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心计 卷一》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江絮低着头,看着胸口透出来的一截剑尖。 剑身由精钢打造而成,泛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剑尖上挂着几丝碎布料,殷红的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往下淌。 "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身后传来一个沉怒的声音,"梨香告诉本王,本王还不信,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廉耻!" 梨香?江絮低垂的眸子闪过愕然,随即是浓浓的愤怒与后悔。她不该把梨香留在身边的,梨香是冯氏指派给她的丫鬟,能存什么好心肠?偏她心软,听梨香说的可怜,嫁入燕王府时带了梨香一起。 "从没有人背叛了本王,还能活着!"背后又响起燕王沉怒的声音,随即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透出胸口的剑尖猛然变长,直直向前刺去,将她和站在身前的男人串成一串。 这还不算完,背后传来的大力,直将她和身前的男人钉在墙上,方才罢休。 "咯……唔……"被钉在墙上的男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口里汩汩冒着血,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倒头死了。 江絮忍着剧痛,与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抬起双手,握住了剑身,一点一点往外拔。 冷冰冰的剑锋,在胸腔内划动,痛得江絮眼前发黑。手掌被锋利的剑身割破,鲜红的血成股往下流淌,很快染红了地面。 终于,剑尖从身前的男人胸膛里拔了出来。失去剑身的支撑,男人立时软倒在地上。江絮看也不看一眼,踉跄着转过身。 "我没有……"江絮张口想要解释。 血液的流失,带走了身体里的热量,江絮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甚至看不清燕王的脸。 "我没有背叛你。"她尝试解释。可是拔出剑身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三个字含在舌尖,还没有说出口,意识攸然陷入黑暗。 京城东侧,纵横交错的花街柳巷里,充斥着男欢女笑,脂粉香气直飘三里。 花月楼,便是其中一座花楼。门前站着容貌鲜妍的姑娘们,姿容妖娆妩媚。楼里头,无数穿着美艳的女子,偎在男人怀中欢笑。 就在花月楼的后院,杂役居住的一排低矮简陋的小屋子里,一名少女猛地坐起身,双眼圆睁,大口大口喘着气。 四周一片黑暗,仅从窄小的窗户里透进一层微弱的月光。江絮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着,咚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疼。脸上传来一抹凉意,江絮抹了把脸,冷冰冰的都是梦中流下的泪水。 又做梦了。 重生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几乎夜夜做这个梦。 胸口凉凉的,隐隐发痛。江絮捂着胸口,垂下眼睛。 那真是可悲的一世。 母亲病故后,她从青楼逃出去,根据母亲告诉她的线索,寻找她从未谋面的,高居户部左侍郎之位的父亲。 她找了三日,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忍饥挨饿。终于找到江府,却不是户部左侍郎的府邸,而且户部尚书的府邸。 她从小长在青楼,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从没想过会得到江子兴的宠爱。 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让母亲的尸骨埋在江家祖坟,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口干得厉害,江絮掀开被子,摸黑下了床。 漆黑的夜里,并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径直走到桌边,手指触到冰冷的壶柄,猛地收紧! 江子兴,冯氏! 她为他们拼命钻营,她给江府带来数不清的利益,她甚至让江家从寒门士族变成皇亲国戚! 他们倒好! 卸磨杀驴,还借了燕王的手,推脱得一干二净! 一杯凉茶灌进口中,冰冷的水顺着喉咙往下,却浇不灭熊熊的怒火。 渐渐的,一抹苦笑溢在唇边。 燕王不信她。她中了冯氏的圈套,被迫与冯安宜共处一室,什么都没有发生。燕王却不信她,仅凭梨香的话,便一剑刺死了她。 也将她初萌不久的爱意,一剑斩灭。 也罢,情爱本是镜花水月,她不该动心,更不该对燕王那样的人动心。 只可恨,江子兴和冯氏枕着她带给他们的权势,一世荣华! "絮儿?"这时,床上传来陶氏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朵昏黄的灯光渐渐亮起。 "娘,我口渴,下来喝杯水。"按下满腔怒意,江絮仰头将半杯冷水饮尽。 "怎么连衣裳也没有披?"看清桌边情形,陶氏微嗔。 只见桌边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只着了薄薄的中衣,随意趿着鞋子,短小的亵裤掩不及,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脚后跟。乌黑长发如瀑,直垂腰下。肥大的亵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在灯光下我见犹怜。 "并不冷,已是夏季了呢。"江絮冲陶氏一笑。 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陶氏的左脸,目光微微一紧。 只见陶氏的左脸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疤痕,从眼角下一直划到嘴角,十分丑陋。 第2章 江絮记得,那是她三岁的时候,花月楼的后院闯进了醉酒的客人,看到陶氏便拉拉扯扯起来。后来陶氏虽然脱了身,却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 陶氏生得美丽,哪怕被繁重的活计缠身,也比楼里的花魁漂亮数倍。嫉妒陶氏美貌的姑娘们,各种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陶氏有口难辩,不得不拿了剪刀,划了脸,才止住了风言风语。 后来那些说风凉话的姑娘,不小心用了没淘弄干净的香粉,全都毁了容貌,被易妈妈撵了出去。可是陶氏的脸也回不来了。 "哪里就不冷了?快快喝完,上床来。"陶氏微嗔,冲女儿招手。灯光下,陶氏的眼神充满慈爱,衬得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不那么吓人了。 "这就来。"江絮转过身,将茶壶摆回原位。 茶壶并不是什么好质地,是粗瓷烧成,壶嘴已经缺了口。茶杯亦不是什么好货色,杯沿上甚至遍布豁口,一不留神就要划破嘴。 整间屋子窄小又简陋,仅有一张低矮木床,一只漆皮掉尽的衣柜,一张缺了一条腿,被江絮寻了几根树枝缠起来充作桌腿的小圆桌。 这样简陋的居处,却是陶氏和江絮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处境了。 前些年,她们连屋子都没有,每天晚上睡在石头边上。每逢刮风下雨,母女两个便不得不抱紧对方,苦苦捱着。 "快上床来,娘给你捂一捂。"床边传来陶氏催促的声音。 江絮咯咯一笑,趿着鞋子,飞奔过去,两步上了床,将手往陶氏的咯吱窝里一塞:"女儿多谢母亲大人。" "瞧你乐的,喝个冷水也乐成这样。"陶氏好气又好笑地道。 江絮眼儿弯弯,甜甜说道:"我有天底下最疼女儿的娘亲,当然快乐呀!" 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 "你就贫嘴吧!"陶氏嗔道,爬起来吹熄了小油灯,沙哑的声音说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调香,又要忙一整天。" 昏黄的灯光淡去,屋里恢复了漆黑寂静。 江絮的眼眸,再次变得深沉。 等着吧!江子兴,冯氏! 他们尽管睡着高床软枕,享着仆婢成群,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 前世她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变成一把尖刀。等她和陶氏赎了身出去,站稳脚跟,她便会把那些把柄,一点点递出去。 借刀杀人,可不是只有他们才会! 身边传来陶氏悠长的呼吸声,江絮心中微暖。随即,想到前世就是这个时候,陶氏忽染重病,不出三日便不治而亡,又皱起眉头。 再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朦胧的灰白。 陶氏还睡着,江絮轻手轻脚地起床,对镜梳了个毫无特色的发式,又将厚厚的刘海放下来,遮住大半的眼睛,只露出半张下巴尖尖的小脸。 左看右看,仍是过于清秀了,便拿过小油灯,沾了些污油,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 乌青色盖过细腻红润的肤色,看起来老实巴交,毫无出彩之处,江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相貌随了陶氏,这几年五官越长越开,楼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渐渐变了。 易妈妈看她的眼神最阴沉,仿佛后悔当年答应陶氏不让她接客。为此,江絮不得不把自己收拾得普普通通,务必不让人多看她一眼。 此时,杂役们都起了,劈柴的劈柴,担水的担水,忙碌起来。江絮打过招呼,便往厨房走去。 "江絮啊,等等!"烧饭的郑大娘扭着肥肥的屁股走过来,拦住江絮的路,油腻腻的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在江絮的碗里搅了搅,然后挤了挤眼:"今儿做的香粉,能分给大娘一块吗?" 江絮看着碗里浮起来又沉下去的白生生的鸡蛋,抬起头笑了笑:"您也知道,易妈妈给我的材料是有数的,我交上去的如果少了,吃挂落的就是我了。" "大娘知道!大娘怎么会让絮儿为难呢?"郑大娘冲她挤了挤眼,"大娘不要多,就给手指肚大小的一块,就足够啦!" 江絮笑了笑:"我尽量。"说完,凑在郑大娘耳边小声甜甜道:"谢谢大娘的鸡蛋啦。" "小事,小事,别客气。"郑大娘有些受宠若惊,直等江絮的身影不见了,还没从江絮那明媚之极的甜笑中回神。 半晌,喃喃道:"真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家没有小子,不然娶回家做儿媳妇该有多好?又嘴甜,又能干,还热心肠。" 江絮平日里极为勤快,谁劈个柴、担个水,洗个衣、绣个花,调个香、制个粉,喊她从来不会推辞。上到鸨母、花魁,下到杂役、丫头,没有谁不喜欢她。易妈妈虽然一心想叫江絮下水,到底顾忌众人的情面,没有来硬的。 江絮端着碗走进屋里,才搁在桌上,便听"吱嘎"一声,被她用几根树枝充作的桌腿晃了晃。江絮一手扶住桌沿,俯身蹲下,重新系了系绑带。才站起身,走到床边轻声叫道:"娘,起了。" 第3章 陶氏昨晚睡得迟,江絮喊了几声,陶氏才醒了过来,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坐起来穿衣裳。 江絮心疼得不得了:"里衣绣什么花?别人又看不到。" 这几日,陶氏给江絮新做了件里衣,在胸口的地方十分用心地绣了一朵牡丹花,因着白日里头没工夫,只得晚上绣,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 陶氏慢慢清醒了,闻言笑了起来:"你一年年没新裙子穿,娘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一件里衣,旁人看不见,还不能穿漂亮些?" 江絮故意扮丑的事,身为母亲,陶氏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心里愧疚得不行,只好在这些地方补偿女儿。 江絮喉中一哽,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陶氏布满血丝的眼睛,暗暗握紧拳头。 "鸡蛋?"收拾完毕,母女两人坐到桌边,陶氏端起粥喝了半碗,才发现碗底的鸡蛋,惊讶道:"絮儿,怎么回事?" 江絮一笑:"我今日不是调香粉吗?郑大娘想替她家女儿求一块。" 陶氏皱了皱眉:"你没答应她吧?易妈妈给的材料都是有数的,旁边还有人看着,怎么留得出来?不行,这鸡蛋不能吃,给她送回去。" "不必。"江絮按住陶氏的手,眨了眨眼:"娘放心,我自有主意。" 陶氏不赞同:"絮儿,你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调的香粉只能给没名气的姑娘用。如今做的香粉都是贵重的,当红的姑娘才用的,一块就值七八两银子。她给两只鸡蛋,就想求一块香粉?太会占便宜了!" 江絮从小就机灵勤快,常常被楼里的姑娘们使唤做事,多年下来就学了许多东西,调香粉便是其中一样。只不过,从前没见过好东西,做出来的也普普通通罢了。 如今,她带着前世记忆,见识今非昔比,做出来的东西就非同寻常了。 尤其江絮有个天分,凡是闻过的香粉,回来稍加钻研,便能研制出来。前世见过、用过、闻过的名贵香粉无数,此时随便捡出一样,便足够用了。 重生回来后,江絮在鸨母面前露了一手,才揽了这个差事。 听了陶氏的话,江絮一笑说道:"她是厨房的,我们怎么得罪的起?换了旁人,我一定就退回去了。" 陶氏听了,一时也没话。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厨房的人。倘若得罪了,也不需旁的,只需给她们用没刷过的碗、吃隔夜的东西,就够遭罪的了。 "委屈你了。"陶氏低头叹气,"都是娘没用……" 江絮连忙打断道:"娘说什么呢?娘若是没用,我也不会清白地活了十五年了。" 这件事一直是陶氏自觉失败的人生中,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了,闻言心情好了三分:"你呀,净会哄娘。" 吃过饭,江絮才搁下碗,就听外面有小丫头敲门:"江絮姐姐吃好了吗?调香粉的材料已经送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这就来了。"江絮答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 调香粉的屋子,在后院一处阴凉通风的角落。江絮同两名小丫头推门走进去,只见屋子里已经摆放了各色工具器皿,桌上摆放着一只只大小各异的盒子,里面盛着粟米粉,各色香料,以及玫瑰花、桃花、荷花、百合等各色干鲜花,俱是调香粉用的原料。 江絮挽起袖子,净了手,带着两个小丫头开始调制起来。 这两个小丫头,分别叫小红、小翠,都是签了死契的穷人家的女孩儿。被她们学会,也不怕外传。 江絮一边碾着材料,一边耐心教两个小丫头。 半个月前,她与易妈妈做了交易。她教这两个小丫头调香粉,易妈妈放她和陶氏自由。 说起来,易妈妈本不同意,哪怕她只求放陶氏自由,易妈妈也不答应。到了第二日,不知为何,易妈妈却主动找到她,答应了此事。不仅答应了,而且还提供她和陶氏的落脚处。 这等便宜好事,江絮心里是提防的,只不过她和陶氏也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倒也不怕。 这一忙,就忙了一天。 临近傍晚,三人做出玫瑰香粉、桃花香粉、荷花香粉等各两盒。 江絮留了一盒陶氏喜欢的茉莉香粉,见两个小丫头面露难色,便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见易妈妈。" 两个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是,江絮姐姐。" 小红和小翠用手帕包了十余盒香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在前头走着。每走几步,便回过头来看江絮一眼,生怕她跑了似的。 江絮忍不住一笑:"我走在前面罢。" 两个小丫头也不容易,江絮也不想难为她们。 三人一路前往易妈妈的房里。 易妈妈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深邃,看起来不像中原人。 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不笑时神情冷峻,小丫头们都不敢瞧她。一笑起来,便是风情万种,仿佛春天都来了,见者无不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第4章 "易妈妈。"三人屈膝唤道。 易妈妈从榻上支起身子,一双仿佛含着无限风情的乌黑大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见小红和小翠将香粉放在桌上后却不离开,启唇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红和小翠便一齐看向江絮,脸上欲言又止。 江絮姐姐跟以前可不一样,如今是妈妈面前的红人。妈妈连花魁也要一日骂三顿,却一句也没说过江絮姐姐。 江絮看得好笑,上前一步道:"我单留了一盒茉莉香粉,来跟易妈妈汇报一声。" 易妈妈瞥了两个小丫头一眼:"你们下去吧。"余光一扫,看向江絮。 江絮笑着福了福身:"我娘喜欢茉莉花,我见这次的材料恰好有茉莉花,便想求易妈妈允我一盒。" "是郑婆子问你要的?"易妈妈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说出的话却叫江絮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易妈妈和这座青楼可能并不简单,却没想到易妈妈的手伸得这么长。江絮心中微凛,低下头道:"不料竟惊动了易妈妈,实在惭愧。只不过,我昨晚惊醒了,梦见我娘离我而去。我娘苦了半辈子,才三十出头,便老得不成样子。而且她的脸……" 易妈妈的眼神微微软下来,不等看清,又恢复了冷然:"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絮谢过易妈妈,便揣着茉莉香粉,一路回了。 路上,江絮将香粉掰下一半,给厨房的郑大娘送去了。想了想,没有告诉郑大娘,易妈妈已经知道了此事。 如果她说出来,只怕郑大娘不会收了。而江絮,想还她一份人情。 不是赠鸡蛋的情,而是赠鸡腿的情。前世,陶氏病得快死了,只有郑大娘怀里揣了一只鸡腿,给陶氏送过来:"妹子,你这一生也够苦的,临走了吃顿好饭吧。" 江絮从不欠人情,前世她为了陶氏的病,花光了多年来攒的银子,没能报答郑大娘。后来身陷囹圄,更是抽身不得,这份情便一直欠着了。如今重活一世,既有机会,自要报回去。 得了香粉,郑大娘欢天喜地,把江絮好一顿夸:"絮儿真是好姑娘,大娘记你的情。" 倒是陶氏,见她居然带了一整盒香粉回来,怕得不行:"絮儿,你怎么……" 江絮笑道:"在易妈妈面前过了明路的,娘只管用。" 陶氏这才放松下来,一脸喜欢地试起来。 她也是个女人,年轻时候也是爱美的。只不过后来沦落青楼,美貌只会给她带来负累,才再不碰了。 江絮走过去,脸颊埋她肩头,笑道:"这可是女儿做的,又细腻又干净,里头没有铅粉,一点儿也不伤脸,娘放心用。" 陶氏不禁宽慰又欢喜,眼角眉梢全都舒展开来。 江絮每日指导小红和小翠调制香粉。一眨眼,便过去了小半个月。 小红和小翠已能单独调制一些步骤简单的香粉了,步骤复杂一些的,来日多练多磨,必不是问题。 这晚,江絮才吃过饭,便接到易妈妈身边的小丫头传话:"江絮姐姐,易妈妈唤你过去。" "好。"江絮叫陶氏先睡下,自己披了外衣,同小丫头过去了。 易妈妈仍旧躺在窗边的绣榻上。只不过,两指夹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瓶子,轻轻摇动着把玩。 水晶瓶不过核桃大小,里面晃动着淡蓝色的透明液体。见她来了,易妈妈抬眼看过来:"我们的交易,不得不改变一下。" 江絮愣了一下,疑惑地道:"妈妈的意思是?" 易妈妈意味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看这水晶瓶很漂亮?里面的东西,却能让人身染恶疾,不出三日便撒手西去。" 江絮一怔,随即脑中轰了一下,蓦地想起一件事,声音发颤起来:"妈妈是说……" 易妈妈短促地笑了一声,懒洋洋收回视线,看向指间捏住的水晶瓶,声音讥诮又冷漠:"我之前拒绝你,便是因为,你和你娘的命不归我管。是我们家公子……才叫我应了你。如今,那边要收你娘的命了。" 江絮的心狠狠缩了一下,也没注意易妈妈说的公子,只觉心中迸出无尽的怒意:"那对狗男女,好狠毒的心肠!" 原来陶氏不是病死的!江絮攥紧手心,眼中迸出怒意。她早该想到,陶氏虽然瘦弱,却一直健朗,如何会突染重疾?原来是他们! 一想到前世,她寻到尚书府,主动送上门给他们当牛做马,最后却被卸磨杀驴,落得身死名裂……一桩桩,一件件,不堪回首! 江絮气得浑身发抖,明媚的清眸,被怒恨填满:"狗男女,不得好死!"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瓶淡蓝色液体,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盯着我们?" 江絮不傻。联想到前世,全都明白了。 她从前以为,陶氏是风尘女子,是因为和江子兴有过一夜,不小心怀了她,才退出不干了。 第5章 而半个月前,跟易妈妈交易时,易妈妈却告诉她,陶氏是被送进来的。 被送进来时,陶氏已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送她来的人留下话,若陶氏生的是男孩儿,则立时掐死,若是个女孩儿,则母女俩都做娼妓。 生下江絮后,陶氏宁可掐死江絮再自杀,也不肯沦落风尘。易妈妈将消息传过去,那边又说,绝不许她们离开青楼。 江絮恨得眼睛都红了,亏她还天真地想,攒够银子就为自己和陶氏赎身,原来那边从来没停止过对她们的监视! "那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易妈妈凉凉的声音响起,"你最好想好怎么应付。" 在江絮看不到的地方,易妈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江絮咬了咬唇,垂下头去。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子兴和冯氏却那样对待陶氏!究竟陶氏做了什么,令他们如此痛恨? 还是他们本就是狠毒冷酷的人?目光掠至水晶瓶,江絮眼眸转冷。 "你娘的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见江絮沉吟不语,易妈妈的口吻有些急迫起来。 江絮没注意,抬起头问道:"妈妈方才说,我们的交易要变了,不知要变成什么样?" 易妈妈既然如此说,想必还有得挽回,江絮眸光微凝,定在易妈妈的脸上。 只见易妈妈勾了勾唇,风情万种的大眼妩媚转动着,往屏风后面一瞥:"只要你去伺候一个人,你和你娘的命,再也没人动得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里间传来一声低低的男子喘息声。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了:"妈妈,我不卖身!" "妈妈可不是落井下石。"看着江絮陡然涨红的脸,易妈妈的唇角勾了勾,"里面是我们公子,敢跟尚书府对着干的人。伺候好了他,你和你娘的命……" 江絮顿时想起来,易妈妈说过,放她和陶氏自由,不是她决定的,是她身后的人应下的。 心中又怒又气,攥紧手心:"楼里那么多姑娘,妈妈为何非要我去?" "因为只有你不会说漏嘴。"易妈妈利落地坐起身,拎着水晶瓶走过来,"你去不去?" 江絮死死盯着水晶瓶,忽然一把拽过来,塞到怀里:"我去!" 不就是伺候人吗?大不了就当被狗咬了。 "等等。"易妈妈却在身后叫道。 江絮顿住脚步:"妈妈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能就这么进去。"易妈妈走过来,"闭上眼睛。" 江絮抿了抿唇,闭上眼睛。 随即,一条锦带覆上眼睛,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江絮捏了捏手心,只听易妈妈道:"跟我来。"紧接着,手被牵起,往前走去。 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男子喘息声,越来越近,听在江絮耳中,只觉深深的羞耻。 前世她虽然嫁给燕王为妃,却以为母守孝为由,并没有圆房。没想到…… 男人低低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响起。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江絮咬紧了唇。 "嗒!"房门被关上了,为了让江絮听清楚,易妈妈甚至刻意加大了力度。 屋里再没有旁人了,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男子喘息声,江絮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手解衣带。 "等等!"耳边传来男子低哑的声音,"你干什么?" 江絮顿了顿,忍住羞愤,颤声说道:"解衣带。" "你解衣带干什么?"男子的声音带着些气恼,狠狠喘了一声,道:"用手,用手懂吗?" 江絮愣了愣:"‘用手’是什么?" 不久,她便知道了,"用手"是什么。 "既然可以用手,为何你不用自己的手?"江絮心念一转,强忍羞意说道。 "我若能用手,易妈妈叫你来干什么?"男子的声音顿时添了两分气恼。 门外,数颗脑袋从门板上移开,面面相觑。 "好容易给他创造了机会,他可真不懂珍惜!" "咱家王爷这么别扭呢?一早看上人家偏不肯说,每天巴巴的趴屋顶偷看。咱们给他制造机会,他竟这样浪费!" "唉,咱们王爷也是心里苦,没娘的娃儿就是啥也不晓得……" "呸,他都知道用手,还叫啥也不晓得?" "唔,本神医的药还需改进,用手就解了可不行。" 月至半空,江絮托着酸疼的手臂,一脸恨恨地往回走。 陶氏还没睡,点着灯在等她。 "絮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见江絮一脸通红地走进来,陶氏惊道。 "没事。"江絮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在易妈妈屋里干活来着。" 陶氏顿时心疼道:"你是个姑娘家,易妈妈怎么能让你如此劳累?快进来,趴床上,娘给你揉一揉。" 第6章 江絮听罢,脸上愈发热得厉害。她若不是个姑娘,还不必做这事呢。 男子羞人的低吟声,又在耳边响起,缭绕不散。江絮又羞又恨,用力摇头甩去。 "你那么实心眼干什么,谁喊你都一心实干,你是个姑娘家,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倘若累坏了,是小事吗?"陶氏按着她趴在床上,心疼地揉捏起来。 听着陶氏关心的责备,江絮心中一片暖烘烘,脸埋在被褥里,哼哼唧唧应了一声。 想起倒在墙角的毒药,羞意渐渐消去两分。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又想起毒药的来历,明媚漆黑的眸子霎时间变得幽深。 "妹子?陶妹子?你怎么啦?"井边择菜的郑大娘,见旁边洗衣裳的陶氏身子一颤,口里猛地吐出鲜血来,顿时骇了一跳。 "来人啊!快来人啊!"陶氏吐了几口血后,便眼睛一闭,倒在地上,郑大娘吓得跳起来,大叫道:"快来人啊!陶氏吐血晕倒啦!" 四下匆匆过来几人,七手八脚把陶氏抬进屋,郑大娘叫了个小丫头,快声吩咐道:"快去告诉易妈妈!再把你江絮姐姐叫回来,快去!" 这时,江絮正在当红姑娘雪莲的屋里,给雪莲梳头发。她心灵手巧,在穿衣打扮上极有天分,姑娘们极喜欢喊她梳头。 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急匆匆道:"江絮姐姐,不好啦,你娘晕倒啦!" "什么?"江絮吃了一惊,连忙松了雪莲的头发,走过去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陶大娘本来在井边洗衣裳,不知怎的突然吐了血,又晕倒了。"小丫头气喘吁吁地道。 江絮身子一颤,拔腿就往外跑。 雪莲也站起身来:"我跟你去瞧瞧。" 换了旁人出这样的事,她挑挑眉也就作罢,至多事后慰问几句。但江絮不同,她被那个负心汉伤了心,上吊寻死时,是江絮救下了她,又与她讲了好些道理,让她明白没有任何一个臭男人值得她放弃生命。故此,素日里对旁人都冷冰冰的,对江絮却是另眼相待。随手披了一件湖绿色披肩,关了门往外走去。 江絮赶到屋里的时候,床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大娘,七嘴八舌在说着什么。她大步走进来,分开众人,来到床前。只见陶氏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明知这是假的,仍不由心中一紧。 "娘?娘?"看着这样的陶氏,江絮不由得想起前世,心中顿时痛不可挡,泪水哗哗而下。 假如不是跟易妈妈做了交易,真正的陶氏便会躺在这里,卧榻三日,而后撒手离去。留她一人,在世上独活,受尽欺骗和折磨。 思及此处,江絮心痛难抑,不必刻意做戏,眼泪便哗哗而下:"娘,你醒醒,别吓我。" "哎哟,快别哭,陶妹子心地善良,素日里身体又不错,定不会有事的。"郑大娘劝道。 "京城里别的没有,知名的大夫难道还少了?"雪莲也劝道。 这些年,旁人看江絮到处帮忙,只道她傻。雪莲却看出几分,江絮并不全是白忙活。总有几回,是得了赏钱、谢钱的。一回两回不显,多年积攒下来就很可观了。请个大夫罢了,总不至于没钱。 江絮含着泪,对雪莲点了点头:"多谢雪莲姐姐提点。" 不多时,大夫来了。 "快让让,别挡着大夫给陶妹子看病。"郑大娘将其他人都轰到一边。 大夫放下药箱,取出脉枕,拿起陶氏的手腕放上去。不多久,收回手,翻捡陶氏的眼皮。检查过一番,摇了摇头:"这位患者的病势十分蹊跷,老夫行医多年,竟没有见过这等病情。恕老夫才疏学浅,无法诊断。" 起身提了药箱,连诊金也没收,抬脚便走了。 "不怕不怕,咱们再请个别的大夫来。"郑大娘安慰道。 江絮转过头来,蒙着水光的明媚双眸,清亮亮的犹如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麻烦郑大娘了。" 郑大娘忙道:"说的什么客气话?你别担心,请大夫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小女儿得了那一块茉莉香粉,爱得什么似的,直说比外头卖的五两银子一盒的香粉还要好。郑大娘心知,这批香粉做出来是给当红的姑娘们用的,都是精贵的好玩意儿。江絮只收了她两个鸡蛋,就分了她一块,心里早就感激得不行。 其他人挨个劝慰了几句,便都散了。江絮一个人坐在床前,看着脸色蜡黄的"陶氏",思绪渐渐飘远。 这时,陶氏应该脱身了吧? 此时,真正的陶氏在一间简单整洁的小屋子里醒来。 墙壁雪白,一应家具都是崭新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虽不名贵却极风雅的花儿,整间屋子收拾得让人一看便觉舒适。 "这是哪里?"陶氏愣了下,掀开身上崭新的锦被,诧异地下了床,往外走去。 这是一座精致小巧的院落,打扫得十分干净,栽有几株果树,有枣树、梨树、石榴树等,生长得极好。 第7章 还有一小片花圃,种着月季花、水仙花等,花枝被人用心修剪过,长势喜人。 另有一小片菜地,颜色略深,土壤耙得整整齐齐,虽没有长出什么来,但却看得出肥沃。 只一眼,陶氏就喜欢上了这里。 "有人吗?"收回心神,陶氏站在院子里叫道。 话音落下,偏房里走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打扮得干净利落:"陶家妹子醒了?"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陶氏皱了皱眉问道。 妇人道:"叫我宋大姐就行了。带妹子到这里,是易妈妈的吩咐,江小姐也知道的。" 陶氏更加皱紧眉头:"平白无故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她倒不怀疑宋氏的话,毕竟她昨晚睡觉的地方是花月楼,不可能有人不给易妈妈打招呼,就把她带出来的。 "易妈妈说,江小姐是做大事的人,妹子留在那里,未免要给江小姐扯后腿。"宋氏道。 陶氏微怔,陡然想起来,昨晚江絮曾对她说,无论何时都要相信她,绝不会害她。 那时听着没头没脑的,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连通了,陶氏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们要我家絮儿做什么?" 她不怀疑江絮害她,只怕江絮年纪轻轻,却被易妈妈迷惑了去。 当年她虽然说通易妈妈,不叫江絮走那条路,但易妈妈怎肯放着摇钱树不要? 她的絮儿生得那样好,也不知易妈妈会如何蛊惑絮儿?想到这里,立刻往外走去:"我要回去!" "慢着!"宋氏拦在前头,声音冷了下来:"妹子恐怕还不知道,你这一回去,便是个死路。不仅你活不了,就连江小姐也活不成!" "陶氏"的病情日渐加重,头一日只是昏迷吐血,到第二日便开始吃不下饭,仅能喝一点水润润喉。 待到第三日清晨,便开始大口大口吐血,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吐干净似的,吐得身上、被褥上全是。眼见着一头青丝大片大片地变白,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吃不下饭、喝不进水,又一连吐了三天血,"陶氏"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眼窝深深凹陷,犹如地狱里受苦受难的饿鬼。 伸着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拉着江絮,一遍遍道:"絮儿,娘就要死了,可你怎么办?你已经十五岁了,连亲事都没有说,娘放心不下啊!娘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每说一句,就吐一口血,终于等到身体里再也没有血可吐,便松了手。双眼大睁,满是不甘,当真是死不瞑目。 江絮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来:"娘……" 看着这一幕,郑大娘等人也红了眼眶。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雪莲等人陪着哭了一场,伤感地劝道。 "只怪那些庸医,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郑大娘抹着眼泪恨声说道。 这里是青楼后院,正经人等闲不肯偎近的。哪怕救死扶伤的大夫,也推脱不肯前来。偶有几个肯来的,看见"陶氏"病成这般,也不敢接手。被求得狠了,便胡乱开了副药,让"陶氏"先吃着,死马当活马医。 "陶氏"没有救回来,一口口吐血,滴水不进,何况苦药?哪怕江絮捧着攒了多年的银子,到处去求大夫,也没有救回"陶氏"的命。 眼下虽是假的,但前世江絮亲身经历过这番,眼看"陶氏"发病到离去,只将那撕心裂肺又经历了一回,痛得肝肠寸断。 再想起做下圈套,只等她自投罗网的江子兴和冯氏,恨意便如涌动的火山岩浆,炽热滚滚。 "多谢雪莲姑娘的心意。只不过,我娘没福气,没用得上。"葬了"陶氏"后,江絮敲开雪莲的门,将一袋碎银子递还过去。 雪莲接过银子,见江絮依然红肿的眼睛,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不忍:"你何时去寻你爹?那晚我听见了,陶大娘说你爹是户部左侍郎。" 户部左侍郎?江絮勾了勾唇,那是江子兴多年前的官职,如今他已然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垂着头只道:"我是这样的出身,哪敢去找他?" "说的什么话?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怎么就不敢去找他?"雪莲冷声说道,"再说,你是他的女儿,既落到这般境地,全该怪他,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江絮张口才要说,忽然外头响起小丫头的声音:"江絮姐姐,易妈妈叫你。"闻言,对雪莲道了谢,便跟在小丫头后面往易妈妈房里去了。 易妈妈的房间在三楼最东边,既清净,又视野良好。而且位置凸出一块,全然杜绝了被人偷窥、偷听的可能。 江絮进了门,对易妈妈福身一礼:"妈妈叫我?" "这两日你哭的倒是入戏,那边丝毫没怀疑。"易妈妈打量了她两眼,然后指了指桌上,"拿去用吧。白玉盒里的是消肿的药,每晚在眼睛周围涂一层。青瓷瓶里的是治嗓子的,每日早晚含一粒。" 第8章 江絮顺着她的手指,往桌上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太金贵了,我不能收。" "你也算伺候过公子的人,这点东西算什么?"易妈妈不以为意,"拿去用。" 江絮心头涌上一股羞恼。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只觉男子低低的好听的喘息声又回响在耳边,仿佛带有魔力似的,回响不绝。掐了掐手心,定了定神,抬头问道:"妈妈的意思是,我如今算是公子的手下?" 易妈妈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想得美。" 被拂了面子,江絮分毫不恼,反倒松了口气。她不知那位公子的身份,但他既敢沾手此事,又做得天衣无缝,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若是轻易笼了她,她反而要怀疑他的居心。 "那便多谢易妈妈了。"江絮走到桌边,收起了消肿药膏和润喉丸。再看向易妈妈时,忽然发现易妈妈的眼底有两点乌青,青中带紫,仿佛被小圆棍抵过的样子,讶道:"妈妈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易妈妈猛地别过头,转脸面向窗子,眼中闪过一丝似气似恼,又十分无奈的神情,转而问道:"你打定主意了?" 江絮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说道:"不敢给公子和妈妈添麻烦。" 易妈妈告诉她,可以和陶氏一起隐居,自有人来平这件事。条件是,她和陶氏不得离开京城。言外之意,花月楼日后仍然用得到她。 换做从前,江絮一定就答应了。但是眼下,她改主意了。那对狗男女,如此狠毒卑鄙,她实在等不及要报复他们。 总归陶氏已经安全了,她可以放心拼一把。 "你何时动身?"易妈妈见着江絮的神情,便知她主意已定。 江絮勾了勾唇,眼中闪过讥讽:"动身?到哪里去?我可是一介孤女。" 他们何时来接,她何时动身。 前世,是她主动送上门。这一回,她要他们来接她。 前世,她百般恳求他们。这一回,她要他们来求她。 易妈妈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赞赏:"你自己拿主意就是。" "我除了会制香粉之外,还会制熏香。"江絮话音一转,浅笑看向易妈妈:"不论什么样的香,只要我闻过,便能做得出来。" 易妈妈的眼中闪过讶色,眼角瞟了过来:"我一直好奇,你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重要吗?"江絮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易妈妈需不需要我的本事?" 楼里的姑娘,除却当红的那几位,大多都是自己调制香粉。无它,自己调制,总比从外面买来的要便宜。 而每个月里头,楼里采购的香粉、熏香,颇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倘若用这些银钱买成材料让江絮来调制,价钱没有变,东西的档次却提高了不止一倍。 "我还可以把这份本事交出去。"江絮侧首轻笑。 易妈妈怎能不动心,立即问道:"你要什么?" "我马上就要进江府了,我想求妈妈指给我两个人,进府帮衬我。"江絮道。 那府里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前世她什么都听他们的,尚且吃了不少亏。这一回她打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若无人帮衬,决然斗不过他们。 闻言,易妈妈的脸上绽出大大的笑意,江絮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只听她对外打了个响指,说道:"叫小红和小翠进来。" 江絮愣了一下:"小红和小翠?" 这两个人她知道,就是跟她学制香的小丫头。看起来很是胆小,畏畏缩缩的,放到她身边抵什么用? 易妈妈但笑不语。 不多会儿,小红和小翠来了。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江小姐的贴身丫鬟,凡事听从江小姐的吩咐,明白了吗?"易妈妈已经收起笑容,肃声说道。 小红和小翠相视一眼,齐齐走过来,对江絮磕了个头:"小红、小翠,见过新主子。" "给你们主子露一手。"易妈妈轻描淡写地道。 小红和小翠分别站起来。 小红走到桌边,将茶盘上的杯子悉数拨到一边,而后拿着茶盘走过来,嘴唇一闭,双手用力起来。顷刻间,金属制成的茶盘便被她揉成一团废铁。 小翠轻咳一声,张口说道:"絮儿啊,娘死了,你可怎么办啊?"声音与陶氏一般无二,惟妙惟肖,哪怕江絮也辨不出来!看着江絮惊得目瞪口呆的神情,小翠又开口道:"我单留了一盒茉莉香粉,来跟易妈妈汇报一声。"清脆爽朗,带着一股笑意,是那日江絮说的话。 江絮这回真正惊呆了,看着站在面前,又变成唯唯诺诺的两个单薄小丫头,眼角眉梢渐渐浮上笑意。 沿路挂起的灯笼,驱散了浓浓的夜色,照亮了偌大的江府。手持灯笼的家仆,三三两两,在主干小道上值夜巡逻。 正房中,雕刻华纹的暗金烛台,摆放在屋子四角,每只烛台上都坐着数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室内照得明亮而不刺眼。一名面容白皙俊美,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床前,沉着眼睛问道:"仍不见那个丫头的影子吗?" 第9章 一名中年妇人站在他身前,正服侍他褪下外袍,烛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朦胧而娇美,一双手亦是娇嫩白皙,显然养尊处优已久。闻言,妇人轻声答道:"我一早便叫人守在门口,只不过一直不见那丫头露面。" 江子兴皱了皱眉:"算着日子,陶氏下葬已有几日了,那丫头磨蹭什么?"蹬掉长靴,掀开帐幔上床,"派去的大夫,可有按照教给他的说辞,对陶氏暗示过了?" 冯氏答道:"是,过去给冯氏瞧病的几个大夫,都被我嘱咐过了。有一个大夫还亲耳听见,陶氏对那丫头叮嘱,叫她务必来找我们。" 江子兴皱起眉头,随即说道:"离皇子选妃不到两个月了,不能等了。明日你便差人将她接回来,若她果然因此恃宠生娇,再好好教导她!" 冯氏眼波一闪,柔声应道:"是。"褪了衣衫,爬到床上,偎着江子兴躺下,口中幽幽叹了口气:"那丫头从小不在府里长大,跟我们并不亲,也不知好不好教导?" "你只管教就是。"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 冯氏应了一声,细细的眉头微微蹙起,又说道:"不瞒老爷,我还有一点担忧。那丫头不知是个什么心性?她自小长在外头,不知心里恨不恨我们?我倒不怕她是个性子软弱的,却唯恐她是个脑后生反骨的。日后,被我们一朝送上青云,便跟我们离了心……" "哼!她敢?"江子兴冷哼一声,轻蔑地道:"倘若如此,也不必叫她流着我的血,在世上苟活!" 冯氏垂下眼睑,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次日一早,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花月楼的后门。 "带我见你们妈妈。"马车里走下来一名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通身气派不俗。 龟公见惯了眉眼高低,只搭眼一瞧,便知这人得罪不起,连忙弓着腰腆着笑说道:"请跟小的来。" 见了易妈妈,管事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颜色泛黄,有些年头的纸张递给易妈妈,神情冷酷地道:"十五年前,我们主子将这两个人放在这里,如今还在吧?" 当年的交易,正是这名管事男子来办的。前几日的那瓶毒药,亦是这名管事男子送来的。易妈妈如何认不出来,接过纸张,笑得好不妖娆:"瞧徐管事说的什么话?哪能不在呢?贵人特地言明,这两人一个也不能跑,我就是日夜不睡觉也要盯着她们呀!" 见她一脸讨好恭维的模样,徐管事的脸上露出傲色,轻哼一声说道:"既如此,就把她们带来吧。"手里掏出一张银票,正当易妈妈接过时,又缩回手:"可有‘好好’照顾她们?" 易妈妈贪婪地盯着他手里的银票,迫不及待说道:"当然有!当然有‘好好’照顾她们!贵人的吩咐,我哪里敢不遵从?" 徐管事见状,哼笑一声,将银票给了她。 易妈妈接过银票,顿时喜笑颜开,塞进衣襟里,随即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那个大的呀,前些日子不知因何突发疾病,不过几日就去了。如今只留了那个小的……" 徐管事眼中毫无讶色,只是故作不悦地皱了皱眉,见易妈妈捂着银票往后缩了缩,眼中闪过轻蔑:"那便先把那个小的叫来。死了一个的事,回头我会禀报主子的。" 易妈妈听罢,松了口气,连忙叫道:"快去把江絮叫来!" 不多时,江絮到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还有几处明显的补丁。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小声说道:"妈妈叫我?" 看到她的穿着打扮,徐管事的眉眼舒展了几分。然而看清她白皙水嫩的肌肤,明媚动人的五官,以及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易妈妈见他眉头皱起,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作势狠狠掐了江絮一下,而后对徐管事讨好说道:"并非是我撒谎,而是这丫头奇了怪了,给她吃什么喝什么,都挡不住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还有这身皮,一直白生生的,真是见了鬼了!" 被她掐了一把,江絮顿时眼中露出水光,却咬紧唇瓣,不敢吭声,明显是被打骂惯了的样子。徐管事的眉头松开两分,扯了江絮的手臂,说道:"跟我走吧。" "去哪里?"江絮小声道,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动着害怕的水光。 徐管事冷哼一声:"带你回江府!你爹,尚书大人派我来接你回去了!" "我爹?"江絮愣了下,随即眼中冒出惊喜,"你说我爹是尚书大人?你是说真的吗?他来接我了?"随即,转头去看易妈妈:"妈妈,他说的是真的吗?" 易妈妈正拿出方才徐管事给她的银票,喜滋滋地数着,闻言随口道:"是真的。算你好命,还有个记挂你的爹。回去之后啊,吃香喝辣的时候可别忘了楼里的姐妹。" "我不会忘的。"江絮羞涩地垂下眼睛,白皙的双颊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惊喜染红了。 看得徐管事眼底一阵轻蔑。 第10章 来到花月楼的后门,上了青布马车,江絮垂下眼帘。她的复仇之战,就从这里开始。 轨迹与前世一般无二,不同的是,这次她有备而来。 忽然间,心头一动,江絮掀开车帘,抬头朝楼上看去。只见易妈妈倚在三楼房间的窗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对上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江府。 在角门处,换了软轿,由几名身型健壮的婆子抬着,一路往二门行去。 "大小姐请下轿。"不多时,身下软轿停了下来,一个冷冰冰的婆子声音响起。 江絮的眼睑垂了垂,伸手拂开轿帘,走了下来。 仰头扫过四周,随即眼中露出惊羡之色,仿佛没见过面的土包子,被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堆砌起来的高门大院震惊到。 "嗤!"前方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带着浓浓的轻蔑。 江絮垂着眼睛,身形略一瑟缩,才胆怯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只见台阶上站着三人,左边是一个娇俏美艳的妇人,穿着料子名贵,剪裁完美的锦衣,佩戴各样精致优雅的首饰。 中间是一名男子,儒雅俊美,身材挺拔,虽然人至中年,仍无损他的魅力。 右边是一个身材微胖,满脸不耐的少女,嗤笑声就是她发出的。 冯氏,江子兴,江予彤。江絮依次在心中念过,随后垂下脑袋,局促地缩着双脚,仿佛想将自己那双露出脚趾的旧鞋子缩到裤脚下面。 然而她的裤脚短了一截,连脚踝都露了出来,如何能遮住鞋子?嗤笑声又响起来,这一次,有男有女,不止一人。 "别害怕,抬起头来。"头顶上,一个温柔的妇人声音响起。 并不陌生的声音,早已刻在江絮的灵魂中,随着她的重生,也并未减消半分。此时就犹如一把有毒的火焰,遇到了干柴,腾地燃了起来。 江絮慢慢抬起头。 "这孩子,长得真……好!"冯氏的眼中露出惊疑,还有一丝嫉妒。 江子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面上露出淡淡的怅然,而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涌起浓浓的厌恶,冷冷开口道:"你娘是陶氏?你叫江絮?" "是。"江絮垂下眼睛,蚊子般的声音响起。 冯氏暗暗点头,她的银子没有白花,花月楼果然将这个贱丫头"照顾"得很好。微微一笑,看向旁边:"孙嬷嬷,你带大小姐下去换衣裳。梳洗打扮后,带到正院来。" "是,夫人。"孙嬷嬷就是方才请江絮下轿的婆子,淡眉毛,三角眼,生得一脸刻薄相。 "大小姐,请这边走。"孙嬷嬷站在江絮的左前方,硬邦邦地说道。 江絮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咬了咬唇,跟在孙嬷嬷身后走了。 只听冯氏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孙嬷嬷是最本分可靠的,有她替大小姐掌着,想必大小姐会更快地熟悉府里的事情。" 江子兴随口回道:"你挑的人,再合适不过。絮儿性子怯懦,有孙嬷嬷这样刚直的人帮她掌着事情,最是恰当。" 江絮的唇角掠过一丝讥讽。 前世,江子兴也是这么说的。 不同的是,前世的她怨恨母亲死在青楼,而他们却在江府享尽荣华富贵,眼角眉梢便露出几分尖锐。江子兴十分不喜,说道:"絮儿性子偏激,有孙嬷嬷这样刚直的人在身边,正好磨一磨,也免得堕了江府的名声。" 堕了江府的名声,呵! "这里便是老爷给大小姐安排的院子。"孙嬷嬷带着江絮来到一处院落前,指着上头的匾额说道。料想江絮不识字,挨个指着对江絮念了一遍,而后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大小姐可记住了?咱们府里的二小姐,可是过目不忘的才女,教一遍便记得了。" 江絮勾了勾唇,抬起脸道:"啊?是吗?我也记住了,并不难呀?难道是身为老爷的女儿的缘故,身体里流着老爷才华横溢的血,我也是过目不忘的才女?" 孙嬷嬷登时噎了一下。 "嬷嬷,我是吗?"江絮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上前一步,黑曜石般的双眸盯着孙嬷嬷。 阳光照在她明媚无双的小脸上,一双秋水般的黑眸,闪动着清澈的光,明艳动人。 真是个小妖精!孙嬷嬷心中暗骂,仿佛没听见一般,哼了一声,转身迈进院子里。 江絮跟在后面,嘴角勾了勾。 芙蓉院位于江府的西边,离东边正院隔得极远。也不知冯氏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府里空着的院子还有几处,却偏将这座最远的拨给她住。 "府里的正经主子一共就三位,老爷、夫人、小姐。算上大小姐,就是四位。"孙嬷嬷一边将衣裙抖开,动作粗鲁地给江絮穿上,一边对江絮说道:"老爷虽是个严肃的人,却最敬重夫人,在府里有什么要求,过了夫人那边,老爷那边就容易了。" 第11章 江絮听得好笑极了。这两个狗男女,一个凉薄一个狠毒,互相敬重的字眼跟他们有一文钱的干系吗? "二小姐是最天真烂漫的性子,又是锦衣玉食荣宠惯了,再加上满腹才华,素来为老爷和夫人所喜,大小姐虽然居长,比起来却是逊色得多,不过,日后只要循规蹈矩,老爷和夫人也会多看你一眼的。" 孙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江絮的神情。见她始终垂着眼睛,乖顺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拉拉杂杂地扯了一通,无非是说——江子兴那边,江絮最好别打主意,有事就跟冯氏说;江予彤性子娇贵,又是府里的明珠,她小心别抢了风头;进了府里就乖乖的,别整幺蛾子,否则必遭江子兴和冯氏厌弃。 从头到尾,全是敲打的话。 倘若江絮当真是一个性格怯懦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番话的分量,足够她战战兢兢好一阵子了。 "你如今是正经的尚书府小姐,可别学你娘那些低三下四的做派,见了男人就走不动路……"孙嬷嬷还没有完,又开始教训江絮的言行。 这回,话没说完,便被江絮打断了。 "啪!"江絮扬手掴了孙嬷嬷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出言不敬。 孙嬷嬷被打得有点懵,愣愣地看着身前神情冷然的少女,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她的目的便是激怒江絮,但——也太容易了吧?她才说了两句啊? 看着面前站着的少女,神情冷然,眸中似讥似嘲,孙嬷嬷隐隐觉得不对。怎么跟方才在前院的怯懦模样,截然不同? 孙嬷嬷狐疑地盯着江絮,却见江絮秀眉轻蹙,明媚清眸中闪着担忧,看着她道:"孙嬷嬷,你怎么了?我们不穿梳妆了吗?我的头发还没梳呢?" "小贱人,你还装模作样?"脸上的疼痛不是假的,一愣神后,孙嬷嬷便回过味儿来,江絮耍她呢!立时气得半死,想起冯氏的吩咐,张口道:"跟你那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娘一样,惯会……"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孙嬷嬷躲也不躲,打吧打吧,痕迹越重越好! 若是不够,说不得她还要自己补! 扬起头,嘴巴一张,又诨说起来:"真真儿跟陶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粗鄙不堪,低俗下贱……" "啪!"又是一个巴掌。 孙嬷嬷每说陶氏一句坏话,江絮便打她一个巴掌。终于,孙嬷嬷的脸麻了,闭口不说了,改道:"似大小姐这样的主子,老奴是伺候不了!"捂上脸,扭头就走。 "等等!"江絮勾了勾唇,"嬷嬷干什么去?" 孙嬷嬷的眼中露出得意,嘴角不由勾了起来,不料勾动脸上的伤,顿时疼得倒吸一口气,心里暗骂,死丫头下手真重:"自然是回禀老爷和夫人!" 臭丫头,小贱人,方才打的爽吧,没料到后果吧? 却见江絮唇角一勾,向她走近两步。半边身子露在阳光下,被洒金的日头一照,整个人明媚无双,贵雅不凡。檀口轻启,说道:"不知孙嬷嬷要回禀什么?不妨先说来听听?" 分明只是着了簇新衣衫,头发都未梳,佩饰也未戴,却似神仙妃子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孙嬷嬷看得愣住,心中隐隐浮出一股不安。 "老奴要回禀老爷和夫人!"孙嬷嬷按住心头的不安,江絮说什么也没用,她脸上的红肿可不是假的,"大小姐的性子太粗暴,才穿个衣服的空,就将老奴打成这般,老奴伺候不了。" "孙嬷嬷觉得,有人相信吗?"江絮微微勾着唇,明媚无双的小脸上,分明浮现出一丝邪恶。 孙嬷嬷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江絮才要说话,蓦地只见江絮身形一动,退到阴影里,眼睫一眨,漆黑的眸中顿时泛起水光。琼鼻微皱,红唇轻抿,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嬷嬷,絮儿如何得罪了你,你要这般污蔑絮儿?" 见鬼了!孙嬷嬷暗道不好,江絮太会装模作样了,她和冯氏都低瞧了她! "老奴脸上的伤不是假的!大小姐休要狡辩!"孙嬷嬷神情一凛,扬声说道。 江絮勾了勾唇,方才的楚楚可怜,顿时变作了居高临下:"那嬷嬷倒是说一说,我为何打你?当然,嬷嬷尽可以找借口。只不过,我便不会吗?届时老爷会听谁的,嬷嬷觉着呢?" 江絮完全可以不承认她打了孙嬷嬷的事。为了教训她,也为了掩人耳目,孙嬷嬷早就将其他下人都撵了出去,方才的事,一个人证都没有。 看着江絮一脸的有恃无恐,孙嬷嬷心中大恨。明明方才在前院,江絮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谁能相信,一转眼就嚣张至此? 打了她十几个耳光,还威胁她不要说出去!孙嬷嬷简直不敢相信,在江府横行了十几年,今日竟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江絮居高临下,睥睨过来。 第12章 江子兴是个虚伪无情的人,可就是因为他虚伪,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陶氏为他孕育过子女,他心里如何想陶氏不提,别人却不能对陶氏不敬。 孙嬷嬷在江府当差十数年,自然也清楚江子兴的为人。想到此处,心中恼恨,却也犹豫起来。她不想白白挨打,可她拿捏不准江絮的心思。如果因为她一时思虑不周,而给冯氏带去麻烦,该如何是好? 正院,江子兴和冯氏正说着话。 "瞧着是个软弱的,我既是放心,又是忧心。"冯氏温柔地说道,"教她什么必是肯听的,只不过,我怕她扶不上墙,不得那位的青睐,白白浪费了这样一张好相貌。" 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她骨子里流着我的血,必不是那等不争气的人。" "老爷说的是。"冯氏柔声附和道,随即又蹙起眉头,满目忧心地道:"可是,她骨子里到底还有一半那个女人的血,又被那个女人养大,我只怕,她言行举止不太妥当。" 江子兴一听,眼底顿时蒙上阴霾:"那就下重药,还怕治不好她?!" 冯氏唇角一勾,见好就收,不再提这茬,转而说道:"孙嬷嬷带她去了有一时了,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特意嘱咐过孙嬷嬷,叫孙嬷嬷捡着各样的话儿都说一番,务必引得江絮动气,最好做出什么不合事体的事情来,遭到江子兴的厌弃。 江絮长得太像年轻的陶氏了,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动,难免江子兴念起旧情。 那个贱人的女儿,只配做她女儿身边的一条狗!冯氏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在冯氏和江子兴等得失去耐心,准备打发人去瞧瞧时,江絮到了。 "不错。"看见江絮的打扮,江子兴点了点头。 只见江絮换了一身精致华美的衣裙,头上戴着质地不凡的金玉佩饰,脚上穿的绣鞋也是绣功不凡,件件都是珍品。愈发衬得她容颜脱俗,明媚无双。 听到江子兴的称赞,江絮小脸微红,垂下头小声道:"多谢老爷称赞。" "孙嬷嬷呢?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冯氏却皱了皱眉。 江絮小声说道:"孙嬷嬷说还有点事情,就叫我一个人先过来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和冯氏都觉得不对——有什么事,大的过主子的吩咐?江絮既是她领走的,便该她送回来才是,如何能半道撒手? "去瞧瞧孙嬷嬷出了什么事。"冯氏转头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 江絮垂着头,听着大丫鬟领命而去,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 孙嬷嬷侮辱陶氏,她忍不过,给了孙嬷嬷一个巴掌。孙嬷嬷捂着脸跑走,她也不拦,而是跟在后面往前院来。 来到江子兴和冯氏面前,孙嬷嬷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江絮气恼不已,分辩起来,然后等着江子兴惩治恶奴。 她多天真啊,以为说出真相,江子兴就会相信她。 她错了,错得离谱。江子兴听罢,当着冯氏和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骂她忤逆不孝,心思歹毒。然后喊过下人,将她关进柴房。 进江府的第一夜,江絮是在冷冰冰的柴房里度过的。江子兴不让人给她送饭,她饿着肚子,守着一屋子柴火,睁着眼睛捱到天亮。 次日,孙嬷嬷打开房门,将江絮带到冯氏面前。冯氏什么也没说,只是叫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嬷嬷给她讲了一上午的规矩——长辈身边的人,小辈该十分敬着;长辈身边的东西,不论猫儿狗儿、花花草草,小辈也该敬着。否则,便是忤逆不孝。 笑话!江絮可从没见着江予彤对孙嬷嬷敬着! 满府里的主子、下人,江予彤谁都不怕。动辄摔东西、打骂下人,从没见谁说过她一句不好。传到外头,也不过是江府二小姐性情率真、活泼爽朗! "夫人……"不多会儿,传话的大丫鬟回来了,在冯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氏的眉头挑了挑,扫了江絮一眼,然后笑了笑,看向江子兴说道:"孙嬷嬷不小心摔了脸,两边都摔肿了。她不愿冲撞了老爷,便下去拿冰敷脸去了。" 江子兴听罢,眉头挑了起来:"摔了脸?两边都肿了?" 这样的鬼话,三岁小儿都不信,何况官居尚书之位的江子兴? "怎么回事?"江子兴直接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抬起头,看了江子兴一眼,又飞快垂下去了,小声道:"老爷……" 江子兴坐在上头,等着她回话。不料,江絮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冯氏也挑起眉头看过来。 孙嬷嬷虽然被称一句嬷嬷,实际上却并不老迈,素日里健步如飞的。就算不小心,也不至于跌倒在地,一跌就是两回,还专门把脸跌伤了。 第13章 冯氏很是好奇,这个贱丫头使了什么本事,叫孙嬷嬷有苦说不出,连告状也不敢? "我说了,只怕老爷和夫人不信。"江絮抬起头来,看了江子兴和冯氏一眼。 江子兴不耐烦道:"你说就是!" 江絮咬了咬唇,低下头小声答道:"我看见有一个小男孩,一直拌她的腿。" 江子兴还没什么反应,冯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个小男孩,身上是透明的,穿着大红的衣裳,脖子上戴着一根项圈,扑在孙嬷嬷的腿上,又抓又咬……"江絮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做着比划,生怕说得不够清楚似的。 "够了!"不等江絮说完,冯氏便猛地打断了她。说完,才发现不对,连忙补了一句:"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鬼?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说!" 江絮抬眼看向江子兴,只见他的眼中浮现一抹深沉,心中冷笑一声,低下头小声道:"我本不想说的,是老爷和夫人问我的。" 冯氏却没耐心听下去:"好了!你回来这么久了,一定累了,下去休息吧!" 江絮抬起眼,看见冯氏的眉梢挂着一丝掩不住的焦虑,后背绷直了,明显坐立难安,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垂下眼睛道:"是,老爷,夫人。" 福了福身,转身向外走去。 才走一步,蓦地"啊"了一声,身子一个踉跄。 坐在堂上的江子兴和冯氏,只见江絮平地走着,却忽然被什么绊住似的,一下子踉踉跄跄,趔趔趄趄起来。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抱着她的腿。 冯氏脸色骤变。 "喂,你走开好不好,不要闹了,老爷和夫人会生气的,大不了回头我再陪你玩好不好?"江絮低下头小声说道。 屋里静的厉害,哪怕江絮的声音压得很低,江子兴和冯氏仍是听清楚了。一时间,夫妻二人神色各异。 这时,江絮眉眼一展,温声说道:"乖。"话音才落,走路的姿势顿时变得正常起来,不多久就走远了。 身后,一室死寂。 "这孩子,也没人说是她绊倒了孙嬷嬷,她做什么如此?"冯氏无奈地道,将一室的死寂打破,"连怪力乱神之语都诨说出来,可真不像话。等明日教养嬷嬷来了,一定好好教教她,改改她的怪脾气。" 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充满了包容与疼爱。然而仔细听去,却能发现其中的紧张与不自然。 江子兴听完,没有说什么,站起身道:"教养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公务繁忙,不必事事跟我汇报。"说完,抬脚走了。 冯氏愣了一下,张口想唤住他,眼神微动,又闭上口。一笑起身,恭送道:"老爷慢走。"等江子兴的身影不见了,脸庞瞬间变得阴冷,坐回座位,冷声道:"叫孙嬷嬷过来!" 她倒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孙嬷嬷来了,两边脸颊仍能看得出红肿的痕迹,一见冯氏便跪下了,满脸羞愧地道:"老奴愧对夫人的吩咐。" "究竟怎么回事?"冯氏直接问道,"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 孙嬷嬷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旁人可能听不出来,但她伺候冯氏多年,冯氏每句话、每个字的含义,她都听得出区别。 冯氏问的是"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而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可见,冯氏并不确定江絮做了什么。 以冯氏的精明,委实少见。 "回夫人的话……"孙嬷嬷低着头,按照江絮教给她的话,用一种疑惑又不确定的声音说道,"老奴在芙蓉院里,走路总是跌跤,像是……像是……" 冯氏紧紧盯着她,右手扳紧了椅子扶手:"说!" "像是……"孙嬷嬷打了个冷噤,抬头看了冯氏一眼,一咬牙说道:"像被人抱住了腿!" 这样的鬼话,冯氏能信?孙嬷嬷心里止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 她不想跟冯氏扯谎的。可是,江絮拿了她惦记多年,始终无法释怀的事勾她。她,她无可奈何。 然而,对冯氏的淫威的惧怕,令孙嬷嬷心中紧张难抑,猛地伏下去,砰砰磕头起来:"老奴年纪大了,办事不利索,误了夫人的计划,请夫人处置。" 好半天,头上一片静悄悄。 孙嬷嬷的额头上逐渐冒出汗来。 在孙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冯氏的眼神充满阴郁。右手握住椅子扶手,力气大得指节都发白了。 她不是不怀疑孙嬷嬷。御下多年,冯氏深知一个道理,下人的衷心都是有前提的。当诱惑足够大时,背叛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件事,冯氏却能够肯定,孙嬷嬷没有背叛她。因为,孙嬷嬷根本不知道那件事。 江絮也不可能知道。 冯氏想不通——江絮为什么说看到了振哥儿?就连振哥儿死的那日,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没有说错半分。孙嬷嬷又为何配合她说? 第14章 难道,世上当真有鬼? 想到此处,冯氏只觉脖子后面似乎拂过一阵冷风,顿时绷紧了身子。 世上绝不可能有鬼! 要么是振哥儿的那件事暴露了,要么是江絮和孙嬷嬷联合起来骗她! 冯氏的手指紧紧捏着扶手,眼神阴鹜。臭丫头的那番话,江子兴也听到了,他会信以为真吗? "夫人?"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冯氏抬眼看过去,只见孙嬷嬷还跪在地上,眼神一扫,看向屋里的丫鬟们,淡淡说道:"都是死的吗?怎么还叫你们嬷嬷跪在地上?" 孙嬷嬷忙道:"不敢劳动姑娘们。"自己双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下,说道:"夫人让我敲打那个丫头,老奴按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只不过……" 冯氏眼神一闪:"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用。"孙嬷嬷皱了皱眉,"老奴一说,她便露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说得重了,她便开始哭,怎样激她都不生气。" "没用的东西!"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只见门口,江予彤迈步进来,一脸不屑。 她方才听说孙嬷嬷似被江絮整治了,便过来瞧一瞧,哪知才进来便听到孙嬷嬷的话,顿时十分不屑。 "嬷嬷的脸是怎么回事?不是被人打了吧?"走得近了,看清孙嬷嬷的脸,江予彤怀疑地道。 孙嬷嬷连忙摆手:"都怪老奴不中用,眼睛不好使,一路跌了几回。" 冯氏自己一肚子阴私,却最不喜女儿学这些。谁敢在江予彤面前提这些,她定要狠狠发落的。 "哼,你们只管瞒着我吧。"江予彤也不是傻的,只不过她也懒得理会这些。往旁边一坐,逗起冯氏屋里的鹦鹉来。 有江予彤在这里,许多话不便再说。冯氏看着一脸羞愧的孙嬷嬷,温柔笑了笑:"嬷嬷不必在意。既然那丫头如此软弱,倒也叫人放心许多。" 眼底满是不屑,比陶氏还没用,早知她是这般怯懦的,倒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没得沾一身腥。 想到江絮在江子兴面前说的那些话,以及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走路姿态,眼神又深了深。 "竟没见过这样没用的!"孙嬷嬷抬头看了冯氏一眼,脑中浮现芙蓉院中江絮似笑非笑,有恃无恐的样子,违心说道:"老奴才不过说了两句,什么词儿都没来得及用呢,她就哭天抹泪的!" 听到这里,冯氏有些纳闷:"她从小长在那种地方,按说没少挨白眼才是,怎么才说两句就受不了,跟没吃过苦似的?" "老奴也觉得奇怪。"孙嬷嬷说道,"徐管事回来时,说是亲眼看到易妈妈拧她,她一声不吭,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惯的。老奴给她换衣裳的时候,也打量了她的手,粗糙有老茧,真个儿就是做惯粗活的。" 冯氏若有所思:"嬷嬷记不记得她刚下轿子的时候?那张小脸一露出来,满院子的下人都盯着她瞧。虽然又蠢又丢份,但那双眼睛一扫一瞄,却是风情无限,我瞧着嫌弃她的人不多,怜惜她的倒不少。" 江絮生得太好了,不仅继承了陶氏的美貌,而且青出于蓝。一张脸蛋,白里透粉,细腻无暇,没几个人比得上。 "哼,漂亮有什么用?"不等孙嬷嬷说话,坐在一旁逗鹦鹉的江予彤开口了,轻蔑地道:"长得再好,也不过是替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给江家谋利的一条狗。" 江予彤的相貌随了冯氏,十分娇俏可爱,长年的养尊处优,使她身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娇宠气息。然而提起江絮时,口里满是不屑,便使她多了三分刻薄。 "彤儿,这种话可不要在你爹面前提起。"冯氏听罢,不禁嗔道:"给你爹听见了,必要训斥你。你爹有多骄傲,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江予彤随口道,"我又不傻,怎么会在爹面前提?" 冯氏又骄傲,又无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啊你,就知道顽。若不是你不学无术,养成这副臭脾气,以咱们家的权势,送你当个皇子妃也使得。偏你不肯,没得白白便宜那个死丫头。" 江予彤一听,甩开鹦鹉起身道:"皇子妃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安宜表哥,嫁到冯家去,看谁给我气受?" "不害臊。"冯氏听罢,顿时好笑起来,"不过,你虽然不学无术,脑子却是不差的。不错,咱们家的权势已然如此,凭你爹的才华,过些年再进一步也是有的,做什么皇子妃?没得受折磨。何况,那几位皇子可没个好相与的,哪里比得上你安宜表哥知根知底,又体贴温柔?" 江予彤终于脸上涌起羞涩:"安宜表哥明日休沐,定会来看我,我先去准备衣裳了。" 一跺脚跑了。 "嬷嬷也回去吧,今日辛苦了。"等江予彤的身影不见了,冯氏的温慈也消失不见,看向孙嬷嬷淡淡说道,"今日的事情,多半就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嬷嬷不要多想。回去后,好好观察那个丫头,即时禀报给我。" 第15章 孙嬷嬷垂了垂眼,动身要走,犹豫了下,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心:"若真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那她也太贼了,夫人绝不能小觑!" 冯氏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嬷嬷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说罢,站起身道:"扶我进屋,累了一天,脑仁疼。" 在大丫鬟的搀扶下,往里屋去了。 孙嬷嬷目送冯氏进了屋,也退了出去,往芙蓉院去了。 一路上,脸色很是不好。 江絮究竟怎么迷惑的冯氏?她让自己对冯氏撒的谎,又是什么意思? 芙蓉院里,江絮躺在床上,半阖眼眸,嘴角微微上扬。 冯氏不是自诩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吗?等她揭出这档事来,看江子兴还敬不敬她? 冯氏是一个特别爱热闹和聚会的人。每次各府夫人们聚会,冯氏总是以谦虚的口吻,表达江子兴既不纳妾又不弄通房,她就是想搞阴私也没有机会,手上干净得连一只蚂蚁的性命都没沾过。 除此之外,冯氏还会旁敲侧击,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府里一应事务不论大小都是她做主。上无婆婆压着,下无妾侍扰着,没有一个人给她添堵。每每说时,满脸的幸福喜悦,让其他人又唏嘘又羡慕,又暗暗嫉妒。 别人越嫉妒,冯氏就越开心。 江絮半阖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有朝一日,被所有人都唾弃、鄙夷、讥笑时,不知冯氏是什么心情? 手指微抬,握住胸前的一只小巧锦袋,是雪莲送她的,绣功十分精致。里面藏着江絮珍而重之的,陶氏的一缕头发。 "老奴见过大小姐。"一阵脚步声响起,江絮抬头,只见孙嬷嬷回来了,站在床前一脸不善地看着她。 江絮收回心神,一笑说道:"夫人没有难为嬷嬷吧?" 孙嬷嬷沉着脸道:"托大小姐的福。" "客气什么?"江絮微笑说道。 好不淡然的模样,令孙嬷嬷噎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问道:"大小姐何时告知老奴外子的事?" 江絮睁眼朝她瞧了过去,似笑非笑:"告诉孙嬷嬷,然后孙嬷嬷转头跟夫人告发我吗?嬷嬷觉得我很傻?" "大小姐当然不傻!"孙嬷嬷咬牙说道,"但是老奴也不傻。大小姐如此遮遮掩掩,莫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糊弄老奴的?若是如此,可就别怪老奴在夫人面前不能替大小姐隐瞒了!" "嬷嬷若是不信,只管跟夫人告状就是。只不过,如此一来,李玉荣与乔氏的下落,嬷嬷就再也别想知道了。"江絮淡淡说道。 孙嬷嬷的脸色登时一变,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乔氏?他跟乔氏在一起?他们竟然过了半辈子?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江絮微笑道:"是真是假,嬷嬷心中自有判断。我要休息了,嬷嬷请出去吧。"说罢,闭上了眼睛。 孙嬷嬷站在床前,仍旧一脸不信,喃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仍跟那个贱人在一起!他怎会是长情的人?" 良久,喃喃声才停了,一阵虚浮趔趄的脚步声后,屋里恢复了平静。 江絮睁开眼,唇角讥讽地勾了勾。 李玉荣是孙嬷嬷的男人。当年孙嬷嬷本是良民,产下一个女婴后不久,男人便跟一个姓乔的女子跑了。孙嬷嬷为了养育女儿,不得不卖身为奴。她针线活好,有幸卖入冯府,很快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只不过,一直对李玉荣念念不忘。 后来有一天,孙嬷嬷偶遇李玉荣,巧的是乔氏也在,孙嬷嬷才知他们一直在一起,顿时气上心头,发疯起来。被李玉荣一脚踢飞,回去后不久便气绝身亡。 当时江絮与燕王坐在马车上,恰巧遇见这一幕。那时的她已经发现冯氏的歹毒,对孙嬷嬷这个爪牙也无好感,不仅没有派人照顾孙嬷嬷,反而让人拿了赏钱给了李玉荣。 捏着挂在胸前的锦袋,江絮阖上眼眸。 她会让世人知道,冯氏的歹毒心肠。 她会让江子兴知道,他如何错失了此生唯一的儿子。 狗咬狗的好戏,她几乎迫不及待了。 傍晚时分,江絮醒了。 屋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透进来,洒下一片橙黄。 外头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偶尔夹杂几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小丫头们在玩翻花绳。 江絮掀被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整理起形容来。 不多久,外头走进来一个小丫头,是前头派来喊江絮吃饭的。小丫头看见江絮梳着一头歪歪扭扭,不伦不类的发型,戴着无数金银首饰,钗环簪子步摇等插了满头,立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外头玩的小丫头们听见声音,陆续跑了进来,见到江絮的模样,亦是噗嗤笑出来。 江絮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发生什么事,你们这般开心?" 第16章 小丫头们愈发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捂着肚子,挤眉弄眼,没一个人看见江絮嘴角的讥色。 终于,小丫头们笑够了,一个穿着半旧绿色衣衫,打扮朴素的小丫头上前:"大小姐不该这般……" "大小姐的发簪歪了,奴婢帮大小姐扶一下。"一个穿着八成新的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手肘一弯,捣开穿绿衣的丫鬟,上前在江絮的头上做模作样地摆弄一番,然后道:"扶正了,大小姐跟奴婢走吧,前头就快开饭了,夫人叫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好。"江絮微微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穿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江絮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转动目光,余光瞥了一眼穿半旧绿色裙子的小丫头。但见穿着半旧绿色裙子的小丫头微微蹙着眉头,眼中隐见忧色,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这个小丫头倒是面生,前世没怎么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收回视线,江絮看向前面带路的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生得细皮嫩肉,看起来不像做粗活的样子。身上穿的裙子有八成新,腰间系了一条银红色汗巾子,细手细脚,看起来伶俐可人。 "奴婢叫柳枝。"小丫头脆声说道。 江絮的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又说道:"你穿的比她们都好,只料子就不一样,你是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吗?" 听到前半句,柳枝眼中闪过得意。待听到后半句,神情有些变了,似不甘似向往:"大小姐不知道可不要乱说,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我瞧着你这般可爱伶俐,日后必然能做大丫鬟的。"江絮听罢,一脸认真说道。 柳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觉得不对。然而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直到来到前院,江絮走进屋里,柳枝才恍然回过味儿来,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江絮的意思是,她一辈子只配当个丫鬟,最多不过是个大丫鬟? 呸!一个养在外面的野种罢了,不过是夫人一时垂怜才能当上大小姐,凭什么奚落她?柳枝恨恨咬唇,抓了一把树叶子,撕成稀碎。 "你头一天回来,一应规矩,暂时不要求你遵守。打明儿开始,便有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到芙蓉院指导你的礼仪。你要听从礼仪嬷嬷的话,明白了吗?"江子兴说道。 江絮点点头,小声回答:"是,老爷。" 江子兴的眉头微微舒展一分,没有没规没矩地喊他"爹",看来倒是个懂事的:"开动吧。" 江絮慢慢拿起筷子,却不急着动,而是看向坐在旁边的江予彤。看了一会儿,才捏着筷子,伸向盘子。 吃到一半,江子兴无意中看过去,只见江絮坐得板正,握着筷子的姿势也很优雅,并不是想象中的没规矩。就连肩膀抬的高度,都十分标准,不禁大为讶异:"从前有人教过你用餐礼仪?" "回老爷,并没有。"江絮放下筷子,小声答道。微微抬眼,看向江予彤,而后垂下头小声说道:"我见二小姐是这样吃饭的,便也这样做了。" 江子兴更加讶异了:"你只看一遍就会了?" 此时,冯氏和江予彤都停下用餐,朝这边看过来。 江絮低下的脸上,带有一分羞涩,小声说道:"我记东西很快。" 江子兴挑了挑眉:"哦?有多快?" "之前孙嬷嬷带我去芙蓉院,指着牌匾上的字给我看,我立时就记住了。"江絮拧着衣袖,小声说道:"老爷若不信我,可以叫孙嬷嬷来。" "你学什么都很快?"江子兴来了兴致,放下筷子,往椅背上靠去,"除了芙蓉院这几个字认得之外,你还认得什么字?" 江絮微微抬头,羞涩地道:"回老爷,我还认得花月楼三个字。"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眼睛晶亮:"我日日见着花月楼三个字,我能写出来一样的笔迹!" 花月楼,花朵为媒,月色风流,任谁听了,也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住口!"江子兴立时黑下脸,"这几个字,以后不许再提!" 江絮吓住了,脸色发白地道:"老爷,我说错话了吗?" 楚楚可怜的神情,衬着她明媚的小脸,格外动人。偏她梳着一头歪歪斜斜的头发,又插着乱七八糟的钗环,倒破坏了那份动人,显得滑稽可笑。 江子兴的脸色,黑中隐隐发青,不能更难看了。 江予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冯氏到底顾忌着些,没有笑出声,只是眼底蕴着掩不住笑意。江予彤素来无所顾忌,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江絮是这么个出身!亏得冯氏和孙嬷嬷她们还瞒着她,江予彤一边笑得厉害,一边眼底满是鄙夷。 一声声肆意笑声中,江絮逐渐抿起唇,手指绞着衣袖,低下头去。坐姿也不再如方才笔直了,腰背亦佝偻起来。 第17章 落在冯氏眼里,笑意愈发浓厚:"是谁给大小姐打扮成这样的?真是该死,钗环步摇能一起用么?还有这是什么发式,没得跟下三滥地方出来的东西似的!" 江絮垂着的眼睛,深了深。 一滴滴清泪,从江絮的眼眶垂落,滴在她无措之下搭在膝上的手背上。 不多时,两只手背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湿湿的。 一声声低低的抽噎,夹杂着委屈,响彻在屋子里。就连江予彤的大笑声,都压不住了。 "哭什么哭?"江予彤顿觉扫兴,瞪起眼睛道:"我还没怪你学我吃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以为哭就没事了吗?" 江絮耷拉着肩膀,瑟缩了一下,脑袋埋得更低了。 "我不是故意学你的。"江絮低着头,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我只是不想出丑。我以后,都不学你了,行吗?" 可怜兮兮的模样,落在江予彤的眼里,顿时没了心情。 江絮抽抽嗒嗒地耸动着肩膀,冯氏看了,不禁眯了眯眼睛。孙嬷嬷说得没错,这死丫头,真是爱哭。 这倒有些难办。冯氏眼神微深,她本想激怒江絮,让她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惹恼江子兴。最好说些花月楼的事,江子兴最不爱听那个,到时她稍一撩拨,江絮再也不可能得到江子兴的喜爱。 可惜,江絮只是哭,哭得虽然狼狈,却也不会惹江子兴厌恶。 "来人,把给大小姐梳头的人叫来!"冯氏脸上一沉,一声令下。 不多时,一名穿着半旧的绿色裙子的小丫头被带上来。 "叫什么名字?大小姐的头发是你梳的?"冯氏问道。 小丫头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阵仗,小脸有些发白:"回夫人的话,奴婢叫杏儿,负责给大小姐梳头发。" "就给大小姐梳这种发式?"冯氏一拍桌子喝道。 杏儿被吓得浑身一颤,扭过头来看向江絮,只见江絮顶着一头歪歪斜斜的头发,上面插满了钗环珠玉配饰,滑稽之极。咬了咬唇,说道:"大小姐的头发,不是奴婢梳的。" "不是你?难道你不是给大小姐梳头的丫鬟?"冯氏冷道。 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身边有大丫鬟小丫鬟无数,有管着衣裳的,有管着首饰的,有专门梳头的,有只做衣袜鞋子的,不一而足。身份越尊贵,身边的丫鬟数目就越多。 跪在地上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丫鬟,便是给江絮梳头的。也是试图给她重新梳头发,却被柳枝捣去一边的小丫鬟。 "奴婢是给大小姐梳头的丫鬟。"杏儿有些着急,无措地道:"但大小姐的头发不是奴婢梳的。" 冯氏冷冷地看着她比划,毫无感情地道:"如果大小姐的头发是你梳的,以你的手艺,足以撵出府去。如果不是你,你便是玩忽职守,该打板子!" 杏儿听罢,浑身一颤,一时着急起来,膝行两步上前道:"夫人,是柳枝,她不让奴婢给大小姐梳头的!" "柳枝是谁?府里的管事嬷嬷吗?"冯氏淡淡一句,便堵了杏儿的嘴。说罢,看也不看杏儿发白的脸色,对外面道:"来人!把这个做错了事还给别人泼脏水的丫头拖下去,执行家法!" "夫人饶命!"杏儿顿时瘫软在地上,满眼绝望。 江絮看着杏儿被人堵了嘴拖出去,心中微沉。 冯氏好手段。如果她不出声,任由杏儿被拉走,那么她在芙蓉院的威信便一落千丈,再也别想升起来。 如果她出声,留下了杏儿,那么她的手段便会暴露出来。暴露多少,全看冯氏的心情。 这就是冯氏,太师府的嫡女,尚书府的主母。前世推她入虎口,夺食之后,又抽了老虎一鞭子,令她丧生虎口的女人。 "我的头发不好看吗?"外头杏儿被拖远,呜呜声也逐渐模糊,江絮微微抬头,看向江子兴和冯氏说道,"可是我觉得还好?" 冯氏微微眯眼:"絮儿想给那丫头求情?" "不,絮儿不敢。"江絮低下头,"夫人既说她不对,她一定做得不对。只不过,杏儿没了,以后谁给我梳头?" 说到这里,抿了抿唇,抬起一双闪着希冀的眼睛:"夫人可以把柳枝给我吗?她长得漂亮,人又好,梳头我也喜欢。"说到这里,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发,"请夫人把她给我吧,放到我院子里做大丫鬟,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门外,听到这句话的柳枝,恨得咬牙切齿:"谁要跟你?我宁肯在夫人的院里做一个粗使丫头!" 此时,冯氏和江子兴的神色各异。 冯氏的眼睛微微眯起,死丫头似乎并非蠢笨无可救药。 江子兴的眼中则有些喜色。好,是块璞玉。不愧是他的种,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既聪明又听话,比江予彤还要合适些。 当初听了冯氏的话,没有打江予彤的主意,真是英明极了。思及此处,江子兴偏头朝冯氏投去赞赏的一瞥。 第18章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江子兴此时心情极好,"看起来也不似要紧的丫鬟,不如便拨到芙蓉院去,如了絮儿的意。夫人以为如何?" 江子兴都开口了,而且是在人前,冯氏能如何?况且,柳枝是孙嬷嬷的外孙女儿,也不是外人。 一笑说道:"既如此,便把柳枝拨给絮儿吧。只不过,她资历浅薄,年纪也不大,做大丫鬟却是不够格的。便调到絮儿身边,做一个梳头的二等丫鬟罢。" 江絮一脸欢喜,忙躬身道:"多谢夫人。" 余光瞥向外头,杏儿被拖下去的方向。 前世,她一进府便遭了江子兴的厌弃,被关进柴房里,并不知杏儿的下场。 既然杏儿为她着想过一回,她便试着救一救。 "你身为尚书府的大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金贵之极,万不能由着奴婢爬到头上。"冯氏一脸慈爱的模样,对江絮说道:"似杏儿那般惫懒又惯会耍心机的,不仅咱们府里有,别府也都有。只有你自己立起来,将她们收服,才会让府里安宁平和,一派兴旺。" 江子兴面带赞许,点了点头,看向江絮说道:"夫人教你的这番话,乃是金玉良言,你务必要记在心里。" "絮儿多谢夫人教导。"江絮站起身,对冯氏福了一福。 江子兴满意地点了点头。妻贤万事兴,老祖宗留下的话,再正确也不过。 "我从前在花月楼的时候,妈妈教训楼里的姑娘们,都是一天照三顿打。"江絮微微偏头,蹙眉沉思道:"姑娘们都很怕,也很听话。我也可以这样教训我院子里的奴婢吗?" 冯氏和江子兴不禁愕然,随即黑了脸。 江予彤却噗嗤一声,伏在桌上,乐不可支。 屋里头,其他伺候的丫鬟们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表情不一。 "我说过,不要再提那几个字,你是忘了吗?"江子兴厉色道,一双眼睛闪动着冷酷的光芒,"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过目不忘’?" 江予彤停下笑声,挑了挑眉,一脸兴味地朝江絮看过来。 她这个新来的"庶姐",倒是有趣。她倒要瞧瞧,江絮如何应付怒气冲冲的江子兴? "为何花月楼几个字不能提?"江絮咬着唇,一脸不解与委屈,"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来去去,繁华得紧,难道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江子兴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我从前觉着那里有些人不正经,可是想到老爷也去过,又觉着那是风雅之地。"江絮小心斟酌着道。 "老爷我何时去过那等地方?"江子兴大怒,一拍桌子喝道。 满屋子里顿时寂静得针落可闻,丫鬟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江絮也被吓了一跳,咬了咬唇说道:"老爷若不曾去过,哪里会有我?" 一句话噎得江子兴说不出话来。黑着脸看着江絮,目光沉沉,似有雷霆之怒在其中涌动,吓人得紧。 江絮触到他的目光,浑身颤抖起来,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江子兴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半分。 他倒并非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他素来好面子,如何肯在人前承认? 何况,陶氏并不是他在青楼认识的女子。而是…… 总之,不能跟江絮提就是了! 倒叫他白白落个混迹青楼的名声! "你记住就好!"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冷声说道。 恰时,下人将热过的饭菜重新端了上来,江子兴借此下了台阶。 冯氏温柔一笑,对江絮说道:"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不许你提,也是为你好。快别多想了,坐下吃吧。" 江絮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谢夫人。"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却没有马上开动,而是沉吟一下,抬起头问道:"夫人,我该如何管教院子里不听话的下人?" 冯氏听罢,眼神有些深意:"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只要不丢了府里的脸。" "絮儿知道了。"江絮微微一笑,扭头对外说道:"柳枝在哪里?叫柳枝进来。" 冯氏微微一挑眉头,握着的筷子又放下了。 江子兴也将光瞥了过来。 江予彤却没了兴趣,随意吃了几口,便道:"父亲,母亲,我吃好了,明日表哥要来,我还有功课没做完,我先回去了。" 江子兴转动视线,朝江予彤看过去。只见这个女儿生得圆润娇俏,像极了冯氏。不觉偏头,扫向江絮。但见江絮明媚动人,肌肤如雪,似是翻版的陶氏。 就没有一个像他的。 不,曾经有一个,生得极像他。 他给他取名振儿,意为子振父业,期望他率领江家更进一步。 第19章 可惜振儿不满两岁便夭折了。 想到这里,江子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彤儿告退啦。"虽然看到江子兴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江予彤也没往心里去,起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时,柳枝进来了。扭着腰,一脸不情愿,行了一礼:"大小姐叫奴婢?" 江絮微笑说道:"夫人把你给我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芙蓉院的人了。" "是,奴婢见过大小姐。"柳枝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心里郁闷得快要抓狂。 谁要跟她啊?她算个什么东西啊?没见夫人都调什么人过去吗?都是一些瞎眼瘸腿的东西。偶有个齐整的,偏不服从冯氏的话,这不就被冯氏杀鸡儆猴了? "奴婢以后会尽职尽责,伺候大小姐的起居。"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当着江子兴和冯氏的面,柳枝还没那个胆子作妖,面上规规矩矩地道。 江絮微微一笑,很是高兴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处置杏儿么?你过去等着,家法处置完之后,就将杏儿接回去,好生照顾着,我自有安排。" 柳枝愣住了,将杏儿接回去?那个不听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卖掉的,她接回去做什么? 而且,自有安排?真可笑,她不过是一个才进府的小野种罢了,老爷不喜她,夫人不待见她,就连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凭什么"自有安排"? 心里想着,面上便不禁带了几分出来:"奴婢才被分到芙蓉院,并不知道芙蓉院里还有没有空屋子,若是没有,将杏儿安置到哪里呢?" "孙嬷嬷管着芙蓉院,如何安排,你去找孙嬷嬷便是。"江絮说罢,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这些小事,不必事事都问我。无事了,你下去吧。" 柳枝听得睁大眼睛,江絮这是把她当成普通丫鬟,随意使唤了?一时气得头顶冒烟。 柳枝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在江子兴和冯氏的面前不敢做出轻狂模样,忍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退下了。 "杏儿被夫人家法处置一番,必然以为自己没活路了,我若这时救她一救,她必然从此以后心里只有我。"江絮羞涩地低下头,"从前我见……便是这样对待姑娘们,都很有用的。" 这番话既解释了她方才的用意,不惹冯氏猜疑,又表明了她其实心智不俗,学什么会什么。 唯独就是性子太怯懦。 看着江絮羞涩垂首,手指绞着衣袖的模样,江子兴心中感叹。方才的气已经消了大半,转变成了满意。 有个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儿,江子兴实在是太高兴了。想到不久前做的那些个打算,眼中渐渐冒出慈爱的目光:"絮儿做得不错。"转过头,对冯氏说道:"絮儿的性子太过怯懦,有失大家风范,还望夫人费心教导。" 冯氏眼神一紧,随即温柔笑道:"老爷放心罢,既是江家的女儿,我自当全力教导。" 江子兴听罢,好不欣慰。 几番波折,一顿饭才落罢。下人撤了桌子,恢复了厅里原来的模样。 江子兴坐在上首喝茶,对站在一旁的江絮说道:"我打量着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懂得。比如,你从小养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渐渐好了才接回府里。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再给我听见一回……哼!" 他做官多年,一身官威极是凌厉,此番刻意显出来,便如有形的波涛,汹涌而来,压迫得人呼吸都艰难起来。 江絮微退半步,低声说道:"是,絮儿省得了。" 江子兴这才收回一身官威,放下茶杯,起身走下来:"跟我来。" 江絮对冯氏行了一礼,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来到江家的祠堂。 "跪下。"进门后,江子兴沉声喝道。 江絮垂下眼睛,提了裙角,在一只蒲团上跪了下去。 "向江家列祖列宗磕头。"江子兴沉声道。 祠堂中,缭绕着檀香的味道。江絮抬头,只见一只只牌位摆放在上头,沉寂无声。无形之中,散发出一种阴气森森的气息。一时间,周身仿佛卷过一道凉意。 "江絮给列宗列宗磕头了。"顿了顿,江絮便弯下膝盖,伏身拜下。 只听江子兴说道:"向列祖列宗起誓,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如此毒誓,哪怕是第二次听到,仍旧叫江絮不禁一颤,按在地面上的手指蜷起,扣住坚硬冰冷的地面。 这是为人父应该说的话吗?她今日才回府,他便叫她发此毒誓,也不怕吓坏她? 也就是她了,没有母亲庇护,孤身一人落入他手里,他才敢如此折辱。江絮的眼中掠过一道讽色,他敢叫江予彤发此毒誓吗?母亲是太师府嫡女,江予彤从小就是骄纵恣意的性子,江子兴敢对她说这样的话,看她不告到太师府去? 第20章 "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江絮直起身,目光望向案上的一只只泛着幽暗光泽的牌位,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意味,"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前世她发此毒誓时,心里在想,她是江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做损害江家利益的事,除非江家先对不起她。 后来,一桩又一桩事件,令她明白过来,从始至终江家都对不起她。 已是燕王妃的她,要对付江府并不是难事。不过是念着生恩,以及陶氏的尸骨尚安葬在江家祖坟,才没有动作。 可笑他们倒不肯放过她。想到那一剑穿胸的冰冷与痛楚,江絮顿时心潮起伏。 梨香那个小蹄子,就该撵了她,不该看她老实可怜就留在身边。最终还是倒向冯氏,咬了她一口。 "好了,起来吧。"江子兴开口打断了江絮的回忆,"记住,你是江府的大小姐,永远都不许失了江府的脸面。" 江絮低头应了一声:"是,老爷。" "还有,你虽然年长,却是庶出。"江子兴又道,"彤儿年纪比你小,但是嫡女,你要尊重礼让于她,明白了吗?" 江絮掐了掐手心,强压下涌起的怒火:"是,絮儿明白。" 江子兴满意地点点头:"走吧,不要打扰了先人的安眠。" 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就走了? "啊!"忽然,江絮口里发出一声低呼。 江子兴的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怎么了?" 待看清江絮的情形后,不禁拧起眉头。只见江絮的身子拧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上身前倾着,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后面的那条腿伸得直直的,脚底紧紧贴着地面,仿佛被什么吸住,拔不出来。 "不要闹了,快松开。"江絮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挣着腿。但不论她怎么挣,都仿佛有什么抱住她的腿一般,死活挣不开。 这番情形就跟白日里在前院看到的一模一样。江子兴的眉头深深拧起,看向江絮喝道:"你搞什么名堂?" "老爷,不是我。"江絮咬了咬唇,又着急又委屈,弯下腰去拨腿边的空气,"振哥儿,你不要闹了好么,我要回去了,老爷都生气了,改日我陪你玩好么?" 江子兴听罢,顿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振哥儿?! 江子兴的身子僵住了,随即大步上前,握住江絮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什么振哥儿?" "老爷,我……"江絮却没有马上就说,而是咬着唇,十分犹豫。 江子兴握着她肩膀的手加大力气:"说!"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江絮是不敢说瞎话的。 才怪。 "老爷……"江絮仿佛被吓坏了,明媚的双眸中噙满泪水,低头看着腿边的空气,小声说道:"就是振哥儿,他喜欢我,叫我同他一起玩。白天也是他,逗了我又逗孙嬷嬷,害得孙嬷嬷摔了脸。" "他长什么模样?"江子兴听到这里,眼睛眯了眯,两束犀利锋锐的目光朝江絮扫过去。 "振哥儿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上面绣着百福,脖子上挂着一只金锁项圈,眉心点着一粒朱砂,扎着一根朝天髻。"江絮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道。 江子兴听罢,心跳顿了一下。不错,正是振哥儿当年的打扮。胸腔里不禁飞快跳动起来,因着太过紧张,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在哪里?" 当年振哥儿夭折时,江子兴只觉得可惜,并不觉得如何悲痛。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他和冯氏早晚会有嫡子的。 不料,一年年过去,同僚们的儿子都成了材,甚至孙子都绕在膝下,他却再无半点子嗣消息。江子兴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羡慕之极。当年的丧子之痛,便如酒一般发酵酝酿,逐渐成为不可触摸的伤。 "他一直抱着我的腿。"江絮小声说道,一边踢了踢腿,像要把什么甩下去。 江子兴急忙松开她的肩膀,低头往她僵直不动的腿上看去。只见除了一片空气,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有些失望,又看向江絮道:"他可看见我了?" 在江子兴看不见的地方,江絮的嘴角勾了勾,目光一掠,往腿上看去:"振哥儿?老爷在问你话呢?你有没有话想跟老爷说的?" 江子兴紧紧盯着江絮腿边的空气,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用低低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振哥儿?你有什么要对爹爹说的?" 事已至此,江子兴已经完全相信了江絮的话。 因为江絮根本不可能知道振哥儿。她从小长在花月楼,根本没接触过外面,如何能得知江府的事情? 若非"亲眼"所见,江絮如何能准确说中振哥儿的穿着打扮?所以,对江絮看得见"鬼",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江子兴都深信不疑。思及振哥儿未曾夭折时,也爱抱着他的腿撒娇,一时喉咙都哽了:"振哥儿,还吃桂花糖吗?" 第21章 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和。对江絮从没有过,对江予彤也从没有过。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还有不甚明显的怨恨。 "啊!"忽然江絮踉跄一下,仿佛被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在地:"振哥儿,你推我做什么?啊,你怎么哭啦?" 江子兴愣了愣:"振哥儿哭了?他为何哭?" "他说,他再也不吃桂花糖了。"江絮蹲下去,对着空气好生安抚一阵,才起身说道。 江子兴愣了一下:"不吃桂花糖了?" 振哥儿生前最爱吃桂花糖了,每日都离不得。去的那一日,口里还噙着一块。 "振哥儿,你怎么不吃了?"江絮对着空气,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软声发问一通,然后转过头,眉头轻蹙说道:"老爷,振哥儿不肯说,一问便哭。" 江子兴不由想起十年前,那个像极了他的小小身影。一时间,满怀惆怅。又听少女温软的声音缓慢劝慰,不知不觉蹲下去,劝慰起来。 等在外头的下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爷疯了!"一人低声说道,"快去禀报夫人!" 正院,冯氏已经卸了妆容,靠在床上等着江子兴回来。 江子兴久久未归,冯氏已经等得不耐,正要派人去问,忽听外头大丫鬟珊瑚的声音响起来:"夫人,老爷身边的长平传话过来。" "说什么?"冯氏的声音从帐幔里头传出来。 珊瑚说道:"说老爷和大小姐在祠堂里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并且……"说到这里,珊瑚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帐幔上映出的曼妙身影,才继续说道:"老爷和大小姐的口里,时不时唤一声‘振哥儿’!" "唰!"冯氏撕开帐幔,一张森寒遍布的脸庞露了出来,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珊瑚被她声音里的森寒,震得身子颤了颤,连忙收回心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才抬起头,有些害怕地道:"夫人,难道大小姐真的具有通灵眼?" "呸!"冯氏啐了一口,随即冷笑起来,"我不知她是从何知道的振哥儿,但世上绝没有鬼!" 不过是接个野种进府,替彤儿挡一挡霉头,没想到接了这么一个东西进来!冯氏娇美的脸在烛光下显得阴气森森,冷笑一声:"我倒要瞧瞧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放下帐幔,躺回床里。想了想,掀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拿了粉饼扑脸。 若那个有心计的东西,当真给江子兴使了眼药,少不得她要挽回一下。 准备充分总不会错。冯氏看向镜子里,神情憔悴,我见犹怜的娇美面孔,满意地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见江子兴回来,冯氏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珊瑚又进来:"回夫人,那边传来话,说老爷抱着大小姐回芙蓉院了。" 抱着江絮,回芙蓉院了?!冯氏听罢,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江子兴连江予彤都没怎么抱过,不过是一个野种,竟被江子兴抱回院子里?真给她长脸! "回夫人,老爷在芙蓉院里,陪大小姐说话。"不多时,珊瑚又进来禀报。 贱丫头!冯氏气得捶床,一脸狰狞:"臭丫头倒是好本事!"比陶氏那个贱人厉害几分,竟能讨得江子兴的喜欢! 不过,她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冯氏冷笑一声,若撒娇卖乖就能得到江子兴的喜欢,那江子兴的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 想起前些日子江子兴的打算,冯氏狰狞的脸孔慢慢平复。不过是送入虎口的诱饵,这时越得意,到那时就越痛! 望着帐幔外面,摇动闪烁的烛光,冯氏的嘴角勾了起来。 "回夫人,老爷回书房睡了。"夜深后,珊瑚走进来,声音低不可闻。 冯氏猛地坐起来,抓过被褥,用力撕了起来!江子兴从没睡过书房! 贱丫头,小瞧她了! "老爷慢走。"芙蓉院里,江絮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江子兴离去的背影,神情孺慕而不舍。 江子兴迈着步子往外走,右边肩膀僵直着,闻言说道:"振哥儿还在我肩上吗?" 江絮微微笑道:"在呢,振哥儿在玩老爷的头发呢。" "哦?"江子兴的身子更加僵硬了,声音却透出喜意,左手微微抬起,想要摸一摸右边,又怕吓到谁似的,慢慢放下来,迈动步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出了芙蓉院,小厮长平凑过来道:"老爷,夫人身边的珊瑚姑娘来问过几回了。" 往常江子兴听了这话,必加快脚步往前走,然而这回,他僵着半边身子,只是慢吞吞地走着:"知道了。" 长平犹豫了一下,以为江子兴没听清他的暗示,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 江子兴眼也不抬,僵着半边身子往前走,随口说道:"老爷今晚睡书房,你去夫人房里传一声吧。" 第22章 长平愣住了,这么多年来,老爷何时睡过书房?叫夫人怎么想?张口想问,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今夜没有风,哪来的凉意?长平纳闷,回头看了看。 这一回头,只见芙蓉院的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姣好明媚的面上,偏生着一双冰寒冷酷的眼睛。长平愣了愣,一股异样从心底升起:"大,大小姐?"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江絮微微一笑,方才冰寒冷酷的模样顿时化去,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抬手朝前面一指,"老爷已经走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长平扭过头,只见江子兴的身影没入深深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起来。他揉了揉眼,再看芙蓉院门口,江絮仍旧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心里嗐了一声,扭头拔腿朝江子兴追上去。 才跑了两步,背后又传来一股寒意,长平停下来,回头看去。这一回,芙蓉院门口,空无一人。 一时间,长平头皮发麻起来。眼前闪动着两张面孔,一张眸中森寒,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般,一张怯懦柔弱,说话从来不敢高声。 哪个是错觉? 又或者,全都是错觉,那里根本就没人? 一层层麻意爬上头皮,越积越高,想到江子兴自从祠堂出来,便变得古里古怪,张口闭口都是振哥儿……长平低叫一声,拔腿就跑。 芙蓉院里,江絮的嘴角轻轻上扬。迈步踏上台阶,往屋里走去。 "大小姐,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一个小丫头迎上来,满眼恭敬:"热水已经烧好了,现在便端上来吗?" 江絮微微一笑,小声说道:"好呀。" 小丫头便迈动小碎步急匆匆下去准备了。 另有两个丫鬟迎上来,扶着江絮进屋,为她宽衣卸钗环。动作轻缓,神情殷切。 江絮的嘴角上扬,弧度又加深一分。 前世,江絮进府的第一晚,饿着肚子在柴房睁着眼睛耗到天亮。 第二晚,又挨了一巴掌,被关进柴房。原因是进祠堂后,江子兴教训她的时候,又拿出陶氏来说。用词之刻薄,言语之恶毒,丝毫不输于孙嬷嬷。江絮忍不过,同他争执起来,又被江子兴打了一个耳光,关进柴房。 自此失了下人的尊敬,所有人都敢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而冯氏和江予彤院子里的下人,甚至敢当着她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大小姐,请净面。"一块雪白的毛巾递了过来,散发着花朵的微芬,托在一只算得上白净的手上。 江絮接过毛巾,只觉温度适宜,捧起来擦过脸和手,又递了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叫梅香,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梅香接过毛巾,丢进水盆里,一旁小丫头捧着盆下去收拾了。梅香则引着江絮坐到梳妆台前,拧开一盒胭脂膏子,抠出一块雪白的膏子,合在手心捂热了,细细给江絮涂抹起来。 一边涂,一边道:"这叫牛乳膏,涂在脸上滋润又不油腻,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涂这个。"梅香生着一张没有攻击性,但又绝对精致的脸,是一种低调的美丽。 就如同她的人,精明而不招恨。 江絮想起前世,在她四下遭受嘲笑的时候,梅香从不跟众人一起,但也不示好。直到她的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梅香的态度才变得热切一些,但也绝对比不上现在。 江絮忽然觉得有趣。 "你是我的大丫鬟?"江絮微微抬脸,配合梅香给她涂牛乳膏。 贴身丫鬟,便是大丫鬟了。因为其他人等,是没有资格贴身伺候的。但江絮今日才进府,自然是不知道的。 梅香听了,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视,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大小姐,奴婢便是您的大丫鬟。不仅奴婢,还有梨香也是。" "哦,梨香?"江絮转眼看向另一头,只见一个生得平平的丫鬟从床前回过身来,对她福了福身,而后又转过身去,铺床、整理柜子。 与记忆中那张老实可怜的脸,一模一样。江絮的眼神紧了紧,随即收回视线,看向梅香道:"柳枝呢?怎么不见她?我让她接杏儿回来,办得如何了?" 柳枝一早就回屋歇着了,此时要么躺床上睡了,要么坐床上吃果子呢。但是这些话却不能跟主子说,没得有搬弄是非的嫌疑。 梅香面色不改,收回手,拧上胭脂盒子,答道:"杏儿被接回来了,挨了二十个板子,半个月内下不来床的。她听说是大小姐救了她,感激不已,早在床上就磕了头,说等到能下床了就给大小姐磕头。" 江絮微微一笑:"你告诉杏儿,好好养伤要紧,其他事情等她好了再说。对了,你还没说,柳枝做什么呢?" 梅香动作麻利地拧上胭脂盒子后,小手在桌上一扫,捞起桃木梳子,就要给江絮梳头发。闻言,微微一顿,才道:"大小姐要见她?奴婢去叫她。" 第23章 "不必。"江絮微微一笑,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一会儿我睡觉的时候,叫她来就可以了。我很喜欢她,想叫她给我守夜。" 柳枝究竟没有过来,闻讯而来的是孙嬷嬷,脸上沉沉的,盯着江絮说道:"不知大小姐唤柳枝何事?" 孙嬷嬷才不信那些个鬼话,什么江絮喜欢柳枝,才向夫人要了过来。柳枝是她外孙女儿,她打小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脾性儿,她一清二楚。 "倘若柳枝有得罪大小姐的地方,还望大小姐直言。"孙嬷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很不客气,眼神也颇不善,"得罪之处,大小姐冲老奴来就是了。" 江絮半倚在榻上,伸着一只手,旁边跪坐着梅香,正给她修剪指甲:"嬷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心喜欢柳枝,她性子爽利直率,长得也好,我很喜欢和她说话。" 孙嬷嬷听了,不由多想了。 她是见过江絮本来面目的,又在江絮手里吃了暗亏,自忖清楚江絮的为人,绝不是表面上露出来的怯懦畏缩,因而提起了心,谨慎地道:"柳枝是个有口无心的,时常说话不过脑子,只怕冲撞了大小姐。老奴这便去教她,何时教好了,再让她来大小姐身边伺候。" "嬷嬷是不肯叫我舒心了?"江絮半垂下眼,脸上没了笑意,"我来到这府里,本来就没个亲近的人,好容易有个心眼里喜欢的,嬷嬷还要磨了去,是不想叫我开怀了?" 孙嬷嬷听了,心下琢磨起来。江絮为何非要柳枝不可?莫非要拿柳枝的短处,进而拿捏她,叫她成为芙蓉院的人?想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 她可不想如此。不说冯氏知道后,会如何收拾她。只说江絮不过是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小娘皮,骨子里都是不干不净的,凭什么叫她效忠? 心里闪过一丝轻蔑,孙嬷嬷微微抬起头,口吻中带了一抹意味深长:"大小姐若是一意孤行,那件事……老奴少不得要到夫人面前说两句。" 不就是李玉荣和乔氏两个贱人的下落吗?大不了她不要就是了! 看谁熬得过谁? "我不知道孙嬷嬷在说什么。"江絮掀起眼皮,瞅了旁边给她修剪指甲的梅香一眼,随即勾了勾唇角,"嬷嬷不妨仔细想一想,若你现在告诉夫人,夫人心里如何想你?" 孙嬷嬷听罢,不禁愕然,随即脸色大变。 冯氏不是慈善大度的人,假使知道她为了一己私心而欺瞒,只怕背叛的帽子就牢牢戴在她头上,再摘不下来了!不禁后退一步,指着江絮咬牙道:"你,你!" "既然嬷嬷不希望柳枝陪我,我也不是勉强人的人,那便算了。"江絮翻了个身,收回修剪完的那只手,放在眼前欣赏起来,将另一只手递过去,伸到梅香面前:"从今往后,梅香给我守夜罢。" 孙嬷嬷的脸色难看得厉害,指着江絮的手指抖个不停:"大小姐当真是好……好!"她毕竟是下人,无法说出太过分的话,何况江絮并不好欺侮,她也不敢。 视线一转,落到梅香身上,阴沉沉地盯住了梅香。若非这个丫头在这里碍眼,她也不至于许多话说不出口,白白吃了瘪。 莫非,这个丫头被江絮收服了?孙嬷嬷的脸色沉了沉,心里思索起来。如果把梅香卖出去,能否在冯氏面前讨个好? 孙嬷嬷还想回冯氏身边。冯氏是江府的主母,跟在冯氏身边,既有体面又有尊严。何况,江府这个干净得没有一个小鬼的地方,实在是安享晚年的好地方。 "梅香真是好手艺,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指甲能修剪得这样好看。"江絮举着手,对着灯光观赏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柔声赞叹道,"若没有梅香,我可怎么办?"说完,偏头看了孙嬷嬷一眼,这一眼,直是意味深长。 孙嬷嬷再次提起了心,飞快琢磨起来。江絮这一眼,是何意? 如果她把梅香卖给冯氏,江絮会如何?几乎一瞬间,孙嬷嬷就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为了保住柳枝! 若梅香没了,江絮身边就只有一个大丫鬟,少不得还要从二等丫鬟里提拔一个。提拔谁呢?毫不犹豫的,柳枝的名字浮现在孙嬷嬷的脑中。 咬了咬牙,孙嬷嬷低下头说道:"梅香姑娘好手艺。"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腰杆也直了起来,拿出掌院嬷嬷的架势,对梅香说道:"大小姐看重,是你的福气,一定要伺候好大小姐,知道了吗?" "是,梅香知道了。"梅香放开江絮的手,站起身来,对孙嬷嬷行了一礼。 孙嬷嬷看着她挑不出一丝儿错的举止,目光上移,落到梅香的脸上。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梅香生得不错? 调过来伺候江絮的丫鬟、小子,全都不是什么好的。一个个眼瞎耳背,都是些木讷得要死的。有几个齐整的,也是冯氏派过来的眼线。 心中思索着梅香往日的表现,孙嬷嬷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告退道:"天色不早了,大小姐歇息吧。" 第24章 江絮微微一笑:"嬷嬷也是,‘累’了一天,回去早些歇着吧。" 孙嬷嬷告退离去。 芙蓉院陷入一片静谧。 江絮上了床,放下帐幔,听着外头梅香也歇下了,眉梢轻挑,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梅香,想不想跟我?" 从前在花月楼时,吃过晚饭,江絮便歇下了,只为省几文油钱。 如今来了江府,作为二品大员户部尚书的府邸,即便不曾刻意奢华,亦不是小小的花月楼后院所能比的。府里头小道旁边每隔几步便挂上一只刻字灯笼,每个院子里头正屋檐下皆挂着一对明亮灯笼,哪怕是星隐无月的夜里,出了门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卧室里头,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摆在四下里,哪怕入了夜也明亮如昼。歇下时,亦不会悉数吹灭,总要留有几盏,方便主子们起夜或要水。 江絮不喜欢在黑暗中入睡,一早就吩咐了守夜的梅香留了两盏灯。微弱的光晕透过轻纱帐幔,影影绰绰,江絮仰面躺在床上,伸手点着帐幔上方的花纹,静静等待梅香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梅香的声音传来:"奴婢已经是大小姐的丫鬟了。" "呵。"江絮口里一声轻笑,也不否认,"你从前是谁的人?" 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梅香这次没多犹豫便回答道:"奴婢是江府的丫鬟,自然是老爷和夫人的人。" "以后呢?"江絮轻声问道,"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以后会是谁的丫鬟?" 梅香没有立时回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奴婢听从主子的安排。" "你也可以听从自己的安排。"江絮收回在空中虚点的手,侧过身子面朝外,透过轻纱帐幔,看向外面榻上卧着的身影。 梅香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来:"奴婢不敢妄想。" "呵。"江絮轻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想了吗?怎么我一试探,你反而不承认了?" 前世的时候,梅香可不是这般表现。从始至终,梅香扮演着一个木讷丫鬟的形象,从不多一句嘴,从不多行一步路。 而这回,梅香的热情恰到好处,看似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但只有聪明人才收得到她效忠的暗示。 恰好,江絮收到了。 "奴婢希望,从今往后,只有大小姐一个主子。"梅香的声音轻轻传来。 江絮心中暗暗叫好。 真是个聪明的丫鬟,这一句话,至少暗含三个涵义。 第一,梅香明确表示衷心,以后只有江絮一个主子。 第二,梅香祝愿江絮平平顺顺,坦坦荡荡,如此她才有机会一直效忠。 第三,不知多久的以后,梅香脱籍成了良民,再不会为奴为婢,江絮是她最后一个主子。 "祝你愿望成真。"江絮的眼中噙着一抹笑,轻声答道。 聪明人讲话,不需点透。 江絮自会护她,让她看清这份效忠的值得。 梅香也会尽力效忠,为了江絮许诺她的自由。 "我十分好奇,你为何选中了我?"江絮好奇问道。 别人对她热情,都是踩低捧高,见她得了江子兴的青睐,而上赶着捧她。梅香却不是那样的人,那么到底是看清她什么呢? "大小姐刚来芙蓉院时,与孙嬷嬷的对话,奴婢听见了。"梅香给了一个江絮没想到的理由。 江絮听罢,微微一怔。 她记得孙嬷嬷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去了。前世,莫非也是如此,梅香躲起来听到了她和孙嬷嬷的对话,才在后来一直明哲保身,不肯投诚? "你就不怕我对你也是表里不一,面甜心毒?"江絮挑了挑眉,问道。 梅香听罢,竟然笑了,隔着轻纱帐幔,看不清她的笑容,但是明显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大小姐,奴婢不是傻子。" 江絮愕然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变得凄凉起来。 "你不是傻子,我却是。"前世,她多傻啊。明明手握底牌,最该有底气的人是她。到头来倾尽一切,却落得那样下场的人,也是她。 略带凄凉的轻笑声落下,屋子里陷入寂静。 不多久,梅香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奴婢不会让大小姐犯傻的。" "噗嗤!"江絮被逗得笑出来,方才的那丝悲意,瞬间就被打散了,一下子伸出手,剥开帐幔往外头看去,"你以为本小姐真的很傻么?" 她说自己傻,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情。梅香又不知道,附和什么? 帐幔外头,不远处便是梅香容身的软榻,只见梅香曲着一条腿,另一只腿翘在上头,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好不逍遥自在的模样。搭在身上的薄被,被她的小脚踢得一晃一晃,就差没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了。若衔着,立时便是土匪大爷的模样。 第25章 江絮看得呆了。梅香此时也呆了,连忙抽出双手,伸直双腿,盖好薄被躺平了,埋怨起来:"大小姐突然掀开帐幔做什么?" "我若不掀开,哪知你是这样的人?"呆了片刻,江絮便回过神来,松了帐幔躺在床上,笑得打滚,"方才说你精明,眼下瞧着,不知说对说错了?" "总没有大小姐傻。"梅香听着室内的脆笑声不停,又见帐幔里头不停打滚的身影,渐渐有些恼了。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纵然心智聪敏,到底未脱天真心性,一时竟跟江絮犟嘴起来:"大小姐救杏儿做什么?没得让夫人惦记。" 江絮走的是低调柔弱路线,这样阴起人来才方便,又无迹无痕,谁也疑不到她身上去。但是救了杏儿,却是跟冯氏对着干了、又要来了柳枝,这路子走得委实蹊跷。 "我怕她惦记么?"江絮趴在被褥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捻着枕边的穗子,"我便是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放过我。倘我露个脸,至少老爷会多看我一眼。" 她当然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出彩了。 但她本来也没想一直柔弱下去。凡事没有两头好,她不能既无辜柔弱,让冯氏不把她放在心里,又机敏聪明,让江子兴爱她到心眼里。 在江府立足的根本,说到底是江子兴的看重。江子兴是个贪慕虚荣名声、权利富贵的人,只有她表现出巨大的潜力,江子兴才会下血本栽培她,不容旁人损她分毫。 哪怕冯氏也不行。 "可是大小姐……"梅香不知江絮心中所想,闻言有些犹豫,"府里人都知道,老爷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江絮听了,心里有些感动。 寻常的下人,哪怕是效忠了,也不敢这样坦白。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呢?就像孙嬷嬷想不到梅香会偷听一样,梅香也不知道隔壁有没有耳朵在偷听她。但是,她却敢说。 "表面上看起来,老爷都听夫人的。"江絮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以为,老爷为何接我回来?我从小在青楼长大,而非乡下的庄子上,若给人查出来,丢不丢他的脸?他情愿冒这个险,也要把我接回来,你以为是夫人的主意,还是老爷的主意?" 梅香听罢,惊得张大嘴巴,久久闭不上。 她不是个笨的,否则也不会选择效忠江絮。正因为她聪明机敏,才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惊得结结巴巴道:"这,不是夫人的主意吧?" 江絮勾了勾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犹如清晨初起的薄雾,冰凉凉的洒了满脸。 梅香听罢,没有多问,只是低声说道:"不早了,大小姐安歇吧。" 这才是江絮来到江府的第一晚。未来是前程似锦,抑或荆棘坎坷,谁也说不准。 唯能看清的是,只有经过挣扎拼搏,一路披荆斩棘,才有资格踏上似锦前程。 室内一片寂静。与花月楼充斥着喧嚣的夜晚不同,江府的夜晚安静极了。 江絮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就在不久前,她还可以抱着陶氏的手臂入眠。也不知,如今陶氏过得可好? 想到这里,慢慢抬起手,握住挂在胸前的一只锦袋。里头装着陶氏的一缕头发,江絮举起来,凑在鼻尖嗅了嗅,仿佛能嗅到陶氏身上的馨香与温暖,渐渐心中安定下来,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忽听"喀"的一声轻响,从屋顶上传来。江絮猛地睁开眼睛,朝上望去。隔着轻纱帐幔,只见上方似有一抹亮光闪过,随即归于黑暗。 "梅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江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梅香也没睡着呢,闻言笑了一声,说道:"应当是猫儿跑过去了。不然,大小姐以为谁伏在屋顶上偷听我们说话不成?" 江絮一想,也是。赧然笑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梅香早早醒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叫了热水,喊起另一个大丫鬟梨香以及一应小丫头们,才走进内室,来到床前轻声叫道:"大小姐,该起身了。" "几时了?"江絮睡得浅,几乎梅香才一撩起帐幔,便睁开了眼睛。 梅香麻利地挽起袖子,将两边帐幔挂起来,口里答道:"刚过卯时。" 江子兴和冯氏惯常在卯时两刻起来,江絮起身穿戴打扮至少要一刻钟,从芙蓉院走到正院脚程快了也要半刻钟。本来梅香还要早些叫的,想着江絮昨晚歇下时已不早了,便掐到这个时间才来叫。 室内已经点起了灯光,没有了轻纱帐幔的遮挡,统统透进床里头。所幸梅香点的灯并不多,也不很刺眼,江絮眨了几下眼睛便适应了,慢慢坐起身来。 "请大小姐安。"梨香带着一干小丫鬟也进来了,梨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套衣服,捧给江絮看,"大小姐要穿哪一套?" 江絮抬眼一扫,只见梨香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神情木讷得过分。任谁也想不到,她最后做得出那样的事来。 第26章 江絮随手一指鸭蛋青色印青莲荷叶的那一套:"这一身吧。" 梨香并着几个小丫鬟,便服侍着江絮穿好衣裳鞋袜。那边,梅香已经指着一干端着热水毛巾的小丫头站好,润肤的香脂也备好了。等江絮走过来,便拧了温热的毛巾递过去,给江絮净面。 一干大丫鬟、小丫鬟们,虽不是府里的精干人手,但也不是废物。毕竟,冯氏可不是善男信女,不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养废人。 众人极尽热情恭敬,虽然做不到冯氏身边的珊瑚等大丫鬟的精细,倒也伺候得江絮舒舒服服,没有出岔子。 一切都收拾齐备,只等柳枝梳头了。偏直到这时,柳枝仍没有露面。 "大小姐,时间等不及了,要不奴婢来吧?"梅香拿起梳子问道。 江絮点点头:"好。梳得用心点,别堕了柳枝的名声。" 听了这话,其他小丫鬟们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对视一眼,而后垂下头。 江絮这番话,对梅香而言,可谓十分不公平——若梅香梳得好,便是柳枝的功劳;若梳得不好,便是梅香的罪过。 就跟昨日的杏儿一样,白白挨了板子,被泼了一头脏水。 大小姐可真是个有手段的人,一干丫鬟的心中,纷纷升起这个念头。 昨日的事情明明是柳枝的不对,杏儿好心想要指出来,最后却是杏儿挨了板子,柳枝得了赞赏。大小姐没有为杏儿出头,只不过事后将杏儿捞了回来,倒成杏儿眼中的好人了。 "奴婢来迟了。"就在梅香梳好头发,将一根碧玉簪子插到江絮发间时,柳枝来了。进得屋来,福身行了一礼,"奴婢方才来时,听到杏儿在屋里叫人,因想到大小姐吩咐过,叫奴婢务必照顾好杏儿,便先去了杏儿屋里,才来迟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稍微用心一想,便知漏洞百出。 柳枝借口照顾杏儿才来迟了,但是她衣衫平整,丝毫没有拉扯过的痕迹,况且神情平静,面上不见汗迹——杏儿并非不知轻重的丫鬟,在这时分喊人,必是急事,比如三急。以杏儿受伤之躯,若要人扶,绝不可能是柳枝这般轻松如常的模样。 "辛苦你了。"江絮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扶起柳枝,亲切地挽住她的手,"梅香替你给我梳了头发,我瞧着不错,不会堕你的颜面。走吧,你随我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柳枝往外走。 这副作态,哪里是小姐和丫鬟?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等两人的身影不见了,一干小丫鬟们炸开了锅:"梅香姐姐,哪里轮得到她陪大小姐去正院?要去也是你和梨香姐姐啊?" "柳枝她根本没有陪杏儿,她就是起晚了!就因为孙嬷嬷是咱们院的掌事嬷嬷,她就嚣张至此!大小姐怎么如此护她?" 梨香垂着眼睛,没有做声,转身过去打理床铺和衣柜。 梅香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走到桌边将一应首饰清点好,收入匣子锁了起来:"大小姐要做什么,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天才蒙蒙亮,薄雾缭绕在屋檐上空,依稀看得见峥嵘轮廓。 江絮带着柳枝往正院走,来到一个路口时,只听柳枝说道:"大小姐,往这边走。" 江絮微微挑了挑眉,转过头去,眼角噙着笑:"往那边走不是远了么?" 柳枝搀着她的手臂,往岔路的方向使力:"大小姐记错了,那边更近一些呢。" 在她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不屑。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晓得,愚蠢透顶的野丫头罢了。孙嬷嬷叫她好好伺候着,还说得那样郑重其事,实在是小题大做。 "听奴婢的就是,绝不会有错。"柳枝托着江絮的手臂,一径往岔路上扯。 哄得老爷昨晚在芙蓉院待了半宿,就是受宠了?在这府里,受宠不受宠,难道不是夫人决定的? 一时想起梅香等人的行径,眼底轻蔑更浓。一群没眼力见的,一大早把江絮叫起来,难道还想赶在二小姐前头不成? 江絮只是笑,眼角眉梢俱是柔柔的笑,身形丝毫不动,反手钳住柳枝的手腕:"你呀,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倒要以为你要叫我出丑了。这条路是岔路,从这里走,至少要晚上半刻钟。" 手下用力,带动柳枝往正确的那条路上走去:"我从小就过目不忘,这条路走过好几遍,再不会记错的。倒是你,从前不怎么走这条路吧?" 柳枝被带得一怔,随即心里着恼,用力挣动手臂,想往反方向拽江絮。挣了一段路,半点也没左右江絮的步伐,反挣出一头汗来,顿时心头火起。 她却没想到,她虽是奴婢,却是家生子,母亲、外祖母又是得力的,谁敢给她苦头吃?反观江絮,自小长在青楼,做惯苦活累活,看起来瘦弱,实则有一把子力气,不是她这个娇养的副小姐能比的。 "大小姐为何不听奴婢的话?"柳枝抬袖抹了把汗,口气很不好:"这条路是错的。" 第27章 这个时候,江予彤还没起呢,若真叫江絮赶在前头,冯氏如何能高兴? 昨晚,江子兴一路抱着江絮回芙蓉院,府里都传遍了的,若请安再赶在江予彤头里…… 这苦差事!柳枝心里狠狠骂了几声,江絮干什么将她要来,否则这时她坐在正院嗑着瓜子等着看好戏呢! 江絮仍然一脸体贴笑意:"你呀,真是个实诚的丫鬟。若我走错了路,便是我一意孤行,你拦我不住,并没有你的错处。可若我跟你走错了路,晚了请安的时辰,到时夫人怪罪下来,打你板子可如何是好?想想杏儿,多受罪呀!" 柳枝听罢,脸色更加不好。什么叫"真是个实诚的丫鬟"?昨日江絮就说什么,"你一定会成为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的",柳枝听着难受,怎么听怎么觉得江絮是影射她这辈子顶多是个大丫鬟的命。这时再听,愈发觉得讽刺意味十足。 江絮凭什么这样说?她自己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奴婢没做错什么,夫人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不会打奴婢板子的!"柳枝扬起下巴。 她外祖母是孙嬷嬷,自冯氏还是姑娘时就跟着伺候,这份体面满府里几人有?就是江絮挨了打,她也不会挨打。 "好,夫人不会打你的。"江絮面上挂着笑,仿佛柳枝是她最喜欢的丫鬟一般,满脸宠溺地道:"你生得这样好看,夫人哪里舍得打你?再说,如果夫人真要打你,我会救你的。" 柳枝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走出老远,吃了一惊:"大小姐,再往前走可真就远啦!" 她被江絮带着,不知不觉走得飞快,已有微微的喘意。刚才只顾着生气,竟没察觉,此时回过神来,懊恼万分。天还没大亮呢,远处的天空还是朦胧的鸭蛋青,冯氏多半没起来。若叫江絮这时到了,可真就落得一个知礼孝顺的好名声了! 江予彤还没落着这样的好名声呢! "你还不信我?咱们都走了一半啦,再绕过前头的回廊,就到前院了。"江絮勾了勾嘴角,面上软绵绵的,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柳枝气得要命,只觉眼前这人实在是讲不通:"大小姐——" "呶,前面就是了。"江絮忽然抬手,指了指前方。 但见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开,漫天云霞逐渐升起,映出不远处的屋檐上,片片琉璃流光溢彩。 "咱们快走吧。"江絮松开柳枝,一手提了裙裾,小碎步往前行去。 "哎——"柳枝张大嘴巴,一句话还没喊出来,便见江絮雀跃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竟还回头对她招手:"快跟上来呀。" 柳枝气得两眼冒火,恨恨跺了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来到正院,江予彤还没有到,听着里头的动静,冯氏也才起身的样子。 江絮扭头对柳枝眨了眨眼:"听我的没错吧?" 柳枝气得牙根都快咬断了,一下子扭过头去。 江絮只当她不好意思,掩口低低笑了一声,愈发笑得柳枝脸上涨红,只差头顶没冒烟了。 不多时,冯氏从房里出来,江絮便进去行了礼:"给夫人请安。" 抬头瞧了瞧,只见江子兴的座位上是空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不安:"老爷不在么?絮儿该到何处给老爷请安?" 一句话落,冯氏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杏眼如刀似的扫了过来。 "喀",茶杯搁在桌上,冯氏掸了掸袖子,好整以暇地端坐住了。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朝江絮看过来:"絮儿今日起得这样早?昨晚不是睡得很晚吗?" 江絮仿佛没瞧见她眼中射出来的寒意,羞涩地低下头:"昨晚老爷抱我回芙蓉院,我高兴坏了,便睡得有些晚,没想到夫人都知道了。" 冯氏眯了眯眼,死丫头在炫耀受宠? 江絮抬起头,朝后头看去,甜甜一笑:"本来我起不来的,多亏了柳枝,一早便喊我起了,与我梳头穿衣,又带着我来给老爷、夫人请安。" 屋子外头,柳枝听了这句话,一时懵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难看极了。 在她周围,站着几名小丫鬟,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看过来。直看得柳枝脸上乍晴乍白,在心里将江絮骂了一百遍。 她何时喊她起床了?她何时给她梳头穿衣了?江絮为什么要"污蔑"她? 偏这时江絮望过来一眼,明眸轻眨,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柳枝气得脸都狰狞了。 这个自以为是,蠢不可及的大小姐,竟然让众人都以为她叛变了! 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柳枝眼神一深,昨晚孙嬷嬷叮嘱她的那些话,悉数忘在脑后。 冯氏看着站在厅中的少女,时而面露怯懦,时而面露娇俏,眼神深了深,缓缓笑了。 剥夺她对柳枝的信任?俘获柳枝的衷心?看向江絮的眼神,犹如看向花圃里的小虫子。 第28章 有心计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计深沉。似江絮这样心思浅显又天真的……倒真是陶氏肚皮里爬出来的,与陶氏一个模样。 冯氏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柳枝能合你的眼缘,是柳枝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往后你在府里,也算有个知心的人了。" 站在冯氏身后的大丫鬟珊瑚,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笑意。分明半个贬低的字眼都没有,却将江絮贬低到与丫鬟一般,夫人真是高明。 江絮假装听不懂,低下头羞涩地道:"其实,絮儿更想与彤儿亲近的。" 冯氏一听,脸色变了。什么叫更想与彤儿亲近?她最后选择了柳枝,难道彤儿还比不得一个丫鬟么? "大小姐说话可要当心。"珊瑚抬起头来,口气不悦,"将官家千金的名讳与奴婢相提并论,是十分犯忌讳的。来日若在外面说起,可是要招人耻笑的。" 江絮听罢,脸色一白:"我,我不知道。方才夫人说我与柳枝,我以为没关系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难道嫡女和庶女是不一样的?" 珊瑚听罢,顿时一噎。 冯氏心里亦咯噔一下,什么嫡女、庶女,难道江絮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陶氏不敢告诉她的。 "絮儿真是聪明,不止是过目不忘,而且还会举一反三。"冯氏微微笑道,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既如此,不妨交给絮儿一件好差事。依絮儿的聪明,定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来了。江絮心中暗道,面上做出一副好奇模样:"是什么事?"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冯氏笑了笑,站起身来,往外面迎去:"老爷来了?给老爷请安。" 满面笑容,仿佛昨晚因为江子兴睡书房,尴尬又恼怒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一干丫鬟们纷纷行礼:"给老爷请安。" "絮儿已经起了?"江子兴行至上首坐定,搭眼一扫,只见江絮站在厅中,江予彤还不见人影,"彤儿呢?" 冯氏掩口一笑,眼角朝旁边一扫:"珊瑚,你告诉老爷,咱们二小姐做什么好事了?" 江絮搭眼看着,只见珊瑚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才笑说道:"二小姐昨日读书读得太晚,早上便没起来。奴婢方才到碧霞院去瞧时,二小姐才起身。" "这丫头,就是爱读书,我几次劝她,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做官,她听了还和我急呢。"冯氏一边笑着,一边端了沏好的茶递过去。 江子兴接过来,抿了一口,说道:"她喜欢读,就叫她读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淑女便该多读书。" 夫妻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生生将早起请安的江絮说成无所事事的闲人,起得晚了的江予彤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淑女。 一旁,珊瑚顺过了气,斜着眼角瞧了过来。还想跟二小姐抢夺宠爱?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江絮垂下头,听着江子兴和冯氏一说一合。 冯氏时不时扫过来几眼,看见江絮低头垂手站在那里,笑得愈发温柔。 "瞧老爷,总夸咱们彤儿,怎么忘了絮儿了?"终于,冯氏高兴够了,将话题移到江絮身上,"这孩子昨晚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起来了,实在招人疼。" 江子兴皱了皱眉,望过来:"没怎么睡?不习惯么?" "并不是。"江絮低下头小声说道,"芙蓉院一切都很好,多谢老爷和夫人的安排。" 然而江子兴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只淡淡说道:"少想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回了府里,就要有尚书府大小姐的样子!" 江絮的肩头缩了缩,小声答道:"是,老爷。" 坐在上头的冯氏,嘴角勾了勾。 江子兴恨透了陶氏,偶尔对江絮好一点,江絮就以为自己得宠了? 永远不可能! "絮儿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方才还说呢,想将那件事交给她主持,想来必有意外之喜。"冯氏掩口一笑道。 江子兴挑了挑眉,看过去问道:"哪件事?" 江絮也抬起头,一脸好奇地看过去。 只听冯氏笑道:"下个月六号是彤儿的生辰,一应事宜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眼下只缺两件,一件是帖子还没送去各府里,一件是彤儿生辰那日还缺个圆场的。" 说到这里,冯氏掩口一笑:"咱们彤儿的脾气,老爷也知道,恨不得天翻地覆的,往年都是我给她圆场,如今可好了,有絮儿在,也省得我厚脸皮往小姑娘堆里钻。" 送帖子这回事,都是下人做的,冯氏出此主意,江子兴竟不觉不妥,反倒认真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冯氏接着说道:"絮儿聪明伶俐,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又有些怯懦。叫她主持彤儿的生日,对她而言是一番极好的磨练。" 眼下已是四月下旬了,离五月六号还有不到十天。在这十天当中,江絮要学好礼仪,而且还要打理江予彤生日的事,不论是送帖子还是打圆场,丁点儿错处都不能出——敢出丁点儿纰漏,冯氏活活撕了她!江子兴也会感到失望! 第29章 这对一个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礼仪训练的女孩子来说,堪比登天之难。 然而江子兴听罢,思索片刻,却点了点头:"便如此定了。絮儿,用心学,不可出纰漏,明白了吗?" 江絮微微低下头,脸上有少许掩不住的紧张,结结巴巴说道:"絮儿怕是,怕是无法肩负重任。" 冯氏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过来:"絮儿‘过目不忘’,又聪明伶俐,想来此事并无大碍。" 两人一唱一和,将此事定下来,丝毫没有考虑江絮的意见。 江絮面上忐忑,心中却冷笑起来。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她不"过目不忘"、不"聪明伶俐",就能推脱似的! 前世还不是一样?说她毛躁冲动、败事有余,要磨练她? 总归她也盼着此事。眼神一闪,掠过一抹意味深长,江予彤想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做梦! 江絮回到芙蓉院,就只见院子里立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嬷嬷,站得笔直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戴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面上十分严肃,叫人一眼看去便生畏。 看到这位故人,江絮本能地觉得身上发疼,仿佛又回到当初被抽戒尺的日子。 眼神一闪,江絮收回神,走过去问道:"这位嬷嬷便是教我礼仪的嬷嬷吗?" "回大小姐的话,老奴就是。"这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说起话来也一派冷硬。 旁边站着的孙嬷嬷说道:"朱嬷嬷便是夫人为大小姐请的教养嬷嬷,大小姐需得十分尊敬。" "见过朱嬷嬷。"江絮垂下眼睛唤道。 朱嬷嬷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地道:"应夫人要求,老奴要在十日之内,教会大小姐千金闺秀的礼仪。" "豆.豆.网。然而,实是不可能之事,老奴本不敢领命,无奈夫人看重,只得一试。望大小姐戒骄戒躁、用心苦练,否则老奴手里的戒尺可是不讲情面的。" 袖子一抖,露出一只涂着棕漆的光滑戒尺,握在手里掂了掂。 看见那根油亮的戒尺,江絮身上被打过的地方,不禁疼了一下。 "谨从嬷嬷的教导。"江絮垂眼答道。 朱嬷嬷肃着一张脸:"这就开始吧!"嘴巴一张,说教起来。 朱嬷嬷是有真本事的人,原是宫中放出来的嬷嬷,后被冯太师接到府上,做了冯家的教养嬷嬷。 说起来,以江府的底蕴,本是请不来她的。也就是冯氏受宠,才硬生生从太师府要了来。 要知道,皇子选妃在即,太师府也想往宫里头、王府里头送些人。 偌大的太师府,人丁可不是江府这等大猫小猫三四只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成群,凑一场蹴鞠赛还有余。 也就是冯氏了,因是冯太师老年得女,自幼受宠之极,连嫡子嫡孙都比不过。才硬生生夺了冯家千金们的嬷嬷。 "第一堂课,老奴为大小姐示范行立坐卧。"朱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行,肩不能摇,腰不能摆,每一步的跨度不得超出两只脚……" "嬷嬷,这样可以吗?"江絮有学有样,站在朱嬷嬷旁边,往前走了一步。 朱嬷嬷见状,颇惊讶了一番,点点头道:"不错。" "站立时,肩背要挺直,不可含胸,下巴不能佝着……" "嬷嬷,是这样吗?"江絮微扬下颌,双肩抬平,目不斜视地道。 朱嬷嬷偏头看过来,顿时吃了一惊。她本以为教一个毫无基础的少女,不知要纠正多少回。竟没料到,碰上了天才! "坐时,膝盖不能分开,两手交叠搭在腿上……"朱嬷嬷压下惊异,继续往下教。 "嬷嬷,这样行吗?"江絮摆出一个标准至极的坐姿,看向朱嬷嬷微微笑道。 朱嬷嬷已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才一上午,江絮已经把她准备用五天教完的课程学完了。 五天时间,已是朱嬷嬷紧了又紧,来之前便做好了陪这位大小姐不眠不休的准备。 谁知…… 饶是朱嬷嬷经历风雨无数,也不由被江絮的进度惊得目瞪口呆。 "大小姐天分之高,实是老奴平生仅见。"饶是立场不同,面对这样聪慧的学生,朱嬷嬷也不由得赞了一声。 其实,前世江絮跟朱嬷嬷学习时,因不怕苦不怕累,且态度又认真,已是朱嬷嬷眼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而今,天才变成了妖才。 旁边,孙嬷嬷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是被冯氏派来监视江絮的,却一不小心着了江絮的道儿,如今是又悔又恨。只等着抓到江絮的把柄,重新获得主动权。 见着江絮如鱼得水,真正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哪里高兴得起来? 眼看着江絮学什么会什么,孙嬷嬷心中飞快转动,思索起来,如何给冯氏提个醒儿? 第30章 冯氏对陶氏的恨意,孙嬷嬷比谁都清楚。当年设计陶氏跟野男人苟合,还是孙嬷嬷去办的。想起陶氏被卖之前,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冯氏,失去血色的薄唇吐出诅咒—— 诅咒应验了,这些年冯氏对陶氏的恨意,只增不减。现下陶氏死了,这些恨意全都要转到江絮的身上。 孙嬷嬷忽然有些后悔,她怎么就着了江絮的道儿?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怎么比得过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余光瞥见孙嬷嬷往外挪动的身影,江絮眼中划过轻笑。 "梅香,怎么不给孙嬷嬷搬个凳子?还要孙嬷嬷自己搬么?"江絮微微侧首,往屋门前的台阶方向说道。 梅香坐在门口台阶上,正在绣一方手帕,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孙嬷嬷僵住在通向院子门口的路上,立时站起身来:"哎呀,嬷嬷要搬凳子叫奴婢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劳动呢?" 孙嬷嬷气得脸都歪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要坐下? 恨恨地看了江絮一眼,心里怄得慌,她学规矩怎么还有暇关注旁的? 梅香是个心藏机灵的人,抱住了孙嬷嬷的手,哪里还给她走得脱?一路拉着往屋里去了。 朱嬷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这位大小姐的性情,倒并非是冯氏口里的怯懦无用。 只瞧这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若还无用,难道天下间的人都是傻子么? "接下来老奴给大小姐演示吃茶用餐的礼仪。"朱嬷嬷是不管这些魑魅魍魉的,说到底她不是这府里的奴才,也不是冯府的奴才。 当年她本打算回老家的,不料故人出了事,才留在了京城。恰时冯府来请,便顺势留了下来。 江絮下巴轻含,站得笔直,微微一笑:"请嬷嬷教导。" 少女身姿纤细,容颜明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蕴着潋滟波光,这份姿容,便连进宫做娘娘也有余了。 朱嬷嬷心中惊艳,恍惚之中,仿佛见到了故人。 "用餐时,要注意手腕的力度。筷子、勺子不可碰触餐具,不得发出声音,嚼东西时不可张口,口中有食物时不得说话……"朱嬷嬷站在桌旁,向江絮讲述用餐时的规矩。 江絮坐下,拿起筷子。 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色香味俱全,做得很是精致。 在生活细节上,冯氏从不苛待江絮。她是聪明人,哪怕对江絮心怀不轨,也从不在面上做手脚。不论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朱嬷嬷打量着江絮优雅细致的吃相,不知不觉惊呆了。眼神一闪,试探问道:"大小姐从前真的不曾学过?" 她在宫里当差时,也见过不少天分非凡之人。譬如舞艺非凡,一舞惊天下;譬如琴艺不俗,一曲惊天下。但那无不是私下里练习了无数回,才有那样的成果。 察觉到朱嬷嬷异样的眼光,江絮轻轻一笑,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沾了沾唇角,才看向朱嬷嬷道:"都是嬷嬷教得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丝丝笑意,虽无居高临下之威,但也没有半分怯懦瑟缩的模样。朱嬷嬷心中一惊,收敛起心神:"大小姐天资聪颖,老奴不敢居功。" 江絮微微一笑,又拿起筷子吃起来,动作优雅,直如画儿走下来的人物似的。 朱嬷嬷不觉又打量两眼,这一瞧,不禁怔住了。 方才她怀疑江絮扮猪吃虎,是学过规矩的,此时瞧来,绝非如此! 朱嬷嬷的规矩是宫里带出来的,含有她当差多年却全身而退的心得与经验,很多地方都与标准有出入。这些出入,只有她自己看得明白。 江絮所表现出来的,赫然是她教过的。绝不可能,是从别处学来。 饭后,江絮在院子里散步。 朱嬷嬷没有按着她再学,一来江絮学得快,已将她准备了五日的课程都学完了,二来朱嬷嬷年纪大了,也不愿耗神得太厉害。 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散步的少女身形,但见身姿袅袅,步履款款,不觉心中宽慰。 临来之前,朱嬷嬷以为这是趟苦差事,心中老大不乐意。毕竟,虽然在太师府要教的人多出许多倍,却都是有底子的大家闺秀。而江絮,听闻是养在乡下庄子上的。 要把一个野丫头教导成千金小姐,而且是短短的十数日,朱嬷嬷绝不认为有丝毫实现的可能。然而摆在她面前的,偏偏是实现了。 花园凉亭里。 江予彤半伏在桌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托着腮,歪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衫,腰间绑着一根荔枝纹玉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柔顺地披在背后。一双温柔清澈的朗目,注视着人的时候,叫人心也醉、神也飞。此刻,指着书上的一段话,耐心细致地解读,声音如山涧泉水般叮咚悦耳。 第31章 盯着少年清俊的侧脸,江予彤的脸上渐渐红了,忽然丢了书,探手拧向少年的耳朵:"安宜表哥是呆子!" "表妹不要胡闹。"被拧了耳朵的冯安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把江予彤的手拿下来,道:"不是你叫我解释这段话的含义吗?怎么我读了你又不听?" "读书有什么好玩的?"江予彤眼睛一转,"表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抓起冯安宜的手,起身往凉亭外跑去。 "等等,书落地上了。"冯安宜无奈说道,挣开江予彤的手,弯腰捡起被她扫落在地的书,细心整理干净了,才道:"走吧。" 他捧着书耐心整理的时候,表情温柔又细致,从江予彤的角度看去,刚好看到他俊秀的五官,乌眉斜飞入鬓,两排睫毛长而翘,鼻梁挺直,说不出的好看,脸上又红了两分。 她的安宜表哥,是最好的。江予彤的眼睛闪了闪,露出浓浓的得意。她要给那个没用的野丫头瞧瞧,她有这样好的安宜表哥做未来夫婿。而野丫头,就配给那些个莽夫折辱。 这一次的皇子选妃,江予彤早就从各处打听了情形。 四皇子已有正妃,人人都知道四皇子妃是个泼辣的,先头的侧妃便是给她折磨死的,所以这次要纳一个侧妃进府补足名额。 五皇子要选的也是正妃,这位殿下早些年贪花好色,出了名的浪荡,玩弄死的侍妾也不知有多少,正经官家谁也不肯把女儿嫁过去,故此蹉跎到现在也没有正妃。 燕王是个煞星,性子孤僻又冷酷,听说很是喜怒无常,动辄拔剑砍人。更重要的是,这位似乎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一只母蚊子都没出现过。嫁给他为妃?谁知道是不是守活寡? 另外,听冯氏说晋王也要选妃了,似乎圣上的意思,要从这批小姐们里头挑出命最大的那个,赐给晋王为妃。 想到晋王"谁挨谁死"的赫赫声名,江予彤打了个哆嗦,眼底涌起惧意。 一点不带夸张,晋王是有史以来命格最硬的。克父,克母,克下属。自从晋王出生后,老晋王夫妇便隔三岔五出事故,终于在一次战役中双双丧命。而晋王府的下人,但凡就近伺候的,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可笑的是,有些个脑子不清楚的小姐,见晋王长得好,便自命不凡地上前搭茬。但凡搭茬的这些个,不出三日,不是断胳膊便是断腿。 江予彤又打了个冷战,幸亏冯氏疼她,不叫她去选妃。想到这里,眼中浮现出幸灾乐祸,江絮那个没用的,也不知要被怎么折磨死?这些个皇子王爷,如冯氏所言,当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不过,眼下还是先瞧瞧江絮被朱嬷嬷训成什么样儿了。被孙嬷嬷说两句就哭,遇着朱嬷嬷这样正经严厉的嬷嬷,江絮该不会哭晕过去了吧? 江予彤眼中满是兴奋,拉着冯安宜的手,跑得飞快。 芙蓉院里,江絮正在跟朱嬷嬷学习行礼的规矩。见到平辈时如何行礼,见到长辈时如何行礼,见到有品阶有诰命的夫人如何行礼,见到外男如何避讳等。 "江絮见过夫人。"江絮双手合拢,十指并扶,对着空处弯身拜下。然后偏头看向一旁的朱嬷嬷,笑道:"嬷嬷,不知絮儿做得可对?" 经过半日的相处,江絮发现朱嬷嬷并没有记忆中的可怕。前世时她挨了许多戒尺,对着朱嬷嬷严肃刻板的脸,才又敬又怕。重生一回,不再背负紧张与压力,赫然发现朱嬷嬷就是一位寻常的老人。 与花月楼的郑大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嬷嬷看着身前的少女笑意妍妍,漆黑清眸中一派澄澈,并没有诸多的算计与精明,心中不由也是喜欢:"不错,大小姐做得很好。"说到这里,忽然视野中出现两道人影,不由眉头一凝。 只见出现在花门处的两道人影,均是少年男女,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却仍然亲密地牵着手,衣衫发髻都跑得乱了,全然没有一丝规矩讲究。 忽见朱嬷嬷皱眉,江絮也惊讶了一下,忽然心中想到什么,眉头微挑,轻笑着转过头。顿时,视野中跃进两道身影,一位容貌娇艳,身形丰满,是江予彤。另一位,身姿挺拔,容颜俊秀,如一株白杨,是…… 记忆蓦然跳转,翻过一页又一页,停在最深处,充满阴暗与戾气的一页。 被江予彤拉着一路跑进芙蓉院的冯安宜,乍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葱绿色的裙子,身姿纤细,腰段柔软。一头及腰青丝,柔顺地披在背后,如一匹绝品乌锦。侧脸白皙,如皎皎白玉,洁白无瑕。 一瞬间,冯安宜仿佛看到了书中仙子跳入凡尘,心跳停了片刻。 这是谁? 恰在这时,少女微微偏头,瞥了过来。这一眼,带着三分温柔,三分灵秀,三分狡黠,还有一分读不懂的幽深。被风微微吹散的几根青丝,遮在她的面上,却挡不住明媚无双的五官。 一刹那,冯安宜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停顿的心跳,却仿佛疯了一般,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第32章 "表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冯安宜顿时拧眉,偏头一看,只见江予彤气怒的脸就在眼前,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表妹,怎么了?" 江予彤一指江絮,大声道:"你看她干什么?" "表妹,这位小姐是谁?"冯安宜被问得有些尴尬,隐隐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便笑着问道。 江予彤顿时怒火三丈:"你问她干什么?她不过是个庶女!看她一眼都脏了我的眼!"说罢,扭头恨恨地瞪了江絮一眼,。 却见江絮已经直起腰,束手朝这边看过来。微风拂乱了一缕青丝,遮在皎洁无瑕的面上,隐隐透出嘴边的一抹微笑。有些冷,有些嘲。 江予彤的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撒开冯安宜的手,大步走过去:"臭丫头,敢勾引我表哥?"抡起手,朝江絮的脸上打过去。快要落在江絮的脸上时,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五指曲成爪,加快速度,势要把江絮的脸抓花! 江子兴和冯氏想叫江絮替她参加选妃,她原本看江絮并不碍眼的,反正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可是,这颗棋子居然敢勾引她的安宜表哥,江予彤忍不了! 不就是一张漂亮的脸吗?长得漂亮的女子多了去,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江絮这个没用的更趁手!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江絮的脸上,忽然手腕被一只手抓住。 "表哥,你拦我干什么?"江予彤扭头看向抓住自己的人,睁大眼睛问道。 冯安宜的脸上有些不赞同:"表妹,你做什么?" "这个小贱人敢勾引你,我要抓花她的脸!"江予彤用力挣着,怒目看向江絮,"还愣着干什么?你敢不抓花自己的脸,回头我告诉母亲!" 她生得丰满娇憨,拼命挣动时,一派君子风度的冯安宜,抓得很是辛苦:"姑母也不会同意你这样任性的。" "你说我任性?你才见了她一面,就骂我任性?"江予彤气得眼睛都红了,又委屈又气愤,但是对着冯安宜微带汗迹的俊脸,却是一丝脾气都发不出来。转头看向江絮,恨不得把她活吃了:"小贱人!狐媚子!你以为表哥喜欢你?我表哥就是这样善良,连只虫子都舍不得踩!" 一旁,朱嬷嬷早就事不关己地退到门边,朝这边看过来。 "二小姐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敢奢求冯公子的青睐?"江絮微退半步,退出江予彤的指甲范围。 江予彤听罢,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算你有眼色!还不快滚?" 江絮微微一笑,然后移开视线,对冯安宜点了点头:"多谢冯公子求情。不敢再打扰两位的闲暇,江絮先行一步。"说罢,后退一步,转身往屋里走去。 对于冯安宜的表情,看也没看。 她当初觉得他是个好人,与他保持了君子之交。 可是茶馆中冯安宜的出现,以及为了赶走她身边的婢女,在她耳边说出的两个字,让江絮每次想起都厌恶得想吐。 厌恶到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江絮?"冯安宜痴痴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口里喃喃:"仙姿本自下瑶池,绻结飘摇一醉时。" 江边柳絮随风飘,坠入碧水惹清波的情景,浮现在脑中,一时只觉心湖也坠入了点点柳絮,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 旁边,江予彤将他的痴然收入眼底,恨得连连跺脚:"你看她做什么?一个媚上欺下的庶女,空有一副美貌罢了!" 闻言,冯安宜微微一怔,收回视线看向江予彤:"表妹为何如此说?" 冯安宜已经想起来,江府接回来一位庶女,为此还抢了冯府的教养嬷嬷的事。再看朱嬷嬷就站在一旁,哪里还不知江絮是谁? "她?呵!"江予彤的眼中露出浓浓的恶意,"一心要攀附权势,要做皇子妃的呢!" 冯安宜听罢,一时怔住。目光不由转动,看向屋里头。恰时江絮走上台阶,迈进门内。莲足轻抬,扫动裙裾,腰肢盈盈一握,曼妙不可言。心内忽而搔动起来,似有小猫轻挠,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人儿。 一旁,江予彤见他的目光直直望进门内,等江絮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还舍不得收回视线,气得五官都狰狞起来:"表哥,你不要被她骗了!" 江予彤的眼中闪过阴沉,看向门里边,口吻轻蔑:"你知道她母亲是什么人?" 冯安宜的视线收了回来,看向江予彤,好奇问道:"是什么人?" "花月楼!"江予彤厌恶地道,眉头拧起,仿佛说出这三个字都脏了她的嘴,"有个那样的母亲,她是什么好东西?" 冯安宜睁大眼睛,满脸愕然:"这——" "哼!若非她将那些狐媚手段使到你身上来,我还懒得揭穿她!"看着冯安宜不可置信的神情,江予彤眼中闪过得意,随即跺起脚,拧眉厌恶地道:"表哥千万别被她骗了,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才来府里那天,所有下人都盯着她看,好些个仆人口里都流口水了呢!" 第33章 冯安宜听罢,神情愕然,眼中逐渐露出一丝厌恶:"表妹,我们走吧。"转过身,匆匆往外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脏东西似的,迫不及待要离开。 "嗯,我还有半篇文章没弄懂呢,我们快走吧。"江予彤上前两步,抱住他的手臂,仰头笑得志满意得。 安宜表哥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想起方才冯安宜盯着江絮目不转睛的样子,眼中又闪过怒气。贱丫头,胆子不小!她要告诉母亲,贱丫头不安分,叫母亲好好教训她! 屋里,梨香端了一杯清茶,来到站在窗边的江絮身后,声音如蚊:"大小姐,喝杯水吧。" 梅香不在,一众小丫头看了方才一幕,此时躲在一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过来安慰的。 江絮转过头,看着梨香老实木讷的脸。梨香生得十分普通,五官单拆出来亦无特别之处。除了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再无出彩之处。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被江絮盯得久了,耳尖渐渐红了。 前世她是那样信任梨香,认为老实的人可靠,不会学别人偷奸耍滑。 而事实呢?捅了她深深一刀,彻底倒向冯氏,害她身死名裂。 "你很好。"江絮忽而一笑,接过茶杯,深深地看了梨香一眼。 梨香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耳尖红了个透,垂着头小声道:"都是奴婢的本分。" 本分?梨香的本分,就是听从冯氏的话! "梨香,你家里都有什么人?"江絮压下心中不解,状若随口问道。 她记得梨香不是家生子,是被家里人卖进来做奴婢的。为此,还吹了一件亲事。 父母是狠心的,有情郎也是薄情的,江絮想不通,梨香跟着她过上那么好的日子,为何还要背叛她? "回大小姐,奴婢卖的死契,往后再没有父母兄弟了。"梨香抓着袖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江絮淡淡打量着她,掀开杯盖,轻饮一口清茶。忽而眉头微挑,抬起袖子,掩住了口。叹息一声,说道:"我与你一般。我母亲也不在了,我父亲……疼爱的也不是我。" "大小姐不要妄自菲薄,老爷是很疼爱大小姐的。"梨香低着头磕磕碰碰地道。 江絮盯着她波澜不惊的普普通通的脸,眼中渐冷:"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梨香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江絮转手将半盏茶水悉数倒进花盆里。 苏凌清茶,算是茶中的上品,以江絮如今的经历,该是没尝过的。可偏偏,她前世是尝过的,而且是正宗的。苏凌清茶,以清爽怡人,涩味儿极淡盛名。可这盏茶水,偏偏有一丝淡淡的苦味儿。 江絮抬袖,看着上面淡淡的水迹,眼底浮现冷笑。 她是不知梨香为何背叛她。但是显然,梨香不止背叛过她一次。 而她从没有对不住她过。 院子外头,小丫鬟们各自忙碌起来。江絮看着满院子的人影,指尖搭在窗棱上轻叩起来。 小红和小翠,该来了。 傍晚时分,外头响起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梅香姐姐回来了。" "梅香姐姐,给我带的胭脂呢?" "梅香姐姐,还有我的耳坠儿呢?" 梅香笑着依次分发了,才走进屋里:"大小姐,奴婢回来了。" 府里的大丫鬟,每个月有半日的暇时。梅香今日下午出府,便是采买平日里的用度了。有些不得闲的小丫鬟,便也央着带一些回来。 "东西买了吗?"江絮问道。 梅香左右一望,对江絮点点头:"买好了。" "好。"江絮的眼神闪了闪,一丝冷酷划过:"我改主意了,不下在她的胭脂盒里,药量加倍,喂她吃下去!" 梅香一惊:"大小姐?发生何事了?" 明明之前的计划是,叫梨香的容貌稍损。以府里的体面,是不容许伺候的下人容貌不周正,必然要换下去,挑个齐整的上来。 "今天她端给我一杯茶。茶里头,掺了东西。"江絮淡淡道。 梅香一听,吓了一跳:"什么?大小姐喝了?没有事吧?"说着,着急上前,摸上江絮的额头,又捏起她的胳膊,仔细打量起来。眉头紧紧皱起,担忧之色一览无遗。 江絮心中微暖:"我没事,我既喝出不对,立时就吐了,怎么会咽下去?" 梅香顿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大小姐没事就好。" "你吓成这样倒是为什么?"江絮偏头瞅她。她若是出了事,梅香另找明主就是,反正她们之间的约定都是暗中进行的。 梅香瞪她一眼:"奴婢的身家性命可是绑在大小姐身上了!" 江絮顿时掩着口咯咯笑起来:"那你可得看好我,我笨得很。" "不怪大小姐笨。"梅香沉着脸道,"大小姐是仁厚,不忍损那小蹄子的性命。谁知那小蹄子心思倒是偏了,连我也没瞧出来!" 谁能想到呢?看着那样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第34章 "也不必伤她性命。"江絮止了笑,淡淡说道,"叫她不得不出府就是了。" 这世上,最冷酷的手段绝不是要人性命。这是冯氏教给她的。 "对了,大小姐,我来时有人塞给我一块手帕。"梅香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那人说了一句‘给江小姐’,就钻进人群不见了。我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大小姐瞧瞧?" 江絮接过帕子,只见这是一块淡绿色的丝帕,右下角绣着一株垂柳,扎根在潺潺河水边,枝头点点柳絮似飞未飞。 "好精致的绣功,搁外头要卖二两银子呢!"梅香凑过头,边看边赞。 江絮捧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这帕子上绣着的景色,江边柳絮,可不就是她的名字,江絮吗? 而这绣功,除了陶氏再没旁人了! "大小姐,这帕子怎么啦?"梅香见帕子抖得厉害,愕然抬头,只见江絮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异样,然而嘴唇却抿了起来,仔细看去眼眶也微微红了,顿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江絮咬了咬唇,一把攥起帕子。随即想起身边的不是旁人,而是梅香,又慢慢展开,小心翼翼地叠起,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才道:"是我一位故人赠我的。" "大小姐的故人为何认得奴婢?"梅香颇纳闷道。 她在街上走着呢,忽然手里就被塞了一团东西,定睛看去,那人却匆匆钻入人群中,连背影都看不清呢,人就不见了。 "如果大小姐认为这东西不碍什么,便收着罢。"梅香不是愚笨的,她之前知道江絮有些聪慧,如今却明白了这位新主子的背后有些什么。这对她不是坏事,也不细究,手指从袖子里夹出一只纸包,阴笑一声:"奴婢这便去‘办事’!" 说罢,转身出去了。 江絮站在窗边,一手扶上窗棱,眼睛微微眯起。 帕子是陶氏绣的,没有第二人选。那么,是谁将帕子递给梅香的呢?将帕子传来的人,又是什么用意呢? "啊!"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叫,是从下人房里传来的,"梨香姐姐?你怎么啦?来人啊!救命啊!" 这么快?江絮怔了一下,松开窗棱,往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便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大小姐,不好了,梨香姐姐不知为何忽然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江絮愣了一下,她吩咐梅香买的是砒霜,不该是这般症状?才想着,只见下人房门口,梅香的身影闪了一下。目光对上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梅香下的手?江絮眼神一闪,面上却做出一副吃惊又无措的样子:"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梨香姐姐在屋里和柳枝姐姐说话,忽然柳枝姐姐就叫起来了,我们跑进去一瞧,梨香姐姐便……"小丫头哆哆嗦嗦地道,满眼恐惧。 江絮皱了皱眉:"快去夫人院子里请示!"说着,脚下迈出门槛,往梨香出事的房间行去。 梨香是在柳枝的房里出事的,江絮走进去时,梨香正躺在地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都溢出紫黑色的血,面目十分可怖。一应小丫鬟都不敢碰触,围在四周,一口一个"梨香姐姐"地喊着。 "大小姐来了,都别吵了!"梅香眼尖,拨开一众小丫鬟,来到江絮的跟前。怕江絮没收到她的暗示,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江絮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然后看向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柳枝:"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柳枝下巴一扬,大眼一瞪,高声叫道:"她来我屋里跟我说话,说着便这样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攥起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天知道梨香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叫梨香在江絮的茶里下药而已,那是一种让人的嗓子肿痛,数日都开不了口说话,就连吃饭喝水都困难的药——谁叫江絮自作聪明,经常在冯氏面前表示对她的"宠爱"? 哪知梨香才进来,没说几句话呢,忽然就七窍流血,吓死她了! "我们也没说跟你有关系,你且莫急。"江絮柔声安抚道。 这番维护的模样,叫一干小丫鬟纷纷诧异地看过来,就连梨香出事的恐惧都淡了三分——大小姐怎么如此偏爱她?明明梨香在她的房里出了事,大小姐连责备一句都没有! 柳枝察觉到众人嫉妒的目光,一时又得意又轻蔑,对江絮的反感之情反而淡了三分。这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大小姐罢了,对她倒是不错,她不该对江絮下毒的。 眼神一躲,说道:"她过来跟我闲话,说大小姐好伺候,然后忽然便这样了。" 甚至都没来得及说有没有下毒成功,江絮有没有喝那壶加了料的茶。柳枝眼神一闪,眼角掠过江絮的脸上,见江絮没有半分不适,便知那壶茶没有奏效。一时有些不甘,又有些松了口气。 第35章 "梨香姐姐,似乎没气了……"这时,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道。 众人纷纷一惊,低头瞧去,只见梨香躺在地上,七窍之中俱流出紫黑色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凝固了,粘在梨香白净的脸上,可怖万分。而梨香大睁着的眼睛里,瞳孔已经扩散开来,显然已经死了。 屋里一时安静得没有声音。 "怎么回事?梨香怎么了?"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随着一阵利落的脚步声,冯氏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梨香身上,脚步蓦地顿住了。 出了人命,这件事最终没有归江絮管,被冯氏接了过去。 冯氏如何处理的,江絮没有细究,只叫梅香暗中注意了下。两日后,梅香回禀说,此事已了结——梨香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而死。因梨香卖的死契,跟家里已没了干系,故此梨香的家里人也没来闹,很简单便了了官司。 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湖面,一圈水波之后,便归于寂静。 入了夜,四下寂静,只余偶尔的烛火噼啪声。 江絮躺在床上,握着颈下的锦袋,睁着眼睛看向上方。 锦袋柔软鼓实,里头已经不仅仅是陶氏的头发,还有陶氏新绣的一方丝帕。盯着帐幔上的花纹,江絮问外面守夜的梅香:"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梅香根本还未动手,梨香便死了。 冯氏对外的说法是,梨香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而死。 在这个节骨眼上——前脚才给江絮端了不明茶水,后脚就七窍流血而死。 鬼才信! 明明前世没有这一出,究竟是哪里不对?江絮想来想去,始终不明白。又想起那日转手将茶水倒了,不由有些遗憾。若是留有少许茶水,兴许能从其中得出线索。 "难道是夫人?"梅香犹疑的声音响起。 梅香也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 梨香并不是很出色的丫鬟,她若死了,能留下的无非是一个大丫鬟的位置。然而为了一个大丫鬟的位置,并不至于杀人害命。若说结仇,梨香素来是个老实人,也看不出与谁结下死仇。 非要论起来,梨香是芙蓉院的人,或许能栽到江絮的头上,这是梅香唯一能够想到的了。 "冯氏?"江絮微蹙秀眉,口吻带着三分不确定。 以江絮对冯氏的了解,冯氏不会弄这些有的没的膈应人。毕竟是一府主母,眼界和气量都不至于如此。况且,丫鬟也是一条人命,弄不好就是一件大事,冯氏是太师府嫡女出身,不至于连这些也不晓得。 不过,以冯氏的狠毒,倒像会做得出来的。 "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这时,梅香有些犹豫地道,"将梅香抬出去时,朱嬷嬷似乎站在旁边,奴婢当时看见她的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似乎知道梅香的死因。" 江絮听完,猛地坐起身来:"你说朱嬷嬷——" 此时,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两日朱嬷嬷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先头她只以为是表现出众,惹得朱嬷嬷惜才,故而对她柔和许多。 听了梅香的话,心中模模糊糊连起一条线,莫非朱嬷嬷误会了什么,以为是她对梨香做了什么,才…… "梅香,你觉不觉着,朱嬷嬷这两日对我和蔼许多?"江絮抓着被褥,转头看向帐幔外头。 梅香答道:"是和蔼许多。比起第一日来,简直不像一个人。有时朱嬷嬷看大小姐的眼光,奴婢以为朱嬷嬷在看孙女儿呢。" 看孙女儿?有这样和蔼吗?江絮心中一顿,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倒更加迷惑了。 "兴许朱嬷嬷知道什么?"梅香说道,"她老人家是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本事不是一般人比得的,这样的事情见过也不知有多少。等到明早上,大小姐问她一问,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江絮想了想,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明天便去请教一番。"说罢,向后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睡下。 屋顶上方,一只瓦片悄然盖上,发出细微的"喀"的声响。一团黑影站起,沿着屋脊,猫腰向前行。行至间断处,纵身跃起,身形矫捷迅疾,很快行远了。 江絮蓦地睁开眼睛,凝神听了片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大小姐,怎么下来了?"外头守夜的梅香诧异坐起。 江絮向外走去:"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猫儿,每晚在屋顶上调皮?" 几乎每天晚上睡下后,都会听见屋顶上的瓦片轻响。 兴许是重生一回的缘故,江絮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仅茶水中的异样能品尝到,就连细微的声音也听得清楚,故此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将她惊醒。 "奴婢方才仿佛也听到一声。"梅香听罢,披了衣裳,跟着走出来。 来到屋外,下了台阶,仰头往屋脊上看去。只见一片空空,哪有猫儿的影子? 第36章 "跑得倒是快。"梅香撇了撇嘴。 这时,一抹润白的光芒一闪,江絮忽而抬手:"那是什么?" 只见一块莹白玉润的鸡卵大小的事物,顺着瓦片,一节一节掉落,发出细微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很快,落到最下面的一截瓦片,停顿片刻,骤然坠落,在夜色中划过一道莹白的光。 "是玉佩!"说时迟,那时快,江絮瞳孔一缩,上前一步,伸手接住落下的玉佩。 羊脂玉的料子,触手温润,是极好的质地。被深色的线打成精巧的梅花络子,玉不是凡玉,线不是凡线,络子的手法也不是常见的手法,非富贵人家不能有! 而且,看着样式,是富家公子的饰物。 梅香被江絮的利落手法惊得呆了一下,随即走过来,看着江絮手里的玉佩,张大嘴巴:"这——难道是采花贼?" "胡说什么?什么采花贼?"江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梅香指着玉佩道:"猫儿绝不会留下这东西,一准是采花贼留下的!" 好好的男子,怎么会每天晚上踩屋顶,还留下了东西?梅香的联想力一下子开动起来,指着玉佩,睁大眼睛,却哪有半分害怕,全都是狐疑与好奇。 "呸!"江絮没好气地啐她一口,四下一望,将玉佩攥在手心里,迈步往屋里走去,"什么也没发生,你不要多想。" 梅香跟着进去,口里道:"大小姐,留着这祸根做什么?远远丢了才好呢,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被人发现咱们院子里有外男的东西,到时才没好呢!" "也有道理。"江絮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冲梅香一笑。 这一笑,直是叫梅香后背一寒:"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并不明亮的室内,昏黄灯光打在江絮的脸上,明媚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美得惊人。她微微笑着,漆黑眸中闪动着熠熠的光泽,仿佛暗处的小恶魔。 第二日一早,江絮带着梅香去寻朱嬷嬷。 朱嬷嬷负责教授江絮礼仪规矩,本来准备了十日的工夫,可是江絮学得快,才过一半时间便悉数教完了。朱嬷嬷又不想回太师府,便索性在芙蓉院住下来,平日里江絮就自己练习,不懂了可以到她房里问询。 "嬷嬷早。"梅香打开帘子,江絮走了进去,对朱嬷嬷一笑。 朱嬷嬷的脸上不见明显的笑容,眼中却带了两分暖意:"大小姐来了?这才一大早,便来老奴这里,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看看嬷嬷了吗?"江絮笑道。 朱嬷嬷听罢,眼中暖意又多一分。张口才要说话,余光瞥见梅香腰间的玉佩,神情蓦地变了,上前一步,厉声说道:"这玉佩不是你该戴的!"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 随即,梅香收回视线,低头托起腰间挂着的玉佩,口里惊讶道:"嬷嬷,这玉佩怎么啦?" 朱嬷嬷不答话,沉着一张脸,将手一伸,也看不清她如何做的,只见白光一晃,玉佩便从梅香的腰间解了下来。 "请大小姐收好它。"朱嬷嬷握着玉佩,径直递到江絮面前,神情十分严厉。 江絮看着朱嬷嬷的神情,不由一怔。印象中朱嬷嬷从没对她如此严厉过,前世学不好规矩,一遍遍挨戒尺时,朱嬷嬷的神情也没有如此严厉。 倒似她做了极大的错事一般。 "嬷嬷,这玉佩……"江絮迟疑了一下。 朱嬷嬷伸着手,却不见江絮来接,不仅不恼,神情反而缓和一分:"你是个好孩子,不接是守规矩的。说来这事是他不对,名分未定,如何能私相授受?" 江絮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试探问道:"嬷嬷,他是……什么人?" "他竟连身份也没告诉你么?"朱嬷嬷闻言,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低头看了看玉佩,一时啼笑皆非:"这孩子,真是胡闹!" 江絮与梅香对视一眼,均是瞪起眼珠子。梅香的眼中甚至有些凶意,仿佛恨不得扒开朱嬷嬷的脑子,翻捡出答案似的,被江絮一把按住了。 "嬷嬷,这玉佩啊,还是您收着吧。我们小姐可是守规矩的,被人瞧见屋里有男子的东西,我们小姐成什么人了?"梅香上前一步,挤在江絮身前,看着朱嬷嬷说道。 她长得小巧玲珑,比江絮和朱嬷嬷都矮半头,此时仰着脸,一脸坚定不移,气势丝毫不输。 "你这丫头,倒是衷心。"朱嬷嬷瞧了梅香一眼,"可惜不够精明。" 也不多言,兀自将手里的玉佩向前递了递:"大小姐收着吧。这东西既然给了你,便好生收着就是。即便给人瞧见了,也没人敢有半分碎嘴。" 江絮听得愈发云里雾里,这玉佩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可惜,朱嬷嬷虽是知道的,却不肯讲。 "不瞒嬷嬷,这并不是谁给我的,而是我捡来的。"江絮后退一步,并不接玉佩,而是将如何捡到这玉佩的经过道了出来。末了,微带歉然地道:"既然嬷嬷知道这是何人所失,便还与那人罢。" 第37章 朱嬷嬷握着玉佩,听了江絮的一番话,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眼睛虽然看着江絮,焦点却不在江絮脸上,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片刻后,朱嬷嬷眼中一闪,收起玉佩:"你倒是实诚,也足够谨慎,并不因这玉佩有可能带来的好处而心生贪婪。很好,我没有白教你。" 她是知道这玉佩的主人的身份的,也知道如果江絮用心设计一番,便能通过这玉佩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当然,玉佩的主人并不是好惹的,若换了旁人捡了玉佩,是半分好处都得不了的,引来的绝对是任何人都悔不当初的灾难。 "多谢嬷嬷不计较。"江絮垂眼一笑,抬起头又问道:"嬷嬷,可否赐教,梨香为何而死?"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叫梨香佩戴玉佩,不过是想着,那人失了玉佩,兴许会回来寻找。看到梅香身上戴着,定要现身索要。届时,还或不还,如何还,便是另一番计较了。 只不过,听朱嬷嬷的意思,仿佛认得那人,而且话里话外多有回护。江絮早就想跟朱嬷嬷交好,索性给了朱嬷嬷,还能落个好。 谁知,朱嬷嬷听罢,却是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将江絮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眼神透着不敢置信,仿佛要将江絮剥光了瞧个分明。 "嬷嬷为何如此看我?"江絮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朱嬷嬷奇道:"他一心为你,连梨香那小蹄子的小心眼都容忍不了,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便罢了,竟连这一切都不晓得?" 江絮懵了:"嬷嬷……"低头看向朱嬷嬷手里的玉佩,想着朱嬷嬷方才的话,不可置信地道:"梨香是因我而死?玉佩的主人知道她对我不利,所以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记得自己施恩给什么人过,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朋友? "姑娘再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朱嬷嬷皱了皱眉,有些生气了,连大小姐也不叫了,"他那样的身份,难不成会平白无故跑到尚书府里来,弄死小丫鬟不成?" 江絮张口想道,她实在不知。忽然脑中清明一现,陡然记起一个人来。 花月楼,易妈妈屋里,屏风后面的男子! 前世今生,唯一的不同,就是他! 一时间,男子低低的缠绵的吟叫声,又在耳边响起,一下子闹得江絮面红耳赤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江絮心中一阵羞恼,一把推开朱嬷嬷,扭头就走。 那个登徒子,让她做那样的事,还每天晚上趴她屋顶上偷看,是什么正经人不成?一时将关节都想通了,明媚双眸燃起怒火,亮得惊人。 "小姐?"梅香愣了,赶忙追了上去。 留在后面的朱嬷嬷,想起江絮乍然霞飞双颊,明媚娇羞的模样,抿唇笑了。 "你有后了。"记起故人昔日容颜,朱嬷嬷的眼中浮现泪光,低头揩去湿意,再瞧手里的羊脂玉佩,又低低笑起来:"胡闹,真是胡闹。" 却说江絮气冲冲地离开朱嬷嬷的屋子,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梅香,一路疾行,惹得院子里的下人纷纷看过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在谁那里受了气的模样?"一人小声问道。 "仿佛是在朱嬷嬷那里受了气?"一人猜测道。 "朱嬷嬷可是夫人请来的呢。"意味深长的声音。 梅香听见了,顿住脚步,扭头横眉斥道:"一个个都没事做了吗?谁再嚼舌根子就剪了他的舌头!"她是院子里的大丫鬟,也是眼下唯一的大丫鬟,谁不听话,挨嘴巴子都是轻的。 话音落下,院子里顿时清净下来。 梅香转过头,提着裙子,小跑进屋里:"大小姐,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想起谁来了吗?是不是塞手帕给您的那位?" 江絮走到内室,才坐到床上,拿被褥撒气。闻言,动作一顿。 "你刚才说什么?"江絮抬头看向梅香。 梅香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凑过来问道:"大小姐,怎么啦?" 江絮没答话,眼神一时有些飘忽。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会收到陶氏给她绣的手帕。 如果,当真是那个人,倒是说得通了。 江絮没有琢磨太久,便被打断了。 "夫人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外头走进来一个小丫鬟,进屋福了福身说道。 江絮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平白无故的,冯氏叫她过去做什么? 站起身,说道:"柳枝呢?" 芙蓉院的下人都知道,柳枝是江絮最宠爱的丫鬟,干什么都要带在身边。因此,不等江絮叫,便有人喊柳枝去了。 不多时,柳枝走进来:"大小姐,奴婢在。" 眼底乌青一片,不复往日的水灵。却是自从梨香死后,便开始夜夜噩梦,梦见梨香一脸乌血,站在床前向她索命。 第38章 除此之外,因着梨香是死在她屋里的,又招了不少闲话。虽然碍于孙嬷嬷的面子,无人敢在她面前碎嘴,但她又不傻,如何察觉不出来? 又有江絮的"宠爱"在前,不少人都暗暗说她是江絮的一条狗,背叛了冯氏。柳枝气得暗地里撕碎几条手帕,嘴角都生了火泡。 "咱们走吧。"江絮装作看不见柳枝的异常,亲昵地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柳枝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傻乎乎"的大小姐亲近,甩了一路,只是挣不开。 到了正院,江絮才撒开柳枝的手,进屋向冯氏行礼:"夫人好。不知夫人唤絮儿前来,有何吩咐?" 冯氏掀起眼皮,看着前方站着的纤细少女,想起孙嬷嬷说的那些话。 "夫人,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些欺瞒之事。请夫人责罚老奴一人,不要迁怒柳枝,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夫人开恩,不要叫她做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啊!" "柳枝是个没心眼子的,又莽撞粗心,大小姐‘宠着’柳枝,定是要柳枝做另一个大丫鬟啊!从一开始,她就想要柳枝做大丫鬟,大小姐不安好心啊!" "大小姐是个心思深沉的,柳枝做了她身边的大丫鬟,绝无活路啊!" 真是有意思,陶氏那个绣花枕头,竟生出个瓷心儿枕头。 "这几日你忙着学规矩,我怕耽搁你的进度,一直没来得及找你说话。"冯氏温声一笑,"来府里也有几日了,絮儿可还适应?" 江絮低声感激道:"多谢夫人关心,絮儿过得很好。" "哦?"冯氏微笑着道,"那就好。本来我以为梨香的死,多少会吓到你几分,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有出息。" 什么意思?江絮心念微转,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不知凡几,我早已不觉得可怖了。" 花月楼是什么地界?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哪年不死几个姑娘?有病死的,有吊死的,有跳楼死的,有割腕死的,什么样的没有? 死在她面前的丫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其中一个,便是前世回府不久,冯氏在她面前活活杖毙的。如花似玉的姑娘,生生被打成一滩肉泥,江絮足足吐了三日。对比起来,梨香死得快,连罪也没受几分,很是幸运了。 "我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冯氏一笑,"换了彤儿,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江絮低着头,嘴角轻勾。吓成什么样子?用不多久,冯氏就知道江予彤会吓成什么样了。 "我听孙嬷嬷说,你知道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冯氏话音一转,"孙嬷嬷年纪大了,也没几样心事,唯独这一件是她记挂的。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她?" 淡淡的声音,却犹如重锤击下,江絮心中一跳,抬起头来。只见冯氏的眼中,一片冷酷漠然,真正是铁石心肠的人才有的。 "絮儿不知夫人在说什么。"江絮低下头道。 一声轻笑,冯氏说道:"孙嬷嬷都告诉我了。" 室内一片静寂。 江絮轻轻掐住手心,冯氏说的是真的?孙嬷嬷都坦白了?可是,孙嬷嬷不怕冯氏秋后算账么? "还有振哥儿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冯氏的声音又传来。 江絮皱了皱眉,垂眼说道:"絮儿真的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她要确定,冯氏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在诈她? "大小姐还装傻?"这时,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开口了,"孙嬷嬷早上来时,跪在夫人脚下,把一切都说了!" 江絮闻言,心中立时一定,抬起头来:"絮儿不知夫人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认为我也知道。可是,絮儿当真听不懂夫人的意思。" 孙嬷嬷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如何能对冯氏坦白一切?冯氏想诈她,做梦。 "大小姐回府的时日尚浅,有些事情大概你不知道。"冯氏淡淡开口,"这府里头,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江絮垂着头,心念转动。冯氏既然问了,得不到答案必不肯放过她的。反正她也没指望孙嬷嬷能保密多久,倒不如…… "回夫人的话,前面孙嬷嬷说的,絮儿实在不知。"江絮低头说道,"至于振哥儿,絮儿倒是知道一些,但是老爷叮嘱过了,不叫絮儿对旁人提起。" 上头一时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珊瑚的声音响起来:"恐怕还有一件事是大小姐不知道的,咱们老爷向来敬重夫人,从没有什么是瞒着夫人的。" "那就好。"江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夫人问老爷就是,絮儿告退。明日就要给各府送帖子了,絮儿去准备了。"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冯氏和珊瑚的脸色精彩万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珊瑚咬牙说道,"竟敢对夫人无礼,都是夫人对她太仁慈了!" 第39章 冯氏眯着眼睛,忽然一笑:"有意思。" 先头以为是个软弱的,竟不想都是故意示弱。 规矩学得又快又好,人也精明有手段。 花月楼可真是调教人的好地方。 "夫人,孙嬷嬷那边……"见冯氏久久不语,珊瑚小声提醒道。 "她既然提了,又挨了板子,那件事便揭过了。"冯氏端了杯茶,啜了一口,"芙蓉院另一位大丫鬟的人选,空着就是。" 江絮回到芙蓉院,先到了孙嬷嬷的屋里头,只见屋里空空如也。冷笑一声,放下帘子,转过头来看向柳枝。 "我们去看看孙嬷嬷?"江絮扭过头,看向柳枝笑道。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两分说不出的意味,柳枝本能地拧起眉头:"我外婆不在里面吗?" 江絮不答,闪开身子,示意她自己去瞧。 柳枝上前两步打开门帘,但见里头空空如也,床铺收拾整齐,桌椅摆放归整,偏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我外婆呢?"柳枝愕然回身。 江絮一笑:"我才问你呢?" "你把我外婆怎么样了?"柳枝眼睛一瞪,声音猛地拔高起来。 江絮挑了挑眉:"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把孙嬷嬷如何了?" "你……"她是芙蓉院的大小姐,不是她还能是谁?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府里头还有比江絮地位更低的吗?说是江絮把孙嬷嬷如何了,柳枝自己都不信。 "见我外婆了吗?"眼角瞥见一个小丫鬟走过,柳枝走过去拽住了。 小丫鬟答道:"回柳枝姐姐,孙嬷嬷回家了。" "回家了?"柳枝愕然,揪着小丫鬟来到孙嬷嬷的屋子门口,指着里面道:"里头的东西呢?怎么都不见了?" 小丫鬟惧于柳枝的厉害,缩着膀子答道:"都拉走了。听说孙嬷嬷被打了板子,以后不在芙蓉院伺候了。" "你说什么?!"柳枝拔高声音,瞪眼叫道,"我外婆怎么会被打板子?" 孙嬷嬷可是冯氏面前得力的老人了,怎么会被打板子?打孙嬷嬷板子,就是打冯氏的脸,谁敢?! "听说是夫人打的。"小丫鬟被拽疼了,苦着脸道:"柳枝姐姐若不信,便去前头瞧,孙嬷嬷还没走远呢。" 柳枝一听,撒开小丫鬟的胳膊,拔腿就往院外跑。 江絮挑了挑眉,抬脚跟在后头。 角门处,一辆青布马车停在外头,徐管事指挥着小厮往里头搬东西,一名与孙嬷嬷有五分相像的妇人搀着孙嬷嬷站在旁边。 "外婆!"一个清脆叫声传来,紧接着柳枝跑了过来,站在孙嬷嬷与徐管事家的身前,瞪大眼睛说道:"发生什么事?外婆为什么……唔唔!" 徐管事家的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少说些吧!如果不是为了你,你外婆也不会挨了这些!" "娘!"柳枝扒开徐管事家的的手,瞪着眼睛道:"怎么是为了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管事家的冷哼一声道:"谁叫你跟那位大小姐走得近?梨香没了,大丫鬟的位子空出来一个,眼见着就要提拔你了!你外婆为了不让你当大丫鬟,才挨了打!" "不是我要跟她走得近!那位大小姐脑子是傻的,不知道怎么喜欢我!"柳枝跺脚道,"而且,当大丫鬟怎么了?外婆为何不准?" "哼,你就是个傻子!"徐管事家的摁了柳枝的脑门一下,"那位大小姐可不是傻子,也就是你觉得她傻!就连夫人,都……跟在她身边,可没活路,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当差吧!" 身为冯氏身边的亲近人,孙嬷嬷对冯氏的打算,多少有几分明白。徐管事家的是孙嬷嬷的女儿,自然也明白几分——江絮自己都没好下场,做了她的大丫鬟,从此跟她荣辱与共,能有什么好下场? 让柳枝做江絮的大丫鬟,徐管事家的是舍不得的。 柳枝不知这些,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徐管事家的一把拉到身后:"大小姐。" 前方,江絮慢慢走过来,在几人身前站定了,看向孙嬷嬷说道:"我听说孙嬷嬷要走,特来送行。" 孙嬷嬷沉着一张脸:"老奴身子不适,不能给大小姐行礼,还请大小姐见谅。" 闻言,柳枝偏过头,只见孙嬷嬷是被徐管事家的搀住的,身子站得并不直,才想起都是因为江絮,顿时一脸怒气,走上前来叫道:"你来干什么?害得我外婆还不够吗?" "柳枝,住口!"徐管事家的立时喝道。将柳枝按回身后,才看向江絮说道:"请大小姐恕罪。" "没关系。"江絮点了点头,看向徐管事家的说道:"我有两句话要对孙嬷嬷讲,还请这位娘子行个方便。" 徐管事家的不动,一脸谨慎地道:"不知大小姐要说什么?我娘才挨了板子,没人扶站不住的。" 第40章 "我只说两句话,误不了事的。"江絮微微一笑,"还是说,身为江府的大小姐,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徐管事家的神色一凝,立刻道:"不敢。" "你去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这时,孙嬷嬷偏头对徐管事家的道。 徐管事家的看了江絮一眼,行了一礼,退下了。 "大小姐要对老奴说什么?"孙嬷嬷板着脸道,很有两分朱嬷嬷的神韵。 江絮的脸上仍然挂着两分笑意:"我从没想过让柳枝做我的大丫鬟。令孙嬷嬷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孙嬷嬷愣了一下。 "不知孙嬷嬷对夫人说了什么呢?"江絮道,"夫人可是问了我好些问题呢。" "老奴只是做了一个下人的本分。"孙嬷嬷绷着脸说道。 江絮轻笑一声:"我本来是没打算叫柳枝做我的大丫鬟。不过,梨香空出来的位子,空太久了也不好呢。" "夫人答应我了!"孙嬷嬷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江絮做的那些事,身子不禁绷紧了。顿时,臀上一阵剧痛,孙嬷嬷定了定神,说道:"芙蓉院的大丫鬟人选,夫人另有安排。" 江絮勾起唇角:"只怕嬷嬷忘了,这府里到底姓江呢。"话音落下,只见孙嬷嬷脸上微变,又道:"嬷嬷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呢?夫人还记不记得嬷嬷?" 孙嬷嬷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来。 "一个背主的奴才,我想任何一个精明的主子,都不会再重用。"江絮看着孙嬷嬷愈发难看的脸,轻声说道:"何况夫人是那么精明?" "大小姐何必落井下石?"孙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牵动臀上的伤势,痛得脸色都发白了。 江絮轻轻一笑:"那么,嬷嬷到底都对夫人说了什么呢?"上前半步,"芙蓉院的大丫鬟的位子落到谁头上,可都看嬷嬷的了。" "只有这些吗?"江絮轻声对孙嬷嬷道。 孙嬷嬷一脸不快,眼中带着丝丝恼恨:"只有这些!" 她就只对冯氏说了江絮拿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引诱她的事。配合江絮装神弄鬼,用振哥儿来糊弄江子兴的事,打死她也不敢开口。 江絮微微一笑,轻轻颔首道:"多谢嬷嬷口下留情。我会记着嬷嬷的情谊,好好回报嬷嬷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孙嬷嬷不敢对冯氏坦白一切。 振哥儿的话,是冯氏诈她。 诈也没用。这只饵,还不到收线的时候。 "大小姐的话可说完了?"徐管事家的走过来扶住孙嬷嬷,眼神往四下一瞥,"我娘身子不适,不能久站。" 这里虽不是人来人往,到底也有人来来去去,给人看见了不好。 江絮后退半步,眨了眨眼:"祝愿孙嬷嬷早日养好身体,江府可缺不了您这样的能干人呢。" "多谢大小姐关心。"孙嬷嬷的嘴唇动了动,挤出这几个字来,再也不想看见江絮的脸,扭头在徐管事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江絮眼神一转,看向柳枝:"跟我回去吧?" 孙嬷嬷走了,柳枝还是芙蓉院的丫鬟呢。 看见江絮微笑的模样,柳枝气不打一处来,被徐管事家的一把按住:"不可对大小姐无礼。"抬起头,谨慎地看向江絮道:"柳枝是个直性子,有时说话不过脑子,还请大小姐多多包涵。" "我最喜欢直性子的人,怎么会怪罪呢?"江絮一脸喜欢,抬手对柳枝招了招,"快来吧,该回去了。" 这副模样,落在徐管事家的眼里,怎么瞧怎么别扭。 偏柳枝到底还在芙蓉院里当差,她虽然不舍得,也不得不松开手:"柳枝,好好服侍大小姐,不可耍脾气,明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 柳枝一肚子气,哪里听得进去?狠狠瞪着江絮。 江絮掩口笑:"柳枝真是可爱。" 吃过晚饭,江絮当着江子兴的面,对冯氏说道:"夫人,梨香走了有几日了,我院子里还空着一个大丫鬟的位子。" 江子兴不管内宅的事情,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听冯氏料理。 经过孙嬷嬷的事,冯氏已经万分清楚,接回来的这个丫头不是好摆弄的。面上也不露异样,只是笑着道:"絮儿有何想法?" 江絮也笑:"回夫人,絮儿喜欢柳枝,先头因着她经验不足,只叫她做了二等丫鬟,实在委屈她了。如今梨香走得蹊跷,想来也是天意,要给柳枝腾位子。不若,直接让柳枝做了大丫鬟罢?" "既然絮儿如此喜欢,不如就提拔了。"江子兴是无可无不可。因有事要与冯氏讲,便不愿多与江絮纠缠,索性应道。 冯氏却是答应了孙嬷嬷的,不会让柳枝做江絮的大丫鬟:"老爷,咱们絮儿才回府,虽然朱嬷嬷说她规矩学得不错,到底还是稚嫩了些。这大丫鬟,如何能轻易给人做呢?柳枝毛毛躁躁的,可不合适。" 第41章 被驳了面子,江子兴垂下眼睛说道:"夫人有何安排?" "絮儿年轻,只以为随了她的意就是好的。但人总要长大的,日后絮儿就会明白,身边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大丫鬟是多么好的事。"冯氏一脸慈爱模样,"这样吧,一时也挑不出极出彩的,便把我身边的珍珠给了絮儿吧。" 江子兴一听,偏头望了冯氏身后一眼。只见一名长得水灵灵的丫鬟站在那里,正低眉顺眼给冯氏捶肩膀,正是与珊瑚同年的珍珠。眉眼如画,肌肤白里透红,朱唇一点,身材丰腴,纤合有度,真正是个美人儿。 江子兴的眼神一闪,随即收回视线,掩饰一般低头端茶:"夫人安排就是。" 站在下首的江絮,眼神亦是微微一闪,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爬上嘴角:"既如此,絮儿便谢过夫人。" 只有冯氏身后的珍珠,捶肩膀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奴婢舍不得夫人。" "等芙蓉院的事务都调教好了,你再回来就是,就权当是帮一帮夫人我了。"冯氏笑着转头,拍了拍珍珠的手背。 珍珠咬了朱唇,慢步从椅子后面走到前面来,跪在地上给冯氏磕了个头:"是,奴婢谨从夫人的吩咐。" 大丫鬟都是主子的心腹,今日空了出来,冯氏难道会给她留着不成?但凡不蠢的人都知道,这一调开,便再也回不来了。 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描得细长的眉毛挑了挑,眼中涌上得意。 "好了,你带着珍珠回去吧,我与夫人有要事相商。"江子兴等不及地对江絮挥了挥手。 江絮便行礼告退:"絮儿告退。" "杏儿还伤着,没个把月养不好。我瞧你院子里的丫鬟也不凑数,不若这般,过几日请牙婆来,给你挑两个正当用的。"冯氏一脸慈爱地道。 江絮立刻满眼感激:"多谢夫人关爱。" 只等冯氏笑着挥手,才带上珍珠,往芙蓉院行去。 一路上,江絮沉默,珍珠也沉默。 江絮沉默,是为了表示没有达成心愿,让柳枝做大丫鬟的失望。 珍珠沉默,却有些意味深长了。 到了芙蓉院,江絮叫过梅香,将事情交代一番,便进屋了。梅香如今是她的心腹,又会度人心意,立刻上前好生招待珍珠。至于向一干小丫鬟介绍,却是大不必——珍珠从前的冯氏身边的大丫鬟,谁人不知? 在梅香的讨好与恭维下,珍珠渐渐露出笑容来。 "珍珠姐姐请放心,大小姐虽然不好伺候,但一切有奴婢和柳枝挡着,万不会让姐姐难过的。"梅香凑近珍珠耳边,小声说道。 珍珠也不是傻的,闻言便露出感动的样子:"有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珍珠姐姐乍然易地,定然不适应,这几日仍由我给大小姐守夜就好了,珍珠姐姐尽管下去休息吧。"梅香一脸奉承地道。 珍珠听了,心里很是受用,起身说道:"那我便打理铺盖去了,还望梅香妹妹替我在大小姐那里多多支应一些。"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拧着细腰丰臀,往原来梨香的屋子里去了。 "这般做派,难怪会被夫人撵出来了。"梅香盯着珍珠的背影姿态,嗤笑一声,一溜烟儿钻进江絮的屋子里,说起悄悄话来。 "小姐,你搞回来这么个东西,是要做什么?"梅香将软榻搬到江絮的床边,趴在上头,一边咬着头发,一边好奇问道。 珍珠那般模样,一看便不是安分的。搁在冯氏身边,还能收敛一些。放到外头来,可真是要招摇起来了。 红杏一般,枝头都招摇到墙外去。 "你猜猜看?"江絮枕着手,嘴角噙着笑。 梅香瘪嘴:"大小姐忒欺负人。奴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 "那我问你,珍珠有什么长处?" 能够在冯氏身边做大丫鬟,本事可不是等闲人有的。否则,就冲她这副娇媚模样,冯氏也不能留她。 梅香不假思索地道:"她的手指娇软,最会推拿捶捏,夫人让她伺候得很舒坦。而且夫人时常头痛,都是她给揉捏的。" "珍珠今年十八岁了吧?快要放出去了。"江絮轻声说道,"若是放出去了,夫人哪里再寻这么个妙人儿?" 梅香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便是要留在府里头,配个小厮也就是了,老爷身边的长安、长平就很体面。这与放到咱们院子里,有什么干系?" "你觉得她想配个小厮吗?"江絮收回手,翻了个身,一手托腮看向外面。 梅香愣住了,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又是个糊涂人。" 对有些人而言,做个姨娘,便意味着只要伺候老爷就够了。日后生了儿子,便能直起腰杆来,与正房分庭抗礼。可是,做个管家娘子,要伺候的却是一家子。 第42章 "我娘曾经跟我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江絮松了手,平躺在床上,看向上方五福纹样的帐顶。 做了妾侍,便意味着别人吃饭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此生再不能穿正红,子女永远矮一头。 所以,前世她选了燕王,最难走的一条路。 梅香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暗暗提点:"大小姐还要多多讨好老爷才是。" 唯有讨好江子兴,才有可能捞一桩好亲事,平顺喜乐地度过后半生。否则,以冯氏的心性,如何肯对一个庶女好?不想着法儿糟践江絮,就是积德行善了。 江絮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庶女,只有这条路走?" 梅香挠了挠头,说道:"都是这样的,不止是大小姐,也不只是咱们府里,不论平头百姓还是显贵人家,倘若不得老爷夫人的喜爱,前路都是一样的。" "何况,我娘还是那样的身份?"江絮反问,不等梅香回答,轻笑一声:"从前我也以为我娘是说不出口的身份。后来明白,并不是。" 梅香发出惊愕的声音:"啊?"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娘是那种身份,早在我来之前,府里便传遍了,一个个都打量我不知道呢?"江絮说着,记起冯氏的那些安排,心中浮起怒意,不禁冷笑一声。 梅香听罢,立时急了,坐起身道:"大小姐,奴婢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我没有生你的气。"江絮淡淡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蜷起,目光变得幽深:"这些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我一清二楚,怪不到你头上。" 梅香顿时松了口气,才要张口,只听帐子里又传来一声:"总有一日,这些人都要自打嘴巴!" 仿佛带着冰寒料峭,抽芽的枝头都裹了冰霜,梅香一时怔怔,涌到嗓子眼的话,不觉悄然散了。 "珍珠要做什么,你不要插手。若有必要,推她一把。"江絮说道,口吻带有一丝讥讽:"夫人想借我的手除掉珍珠,却是打算错了。" 珍珠是要做姨娘的人,冯氏打量着将珍珠安排到芙蓉院,江子兴顾忌着面子便不好下手,而江絮也是聪明人,不肯遭这种耻。 可惜,她打算错了。 闻言,梅香一时呆了:"可是,大小姐,您的脸面……" 做父亲的,把手伸到女儿身边来,一家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江絮讥笑一声:"脸面?值几文钱?" 江府大小姐的名头,全然就是个虚名儿。江絮从没指望用这个谋夺什么好处,只要能打冯氏的脸,能叫冯氏和江子兴狗咬狗,便是把脸面剁碎了喂狗吃,又碍什么? "把振哥儿的事告诉珍珠。她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利用。"江絮勾唇说道。 梅香怔了怔,压下满腹疑窦,点头道:"是。" 大小姐不是傻子,甚至比她聪明。譬如对柳枝的"宠爱",梅香一直搞不懂,如今明白过来,却是心折不已。 跟在江絮身边日久,梅香愈发心折。这个主子,值得效忠。 翌日。 一早起来,收拾妥当后,江絮便带着梅香,坐上江府的马车往各府送帖子。 有江子兴的上峰,也有江子兴的同级和下属,谁家有年纪相仿的小姐,便都送去了帖子。至于由头,则是赏花。 冯氏喜欢牡丹,专门辟了一个院子,栽种着各色各样的牡丹花。这时节开得正艳,先头便有夫人小姐们递了帖子来府里要瞧,都被冯氏婉拒了。只等这一日,打开园子给江予彤过生日呢。 接了帖子,各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很高兴,立时回了帖子,命丫鬟拿给江絮,叫她带回去。 唯独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傅明瑾拿着帖子亲自过来,走到江絮面前,扬手摔到江絮的脸上:"回去告诉你们那位了不起的大小姐,本小姐忙着采花露酿酒,没工夫参加她那什么生日宴会!" 江絮抬手一抓,在帖子砸到脸上之前,抓到了手里。 看着傅明瑾有些惊讶的表情,江絮一笑:"怪我没报姓名,让傅小姐误会了。我是江府大小姐,江絮,来送帖子的。过生辰的是我们府里的二小姐,江予彤。" 将帖子摔到官家千金的脸上,可是极失礼数的行为。站在江絮身后的梅香,气得眼睛大睁,张口就要讥讽。被江絮掐了掐手,紧咬着唇,强忍住不吭声。 对面,傅明瑾的脸上闪过愕然,将江絮打量一眼,冷笑一声道:"我说江予彤怎么改性儿了,敢用这么漂亮的丫鬟,原来是江府大小姐,失敬。" 不过,江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小姐?回头该叫人打听打听。 "傅小姐不打算去吗?"江絮笑了笑,对傅明瑾的不善并不以为意,将手里的帖子扬了起来,"我保证,那日会很‘热闹’,保管傅小姐不虚此行。" 热闹?不虚此行? 傅明瑾狐疑地看过来,眼睛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第43章 江絮一笑:"就是傅小姐想的那个意思。" "哼,本小姐最讨厌背后使坏的小人!"傅明瑾的眼中浮现鄙夷,"原先看你身手不错,以为是个磊落的,没想到也是个小人!"转身就走。 江絮淡淡地道:"淫者见淫,傅小姐看我是‘小人’,可见……" "你说什么?!"跟在傅明瑾身边的小丫鬟转过身来,冲江絮叫道。 "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梅香冷哼一声,从江絮身后走出来,上前一步掐腰叫道:"心里藏奸的人才看别人都藏奸!我们家小姐当别人都是好人,才说好话呢,真是没想到啊,落得个小人的评价!" 傅府的小丫头呸了一口:"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好话坏话都听不懂?你们江府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快走开,别脏了我们傅府的地盘!" "我们江府再不好,也没往人的脸上丢东西,教养是一等一的好!"梅香不服气地仰起头,一脸傲然说道。 傅府的小丫鬟恼了:"你说谁没教养呢?" "谁没教养就说谁!" "你好大胆子!"傅府的小丫鬟气坏了,涨得脸都红了,指着梅香说道:"一个丫鬟,也敢辱骂我们家小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上前一步,朝着梅香就抓过来。 梅香麻溜儿地后退一步,口里叫道:"对客人的丫鬟动手,御史府可真是好规矩,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今儿真是开眼了!"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外加口齿清晰,说出来再清亮也不过。傅府的小丫鬟打不着她,只听她口里说个没完,气得撸起袖子,叫着追过去:"反了天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没理的人才动手呢!" 两个丫鬟你追我跑,打着跑远了。 江絮和傅明瑾站在原地。看着傅明瑾眯起的眼睛,江絮淡淡一笑,视线下移,落在傅明瑾的腋下位置:"奉劝傅小姐换一家香粉铺子,有些东西可不宜浓香遮掩。" 傅明瑾听完,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江絮从御史府的侧门出来。 傅明瑾亲自送她出来:"若你说的法子有用,那日我必然前往。若是不管用……你等着瞧吧!" 傅明瑾与江予彤自来有隙,从小便不和睦。却是两人都是各自府里的掌上明珠,谁也不肯让谁。早先傅家的官品大一些,江予彤还要想让几分,后来江子兴升迁,江予彤便傲然起来了。 傅明瑾生得花容月貌,却有一样缺点,那就是腋下有狐臭。天热时愈发明显,遮也遮不住,每逢出门玩,很少有人肯挨着她,故此除非必要很少出门。 偏生有一年,江子兴从户部侍郎升职为户部尚书,江予彤自觉底气硬了,请了许多闺秀来玩,却当着许多人的面嘲笑傅明瑾,两人彻底翻脸。 今日江予彤给她送帖子,未免便没带着嘲讽的意思——她敢来吗? 不论傅明瑾去不去,都免不了膈应一回。而被派来送帖子的江絮,吃了亏也是白吃。若非江絮早有盘算,今日非被傅明瑾怀恨在心不可。 "我等着你来。"江絮一笑,叫着梅香上了马车。 傅府是最后一家,因要与傅明瑾讲遮掩狐臭的法子,势必耽搁很长时间,所以江絮将傅府的帖子放到最后来送。 江絮是早上出门的,眼下已经到了晌午,马车回到江府,已经到午饭时分。 江予彤一早在正院等着,见江絮回来了,眼神闪烁不已,亟不可待地站起身问道:"帖子可都送去了?" 这个小贱人,胆敢勾引安宜表哥,非给她点颜色瞧! "已经送去了。"江絮边走进来边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青色绣新荷的裙子,掐腰收身,显得身姿纤细,窈窕不已。 这却是身材丰腴的江予彤,羡慕而不可得的。此时,看着江絮洁白秀气的额头,明媚动人的双眸,愈发嫉恨起来:"傅家也送去了吗?" 江絮微微低头:"送去了。" "傅小姐可应下了?"江予彤冷哼一声,"她可是我的好朋友,你没有得罪她吧?" 江絮微微挑眉,心下讥笑不已,面上却做犹豫模样,说道:"傅小姐将帖子丢在了我脸上,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什么?"江予彤瞪大眼睛叫道,仿佛江絮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般,愤怒说道:"你竟然得罪了我最好的朋友?江絮,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叫我过个开开心心的生辰是不是?" 说完,扭到冯氏的怀里,叫道:"母亲,你看她,太欺负人了!大小姐就了不起吗?明明是庶女,却欺负到我这个嫡女的头上!母亲,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告诉父亲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冯氏一脸无奈地道。 江予彤说道:"那天不准她出来!叫她待在芙蓉院里,不准出来捣乱!"说完,扭头看江絮一眼,"否则她肯定要使坏,叫我过不好这个生辰的!" 第44章 冯安宜那天也会来,可不能叫江絮出现,江予彤心道。又想到那日冯安宜看着江絮时,痴痴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阵恼恨。 "你呀,又胡闹,我可是叫絮儿帮你打圆场的,否则以你的脾气定又得罪人。"冯氏无奈说道。 江予彤不依,身子拧来拧去,说道:"母亲,你若不答应我,我就离家出走,去太师府过生辰!" "胡闹什么?"冯氏口中教训,语气却软得很,一派母慈女孝的模样,"一应之物府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不许走。" "那就把江絮关起来,不叫她给我捣乱!" 好似她有多么无理取闹,爱找麻烦似的。看着这对母女做戏,江絮心中玩味。低眉垂眼,只等两人闹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夫人不必作难了。我的规矩还没学好,恳请夫人容我在院子里学规矩。" 不露面?正好!届时江予彤把人都得罪光了,看谁收场?! 五月六号,如期而至。 一大早,府里的下人便忙碌起来。 牡丹园里,花匠们精心侍弄着花儿,将花垄间的枯枝落叶全都摘除,每朵花儿都仔细检查过,务必不能有哪怕一只小虫儿。 凉亭里,扫洒的仆人将围栏与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丝毫灰尘也无。旁边的假山水池,亦从里到外检验过,真正是丁点儿不恰当的东西都没有。 全府上下一条心,只要把江予彤的生辰宴办好,不给江予彤丢脸。 芙蓉院里,院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连只路过的鸟儿都无。 "虽然你们是丫鬟,但这般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咱们大小姐就够谨慎小心的了,若咱们这些做丫鬟的硬不起来,非被人踩脚底下不可!"院子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是梅香插着腰,训着两个新来的小丫鬟。 "头抬高!腰挺直!咱们虽然是丫鬟,却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最是值得骄傲的,都把你们的傲气拿出来!"梅香口里训着,手里握着一根柳条儿,不时甩动着,抽得空气啪啪响,很有几分朱嬷嬷的气势。 两个小丫鬟约莫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很是讨喜。唯独太瘦了些,塌着肩膀,显得畏畏缩缩的,看在梅香眼里,眉头拧得紧紧的。 "大小姐,怎么挑了这两个?"梅香教了一会儿,也教不出效果来,渐渐有些没耐心了,"昨天牙婆带来的十几个小丫鬟,很有两个伶俐的,您偏不听我的,挑了这两个!" 两个小丫鬟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都是我们不好,梅香姐姐不要生气。" "谁怪你们了?"梅香皱着眉头说道,"学不会又不是你们的错儿。我是说大小姐,缺的是伶俐能干的丫鬟,偏挑了你们两个过来。就你们这样畏畏缩缩的,来日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江絮坐在檐下,膝上搁着一只针线筐子,正在低头纳鞋底。既然陶氏绣的帕子能到她手里,想必她做的鞋子也能到陶氏手上。闻言抬起头来,笑着说道:"红玉,给你们梅香姐姐点颜色瞧瞧。" "是,大小姐。"左边生得下巴尖尖的小丫头,捋了捋袖子,上前一步对梅香说道:"梅香姐姐,得罪了。" 梅香讶然:"你有什么本事?"上上下下,将红玉打量起来。只见红玉走到她身前,两只手臂向前一伸,细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腰—— "啊啊!"一阵天旋地转后,梅香尖叫起来,"快放我下来!" 红玉掐着梅香的腰,举高在头顶,任凭梅香四肢挣扎不休,也未晃动半分。双臂高举,袖子滑落下来,露出她细瘦的胳膊。举着梅香,闲庭碎步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才回到原处,将梅香放在地上:"梅香姐姐,得罪了。" 两腿刚着地,梅香顿时瘫了,幸得红玉手快,一臂将她托起来,关切地道:"梅香姐姐,你没事吧?" 梅香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只觉心跳快得要迸出嗓子眼了,一边急促喘着气,一边扭头看向檐下咯咯笑不停的江絮,又惊又恼:"大小姐耍奴婢玩呢?!" 有这般本事的小丫鬟,哪里是五两银子就买得了的?江絮不仅买了,还知道她的本事,说不知情谁信? "翠芝,也给你梅香姐姐瞧瞧本事。"江絮忍着笑,对另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小丫鬟生得略高些,仍是一样的瘦,只不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澄明,很讨人喜欢。闻言,清了清嗓子,学着方才梅香的口吻,说道:"昨天牙婆带来的十几个小丫鬟,很有两个伶俐的,您偏不听我的,挑了这两个!" 听罢,梅香睁大眼睛,嘴巴不知不觉也张得老大,轻轻松松能塞进去一只鸡蛋:"这,这——" 翠芝方才说的话,不止口吻与她相似,就连声音都与她一般无二! 若非亲耳听见,她绝不敢相信,竟有人身怀这等绝技! 一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小姐!"梅香惊愕半晌,忽而爬起来,跑到江絮身边,睁着两只晶亮的眼睛,"这两人什么来头?您从哪里弄来的?" 第45章 红玉和翠芝,原名叫小红和小翠,是昨日牙婆带进府里来的十几个丫鬟中,最不起眼的两个。梅香原本很不中意,可是江絮硬是只挑了她们两个。 原以为是江絮任性,可眼下瞧着,哪里是偶然? 江絮一笑,挑了挑眉,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你猜?" 梅香顿时噎得不轻,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半晌,举起拳头,在空气中挥了一下:"大小姐又耍奴婢!" "嘻嘻。"红玉和翠芝掩口笑起来。 见梅香要恼,江絮连忙收敛了,扶她起来说道:"这两个小姑娘可是保命用的,你不必教她们,就叫她们这样不起眼就好了,免得别人看在眼里。" 又对红玉和翠芝道:"相处得久了,你们便知道梅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心里喜欢你们,才着急教你们。这府里遍地魑魅魍魉,你们畏畏缩缩、懵懵懂懂,只会吃亏,梅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可不许生气。" 小红和小翠是易妈妈的人,进江府帮江絮,也是有条件的,江絮可不敢怠慢。 "大小姐言重了,谁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明白着呢。"红玉脆声说道。虽仍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是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何曾有半分呆傻? 梅香脸上仍有些挂不住,她方才还嫌弃人家没用,到头来都是身怀绝技的。红玉看着瘦弱,实则力大无穷,翠芝学人说话,便是本人都分辨不出来。 "你们就欺负我吧!"梅香恨恨地跺了跺脚。 红玉和翠芝嘻嘻一笑,说道:"我们给大小姐做点吃的去。" "我去给大小姐泡茶。" 说着,分开来各自去了。却是芙蓉院里头,再没第四个下人了。 天不亮,芙蓉院的下人就被借走了,为今日的赏花宴帮忙去了。红玉和翠芝是新来的,那边嫌弃得很,没叫过去。梅香能留下来,也是看着芙蓉院没个中用的了。 故此,江絮敢叫红玉和翠芝现出本事来——院子里就没第五个人了,怕谁看了去? "砰砰!"忽然,芙蓉院的门被拍响,"开门!快开门呀!红玉和翠芝呢?快出来,前头缺人呢,都去帮忙!" 梅香听罢,一张俏脸顿时拉了下来:"是不是要我们大小姐也去帮忙啊?" 一个轻蔑的声音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夫人说了,大小姐继续熟悉规矩便是,不必到前头去!" 自从孙嬷嬷的事后,江絮与冯氏便算是撕破了脸,只不过没在江子兴的面前表现罢了。府里下人看江絮时,半分尊敬与讨好也没了——冯氏不喜欢的人,谁敢讨好,不要命了? 江子兴在江絮才进府时,倒是关爱有加,不少下人亲眼看见他抱着江絮回芙蓉院的。可是,这府里头谁最大? 且不说江絮才进府,根基不深,便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若冯氏不喜,又有谁敢给她好脸色看?有太师府给冯氏撑腰,便连江子兴都不敢得罪冯氏的! "怎么才开门?耽误了二小姐的事,你们谁担当得起?"打开门后,一位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走了进来,"红玉和翠芝呢?快跟我去帮忙,前头忙不开了,你们还躲懒呢?" 梅香冷笑一声:"嫂子好大能耐,管到芙蓉院来了?" "你说得什么话?我不也是为了府里的脸面?前头都忙成那样了,若是怠慢了贵客,谁担当得起?"妇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四下张望,挑着眉头叫道:"红玉?翠芝?死哪儿去了?" "红玉和翠芝给我泡茶去了,这位娘子稍候。"江絮看向妇人淡淡说道。 妇人这才看见江絮似的,敷衍地福了福身:"大小姐好。"说完,又四下张望起来,眉头一皱说道:"还请大小姐把红玉和翠芝两个丫头叫来,前头忙得不可开交,极缺人呢!" "要不要我也去啊?"梅香上前一步,挑起眉毛说道。 妇人上下看了梅香一眼,撇了撇嘴:"不必了。梅香姑娘留在这里,伺候大小姐罢。不然的话,叫人知道大小姐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说出去怪难听的。" 现今谁都知道了,梅香成了江絮的人,事事都听江絮的。若叫梅香到前头去,谁知道江絮会不会吩咐什么?到时出了岔子,谁都担当不起! 梅香眼里闪过冷笑,只留一个丫鬟,说出去就好听了?张口要反击,被江絮拉了拉袖子,只听江絮微微提高声音叫道:"红玉,翠芝,跟这位娘子去吧。" 话音落下,红玉和翠芝从屋里各自出来。 "到了前头,用心伺候,明白了吗?"江絮道。 红玉和翠芝在妇人身前站定,小声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快跟我走吧。"妇人也不客气,一手抓了一个,就往外去了。风风火火的,好似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得意什么?一个奴才也敢如此猖狂!"梅香跺脚,又扭过头来,狐疑地看向江絮:"大小姐,这次是为什么?红玉和翠芝怎么也借出去了?" 第46章 别的人借出去也就罢了,反正不是要紧的人。胆敢弄出了事,只江予彤就能打死她们,再没人敢栽赃江絮而以身犯险的。倒是红玉和翠芝,江絮怎么舍得?看江絮宝贝得很,就不怕两人在前头被掐打一通? "要瞧好戏,还要看她们。"江絮勾唇一笑。明媚的阳光在日头下,犹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粉嫩晶莹,洁白剔透,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虽说傅明瑾多半要来的,而只要有傅明瑾在,这场赏花宴便不会冷清。可是,有了翠芝,才能让这场赏花宴更加热闹。 墙头上坐着的少年,见到这一抹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惊呆了。仿佛又回到那晚,他坐在屋檐上,看见她在月下调弄香粉,泠泠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犹如悄然怒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 "哗啦!"少年看得呆住,一时没有坐稳,脚下一空,整个人扑到墙边的树桠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闻见响动,梅香率先转过头去:"谁?" 待看到树桠上四仰八叉的少年,不觉愣住了:"你是谁?"紧接着上前一步,挡到江絮身前,再看向少年的神情变得愤怒起来:"哪里来的登徒子,快快离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出口,四仰八叉地躺在树桠上的少年,扑哧一声乐了。随着他笑出声,身下的树桠便抖动起来,少年一个没稳住,哎哟一声跌下地来。他跌的姿势很不对,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偏他落的位置也不好,正是墙角下栽种的一片玫瑰花从。玫瑰花枝带刺,顷刻间将他的衣裳刮破了,他跌下时狼狈地滚了几圈,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就连脸上都抹得黑乎乎的。 "叫人?你们府里的人都在那园子里赏花呢,你能叫来谁?"裴君昊狼狈地爬起身来,也顾不得打落身上的泥土,一手指着牡丹园的方向,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梅香黑了脸,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转身将江絮一推,说道:"小姐先进屋,我来对付他!" 转过身,对裴君昊说道:"喂,你快走,再不走我打你啊!"一边说着,一边寻找趁手的兵器。 眼睛看了两圈,连柄笤帚也没看见,又听少年清朗的笑声不绝,气得走到江絮方才纳鞋底的地方,拔了一根针,朝裴君昊走过去:"你再笑,我扎死你,登徒子!" "站住!"见梅香捏着针气势汹汹的走来,裴君昊才止了笑,眉梢微挑扬起。明明只是寻常的两个字,偏生叫他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子上位者才有的威势。梅香不由自主便停下脚步,在他身前几步远处不动了。 "本少爷是来拿回遗失的玉佩的!"裴君昊清了清嗓子,手一伸道。 梅香一时没反应过来:"玉佩?什么玉佩?" 谁拿他玉佩了? "你是……"倒是江絮反应过来,看向少年,眼神带着探究。 难道,这就是前阵子每晚趴屋顶偷看她,又遗失了玉佩的那人? 也是那晚,叫她用手……伺候的人? 耳边似又回响起来,男子低低的吟叫声,似撒娇,似讨好,缠绵不绝。一时好奇,羞赧,气恼,纷纷涌上心头,站在原地,抿起了唇,看向裴君昊。 却只见少年身形颀长,骨骼清秀,随意往那一站,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好生漂亮。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绣锦袍子,虽然被玫瑰花从刮得凌乱破碎,又沾满了泥土,却仍然看得出昂贵不凡。 一张脸颊,沾满了泥土,看不出本来容颜。只见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熠熠生光,犹如璀璨的宝石,叫人无法直视。 "玉佩我交给了朱嬷嬷,你问她要吧。"江絮握了握手心,转过头,看向地上被风吹来的一片落叶。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嬷嬷几日前便走了,皇子选妃在即,太师府里的小姐们也等着朱嬷嬷传授教导呢,这边江絮学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被接走了。 那枚玉佩,江絮是给了朱嬷嬷的,叫朱嬷嬷代还。怎么,朱嬷嬷没有还回去吗? 目光盯着地上被风吹得滚动的落叶,江絮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余光微微偏了两分。这人,爬屋顶偷看她,做出这等事体来,还好意思回来要玉佩? 真是个脸皮厚的! 不过,年纪轻轻便懂得那些用手啊什么的,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站在不远处的裴君昊,难得离得这么近,又光明正大地看着喜欢的姑娘,两只眼睛几乎不错眼珠儿地粘在江絮的脸上。见到她脸上渐渐一抹绯色来,不由得看得呆了。 "喂!看什么呢?"梅香气得上前两步,站到裴君昊的身前,跳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你这登徒子,还不快走?" 原来是他!爬屋顶偷看小姐的人! 梅香明白过来,顿时有气,屋里头不止有小姐,还有她呢!小姐有帐幔挡着,她可是直直愣愣躺在屋顶下面,还跷二郎腿呢! 第47章 一想到都被面前这人看了去,梅香气得牙痒痒:"走不走?不走我真的扎你了!" 裴君昊正痴痴地看着喜欢的姑娘,谁知道眼前有个猴儿窜来跳去,闹得他心烦,脸一沉,冷了下来:"退下!" 梅香淬不及防挨了冷脸,再落地时,不由得身子一晃,险些崴了脚!她趔趄两下站稳了,瞪大眼睛看着裴君昊,只见少年虽然一身狼狈,脸上滑稽地沾着泥土,但是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散发着威势,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子真是好本事,跑到我们家教训丫鬟来了。"江絮也有些生气,转过身冷然看过去,"我们家庙小,容不下公子这样的大佛,还请公子别处去吧!" 糟了!裴君昊暗道不妙,姑娘生气了! 怎么办? "没有没有,我没有教训你的丫鬟。"他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心爱的姑娘,和她身边的人,裴君昊连忙摆手,"她老在我眼前跳,我都没法看你了,才训斥她的,没别的意思。"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江絮的脸更黑了,袖子一扫:"梅香,送客!" "你快走吧!"梅香这回当真鼓足了气,捏着针就朝裴君昊扎过去,"五次三番戏弄我家小姐,我扎死你,登徒子!" 裴君昊这回不敢开口了,免得又说出什么话来,在江絮眼中落下个欺负她身边丫鬟的印象。 可是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他喜欢的姑娘就在面前,他都没看几眼呢,怎么能走呢? "你把我玉佩还来,我就走!"一边躲着梅香的针,裴君昊叫道。 江絮微微拧眉:"玉佩我交给了朱嬷嬷,公子请去问朱嬷嬷吧。" "我才从朱嬷嬷那里出来,怎么没听她说玉佩的事?"裴君昊眼中闪过狡黠。 江絮愕然,转过身来:"怎么会?" "就是没有。"裴君昊说道。看着江絮微微睁大眼睛,一副愕然的神情,心里止不住窃喜。 他当然知道玉佩被江絮给了朱嬷嬷。昨天朱嬷嬷就带着玉佩,到了晋王府,亲手交给了他。 "你啊,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了!"朱嬷嬷一脸恨铁不成钢,"喜欢人家就光明正大地上门提亲,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没得招人家姑娘讨厌!" "你做的那些事,江小姐都不知道!你再不表明身份,迟早被人捷足先登了!" 易妈妈在一旁帮腔:"江小姐生得漂亮,又心思剔透,迟早要被人盯上的。她那个爹也不是什么好的,将她接回去就是为了攀高枝儿。以她的身份,做个皇子侧妃是够格的。江小姐又是个脾气好的,臻王、燕王见了,不得动心?" 人若被抢了,他抢回来就是了。可是如果姑娘的心被抢走了,就麻烦了。他就是再四六不着,也知道姑娘家的心一旦被抢走了,可就再难抢回来了。 "明天是江二小姐的生辰,届时太师府的三公子会过去。我记得上回三公子偶然见到江小姐一面,脸上惊得那个呆哟!"朱嬷嬷啧啧摇头,"冯三公子生得倒是好,温文尔雅,也不知道江小姐……" 才不会呢!他绝不容许别人偷走江絮的心! "不可能的,我亲手交给朱嬷嬷的。"江絮拧眉,垂下头,仔细回想那天的事。她确定交给朱嬷嬷了,怎么会没有呢?而且朱嬷嬷如果发现不见了,走之前肯定会说出来啊? 见着江絮垂首思索的模样,裴君昊心中一阵痒,还有些疼惜。他怎么能欺负她呢?他不该欺负她的。又痴痴看了两眼,才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朱嬷嬷似乎交给我过什么,我随手抛给小厮了,难道就是玉佩?" 江絮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裴君昊的目光,冒出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了裴君昊一眼,转身就进了屋。 梅香此时也明白过来,气得大叫起来:"登徒子,几次三番戏弄我家小姐,我不把你扎成筛子,我就——" "我马上就走,你别生气!"裴君昊冲屋里喊了一声,撩起袍子就跑到墙根下,抱树上墙。扑棱棱的,踩着摔下来的那棵树,挣扎着爬上了墙头。咕咚一声,掉在墙外,不见了人影。 "算你跑得快!"梅香捏着针,在墙根下跺了跺脚。 牡丹园里,万紫千红的牡丹花从中,千娇百媚的小姐们扑蝶嬉戏,好不热闹。 忽然,只听一声刺耳尖叫:"啊!我的脸!" 笑闹声骤然停止,一束束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身材丰满的姑娘,坐在凉亭中,手里握着一面铜镜,尖叫道:"我的脸!我的脖子!还有我的手!"猛然站起身,顿时铜镜跌落在地,露出一张生满红色斑点的脸,此刻狰狞了起来,看向前方:"傅明瑾!是不是你捣的鬼?" 江予彤生得丰满娇美,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轻纱薄裙,衬得她人比花娇。然而此时一脸红肿瘀斑,将两只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五官狰狞着,眼中散发出憎恨的光芒,令她显得又可怕又丑陋。 第48章 满园子的小姐们,看着这样的江予彤,一时间都怔住了。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捂住了嘴,两只眼睛大睁着,看看江予彤,又看看傅明瑾。 难道江予彤的脸,当真是傅明瑾搞的鬼? 众人从小一起长大,谁跟谁好,谁跟谁不睦,心里门儿清。江予彤与傅明瑾的那些恩怨,也都一清二楚。本来今天看到傅明瑾来赴宴,就觉得蹊跷。再瞧江予彤的脸,不由得神情异样起来。 面对一束束异样的目光,傅明瑾恼了,扬起下巴说道:"江予彤,你少血口喷人了!我从来了到现在,就没挨过你吧?" "那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予彤推开身前的小丫鬟,怒气冲冲走向傅明瑾,"肯定是你!你自己有狐臭,出不了门、见不得人,看我举办宴会就不痛快,故意给我难堪!" 傅明瑾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又被戳中了痛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当自己是天仙呢?值得谁嫉妒呢?就你们家这园子,比不得我们家的下人住的!我给你难堪?你配吗?" "好了好了,快别吵了。"站在傅明瑾身边的两位小姐连忙劝起来,"江小姐气怒攻心,未免说话难听了些,傅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小姐还是快请大夫瞧瞧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好端端的,突然变成这样,莫非是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江予彤只觉脸上又刺又痒,难受极了,想起方才在铜镜里看见的一张猪头似的脸,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会儿安宜表哥还要来,如果给他见了,指不定就厌恶她了呢?江絮又长得那么好看…… "肯定是你!是你在我吃的东西里动了手脚是不是?"想到这里,江予彤恨得眼睛都红了,看着傅明瑾的目光恶狠狠的,"贱人,我的脸花了,你也别想好过!"说着,举起巴掌,就朝傅明瑾打过去。 傅明瑾听了"贱人"二字,眼神顿时沉了下来。又见江予彤动手,更是怒气上涌,抬手抓住江予彤的手腕,冷笑一声:"江府真是好教养,瞧瞧,这位大小姐口里说的什么呢?哦,不对,眼下已经不是大小姐,该称为二小姐了!" 闻言,园子里的其他人,眼中闪过诧异。 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江府多了一位大小姐的事。本来江子兴的打算是,叫江絮在这一日露个脸儿,与诸位大小姐都亲近一番,也好解释她的身份来历。然而江予彤闹着不肯,冯氏心里向着女儿,便劝着江子兴改了主意。 这一日,江絮只在芙蓉院里"练习规矩",择日冯氏再专为她办一场宴,请来各府的小姐们,一起认识一下。 "贱人,闭嘴!"江予彤尖声叫道,抬起另一只手,朝傅明瑾的脸上打过去。 她一直膈应从大小姐变成二小姐的事。可是如果没有江絮进府,参与皇子选妃的人就是她了,虽然膈应却不得不忍着了。但身边的丫鬟唤她,从来都是称呼小姐,而非二小姐。"二小姐"几个字从傅明瑾的口中说出来,愈发刺耳。 傅明瑾的外祖家乃是世袭武将出身,从小也跟着学了几手功夫,眼珠儿一错就将江予彤的另一只手攥住了,勾唇冷笑道:"看来江二小姐与那位江大小姐的感情不睦呢?否则为何我一提,江二小姐便恼怒成这样?" 本来江予彤就觉着是傅明瑾对她的脸上使了手脚,又听傅明瑾专戳她痛脚,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我跟江絮感情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一身狐臭的野蛮人!" 再听"狐臭"二字,傅明瑾的脸色更沉一分,手上不觉用了力,顿时攥得江予彤嗷嗷叫起来。 旁边劝架的两位小姐,见状不妙,连忙使力分开两人:"快别争执这些了,有什么呢?" "就是,都是姐妹,何须如此置气?" 江予彤挣不开手,又听旁边人劝架都不向着她,愈发恼了起来:"你们偎着她干什么?闻她的臭味儿吗?便是你们父亲比不得她父亲职位高,也不必这般扒着吧?" 劝架的两位小姐一听,脸上顿时不好了。 诚然她们家世略差些,但也是四品大员的女儿,从小做掌上明珠养大的。再者,并不是人人都有个太师外公的。何况,若非外公是冯太师,江子兴也不见得爬得那么快。 "可见江小姐是气糊涂了,傅小姐身上只有淡淡花香,哪有什么狐臭味儿?"一人本来暗中帮着江予彤,见状也撒了手,退到一旁淡淡说道。 "江小姐还是快些请大夫来瞧一瞧吧,莫扯这些莫须有的事来闹了。"另一人亦退了开去。 傅明瑾从前腋下是有些味儿,可是今日不知为何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馨香。她们都很好奇,围着傅明瑾正问缘由呢。哪想江予彤突然发了疯,本来该公平劝和的,见江予彤如此瞧不起人,也都向着傅明瑾了。 "花香?"江予彤听了,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看向两人的眼神厌恶又轻蔑:"你们就捧她臭脚吧!什么花香,分明就是狐臭!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真恶心!" 第49章 她素来是言语无忌的,当年江子兴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就不曾让人。后来江子兴升迁至户部尚书,又有太师外公撑腰,更是横行无忌起来。面对两个父亲官职比不上江子兴的小姐,言语间充满鄙夷。 "江小姐不信,可以自己闻。"一位小姐忍着气说道。 其他人看见这等情形,也纷纷围了过来。若有若无,轻轻嗅着傅明瑾身上的味道。 她们本就好奇,傅明瑾这些年不大出门的,怎么今日江予彤过生辰却来了呢?两人的关系又不好,来了不是自找羞辱吗? 待离近了,闻到傅明瑾身上的味道,不禁纷纷睁大眼睛:"真是花香!" "是茉莉花香!" 原先众人看见傅明瑾来了,想起从前她身上的那股味儿,都是屏着气过去与她打招呼的。打完招呼,便各找借口散了。故此,并不知道傅明瑾身上已没了那股狐臭味儿,而变成了花香气。 此时,看着傅明瑾微抬下巴,面带骄傲的样子,纷纷都是好奇起来。 "傅小姐,你身上的这股茉莉花香,真是清新怡人,是哪里买的香粉?"一位小姐委婉地打探道。 傅明瑾侧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收回视线,眼眸在四下里状若无意地扫了一圈,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听了这句话,纷纷相视起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说的谁啊? "什么花香?少往脸上贴金了!"见众人都围着傅明瑾打听起来,竟没几个向着她的,江予彤勃然大怒,"狐臭就是狐臭,什么香气都遮不住,你腋下那股熏天的臭味儿!" 打人不打脸,江予彤几次三番说出"狐臭"两字,并且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一个年轻女孩子而言,可谓恶毒之极。傅明瑾眼神一沉,猛地上前一步,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却在半空时,忽然顿住了。 周围提起心的众人,见状松了口气,连忙分开两人。一人笑了一声,打圆场道:"傅小姐的手臂抬起来,茉莉花香味儿愈发浓了些呢!" 满园子的小姐们,属傅明瑾和江予彤的家世最好。 江予彤是个骄傲的性子,最不耐烦跟家世比她好的人玩闹,请的都是江子兴的同级或下级。这些人遇见她,都会敬着捧着,没有敢得罪的。故此,哪怕江予彤方才言语难听,也没有人敢眼睁睁看着她被傅明瑾打。 但是,也没有向着她而对傅明瑾不敬的。毕竟,傅明瑾的脾气也没比江予彤好到哪里去,若是招惹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众人一意要分开两人,不想两人起了大干戈,到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不想,江予彤看见傅明瑾放下手,却是扬起下巴得意起来:"打啊?有胆子你打倒是打啊?" 真是作死!众人心头纷纷闪过四个字,看着江予彤得意又丑陋的脸,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厌恶。然而口里仍是劝道:"大家都是姐妹,不要如此。" "谁跟她是姐妹?"江予彤厌恶地道,"本小姐可没有这样一身臭味的姐妹!" 傅明瑾寒着一张脸,看着江予彤冷笑一声,抬起手指轻轻吹了吹,说道:"我也没有长着一张猪头脸的姐妹!" 她这样一说,谁还不明白,她方才为何没打下去? 不是不敢打,而是嫌恶心! "你——"江予彤顿时恼了。 眼见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一位小姐急中生智,搀住江予彤的手臂:"方才我看到江小姐身边的丫鬟离开了,想来是请大夫去了,估摸着用不多久大夫就要来了,咱们送江小姐回房吧?" 若是江予彤有个好歹,她们也没好果子吃。 江子兴也不是大度的人,众人多少听家中父兄说起过,江子兴就是个笑面虎,伪君子真小人。江予彤又是独女,吃了亏,江子兴知道了,还不得归到她们身上?届时给父兄招了灾,可就没地儿哭了! 一时间,人人心里只想,大夫快些来吧,最好江予彤没事才好! 大夫果然来了,而且是被冯氏带着来的。 本来冯氏放心地待在前院,只想着这回请的都是家世不及江予彤的,万不能惹出乱子来。谁知,竟出了这事,一时面带寒霜,吓得珊瑚都不敢多言了。 "这是怎么回事?"来到众位小姐面前,冯氏收敛了几分寒霜,看过来问道。 搀着江予彤的那位小姐,先给冯氏见礼,然后说道:"我们正玩着呢,不知怎的,江小姐便成这样了。" "是傅明瑾!"江予彤却偎在冯氏怀里,指着傅明瑾,咬牙说道。 冯氏立刻喝道:"彤儿不许胡说!" 她不像江予彤没脑子,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不仅对傅明瑾没影响,反而会对她自己的名声有极大坏处。一边掐住江予彤的手,一边给傅明瑾道歉:"彤儿无故遭了灾,情绪不好,并非故意冲撞傅小姐,还请傅小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第50章 傅明瑾冷笑一声:"我要跟她一般见识,早就气死了。" 太师府的嫡女了不起?她外公还是一品神武将军呢!论起家世,她一点不输给江予彤!故此,面对冯氏时,也丝毫不惧。 冯氏的眼睛眯了眯,笑得愈发慈爱起来:"傅小姐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这时,大夫已经给江予彤把了脉:"江小姐应当是吃了不当吃的食物,看着凶险,其实并不要紧。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就好了。" "敢问大夫,此患于小女的容貌可有碍?"冯氏问道。 大夫答道:"不碍。几服药下去,连点疤痕也不会留。" "那就好,多谢大夫。"冯氏说完,转头对珊瑚道:"带大夫去写方子,然后抓药回来给二小姐煎服。" "是。"珊瑚福了福身,便带着大夫出了亭子。 众人听见江予彤无碍,也都松了口气,上前安慰起来。在冯氏的巧言调解下,气氛很快恢复轻松愉快。 一人说道:"方才听夫人称呼江小姐为二小姐?不知大小姐是?" 冯氏的眼神深了深,随即笑着说道:"是从小养在庄子上的孩子。小时身子不好,算命的说她跟京都风水相冲,便寄养在亲戚家。如今瞧着无碍了,便接了回来。" 江予彤在旁边撇了撇嘴。 傅明瑾却微微挑了挑眉,看了看冯氏,又看了看江予彤,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说起来,我们家大小姐也是个好的,眼下彤儿不方便待客,便叫絮儿出来招待你们。"冯氏笑着起身,替江予彤告了罪,便带着江予彤离开了。 不多时,江絮带着梅香来了。 但见少女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裙子,衬得她皮肤白皙娇嫩。五官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澄明,一丝明媚笑容挂在里头,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江絮见过各位姐姐妹妹。"来到众人身前,江絮盈盈福身,清声说道。 场中静了片刻,随即一众人全都围了上来:"便是你给傅小姐做的茉莉香粉?" 方才江絮没来到之前,众人已经从傅明瑾的口中得知,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就是江絮。 此时,一见到江絮出现,立即就围了过来。 "蒙傅小姐不弃,用了我的香粉。"江絮盈盈一笑,抬头朝傅明瑾看去,"不知傅小姐用着可好?" 傅明瑾双手抱胸,勾唇道:"若是不好,我敢出门吗?" 这般落落大方的态度,顿时招到众人的好感。比起江予彤的蛮横不讲理,傅明瑾虽然也十二分高傲,却要好相处太多:"这香粉清雅宜人,闻着很是清爽,与一般的香粉不同,我们都很喜欢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时得闲,弄来玩的。"江絮蜷首一笑。 本来江絮想叫傅明瑾到花月楼去买的,但花月楼那种地界,十二分的不合适。况且,易妈妈把小红和小翠给了她,也不知道花月楼的香粉交由谁做了。万一做的不好,可是要得罪了傅明瑾。故此,那日送帖子回来后,悄悄买了材料做的。 "江大小姐,我有个姐妹身上也有些味道,她苦恼得紧,不知可否也给我一盒香粉?"这时,一位长得娇娇怯怯的小姐上前来说道,"我不占江大小姐的便宜,我可以给你银子。" 江絮看了她一眼,笑道:"其实谁身上没有些体味呢?不过是重一些,还是轻一些罢了。若是味道不重,完全不必苦恼。只要常清洗,常打理,不要遮着捂着,自然便会好很多。" 腋下出汗,散发出异味儿来,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傅明瑾跟别人不同的是,她是真的有狐臭,离得近了,闻着都刺鼻。她自己介意,便裹得严严实实,并抹上浓浓的香粉试图遮掩。 殊不知这样,恰得其反。裹得严实了,那味道便越积越重,总有捂不住的时候,一旦散发出来,便是刺鼻的味道。而扑上浓浓的香粉,不仅遮不住味道,然而会产生一股更加难闻的气味来。 "若真是担心散发出不好的气味,可以身边多备几条手帕,隔一时便擦一擦。不要夹着腋下走路,胳膊抬起来,常通风就没有异味儿了。"江絮将道理和方法一一讲来,然后看了傅明瑾一眼,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便说道:"傅小姐的味道有些重,所以才稍抹香粉,味道轻的很是不必。" 众人听她一番娓娓而谈,均是心下信服。 本以为养在乡下的女子,必没什么气质,她们还曾想过,被冯氏叫出来的说不定是个畏畏缩缩的土包子,论气度恐怕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也不如。谁料,江絮的风姿气度,竟是这般出色。 又听她说话时条理分明,又不咄咄逼人,一个个都很喜欢,起了交好的心思。 只听一位小姐笑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江大小姐说了这么多,无非就只有一条,不肯把香粉卖给我们喽?" "好生偏心呢,就只给傅小姐,不肯给我们。"一位小姐嘟起嘴做埋怨状,"这天下间的好处,都叫你们这些美人儿占全了不成?" 第51章 今日来参加江予彤生辰宴会的小姐们,有十几位,数江絮和傅明瑾最是貌美动人。 其他人亦纷纷逗趣起来:"是啊,江大小姐可真是偏心呢,莫非瞧不上我们?" "姐妹们不要打趣我了。"江絮求饶道,"并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才回来,这些日子在学规矩,并没有很多时间。不若这样,我告诉你们调制香粉的法子,你们回去自己做?" 众人听了,便不要了,只笑道:"你说什么也没用了,总归你给了傅小姐却不给我们,已是坐实了的。" 好一阵子没有出声的傅明瑾,见到这一幕,嘴角勾了勾。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跟着冯氏回了院子的江予彤,却是大发雷霆。 "查!今天的吃食,哪些不对劲的,都给我查出来!" "如果查不出来,全都家法处置!" 冯氏拨了身边得力的嬷嬷与珊瑚,跟过去调查哪些人去过厨房。 查来查去,并不见什么异样,冯氏的脸色难看起来。 "咦,这碟子里装的是什么?"珊瑚指着撤下来的盘子里,只余下点点残渣的一只碟子问道。 江予彤身边负责吃食的丫鬟走近前来,看了一眼说道:"回珊瑚姐姐的话,这里头原本盛的伍仁酥。" 听罢,珊瑚的脸色一变:"伍仁酥?里头都有什么?" 小丫鬟吓了一跳,答道:"有花生、核桃——" "混账!"冯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拉出去打死!" 小丫鬟顿时吓得跪下来:"夫人饶命!" "二小姐不能吃花生,你不知道吗?"珊瑚上前一脚踹倒小丫鬟,怒道:"竟然敢端上伍仁酥,什么居心?" 小丫鬟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边磕头一边惊慌道:"是二小姐亲口说的,上一碟子伍仁酥,奴婢当时好奇,还特意问清楚了,二小姐说做的!" "我何时说过?"江予彤瞪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过来,"好你个小贱蹄子,害了本小姐,还把脏水泼到本小姐头上来!拉出去,打死!" 小丫鬟懵了,连道:"冤枉啊!二小姐,分明是你说的,奴婢亲口听见的……"话没说完,就被两个婆子架着出去了,按在板凳上,狠狠打起板子来。 "我何时说过了?"江予彤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娘,你说她被谁买通了,要害我?" 冯氏眯了眯眼。 半晌,外头的叫声减弱了,冯氏站起身,走出去问道:"是谁指使你把伍仁酥端进亭子里的?" 小丫鬟已经被打得去了半条命,闻言勉强答道:"奴婢冤枉……" "接着打!"冯氏一声令下,板子又落下来。 珊瑚走过去,在小丫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道:"想活命,就快招。" 小丫鬟颤颤抬头,抖着声音说道:"回夫人,是大小姐指使奴婢的。" 牡丹园里,众人正向江絮辞别。 周祭酒家的千金挽着江絮的手,说道:"我一见江姐姐就觉得亲切。改日我做东,请江姐姐到我家赏花,请江姐姐务必到来。" 江絮笑道:"承蒙周妹妹看得起。若我得空,必找你去玩。" 周小姐也不强求,江絮在江家是什么地位,她们都看得出一两分,笑着又打趣几句,便告辞了。 傅明瑾留在最后,对江絮勾了勾唇:"她家的赏花会你不敢去,我若办一场,你敢不来?" 这些年她因为体味浓重的缘故,不敢疯跑疯玩,可是憋坏了。如今既然好了,自要昭告天下的。 江絮笑着道:"若是你办赏花会,我便是被打断腿,爬也要爬去。" 傅明瑾清笑一声,满意地上了马车。 "孽女,还不跪下?"正房中,传来江子兴的怒喝声。 才接到前院的传话,来到正房的江絮,一进门就被江子兴骂了个当头。愣了一下,抬首看过去道:"老爷?" "哼,你挑唆下人暗害你妹妹,如此狠毒的心肠,真是丢尽了江府的脸面!还不跪下?"江子兴一拍桌子说道。 江絮余光一瞥,看到边上跪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上沾着斑驳血迹,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顿时明白了。 "絮儿不明白老爷的话。"江絮走上前,蹙起眉头轻声说道,"彤儿妹妹的事,我听下人说了,乃是吃了不当的食物引起。只是,关絮儿何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江子兴怒道,一指跪在不远处角落里的小丫鬟,"是谁叫你把伍仁酥端上桌的?" "是,是大小姐。"小丫鬟抖抖索索地道。 "絮儿,我和老爷自认待你不错,你为何害彤儿?"坐在江子兴旁边的冯氏,脸上不见了惯常端着的温柔,此刻一丁点儿笑意也无,看向江絮痛心疾首地道:"难道,今日没叫你出来玩,而是叫你在芙蓉院练习规矩,你便怀恨在心?" 第52章 "絮儿冤枉!"江絮掐着手掌,焦急地辩道。 "你还不承认?"这时,江予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江絮说道:"那贱丫鬟已经招了,就是你叫她把花生端上桌,害得我出丑,你还不承认?" 下午服了一回药,江予彤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了两分,但是大块大块的红色瘀点,仍然十分明显,看起来骇人得紧。一双眼睛只能睁开一半,眼皮浮肿着,看向江絮的眼神充满嫉恨。 要不是江絮,今天她就能在傅明瑾面前风光得意了,还能跟安宜表哥出门看戏。她都打算好了,下午吃过饭,就叫安宜表哥带她出门。可是脸变成这样,她都没脸见冯安宜,更别提出门看戏了! "我们江家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还从太师府请来朱嬷嬷教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冯氏一脸失望痛心地道,"眼下是彤儿无事,吃两服药就好了,若是当真有什么好歹,你——" 闻言,江子兴更是大怒:"来人,行家法!" "絮儿,这次夫人我也不会为你求情了。"冯氏说道,"你从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要紧,但是眼下你做出这样不顾手足之情,阴险狠毒之事,不叫你吃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厉害。" 江子兴一挥手:"来人,把大小姐拉下去!" 话音落下,外头便走进来两个婆子,伸手过来扯江絮。 "你别恨老爷和我对你狠心。"冯氏的脸上露出微微的不忍,"日后你便明白了,这都是为你好。你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做事却如此没有体统,传出去败坏的是满府里的名声。" 污蔑了她,马上就要家法处置她,倒还是为她好,她还要感谢了? 江絮眼底一片阴沉,面上却无比的委屈与焦急,挣扎起来,不叫两个婆子抓住,一边看向小丫鬟说道:"我从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陷害我?" "你说,是我叫你把伍仁酥端上桌的。可是,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彤儿妹妹不能吃伍仁酥,如何会叫你端给她吃?"江絮说得又急又快,躲得也快,一错身便跑到江子兴的身前,仰头含泪道:"老爷,絮儿冤枉,请听絮儿分辩。" 江子兴被抓住了袖子,立时眉头一皱。低头瞧去,只见江絮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满了晶莹的泪水,无辜又信赖地看着他。一时间,眼前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孔。那是与江絮有七分相似,却更加灵动秀美的面孔。 那是陶氏的面孔。 心中一阵悸动,几乎立刻就想叫她别哭,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咳:"絮儿,快松开老爷的衣裳,这像什么样子?" 再低下头,看着抓着袖子的玉白小手,如被雷击一般,江子兴猛然一甩袖子,眼中浮现一股浓浓的厌恶:"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这是陶氏的女儿,拥有与陶氏一般美丽的面孔,只怕……也学了陶氏那些不堪的手段!江子兴心中一阵厌恶,想起最后见到陶氏时,她衣衫凌乱地与下人躺在一张床上,一股熊熊怒意从心底窜出来。 "父亲,您是户部尚书,朝中要员,定然办过数不清的棘手案件。"江絮却仿佛看不见他眼中的厌恶与迁怒,抬起手背擦了擦泪,"许是您太关心彤儿妹妹了,所以才没看清这其中的蹊跷。" 听了这句话,江子兴的神智一清,微微耷眼,打量起这个女儿来。 他之前一直对她很满意的,因为她虽然性格怯懦,却是个聪明灵慧的。 如果她足够聪明,即便害江予彤的事真的,倒也不是容不得她。 只需要将她的心思,引到该用的地方,比如后宫之中的争斗……便是大善! "你说。"江子兴清了清嗓子,手往旁边一伸,端了杯茶,轻啜起来。 见状,冯氏的眼睛沉了沉。 一旁,江予彤早就忍不住了,甩开珊瑚的手,跳起来道:"父亲,别听她狡辩,她心思歹毒,又诡计多端,不要被她骗了!" "彤儿妹妹,你误会了我,我不生气。可是,难道你不想抓出来,究竟是谁害得你吗?"江絮偏头看向江予彤说道,"今日放过了真凶,来日再害你怎么办?我被冤枉了倒是次要,顶多被父亲打一顿。可是,你放过了那人,来日不给你端一盘子伍仁酥,而是毒药怎么办?" 江予彤听罢,愣了一下。再看江絮满眼的真诚,不由得动摇了一下。随即,怒色汹涌而上,瞪着眼睛说道:"我从来没被人害过!你一进府,我便遭了这倒霉事,不是你又是谁?" "正因如此,才更显出那人的阴毒来。"江絮不急不躁地说道,一脸真诚地看向江予彤,"彤儿妹妹不妨想一想,既然我的嫌疑如此大,我为何还要如此做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江予彤听着听着,逐渐拧起眉头。江絮说的话,倒也有两分道理。 "暗中那人,做得如此明显,便是为了将嫌疑扣到我头上!如此一来,既伤害了彤儿妹妹,又陷害了我,真真是恶毒!"江絮气愤地道。 第53章 江予彤一听,不由也愤怒起来,看着江絮说道:"那你说,那人是谁?" "彤儿妹妹莫急,听我问来。"江絮说着,走到小丫鬟身边,"你说是我让你将伍仁酥端给二小姐的?" 小丫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是。" "我原话是如何说的?" 小丫鬟的身子抖了抖,结结巴巴说道:"就说,让奴婢将伍仁酥端给大小姐。" "可我并不知道二小姐吃不得伍仁酥。"江絮淡淡说道,抬起头,看过江子兴和江予彤,只见两人都拧着眉头朝这边看来,一脸等着下文的模样。余光微动,扫了冯氏一眼,但见冯氏眼底阴沉一片。 江絮收回视线,掩住眼中的讥讽,又看向小丫鬟问道:"我并不知道二小姐吃不得伍仁酥,又怎么会叫你端伍仁酥给二小姐?嗯?" "大小姐先问的奴婢,奴婢才说的!"小丫鬟抬起头急匆匆说道。 珊瑚说了,如果她不咬死江絮,就叫她好看。不仅如此,也叫她家里人好看!小丫鬟想到这里,心中一急,脱口说道:"那会儿大小姐对奴婢说,如果奴婢不讲,就叫奴婢家里人好看,奴婢迫不得已才——" 闻言,冯氏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江子兴亦是沉下脸:"好个胡说八道的贱婢!大小姐才来府里多久,怎么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人?就算大小姐知道,你身为二小姐的丫鬟,出卖二小姐的短处是为不忠!帮助外人迫害主子,按律当杖毙!" 小丫鬟一听,顿时吓得浑身哆嗦起来:"老爷饶命,饶命啊!" 蠢货!冯氏心中暗骂,她明明可以咬死了,江絮就是知道江予彤吃不得伍仁酥,更显得江絮心思深沉。难道很难吗?竟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老爷,这小丫鬟打已打了,想必知道错了,就不要再惩处了。"冯氏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饶人一命,也有功德。" 江子兴一听,转过头覆住她的手:"你最是心地慈软,可恨这些奴婢,眼中太没主子!" 冯氏道:"她也是个孝顺的,何况咱们彤儿也没事,不是吗?老爷就饶她一命吧?" 小丫鬟在下面连连磕头:"多谢老爷,多谢夫人。" "怎么能便宜她?"这时,江予彤跺脚说道,"她把我害成这样,就想这么完了?" 冯氏张口刚要说话,不料被江絮截在了前头:"自然不能。"只见江絮看过来,淡淡说道:"指使这小丫鬟的人还没揪出来,怎么就这般算了?" "那你快问!"江予彤跺脚急道。 江絮转过头,看向小丫鬟:"你方才说,是我先问你二小姐吃不得什么,才叫你端了伍仁酥给二小姐?那么,你是见了我的真人,还是只听见我的声音?" 小丫鬟被问得一愣,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扯的谎,只为了攀咬江絮。心中一片茫然,偏过头去看冯氏,只见冯氏沉着一张脸,什么也看不出来。又去看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只见珊瑚恶狠狠地瞪着她,吓得浑身一颤,立即埋下头。 "我问你话呢?豆.豆.网。"背对众人的江絮,嘴角勾了勾,声音虽然轻,却不失气势地问道:"你是见了我的真人,还是只听见我的声音?" 小丫鬟心中一团乱,想起她在厨房时,的确没有见到二小姐的真人,只听见二小姐叫她快点做一盘伍仁酥送过去,她疑惑地问了句,还遭了骂。那样暴躁的脾气,只有二小姐才有,所以她才没多想,做了一盘伍仁酥就送上去了。 "我,我没见到大小姐的真人,只听见了大小姐的声音。"小丫鬟低头说道,声音低得犹如蚊子般。 这样说,倒也不全错。至少,她的确只听见了声音。只不过,听见的是二小姐的声音。心虚少了三分,说话的底气就足了些,不再是方才磕磕碰碰的了。 "好个小丫鬟,你连大小姐的真人都没见,就敢把二小姐的忌讳说出去?"冯氏一拍桌子怒道。此时,看向小丫鬟的眼神满是怒火。真是个蠢货,怎么这么没有眼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没有半分成算呢? 江絮转过身来,对冯氏说道:"夫人且息怒。如今重要之计,还是先把那心思歹毒的小人揪出来。" 冯氏听罢,不禁狐疑起来。看着江絮无比澄澈的眼眸,心中不禁想道,难道真的不是江絮? 江予彤出事的第一时间,冯氏便把责任归到江絮头上。无它,这些年她把江府治理得铁桶一般,再没人逃得出她的手掌心。而江絮来了后,却出了许多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故此,直觉就是江絮做的。 何况,就算不是江絮做的,她也要让这件事转变成,就是江絮做的。 那个贱人的女儿,竟然不自量力地想在江府立住脚跟,呸!之前不动她,不过是因为江予彤和冯安宜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江子兴那边还需要江絮打马虎眼。等江予彤的生辰过后,两个孩子便能正式说亲了,届时再好好收拾她不迟! 第54章 只不过,在那之前,小试牛刀,给江絮点颜色瞧瞧,倒是两不耽误。这才有了,把整件事归因到江絮头上的一幕。 "絮儿有何计较?"眼见江絮一步步引着场面到了这一步,冯氏打算静观其变。如果不是江絮做的,她倒是也想瞧瞧,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江絮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神情:"不知府里头可有人擅长口技?" 既然能模仿"她"的声音,让小丫鬟误认,可见是高超的口技了。这样的人,如何会将才华埋没?必然是人尽皆知的。 果然,话音落下,江子兴、冯氏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江予彤的身边,还当真有这么个人物! "来人,把紫英叫过来!"江子兴脸一沉,威声喝道。 不多时,紫英便被叫了来。 "紫英给老爷、夫人、大小姐、二小姐请安。"紫英走进来跪下行礼。 江子兴看着跪在地上的紫英,只见她生得脸儿容长,眼睛细细。五官算不得出挑,但是薄施脂粉,看得出精心打扮过。虽然生得一般,看起来倒也算出挑。 想起江絮之前的推断,江子兴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迫害二小姐!来人啊,将她拉下去执行家法!" 紫英听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抬起头愣住了:"老爷?"随即,急急道:"冤枉啊,老爷,奴婢冤枉!" "父亲且慢。"这时,江絮上前一步,来到紫英身前,笑着说道:"还没有证据呢,不是吗?且容我问她一问。" 江子兴听罢,便挥手令下人退出去,沉声道:"你问。" 坐在旁边的冯氏,脸上辨不清喜怒。但见她握着茶杯的手,小指微微敲着杯壁,似在沉思。 "贱婢,敢有半句谎言,本小姐撕了你!"倒是江予彤站在江絮身后,气鼓鼓地说道。 她本来以为犯下事的是江絮,就连冯氏都说了。可是,江絮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对她而言,要对付江絮是极容易的事,毕竟江絮就在眼前头,什么时候拿捏,还不是看她心情吗? 倒是这次害她出丑的人,不借机揪出来,只怕事后要被蒙混过去。故此,这时站在江絮身后,倒给江絮撑起了腰。 只听江絮问道:"你有些口技的本领,是真是假?" 紫英早就被江子兴的雷霆大怒,和江予彤恶狠狠的眼神,给惊了一下。再听江絮的问话,心里咯噔一下。低了头,谨慎说道:"回大小姐,算不得什么本领,不过耍弄出来,偶尔博得主子一笑,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江絮一笑:"那你学我说话听一听?" 紫英浑身一震,两手攥得紧了,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一开始是被买进江府做跑腿小丫鬟的,因羡慕别人能穿好看的衣裳、佩戴主子给的赏赐,故此拼命钻营,做了江予彤身边的二等丫鬟。 她生得不好看,府里的主子都不待见她,她琢磨了许久,将自小就会吹口哨的本领发扬开来,时常学动物叫声给江予彤听,才慢慢得了江予彤的喜欢。 可是,眼下的阵仗,是怎么回事? 身为江予彤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紫英也是有些手眼的,早就听了几嘴,说是大小姐支使小喜给牡丹园里端伍仁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大小姐叫她学她说话,莫非是为了栽赃陷害她? "奴婢不敢。"紫英低下头,口里谦卑地道。 "我叫你学,你就学,有什么不敢的?"江絮前半句说得轻轻柔柔的,待看见紫英不遵从,便淡淡说道:"莫非你不认我做主子,才不听我的话?" 紫英一听,心里突突地跳起来。 微微抬眼,余光扫了一眼上头,但见江子兴沉着脸,冯氏一脸喜怒不辨,而江予彤却是恶狠狠的瞪着她,心里骤然发沉。她想了想,颤声说道:"奴婢不敢。既然大小姐要求,奴婢便斗胆学大小姐说一句。" 说着,她便随意学了一句。既没用十分力气,也不敢只用三分力气。 饶是如此,也叫江子兴的脸色沉了沉。 "学得不好,恐冲撞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紫英伏地磕了个头。 江絮一笑:"怎么会?学得很好呢。" 只不过,没有记忆中的那股极尽谄媚。 上辈子,为了讨江予彤高兴,紫英可是没少学她说话呢。甚至,有一次给江絮亲眼撞见,紫英学着她的打扮,跪在地上,学着她的声音,抱着江予彤的腿求饶。而江予彤呢,笑得好不得意。 那是她被燕王求亲后,即将做燕王妃的前一天。 "那你便学一句,‘将这盘伍仁酥端到牡丹园里去’吧。"江絮轻轻柔柔地说道。 紫英猛地变了脸,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鼻尖滚下来,惊恐地看向上方:"大小姐,奴婢——" 她"奴婢"了几声,急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老爷、夫人明鉴,奴婢绝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第55章 "我们都没有说是你做的。"江絮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的,可是眼底却闪动着沉不见底的幽光,"你就学一句罢了,方便我们断案。" 江子兴冷哼一声,虽不说话,但是眼神却让紫英知道,她不学是不能了。 紫英颤巍巍地张开口,学着江絮的声音道:"将这盘伍仁酥,端到牡丹园里去。"说罢,脸上苍白一片,犹如死人一般,"老爷、夫人,当真不是奴婢做的。" "你之前听到的,可是这样的声音?"江絮不再看她,慢悠悠走到跪在角落里,被冯氏打出一身血迹的小丫鬟身前。 小丫鬟早已经懵了。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她发誓,她的确是听到江予彤的声音,才敢把伍仁酥端上去的。可是眼下,牵连出一个又一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江絮见她不出声,又问一遍:"你听得不清楚?我叫紫英再学一遍?"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垂下头道:"似乎,就是这个声音。" 大小姐看着温柔得紧,实际上…… 然而到底不敢说死了,谁知道事态会变成什么样?紫英可是个厉害的,若是打不死,以后被弄死的就是她了。 这江府里头,看着体面荣耀,实际上呢?死个把小丫鬟根本不是事儿。没见梨香死了没几日,大伙儿都把她忘了吗? "老爷,夫人,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这时,江絮却并没有再追究。向江子兴和冯氏行了一礼,道:"事情并不是絮儿做下的,一来絮儿并不知道彤儿妹妹不能吃伍仁酥,二来絮儿在芙蓉院练规矩,并未迈出门一步。" "故此,絮儿斗胆判断,是有人冒充了我,叫小丫鬟端了伍仁酥到院子里,害了彤儿妹妹。至于那暗中小人是谁,絮儿没有这个本事,还请老爷和夫人查明。"说到这里,江絮便后退一步,不再出言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微微眯眼,不知道想什么。倒是冯氏,轻叩杯壁的手指停了下来,微微偏头,对珊瑚使了个眼色。 珊瑚立时会意,上前一步说道:"今儿二小姐生辰,请了许多贵客前来,为免人手不足,便从别的院子里借了些个奴婢。不若都叫了来,挨个问清楚,都去哪里、做了什么?也好给大小姐洗去冤屈,也揪出暗中的小人。" "你想得很是周到。"冯氏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倘过了今日,还不知道那小人又想出什么招数来推脱?"说完,偏头看向江子兴,请示道:"老爷意下如何?" 江子兴自然是点头的,沉着脸道:"老爷倒要瞧瞧,是哪个小人如此胆大妄为,胆敢害我彤儿?" 话音落下,江予彤顿时哼了一声,跺了跺脚跑过去撒娇了:"爹,抓住那小人,一定要扒皮抽筋,叫她尝尝我吃过的苦头!" "好,好,父亲一定给你出气。"江子兴安抚道。 珊瑚指挥人去聚集满府里的下人了,其余人就在这里等着。 江絮微微垂首,感受到上方传来的两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心下冷笑。 谁尝谁吃过的苦头,还不一定呢! 不多时,各院子里但凡接触过牡丹园的下人,全都聚起来了。站在前头的,是江絮的芙蓉院里的下人。 一个个小丫鬟,排着队走进来,经由珊瑚考核询问。梅香是大丫鬟,站在头一个,由珊瑚拷问。看着梅香站得笔直的身子,珊瑚撇了撇嘴,稍微问了几句便放过了。梅香就在芙蓉院伺候江絮,并没有到前头去,她是知道的。 后面的小丫鬟,偶有结结巴巴的,倒也说得清楚,都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故此倒是很顺利。直到红玉和翠芝的时候,出了变故。 红玉和翠芝是新来的,按照资历排在最后,两人含着胸走进来,一双眼睛带着惊恐的神情,亦步亦趋,可怜巴巴的像街头无人要的猫狗。 "你们两人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珊瑚的眼中有些不屑,扬眉问道。 红玉和翠芝结结巴巴地道:"姐姐们照顾我们是新来的,便叫我们在厨房烧火、洗碗。" 珊瑚一听,眼中轻蔑更甚。就她们两人的模样性情,放出去只会丢光江府的脸,也就配在厨房里做些杂役了。 "你们一直在厨房里烧火、刷碗吗?有谁能给你们证明啊?"珊瑚又问道。 红玉细声细气地答道:"回姐姐的话,奴婢一直在厨房烧火。" 翠芝则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奴婢中途去解手了,因姐姐们事情忙,我便自己去的,没有人能证明。" "是她!肯定是她!"这时,紫英猛地抬起头来,指着翠芝说道,一双眼睛锃亮瓦明:"没有人给她作证,肯定是她趁机蛊惑了小喜!" 这时,因身上疼痛过巨,几乎趴在角落里的小喜,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就翠芝那样的,敢对二小姐不利?而且,学二小姐说话的那人,中气十足,哪里是这个含胸缩背的丫鬟能学得来的? 第56章 "奴婢,奴婢没有。"翠芝愣愣地看向紫英说道。 珊瑚悄悄偏头,向冯氏请示,要不要拿这小丫鬟做筏子?毕竟,江絮那样对孙嬷嬷,就此咬她一口也是好的。 冯氏来不及说话,只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江予彤大步走到紫英身前,一脚将她踹倒了:"贱婢!还敢诬赖别人?我看就是你!"说到这里,又抬起腿,狠狠踹在她胸口:"就知道咬别人!你不心虚,咬别人做什么?" 自从紫英学江絮说话后,江予彤的目光便从她身上移不开了。见紫英紧张地看着这边,越看越怀疑。 她跟冯氏一个性情,都是多疑狠戾之人。但却偏偏没有冯氏的狡猾,竟是娇宠过甚,养成鲁莽冲动的性子。 "不必审了,就是她,绝没有错!"江予彤半句不听紫英解释,跑到江子兴的身边,摇着江子兴的手臂晃了起来,"父亲,就是她,快惩治了她!" 过去这么久,江子兴也累了。他揉了揉一直皱着的额角,声音微哑:"彤儿下去休息吧。这贱婢如此胆大妄为,定要家法处置!" "不!我不下去!"江予彤扭头,恶狠狠看向紫英,"她害我出了这么大的丑,我要亲眼看着她被家法惩治!" 江子兴拗不过她,便应了。 "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重则四十大板!"江子兴冷酷一声吩咐下去。 紫英眼睁睁看着外头走进来两个壮硕的婆子,脚步落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吓得肝胆俱颤:"冤枉,冤枉啊,老爷,夫人,不是奴婢啊!" 此时,紫英后悔死了,方才为何要咬住翠芝? 可是,如果她不咬住翠芝,等到满院子的下人都"干净"了,罪责还不是落到她头上? 思来想去,竟是从江絮叫她学说话的那一刻起,嫌疑就脱不开了! "啊!"板子落在臀上、腿上,紫英顿时痛得惨叫起来。 她得罪的是江予彤,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心知江予彤就在屋里看着,执刑的人哪敢心慈手软?一下比一下瓷实,全都打到紫英的身上。 一个板子落下去,紫英便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听在江予彤的耳中,好不快意! "贱婢,胆敢害本小姐,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江予彤对还没走散的,满府的丫鬟说道。 人人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冷噤。 不知何时,天阴了下来,竟开始打起了闪电。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没多会儿,便把紫英的浑身浇透了。 挨了三十个板子的紫英,早已经浑身血淋淋的,被雨水一浇,活似拔了毛退了皮丢进水里的死鸡。 "三十七!"执邢的婆子每打一下,便报一声。 板子落下来,紫英猛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咕噜声,身子软了下去。 执邢的婆子察觉出不对劲,上前探了探紫英的鼻息,然后朝里面说道:"禀主子,这小蹄子没挨完,已经断了气。" "接着打!"江予彤仍不解气,冲外面嚷了一声。 婆子应了一声,继续行刑。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沉甸甸的板子,落在紫英了无知觉的尸体上。恰时一个闪电劈下来,照亮了紫英的脸。 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沾在脸上,两只眼睛瞳孔扩散,死不瞑目地瞪向屋里头。一张脸说不出什么颜色,似惨白惨白的,又似乌黑乌黑的,似乎还有猩红的血在皮下流淌。 "啊!"江予彤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惊了一跳,待闪电退去,外面又是漆黑的雨幕,才拍了拍胸口,拧眉道:"拖下去,丢出城外,喂野狗!" 外头下人依言拿了破席子,裹了紫英的尸体无声往外走。 看着这一幕的江絮,眼中闪过冷嘲。瞧瞧啊,堂堂户部尚书的府邸,做起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么驾轻就熟? "不早了,都下去休息吧。"江子兴挥了挥手,带着疲意的声音响起。 江絮低了头,恭敬行了一礼:"絮儿告退,老爷、夫人早些歇息。" "父亲、母亲晚安。"江予彤却是睨了江絮一眼,随意福了福身,故意咬重了"父亲、母亲"二字。 就连她也察觉出来,江絮称呼江子兴和冯氏,从来都是"老爷、夫人"。 偶尔,江絮会称江子兴一声"父亲",但不超过一把手的数。至于称呼冯氏为"母亲",却是从没有过的。 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还有几分得意,算江絮识相! 江絮抬头瞧了江予彤一眼,笑了笑:"彤儿妹妹回去好生歇息,早日把脸上的‘伤’养好,‘傅小姐’说改日请我们去玩呢。" 江予彤听了,脸上顿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了江絮一眼,走到外头檐下,由小丫鬟撑着伞,往外走了。 第57章 她不知道傅明瑾今日出门,又被众人捧着说一身茉莉花香,乃是江絮的功劳。否则,才不会如此轻易就罢休。 "絮儿告退。"江絮又对着江子兴和冯氏福了福身,缓步退下。藏在眼睑下方的,是一抹讥冷。 不敢称江子兴、冯氏为父亲、母亲? 他们配吗? "咱们走吧。"江絮走到檐下,对梅香说道。 其他小丫鬟都散了,只有梅香举着伞站在外头等她。接了江絮,撑着伞往外走。 回到芙蓉院,梅香的半边身子已经被淋透,江絮赶紧叫她下去换衣裳,叫了红玉和翠芝进来伺候。 自从梨香死后,芙蓉院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杏儿还伤着,下不得床,伺候的人更少了。江絮使了一计,用柳枝做幌子,叫冯氏不得不安排牙婆带着小丫头来,叫她选了两个。 江絮不知道易妈妈如何安排的,但见牙婆领来的一行小丫头中,果然有小红和小翠,便心下一安,挑了她们两个来。如此,伺候的人便又多了一个,于是顺理成章的,柳枝被调走了。 "可见着珍珠了?"卸了钗环,换了衣裳,江絮朝外一瞥,只见院子里没有人影,下人们全都回屋歇了,唇边勾起一抹讥冷。她这个主子还没歇呢,她们倒是都歇了。 红玉答道:"她说身子不舒服,回屋歇了。"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凑近江絮说道:"可是她屋里根本没人。躺在被子下面的,是一只枕头和几件衣裳。" 江絮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她:"你啊,怎么大胆跑她屋里去了?" 红玉嘻嘻一笑:"我很小心,没动她的东西。" 作为冯氏调过来的大丫鬟,旁人是不知道珍珠在冯氏心里失宠的,因想着毕竟是冯氏身边出来的人,都十分敬着。本来两个大丫鬟是睡一屋的,结果珍珠偶尔说自己觉浅,下面的小丫鬟立即收拾出来一个屋子,给她单住。 这个珍珠,在冯氏跟前的时候,虽然少言寡语,做事却不含糊,与一肚子鬼点子、多言多语的珊瑚相比,并未差到哪儿去。但是到了江絮跟前,不仅少言寡语,竟连事也不做了。 江絮也从没指望过她什么,倒是对她另有安排,对此倒是满意。 "你们两个今天做得很好,我承你们的情。"江絮眼神一软,看着两个丫鬟说道。 红玉嘻嘻一笑:"奴婢们还没还清小姐教我们调香的情呢。" "这是另一码事了。"江絮愣了一下,好笑道:"教你们调香,是我与易妈妈的交易,与你们无干。" 翠芝却摇头道:"小姐教我们的时候,极尽耐心温柔,既没打过我们,也没骂过我们。不像在外面,师傅对学徒都是非打即骂,三年下来也学不到什么。易妈妈说了,我们如今的手艺,比朱颜斋的师傅也差不哪里去。这份大恩——" 红玉接了一句:"小姐一日需要我们,我们一日不走。"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哪怕易妈妈叫我们也不走。" 江絮听罢,心中好不感慨。竟没料到,她无心之举,竟然夺得了两个小丫头的敬爱。点了点头,说道:"不会太久的。" 皇子选妃,就在当即。何况,她结交了傅明瑾……以傅明瑾对江予彤的厌恶,和左都御史傅大人的护犊子之深,把江府连根拔起,指日可待! "大小姐。"这时,梅香收拾完回来了,进屋见到红玉和翠芝守着江絮,略一踟蹰,随即走过来,眼神一瞄翠芝,低声道:"可是翠芝?" 江絮见她聪敏若此,不禁一笑:"你倒是机灵。" 谁知,梅香眼中露出不赞同之色:"大小姐此事未免做得阴毒。即便要对二小姐如何,何必踩着两个无辜的丫鬟?" 小喜被打了板子,一身血迹斑斑,再淋雨回去,少不得大病一场。至于另一个丫鬟紫英,却是尸骨已寒,眼下只怕落入野狗之腹了。 江絮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指责,别过头淡淡道:"这府里头,除了红玉和翠芝,哪个也不无辜!"抓了梳子握在手心,冰凉的梳齿深深嵌进肉里,心中冷笑一声,又转过头,看着梅香说道:"你若不满,趁早离了府,否则就连你也逃不了!" 梅香一听,惊得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失声道:"大小姐?!" "你跟我来!"见状不妙,红玉连忙抱了梅香的手,往外拖去。她力大无穷,梅香在她手里,与一截木桩子也没区别,很快被拖出去了。 "大小姐……"一旁,翠芝担忧地看着江絮,想把梳子从江絮的手里掰出来,但她没有红玉的力气,竟是掰不动分毫,眼中担忧更甚。 江絮抿着嘴唇,渐渐抚平心绪,松了手任由翠芝把梳子拿走,抬头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柔软心肠,你回头也告诉红玉罢。如何做,你们自己拿捏!"说完,起身往床上走去,掀了帐幔钻进被子。 只听翠芝的声音在帐子外面响起:"奴婢不知道什么好人、坏人。" 第58章 翠芝永远忘不了,那次调香后,江絮私自拿了一盒茉莉香粉。她和红玉很害怕,不知道怎么跟易妈妈交代。谁知,江絮却笑盈盈地说,跟她们一起见易妈妈。路上,更是主动走在前头。到了易妈妈屋里,也没叫她们作难。 这本没什么,可是,翠芝却觉得窝心。从没有人,如此体贴过她。 "在花月楼的时候,大小姐从未对我们有一丝不好。大小姐对没干系的人,是那样温柔和善。对小喜和紫英……必有缘故。" 江絮怔了怔,一股暖热,从心底涌上。嘴唇动了动,说道:"不早了,下去歇着吧。" 此时,正院里。 江子兴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不顾身后珊瑚的叫声,闷头就往外走。 小厮长平惊呆了,老爷与夫人一向琴瑟和鸣,今儿是怎么了? "老爷,去哪里休息?"长平小心翼翼觑着江子兴的脸色道。 江子兴含怒道;"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一大早,江府便热闹起来了。 江絮住在芙蓉院里,离正院最远的地方,都能隐隐听到几声掐打、咒骂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江子兴的怒喝声。 珍珠得手了?江絮微微挑了挑眉,坐起身,慢悠悠地穿衣下床。 才打开帐幔,只见梅香已经起了,就站在帐子外面,端着水盆等了不知多久了。江絮的脸色淡了淡,问道:"翠芝呢?" 昨晚上是翠芝给她守的夜。 "翠芝下去洗漱了,待会儿过来伺候。"梅香说道。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咬了咬唇,端着水盆就跪了下去,"昨晚是奴婢出言冲撞了大小姐,都是奴婢不对,望大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跟江絮即将爆发冲突时,红玉把她拉了下去。悄悄对她说,江絮的亲娘陶氏是怎么"没的"。以及,当年陶氏是如何被卖进花月楼的。 还有这些年陶氏和江絮在花月楼,都过的什么日子。梅香听罢,当时眼睛就红了。她真是错怪了江絮,若是换了她,做的也不会逊色半分。 "你想通了?"江絮坐在床边,淡淡看着她问道。 梅香点头,咬了咬唇,道:"红玉都告诉奴婢了。奴婢昨日的指责,实在是……奴婢错怪大小姐了。" "你还是不懂。"江絮抿了抿唇,淡淡说道。没再看梅香愕然的神情,穿了鞋袜,起身擦过她身边,唤道:"红玉,翠芝。" 满院子的丫鬟,只在江絮进府的头几日殷勤的很。后来约莫是见江子兴和冯氏对她平平,又或者听说了别的什么,一个个开始躲懒起来。江絮不唤,等闲没有到跟前伺候的。 这倒也是好事。江絮又不是真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一应活计她都干的了,用得着一群丫鬟近身吗?如此正好,谁也别到她屋里来,只指着红玉、翠芝就够了。 "大小姐,奴婢不明白。"梅香端着水盆来到江絮跟前,拧了手帕递给她擦脸,脸上满是困惑。 江絮擦完脸,见红玉和翠芝还没有进来,再看梅香一脸焦急,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是我苛求了。" "还请大小姐点醒。"梅香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江絮。 江絮低头笑了笑,将毛巾甩到水里:"你今早来跟我道歉,是因为你认为误会了我。可是,如果没有误会呢?如果我就是一个心肠邪恶又歹毒的人呢?" 闻言,梅香愕然。 "大小姐,您不是那样的人。"梅香忍不住道。 江絮抬眼:"如果我是呢?" 看着江絮淡然的脸上,却异常坚定的眼眸,梅香渐渐明白了。忽然,她笑了起来:"奴婢以后都听大小姐的就是。不论大小姐做什么,奴婢都听大小姐的。" 一个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江絮本质上绝不是邪恶、歹毒之人,跟在江絮身边这些日子,梅香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江絮也不会恶意伤人。 "不过,如果大小姐被奸人蒙蔽,奴婢仍然会提醒大小姐的。"梅香笑道。 这回换成江絮愕然了,怔了片刻,也笑了起来:"你啊,你啊。" 躲在外头的红玉和翠芝,听到屋里终于和好了,也笑嘻嘻地跑进来。只听红玉说道;"大小姐,前头闹开了!" "珍珠的事发了?"江絮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由梅香给她梳头,一边问道。 红玉一拍手,贼兮兮地道:"对!今早上从老爷的书房里跑出来时,恰好被珊瑚逮着了,好一顿打!老爷理亏,也不敢拦,只瞅着不像样了才分开了两人,现在都到正院里去呢!" "珊瑚跑老爷书房门口干什么?"梅香不知情,疑惑地道。 红玉嘻嘻笑了两声:"还不是昨晚,老爷和夫人不知因为什么闹翻了,老爷去睡了书房,夫人拉不下脸,就叫珊瑚过去赔罪呗。哪成想,老爷在书房睡了年轻貌美的丫鬟,啧啧,这男人的心哪!" 第59章 "胡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梅香斥了起来,"在大小姐跟前,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江絮还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呢,什么男人的心,这都不是闺阁少女该听的。 红玉才想说,大小姐从小在花月楼长大,什么不知道呢?不料翠芝也在后面扯了扯她,便住了口,对梅香福了福身:"是,以后不敢啦。" "大小姐,咱们现在过去请安吗?"梳妆打扮完毕,梅香问道。 江絮缓缓勾起唇,站起身:"走吧。" 两人往正院行去,一路上见到不少下人,三三两两挨一块,正在嚼舌。碰到江絮,倒是住了口。然而不等江絮走远,立即又说起来。 "听到没?老爷要纳珍珠做姨娘呢!" "这么多年了,府里终于又有姨娘了。" "嘿,我想起来,前头没的那个姨娘,也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咱们夫人倒是严防死守,这么多年也就两个得手的,还偏偏全都是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闹?成不成,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没脸。" 一个个,都在看冯氏的笑话。 太师府嫡女如何?尚书夫人又如何?任你平日里威风八面,一朝被狗咬,了不得还是被平日里最瞧不起的人嘲笑。 江絮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多。快到正院时,才整了整神情,悉数压下。 "大小姐莫进去的好。"在院子里就被拦住了,"老爷和夫人正在商议要事,大小姐先回吧。" 江絮蹙眉道:"那怎么好?晨昏定省,都是子女的本分。我在这里等吧,老爷和夫人商议完了,我再进去请安。" 对面的丫鬟听了,有些犹疑。夫人倒是没说,免了江絮的请安。想了想,道:"那大小姐便在这里等吧。"说完,便一旁做事了。 江絮便在院子里站定了。 貌似枯等,一丝一毫的意义也没有。 可是,这怎么是没意义呢?再没什么比见证仇人翻脸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老爷若是看中了珍珠,一早与我说了,我也不会不同意。"冯氏坐在榻上垂泪,"眼下又算怎么回事?珍珠如今是絮儿身边的人,说出去叫人怎么看?絮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江絮的名声,冯氏是丁点儿也不在乎的。可是此时,却不得不拿来当幌子。否则,江子兴真要纳了珍珠做姨娘了! 也不知道珍珠那小蹄子使了什么手段,江子兴如此护着她,非要纳了她不可!冯氏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手心,胸中怒火炽盛。 江子兴的脸上倒是有些羞愧:"是我疏忽了。" 平日里他虽然看珍珠不错,偶尔也有那些想法,但毕竟是冯氏身边的人,他不好碰。当年他一着不慎,碰了冯氏身边的丫鬟青菱,就下了一次冯氏的脸了。 可是,昨晚也不知怎么了,他看到珍珠在他书房里,因为碰洒了茶杯,沾得胸脯上一片湿哒哒的,本来是叫她出去的。谁知道,一来二去,就…… "我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没给老爷纳小,实在委屈了老爷。"这时,冯氏一抹眼泪说道,"回头我给老爷寻个好的,珍珠却是不能给老爷的。" 背叛了她的小蹄子,冯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当年的青菱是被人设计的,并非本意,她尚且容不下,趁青菱产后虚弱弄死了,又一日日隐毒弄死了振哥儿,何况这个心术不正的珍珠? "珍珠……恳请夫人容下她吧。"谁知,江子兴却拱手对她行了一礼。 冯氏愣了一下:"老爷?"江子兴可从没有这样脑子不清楚过,冯氏又不解又疑惑,"珍珠如今是絮儿身边的人,老爷如此,叫人怎么看絮儿?" 在冯氏的心里,江子兴是最重面子和名声的。动了女儿身边的丫鬟,说出去是极没脸的,一家子都没什么好名声。江子兴不会不懂,可是他怎么…… "有些因由,我不方便告诉夫人。但是,且容下她吧,我在这里谢过夫人了。"江子兴说完,拱手又是一拜。 话说到这份上,冯氏再没了不同意的借口。胸中怒火更盛,偏生面上还得忍着,扭头垂泪道:"一家子出了这样的事,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絮儿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她没了脸,彤儿是她妹妹,脸上也没光的。老爷叫我们如何自处?" 即便要答应,她也要拿捏江子兴,对她愧疚至极。 果然,江子兴听罢,愧疚地道:"我知道夫人素来心思玲珑,此事还望夫人想个法子遮掩一下。"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偶尔也有几句飘了出去。江絮站在院子里,听了几耳朵,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前世她就知道,珍珠是个不容小觑的。在冯氏的眼皮子底下,就爬上了江子兴的床,并叫江子兴替她出头,向冯氏求了做妾。 如今有了她的推波助澜,告知了振哥儿的事,珍珠只怕如鱼得水。 第60章 珍珠与江子兴的这一夜,是珠胎暗结的。江絮等着看,冯氏与珍珠这对主仆,是如何翻脸的。 屋里头,江子兴和冯氏到底没有吵起来。出了这样的事,再大吵大闹,满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冯氏心里再苦,也不得不做出大度贤良的姿态,不仅要给珍珠过了明路,还得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不多时,珍珠被宣了来。 "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本来我想放你出去,给你找个好人家的。既然老爷看上了你,也不算委屈了你。"冯氏叫珊瑚拿出一套上好的头面,给了珍珠,"从今往后,你就好好伺候老爷,争取早日添个一男半女。" 珍珠磕了个头,细声细气地道:"奴婢谢过夫人。" "你初次承欢,想必也累得很,下去休息吧。"冯氏不想看见珍珠年轻娇媚的脸,那会让她想起每天早上照镜子时,日渐不再的年华韶光,低头端茶,对珍珠挥了挥手。 珍珠便下去了。 只听江子兴道:"昨夜雷雨交加,只怕夫人也没歇息好,我就不打扰夫人歇息了。"说完,不顾冯氏愕然的眼神,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就在院子里,就扶住了珍珠的手,好似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心翼翼扶着往外走,"慢些,别摔着。" "老爷就这么走了?‘扶’着那个小蹄子,就这么走了?"一手指着江子兴和珍珠消失的身影,冯氏不可置信地道。 不过是个贱婢,又是自轻自贱的,背主爬床的下贱人,江子兴竟然如珠如宝地待她? "咔嚓!"瓷器的碎裂声响起,冯氏哆哆嗦嗦地道:"珊瑚,你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珊瑚支支吾吾地道:"夫人,您昨晚一宿没睡好,奴婢扶您进去歇息吧。" "他竟这么对我?"冯氏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充满盛怒:"我要告诉父亲!江子兴,这个——呜呜!" 冯氏的嘴巴被珊瑚捂住了,只听珊瑚着急地道:"老爷还没走远呢,夫人别叫。" "咔嚓!" "咔嚓!" "咔嚓!" 接二连三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随即是冯氏压抑的怒气:"好,好,他真是翅膀硬了!" "咱们走吧。"这时,江絮终于听够了,低声对梅香说道,转身带着梅香走了出去。 听了这么久,梅香还愣愣的,走出院子,才问道:"小姐不进去给夫人请安了?" 她本来以为江絮是想进去气冯氏一通的。 "没看二小姐都不来吗?"江絮低低一笑,"这时候,进去讨什么霉头?" 她若这时进去,说不准冯氏的矛头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冯氏之所以还没动她,就是因为江予彤和冯安宜的婚事还没定。等定下来,才是冯氏真正出手对付她的时候。 可是,冯氏眼下被珍珠气疯了,若她再进去刺激一下,难保不会激起什么来。江絮可不想,眼下尚算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坐在一旁看戏,还是不错的。 那边,冯氏摔打了好一通,才终于散了些怒气。 "彤儿呢?"冯氏喘着气问道。 珊瑚答道:"方才派去的小丫鬟说,二小姐昨晚做了噩梦,似乎是被什么吓着了,天快亮才睡下,还没起呢。" "被什么吓着了?"冯氏皱了皱眉 珊瑚道:"听小丫鬟说,二小姐梦魇中似乎提到了‘紫英’的名字。" "这个胆小鬼。"冯氏听罢,有些怒其不争地道,"死一个丫鬟罢了,倒把她吓着了。" 珊瑚道:"咱们二小姐就是太单纯善良了。哪像那边,一晚上倒是睡得香。"说着,嘴角撇了撇芙蓉院的方向。 听到这里,冯氏皱了皱眉。不知怎的想起梨香死后,她曾对江絮说:"我本以为梨香死了,你多少要吓到几分。" 江絮回答说,在花月楼时见惯了死人,她还笑着说:"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换了彤儿,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此时想来,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怪异。然而此时着实没心思分析,定了定神,对珊瑚道:"叫于嬷嬷过来。" 于嬷嬷是跟随冯氏嫁过来的另一个嬷嬷,是冯氏心腹中的心腹。只不过这些年身体不好,等闲不到前边伺候。 "老奴给夫人请安。"于嬷嬷是个生得瘦小的老妇人,一头花发,看起来比孙嬷嬷年长许多。 冯氏见到于嬷嬷,心里的委屈顿时压也压不下,屏退了下人,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嬷嬷说,江子兴是不是欺人太甚?我是不是该告诉父亲?" "夫人受委屈了。"于嬷嬷说道,"可是此事却不宜告诉太师大人。" 见冯氏一脸不忿,便一一分析开来。 "夫人需知道,大人已非当年那个除了功名之外,身无长物的毛头小子了。他官居户部尚书,得皇上信任,门生同袍也大多居于要职。"于嬷嬷用手帕掩住口,微咳了一阵子,才继续说道;"再搬出太师大人,未必能压住他。" 第61章 冯氏抓紧了袖子,一脸不甘。 "当年我们能够利用权势,逼他将陶氏降为妾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将青菱和振哥儿弄没,如今却——"于嬷嬷又说道。 "何曾是我们逼他?"冯氏有些不悦,抬头冷哼一声:"他自己若不想,谁能逼他不成?" 于嬷嬷听罢,眼神有些深沉:"所以,陶氏和青菱,未必不是有他‘愿意’的成分在里面。而如今,他‘不愿意’了,珍珠那小蹄子,我们是动不了了。" "咔嚓!"陶氏拿起一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我小瞧她了!" 原以为凭着这些年她的威势,府里没有人敢捋虎须的。珍珠的事,简直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冯氏的脸上。 "此事,倒也不乏是一件好事。"只听于嬷嬷又说道,"依我看,大人对珍珠那小蹄子的看重,多半是为了珍珠的肚子。" 冯氏一愣。 "大人已是这般年纪,却还没个嫡子,连庶子也没有,心里如何能痛快?依老奴看,大人未必多么重视珍珠,不过是昨夜春风一度,很怕珠胎暗结,才留了珍珠。"于嬷嬷说道。 冯氏仔细一想,江子兴离开时,小心翼翼扶着珍珠的样子,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嬷嬷懂得多。" "既然大人说了,夫人不妨就先忍下,瞧瞧那位的肚子里能爬出个什么来?"于嬷嬷说道,"连陶氏都能赶走,区区一个珍珠……" 冯氏的嘴边立即浮现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不错!" 区区一个贱婢,竟然敢打她的脸?生下孽种后,再发落她! 至于孩子……冯氏冷笑,江子兴凭着她父亲冯太师的权势,才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就算要子承父业,也必须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夫人,外头来了个嬷嬷,说是傅御史府中的,带来了傅小姐的帖子,想请大小姐过去玩。"这时,珊瑚从外面走进来。 冯氏皱了皱眉,接过帖子瞥了一眼,随手扔给她:"给那个丫头带过去!"等珊瑚应声而去,才冷笑一声:"且由她蹦跶几日!" 说到这里,不由又摸了摸肚子。想起那个夜晚,陶氏被江子兴打了一巴掌,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对她说的一句话:"你做的孽,早晚会报应到你的子嗣身上!" 这些年,她的肚子一直不争气,只爬出来一个江予彤,便再没了音讯。每到这时候,她便会想起陶氏的诅咒。再想到江絮,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夺目而出。 "夫人,如果珍珠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个小子,倒不妨留他一命,记在夫人的名下,由夫人教养长大。百年后,也有人养老送终。"看着冯氏长大,对冯氏的性情十二分了解的于嬷嬷,打量了冯氏一眼,劝道。 冯氏听了,却没往心里去,只敷衍道:"我知道了。" "既如此,老奴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于嬷嬷是个聪明的人,见冯氏不爱听,便不言语了,转身告退。 才退出一半,蓦地珊瑚又进来了,这回是带着柳枝进来的,只见柳枝哭哭啼啼的,看着脸上不大好。 "什么事?"冯氏问道。 "回夫人,孙嬷嬷出事了,柳枝是来告假的。"珊瑚答道。 冯氏愣了一下:"孙嬷嬷怎么了?" "我外婆被人打死了。"柳枝跪下就哭起来,"求夫人给我外婆做主啊!" 听到孙嬷嬷死了,冯氏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才打发出去多久,怎么就死了?拧眉喝道:"怎么回事?京城脚下,还能平白无故打死人?" 柳枝哭着道:"我外婆这几日能下床了,便偶尔出个门。昨日跟隔壁的奶奶上街买菜,不知怎么跟一个女人吵起来了,然后争执起来。那女人旁边跟着一个男人,隔壁的奶奶说,外婆见了那个男人,就跟疯了一样,怎么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起来,最后我外婆的脑袋磕到地上,立时就咽了气。" 冯氏沉下脸:"可知道是什么人?"竟敢打死江府的奴才,好大的胆子! 虽然因为孙嬷嬷隐瞒之事,冯氏心中不满,但是打狗还看主人呢,孙嬷嬷被打死事小,她丢脸事大! 何况,心腹嬷嬷被人打死,她不出头,以后谁还为她办事? "我爹娘查出来了,那个男人叫李玉荣,女人姓乔,住在西门大街外的一条巷子里。"柳枝咬牙恨声说道,"他们打死了我外婆,请夫人做主!" 冯氏眯了眯眼:"他们有什么靠山?" "他们是周祭酒家的奴才。"柳枝抹泪说道,"我爹娘本来想找他们报仇的,怕给府里惹祸,故此一直按着没动。" 周祭酒?区区四品小官罢了。冯氏记得,昨日江予彤生辰宴,还邀了周祭酒家的姑娘来做客。只不过,听说最后周姑娘倒是拉着江絮聊得欢。 "叫你爹娘看着办吧。"冯氏微微扬首,"出了事,有夫人呢。" 柳枝立即感激地磕头:"多谢夫人。"又告了假,回家帮忙办孙嬷嬷的丧事去了。 第62章 此时,燕王府中。 "那姓孙的婆子可死了?"一个冷硬的声音道。 下人回道:"是。那李玉荣是个无赖,出手本就狠辣,奴才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更是不曾手软。" "再给他一百两,告诉他,有人给他撑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上等青瓷茶杯,布满薄茧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口。 絮儿,他的小絮儿。前世看见那老婆子死的时候,开心极了。 他就叫她再开心一点。 江絮并不知道孙嬷嬷死了的事,此时看着手里的帖子,嘴角抽了抽。 傅明瑾今日摆了宴,邀她过府做客。 寻常都是提前给人送帖子,才不失礼。傅明瑾倒好,当天清早给她送帖子。 也不知道请了谁? "梅香,与我梳妆打扮一下。"既然是出门做客,穿戴打扮便不能太过随意,否则便有失礼之嫌。 到了傅府,秋眠正等着,向江絮行了礼,引着江絮往花园里去了。 "你家小姐几时有的主意?"梅香问秋眠道。 两个丫鬟上次在傅府门口又掐又吵,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傅明瑾与江絮没了梁子,两个丫鬟自然也交好了。 秋眠也是个直性子,闻言便道:"昨日。" 昨日?梅香的眼珠儿转了转,又问:"昨日你家小姐回来后,心情如何?" 昨日在江府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梅香都一清二楚。往日傅明瑾和江予彤的梁子,她也是桩桩件件都知道。因此,听说傅明瑾昨日才打定主意摆宴,不由得就联想起来了。 秋眠想起昨天回来后,傅明瑾一脸的痛快之色,面上不由得带了笑:"多谢贵府的款待,我们小姐玩的很是尽兴。" 听她打官腔,梅香撇了撇嘴,反正得了有用的信息,也假笑一声道:"秋眠姑娘客气了。" 惹得秋眠扭头过来瞪她一眼。 不多会儿,便到了园子里。江絮来得不是最早的,已有四五位姑娘提前到了,正围着傅明瑾说话。 傅明瑾站在几人中央,高挑的身材,十分瞩目。穿着一身明黄色绣大朵缠枝牡丹的织锦裙子,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你来啦?"错眼看见江絮的身影,傅明瑾眼睛一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江絮微微一笑:"傅小姐。" "你叫我什么?"傅明瑾听罢,不悦地皱起眉头。 江絮愕然,打量着傅明瑾的神情,心念一转:"明瑾?" 傅明瑾立刻转阴为晴,口里却道:"叫我瑾娘,我爹、我娘都是这么叫我的。"说着,撇了撇嘴:"明瑾都给她们叫了。"拉起江絮的手,往其他小姐们走去:"这是我新交的朋友,是户部尚书江大人的女儿,叫做江絮。" 又为江絮引见了其他小姐们:"这位是我表姐,定国将军府上的,名唤郑颖容。这位是右布政使家的小姐,白灵卉。这位是……" 几人便互相认识一番。 "江小姐真是蕙质兰心,难怪我表妹这么喜欢你,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啊。"郑颖容笑道。 出身定国将军府,郑颖容却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不带一点儿武将世家的豪迈气。轻轻柔柔的,像是书香世家出身的。 江絮抿唇笑道:"明瑾肯带我玩,我自是高兴万分的。" 一句话说得傅明瑾眉开眼笑。她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有什么都摆在脸上,立时拉着江絮的手道:"那你晚上不要回去了,同我一起睡吧。" 傅明瑾是个很孤单的人,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妹都没有。小时候还好,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从七岁后,傅明瑾就孤单了。 所幸外祖定国将军府上,有个表姐郑颖容可以一起玩。而自从少女初萌,发现腋下怪味儿后,傅明瑾心里别扭,便不肯轻易出门了,连郑颖容也不怎么见了。直到遇到江絮,才解了尴尬,又喜欢江絮为人,将她当成好朋友。 "疯的你!"郑颖容无奈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傅明瑾今日请了不少人,算是广散帖子,不多时,众位小姐们便陆续来到了。 "明瑾这些年都不肯同我们玩,今儿怎么突然想通了?"一位小姐貌若亲密地走过来道。 傅明瑾微抬下巴,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你猜?" 两字一出,对面的小姐顿时哑口无言了。 她其实没带着什么好意,可以说,今日前来的大多数人,都没抱着好意。大部分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赴宴的,想瞧瞧傅明瑾怎么不怕丢人了? 傅明瑾当然也知道,她今日摆宴的目的,便是昭告天下,她——傅明瑾回来了! "本以为明瑾这些年在家都是修身养性的,没想到还是爱捉弄人。"另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她们说话时,不是掩着口,便是站得远远的。其中含义,自是明明白白。 第63章 "吴小姐可是冤枉我了。"傅明瑾也不生气,反正她也没把她们当朋友,何况终于摆脱束缚,她高兴得很,笑着说道:"我何曾捉弄人来着?不过是好些年没见着你们,今日见了高兴得紧。" "我今日可是一早就起了,置备了好些糕点瓜果,还偷偷抱了母亲的几盆花儿,就为了招待你们。"傅明瑾挑着眉头,看着众人说道:"再说我捉弄人,我可不依。" 众位小姐们便笑着入席。 不多时,便有人发现了,一人笑着说道:"咦,明瑾身上什么味儿?" 一句话落,席中顿时安静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往傅明瑾脸上瞟去。 傅明瑾面色不变,一边拿了果子咬着,一边说道:"你闻着什么了?" "味道清清悠悠的,好闻得紧,可是茉莉花香?"那位小姐笑道。 其他人闻言,眼中闪过好奇。 "你的鼻子倒是灵,隔着两张桌子你都闻见了。"傅明瑾却高兴地道,拉着江絮的手,说起来:"都是絮絮教我的,你们可不知道,她懂得有多少。做出来的香粉,细腻无瑕,清香幽静,用着比朱颜斋的还要好。" 把这些年来用过的香粉,一一比对出来,只夸江絮的好。 被拉着手的江絮,对傅明瑾的热情,很有些挂不住。一旁,郑颖容"扑哧"一笑,附耳小声说道:"瑾娘就是这样,一旦对谁好,就是掏心掏肺的。" 江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如此淡然模样,倒叫郑颖容多瞧她一眼。 其他人听她叫江絮如此亲密,纷纷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一人问道:"江小姐如此能干,怎么从前不曾听闻呢?" 她们都知道江予彤。只因江予彤高调得很,处处跟傅明瑾唱反调,一点儿不顾忌傅明瑾的面子,每次摆宴都邀傅明瑾,只为给傅明瑾难看。故此,傅明瑾居然没跟江府生仇,反而跟江絮如此亲密,全都好奇极了。 江絮淡淡一笑,说道:"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乡下修养,近期才回来。" 其他人听罢,面上一闪,再看向江絮的神情,就有些变了。热情有余,敬重不足。 但凡大家族里的,谁家没有个龌龊事?听到江絮这么说,心里都明白了,她从前多半是见不得人的。 才说着话,只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动静。傅明瑾是个好奇心强的,立时道:"秋眠,你去瞧瞧。" 不多时,秋眠回来了,附在傅明瑾耳边道:"是燕王。" "他来咱们府里干什么?"傅明瑾愕然。 燕王素有煞星之名,性子冷厉无情,跟哪个府上也没什么交情。怎么今日,来了左都御史府? 坐在邻桌的白灵卉,听见"燕王"二字,眼珠微转,随即低下头去。 江絮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此时,被一干小姐们围着,正在传授如何做香粉,以及调理肌肤的法子。 "外头卖的香粉,多半都含有铅粉,咱们自己做来便可以避免这些。采用上好的料子,再研磨得细细的,不比外头卖的差。" 她自小在花月楼长大,里头都是靠脸吃饭的姑娘,对美貌无比看重。为了维持美貌,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江絮耳濡目染,也知晓许多,此时一一讲来。 "脸上一定要清洗干净,否则会生痤疮,又痛又难看。比起外头卖的香胰子,淘米水是最简单又干净的。" 闻言,在座的小姐们,扑哧一声乐了。 "淘米水?那样脏的东西,都是倒了的,怎么能用来洗脸?"一位小姐口吻轻蔑地道。 坐在旁边的一位小姐作势打了她一下,掩口笑道:"江小姐从前是长在庄子上的,你忘了吗?除了淘米水,还有什么能洗脸呢?" "难道江大人和江夫人,没有给她送去吃穿用度和月例银子吗?"又一位小姐惊讶道。 听到这里,傅明瑾不高兴了。 在座的人都是她请来的,她当然知道其中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来的,很有一些是来看笑话的。只怕她们听了江絮的身世,心中起了轻视之意,这才如此埋汰。 "你们谁不信,便将脸凑过去,和絮絮的比一比?"傅明瑾坐直身子,一把将江絮拉到身边,指着她的脸道:"你们谁有絮絮的脸蛋儿光滑白皙?" 心怀鬼胎不是错,敢欺负她的朋友,就是大错特错了。 话音落下,方才吃吃笑着的小姐们,纷纷住了口。一个个看向江絮的脸,渐渐愕然了。 江絮继承了陶氏的美貌,五官之明媚精致,自不必提。偏她的肌肤也是细腻光滑,白皙洁净,一丁点儿雀斑都没有,在阳光下,真正是晶莹剔透。 "絮絮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蕙质兰心的姑娘。"见着众人吃瘪,傅明瑾心中得意,又补了一句。 闻言,坐在一旁的郑颖容作势打了她一下:"你又骗人。从前这话你对我说过,如今又对别人说了,可见是个负心的。" 第64章 一边说着,一边给傅明瑾使眼色。 今日是傅明瑾数年来头一回办宴会,就算再不高兴,也得办得和和睦睦,宾主尽兴了才行。 "从前我没见过絮絮,才觉得你是最美的。如今见了絮絮,你就得排第二了。"傅明瑾毫不心虚地道,嘴角微撇,转过头指着众人道:"你若不服气,便问问在座的姐妹们,我可说错了?" 其他人有了台阶,连忙纷纷点头:"江小姐果真生得美,这份肌肤也是百里难挑一。难道真是用淘米水洗出来的?" "不错。"江絮笑道,"早晚各洗一回,然后涂上牛乳膏即可。" 从前在花月楼的时候,连茶杯、茶壶都用不得好的,哪有闲钱买香粉、香胰子?一直是陶氏问郑大娘要了淘米水,叫江絮用来洗脸。 "想必是江小姐天生丽质的缘故。"一人看着江絮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口中感慨道。 众人虽然心怀不轨,到底是傅明瑾请来的客人,见傅明瑾如此护着江絮,哪敢再给江絮难堪。一时间,围着江絮请教起各种各样的问题来。 "失陪一下。"不多时,傅明瑾站起身来,"表姐,替我招待她们。" 她听江絮的话,每隔半个时辰便擦一擦腋下,再重新涂一层薄薄的粉。如此一来,腋下异味便几乎嗅不见了。 郑颖容早就知道,闻言点点头:"好。" 傅明瑾放了心,叫了秋眠,往外去了。 "不知府上在何处更衣?"这时,白灵卉也站起身来。 郑颖容道:"我带你去吧。" 她与傅明瑾相熟,自小在傅府住惯了的,除了傅明瑾就是她熟了。 "你们呀,可省省吧,江小姐口都说干了。"这时,白灵卉轻笑一声,弯腰勾住了江絮的手,"走,跟我们一起去,莫理这些贪心的人。" 江絮被她一勾,抬头见白灵卉面上带着浅笑,微微思索片刻,起身笑道:"多谢白小姐救我。" 将众人的清脆笑声甩到身后,跟着郑颖容往更衣的地方去了。 "我没来过傅府,没想到这里如此漂亮。"更衣过后,白灵卉不急着回席,脚下慢慢往外走去。 郑颖容见这一片没有人,便陪着她走动:"我姑母和姑父都是风雅人,这园子是他们自己修建的呢。" "好生厉害。"江絮看着四周清雅怡人的花丛、小道,忍不住赞道。 席间都是些乏味的话题,三人走着走着,便不想回去了。 直到前方走廊拐角,忽然出现几道人影。 "快回避!"后方是长长的走廊,退是退不回去了,郑颖容暗道大意,将白灵卉和江絮拉着退到边上,让出前方的道路。 走在前面的那道人影,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如疾风一般,很快行到眼前。 白灵卉偷偷抬头,只见这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纹锦衣,面色冷峻,目不斜视地大步前行,仿佛裹挟着海浪一般,气势惊人,不禁心口一跳。 思及从傅明瑾口中听到的,又想到京中的传闻,已把眼前的人与燕王挂上了钩。 听闻燕王是个极冷厉无情的性子,眼下瞧着似是真的。只是,是真是假,往往面上是瞧不透的。 眼珠一转,忽然惊呼一声,脚下一软,恰好倒在江絮身上! 被一股重量压在身上的江絮,淬不及防,低叫一声向前跌去,恰好挡住黑色锦衣男子的去路。 "絮絮!"郑颖容吓得花容失色。 她受了傅明瑾的嘱托,答应好好照顾江絮,如今却把江絮照顾到燕王的身上去了,真是该死! 满京中谁不知道燕王的脾气?冷厉无情是出了名的,动辄拔剑砍人也是有的。而江絮就这样挡了他的路……刹那间,吓得脸都白了。 燕王沉眸向前走着,看也没看走廊边上的几名小女子。忽然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眉头一蹙,挥袖便要拂开。 他这辈子,除了小絮儿,不会碰第二个女人。 蓦地,耳边听到一声"絮絮",拂袖的动作顿了一下。絮絮?谁如此大胆,敢跟他的小絮儿同名?凝眸瞧去,只见挡住他去路的身影,不是小絮儿,又是谁? 拂袖的动作立时回转,长臂一捞,将江絮揽进怀里。 低头看着臂弯里揽着的少女,燕王微微绷紧了脸,一时间心跳有些快。 "你无事吧?"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燕王开口问道。 他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她。在他的印象中,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吴太妃八十寿辰时,皇上举办的宫宴上。 那一日,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都会进宫祝寿。而皇上会弄出些场景,为他们兄弟几个选妃。 他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着小絮儿选他就好。 而他再不会如前世一般,让她吃尽了苦头,才将她纳入麾下。他会接纳她,爱护她,照料她,让她永远快快乐乐的。 第65章 不过眼下……看着臂弯里脸色微微发白,怔怔出神的少女,燕王迟疑了。 怎么跟前世不一样? 此时,江絮浑身僵硬地躺在燕王的臂弯里,看着上方那张硬朗的面孔,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早在郑颖容拉开她前,她就认出了他。 冷峻的神情,高大的身形,以及闲人勿近的气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无事吧?"只见江絮两眼怔怔,燕王抿了抿唇,又问道。 江絮却听不见他说什么。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眼前一阵模糊,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 一截明亮的剑尖从胸口刺出,露出明晃晃的锋锐,殷红的血液滴落。 江絮蓦地脸色惨白,只觉胸口剧痛,仿佛此刻就有一把剑穿透了胸膛。 "絮絮?"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将江絮拉回神,转动目光,只见郑颖容白着脸扑过来,"絮絮,你无事吧?" 回过神的郑颖容,见燕王并未将江絮抛开,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再叫江絮躺他怀里,生怕一会儿生出别的事端来。抱了江絮,就往外拽。 一拽之下,并未拽动。心中咯噔一下,郑颖容白着脸抬头,看见燕王冷峻的神情,强撑着道:"你是何人,怎么抱着我妹妹不放?" 郑颖容这句话透露出两个意思。第一,她不知道燕王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哪怕冲撞了他也不该治她们的罪。第二,江絮是她的妹妹,他想对江絮不利,也要瞧瞧别人的面子。 燕王扫了她一眼,松开了臂弯,却是手心托着江絮的背后,扶着她站稳了,低沉的声音又道:"你还好吗?" 被郑颖容揽在怀里的江絮,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将脸埋在郑颖容的肩上,摇了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咱们快走吧。"郑颖容以为她吓坏了,心中暗暗自责,半抱着江絮就往反方向走。 白灵卉跟在后头,余光瞥了燕王一眼。 她身量只到燕王胸口,偷眼瞧去,只能看到燕王的下巴。但见线条坚毅,下颌处透着微微的青色,是才剃掉的胡茬。 看来传言果然不靠谱,燕王并非传说中的冷厉无情——他对江絮多温柔啊,明明是江絮撞了他,他不仅不恼,反而十分君子地揽住了江絮。 想到不久后的吴太妃的寿宴,白灵卉眼神一闪,低下头快步跟在郑颖容和江絮的后头。 "爷,咱们走吧?"站在燕王身后的随从,只见燕王立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离去,低声提醒道。 燕王没有应声,直到江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才迈动步子:"走吧。" 她应该没有被吓到,她是那样大胆又狡黠的女子。 即便被吓到了,他也要她选他。只有她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能给她幸福。 想到方才同傅御史所谈之事,燕王唇边勾起一个冷笑。 江子兴,冯氏,胆敢害他的王妃,并且借他的手…… 罪无可恕! "絮絮?你还好吧?"半抱着江絮来到一处凉亭,只见四下无人,郑颖容停下步子,担忧地轻轻摇江絮的肩头。 江絮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她不过是没料到,竟然会碰见燕王。而且,好巧不巧,撞到他的怀里。 目光一转,看向白灵卉。 如果不是白灵卉摔到她身上,她也不会撞向燕王。 "你没事就好,方才可吓死我了!"白灵卉不停地拍着胸口,眼泪汪汪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撞到燕——那个人身上。" 郑颖容有些狐疑地看过去:"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摔到絮絮身上?" 由不得她不多想,而是白灵卉摔的时机太蹊跷了!假如燕王果真是传言中的冷厉无情,江絮可就吃大亏了! "我也不知,我本来缩在墙边,谁知膝盖忽然一痛,不由得就跌倒了。"白灵卉咬着嘴唇,无辜又内疚地说道。 郑颖容的面色淡淡的,口吻却带着两分冷厉:"你知不知道,絮絮差点就——" "我没事。"这时,江絮拉了拉郑颖容的手,挤出一个正常许多的微笑:"想必白小姐也不是有意的。咱们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傅大小姐可要恼了的。" 郑颖容点了点头,又扫了白灵卉一眼:"走吧。" 回到席中,傅明瑾已经坐在位子上了,见几人回来,佯恼道:"表姐,你把絮絮带哪儿去了?" "出去走了走。"郑颖容笑着坐下来,附在傅明瑾的耳边,将方才发生的事低低说了一遍,"江小姐怕是吓到了,我瞧着她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叫下人带她到你房里歇会儿吧?" 傅明瑾的眉头深深拧起,眼光一扫白灵卉,只见白灵卉坐在位子上,低头把玩着发梢,脸上荡着一抹飘忽的笑容,眼神冷了下来。 第66章 "白灵卉!"傅明瑾低低叫道。 白灵卉跟她并不合拍,今日来参加宴会,便是为了瞧她的笑话。只不过白灵卉比别人心计深,从不出头,所以傅明瑾也没跟她正面冲突过。 江絮撞到燕王——多半就是白灵卉捣的鬼! "你别冲动。"郑颖容按住她,低声道:"这事传了出去,对江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未出嫁的姑娘,却躺在一个大男人的臂弯里,说出去不好听。 若是日后成了燕王妃就罢了,人们只会赞一声郎才女貌。可是,燕王妃是那么好当的吗?虽然那位今日表现得不如传闻中冷厉无情,但谁知本性如何呢? "今日先便宜了她!"傅明瑾抓过盘子里的果子,恨恨地咬了一口,"有她露马脚的时候!" 另一边,江絮低垂眼眸,看着身前白釉瓷杯,心绪随着其中沉浮的茶叶,起起伏伏。 她已经很久没记起燕王了。 那个她花费了无数心血,去谋夺信任、庇护的男人。那个不信她,轻易被谗言蒙蔽,一剑刺死她的男人。 她希望此生同他再无交集。 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个耐性,也没那么多条命,再挨一剑。 "江小姐,你无事吧?"郑颖容走过来,坐到江絮身边,低声问道。 江絮回神,目光从杯中离开,抬头看着郑颖容一笑说道:"郑小姐方才唤我絮絮的,为何这时唤我江小姐了?" "若你不介意,我便与瑾娘一样叫你絮絮了?"郑颖容一笑。 方才在燕王、白灵卉面前,郑颖容代表的是傅明瑾的表姐,要替表妹照顾重要的客人,自然要表现得亲密些。 江絮偏头瞅了旁边一眼,只见傅明瑾被一位小姐缠住,不知道在说什么,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展开,忍不住一笑:"不胜荣幸。" "我头一回见瑾娘如此喜欢一个人。"郑颖容随着她的目光往傅明瑾看去。 江絮轻笑:"我很高兴,瑾娘喜欢我。"顿了顿,"瑾娘是我第一个朋友。" 前世今生,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缘分真是奇妙。"江絮收回视线,低头拿起杯子,看着里头沉浮的茶叶,轻声说道。 郑颖容定定瞧了她一会儿,点头笑道:"是啊,真奇妙。" 两人无言了片刻,随后郑颖容说道:"我看你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真的不要紧吗?若不然,我带你到瑾娘的房里休息片刻?" "郑小姐想说什么?"江絮抬头看她。 与傅明瑾不同,江絮虽然对郑颖容的观感也不错,但却不如傅明瑾那般亲密。此时若是傅明瑾说来,她只会觉得是关心。但听着郑颖容说话,下意识便觉得郑颖容话里有话。 郑颖容听了,低头一笑:"果然是瑾娘说的,江小姐是个蕙质兰心的。" 江絮挑了挑眉:"郑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那我便直说了。"郑颖容抬起头,"方才瑾娘见你不舒服,便想散了宴会,只留你一人。她有些年没出来走动了,今儿是头一回,也是得了江小姐的帮助,我心里亦感谢。但我不想叫她这样早便散了宴会,所以江小姐不舒服的话,我陪你进去歇着?" 江絮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我的脸色当真那么难看?" 郑颖容微微一愣,没料到江絮竟是这个反应。顿了顿,轻声说道:"这会儿好些了。方才……白得跟雪似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 说到这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不小心撞的那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来头,我悄悄告诉你吧,那位就是传闻中冷厉无情,动辄拔剑砍人的燕王。他十三岁就带兵打仗,养了一身的戾气,难免你害怕。" 江絮垂了眼,掩住自嘲的神色。 她竟然如此怕他,以至于脸都白了。 他一定很瞧不起吧?他那样骄傲的人,素来瞧不起胆小鬼。 罢了,谁还在意他不成? "我才回到京中,你也知道,没见过什么人物。"江絮垂着眼说道,"方才见到燕王,真是很害怕。尤其我还撞了他,传了出去,名声就毁了。" 郑颖容十分理解,低声说道:"你莫怕,这事传不出去。燕王不是多嘴的人,这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至于白灵卉,她最是明哲保身的,此事若传了出去,必然就是她说的,所以她再不敢多言一句的。" "嗯。"江絮点了点头,随即抬起眼,看着郑颖容的眼神带着一抹狡黠,"小女子还要多谢郑小姐的守口如瓶。不知道,郑小姐要多少封口费?" 郑颖容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手掩口,一手指着江絮说道:"难怪瑾娘喜欢你,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 这时,傅明瑾终于摆脱了纠缠,挪过来伏在郑颖容的背上:"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叫我也听听?" 第67章 三人笑闹起来。 晌午,在亭子里摆了饭。 "絮絮坐我身边。"傅明瑾拉着江絮的手,往亭子里走去。 其他人在身后交换了几个眼神。是蛟龙是泥鳅,在饭桌上便可辨真假。 若江絮的用餐礼仪很没规矩,哪怕傅明瑾喜欢她,她们说什么也不会交往的。 等到江絮拿起筷子,表现出完美的用餐礼仪,众人全都惊呆了。 "絮絮,是你们家的嬷嬷教的你礼仪规矩吗?"傅明瑾也吃了一惊。 江絮笑道:"是我们府里的夫人为我请的嬷嬷。"说到这里,赧然低头道:"我才学了半个月,尚不熟悉,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半个月?" 江絮学了半个月,便不输于从小就接受大家闺秀教导的她们? 不可能! "絮絮真是聪明。"偏偏傅明瑾却深信不疑,一比拇指,满口称赞。好似天资聪颖的人是她,而非江絮一般,高兴极了。 其他人见状,相视一眼,全都缄了口。不论江絮是不是吹牛,但她的礼仪是不错的,而且傅明瑾如此给她做脸,面上全都一派笑意盈盈。 午后,众人耍了一阵,便散了。 "明瑾不必送了。若不嫌我们讨厌,改日我们还要来的。"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又有一人挽住江絮的手臂:"江小姐,改日我办了宴席,你也要来啊。要不然,就是瞧不起我,我可不依的。" 是周祭酒家的千金,名唤周云容。昨日江予彤的生辰宴上,周云容临走之前就说,要办宴席请江絮玩。 江絮笑道:"哪日你办了宴席,便给我下帖子,只要我们夫人允许,我必然飞着过去的。" 她说话很有几分诙谐,很有几位小姐喜欢她。又见识了她堪称完美的餐桌礼仪,都觉得值得交往。笑着应和几声,也约了口头上的,才一一乘坐马车散去了。 江絮没有走。傅明瑾拉着她,送走一个又一个,连郑颖容都送走了,却拉着她不许走:"你留下陪我玩。明天我带你去我们家的庄子上玩,保准你高兴。" 江絮听得都愣了:"这怎么好?" 她还从没在外过夜过呢。 "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傅明瑾跺着脚说道。 明明也是惯坏了的千金大小姐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全然不似江予彤那般张狂惹厌。 江絮一想,府里正乱着,只怕冯氏的心情也不妙。她回去了,万一扎了冯氏的眼,又要使绊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絮拱手一拜,笑着说道。 傅明瑾顿时高兴得拍手道:"那好。快叫你的丫鬟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咱们在那住上几日。对了,我再叫上表姐,她一直想去,却总没去成,若知道你去了必然埋怨我偏心。"扭过头,对秋眠一叠声吩咐起来,"快去传信。" "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好的?"看着傅明瑾高兴地忙来忙去,江絮狐疑问道。 早不早,晚不晚,偏选了今日。 明知道江予彤的脸肿成猪头样,想来也来不了。 又诱哄她不回去,一住就是几日。 "不错。"傅明瑾也不瞒着,扬着清傲的脸蛋儿说道:"就等着你点头呢。" 江絮不禁笑着摇头。虽然被算计了,可是心里着实欢喜。 除了陶氏,又有人真心关心她、喜欢她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抬手,抚上颈间。里头贴身挂着一只锦囊,里头盛着陶氏的一缕发丝与托梅香递进来的手帕。 娘,你现在过得好吗? "二小姐饶命啊,求二小姐别打了!"芙蓉院里,一片高高低低的哭叫声。 只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背上的衣料全都破碎了,被斑驳的血迹染红了。两个壮硕的婆子,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正在狠狠地抽过去。 江予彤站在台阶下,下巴骄傲地扬着,眼中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叫你们好好服侍大小姐,你们倒好,大小姐的屋里藏了男人的东西,你们居然知情不报!" 旁边,丫鬟迎春举起手,晃了晃一只男人用的扇套。 "我们根本不知道啊,求二小姐饶了我们吧!" "大小姐只叫梅香进屋伺候,偶尔会叫红玉和翠芝,我们从来没进屋伺候过,根本无从察觉,求二小姐饶命啊!" 底下的丫鬟纷纷哭着求道。 被迎春抓在手里的扇套,一众丫鬟们亲眼看着迎春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上,又被江予彤拿起来,栽赃是江絮的东西。 可是,她们怎么敢说? 不说的话,顶多挨一顿鞭子。若是说了,可就不是挨顿鞭子的事了。 听着小丫鬟们哭求声,江予彤半点动容都没有。挑了挑眉,眼睛扫过小丫鬟们中间:"哪个是红玉、翠芝?" 第68章 梅香那个生了反骨的小贱蹄子,运气倒是好,今儿不在这里。 不过其他人嘛…… 小丫鬟们闻言,顿时眼中一喜,连忙抬起手,指向跪在边上的两个瘦小的背影:"回二小姐,就是她们!" 江予彤顺着她们的指向看过去,但见两个小丫鬟缩着肩膀跪着,身子缩成一团,就跟裹着抹布的竹竿似的,而且还是受潮变形的竹竿,眼中闪过浓浓的轻蔑。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江絮畏畏缩缩的,挑的丫鬟也不怎么样。 "给我打!"江予彤抬手一指红玉和翠芝的方位。看过去的眼神,恶狠狠的,被满眼的血丝衬着,更加显得阴沉。 昨天晚上,江予彤一夜没睡好,阖上眼就看见紫英惨白的脸,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直勾勾盯着她。或者披着头发站在床边,伸着两只乌黑的手,要掐死她。 一夜惊醒无数回,心情差到极点,想到昨天在牡丹园大出风头的江絮,立时就往芙蓉院过来。谁知,却听小丫鬟们说,江絮被傅明瑾请去做客了! 好个傅明瑾,挑她脸上有恙,不能出门的时候下帖子,什么意思? 还有江絮,当真以为自己是江府的大小姐了?居然就屁颠屁颠地去了! 江予彤肺都快气炸了! "小姐,不如这样……"贴身丫鬟迎春凑过来,小声说了几句话。 才有了此时,芙蓉院的小丫鬟们全都被打的一幕。 红玉和翠芝挨着鞭子,心里暗暗叫苦。她们也是亲眼见着江予彤如何污蔑江絮的,但却不敢说什么。她们自知不是聪明机灵的人,唯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而给江絮招祸。只能咬牙忍着,希望江予彤赶紧发完疯。 "两位嬷嬷是不是没用力啊?"站在檐下的江予彤,只见红玉和翠芝并不似想象中的凄厉大叫,皱起眉头说道,"给我狠狠打,听见没?" 红玉和翠芝心尖一颤,懊恼得险些咬了舌头。胸中又气又恼,两人悄悄对视一眼,索性屏气厥了过去。 "晕了?"江予彤皱了皱眉,随即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看来是两个奸猾的,为了躲惩罚,竟然装晕!泼醒,继续打!" "二小姐,不如算了吧?"这时,一个嬷嬷收起鞭子,走到江予彤身边低声道:"老奴瞧着,两个小贱蹄子不似装的。这两个生得瘦弱,本身就不耐打。若是打死了,恐怕不好。" 前不久才死了个梨香,昨日又死了个紫英,一个月内接二连三死人,说出去恐不好遮掩,只怕官家要追究的。何况,今早柳枝又来说孙嬷嬷也死了,虽不是死在府里的,却是府里出去的人。老人常说,手里沾多了人命,要祸及子孙的。 "这些个不值钱的小贱蹄子,打死了虽不值得什么,但若扰了二小姐的清梦,岂不是该死?"那个嬷嬷讨好地说道。 江予彤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红玉和翠芝,轻蔑道:"暂且饶了你们的贱命。等我回了母亲,将你们做的这些下作事都禀明了,叫母亲处置你们!" 说完,昂首走了。 迎春和两个嬷嬷跟在后头,护送江予彤走出芙蓉院。 等人影看不见了,其他小丫鬟才纷纷站起来,口里无不叫痛。 一个丫鬟扶着腰,走到红玉和翠芝跟前,狠狠踢了两人几脚:"小贱蹄子!连累我们被打,你怎么不被打死呢?" 又有两个丫鬟走过来,或踹或踢,在红玉和翠芝的身上出气:"叫你们讨好那个没用的大小姐!扫把星!害人精!" 几个心肠软一些的丫鬟,看不过眼,走过来劝道:"都是大小姐害的咱们,她们两个小丫鬟又懂得什么?" "咱们做丫鬟的,不就是任由主子打骂的命?今儿没被打死就算好的了,你们不疼啊,快回去洗洗上药吧。" 几个丫鬟才住了脚,愤愤道:"真倒霉,居然分到这个院子伺候!" "说什么呢?"这时,一个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 几个小丫鬟连忙住了嘴,转过身恭恭敬敬地道:"梅香姐姐。" "都怎么了?谁打的?"见众人无不是一身血糊糊的,梅香皱起眉头。 几个小丫鬟便委屈地道:"方才二小姐来了,不知道怎么了,就拿我们出气。" 并不说江予彤污蔑江絮的事。 几人心里想着,江絮害得她们被打,她们替江絮着想才是疯了。二小姐已经禀报夫人去了,一会儿夫人就要派人过来叫了,没有准备之下,江絮定然得不了好果子吃。最好被夫人狠狠打一顿,给她们报仇。 甚至,有人心里想着,最好打死算了,这样她们就能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咦,怎么就梅香姐姐回来了,大小姐呢?"往梅香身前身后看了看,只见没有江絮的身影,一个丫鬟诧异问道。 梅香淡淡道:"大小姐被傅家小姐留下了。" 第69章 这时,红玉和翠芝也听到梅香的声音,适时"醒"过来,口里发出低低的痛叫声。梅香听见声音,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丫鬟,才发现红玉和翠芝躺在地上,连忙走过去扶两人:"你们没事吧?" 只见两人脸色煞白,身上的衣裳几乎都碎了,浑身血淋淋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梅香咬住唇,眼睛都红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其他人都没她们两个伤得重,梅香眼睛又不瞎,当然看了出来! "她们两个冲撞了二小姐,被二小姐打的狠了些。"一个叫兰花的丫鬟说道。 方才就是这个丫鬟,打头骂江絮,又对红玉和翠芝又踢又踹。 翠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咬着唇,忍痛站起来,对梅香摇了摇头:"梅香姐姐,我没事。" "还说没事!就你们两个伤得最重!到我屋里来,我给你们上药!"梅香一手牵了一个,往屋里走。 府里这些年虽然也顺顺当当,但梅香素来是个稳妥的性子,唯恐哪日得罪了主子,故此金疮药都备着一些,就收在柜子里。 带着红玉和翠芝进了屋,拿出金疮药,又打了水拧了毛巾,给两人仔细收拾伤口。只见两人瘦得厉害,那鞭子一道道几乎打在了骨头上,只觉得手都是抖的。 "究竟怎么回事?"梅香才不信兰花的鬼话。 翠芝瞄了一眼外头,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知道没人在外头,才低声道:"二小姐要对大小姐不利。" 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梅香听罢,唬得眼睛都直了。给两人上药的动作,也不觉顿住了。 好半晌,才瞪大眼睛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好个恶毒的千金闺秀,净做这些下作事!"梅香见识过了傅家小姐的清傲直率,见识过了郑家小姐的知书达理,再看江予彤,只觉得就是披了人皮的恶魔! 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夫人不会信她的!老爷也不会信她的!" 翠芝的眼中流露出担忧:"虽然我们进府才几日,但也知道……" 冯氏把江予彤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但有求无不应。至于江子兴,对冯氏几乎言听计从。 假如江予彤咬定了江絮不守闺誉,只怕…… "我得告诉大小姐!"梅香担忧地道。 她知道江絮不是软柿子,但在府里毕竟无根无靠,也不得江子兴看重,这回江予彤一心害她,她应付得来吗? 梅香自忖是江絮身边第一得用的人,硬是把心绪都压下去,给红玉和翠芝飞快上完药,才道:"大小姐今日不回来了,我是来拿东西的,你们仔细应付着,万事小心。" 说完,走到江絮屋里,拿出江絮藏在枕头下面的一双鞋,与其他衣物包在一起,背在肩上就往外走。 不料,才出了芙蓉院,就被珊瑚拦下了:"等等!" 梅香心中突地一跳,抓紧了包袱说道:"方才我已经回过了夫人,不知夫人因何事叫我?" 江絮要留宿别人家,梅香回来拿东西,自然要回禀冯氏一声的。那会儿冯氏正被珍珠和孙嬷嬷的事烦得焦头烂额,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放过了她。 梅香当时心里还高兴着,任你是太师嫡女、尚书夫人又如何?心肠那般歹毒,早晚要遭到报应! 谁料,回到芙蓉院,却得知江予彤来大闹过一场。听了翠芝的解释,再看珊瑚一脸的不怀好意,暗暗觉得不妙。 珊瑚挑着眉头,笑得不怀好意:"夫人叫你,先跟我去回话吧。" 不容梅香再说什么,一手扯了梅香的腕子,就往正院去了。 却说那头,冯氏听说江子兴把珍珠当成了眼珠子,从外头一回来先往珍珠的屋里去了,气得又摔了两个上好官窑。 见梅香来了,说江絮被傅小姐留下,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心思想,抬手就打发梅香走了。 前脚梅香刚走,后脚江予彤就到了。举着一个扇套,得意洋洋地说:"母亲,你得给女儿圆一圆。"便将做了什么事,对冯氏说了出来。 冯氏听闻,脸上露出两分稀奇:"主意是你想的?" "是迎春。"江予彤道。 冯氏便好笑地指了指她的脑门:"你啊,说风就是雨的,一句都不跟我商量,就把满院子的丫鬟给打了。给你父亲知道,一准要骂你。" "所以女儿才让母亲给圆一圆嘛。"江予彤抱着冯氏的手撒娇道。 冯氏自然不会不管,眼神深了深,说道:"给她点教训也好。这些日子我没工夫修理她,倒叫她爬你头上去了。昨天明明是你的生辰宴,偏叫她得了风头。" "就是!"江予彤撅起嘴道,"傅明瑾下帖子,她竟然还敢去,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跺脚。 冯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越过我的彤儿去。别担心,母亲给你圆过去。" 第70章 江予彤立时眉开眼笑起来:"母亲好好收拾她,叫她长点眼色!" "倒是你,从哪儿弄的这扇套?"冯氏挑了挑眉。 江予彤的脸上一红,扭捏起来:"昨儿不是脸上不好,没见安宜表哥吗?他特特给我送礼物来祝贺我,我怕他生气,就迎春绣了个扇套,给他赔礼道歉。" "可是你这么一来,被你父亲知道了,江絮得不了好果子吃,你这扇套可也保不下了。"冯氏眼梢一扫。 江予彤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叫迎春再绣一个就是了。不是多难的东西,迎春绣功又好,一晚上就弄出来了。" "江絮被傅小姐留下了,今日并不回来,你打算如何?"冯氏心中早有了主意,却考校起江予彤来。 江予彤扬起脖子,得意道:"梅香不是回来了吗?打她一顿,再把她扣下,让迎春替她!" 江絮想在外面痛痛快快的玩?做梦! 她脸上没好之前,谁也别想开开心心地玩! 还有傅明瑾,只请江絮不请她,如此打她的脸,她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至于江絮,她不是想巴结傅明瑾吗?呵,如果傅明瑾的脸上也出了事,而且证据表明是她做的—— 想到这里,阴沉沉地笑了。 听完江予彤的打算,冯氏半是赞许,半是摇头:"难为你长点心眼了,可是此法却不合适。" "头一样,梅香好端端地来,却换了迎春过去,尤其迎春还不是伺候江絮的,外人怎么看?" "第二样,傅家小姐跟你不合,又是个莽撞鲁钝的,给她知道迎春是你的贴身丫鬟,当心她嚷嚷得人尽皆知,届时你的名声就被她带累了。" 江予彤听完,顿时不乐意了:"那就什么也不做了?" "做是要做的,却要换个人。"冯氏勾了勾唇,"珊瑚,去把梅香叫回来。" 不多时,梅香被珊瑚扯着手带了进来。 "奴婢给夫人请安。"梅香跪下行礼。 冯氏微冷着一张脸,沉声喝道:"贱婢可知罪?" 梅香心中一颤,垂眸回道:"奴婢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冯氏冷哼一声,"把她的包袱拿下来,瞧瞧里面装的什么?" 珊瑚领命,弯腰去扯梅香肩上的包袱。 梅香一听,慌了。里头有江絮打算"烧"给陶氏的鞋子,江絮特意叫她回来拿的,不容有闪失。偏偏那鞋子的样式,搭眼一看就知不是少女穿的,给冯氏看见,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陶氏没有死的事,只江絮和易妈妈知道,红玉和翠芝是不知道的。之前和梅香讲,红玉便只说陶氏"死"了。因此,梅香听江絮说把鞋子给娘亲,便以为是"烧"给陶氏。乍见鞋子做得用心,还感动了一番。 此时,紧紧抱着包袱,不撒手:"这是大小姐的随身衣物,并没有什么。" "既如此,你干什么不撒手?"珊瑚说道,在梅香腋下狠狠掐了一下,趁梅香吃痛,猛地把包袱抽出来。 包袱里装了江絮的一身衣物,以及其他日常用的,所以一双深蓝底子金色绣面的鞋子,便格外显眼。 "这是什么?"冯氏挑了挑眉,没料到会有意外发现。她本想借着搜江絮包袱,把江絮暗藏男子扇套的事抖出来的。 梅香急得冷汗都下来了:"是大小姐的鞋子!" "骗谁呢?这样老气的样式,分明就是妇人婆子才穿的!"江予彤抢白道,眼珠一转,忽然一拍手道:"我就说她暗中私会男人,还给人绣扇套!这双鞋子,是给那奸夫的母亲绣的吧?" 这样一想,江予彤越发觉得自己聪明:"她可真是不要脸啊,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我简直没眼看了!" "母亲,一定不能替她瞒着,江絮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传出去连我的名声都带累了。一定要告诉父亲,叫父亲打死她,以正门楣!"江予彤越说越兴奋,一张红肿的脸上,两只细小的眼睛满是恶毒。 冯氏瞪了她一眼:"还没问清楚呢!"江絮是该死,可是江予彤与冯安宜的亲事订下之前,还需要江絮在江子兴面前支着呢。把江予彤瞪的不敢说话了,才淡淡看向梅香说道:"说吧,这双鞋是怎么回事?" 眼看江絮给陶氏做的鞋子,在珊瑚的手里颠来倒去,梅香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回夫人的话,这当真是大小姐穿的。"事到如今,梅香只能一口咬死了,"也许,大小姐的眼光独特,就喜欢这样的?" 她这番话说出来,顿时让冯氏和江予彤想起,初来的时候,江絮顶着一头奇奇怪怪的发型,还觉得自己美得不行,顿时笑出声来。 梅香不知二人为何发笑,竭力转动脑筋,思索着如何描补。 "方才彤儿在大小姐屋里发现了这个。"冯氏的眼神一扫手边,搁在桌上的男子用的扇套,"大小姐何时绣的,你为何不拦着?" 第71章 梅香抬眼看见那扇套,顿时又气又恼。冯氏的意思,已是给江絮扣实了,那扇套就是她绣的。 可是,江絮何时绣过这个?红玉和翠芝亲眼看见,那扇套是江予彤身边的迎春从怀里掏出来,硬生生栽赃嫁祸给江絮的。 何况她几乎时时跟在江絮身边,再清楚也不过,江絮得空就给陶氏绣鞋子,再没做过旁的女工。 只见母女两人的脸上均是轻飘飘的得意,梅香掐紧了手心,低下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并没见着大小姐绣这个。" 冯氏的眼神深了深,伸手去端茶:"掌嘴。" 珊瑚立时得令,走过去一把提起梅香,抡起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啪!" 梅香挨了珊瑚的一个大嘴巴,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痛,她强忍着没叫出来,低头对冯氏磕了个头:"夫人恕罪,奴婢着实没瞧见大小姐绣这个。" "再掌嘴。"冯氏淡淡说道。 珊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抓起梅香,又扇了一巴掌:"夫人问你,还不老实回话!" 梅香这回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是一个劲儿磕头。 "珊瑚,去拿剪子来。"这时,冯氏淡淡说道。 梅香听罢,心中顿时一紧,冯氏要剪刀,是要做什么? 珊瑚应声进屋拿了剪刀,不多会儿便出来了,冯氏勾了勾唇:"把那双来历不明的鞋毁了。"视线落到梅香的脸上,"满府的清誉,可不能叫她一个人毁了。" 梅香顿时急了,膝行上前道:"夫人,这鞋子的确是大小姐自个儿穿的!" "既然如此,绞了又何妨。"冯氏道,"府里头还缺她的鞋子穿不成?再回去拿一双正当穿的,也免得堕了府里的名头。" 梅香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珊瑚一手握着鞋子,一手拿着剪刀,把鞋子绞碎了。一时间,眼眶都红了。 "你原先是在哪儿当差的?"搁下茶杯,冯氏看着梅香问道。 梅香低下头,忍着泪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原先是扫洒的。" "做了大丫鬟,吃穿都比原先好不少吧?"冯氏又问道。 梅香本来就是个机灵的,见冯氏此时说话的声音软和了许多,心里不免机警起来。微微掐住手心,恭恭敬敬答道:"都是夫人提拔,才有了奴婢的今日。" "不错,是个懂事的。"冯氏勾了勾唇,对珊瑚扫了一眼:"把东西给她。" 珊瑚便拿着一个纸包,塞到梅香的手里。梅香捏着那只纸包,心里咯噔一下:"夫人,这是?" "把它放到傅家小姐的吃食中。"冯氏说道,"若你办成此事,夫人我便给你记一功。否则,你绞碎了大小姐的鞋子,又使计蛊惑二小姐将芙蓉院的丫鬟都打了,该当何罪……你明白吧?" 梅香浑身震了一下,抬头看着冯氏笑得温柔和蔼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夫人问你话,你听见没有?"见梅香不吭声,珊瑚往她腿上踢了一脚,"听见就回话!" 梅香紧紧捏着纸包,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只觉口干舌燥,耳朵轰鸣。 "奴婢听见了。"最终,梅香捏着纸包,俯身磕了个头,"奴婢,会尽力按夫人的嘱咐去办的。" 听见她应了,冯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是个机灵的,这件事就是你给二小姐的投名状。假使你办得好,给二小姐出了气,我和二小姐都不会亏待你。倘若你办不到,或者泄露半分……" 后面的话,冯氏没有说出口。 梅香却深深察觉到其中暗含的阴森,垂着眼睛,磕磕巴巴地道:"奴婢知道了。" 冯氏才挥了挥手:"去吧。" 梅香起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下,身形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险些撞到门框上。珊瑚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如此胆小,能中什么用?" "母亲,她能做到吗?"江予彤很是怀疑地道。 冯氏勾了勾唇:"端看她想不想了。" "若她做到了,当真要调到我身边来啊?"江予彤拧起眉头,"虽然紫英没了,可我想挑个合心意的,这个我可不喜欢。" 伺候过江絮的丫鬟,她想一想就恶心。 冯氏嗔了她一眼:"动动你的脑子!一个害了官家千金的贱婢,留在世上,是不想要名声了?" 江予彤愣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这是冯氏剪除江絮臂膀的一计,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还是母亲厉害!这下咱们什么也不必做,就等着她们主仆二人死呢!" "什么死不死的,眼下江絮还不能死。"冯氏作势不悦地拿下江予彤的手臂,"你也注意下,眼下少动作。等到你和安宜的婚事定下来,想怎么收拾她不行?" 江予彤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底下的小丫鬟正在收拾方才珊瑚剪碎的鞋子,江予彤见了,厌恶地皱了皱眉:"这鞋子到底是谁的?梅香那贱婢也不讲。" 第72章 "如果我没猜错……"冯氏斜眼看过去,冷笑一声:"是烧给她那个贱人娘的!" 看见这双鞋的第一眼,冯氏便猜到了。结合梅香的紧张表现,更是确信无疑。 哼,陶氏! 她有什么资格?但凡江府的一物一事,哪怕一根线头呢,她都没资格用! "绞的好,那种地方的贱人,怎么配用咱们府里的东西?"江予彤冷哼一声道,随即又咯咯笑起来:"这下江絮要哭死啦。上次孙嬷嬷才说了她娘一句,她就哭半天。这回费心绣的鞋子被毁了,哭死她!" 冯氏用不争气的眼光看着她道:"你怎么会觉得她会哭?" "她那么没用,除了哭还能做什么?"江予彤道。 "你可小看她了!"冯氏冷笑一声,"她原先那样,都是装的!你以后也小心些,如今想来,只怕你在生辰宴上出了事,都有她一脚呢!" 这头冯氏教训着江予彤,那边梅香坐上马车,一路往傅府行去。 进了傅府,仍然是秋眠接的她:"你脸怎么了?看着有些肿?" "没事。"梅香垂了头道。 秋眠不信,拉住她在路边停住,凑近了仔细端详她的脸,渐渐皱起眉头:"谁打你了?" "谁也没打我。"梅香推开她道,"兴许是喝水喝多了,把脸喝肿了。" "喝水多了能把脸喝肿?"秋眠疑惑道。 "你不知道啊?"梅香强打精神,满口与她胡扯起来。 家丑不可外扬。身为奴婢,也不能宣扬主家的丑事。否则,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这个奴婢不安分,往后谁也瞧不起。 虽然知道秋眠是一片好心,梅香也不会对她和盘托出。 直到见了江絮。 "你的脸怎么了?"江絮一眼就看出梅香脸上的红肿。 梅香摸了摸脸,苦笑一声:"珊瑚打的。" 珊瑚对冯氏极衷心,自从知道梅香认了江絮为主,便把梅香恨得不行。之前那两个巴掌,打得又重又狠。 "她为什么打你?"江絮拧起眉头。 梅香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跪在江絮脚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了出来,末了磕了个头:"奴婢没用,对不住大小姐的嘱咐。" 听到梅香说,给陶氏做的鞋子被冯氏命人绞碎了,江絮的眼睛就直了。紧紧掐着手心,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过是想着,既然出了府,便找机会叫梅香把鞋子送到易妈妈手里,再转交给陶氏,也好叫陶氏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锦衣玉食,没什么可操心的。 哪知道…… "也罢。"江絮忽然出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坐到床沿上。手指紧紧抓着被单,沉沉笑了几声:"满府里的污秽肮脏,哪里配给我娘穿戴?绞了好……绞了好!" 梅香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地面:"都怪奴婢没用。大小姐别伤心,奴婢还存了几两银子,回头到外面买些好的、干净的布料,给,给大小姐的娘亲做鞋子。" 她其实跟江絮的身世是一样的。 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死了,爹又找了一个,后娘对她很差,又不愿给她置办嫁妆,见天对着她爹哭穷。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趁着家里丢了两头猪,还不起人家猪苗钱,就把她给卖了。 其实那两头猪不是丢的,是后娘偷偷给了娘家人。她本来想说的,但是这些年来早已心灰意冷,索性就同意卖身,而且卖的死契。 从此生死各不相干。 "你起来吧。"见梅香哭的厉害,江絮起身走过去,把她拉了起来,"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梅香被扶起来后,仍然哭得厉害,江絮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由拧起眉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两人如今在别人家里做客,眼睛哭成这样,是很不恰当的。以梅香的聪明,不会不知道这些。 梅香听罢,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奴婢只怕没法伺候大小姐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 "夫人让我把这个下到傅小姐的吃食中。"梅香边哭边道,"傅小姐是官家千金,奴婢哪敢做这种事?胆敢起一丝儿念头,命都没了的。可是奴婢不做,夫人也不肯放过我。" 冯氏的一番盘算,梅香没猜到十成十,也猜到了九成九。 之前在冯氏面前应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脱身,好到江絮面前和盘托出。 总归她是活不成了,何必拖着江絮一起? "大小姐,奴婢没法再伺候您了。"梅香呜呜哭道。 她也不过比江絮大一两岁,仍是个天真少女,之前江絮答应她,日后放她自由生活,她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乍然见识了冯氏的毒计,梅香才明白,她太天真了。冯氏老辣而有权有势,江絮年幼而无所依靠,总之她是活不成了。又害怕又难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第73章 江絮听罢,薄唇抿得紧紧的,掰开梅香捏得紧紧的手,把里头的纸包抽了出来。 "大小姐,这东西是祸害,还是扔了吧。"梅香带着哭腔说道。 江絮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扔?这种好东西,扔了多可惜?" 打红玉,打翠芝,打芙蓉院所有的丫鬟。 折辱梅香,逼梅香给傅明瑾下毒,离间她和梅香的情义。 给她套上通奸的罪名,绞碎她给陶氏做的鞋—— 冯氏! "大小姐,你要做什么?"看着江絮陡然阴沉的面容,梅香怔住,"您该不会要对傅小姐做什么吧?"说到这里,顾不得伤心,连忙去抢纸包,"傅小姐是好人,大小姐千万不能如此!就算大小姐照夫人说的做了,奴婢也活不成的!" 冯氏就是为了剪除江絮一臂,且不必自己动手,才设下这出毒计。不论梅香做或不做,都活不成。 "我怎么会对瑾娘用?"江絮拨开她,"谁给你的,我就用到谁身上。" 梅香愣住。 "你不会死的。"江絮把纸包收起来,"至少不会因我而死。" 她拥有的很少。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可是,若夫人一意要奴婢的命,大小姐如何能拦住?"梅香的眼里不无担忧。 冯氏的势力太大了。她是一府主母,满府下人都听她调动。不说别的,只说冯氏叫人把她抓走,安个罪名给她,硬生生要打死,江絮如何拦得下? "她一手遮不了天。"江絮眸光一闪,清冷的口吻中,带着几丝讥嘲。 梅香见她镇定从容,来时的惧怕不由得消减两分。但仍旧是担忧的,看着江絮说道:"奴婢不过一条贱命。大小姐千万别为了奴婢,伤害了自己。" "还操心别人呢!"江絮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点了点,"不过你今日表现很好。尤其在夫人面前的那一番表现,十分完美,否则夫人也不会放你离开。" 梅香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奴婢也是一口气强撑着。" 那会儿但凡她表现出一丝不当,冯氏便不会信她,能不能回到江絮身边又是另说。 "对了,大小姐,那扇套的事怎么办?"梅香想起这茬,顿时焦急得不得了。 江絮冷笑一声:"不是说在我屋里发现的?那便算我做的好了。" 梅香一愣:"可是——"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一事来,府里也有受得江絮礼物的男子,"大小姐是想说,那是送给老爷的?" 江絮唇边的弧度深了两分:"不错。" "可是,那扇套上绣的梅兰竹菊,不合适呀?"梅香心口一松,随即又拧起眉头:"送给老爷的东西,该是五福花纹才合适。" 江絮的眼神一闪,意味不明地道:"我才来府里多久?这等讲究还不曾学全呢。至于赠礼的规矩,以我的出身,懂得什么呢?" 花月楼的姑娘们,送东西可都是风花雪月、梅兰竹菊之类的。 "絮絮?"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傅明瑾带着秋眠大步走进来了,"东西都拿来了吧?" 秋眠告诉她,梅香大概受了委屈。梅香是江絮身边的大丫鬟,她若没脸,那便说明江絮在江府也没什么脸面。傅明瑾有些担忧,便带着秋眠来了。 "你来了?"听到傅明瑾的声音,江絮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挂上一抹微笑。 傅明瑾走进来,恰见梅香站在江絮身边,脸蛋微肿,上面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她爹是左都御史,谦虚地说,是言官里头很说得上话的了。假使江府有什么龌龊,她也可叫她爹搜集证据,参江子兴一个治家不严,看他还敢不好好对待自家女儿。 江絮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梅香呀,十足的小气鬼,回去后见着小姐妹跌伤了,便把自己珍藏的药送了出去,正在这心疼呢。" "是吗?"傅明瑾狐疑地看着梅香,"是什么珍贵的药,叫你这丫头心疼成这样?" 梅香见江絮不说,自然不会漏口风,只不过对于江絮找的借口却很看不上,佯恼道:"大小姐脸皮真厚,奴婢是为了谁呀,还不是那丫鬟是您的心肝儿,奴婢才赠药的?不过跟您哭两句,想求个赏赐,您倒好,跟傅小姐面前抹黑奴婢来了。"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好,巴巴讲了一堆,生怕我冤枉你。"江絮把梅香往里一推,"快去收拾东西,别想躲懒。" 梅香跺了跺脚,就势进了里头。 "没事就好。"傅明瑾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古怪,但见江絮不想说,便也没问了,"对了,我娘这会儿闲的无聊,正缺人说话,你若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吧?" 江絮听了,微微一讶:"我这样的,夫人会喜欢吗?" 傅御史夫妇是出了名的清高,等闲的人入不了他们的眼。而她,眼下不过是江府才接回来的庶女。因此,有些踟蹰。 第74章 说起来,江絮对前世有印象的人,都游刃有余。可是对于没见过的,却不太有信心。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前世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是仗着有一世的记忆,才显得从容无畏。 "你这样能说会道,长得又漂亮,谁会不喜欢你?"傅明瑾一脸莫名其妙,很不以为然地拉起她的手,"快跟我走吧。" 郑氏是个温柔和善的妇人,叫人一眼看去,便打心底里生出亲近来。 "江絮见过夫人。"江絮福身行礼。 郑氏招了招手:"我瞧瞧,瑾娘满口称赞的絮絮,是个多么伶俐的人儿?"待江絮走上前,不由得称赞起来:"真是百里难挑一的人品。我家瑾娘,看人的眼光着实不错的。" 一句话,既捧了自己的女儿,又夸了江絮。 "不敢当夫人的夸赞。"江絮低下头,有些羞赧。 郑氏却很喜欢她的样子,拉着她说起话来:"早些时候就听朱嬷嬷说,她教了个天分极高的女孩子,不成想就是你。能得朱嬷嬷夸赞,也真是难为你了。" 江絮惊讶抬头:"夫人也认得朱嬷嬷?" "我们呀,可是多年的交情呢。"郑氏掩口笑道。 傅明瑾听到这里,不由得好奇,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朱嬷嬷。这时,余光瞥见秋眠在外头对她招手,闭上口,起身出去了。 "小姐,老爷叫你。"秋眠小声道。 傅明瑾奇怪道:"爹叫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秋眠摇了摇头。 傅明瑾耸了耸肩,进屋对江絮和郑氏说了一声,便往傅大人的书房去了。 "不许你跟那个江小姐来往!"一进门,便听傅大人说道。 傅明瑾愕然瞪大眼睛:"爹,你说什么啊?" "说什么?让你和姓江的断交!"傅大人指着她道,"你说你,平日里不交朋友,一交就是个祸害。" 傅明瑾不高兴了:"爹,你说什么呢?絮絮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你知不知道,今天燕王来家里了?" 傅明瑾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跟絮絮有什么关系?" "前些年,你杨叔叔一家被贬,你还记不记得?"傅大人的声音转为低沉。 傅明瑾的神情一顿,咬牙切齿起来:"当然记得!都是江子兴,害了杨叔叔一家!杨家哥哥本来要考进翰林了,出了那事,不得不跟杨叔叔到西疆去!" "你知道姓江的一家跟咱们有仇,还跟江小姐走得那么近?"傅大人瞪了她一眼。 傅明瑾不服气了,跺着脚道:"跟絮絮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絮絮做的,她才回京呢。我不管,絮絮聪明又漂亮,我就喜欢她。" "你又不是男人,管人家姑娘漂不漂亮?"傅大人怒其不争地道,"可不是我不叫你跟江小姐玩,是燕王。" 傅明瑾听得糊里糊涂的:"跟燕王什么干系?他还管我们姑娘家交朋友?" "你用用脑子!"傅大人气得道,"你以为燕王来咱们家干什么?便是为了你杨叔叔一家的事!他要把那件案子翻出来,为你杨叔叔平冤!" 傅明瑾愣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傅大人声音低沉,"燕王可不是仁心慈厚之人,他摆明了要对付江家,江小姐虽然是一介女子,也逃不开去。你跟她交朋友,到时伤心的是你!" "不可能!"傅明瑾叫道,"燕王是好人!" "好人?"傅大人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谁是好人?燕王是好人?你看谁都是好人是不是?" "爹,你不知道,今天出了一件事!"把江絮撞到燕王身上,燕王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将她揽在怀里,再三问她有没有事的过程,说了一遍。 "燕王不像传闻中的冷厉无情,他就算要对付江府,絮絮是无辜的。"傅明瑾坚持道。 傅大人听了,不由愣了。燕王坐在他书房里,与他谈话时,一言一行,分明比传说中的更冷厉无情。 皱了皱眉,问道:"你确定你们撞见的是燕王?" "表姐不会看错的!"傅明瑾跺脚道,"总之我要跟絮絮玩,谁也管不着!"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任由傅大人在身后喊她,也不回头。 另一头,江絮跟郑氏说着话,好不投机。 "原来朱嬷嬷曾经那样活泼?"江絮一脸好奇,"我见朱嬷嬷板着脸,以为她一直很严厉的。" 郑氏笑道:"谁没有少女的时候?" 曾经她也不是这样温柔和善的性子。满府里的女孩儿,她是最坏的一个。与老晋王妃一起,见天的作弄人。后来认得了朱嬷嬷,一个小官的女儿,三人一见如故,结为了姐妹。 后来她嫁入了傅家,老晋王妃掌管了晋王府,朱嬷嬷进宫做了宫人。 第75章 而今,她儿女双全,朱嬷嬷也终于熬出头,只有老晋王妃……与老晋王打打闹闹几年后,双双死于沙场。 一眨眼,竟过了许多年头了。 江絮看着郑氏忽然面露伤感,不知她想到什么,坐在下首并不敢打扰。 直到傅明瑾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气死我了!" "你不是去见傅大人了吗?"江絮扭头讶道。 傅明瑾猛地闭上嘴。 她是打算和江絮交朋友的,明天还约好了出去玩。傅大人不允许她们交朋友的话,便不能给江絮听见了。 "咳,没什么。"傅明瑾别开眼,走到郑氏另一边坐下,"你们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郑氏笑道。 傅明瑾笑嘻嘻地拉过江絮的手:"絮絮是不是聪明极了?" "你快别说了,臊死我了。"一整天光听傅明瑾夸她了,江絮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埋头就拧她。 傅明瑾就喜欢她这副不乔张做作的劲儿,咯咯一笑,跟她互掐起来。 傅大人说的不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江府被燕王打倒,江絮便不再是官家千金了,很有可能是戴罪之身。 但她不想江絮有事。以傅家和郑家的地位,届时保江絮一条命,或者送她安安稳稳出嫁,当是没问题的。 明天要去的地方,在京城郊区,坐马车要两个时辰才能到。 晚上,傅明瑾缠着郑氏,如何说江絮的好话,暂且不提。只说江絮躺在傅明瑾专程为她收拾的客房里,看着上方花纹截然不同的帐幔顶子,久久睡不着。 这一世,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原本的把握,也如烟一般,钻进前方的迷障里,攸忽不见了。 清晨,一辆青色马车顶着薄薄雾色,从左都御史府的侧门驶出。 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车轮转动的声音,在青石板上格外悠长。 马车里,江絮、傅明瑾和郑颖容围桌而坐。傅明瑾支肘看着郑颖容,俏生生的声音说道:"你来得倒是巧,竟能跟我们同车而行。" 本来傅明瑾想着,她们先到庄子上,然后等郑颖容。谁知马车才要出行,郑颖容坐着郑家的马车到了。 郑颖容笑道:"这一路上要走两个时辰,我一个人岂不是太闷了?" "那倒是。"傅明瑾道,"那也没办法,马车就是走得慢。若咱们是男子,策马而行,只消一个时辰就到了。" 见她眉头皱起来,郑颖容一笑,将带来的小包袱放到桌上:"我就知道你嫌闷。来,我们来下棋。" 说着,打开小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但见这两盒棋子,并非常见的黑白棋子,竟是青白色的。青的似是青玉,白的似是白玉,粒粒打磨得圆润剔透,触手沁凉。 "郑小姐好大的手笔。"江絮一见这两盒棋子,便不由得感叹起来。 傅明瑾白了郑颖容一眼:"又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臭显摆什么?" 听出其中话中有话,江絮不由得挑了挑眉,侧首看过去。只见傅明瑾的脸色臭臭的,眼角斜着郑颖容,一副怨愤的模样。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长脸?"郑颖容笑道,"这可是你这个表妹孝敬表姐的好东西,我拿出来也显得你大方不是?" 傅明瑾"啐"了她一口,扭过脸不说话了。 郑颖容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笑了几声,才抬头对江絮道:"江小姐下不下棋?" "我不太会。"想了想,江絮委婉说道。 她才从"乡下"回来,能将规矩学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若是再露出一手好棋艺,只怕要吓着人了。 "我教你。"郑颖容却没露出轻鄙的神色,温柔一笑,对江絮讲了起来。 她声音温婉,教人的时候亦是耐心之极,不多会儿傅明瑾的气也消了,扭过脸来一起听。 "来,咱们试一局。"郑颖容道,"边下我边给你讲,这样下几回你便明白了。" 江絮也喜欢这套青白玉打磨成的棋子,早就心痒了,闻言便点点头,执了那盒白玉,与郑颖容下起来。 三局下完,郑颖容用惊讶又欣赏的眼神看着江絮:"絮絮好聪明。" 在傅明瑾的强行要求下,两人不再互称江小姐、郑小姐,而互称起了名字。 "絮絮,好好下,把这盘棋赢回来!"傅明瑾早就激动得不得了,袖子卷起半边都顾不得,抱着江絮的手臂摇晃道:"我下不过她,叫她把杨家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都赢走了,你再帮我赢回来!" 江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初学下棋,若不是容容让着我,我哪里能赢呢?" 三盘棋,江絮第一盘输了一半,第二盘输了几个子,待到第三盘便以半子之差赢了郑颖容。 "絮絮不必谦虚,前两盘我略有相让,第三盘却是用了七分水平。你初学下棋,便能赢我七分水平,很是了不起。"郑颖容说着,眼角一瞥傅明瑾,掩口笑道:"如今你全然可以当某人的师父了。" 第76章 傅明瑾立即起身掐她:"你少得意,等我叫絮絮把棋赢回来。" "你却要这副棋子做什么?"郑颖容虽是个温婉淑女,说起话来却绵里藏针:"你又不会下棋。" 傅明瑾恼了:"我虽不会,絮絮却会!等赢回来,我就送给絮絮!" "好啊,你果真是喜新厌旧,这就不喜欢我了。送给絮絮就甘心情愿,送给我就这般……"郑颖容一脸难过,"我又何必强求呢?罢了,我这就下车去吧。" 她口里说着难过,实际表现却不是这样,欺身过去,把傅明瑾咯吱得直打滚。 江絮早就躲到一旁,笑着看她们闹,偶尔拉一把偏架。 一路说说笑笑,两个时辰竟然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到了。"傅明瑾放下帘子,拉着江絮下了马车。 郑颖容跟在后头,看着前方的景色,不由得睁大眼睛:"直至今日才见得这般美景,真是遗憾。" 但见大片的油菜地,组成了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随着微风拂过,摆动着柔软的腰肢,此起彼伏,犹如一波一波的海浪。 "这边走。"傅明瑾拉着江絮,往旁边红墙碧瓦的院落走去。 江絮收起眼中的惊艳,随着傅明瑾往宅院里走去,只听傅明瑾道:"院子里头还有好看的呢,先别着急。" 她半是算计半是耍赖,非要江絮陪她来,可不是只有这点东西显摆。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江絮笑道,回头拉了一把郑颖容,"容容都挪不开眼了。" 郑颖容被她一扯,才回神,眼底的惊艳仍未退去,依依不舍道:"我从没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色。" 郑家在京城的宅子也算广阔的了,五进五出的院子,假山水池都有,各色花儿都栽种着。但是跟眼前的景色比起来,却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我也没有。"江絮低声说道,若非傅明瑾带她来,只怕这辈子也不见得能瞧见。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微微握紧傅明瑾的手。 郑颖容听了,倒是奇怪道:"你不是自小长在乡下吗?怎么没有见过?" 江絮听罢,心头一紧,握着傅明瑾的手不由一重。傅明瑾立刻察觉到了,扭头对郑颖容道:"表姐真讨厌,老提絮絮的伤心事做什么?" "哎,是我多嘴。"郑颖容见江絮的神情有些变了,连忙道歉:"絮絮别生气。" 江絮抿了抿唇,并没抬眼看她,只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理由:"乡下跟乡下也不一样的。我从前,的确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油菜地。" 凭心而论,傅明瑾和郑颖容对她实在很好。而她,却欺骗了她们。 她的出身,在世人眼中都是轻视的。但她一点儿不觉得,因为陶氏是那样好的母亲。可是,傅明瑾和郑颖容若知道了,会如何看她? 江絮一点儿也不想,从她们眼中看见轻鄙。 傅明瑾倒没想过江絮会欺瞒什么,她是个心眼直的姑娘,一旦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去怀疑。拉着江絮的手,小跑着往里走。 绕过两道小径,忽然指着前方道:"快看!"停下脚步,兴高采烈地道:"这才是我带你们来的目的!" 江絮和郑颖容随之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不必傅明瑾指着,已看到前方那一片惊人的景色。 但见前方,一片姹紫嫣红,栽种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花儿。 有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有俏丽可人的迎春花,有矜傲清雅的郁金香,有芬芳扑鼻的月季,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有…… 两人满眼赞叹,这真正是百花齐放。 "原来这就是祖父给姑母的百花园!"郑颖容的眼睛里放出光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美。" 傅明瑾骄傲地扬起下巴:"这就是外祖父给我娘的嫁妆。等我出嫁时,我娘要传给我的!" 闻言,郑颖容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羡慕,转过身揪着傅明瑾就捶起来:"祖父好偏心,将这么大一座花园给了你们。" "外祖父典藏的书籍,不是被你搬空一半吗?"傅明瑾嘴上不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舅母早就给你置办起嫁妆了。" 郑颖容顿时羞的不行,逮着她连连捶起来。 傅明瑾咯咯笑着往前跑,口里不忘喊江絮:"絮絮,快跟上,前面有一座小楼,视野极好,咱们上去赏花吃茶。" 江絮收回思绪,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这座百花园是郑家的大手笔,坐地极广,三人穿行了许久才来到那座传说中视野极好的小楼。但见三层之高,建造在花园中间,三人登上去,顿时满园景色尽收入眼中。 甚至,院子外头大片大片的油菜地,也都收入眼中。 "漂亮吧?"傅明瑾背倚着扶栏,笑吟吟看着江絮说道。 江絮由衷点头:"漂亮极了。" "多看看漂亮的东西,能让心情变好。"傅明瑾说道,抬手抚上江絮的眉头,"快别皱着了,小小年纪就跟老太太似的了。" 第77章 江絮一怔,也伸手摸上眉头:"我何时皱眉了?" "你何时不曾皱着了?"傅明瑾说着,朝郑颖容努了努嘴,"不信你问表姐。" 江絮偏头看过去,只见郑颖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包容,轻轻点头道:"絮絮的心事重了些。有何难事,不妨跟我们说一说?" 闻言,江絮鼻子一酸,险些红了眼眶。连忙低头,说道:"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自来到京中,一直怕人瞧不起,日日胆战心惊,倒没什么心事。" "你休要骗我们啦,你……"傅明瑾拧了眉头,不满江絮的隐瞒,却被郑颖容拉了袖子,冲她摇了摇头,顿时闭口不说话了。 郑颖容温声说道:"絮絮是个懂事的,心里也有分寸,唯独心事重了些,很多事情都看不开。我们并不想追究什么,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谢谢你们。"江絮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鼻音,"我,我会让自己开怀些的。"顿了顿,"有些事情,我也的确瞒了你们。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相信,真正的朋友,是不会介怀她的身世的。 而她,也不会欺骗真正的朋友。 小楼下面,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站在玫瑰花丛中,如玉一般的耳朵动了动,嘴里咕哝起来:"真讨厌,总抢本王的话。" 在他旁边,一个穿着同样灰布衣裳的妇人,仰头看着楼上,口里喃喃:"是絮儿,真是絮儿。" 灰衣少年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本公子没骗你吧?你别着急,这花园子大得很,一会儿我找机会让你们单独说话。" "不必了。"灰衣妇人正是陶氏,她低头揩了揩眼角,说道:"我看见絮儿没事就好,倒不必叫公子冒风险。" 裴君昊一听,却是急了:"那怎么行?本公子答应了要叫你们见面的。"而且,他好容易说通陶氏,让陶氏相信他。若是就这么走了,他岂不是白忙一场? 陶氏怕给江絮带麻烦,劝他道:"公子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她也算看出来了,这个生得极为俊秀的小伙子,只怕是看上她家絮儿了。一路上,陶氏瞧着也不是坏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公子把这个带给絮儿,她自然知道是我的手笔,届时想来会对公子感激万分。" 对于女儿和年轻男子单独会面,陶氏倒不似寻常母亲那般,看得极为严厉。 说起来,她自己便不是很讲究男女大防。否则,也不会认得江子兴。 江子兴,心头闪过这个名字,陶氏只觉口中发苦。脑中闪过曾经浓情蜜意的时光,口里终于涌上一片甜蜜。然而陡然间,曾经受过的那些,便如浩瀚的苦海,刹那间将她淹没。 罢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喜欢的,虽然贫困却不曾折腰的年轻书生了。 他跪在了权势脚下,成为名利场上的一条狗。再不是她一心爱慕的男人了。 眨眼间,将苦涩咽下,陶氏将小包推到裴君昊的怀里,又仰头看了一眼楼上,凭栏赏花的少女,转身就要走。 "你好自私。"只听身后传来少年低沉平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冷,"你见到絮儿,就心安了。絮儿呢?你想过她没有?她那样思念你,如果知道明明能见到你,却被你拒绝了,该有多伤心?" 陶氏一怔,回过身来。 "傅家是很清傲的人家,哪怕发现我们,也不会有事。"裴君昊上前半步,把陶氏拉了回来,"何况,你是絮儿的娘亲,我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 "让絮儿见见你吧,她很想你。"裴君昊低声说道。他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像他,再思念双亲,却也见不到了。 陶氏怔了怔,说道:"我不出现,不是更好?絮儿伤心时,你可以陪她说话。" 裴君昊一听,脸上腾的红了:"我是专为这个的吗?"怀里揣着的小包,似炭火一般灼着他的胸膛,猛地掏出来塞回给陶氏,"你自己给她!" 看着少年红着耳朵转过身,陶氏不由得想起当年,江子兴也是这般模样,七分骄傲,三分羞涩,漆黑目光灼灼,勾走了她的魂。 絮儿虽然聪明,到底是个年轻孩子,谁知这个少年是不是良人呢? "好,我听你安排。"陶氏说道,她得看顾着些,不能叫絮儿栽跟头。 才说罢,蓦地脚下有什么蹿过去,擦过她的脚踝。陶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这一躲,便没站稳,摇晃两下仰头栽了下去。 梅香、秋眠并郑颖容的丫鬟仗剑,抱着茶具、点心、棋盘等上了楼。 "小姐,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奴婢们都追不上了。"秋眠放下茶壶茶杯,抬袖抹了把汗。 傅明瑾不想丫鬟们跟着,便把她们安排到后面的马车上,跟带来的一应之物挤一挤。 下车后,傅明瑾拖着江絮和郑颖容只管跑,三个丫鬟追不迭,索性放下东西才追来,然而到底累出一头汗,秋眠便抱怨起来。 第78章 傅明瑾笑看她的贴身丫鬟,眼神往下一扫:"谁叫你长得矮?若非你拖累,梅香和仗剑定然早早到了。" 气得秋眠连连跺脚:"小姐太欺负人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江絮也掩口笑了起来,眼神一扫,指着仗剑问郑颖容:"倒不曾问过你,怎么给小丫鬟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若只听名字,倒以为是个书童小厮的名儿。 郑颖容扶着栏杆,看着楼下连绵无际的花丛,微微一笑:"君子仗剑,行走天涯,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便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儿。" 江絮听罢,有些惊讶。 这时傅明瑾说道:"絮絮别看我表姐生就一副淑女模样,其实她可仗义豪爽了,只不过我舅母是书香门第出身,看不得女孩子张狂,从小严厉教导她。" 江絮肃然起敬。 正说话间,忽然余光瞥见小楼下面,一片花丛被压倒了。只见花丛中,两名身穿灰布衣裳的人影,正在拉扯。本想收回目光,却在看清倒在花丛中的妇人身影时,蓦地瞪大了眼睛! "絮絮,你做什么去?"乍见江絮一句话也不说,提着裙子就飞快往小楼下跑,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愣住了,动身跟了上去。 江絮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胸口,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娘怎么会在这里?易妈妈答应好好安置她,却为何在给傅家做花匠? 眸中一时郁怒,一时忧急,飞快下楼,往花丛里奔去。 来到拉扯的两人身边,扯住那名"小厮",扬手便打了过去:"滚开!" 裴君昊弯着腰,正小心翼翼把陶氏从玫瑰花从里拉出来,冷不丁挨了一个巴掌,蓦地懵了。转身一看,打他巴掌的不是旁人,正是江絮。一张玉白的脸上,渐渐腾起红晕,似一抹上好的胭脂。衬得他俊秀的容颜,百花都为之黯然失色。 江絮没看他,拧着眉头,弯腰去扶陶氏:"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絮儿,你为何打君公子?"乍见江絮,陶氏也是愣住了,随即心里欢喜起来,就着江絮的力道站起来,再看站在一旁捂着脸的裴君昊,脸上便浮现一抹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不小心倒在玫瑰花从里,君公子怕我被刺伤,很用心地扶我,你怎么打人家?"陶氏推了推江絮,小声道:"给君公子道歉。" 江絮狐疑地看向裴君昊。她方才离得远,难道看岔了? 这一看,不由愣住了。只见站在身旁的少年,俊雅如玉,浑身透着一股温雅灵秀的气息,哪怕穿着最寻常的灰布麻衣,也丝毫减损不了他的光彩。一双漆黑的眸子,似嗔似喜,似情似怨,直直地望着她。 没来由的,江絮心中一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连忙别开眼:"方才小女子情急无状,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裴君昊见江絮弯腰对他行礼,连忙去扶。江絮又怎肯给他扶到,迅速收回手,直腰站起。扶了个空,裴君昊的面上流露出遗憾,眼睛盯着江絮水葱似的指尖,一时转不开眼。 这般模样,一下子被江絮打上了"登徒子"的标签,心中有些不悦,转身问陶氏:"娘,你怎会在这里?他,又是谁?" 瞧着一身气度不似花匠,指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陶氏怎么跟他在一起了? "说来话长。"陶氏眼光瞥见傅明瑾和郑颖容往这边走来,推了推江絮,"你的朋友们过来了。" 江絮一怔,握紧了陶氏的手。 该如何同傅明瑾和郑颖容解释? 只要傅明瑾和郑颖容看见陶氏的脸,立时便会认为她们有关系。要知道,江絮和陶氏生得七分相似。 忽然,江絮觉得不对,抬眼盯住了陶氏的脸。只见陶氏原本干枯发黄的肌肤,变得白皙光滑许多。 "娘,可是我看错了?为何觉着你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疤痕也浅了几分?"江絮有些疑惑道。 陶氏赧然地摸了摸脸,然后抬头看着裴君昊说道:"你有所不知,君公子有个朋友是神医,调配的药膏很管用,我用了这些日子,脸上便成这样了。" 旁边,裴君昊呵呵笑着挠后脑勺:"夫人客气了。" 江絮却微蹙眉头,眼中涌起几分提防——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同他根本不认得,他如此接近她娘亲,是何居心? 然而此时却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因傅明瑾和郑颖容走近了,几步便来到近前,问道:"絮絮,怎么了?你认得这两个花匠?" 傅明瑾一年也来不了几回,这园子里的花匠,她并不认得几个。郑颖容更不认得了,眼睛在陶氏和裴君昊的脸上扫来扫去,一抹疑窦逐渐浮现在眼中。 江絮握着陶氏的手,定了定神,张口就要说,蓦地陶氏先一步开口了:"给两位小姐请安。小妇人是絮儿的姨母,人唤陶氏。" 第79章 姨母?傅明瑾和郑颖容看着陶氏的面容,又看了看江絮的脸庞,顿时便信了。相似成这样,说没关系谁信啊?傅明瑾一脸羡慕地看着陶氏的脸,说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美人。" 郑颖容却看着陶氏身上的灰布衣裳,疑惑道:"夫人为何在我表妹的园子里做花匠?"江絮是江府的大小姐,母亲是户部尚书的房里人,手里随便漏一些,便不至于这样? "她不是我姨母。"正当陶氏要解释时,忽然江絮开口道。她看了一眼陶氏,又看向傅明瑾和郑颖容,绷着脸道:"她是我娘。" 无论傅明瑾和郑颖容会不会瞧不起她,总之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不认自己的娘。 "絮儿的意思是,她娘去世后,就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娘亲。"陶氏连忙解释道,手里暗暗掐了江絮一下,叫她别乱说话。 她不想再回江府了,她也回不去了,那么,江絮姨母的身份便是最正当又清白的。 何况,她听宋大姐分析过,江子兴已经认了江絮,如果知道她还活着,非但不会接走她,反而可能对她下狠手。 再者,倘若追究出来,对江絮的名声也不好。 "不,她是我娘。"江絮依然绷着一张脸,攥紧了陶氏的手,看着傅明瑾和郑颖容道:"是我的亲生娘亲。" 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愣住了。 裴君昊却看着江絮,渐渐笑了,眼中迸出耀眼的明亮。 "絮絮?"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懵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争执亲娘还是姨母的身份,又关乎着什么? 陶氏急急还想辩解,被江絮拉到身后:"我骗了你们。我从前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的。" "絮儿?!"陶氏惊叫一声,被江絮突然的坦白,吓得脸都白了,"絮儿,你可不能乱讲话。" 江絮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娘,又能骗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任何谎言,能天长地久。 前世她骗了燕王,让燕王对她动心,并迎娶她做王妃。最终,燕王给了她一剑。 前世江子兴和冯氏骗了她,让她为她们当牛做马,最后卸磨杀驴。结果,她重生了。 没有任何谎言能带来好下场。 "我们到楼上去说罢。"郑颖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扯了傅明瑾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小楼说道。 转身走出两步,瞥见站在一旁的裴君昊,此时才看清他的面容,不禁面上一惊。想了想,道:"这位公子也跟来吧。" 裴君昊的鼻尖微微耸了耸,想起郑颖容方才在楼上把他想对江絮说的话都抢去了,心里还不高兴着,皱着眉头,高傲地点了点头。 江絮扶着陶氏微微颤抖的手,跟在后头往小楼走去,口里低声安抚:"娘,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她们都不同我玩了。" "你,你真是莽撞。"陶氏心里又急又怕,又不忍苛责,反过来握紧江絮的手,急得眼睛都红了。 "娘,做错事的不是我们,我们又何必怕被人说呢?"想起真正狠毒无情,肮脏透顶的人,江絮的眸子转冷。 陶氏低声道:"你这傻孩子。你只知道娘的身份有污点,会叫人瞧不起。可是,如果你爹做的事被人知道了,人们只会更加看你不起。" 这个世上就是如此。生母卑贱,则会被人指指点点。生父卑劣,却让人指指点点的资格都没有。 江絮倒未想过这一点。听陶氏一说,心里怔了一下。随即,眸中变得冷然。 "我没做错事,怕谁瞧不起我?" 梅香没有瞧不起她,红玉、翠芝没有瞧不起她,易妈妈没有瞧不起她。往后,还有更多的人不仅不会瞧不起她,反而还会敬重她。 只要江子兴和冯氏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天下人都瞧不起她——她也认了。 "絮儿,你不要一意孤行。"此时,陶氏才惊觉,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那个爱笑爱说,脸上永远甜甜的少女,不过十几日的工夫,便变成了浑身散发着孤冷又阴沉的气息的人。 "絮儿,他们待你不好?"陶氏怔怔问道,随即想起,他们又怎会待她好呢?冯氏那个人,心肠狠毒又残忍,怎么会对她的絮儿好呢? 还有江子兴,当年赶她出去时,心里是恨她的,见到絮儿与她相似七分的面孔,又怎会待见她? "娘也是没办法。"陶氏攸然掉下泪来,"跟着娘,你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跟着你爹,你还能说个好亲事,往后衣食无忧,有仆人伺候。" 走在前面的傅明瑾和郑颖容,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眉头都拧紧了。 "先什么都不要说。"郑颖容按下傅明瑾的手,低声道:"一会儿到了楼上,先听她们说什么。" 傅明瑾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郑颖容却是心思缜密。从见到陶氏到现在,心里已经转过几个念头。假若江絮不得已骗她们,尚可以原谅。若今日的事,全都是江絮一手安排,那么不论她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原谅。 第80章 "一会儿你不要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事我给你兜着。"见母女两人神色都不大好,裴君昊走到江絮一侧,对她做了个放心的表情。 江絮偏头看他一眼,扭头问陶氏:"娘,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哦,君公子啊,他是宋大姐的旧主。"陶氏说道。 江絮拧眉:"宋大姐?" "就是易妈妈派来照顾我的人。"陶氏将那日醒来后,就在一个陌生却漂亮的院子里,又见了宋氏的事说了出来,"宋大姐从前是服侍君公子的,后来赎身出来了,便给易妈妈做事,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照应。" 江絮挑了挑眉,又扫了裴君昊一眼。这个人的眼睛,有些熟悉。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熟悉。 "你刚才说什么?"江絮冲他微微一笑,问道。 乍见江絮笑了,裴君昊的心中陡然扑通扑通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道:"我说,你什么都不必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是你!"江絮突然记起来了,这就是那日从墙头跌下来,掉在玫瑰花从里,调笑她的少年! 那日他从墙头跌下,滚了一头一脸的土,衣裳也挂破了,她才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不过,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光华,叫人印象深刻。 "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猛地扭过头,江絮对陶氏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裴君昊听到。 这个登徒子,敢叫她用手帮她……初时江絮还感激,他没有要了她的清白。后来一想,他莫不是嫌她,才不肯叫她解衣裳? 还屡次趴她房顶上,偷偷瞧她。更是私闯后宅,轻薄调戏她。林林总总,回想起来,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不是……我是好人!"裴君昊一听,顿时急了。偏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小楼下面,正要上楼梯。江絮转过身来,伸手就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硬生生将他拍了下去,冷冷瞪他一眼:"走开!" 尤其是,他竟敢哄了陶氏过来! 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走在前头的傅明瑾和郑颖容,闻声转过头来,只见江絮拍在裴君昊肩上的那一掌,当真没留力,不禁相视一眼。 "絮絮的脾气好大。"傅明瑾小声说道,眼角瞅了裴君昊一眼,"瞧着这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她竟也敢,啧啧。" 郑颖容的眼中也闪过诧异,却没说什么,拖着傅明瑾往楼上走。 肩头挨了一掌,虽然并不疼,然而看着江絮冷冰冰的表情,裴君昊只觉心里好难受。捂着肩头,看向江絮的眼神充满委屈。 他生得俊雅灵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更是出彩,这般盯着人瞧,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由触动了。 陶氏想起一路上裴君昊对她的尽心尽力,连忙拉住江絮道:"絮儿,怎么对君公子无礼?" "娘,你不知道——"江絮想把裴君昊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想了想,说出来后陶氏定要担心,便狠狠瞪了裴君昊一眼,转身扶着陶氏上楼。 陶氏见女儿神情恶狠狠的,而裴君昊又低着头一脸委屈,也不知谁对谁错,只好闭了口。 到楼上,屏退了一干下人,叫梅香几人在楼下守着,郑颖容拉着傅明瑾坐下,淡淡说道:"说吧。" "我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江絮也不做矫情之举,偏头看了陶氏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说道:"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只听"噗"的一声,傅明瑾咬了一口的点心卡在喉咙眼,连连咳嗽起来。 郑颖容本来瞪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见傅明瑾如此,不得不收起惊讶,先给她倒了茶顺喉咙。 "青楼?你说你是在青楼长大的?"傅明瑾再也顾不得之前郑颖容嘱咐她的,瞪着眼睛问江絮:"那你娘呢?她是……" 看了看陶氏,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江絮的眼底涌上讥冷,"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从前是江子兴的房里人,后来被卖进青楼的。" "什么?!"傅明瑾和郑颖容纷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他怎敢如此做?" 把身边人卖进青楼,他的脸面不要了?他的名声不要了?他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检举,堕了官声,遭皇上嫌弃? "是真的。"这时,站在角落里的裴君昊,看了江絮一眼,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作证。那座青楼的主人同我有些关联,证据我也是见过的。" 傅明瑾拧了拧眉头:"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本来她们对江絮的话,是相信大于怀疑的。可是裴君昊穿着傅家下人的衣裳,又是领着陶氏来的,却让傅明瑾怀疑起来。 "我叫君昊。"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瞅了江絮一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晋王府的客卿。" 晋王府的客卿?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两人倒是知道,晋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浑没正形的,忽悠了一帮命硬的纨绔子弟,满京城抓鸡撵狗。 第81章 "你说是晋王府的客卿,有何证据?"郑颖容问道。 "有。"裴君昊得意一笑,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套在了左手上:"前阵子晋王在赌石场上开了一块石头,切出拳头大的一块帝王绿,他做了三枚扳指,分别给了身边要好的朋友,我就有一枚。" 这件事是很有名的。当时五皇子要买这块翡翠,打算做成一套首饰,日后给他的王妃。毕竟,他贪花好色那么多年,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有了这套翡翠首饰,等闲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他娶正妃的筹码便多了几分。 晋王不肯相让,为此闹得很大,最后皇上都出来说情了。晋王才松了口,叫人切下三分之一,做了三枚扳指,其余的给了五皇子。 人人都说,晋王之所以不肯想让,是因为身边有个狐朋狗友,很喜欢翡翠。晋王为博脔宠一笑,不顾手足情面,当时茶馆里还编排了几出好戏讲这个。 "那个男宠,该不会就是你吧?"傅明瑾瞅着裴君昊俊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面容,托着腮狐疑道。 裴君昊一听,顿时站直了,急道:"你别胡说,谁是男宠?" 开玩笑,他可从来没搞什么男宠,絮儿千万别误会了。眼角觑了江絮一眼,急急说道:"晋王可是很好很好的,勇敢正直又聪明,洁身自好得很,身边从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扑哧!"傅明瑾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不得不洁身自好吧?" 人人都知道,晋王是个灾星,谁挨谁死。他倒是想贪花呢,可是哪朵花儿敢给他贪? "好了,说正事。"郑颖容碰了碰她,叫她收住嘴,看向江絮道:"江大人既然接你回府,想来心里是有你的,你怎么不为你姨娘求情,让她也随你回去?"说着,看了陶氏一眼,"而不是在外面做粗活。" 口里溢出一声冷笑,江絮抬眼看向空处,淡淡说道:"他恨不得我娘死,怎么可能叫她回去?" 把冯氏如何嘱咐易妈妈,叫易妈妈苛待她们母女二人,生下男孩则立时掐死,生下女孩则卖为娼妓的事,毫不隐瞒地说出来。以及,不久前如何收到一瓶毒药,要置陶氏于死定,并逼得江絮不得不进江府的事,也都道了出来。 这些事,江絮本来不想说,怕陶氏听了伤心。可是,日后要揭冯氏的短,说不得要从陶氏口里套话,以便查找证据,因此狠了狠心,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全都默然了。 陶氏的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双手捂住脸,极力压抑地抽噎。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们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即便见过阴暗事,也没这般骇人听闻。 "絮儿说的,只有一部分是对的。"过了半晌,陶氏从手心里抬起脸,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这些话,若非两位小姐在这里,我本来也不会说的。" 几人听了,不由微讶:"还有隐情?" 陶氏抬袖擦了擦眼角,口吻带着几分讥嘲:"都这种时候了,絮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 "我原是江子兴的发妻,絮儿才不是庶女,而是江子兴的嫡女。论身份,冯氏不过是继室,她的女儿也不过是继室之女,却凭什么瞧不起我的絮儿?" 闻言,傅明瑾和郑颖容顿时愣住了,就连江絮也愕然在当场。 "二十年前,我出生在江南富商陶家……" 因为生得美,又是独女,陶氏自幼受尽了宠爱。陶老爷和陶夫人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吃的、用的、玩的,无不精致用心。就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捡着聪明的、伶俐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有一天,陶氏出城上香,被大雨堵在了庙中,结识了贫困书生江子兴。江子兴生得俊朗,人又彬彬有礼,谈吐更是不俗,一下子就俘获了陶氏的心。回到家,陶氏请求陶老爷资助江子兴读书。 陶老爷见了江子兴,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便给他买了一个院子,送了两名书童,又为他请了城中有名的先生,供他读书。 原本陶老爷想着,若是供出一个读书人,以后官商相护,说不定对家业更加有利。等他和陶夫人百年之后,若陶氏受了委屈,也有个做官的熟人相护。为此,还想认江子兴为义子。 陶氏知道了,立即反对起来。她见了江子兴后,便芳心暗许,只想做他妻子,而非义妹。陶老爷知道后,非常生气,不肯答允两人的好事,只说读书人大多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 陶氏不听,非要与江子兴成好事。江子兴亦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表示若娶不到陶氏,则终身不娶。看着陶氏就连绝食的法子都使出来,陶老爷没了办法,答应了两人。 后来,江子兴要赴京赶考,陶老爷赠了他盘缠,只不允陶氏跟随。陶氏说,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天地,自该夫唱妇随,便径自跟去了。 "然后呢?"见陶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傅明瑾忍不住问道。 第82章 江絮抿着唇,紧紧看着陶氏:"娘?" "然后,他高中榜首,被冯太师之女看上。"陶氏口里溢出一声"咕噜",似苦笑,似自嘲,"他说他挡不住冯太师的权势,他说他读书多年不想为此一生无望,他说要娶冯氏,他说不会负我,只将我降做平妻。"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爹娘听说江子兴高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放心,千里迢迢来看我。到了京城,就听说我要被降为平妻。"陶氏讥嘲一声,"我正与江子兴发脾气,对他们也没有好言语。" "我爹劝我和离算了,回江南找个好人家,以陶家的财势,肯好好待我的人多得是。他一直觉得,读书人是靠不住的,何况江子兴已经要降我为平妻,故此一心想带我走。" "我没同意,跟他们狠狠吵了一架,叫他们不用管。就当……"陶氏攥紧了拳头,吸了口气道:"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听到这里,傅明瑾、郑颖容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陶氏苦笑一声,道:"是不是很不孝?爹娘对我那么好,从不叫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却这样对他们。" "可是他们虽然伤心,却没有走,在京中买了间宅子,日日来瞧我。我被降为平妻后,江子兴对我仍然不错,和冯氏一碗水端平。我便骄傲起来了,说爹没有眼光,把他和我娘撵走了。" 几人全都愕然。 江絮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低低道:"外公外婆再也没来过吗?" "我不知道。"陶氏摇了摇头,"我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来过。因为没过多久,我就被降为妾侍,冯氏几次三番陷害我,甚至找男人往我房里塞,最终被江子兴看到,他打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盯着陶氏,等她接下来的话。 "冯氏这时做好人,叫江子兴息怒。可是她明里劝,暗里却煽风点火,很快江子兴便写了休书,拂袖走人。冯氏叫来两个妇人,堵了我的口,架着我往外走,这便到了花月楼。"陶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根本不敢得罪江子兴,更不敢得罪冯氏,只怕连累到江南的爹娘。如果我不逃,爹娘再来看我,找不到我的话,便当我死了,从此再不踏足京城一步。"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了。 "江南陶氏,我仿佛记得,是不是做盆景生意的?"郑颖容拧眉思索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抬头问陶氏道。 陶氏愕然:"小姐听说过江南陶氏?不错,我家里正是做盆景生意的,也做鲜花、干花生意,许多胭脂铺子都买我们家的花。" "这……"郑颖容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为难,"我们家有个亲戚,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我曾听他口中感叹,什么盆景不好做了,花匠们都不用心,胭脂生意也不好做了,所有的花园庄子培育的花儿都不行,若是当年江南陶氏不倒该有多好。" 陶氏听罢,脸色煞白,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年头了。"郑颖容一脸同情,"大概有七八年了,我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嘴便跑了。" 陶氏摇摇欲坠,泪水哗哗落下来:"江子兴对不起我,我虽恨他,却更恨我自己,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他那样对我就罢了,可是,可是……" "倒也未必就是江大人做的。"郑颖容连忙劝道,"做生意有成有败,都是常事。而且陶老爷子也未必有事呢?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了?" 陶氏哭得更凶了:"不可能。我爹说过,读书人最是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当年我跟他情浓时,曾拿这话与他说笑,他只怕早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怎肯放过我爹?" 一时间,小楼上寂静无闻,只有陶氏后悔莫及的嚎啕大哭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 江絮则揽过陶氏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双明媚的清眸,充满恨意。 "叫两位小姐见笑了。"良久,陶氏止了哭声,揩去眼泪抬起脸道:"这些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因拉不下脸。今日,两位小姐既明了事情的经过,倒也不必做什么,只要日后不轻视絮儿就好。她,实在是无辜。都是我无能……" "娘,不要说了。"江絮抿紧嘴唇,握着陶氏的手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陶氏给了江絮所有她能给的。不论何时,她永远是江絮最敬重的母亲。 "外公和外婆的事,我们差人慢慢去访。"江絮低声说道,"总能访到消息的,至少要查出来,当初是人为还是……" 陶氏红着眼睛,点点头:"也不必找别人,我去便行了。我已经十七八年没有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第83章 "不行。"江絮一口否决道。 陶氏愕然:"为何?" 江絮道:"娘,你别急,总归都那么些年了,再等一等也无妨。" 她不放心陶氏一个人南下,那么远的路程,万一路上有个病有个灾的,可如何是好?不如过一两年,她在这边的事了,便与陶氏一起回江南。 "我等不了。"陶氏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希冀,"万一你外公外婆还在人世,就等着我回去呢?" 二老的年纪都大了,又"痛失"唯一的爱女,若是还活着,只怕状况也不好。陶氏并不想看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一幕。 "这事交给我吧。"裴君昊不知何时走过来,"我手里有不少能跑的人,打听消息的事,他们最擅长。" 江絮扭过头:"你?"看着裴君昊,微微蹙眉,"你为何帮我们?" 裴君昊语塞,看着江絮的眼睛,一双耳朵渐渐染上胭脂色。 "我,我天性仗义,是个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得什么。"被喜欢的女子注视着,裴君昊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有些语无伦次。 旁边,傅明瑾"扑哧"笑了一声,捅了捅郑颖容小声道:"表姐,你觉得他是‘行侠仗义’的好人吗?" 郑颖容推了她一把:"去。" 傅明瑾吭哧吭哧笑了两声,才站起来道:"这件事可以交给我。" "瑾娘?"江絮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傅明瑾的脸上却没了笑意:"江家同我们傅家有些旧怨。本来我父亲便在打听江家的事,既然你们对江家恨之入骨,我便不怕告诉你们了。回去我便告诉父亲此事,叫他着人调查,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便呈奏折上去了。" 三言两语,把当年江子兴如何陷害杨侍郎,令他们一家被贬流放的事说了。 "傅小姐肯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万分。"陶氏说道,只不过,眼中有些担忧。 江府若倒了,自然是报了仇。可是,絮儿的亲事怎么办? 若江絮先嫁了人,江府后倒,则她在夫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若江府先倒,江絮后嫁人,顶着一个有罪名的父亲,她的亲事可怎么说? 江絮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陶氏的顾虑。从前世到现在,陶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亲事。 "娘,莫非你以为,江府好好的,我的亲事就能好了?"江絮对陶氏说道,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我偷听过他和冯氏的对话,原是他们想做皇亲国戚,却舍不得江予彤,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才接了我回府。" "什么?"傅明瑾跳了起来,"姓江的居然如此无耻?可气,可恨,可恼!" "卖女求荣,好生无耻!"就连郑颖容都忍不住道。 傅明瑾更是气得跳起来:"我这就回家告诉父亲,叫他给絮絮出一口气!" 江絮忙拉她坐下来,缓缓说道:"眼下最顾虑的,却是江府背后靠着冯府。冯太师乃太子之师,门生故旧无数,有冯府的支撑,哪怕傅大人出手,搬倒江府也非易事。" "谁说是我爹出手?"傅明瑾磨着拳头,哼了一声:"是燕王,他要为我杨叔叔撑腰,对付江府!" 江絮愣了一下:"谁?" "燕王。"傅明瑾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道:"就是那天你撞到的男人。" 江絮陡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燕王?他对付江子兴干什么?她记得,两方并无恩怨? "絮儿撞到燕王?"站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耳尖听到傅明瑾的话,立时跳了起来,"絮儿,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一脸担忧地凑过来,上下打量江絮,生怕她掉一根汗毛似的。 这时,江絮还没从愕然中回神,脸上愣愣的,似没听见裴君昊的话。傅明瑾便扭过头,对裴君昊挥了挥手:"喂,那个男宠,你走开,别挨我家絮絮那么近。" 裴君昊一听,瞪大眼睛:"谁是男宠?你别乱说话!" "我说错了吗?你自称是晋王府的客卿,又生得这般模样,还戴着那枚扳指,不是晋王的男宠是什么?"傅明瑾白他一眼,"我们商量事情,没你这小男宠的事,你走开,快下楼去!" 裴君昊顿时气得跳起来:"你别乱讲话!再乱讲,我——" "你怎样啊?"傅明瑾一点儿也不怕他,叉腰就要同他吵,被回过神的江絮一把拉住,"瑾娘,别理他。" 郑颖容随即拉住傅明瑾的另一只手,余光瞥了裴君昊一眼:"君公子不会把今日听到的事,往外传吧?" "当然不会!"裴君昊冷哼一声,别过脸道:"我是絮儿这边的,我怎么会乱讲话?" "那就好。"郑颖容点点头,同傅明瑾、江絮商量起来。 她方才注意到,听到江絮撞到了燕王,裴君昊说的不是"燕王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而是"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裴君昊称呼燕王为"他"。 第84章 不熟的人,根本不敢如此。 何况,她隐约记起来,晋王的名讳似乎便是"裴君昊"。与"君昊",只差一个字。 "絮儿,娘走了,你好好保重。"陶氏站在百花园的门口,向江絮道别。 江絮依依不舍地拉着陶氏的手:"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娘会的,你莫挂心。"陶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裴君昊驾着马车从远处驶来,很快来到近前,矫健地跳下来,站在江絮身前笑道:"你放心,我会安安全全把夫人送回去的。" "我娘若损失一根汗毛,你等着瞧!"江絮对他一直没好感,瞪着他说道。 裴君昊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定把夫人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江絮才松开陶氏的手,看着陶氏上了马车,轱辘辘地远去了。 傅明瑾和郑颖容与她一起目送陶氏离开,等到马车的影子几乎看不见了,才道:"咱们进去吧。" 在小楼上,说了一下午的话,此时已经不早了。 "那个君公子,看着倒是个不错的。他把你娘送过来,只为叫你们见一面,絮絮可不好对他那么凶。"郑颖容想到自己关于裴君昊的身份的猜测,委婉劝道。 江絮垂了垂眼:"我知道了。" 她也知道他不错。 她早想见陶氏一面,偏今日他就带着陶氏过来了,还叫她们说了许久的话。 只不过,一想到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就叫她没法对他好一点。 "我得快点把这些告诉我爹。"傅明瑾拧着眉头道。 "你这就要走?不赏花了?"郑颖容拉住她,"难得出来一回,还没尽兴呢。" 傅明瑾道:"这一园子的花,什么时候也谢不了。我却忍不下去了,咱们这就回去,改日我再请你们来玩。" 她说风就是雨,十足的急脾气,立时便叫了秋眠等人收拾东西。 三人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傅明瑾叫车夫拐了个弯,在江家门口把江絮放了下来,然后带着郑颖容走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心计》卷一 作者:月胧 02、《嫡女心计》卷二 作者:月胧 03、《嫡女心计》卷三 作者:月胧 04、《嫡女心计》卷四 作者:月胧 05、《嫡女心计》卷五 作者:月胧 06、《嫡女心计》卷六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