这女人尽早撇清楚关系。他明白,这女人无异于是自己带回历史中间的一颗炸弹,她的行事作风、思维方式均与当下之人风格迥异,迟早会因此惹下不小的纰漏,到时一股不可逆的历史洪流涌来,可就不是区区自己所能把控的了。 林筱听完他一席话后一声不吭,就此像在黑暗里的雕塑一般坐着,一动不动,不久便听到她窸窸窣窣像是抹拭眼泪的声音。 刘驰驰铁下心不去理会她任何的“可怜”,他知道这女人所有的示弱都只是她为达目的所施的一种手段而已。一旦对她心软,则可能意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陷入更大的被动。沉沦于她温柔里的男人迟早会沦为她手段里的炮灰,章越和李黑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再糊涂也不致于不明白这道理。 “你说话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绝情?你明知道我对这儿不熟,还舍得把我一个人弃在这乱哄哄的世道里?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林筱问道,语气里带着女人特有的凄楚。 刘驰驰不为所动: “如果你指的是这里,这好像并不是我请你来的,林小姐。” 女人抹了下眼泪道: “是,的确是我逼你带我来的,但我也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就会弃我于不顾啊,这难道是一个男人的道义所为吗?” 刘驰驰觉得好笑,冷冷说道: “别跟我谈道义,能把你带到长安我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这本就是场彻彻底底的交易而已,你在用章迪挟持我的时候,怎不跟我谈道义?” 说完头也不回推门出去,把一个女人孤零零晾在黑暗里。 有寒意渐从林筱眼神里升起,她声音里带着如同从地底拔起的寒凉道: “苏楚澜,你定会后悔的。” 说这话时,刘驰驰的背影业已消失在门外深如墨色一般的夜里。 刘驰驰独自走回棚屋的火塘旁,靠着草甸疲惫地躺下来,心里似是有一只无处安放的兽。他看着渐熄的火星离乱扑朔,觉得心绪有那么一丝紊乱和慌张也在随之跳动个不停。这情绪从何而来,他无从解释,可能因为这里是全然陌生的异乡,他有些想念繁华热闹的金陵城了,还有就十六、默余他们。 关键还有泠竹,她又是怎样了。 按理说,刘驰驰回来本应第一时间就该赶去金陵城和十六他们碰面的,可偏巧遇上了这里的事情,又机缘巧合跟自己义兄李克用碰上了面,这其中又掺杂着自己身边带了个不尴不尬的林筱,他便犹豫了。 林筱是山神,甜儿也是山神,不是说普天之下只可能有一个山神的吗?那她的出现会不会对甜儿有所不利呢?现在自己虽对她说了狠话,可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再纠缠着自己呢? 不如先去了长安,也可顺道了结了几桩自己过往的心事。 想到这,刘驰驰独对清空长吁一口。 长安啊,长安,那里可是自己的故里! 一早,天光乍亮,莫三里晨雾缭绕的村口,简方带领一票军骑开阔地站着。这十几名沙陀兵士均是甄选自李克用帐下亲军营中的骁勇之士,人称“飞虎子”。一个个轻甲玄衣,人高马壮俱是精神。 将军李克用整冠束甲,亲手牵一匹黑色烈鬃的骏骑递到刘驰驰手上。 “走吧,随为兄一道启程赴京。” 刘驰驰接过马缰,扭头表情复杂地看了眼不远处马车轿帘后的林筱一眼,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李克用表情这才舒展开来,策动手上马鞭道: “出发!” 沿淮水西上,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路,即使骑马也行过了两日,终越过葱郁磅礴的秦岭,眼前一片开阔的渭中平原上,远远即可望见一座巍峨连绵的城垣。 长安城。 离城十里处,尘沙漫扬的驿道上,李克用勒马停住,搭了个手势远眺,前方即可远远望见明德门高耸雄伟的城垛了。 李克用冲身边的刘驰驰一笑,道: “兄弟,我们终又一起回来了!” 骑在马上的刘驰驰心潮骤然起伏,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息的胸口处涌动,他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李克用回头冲简方招呼: “简将军,就地找一处客栈歇兵秣马,给兄弟们找个舒适的地儿住下。” 简方大声应了,驰马跑出去。不多时候回来就指着身后不远道: “将军,离此不远就有一处新修的客栈。” 李克用点头,一行人策马向他所指的方向赶去。 有仪客栈,坐落于山麓北线驿道的南侧,是家占地规模不算小的客栈。光从外看,两层高瓦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房间就比沿途一路任何家客栈要多,院墙门楼都是新筑的,细节来看,可见店老板狠花了心思。 刘驰驰站在门楣下对着客栈的牌匾端详了半天,李克用笑道: “怎么了兄弟,一路上跋山涉水辛苦惯了,看到如此舒适气派的客栈反倒不敢住下了?” 刘驰驰收回眼神说: “不是,只是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而已。” 李克用哈哈一笑,在马上推搡了他一把道: “到底是做过诗人骚客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感伤!” 一行人就此在大门处下马,牵着马匹堂堂地走进了客栈的院落。 一进院门,大家都吓了一跳。 就见四方院落的青砖地上,老老少少匍匐跪地着十几二十人。 刘驰驰一眼见到领头那名像是掌柜的人就乐起来: “张有仪,原来是你!” 张有仪,原本是长安城外一户普通庄户人家,整日里犁田开地,辛苦耕作,然而却只能见天收成,家计实在难以维系。就因为家在官道附近,人来车往的看得多了,有一日突发奇想,变卖光了所有田产,在长安城郊山麓一侧开了家客栈,虽是寒陋,但兼顾着卖些酒水粗菜,勉强聊以度日。这种日子维系了一年多半,却被一场滂沱大雨意外地摧垮殆尽。 说白了,摧垮他一家老小生活的,不是大雨,而是一场箭雨。 一场真正的雕翎箭雨! 今年开春的一天,他本就不大的店里突然先后来了两拨子客人。一拨是便衣乔装准备进京的李克用,另一拨是刺杀了田大总管义子刚刚逃匿出城的刘驰驰。这本是素不相识的一群人,却因京卫骁骑营的一场奇袭走到了一起。(详见本书第十章细节) 虽然最终在刘驰驰和李克用的联手下,两人一举击溃了骁骑营,但由此给张有仪带来的影响却是毁灭性的,整间客栈战火下被糟蹋得满目疮痍,徒有危壁,几乎被损毁殆尽。 在他绝望得欲哭无泪之际,是李克用一张银票救了他。这张银票面值五百两官银,足够他重开一家像样的客栈。两人走后张有仪凭这笔银子作资,重振旗鼓开了眼前这家有仪客栈。 大半年过去,他的客栈已是长安城周边数得上名号的大铺子了。 张有仪这人念恩,迄今仍记得他恩人的样子。 此刻李克用也豁然想起他来,笑道: “这真是山水何处不相逢啊!掌柜的,我们又见面了!” 闻言,匍匐于地上的张有仪抬起头来,笑着泪出: “两位恩公,在下终又等到二位了。” 这一晚,有仪客栈高挂满客牌,只招待李克用一伙。 :。:</p>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270章 长安,长安(二) 作为长安一带最出名的客栈,有仪客栈突然选择歇业一天的做法确实让周遭不少人家费解。然而它的老板张有仪却坚持认为,今晚即使有再多金的贵客来,也绝不受他待见。 而这么做,只因为李克用和刘驰驰俩人。 李克用没提,刘驰驰更没提,但念及两人恩情的张有仪心里有数,自己和两位故人的相聚理应不该有外人的打扰。普天下的生意多得是,但对自己有过再造之恩的人没几个,孰轻孰重,自己活了一个大把年纪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于是,暮色上时,在这繁华故京的边上,在这偌大宽敞的四合院墙之内,关上门,一场痛快而又热闹的夜宴已经排摆开来,张老板这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林筱由张家一帮女眷搀接着下了马车,本来还觉得奇怪,但一感受到这不一样的待如上宾的礼遇,便立马打消了心里不安的念头。一路上虽有别人享受不到的马车,但跋涉颠簸,着实令她吃苦不小,自己好歹也是整日坐在宝马里的娇躯,刚到这唐朝便遭了这罪,想想她都有些后悔了。 但是这念也是偶尔闪过而已,时间一长她也就认了。毕竟自己费尽心机穿越过来,是负有大事在身的。 她被领着在内院一间考究别致的厢房里住歇下来,经过一番梳洗打扮,总算从头到脚换了身称合她心意的行头,这一来这来自21世纪摩登都市的女子总算找回了一些不一样的女人味道。 她内里换了一套粉色的裹胸内襟,外罩一件轻纱镂花的薄衫,颜面上还特意描画了入时的淡妆,绾了高髻,别了钗花,扑了香粉,拾掇得端庄别致。稍顷她从厢房里一走出来,俨然已精致得像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一样。 她出门,一路叫人带她往男人喧嚣处找过去,私心里确有种冲动,急着想让那叫刘驰驰的男人看一眼她现在这幅入时的美人妆扮。 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她自信如果看到现在的自己,这叫刘驰驰的男人不暗暗动些心思才怪,到时定会对自己的态度好上一些。 态度好一些,余下的话自然就好说了。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还是陪在这男人身边才更可靠些。 一轮弦月把夏夜的天井照得开阔畅亮,灯火高轩,一场男人间的欢宴已经开始。 肉是牛马肉,由粗条的肉质纤维里炙烤出香味来,刷上秦岭山里来的野蜜,油脂喷香,沾齿即化;酒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十八年窖酒,豁辣辣地烧嘴,下肚后一线敞亮,喝多了会燎烧得人目光发烫,喝猛了会伴以稍稍的灼胃。 张有仪满酒站起,举碗过头说道: “蒙老天眷顾,让有仪有幸还能再遇见两位恩人。那日如不是两位的舍命相救以及仗义资助,定然就没有我张有仪的今日,再造之恩,我张有仪定当铭记于心,权以杯中酒聊表心迹。” 说完咕咚一口干完,胸襟处湿了一大片。 李克用哈哈笑道: “我说掌柜的,记得上次分手时我说过,等再见面时我只要一间干净的房间有床舒适的被褥足矣,哪想到今日你已这么大的排场,当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今天这酒得喝,而且喝得爽快!” 说完豪不含糊也是满饮了一碗。 刘驰驰苦笑,这时候也不能落得个不爽快,只得也端起碗来直着喉咙一口喝下,顿时觉得一根火线入喉,嗓子眼滚烫。 “好酒!” 气氛顿时欢脱浓烈起来,大家齐齐举酒,个个畅快喝起来。 林筱脸蛋红扑扑地走到刘驰驰面前,左右晃动了下腰肢,自带风情道: “怎么样,有没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她满怀期待,却不料刘驰驰放下酒碗,睨视她一眼道: “就这,花街柳巷的还差不多。” 一句话把林筱的笑容顿时噎了回去,脸僵了一会,她原本想来后挨着刘驰驰坐的,可一听这话后便甩下脸扭头坐到一旁的女眷堆里去了。虽离男人们不远,但脸上多少还有些怒气,好在当场气氛欢脱热烈,谁也没太在意。 一提到花街柳巷时,刘驰驰胸口莫名一疼,忽然间心被无端揪了一下,孟小仙的影子便在他眼前湿了。 他眼睛失神了半天,直到张有仪喊他吃酒方转过来。 他心里惦着长安方面的动静,边喝着酒边问道: “自那日一别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吧?” 张有仪这才回答道: “哦,你们走后没多久那姓唐的军爷又带兵回转过客栈一次,别的不管,只是一个劲问我你们后来的去向。我当时只回答不知道,又是一番客栈被毁后痛不欲生的表情,那姓唐的看问不出来便没再说什么,只好径直带兵离开了,现在想来,也算是我又逃过一劫。” 刘驰驰听他所讲,明白他所说的姓唐这人定然是骁骑尉唐枭无疑,这人是田令孜门下走狗,落败之后肯定一时半会不会死心的。 “后来呢?”他问。 张有仪接着说: “过了一天,长安城里的通缉令便贴了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恩人你还是位除暴安良的义士,那田大统领的义子田桑榆是你亲手宰的吧?” 刘驰驰被他说得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你别总恩人恩人的,在下正是通缉令上的刘驰驰。” 张有仪显然非常开心,面向李克用又问道: “那这位恩人是?” 刘驰驰替李克用答道: “这位便是云州捉拿使李克用李将军。” 话音刚落,张有仪表情顿时震惊不已: “莫不就是闻名天下间的鸦儿军首领李克用大将军?” 李克用笑着点头抚须,一指自己黑布遮盖住的左眼道: “我还是听人叫我李独眼比较顺耳。” 刘驰驰大笑,张有仪一愣也跟着笑起来。 李克用本来生就一副肤色显黑的大脸,此时酒意上头,脸色已变得黑里透红,红里透着光亮,说话也较平日更洪声粗气起来。 “驰兄弟,我们今日只管放下顾虑爽快喝酒,明日一早你陪为兄入长安进殿面圣,以后再不用顾虑田令孜那帮鸟人。” 刘驰驰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简方却提醒道: “大将军,我看还是慎重行事为好。驰兄弟目前尚是在逃嫌犯之身,一日身份不脱,一日进长安城就恐有危险。他神策军总领手下十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一进城,满街上皆是他的眼线,你到哪里跑去?” 听简方这么说,刘驰驰点头: “我也正烦心这事,别的我不担心,只担心几人,他们有人对我熟悉不过,认得我长相,如果给他们留意到了,多半是跑不脱的。” 李克用问: “兄弟担心的是哪几人?” 刘驰驰: “首当其冲的是王建。” “你说的是卫将军。”李克用问道。 刘驰驰点头,眼神随即深沉起来。 “王建其人,于我曾有过知遇之恩,跟我近十年交情,曾情同兄弟,我曾在他门下做过多年陌者,所以他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李克用这才点头道: “原来你曾是他门下陌者,难怪你这么好的身手。” 刘驰驰长吐口气,回道: “俱往矣。” 李克用懂他,点了点头。 “我跟卫将军虽同殿为臣,但素来没甚交情,据悉他日前已投作田令孜一派,认了田贼为义父,如此说来我们又多了一大对手。” 刘驰驰说道: “正是,此人我已与他割袍交恶,他必处处防我,大哥你也务必小心,不可让他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否则届时对大哥不利。” 李克用干尽一碗酒,狠出口粗气道: “我怕他个鸟!” 刘驰驰知道李克用平生坦荡惯了,从未惧怕过什么人,但又怕他耿直火暴的脾气上来一旦得罪了王建,敌不过他和田令孜联起手来背后冷箭,忙再三规劝李克用不要大意。 说了半天,李克用总算答应他暂不跟王建正面冲突,话虽说了,可刘驰驰总是担心。 王建其人素来阴郁,寡少言语。刘驰驰知道善思用谋是他的专长,如果说起谋略,这五代之主中无人可以望其项背。此人如跟田老贼联起手来对付李克用,恐怕多数李克用要吃亏。 如因自己原因害了李克用...... 想到这里,刘驰驰脊梁上说时间就起了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 “这样,”他说道: “明日大哥还是自己带人先去皇城面君,我入长安城一事暂放一放,等大哥你面君回来之后再作打算。” 简方听完点头,李克用沉思半天道: “也只好先这样了。” 说毕抬头道: “兄弟你切记哪也别去,就在张老板的客栈等我。” “放心吧。”刘驰驰点头,端酒敬大哥一口喝完。 酒喝过三巡,几个人的醉意都像这四周的夜色一般弥浓起来。 刘驰驰喝得七分醉意,借着解手离开的机会,他一人撇下他们,拎着只麂皮的酒袋晃晃悠悠地蹿上了屋顶。 寂静夜里,远眺长安,一片灯火阑珊,回忆连绵,如同夜烟般浮动起来...... 这是大唐乾符两年(公元875年)入秋的长安,帝国的都城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繁华,只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片笙歌繁华之中早已是暗流涌动。大唐百年基业的大厦底下正酝酿着一股极其有力的颠覆力量。 这力量如同热血,一旦澎湃,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271章 长安,长安(三) 他在嶙峋的屋脊上出神,仰面晒了身月华,倒像尊镀满光泽的青铜雕像。 细风明月,秋高夜爽,光影浓稠处即是他的思念之乡。 他愣神间没留意,手中提着的酒囊落到屋面上,转而一路顺着瓦沿滑下去。等他反应过来探身去够,却被屋檐下一人凌空伸手接到了。 那人轻盈落地,朝他扬了扬手臂,很是得意。那手臂宛若新藕一般,白得惹眼。 刘驰驰看一眼叹了口气,皱眉道: "你,跟踪我?" 接住他酒囊的人正是林筱,淡靥上还画着新妆,楚楚入时。这唐妆画在一个现代女人的脸上看起来竟丝毫不显得突兀,直把林筱本就精致的五官衬托得很是玲珑细致,再加上唇间一抹绛色,如似樱桃果实一般娇嫩欲滴。 "看你找借口一个人溜出来,就知道你心里有事。”林筱面有得意。她挺着胸脯站在落满清月的院落中,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拎着他遗落的酒囊。 他从鼻腔里轻哼了声,还是忍不住规劝道: "我劝你行事作风改一改,别再那么随性,还是收敛一点为好。" "怎么?我没觉得哪里做得不妥啊。"这女人耸耸肩,一脸满不在乎。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装糊涂,脸色轻松里还带着些俏皮。 刘驰驰没太理她,接着说: "或许你自觉得无所谓,但这里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唐世,混乱和危险绝非你所能想象的,你又是一介女子,想要活命还是自觉安生一些为好。" 林筱立刻眼神闪动,问道: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刘驰驰听她这话立马不屑,回过头去撇嘴: "切!” 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根本没太在意,这女人踮了踮脚,一面四下找着凭借物,一面伸出手道: "嗨,搭我一把手!" 刘驰驰哭笑不得,但又确实没到坐视不管的地步,只好将就着伸出手,嘴里不情愿道: "你这是又要干嘛?" 那女人借他手劲一用力,身子轻巧落到瓦面上。 她没答话,只走了两步跟他并排站着看向远处皓月下灯火流离的长安城,不觉间,眼神竟也有些痴了。 "那里,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长安城吗?" 他没作声,但眼神显然是默认了。 女人接着往远处眺望,口里情不自禁感叹: "好一座灯火里巍峨的古城!难道你之前就生活在那里?” 刘驰驰目光直视前方,若有所思着颔首道: “是!” 八月,灯火浮华里的长安城,远望去,就似同一座流火的江山,璀璨至极中,隐隐浮动着不安。这不安,从繁华荼蘼中直腾出一股杀气,在阴晦不明的天幕上久久消散不去…… 林筱扭头问他: “那你之前所说的山神就是在这长安城里遇见的吗?” 刘驰驰皱眉扭头看她一眼: “你问这做甚么?” 林筱没直接答他,只接着问道: "方才在酒宴上听说你此时回长安城里是极危险的是吗?" 刘驰驰的表情有些奇怪,端着不置可否道: "这本就与你无关,不劳你关心。” 林筱一听他这么说,表情就有些较起真来: "你怎能这么说,一旦你身处险境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刘驰驰不信这女人会真关心自己,转过头眯起眼来看她,她声音才变作小声道: “再说你一旦有事,谁带我去找那里的狱族?谁又能带我回去啊?" 这女人心里原来揣着这层意思,刘驰驰睨目她一眼,语气冰凉: "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事业已全部做到,我与你再无任何瓜葛,至于你找不找狱族,回不回得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女人的表情在夜色里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顿时浮上一抹愠色道: "你既带我过来,就当要负责带我回去,这道理不消我明说吧?" 刘驰驰反倒扭脸冲她奇怪笑了一下,一手拿过她手中酒囊道: "谁定的规矩?" 林筱脸上顿时青黄不接,她胸脯起伏着没好气道: "好你个苏楚澜,你给我记着!" 刘驰驰不为所动道: "林小姐,我现在姓刘名驰驰,我自有我的要事在身,恕不能陪你了。" “你......”林筱脸色愈发难看。 "苏楚澜,你要记得,我既然能放章迪离开,就一样能把她抓回来!" 刘驰驰本已迈前的步伐突然顿住,重重掷下一句: "你敢!" 他目光狠盯住这女人,右手倏然攥紧。 “我有什么不敢!”女人寸步不让,目光犀利道:“早在我跟你穿越过来之前,我就跟手下人叮嘱过,只要我三个月不回,他们就会对你的章迪下手。” “你!”刘驰驰眼神暴厉,身体逼近林筱。 “你敢撇下我试试!”林筱迎着他眼神对视不让。 目光相接,两人就此僵持在屋顶。 片刻工夫,屋檐下的院落里有脚步声传出,不久便听到简方推门进院的声音: “刘兄弟你这是什么路数,怎喝酒喝好好的半路却跑不见了,害我这一通好找。” 简方略显醉意的身影在屋檐底下站住。 “喝酒都喝到人家房上去啦?哦!原来林姑娘也在。” 林筱低低地嗯了一声,面容这才变回去。 刘驰驰重重看她一眼,这才转脸朝简方解释道: “哦没有,只是登高望了望长安城那边的情形。” “哦,那林姑娘这是?”简方虽有醉意,但脑子还不算糊涂。 刘驰驰跨步腾身,鹞子式落到简方跟前。 “简大哥没什么,走走走,我们接着喝酒!” “......” 简方想说什么,却被刘驰驰一手扶住肩膀,扶拽着转身出了院门,回身间把林筱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屋面上。 林筱此时杏眼瞪着这个男人背影,恨不得在他脊背上立马剜出个洞来。 …… 回到正院的刘驰驰,不外乎跟张有仪还有李克用一伙人又是顿痛喝。与之前状态不同,这次刘驰驰像是成心要把自己灌醉一样,放手由着自己释放天性一般猛喝。面前酒很快喝完,不够,他又叫人上酒。那气势,连一贯不怯酒的沙陀众人看了都有点生畏。不觉间,场面就在他醉意阑珊间由不得控制了。 不知何时,林筱出现在人群里冷眼旁观着他们。好几次刘驰驰眼神无意间跟她触碰到,险些被她眼里一片冷意给激灵到。 这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子夜,醉意弥酣,眼见明日还要进京面圣,这是重重之事耽误不得,众人这才陆续散了各自归去睡觉。 刘驰驰起身时头痛欲裂,却又觉得浑身上下发烧般燥热,这时才觉得自己不胜酒力。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恍惚着发觉林筱不知何时已随着一帮张家的女眷们先行回去歇息了。 ...... 酒宴散后,他是被张有仪安排的伙计搀扶着走回卧房的。虽然步履有些踉跄,脚下如是云里雾里般轻浮,但总算脑袋里还有些数,不至于深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他嘴上嘟哝道谢过一番后便一头栽躺在漆黑的床榻上了。 多久没有亲近的凉榻让他顿觉清爽惬意,不知不觉中便酝酿出睡意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房间木质的门扇竟然“咯吱”响了一声,随即一大片月光倾泻而入,他依稀看到一个女人身影推门蹑步走了进来。 这女人,除了林筱还会有谁? 她这又是想做什么?!刘驰驰顿时有些醒了。 掩门进屋的林筱带了身新浴后的粉香,想来是刚刚沐浴换过了一身新裳。她丝滑的细叶裙摆在月光下反光,带来一阵温柔着的诱人清凉。 刘驰驰全身木讷着睹视这女人一步一步靠近了自己的床榻,他支撑起半身压低声音喝道: “你来这干嘛?” 林筱没作声,身子却像一尾鱼一般滑进了他床上...... 她依偎过来,试图用绸缎般的肌肤贴附他,她甚至用发烫的脸颊开始厮磨他的胸膛。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把将这女人从身前推开。 “你做什么?” 黑暗中林筱停顿片刻又再一次贴附上来,身体腻热而柔软。他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正温热地搔动他脸颊,咫尺之间,一片无可抵御的女人香。 刘驰驰竟迅速躲开她嘴唇,身体往后又避了一尺,手臂遂作势推搪。 “你自重一点!别逼我对你动手。” 女人的眼神在他脸上停住,语气里一股幽怨气扑面而来: “你还在生我刚才的气?那都是一时的气话罢了,我怎会真的那么去做。你也知道女人气极了什么狠话都会说,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她说话时的气息如似一只小手在他脸上不时拂弄着,教他心生不安,他极厌恶地避开她目光: “你先从我这床上下去。” “我偏不。”女人扭动身子作撒娇状,伸臂竟然一把将他环抱住,无限娇柔道: “难道你不想要我?” 话出口,刘驰驰瞧见了这女人眼中一片柔荑。 这女的在勾引自己!刘驰驰立马回过味来。 他很清楚,面前这具横陈着的娇躯是这女人一贯用来获取各种利益的交换资本。别墅里活色生香那一幕还在他记忆里晃动,那幅画面剥却了表皮就是一场构筑在男欢女爱上的利用和被利用。然而现在这女人正把这招用在自己身上,她自以为凭着手段可以控制自己,或者是让自己妥协于她。 说实话,刘驰驰此时体内正有一股被酒意和**催起的洪荒原力冉冉而起,这力量与感情无关,只关乎一个正常男人久困住而不得释放的荷尔蒙。 刘驰驰更清楚,如是任由这种情形继续下去,极可能自己很快会将理智抛掉,如是那样,自己体内的那处堤坝将会在**里一决而溃。 脑际里是天人交战,片刻,沉默着刘驰驰终于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手落在女人胸口的轻纱上。叹息着一声轻振双臂,那胸襟处轻遮的薄纱立刻被他完全褪去...... 三两下之后裙裾全失,林筱顿时宛如一只待宰羔羊般呈现在他眼前,脂白的肌肤,不着片缕。此刻的林筱眼波柔动,洋溢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她轻伸出手,要帮眼前这个欲-火灼烧中的男人宽去累赘的外衣。 然而,刘驰驰脸上忽现狡黠的一笑! 笑意中他已迅速推开林筱手臂,忽的人从床榻跳到了地上。 由于酒醉未醒,他踉跄了几步套上自己的靴子,回头脸色冷峻道: “你要记得,无论何时,我刘驰驰绝不会是第二个李黑军!” 说毕,在林筱一脸愕然中长身推门而出。 ...... 一早,清夏的晨烟还未从山麓间消散殆尽,几骑人马便早早伫立在了有仪客栈门前。 李克用今日要进京面圣,所以一早便带着简方等几员心腹的手下来向刘驰驰辞行。沙陀人的面容和发饰都刻意修饰了一下,一身崭新荣光的青缎蟒服换却了多日未曾离身的乌金铠甲。 沙陀人对刘驰驰又细叮嘱道: "兄弟,你姑且在这客栈里好生歇着,耐下性子等我消息。你大哥我保准能让你安安心心、堂堂正正重回长安故里,你务必要相信为兄。" 刘驰驰重重点头,目光投以笑意道: "我信,但大哥务必也要量时而定,切不可为太过勉强了。" "嗯,我自然心中有数。" 李克用点头转身跃上坐骑,回头笑着看他一眼,"驾"的一声,几人便在溅起的一路尘烟中向长安城方向奔去…… 客栈内外少了李克用一行人顿时安静许多。虽然他离开时只带走了少部分的亲军,但剩下大部军士却依然是军纪严明,一丝不苟。无甚事由绝不擅自走动、嬉笑喧闹,见到刘驰驰更是肃立行礼,尊敬有加,丝毫不见有行动和言语上的造次。 刘驰驰深知李克用向来治兵谨厉,军纪苛严,也就不便过多烦扰他们,只随张有仪在客栈内外闲走了一遭。 行至院内,他说: “掌柜的,你上上下下打点着这么大的生意,有事你只管忙去,不用费时间陪我,我一人在附近逛逛就成。” 张有仪倒是实话实说: “李爷在临行时一再叮嘱我要照看好您,我可不敢偷懒。” 刘驰驰笑了: “这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我是你张掌柜的贵客,我这么大个人,你还怕我跑丢了不成?” 张有仪忙堆笑,连说“不是”。 刘驰驰这才挥手道: “好了,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这附近看看闲山,不走远,你总满意了吧。” 张有仪忙叫过一年轻机灵的伙计道: “这样,你就陪刘爷四下里转转,也好有个照应,到点了回来用膳。” 那伙计答应了忙老实站到了刘驰驰身后。 刘驰驰无奈笑笑,转过身指院后不多远一处高起的丘陵道: “那是哪里?” 伙计道: “爷,那里就是乐游原,长安城郊就数这儿最有看头了。” “哦,是吗!” 刘驰驰扭头颇有兴致道: “那一会我们就去那儿了。”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272章 长安,长安(四) 张有仪这才笑容可掬起来: “就在附近走走不碍事,只要不走远了,让小顺陪着你。” 原来这笑容开朗的年轻伙计名叫小顺。 刘驰驰释以微笑: “放心张掌柜,你只管忙你的去吧。” 张有仪刚欲离开,想起一事又回头不放心道: “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别从城外官道走了。小顺,你带刘爷从屋后绕道上去。” 小伙计点头答应了。 ...... 马厩正好也在后院。 刘驰驰遂由小顺领着一路穿过客栈,在经过后园子时,却无意间撞见了林筱。 那个昨晚曾试图恐吓和诱惑过他的女人。 他原本就是闲得无事,只想去南面的乐游原逛一逛。从后院穿过那是条捷径,出后门有条小路可以顺利避开官道抵达,客栈里的小伙计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可就在后院的花架子下,他一眼又瞧见了林筱。 看样子林筱正在跟一群张家的女眷说话,那副轻松带笑的表情,说明她刚来一日就已跟周围人相处得极是熟络。刘驰驰不由感慨:这女人若没了她那副藏匿着的心机,一定是极有人缘的。 加之一路在他的默许之下,这女人曾为自己编造过一套悲惨的身世。她把自己说成了南方某地富贾的膝下独女,其他什么诸如战火、遭难、满门出逃只一人独活等等一套戏码的设置一应俱全。其他人听后果不其然便大都信了她。 不止是信,还报以无比的同情。 林筱听闻李克用他们是去往长安方向,便说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准备逃去长安投亲的,无奈一路颠沛不堪,且于兵慌马乱之中遭遇了歹人,亏得碰上刘驰驰施救才得以全身逃出,这才有了他俩一路上作伴而行的事。 现在看来,这套说辞放在张家这种介乎平常的人家无疑也是合适的,对于张家这帮女眷既是赚眼泪又赚了同情心,无意之中还增加了她既为“天涯沦落人”的亲和力。这才不消半天的工夫,她就与张家人厮混得甚熟了。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信她,李克用就曾私下向刘驰驰求证过林筱的来历。但碍于一旦揭穿了林筱,无异于也是揭破了自己出处,刘驰驰只有支吾着默认了。 对于此刘驰驰姑且认了,他心思反正这女人和自己相处不了多久,不出几日,铁定是要甩了她的。 最先是刘驰驰瞧见林筱的,但这女人似有心电感应一般忽的一抬头,两人的眼神便交会上了。 刘驰驰对这女人的最近印象,当然就是昨晚在他床上玉体横陈娇滴滴的模样了,再后来他离开,便不知其后发生的事了。 她回自己房里了吗?还是索性就在他房间整整待了一宿? 不等他细想,这女人突然问道: “你们俩这是去哪?” 声音很冷,但听得出这女人仍很机警,自己稍有动作便落入到这女人的眼里了。 基于昨夜里两人间的发生,自打“胜利”离开自己房间之后,刘驰驰便开始重新审视这女人此行来的目的。这女人豁了性命的危险跟自己一道穿越,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奇?抑或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她不止一次提到想见这里的山神,难道其意在这?如若这样,自己务必要小心了,在没弄清她真正意图前,切不可随意泄露了甜儿的行踪。 他想着没有答话,却不料林筱竟从众人处走了过来,迎面面色一冷道: “你这是要出去?” “与你有何干系?”他亦冷脸道。 林筱遂转向小顺说道: “我问你话呢?” 小顺不懂他俩间微妙关系,当他们是一道的,又都是老板座上贵客,便没迟疑道: “掌柜的刚才差遣我陪刘爷到附近山上转转。” 林筱道: “山里?这山里有何好转的?” 刘驰驰依旧不理会她,径直就走。 “小顺,备马去!” 小顺答应一声,快跑了出去。 刘驰驰随后刚踏出院门,便听林筱在身后小声倔强道: “我也要去!” 刘驰驰皱了皱眉,没听到似的直接出了门。 ...... 乐游原,长安南城地势最高处。尤以一原繁花、风景旖旎著称。汉时宣帝偕许皇后出游至此,迷恋于其绚丽风光,以至于“乐不思归”。后便在此敕建乐游庙,该原遂改名乐游原。后宣帝许后死后亦葬于此。 至唐时,唐太平公主在此添造亭阁,营造了当时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 园。韩愈《游太平公主庄》诗云: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押城堙, 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后太平公主谋反,庄园被罚没,光是乐游原一处就赐分给了宁、申、歧、薛四家,足以想见乐游原的规模之大。 再往后,不知何时起,这乐游原竟成了长安城里贵胄晋门子弟春游秋猎的好去处,一到春夏之际,满原俱是缤纷落英,花丛树海揽胜,引来游人如织。 然而此时已是入秋,胜景不再,游人也自是少了许多。 小顺徒步走在头前带路,刘驰驰马上不急不慢跟着,闲意悠游。此时虽不是观景胜时,但刘驰驰却感觉像脱了身束缚般轻松自在。毕竟他身处在时事杂涛乱流之中,像这般惬意闲暇的时光委实不多。 小顺回头张望一眼道: “方才那姐姐跟过来了。” 刘驰驰一回头,看见林筱骑匹马正从原下费劲地跟了上来。那一路骑姿别扭至极,让刘驰驰看得尴尬症都犯了。这女人平日里宝马好车坐习惯了,哪有过什么骑马的经验,能歪歪斜斜跟着上来已实属不易。 “我们等不等她?”小顺询视他道。 刘驰驰目视前方双脚点镫,猛一夹紧马腹道: “你只管在这里等她,我先去前面看看!” 说毕,在小顺一脸愕然中径直跑出去...... 乐游原地势高平,轩畅处俱是古松翠柏,杂树簇拥成荫,不消多时,刘驰驰连马带人便跑不见踪影了。 刘驰驰实不想与这女人太过纠缠,眼见她又厚着脸皮跟来,自己不便发作,只有先行找个借口跑开了。 跑出去几里,忽觉一阵凉意,乐游原上竟然起风了。 那风似絮絮而来,又似连绵不断,把花絮和树叶都盘织而起,弥漫上天,日头居然由此阴了。 刘驰驰把住马缰,从马上下来驻足聆听。风里满是若有若无的铃音,冥冥中如是颤动起他魂魄一般。 他呆立不动,眼见着从青瓦白墙的转角竟现出一队人马来。 第273章 长安,长安(五) 刘驰驰倏然惊到。 只因他留意到这队人马首尾的押队者俱是一副官军模样的打扮,即使没有战时的重甲加身,但从他们一身皂色军袍的装束里也能分辨出一二来。 神策军军部的人! 他下意识将身形朝向树丛一侧隐了隐。 让他稍觉宽慰的是,这伙人好像并没注意到他这个落单徘徊着的游人。 既是神策军,那多数就是田令孜这老宦的手下了。然而还有另个可能,可能是卫将军王建的部下。 当今皇帝李儇年岁尚小,又是刚刚继承大统不久,所以卫戍部神策军的左部几乎全仰仗其亲信“阿父”田令孜一人把持。田令孜原本是唐宫宦人总管,执掌宫中内务,可笑的是,他竟也是一朝之重兵把控者。而神策军右部,历来由朝中实战派大臣一方所掌控,论其代表,当卫将军王建莫属。 然而就在几月前刚传来消息,说自打法门寺一次交锋后,卫将军王建竟已妥协转而投归到田令孜阵营。(王建认田令孜为其义父,这一说法来自李默余对刘驰驰的原话转述,后他与王建决于龙门之巅时已曾亲耳证实。) 这一军挚巨变曾令宇内哗然,而从此后,神策军虽有左右之分,然实质皆归于田令孜一人权柄之下。名义上依然独统右军的王建,实质已成了田氏门下一员。 说实在的,凭刘驰驰对王建其人的认知,迄今为止他都没弄明白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是曲意逢迎,还是暗藏着什么别的用意?至少一点,王建其人心性非是常人所能琢磨透彻的。 眼前队列里较为显眼的还有一顶富贵华丽的女轿,除此外还有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陪于一旁作随,不用问,这轿中人身份定是非富则贵。 队列转过,一名长冠高额的老者竟骑马从队尾赶至了轿前。刘驰驰打对直看了个正脸,瞬间心头又狠吃了一惊。 阴魂不散的孙管家! 这人正是卫将军府的孙大管家。刘驰驰与他曾有过数次不甚愉快的照面,他眼里顿时冒出火花来。 生命总是如此,那些曾给过你伤害的人和事,总会在猝不及防间跟你重遇或是相逢,或许它旨在提醒你,你和它之间还远没到该结束的时候。 一见到孙管家本人,刘驰驰脑子里便满是如上的念头。 与多月前相比,孙管家的相貌竟似毁容般变化了许多,脸上被烧灼过后留下的痕迹很是触目惊心。皮肌文理如是蛛网般盘拉扯呈现在他鼻翼之下,令他一张本就阴晦不明的脸上增加了几许狰狞之气。 不用多说,这定是那日洛阳冷家大火里逃生后留下的痕迹。 刘驰驰想到这人原本和自己有着一些同门的渊源,但这些时不知经历过什么,每每见到,这人总显得阴郁城府,愈发令人不可捉摸。 只见孙管家骑马快速赶至那顶女轿前,身形微躬低声对着轿中说了些什么,那神情看起来极为恭敬,又是严肃有加。 低语毕,只见姓孙的一回头,转身冲轿旁服侍的丫头一使眼色道: “小心着!务必要不得半点闪失!” 听言,那丫头赶紧低头: “奴婢知道了。” 刘驰驰离远看着,目光在这俩人身上注视片刻,又移落在这顶轿子上。 轿中人是谁?看孙管家这幅严谨有余的神情,难道轿中人会是卫将军王建本人? 不会!只是一瞬,刘驰驰心底便把这一判断否定了。 依王建如此朝中重官,岂能叮嘱一名丫鬟随行看护着?再说王建其人戎武,素来出入多是骑马代步,偶也有时乘坐官车出入朝堂,但印象里却从未有过坐轿的习惯。这轿子装饰富丽斑斓,绝非是寻常在朝官员之乘,其中肯定非是什么女眷不可。 既然轿中不可能是王建本人,刘驰驰顿时心绪稍稍安定。他掩于草木中默默注视着,打算等这帮人马经过后再行现身。毕竟此时非同彼时,不宜草率,过早曝露自己反会招惹至不必要的麻烦。 等一伙人马渐行至远,他才长舒口气从树丛间现出身来。 此时小顺才由坡路走上来,他牵着马缰,身后的马上坐着神色略是紧张的林筱。 见他独立于坡顶,林筱神色这才舒缓,但仍不免怪道: “你见我跟来就跑做甚么?” “烦。” 刘驰驰极不耐烦偏过头去,目视中确认那帮人已经走远。 “你在瞧什么?”林筱骑马上眉头皱起,亦作眺望状。 “没什么。”他回头继续前走。 小顺顺视望去,一见那群人远去背影顿时紧张道: “神策军?!爷你没跟他们遇上吧?” 刘驰驰晃膀子只顾朝前走。 ...... 乐游原上大抵走了一遍,是庙是园他俱都逛了一圈,只是再没见到孙管家那伙人。本来他心思里还有些担心,唯恐再碰上了不好办,但逛了一圈后见也无妨,半悬的心这才放下。 临近午晌,客栈里又一伙计急急寻上原来,亏得巧跟他们在乐游庙前遇上了。 那伙计见面已满脸是汗: “刘爷,我家掌柜差我来找您,说有要紧事烦请您赶紧回去。” “要紧事!”刘驰驰纳闷: “什么要紧事?” “小的也说不清楚,就知道是宫里差人来了,对了,同行还有李爷的人,您就赶紧吧。”那伙计火急火燎催促道。 一听说李克用的人回来,刘驰驰再不多想,赶紧调身回庄。 ...... 一行人刚一路返至山下,离远就看到简方带着几人急急迎了上来。 刘驰驰跳下马抱拳施礼道: “简大哥,你不是随我义兄一起进京面圣去的,怎么先行回来了?” 简方没直接答他,却表情诡秘道: “你与我到一旁说话。”说着一把将刘驰驰拽至一旁无人僻静处,低声道: “一会进庄子,你尽量少言,必要时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刘驰驰愈加糊涂,追问他: “简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简方竟然笑得狡黠起来: “喜事!现没空跟你多说,等一会宫里差人走了再慢慢跟你细说。” 说毕伸手轻拍一下他后脊道: “走!随我进去,腰板儿挺直些,像个意气风发的哥儿样子。” 刘驰驰不解他意,却也只能无奈笑笑,一前一后随着进了庄子。 一进庄门,简方步子便加快了,边走口中还不住催促他: “走快点,别让宫里来的几位等急了。别看他几位只是吏部小官,可个个在我们眼里都是爷,能耐下性子等你已实属给足你面子了。” 什么叫给我面子,难道是冲着我来的?刘驰驰哭笑不得,先前本被他说得有些忐忑的心绪顿时又变不安起来。 但无奈,他仍是一脑子的浆糊。 穿过布满窗棂的院落,刘驰驰远远看见堂屋大厅里面密密跪伏着一地的人,领头的是掌柜的张有仪,一脸诚恐无措面向着正桌而跪,他身后是客栈几十余口家小。堂屋中桌旁威严站着两人,高冠傲睨,双手错放于胸前,看上去一副朝廷官员模样。堂屋桌上如是法宝般供放着一面黄绸锦缎的卷轴,看形势气氛凝重庄严,难怪庄子上下一脸的敬畏。 刘驰驰心里一咯噔,这又是哪般说法? 简方快步上前,主动冲两位吏官施一礼道: “两位大人久候了,此乃我家将军之同室胞弟,承李姓,名克让。” 说着侧过身朝刘驰驰示意道: “可让将军,朝廷吏部两位大人此番奉圣喻从前来宣诏,还不赶紧过来跪拜听宣。” 听到简方称自己“克让”两字,刘驰驰脑袋瞬间就似要炸裂开来。 李克让,李克让,自己何时成了云州捉拿使李克用大将的胞弟了? 他一时愣在当场,进而忘了还要施礼。 两名官员抬目微睨,脸有不快,其中微胖而白净的一人拾起桌上圣旨道: “李克让?” 简方上前紧一拽他衣袖道: “还不赶紧跪下听宣!” 刘驰驰霍然领悟,赶紧顺势随简方一起跪下,倾低身子道: “在下李克让,恭迎圣旨。” 那太监听他答话,方才徐徐展开手中黄卷,朗声宣道: “门下:大唐鸿运,乾符贰年。原我大同军节度使、金吾卫上将军李国昌二子振武军校李克让,率沙陀所部于我淮南属地一带剿讨黄巢贼匪有功,擢克让为金吾将军,宿京师卫,另赐亲仁里甲第一处......” 念毕,那吏官收旨看刘驰驰一眼,双手捧一件紫袍并圣旨一起递上道: “恭喜克让将军擢迁金吾,接旨谢恩吧。” 刘驰驰此时仍是如坠云里般无所适从,亏得简方一旁掐其右臂提醒道: “还不接旨叩拜圣恩!” 刘驰驰这才如梦方醒,接过来一跪长拜到底。 “谢主隆恩!” ...... 两吏部官员并未逗留多久,稍息片刻喝了盏茶看日头偏西便准备回去复命了。走时简方给两人各自揣了几张银票带走,这是“喜钱”,按官场规矩报喜之人应得的“酬劳”。 刘驰驰这回算看明白了,原来“抽水”之事古亦有之。 等不及接受张家上下的一一道贺,刘驰驰就把简方拖拽到一旁,直问: “怎么回事?我怎成金吾将军了?李克让又是谁?” 简方失笑不已,好半天才道: “你啊,还会是谁!你当你昔日刘驰驰的名号还能在京城里混吗?要想堂堂正正进驻京师,不换个名号怎行!” 刘驰驰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兄弟李克用是动了这个脑子想让自己冠冕堂皇进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