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田园 卷二》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前厅中,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客座。一身深蓝色云纹团花湖绸袍子,腰间系着一条浅金色嵌青玉腰带,乌烟的头发用金冠束起。打扮分明寻常,偏偏一双剑眉入鬓,平添一分威严。面部轮廓深邃而精致,英武不凡,静静坐在那里,已是叫人不敢轻视。 "参见武成王。"孟庄主走进来,拱手对青年一拜。 武成王站起身,棱角分明的面上,不带丝毫表情,一开口便是低沉的声音,又冷又硬:"我来带走五十斤葡萄。" "哎哟!"孟庄主浑身一震,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道:"王爷,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武成王不买账,面容冷硬,低沉的声音说道:"孟庄主有三十二亩葡萄,约有五六千株,每一株结三串,仍有一万五千串。本王只要五十斤,孟庄主何必如此小气?" "王爷啊,您这账算得不对啊!"孟庄主走过去,掰着手指头,大吐苦水:"我这三十二亩葡萄,种了五十多个品种,合起来一个品种才不到半亩地。每个品种,采取不同的培植方法二十余种,合起来每一种葡萄都不到五株啊!夏天才刚开始,都不够内人吃的,哪有余的给王爷?" 武成王有些无语,半晌后说道:"每种葡萄给我一斤,总行了吧?" "王爷啊!实在不是我不肯给,实在是给不起!"孟庄主又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我这三十二亩葡萄,我亲爹来要我都没给,您知道为什么?宫里那么多主子,一人一斤,都多少了?再有英国公府、豫国公府、嘉仪公主府……等等,我开了头,可就刹不住了呀!" 武成王看着眼前的蓝衫中年人,满脸纠结愁苦的模样,仿佛日子过不下去似的,一时间,想拿出营中带军的那一套,直接抢了走人。然而,想起孟庄主的来头,又不禁有些头痛。 孟庄主,原本是工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从小到大,备受宠爱,以至于从小就主意特正,但凡认定了的事,谁也拧不过来。十多年前遇到沐神医,就非她不娶,为此跟尚书府决裂了,搬到深山里来。 沐神医喜欢吃葡萄,孟庄主便买了锄头,一亩一亩地开垦。才跟尚书府决裂时,身边只有一个下人跟了出来,故而这三十多亩地,有一半都是孟庄主自己开垦的。又四下搜罗了葡萄品种,日日钻研,只为了培育出让沐神医吃一口便禁不住展笑颜的葡萄。 "如果,我送沐神医这个,不知可否有机会?"武成王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玉瓶,"这是本王命人在西疆寻来的生子药,据说有奇效。" 孟庄主满脸的苦相与拒绝,不由得僵住了。看着武成王手里的白玉瓶,一时没了言语。沐神医中过毒,今生不能孕有子嗣,这也是为什么,孟尚书不肯同意叫心爱的小儿子,娶了心爱的女人。 曾经,孟尚书提出过,可以娶沐神医为妻,只要孟庄主再纳妾生有子嗣即可。被孟庄主拒绝了,只说:"我上头有那么多兄长,谁也不会叫孟家香火断了的。"气坏了孟尚书,将他扫地出门。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得罪孟庄主。孟尚书虽然把他撵出来了,到底是亲生儿子,哪里真就不在乎?真不在乎,他独自一人在山里开荒种葡萄,上头会允许?还不都是孟尚书压下来的。又及,沐神医的医术精良,京中许多官员与家眷都受过恩泽,故此虽然紫霞山庄的葡萄出名,却没有人敢来硬的。 "王爷,您可是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孟庄主不由得苦笑。 就在这时,外头下人来报:"庄主,外头有两个人求见。" "什么人?又来讨葡萄的?烦死人了,叫他们走!"孟庄主不耐烦地挥手道。 紫霞山庄的葡萄,虽然种在了山里,却也并非无人知晓。常有人上门,提出买他的葡萄,还有人爬过百米高的山,偷偷采他的葡萄。若非看那偷儿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兼之她偷取的都是最酸的一种,沐神医并不爱吃,孟庄主早就剥了她的皮。 屠飞鸢和少年等在紫霞山庄门外,只听下人说道:"我家庄主有客,两位改日再来吧。" "有劳了。"屠飞鸢眼中有些可惜。 她当然知道孟庄主有客人,但瞧庄外等候的一干身披铁甲的侍卫,便知那客人的来头还不小。听了下人的回复,却没有领着少年就走,而是避到一旁的树荫下,等待起来。这样的客人,一般不会随随便便在别人家用饭,想必不多久便会告辞。 "咕噜噜!"少年的肚子叫了起来。 屠飞鸢偏头看过去:"你又饿了?" "嗯。"少年垂下眼睛,双手揪着膝盖上的衣裳,一脸强忍的样子。 屠飞鸢不由拧眉:"你是不是真的有病?"他早晨吃的可不少,小半筐子窝窝头都进了他的肚子,还吃了好几大碗汤,搁在屠老汉的饭量,若是咬牙吃下这么多,到晚上也不会饿的。还不到晌午,怎么就饿成这样? "我没有。"少年抬起眼睛,满脸倔强的模样,有些不高兴。 第2章 屠飞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少年的肚子不停响起,咕噜噜,咕噜噜。渐渐的,侯在不远处的铁甲侍卫们都不由侧目看过来。少年不停地吞口水,目光紧紧盯在铁甲侍卫们前头,一匹高大健壮、烟毛油亮的大烟马身上,眼睛放着光。 "王爷。"不出屠飞鸢所料,不多时,紫霞山庄的大门打开了,走出一名高大英武的青年。宽肩窄腰,两条有力的大长腿,走动之间,威武霸气的男性雄风便扑面而来。铁甲侍卫们纷纷垂首行礼,打头的一人牵马上前询问道:"孟庄主还是没松口?" 武成王的眉心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烦躁,然而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颇为淡然:"哪年不得求他几回?我们改日再来。"说罢,抬腿上马。 忽然,目光扫过周围,落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由得视线一凝。坐着的两人,一男一女,一烟一白,一胖一瘦,相差甚大。又烟又胖的女孩,看起来有些眼熟。 "等等!"发出这一声的,却是屠飞鸢。就在武成王看到她时,她早已看到了武成王。便是那日在山里,遇见的银甲青年。那日见到他时,他一身打扮英武不凡,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今日虽然褪去铠甲,只着常服,看起来仍旧是英俊的很。 屠飞鸢早就猜到他来头不小,今日一见,果然大的吓人。然而,屠飞鸢的胆子也是大的吓人,上前拦在路中间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否来求葡萄的?"装作不知青年的来历,问道:"公子可知,紫霞山庄的庄主有何喜好?" "你是什么人?"一名侍卫上前,去撵屠飞鸢,"走开,休要挡着道儿!" 武成王看着屠飞鸢的五官轮廓,不由得想起那日周监正的话,心中一动,伸手入怀,摸出一只白玉瓶,抛了过去:"你将这个给他。" 孟庄主拒绝了他,再拿着这个已是没用处。不如给了这少女,兴许有些用处。抛出之后,便收回视线,扯了扯缰绳,驱着马儿欲走。 屠飞鸢低头看了两眼白玉瓶,但见玉质温润细腻,竟是难得一见的好玉。里面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金贵东西?上前两步,又问道:"公子,这个是什么东西?"若里面的东西是毒药,竟是武成王求葡萄不成,反借她的手泄愤,她岂不是惨了? 武成王没料到她不仅没有白得宝贝的喜悦,反而一心的警惕,心下有些被错怪的不悦,又有些淡淡的激赏,只道:"孟庄主认得这东西,你只管给他看便是。" 侍卫见屠飞鸢还不走,呵斥道:"我们王爷将这辛苦得来的宝贝都给了你,你这姑娘怎么不知感谢的?"谢完赶紧走人,别挡着他们王爷的道儿,王爷紧着回宫呢。 王爷?姓王名爷?屠飞鸢扬了扬眉,故意曲解侍卫的称谓,说道:"口头上的感谢有什么用?"举了举手里的白玉瓶,"倘若当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而我又换来了葡萄,等我出来便分公子一半。" 武成王听了此话,不由得眸光一动。若她果然如周监正所说,是那个人的女儿,却是可以期待一番。 "那我们便等姑娘的好消息。"抬腿下马,将缰绳交给侍卫,走到一旁的树荫下坐了下来。 屠飞鸢一手握着白玉瓶,一手领着少年,往紫霞山庄的门前走去。少年被她领着,不时回头,目光盯着被侍卫牵走的毛皮油光水亮的大烟马,口水咽了一下。 "姑娘还有事?"敲开紫霞山庄的大门,下人见到屠飞鸢去而复返,有些诧异地道。 屠飞鸢说道:"现在贵客走了,我可以求见庄主了吧?" 开门的仍是方才传话那人,性子一片和气,闻言说道:"等我问一问庄主。" "等等!"屠飞鸢叫住他,把手心摊开,露出手心里的白玉瓶,说道:"你告诉孟庄主,我有这个。" 下人低头看去,目光微讶,随即点了点头:"好。" 屠飞鸢收起白玉瓶,看着面前的大门,心中多了三分胜算。如果白玉瓶里盛的果真是好东西,而武成王却没求到葡萄,只能说明他不会谈生意。屠飞鸢自认为,筹码落到她的手里,几乎没有谈不成的可能。 才想着,蓦然觉得一股火辣辣的视线传来,烧得她的手有些疼了。抬眼一看,但见少年的目光盯着她握着白玉瓶的手,拼命咽着口水,没好气地道:"这个不能吃。" 少年收回了视线,然而肚子仍旧是咕噜噜。屠飞鸢抬起眼,吓他道:"勒紧你的裤腰!再叫,把你的肠子掏出来!" 少年顿时神情一凛,屠飞鸢暗暗忍笑。 不多会儿,大门打开了,下人道:"庄主有请,两位请进。" 屠飞鸢握了握白玉瓶,暗道,看来是好东西。对赠药的武成王,一时有些许好感。 此时,孟庄主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朝门外望一眼。 那白玉瓶,他何尝不想要?但是,霞儿不一定喜欢,还可能误会他一直挂念子嗣问题:二来,万一此事传入宫里,乃至京中人人皆知,只要有生子神药,人人都能来求葡萄,他怎么拒绝得过来?这种事,一旦开了先例,后头就难收拾了。 第3章 "你们来了!"孟庄主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屠飞鸢:"你的白玉瓶从何得来?" "捡的。"屠飞鸢道。 孟庄主闻言,心里便有些高兴。这白玉瓶倘是有钱有势的人送来,他不能收。若是平头百姓,他倒是可以收。然而面上却不显,平静问道:"你用它做什么?换葡萄?求医?" "换葡萄。"屠飞鸢说道,"换五百斤。" 来之前,她给葡萄园算了一遍账,满园的葡萄,第一茬能结万余斤,第二茬秋葡萄至少能结八千斤,问他要个五百斤应当不算多。她却不知,方才武成王进来,开口才五十斤而已。心里兀自想着,她开价少,应当能行。 孟庄主不禁笑了起来,提出这样的价格,也不知武成王如何嘱咐她的? "姑娘,你不再考虑一下?"孟庄主说着,指了指她身边的少年:"他眼膜发蓝,异常瘦弱,想必饭量无比庞大,又力大无穷吧?他得了一种病症,若不治好,活活吃穷你。" 屠飞鸢穿着普通,一看便知是穷人家的孩子,故此孟庄主如此说道。 "他吃不穷我。"听到少年真的有病,屠飞鸢心中一动,口上却不松,"我只要葡萄。"少年虽然能吃,少吃些倒也死不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却是买葡萄酿酒,往家里赚银子。 孟庄主眼眸一挑,道:"姑娘不给他看病就算了,难道也不给自己看吗?" "你什么意思?"屠飞鸢眸光一凝,狐疑地看过去。 孟庄主有些奸诈地笑起来:"姑娘,你的皮肤发烟,我猜却不是晒得。只怕你的腋下、脚心这等见不着日头之处,也是黢烟一片吧?" 屠飞鸢神色微变,不自在地动了动脚。竟给他说对了,她浑身肌肤都是黢烟的。 "我不看病,就要葡萄!"略一想,屠飞鸢敛起神色,坚定地说道。 烟就烟罢,这些年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再说,在商言商,她可不能给他忽悠了。 孟庄主讶道:"姑娘,你这样可是很丑的!"她不在乎别人的病就罢了,自己的病怎么也不在乎? "孟庄主,我就要葡萄,你换不换?"屠飞鸢直接道。 孟庄主来不及开口,蓦的眼睛直了,只见少年"咻"地一下跑出厅外,窜到门前的葡萄架子下,弹脚一跃,揪了把葡萄下来。他也不洗,揪下葡萄就往口里塞。皮儿不吐,籽儿不吐,两三口吃完一串。弹脚又是一跃,再次揪了一串儿下来,速度飞快地往嘴里塞着。 屠飞鸢的眼睛也瞪直了,暗叫不好。果然,只听孟庄主叫了起来:"来人,拦住他!" 这几株葡萄是孟庄主培育的最好品种,数年来也就得了这几株,是沐神医最喜欢吃的。眼瞅着被少年吃了两串儿,心痛如绞:"你放下,不许吃了!"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将葡萄串儿送到嘴边,"啊呜"就是一口。孟庄主气得眼睛都红了,喝道:"来人,将这小子给我绑了!" "等等!"屠飞鸢连忙拦道,狠狠瞪了一眼少年,对孟庄主说道:"不过吃了庄主两串葡萄而已,何必大动干戈?" "哼,两串葡萄?你知道这两串葡萄有多金贵?"孟庄主看着被扯坏的藤儿,心疼得直皱眉,踮起脚尖,将藤儿攀回架子上,"这是我花费数年心血,培育出的最珍贵的品种。他方才吃了葡萄不吐籽,却是不能走。" 屠飞鸢一愣,随即啼笑皆非:"庄主莫非要等到他把葡萄籽都拉出来,再放他走?" "哼!"孟庄主冷哼一声。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已经明显了。 屠飞鸢微眯眼睛,看向上方的葡萄架子。透过架子坠下来的葡萄串儿,长相甚至不如阿月摘来卖给沈思思的好。颜色过于深紫,以至于发乌,串儿也不够紧密,甚至有些稀稀落落。偏过头,问少年:"葡萄好吃吗?" 少年捏着葡萄,垂手站在一旁,眨着眼睛说道:"好吃。" "甜不甜?"屠飞鸢又问。 少年点头:"甜。" "庄主,如果我有法子,把你的葡萄改良成无籽的,你有没有兴趣?"屠飞鸢道。 孟庄主愣了一下:"无籽的?" "孟庄主这里葡萄丰盛无比,不说人为,便是鸟儿都能吃下葡萄籽,再将粪便排泄在别处。这独一无二的植株,早晚会广为种植。想要杜绝,唯一的法子,便是让这葡萄没有籽。"屠飞鸢道。 孟庄主眼前不由得亮起来:"什么法子?" "在商言商,孟庄主莫不是以为我会白白告诉你?"屠飞鸢挑了挑眉头。 孟庄主不禁正眼审视起面前的小姑娘。这一仔细看,不禁一惊。那眉眼,那五官,若是白一些,痩一些,不就跟当年的那人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那人全家丧身火海,死去多年,她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然而,思及故人,神情不觉带了宽容。伸手一指内厅,道:"姑娘里面请。"然后转头吩咐道:"三七,你去剪一盘海棠,再沏一壶清茶来。" 第4章 方才给屠飞鸢开门引路的下人,应了一声,取了剪子与盘子,往葡萄丛中去了。 屠飞鸢领着少年走到屋里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快把葡萄吃完。没我吩咐,再不许妄动,听见没?"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坐在椅子上,揪了一粒葡萄,却没往口里送,而是在衣角上擦了擦,将上头的白绒绒的一层擦去,露出发乌的光亮的皮儿,递给屠飞鸢道:"你吃。" 屠飞鸢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想了想,逗他道:"剩下的都给我吃,你也愿意吗?" 少年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的葡萄,一时有些踟蹰起来。她虽然也打他,也掐她,但是比起那个人来,却是好得多。抬起头来,把手里的葡萄递过去:"给你吃。" "你擦干净,喂给我吃。"屠飞鸢见他同意,心里有些满意,这小子倒不是不可调教的白眼狼。 调教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付出。人总是这样,付出的越多,最后越难收手。等她便培养出他的习惯,叫他习惯付出,终会在心里给她留一寸不可撼动之地。 少年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又垂下去,薄薄的红唇嘟囔道:"你真霸道。"嘴里说着,仍是将葡萄收了回来,一粒粒揪下来,在衣裳上擦干净了,喂给屠飞鸢。 屠飞鸢暗暗一笑,转过头与主座上的孟庄主说起话来。孟庄主道:"敢问姑娘,要什么条件,才肯告知无籽葡萄的培育法子?" "无籽葡萄的出现,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植株出现变异,本来是有籽的植株,培育过程中发生了异常变化,忽然结出没有籽的葡萄。还有一种,便是人工培育,让本来结着有籽葡萄的植株,结出无籽果实来。"屠飞鸢道。 孟庄主心里痒得很:"姑娘,想要得到这两种法子,可是要我的葡萄来交换?" "不错。"屠飞鸢点点头,"我要两千斤葡萄,才完完整整教给你。" 孟庄主瞪大眼睛,骇笑道:"姑娘,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方才进来那位,开口才是多少?他身为堂堂的武成王,开口才要五十斤!" 屠飞鸢顿时愣住,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王爷啊,堂堂王爷开口才要五十斤?更不可思议的是,孟庄主还给拒绝了!面上不显,只道:"孟庄主心里清楚,为何不答应他。孟庄主心里也清楚,我的法子究竟有多么珍贵。" 孟庄主的脸上浮现纠结的神色。 这时,三七端着一盘葡萄进来。却是一盘海棠般艳丽的颜色,果实如拇指肚大小,格外诱人的葡萄:"请品尝。" 孟庄主伸手指着盘子道:"姑娘,我对你们真是够大方了,方才武成王进来,只捞了一杯茶喝。我不仅给你们准备了茶水,还剪了葡萄招待你们。我这葡萄,可是连皇上都没吃上一口的。" "既然庄主大方,我也不好小气。"屠飞鸢摘了一粒葡萄到口中,但觉与方才尝的口感略不同,果肉结实一些,甜味则逊色一些。吐掉皮儿和籽,对孟庄主说道:"庄主这几十亩的葡萄,就没有一株、甚至一枝,结过无籽葡萄?" 葡萄这品种,变异起来还是容易的。孟庄主培育这么些年,若说一株也没有,屠飞鸢是不信的。 孟庄主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株葡萄,这两年结出来的果实,没有了籽儿。但是,果实比从前小了许多,连从前的一半个头也没有了。吃起来,口感也不大一样。" "孟庄主所说的这株葡萄,便是我方才所说的第一种,发生变异的葡萄。"屠飞鸢说道,"孟庄主尽管将此株葡萄的枝条,取下来另外培育,便有相当一部分长成之后,结出的果子都是无籽的。" 孟庄主眼中一亮,点了点头:"我记下了。还有另外一种呢?" "另外一种,我倒是有两个想法。第一,孟庄主给我两千斤葡萄,我便把这法子交给你。第二,孟庄主给我二十株葡萄树,我也把这法子交给你。"屠飞鸢说道。 孟庄主不禁抬手,指着屠飞鸢道:"小姑娘,你胃口真不小!" 每一株葡萄都是他花了心血,又挖又栽又养又照料过,不说每一株都倾尽了他的心血和感情,便说价值也是千金难求。紫霞山庄的葡萄,这可是皇上都眼馋,却夺不去的。 "庄主用哪一条来换?"屠飞鸢笑吟吟地道。 孟庄主有些生气,小小年纪,忒也奸诈!没好气地道:"五百斤葡萄,不还价!" "每年五百斤!"屠飞鸢立即跟上道。 孟庄主皱眉:"小姑娘,做人可不能如此奸诈!" "庄主,您若知道我用这五百斤葡萄做什么,只怕还嫌我要的少了。"屠飞鸢微微一笑,"您守着这几十亩的葡萄,卖又不肯卖,吃又吃不完,有什么意思?分享才是快乐!"拿出上辈子谈生意的劲头,巴拉巴拉,对孟庄主说了起来。 第5章 作为尚书家的公子的那些年,孟庄主见过的人物不少,能言善辩的也有许多。但是张口巴拉巴拉,又直白又犀利的,还真是没见过。 "庄主是否在想,大爷种了几十亩葡萄,株株都是精品,串串都是美味,但就是不给你们吃!庄主,您太有生活的情调了,这样看着别人眼馋又吃不着的感觉,当真一绝!" "但是,您的葡萄还不够出名呀!咱们朝边幅辽阔,州城、百姓们都不知道您的庄园,我替您把紫霞山庄的名声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您这里有美味绝顶的葡萄……" 清脆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噼里啪啦,语速甚快,却是清晰入耳。如同一波一波的海浪,冲击着孟庄主的耳朵,洗刷着他的脑海,渐渐有些晕头转向起来。 自从被扫地出门后,孟庄主就没见过外界的姑娘了。印象里的小姑娘都是贞静贤惠,婉约可人的。见屠飞鸢如此,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不知不觉,便着了道儿,渐渐觉得屠飞鸢说得对。他就该把紫霞山庄的名声扬出去,叫所有人都看得见,吃不着。 "好!"孟庄主忽然一拍桌子,说道:"就应了你,每年五百斤葡萄!" 屠飞鸢趁热打铁:"不如签字画押吧?万一我跑了,或者耍赖不做事,庄主总有个惩治我的证据?" 孟庄主一想,甚是如此,便叫人拿了纸笔,写下条约来。一式两份,两人亲自签了字,各自收起自己那份。 "姑娘姓屠?"孟庄主看了一眼落款,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可是个好姓。" "庄主谬赞。"屠飞鸢笑道,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庄主给我准备五十斤葡萄带走,这种就行。"一指桌上的盘子,才发现偌大的盘子里,竟然只剩下葡萄梗和葡萄皮了。葡萄不知何时全吃完了,少年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看着她。 "我们走着来的,拿不了许多,先取五十斤,其余的改日再来取。"屠飞鸢收回目光道。 "行。"孟庄主便叫三七剪了五十斤海棠,盛在筐子里。 "叨扰了。我就住在不远处的大牛村,庄主有事可以派人寻我。"屠飞鸢示意少年抱起葡萄,一边对孟庄主告辞。 谁知,孟庄主听罢,却是脸色微变:"你姓屠,住在大牛村?屠大海是你什么人?"原先只当她生得像那人,又姓屠,仅仅是巧合而已。然而她又住在大牛村,却是巧得过头了! 屠飞鸢心下微惊,迎上孟庄主锐利的目光,有些打鼓:"屠大海是我大伯父。" 若是敌人,听了这话,最多不叫她带葡萄走了。若是友,爹和伯父都一样,都是故人的后人,却无碍。说完,仔细盯着孟庄主的神色,但见他眼中有些怔怔,一时摸不清底细了。 "送屠姑娘出门吧。"孟庄主怔了一下,似乎叹了口气,负手朝内院去了。 屠飞鸢一肚子疑惑,却不敢久留,跟在下人身后出了门。一路上,甚是懊恼。买个葡萄而已,竟然也能遇到便宜爹的旧识。 紫霞山庄外面。 "门开了!"一名亲卫说道。 屠飞鸢先走出来,随后是少年,最后面是抱着一筐子葡萄的三七,见着这一幕,斐仁烈猛地站起身来。 "竟然真的求来了!"亲卫满脸喜色。 屠飞鸢带着少年,走到身前,道:"幸不辱命。" 斐仁烈垂眼看向筐子里的葡萄,但见如海棠般鲜艳,粒粒饱满,目中微喜,偏头对亲卫道:"拿筐子来。" 屠飞鸢进去之前说过,若求了葡萄,则分一半给他。斐仁烈并非仗势欺人之人,亦不愿同小姑娘家计较,便不会蛮横地让亲卫直接拖走。 何况,如果面前的小姑娘是那人的女儿,却是欺不得的。 "姑娘如何称呼?"心中微动,斐仁烈看向屠飞鸢问道。 "公子不必客气,本来就是沾了公子的光,才能进去的。"屠飞鸢说道,绝口不提里面发生的事,以及同孟庄主做的交易,只道:"我叫斐鸢。" 斐仁烈眼中一闪:"姑娘,姓斐?" 屠飞鸢怔了一下,姓斐怎么了?随即,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暗道不好。方才只想着避免遇见屠大海的故人,便报出了前世的名字,却忘了眼下皇室的姓就是斐。面前这人,更是如假包换的斐氏子弟,连忙道:"我姓李,李菲鸢。"跟奶奶的姓,总没有错儿了吧? 斐仁烈的眼神闪了闪,目光有些深意。指挥亲卫将葡萄分割完毕,转身离开了。高大矫健的背影,走起来仿佛能带起一阵风。利落帅气地上马,脊背挺得笔直,如山岳一般沉稳可靠。一抖缰绳,低沉的声音喝道:"驾!" 屠飞鸢的心里还有些跳,真是失策,往后再不敢如此大意了。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却见少年直直盯着斐仁烈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拍了拍他:"回神了。" 第6章 少年的目光紧紧黏着大烟马的屁股,咽了下口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来。弯腰搬起葡萄,往前走去。 "等等!"屠飞鸢道,"这就想走了?过来背着我。" 少年嘟起嘴巴,抬眼看过去,漆烟的眼睛里闪动着委屈:"你欺负人。" "谁叫你把我的脚砸肿的?"屠飞鸢瞪他,"过来!" 少年微微嘟起嘴,慢吞吞地磨蹭过来,认命地沉下膝盖。等屠飞鸢爬到背上,便一手提着葡萄筐子,一手托着屠飞鸢的屁股,抬起脚往回走去。 紫霞山庄里。 "夫人,为夫有好消息禀告夫人。"孟庄主抬手打起帘子,走进里间说道。 浓浓的药香气扑鼻而来,但见靠着雪白的墙壁,摆着一只只木架子,上面搁着竹篾子,晾着不能见光的药材。一名穿着雪衣,身量瘦长高挑的女子,举着石杵,笃笃笃,一下一下捣着药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美丽惊人的脸庞。眉毛修长,双眸漆烟,肌肤如玉,浑身散发出如冰雪般的冰冷气息,张口道:"什么消息?" 孟庄主愣了一下,才堆出笑脸道:"夫人的美貌,愈发惊人了,为夫看见夫人,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只见沐神医轻挑眉梢,露出薄怒,才连忙说道:"是这样,方才有个小姑娘来求葡萄,说她有法子培育出无籽葡萄,条件是每年给她五百斤葡萄。" "武成王来求三次,你一粒也不给,才来个小姑娘,你倒是松出去五百斤?"沐神医冷道,"是什么小姑娘?很美么?" 孟庄主连摆手道:"才不是!丑的很!那一身皮肤,黢烟似炭,还胖得要命!若不是看在她所说的无籽葡萄,我都不让她进大门的!" "是吗?"沐神医挑眉反问。 孟庄主便堆笑走过来,接过沐神医手里的石杵,一下下捣起药材:"为夫何时骗过夫人?倒是那小姑娘,说起来还是故人的后人呢,又聪明伶俐,我许了她葡萄,倒也不算便宜别人。" "什么故人?"沐神医走到一旁,伸手进竹篾子,翻捡药材问道。 孟庄主道:"便是恩人的夫君,当年的屠侍郎的侄女。" "屠大人的侄女?"沐神医无心地念了一句。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咱们山庄来了,还捡了武成王的宝贝,敲门进来唬我葡萄。"孟庄主说道。 "武成王的宝贝怎么给她捡去了?"沐神医一边翻捡药材,一边问道。 孟庄主才想起来,这茬原不该提的,忙道:"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的。那小姑娘见我不肯换,便拿无籽葡萄诱惑我,我才答应她的。"便将屠飞鸢进来的一言一行,用诙谐逗趣的口吻,说给沐神医听了。 沐神医先头听着,还没有反应,直到听到一处,身子微微僵硬:"你说,她浑身皮肤黢烟,似炭一般,便连腋下、脚心都是烟的?" "是啊,她还不承认,也不要看病,只要葡萄。"孟庄主道。话没说完,便瞳孔一缩,猛地松了手里的石杵,两步并过去抱住欲摔的沐神医,"夫人,你怎么了?" "恩人!恩人的女儿!她是恩人的女儿!"沐神医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孟庄主的衣裳,颤着声音说道,"那姑娘,不是屠大人的侄女,她是屠大人和恩人的女儿!" 孟庄主惊道:"恩人一家不是死了么?那场大火,把侍郎府烧成了灰烬,怎么可能……" "我原先也是如此以为!"沐神医满脸泪水,颤着声音说道,在孟庄主的搀扶下,往外间行去。走动之时,脚步微跛,竟是美人有瑕。 来到外间,在椅子上坐定了,震惊的心神微微平复:"当年,恩人怀着身孕,被嘉仪公主三番两次加害。一日,恩人问我要一种毁容的毒药,只说嘉仪公主欺人太甚,要报复回去。我便研制出来,给了恩人。那药让人全身皮肤变色,黢烟如炭,并散发臭味。" "恩人说毒性太烈,嘉仪公主生性爱美,若中了此毒,再不会想活,叫我把臭味去掉。我去掉臭味,只做出让人皮肤变烟的药,恩人十分欢喜地收下了。后来,嘉仪公主好好的,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我问恩人,恩人十分遗憾地说,下毒失败了。" "那药虽然炼制起来麻烦,但是能让嘉仪公主难受,再难都值。我还要再炼,恩人不要我炼,只说另有别的打算。再后来,便是那场大火……"沐神医说到这里,双手紧紧攥住孟庄主的手臂,又恨、又气、又带着说不出的悔和涩,"我一直以为,是我的药让嘉仪公主抓住把柄,害了恩人一家,原来……" 孟庄主听到这里,恍然说道:"那药,恩人并没有用到嘉仪公主的身上,而是用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便是为了,让女儿逃过一劫?" "应当是如此。"沐神医含泪点头,"恩人那样谨慎的心思,便是失败,也不会让人察觉出端倪。可惜,随后的大火,让我满心内疚,竟丝毫没察觉出来。" 第7章 沐神医垂首擦掉脸上的泪,双手攥的紧紧的,良久才道:"恩人留下一丝血脉,可恨我竟不知,忽视了这些年。"说完,泪水又奔涌而出。 "不怪你。这都是恩人的安排,她故意要避着我们,岂会让我们找到?"孟庄主劝说道,"便是这回,若非恩人的女儿自己找上门来,我们也不知道。" "对,恩人的女儿!"沐神医连忙站起身,"她中了毒,我要去炼制解药!" 孟庄主伸手拦住她道:"夫人且慢。恩人特意给女儿下了毒,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安排?若是我们冒然给她解了,坏了恩人的安排,岂非不妙?" 沐神医愣了一下,又坐回来:"你说得对。恩人和屠大人的心,都是常人难以猜到的。我这般冒冒然把毒解了,却是不妥。"又抬头问道,"恩人的女儿,现在如何?" "她今天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五十斤葡萄。她与我签了契约,每年五百斤,必会再来的。届时,夫人自己瞧罢。"孟庄主说着,从怀里取出方才签的契约,递给沐神医看。 沐神医的目光定格在签名处,但见孟庄主龙飞凤舞的字迹旁边,是一个颇有些笔力的坚韧字迹,泪水又涌出来:"好,好。恩人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另一头,屠飞鸢带着少年往回走。本想路过小杨村看一看阿月,她嫂子不叫她回家吃午饭,也不知她怎么填肚子?转念一想,小姑娘机灵得很,应当饿不到她。又想起小姑娘性格倔强,自尊心又强,遂作罢,叫少年绕过小杨村,往大牛村行去。 谁知,这一绕道,竟然遇见了惊喜。但见山坳里那一丛,星星点点遍布的植株,散发着香料独有的辛味,不是孜然是什么?连忙拍着少年的肩膀,道:"快放我下来!" 但见一丛孜然,约有十几株,屠飞鸢喜上眉梢。顾不得旁的,招手叫少年过来,在他身上一撕。只听"刺啦"一声,少年身上本来就撕裂了一条口子的地方,被屠飞鸢扯下一大块来。顿时,玉白的肌肤露在炽热的日头下,白得那样细腻。 "你做什么?"少年抬手捂住胸口,不高兴地拧起了秀眉。 屠飞鸢拿起布料,铺在地上,着手采摘起孜然来:"我要忙一会儿,你找个凉快地方坐着,从筐子里取一串葡萄吃吧。就一串,不许多吃。" 少年听有葡萄可以吃,脸上的不高兴顿时散去了,弯腰走到筐子前头,挑拣一番,最终揪出来一串果粒最大、串儿最饱满的,坐到树底下,倚着树干,美滋滋地吃起来。 屠飞鸢蹲在地上,顾不得头上日头晒得慌,仔细采摘着孜然。她先头在村北头的地界,采摘过一株,仅仅够吃两三顿的,一直没舍得吃,更别说卖了。还想着,如何能培育出来,大肆种植呢。 可巧,今日就发现这一丛。正好采摘了,留一部分种子,来年种植。再留一些,自家吃用。其余的,可以卖给轻尘酒楼,也可以单独撑个铺子,烤羊肉串来卖。 少年吃完一串葡萄,砸了砸嘴,有些意犹未尽。见屠飞鸢忙着摘孜然,垂了垂眼睛,悄悄摸到葡萄筐子跟前。眼瞅着一串串艳丽清香的葡萄,情不自禁地吞起口水。 就拿一小串,看不出来的。他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屠飞鸢冷脸打他巴掌的情景,摸了摸脸,放弃了这个念头。四下张望,就是不去看葡萄。 少年咕咚咕咚咽着口水,忽然目光一亮,只见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只山羊。又白又亮的皮毛,顶着两根犄角,是一只小羊。顿时间,口腔里分泌出更多的口水。小羊细嫩的肉,热滚滚的血,往日尝过的滋味儿,纷纷涌上心头。弓腰起身,悄声朝山坡上赶去。 屠飞鸢终于采完孜然,鼓鼓的一大包,心满意足地扎起口,起身一看,才发现少年不见了:"狗蛋?狗蛋?跑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少年娇媚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喜悦。屠飞鸢扭头看去,不由得瞳孔一缩。但见少年的胸膛上满是殷红的血,白净的脸上也沾着红红的印记,有迸溅的点子,有晕染开来的,手里举着一只山羊,高兴说道:"肉!" 屠飞鸢指着山羊讶道:"你打猎去了?" 少年只是笑,舔舔嘴唇,笑得眼睛弯弯,扛着山羊轻巧地跃过来,在屠飞鸢面前转了一圈儿:"肉,肉。" 屠飞鸢也不知笑他好,还是怎样,指着他脸上的血迹道:"快擦擦你脸上的血。" 少年便一只手扛着羊,一只手擦脸上的血。兴许是太高兴了,嘴角一直是弯着的,露出来的牙齿之间,也有红色的血迹。屠飞鸢不由狐疑:"你嘴里怎么有血?你该不会把山羊的血喝了吧?" "嗯。"少年擦去脸上的血迹,抬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烟眼睛,"好喝。"说着,将山羊翻了个方向,脖子处对准屠飞鸢,"你也喝。" 屠飞鸢皱起眉头,没好气地道:"生血不能喝!知道不?" 第8章 "为什么?"少年难得好心情,分她喝羊血,不仅没被夸奖,反而被训了一顿,有些委屈:"好喝,甜。"一边说着,一边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回味的神情。 "生血喝多了会生病,知道吗?以后都不许喝了。"屠飞鸢见他乖巧,也不训他,温声说道。然而,心中却是一凛。孟庄主说得没错,少年真的有病,否则他怎么会觉得生血好喝?也不知道他从前都过的什么日子?竟把喝血这种事视为寻常。 "在那里!抓住他!"忽然,一声大喝响起,"就是他捉了我们的羊,快逮住他!" 屠飞鸢扭头,只见四五个农家汉子爬上山坡,呼喝着朝这边跑来。心中一跳,立时皱起眉头,糟了,狗蛋逮的是别人家养的羊! "你——"屠飞鸢一扭头,才发现狗蛋已经没了影儿,抬眼一看,他举着羊飞快朝远方跑去,眨眼间便窜得老远,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四五个农家汉子见少年跑了,便呼啦啦去追,一阵风似的从屠飞鸢身前擦过。 "臭小子,跑得倒快!"屠飞鸢对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气得骂道。 屠飞鸢等了一刻钟,不见少年回来,忍不住道:"臭小子,跑哪里去了?该不会被逮到,揍了一顿吧?"又一想,少年的身手那样矫健,想来逮不到他。抬头见时辰不早,便不等了,提起葡萄筐子,回家去了。 才走没多远,便满头大汗起来。二十来斤葡萄,提着、背着尚轻松,两手抓着筐子往前走,却格外吃力。走了不过百米,屠飞鸢便有些撑不住,把筐子放在地上,抬袖擦汗。 "你是不是跟那小子一伙儿的?"追少年的几个农家汉子,没追到少年,满脸晦气地折回来,撞见屠飞鸢,立时围了过来。 屠飞鸢又累又气,没好气地道:"大叔,您看看我的脸,您再想想他的模样,我们可能是一伙儿的吗?" 几人看着屠飞鸢又烟又粗的体型,再想起少年又白净又貌美的模样,都觉不像。 "可是我们看见他和你说话了!"一人凶道。 屠飞鸢摔手道:"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我才从紫霞山庄买了葡萄回来,坐在这里歇息,哪知道他是谁?" 几人见状,互相对了个眼神。 "你跟他说过话,就是一伙儿的!那小子偷了我们的羊,这筐葡萄赔给我们!"一人说完,面上一狠,朝屠飞鸢推过来。 "放下葡萄!"屠飞鸢顿怒,她费尽口舌才得的葡萄,竟给他们抢去?没门!何况,还有一包孜然在里面! 不巧,脚下踩着的一块土壤塌陷了,一下子往后栽倒。祸不单行,倒下的方向是个坡,一时没刹住身形,骨碌碌朝下面滚去。一连滚了不知多远,才停下来。 上方,一阵阵嘲笑声响起:"再滚一段,哈哈!" 屠飞鸢抿着唇,满眼怒意地爬起来,却见几个农人扛着葡萄筐子大步走远了:"放下我的葡萄!"一边喊着,一边追去。 "还挺甜的!"几个农人已经人手一串,吃了起来。 "再甜有什么用?丢了一头羊,回家要被老娘打死了!"一人道。 "这是啥?草籽?"一人摸出筐子里的布包,打开一看,不认识,随手丢掉。 屠飞鸢猛地顿住脚步。若她当真不认得少年,绝不会让他们把葡萄扛走。可是,毕竟是少年把他们的羊给杀了扛跑了,他们白白丢了一只羊,也是无辜。 她的葡萄!最终,屠飞鸢咬牙放弃了追回的打算。臭小子,一会儿回来,扒了他的皮!等农人们走远,屠飞鸢才走过去,只见孜然被丢在地上,洒了一小半,心疼得不得了。蹲下去,小心捡起来。捡完孜然,屠飞鸢站起身来,四下望了一圈,仍没有少年的身影,直是一股怒气升起。 "臭小子,居然跑了!"屠飞鸢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跑远躲农人去了,而是没影儿了!他这是有肉吃,偷偷躲起来吃肉去了?怒道:"臭小子,最好别回来!" 大牛村北头,篱笆小院儿里。 李氏站在灶边,舀了一瓢清水,刷锅准备做饭。老人家爱干净,吃完饭要刷一遍锅,做饭之前还要刷一遍。 "狗蛋怎么还不回来?"李氏双手扶着膝盖坐下去,将柴火塞进炉膛里,一边生火,一边对院子一角,弯腰站在豆角秧子下,仔仔细细分辨着豆角的屠老汉说道。 屠老汉慢腾腾地直起腰来,朝小路上看了两眼:"兴许阿鸢有事,不叫他回来吧?" 今天早上,屠飞鸢和少年一起出的门,二老都以为屠飞鸢带少年买衣裳去了。买完衣裳,少年还要回来的。没想到,此时都晌午头上了,少年也没回来。 "那,咱中午吃啥?"李氏忽然顿下手里的动作。 李氏原本想贴饼子吃的,前些日子小孙女儿买了猪板油,炼了好些猪油出来,摊成猪油饼正好吃。闻听狗蛋也不回来了,就不想做了。 第9章 屠老汉在豆角秧子下面,钻过来又钻过去,摘了一把老了的,色儿发白,微有些干瘪的豆角,脸上露出喜色,整整齐齐捋好,放回屋里去了。小孙女儿爱吃蒸豆角,等晚上她回来,蒸了给她吃。不一会儿,从屋里出来,对李氏道:"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李氏还没有动,脸上愁得很:"吃什么呀?什么都不想吃。" "爷爷,奶奶,吃肉!"忽然,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娇娇的,听得人心里甜透了。李氏眼中一喜,连忙站起来,看清少年此时的模样,不禁愣住了:"狗蛋,你从哪里弄的羊?" 少年的肩上扛着一只小羊,个头不大,约莫三四十斤。集上的羊肉,若论整只来卖,一斤要十五文钱。这么一只,便要五六百文钱。 "哎哟!阿鸢怎么这么败家!"李氏以为小孙女儿把早上捡的银子,拿出一小半来买了羊肉,又气又心疼,"买两斤就行了,怎么买了一只?怎么吃得完?" 少年眨了眨眼睛,娇娇地道:"奶奶,咱们吃肉。" "吃肉,吃肉。"李氏点头道,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往他身后看去,"阿鸢呢,没跟你一起回来?"狗蛋的脑子是有些不好使的,小孙女儿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回来? 屠老汉走了过来,看着少年衣裳上的血迹,眼中露出疑虑:"狗蛋,这羊是阿鸢买的?" "不是阿鸢还能是谁?谁还白给咱们呀?"李氏嗔他一眼,"也只有咱们家阿鸢了,花钱大手大脚。买这么一整只,怎么吃得完?" 少年咽了下口水:"奶奶,吃得完。" "好,好,吃得完。"李氏说道,抬起手摸了摸小羊,低声说了一句:"有你在,的确什么都吃得完。" 少年抱着小羊,快步往院子里走:"奶奶,咱们现在就吃吧?" "等阿鸢回来。"李氏说道,跟着往里走,"先剥了皮,收拾干净了腌起来。等阿鸢晚上回来,问问她怎么吃。" 少年快活的神色一凝,抿起嘴来。 屠飞鸢到了家,远远就见一个可恶的身影,小尾巴似的跟在李氏身后转来转去。大步走进院子里,喝道:"狗蛋!你给我过来!" "阿鸢回来了?"屠老汉跟李氏一起,蹲在地上收拾羊下水,抬头看见屠飞鸢回来了,便道:"你不是领狗蛋买衣裳去了?怎么却买了一整只羊回来?这是要做什么用处?" 天气热,不像冬天似的,洗干净了挂屋檐上,一个月都不会坏。收拾得不好,过个夜,只怕都要有味儿。小孙女儿之前还每天买肉回来,顿顿吃新鲜的,这回怎么买了一整只羊?屠老汉想不明白。 正如屠老汉想的,屠飞鸢哪里会买一整只羊?还不是狗蛋,也不问青红皂白,看见羊就扑上去杀了,蹦着跳着要吃肉。得罪了人,他倒是跑了,害她的葡萄被人抢走了。 "没什么用,就是吃的。"屠飞鸢说道。心里再郁闷,也不敢说出实情。目光投向少年,眯了眯眼:"你给我过来!" "做什么?"少年眨着眼睛,脚下不动。 屠飞鸢冷笑,走到灶边,捡了一根拇指粗的柴火,走过去就抽:"你跑什么?谁叫你跑的?葡萄现在没了?都是你害的!" "阿鸢,怎么打狗蛋?"李氏不明情由,只见少年躲也不躲,赶忙起身拦了:"什么葡萄?狗蛋做什么了?" 屠飞鸢道:"我跟人家商量好了,人家给我葡萄,我给人家酿酒,赚了钱分人家一份。路上,他看见羊就两眼放光,撒欢儿跑了,再不管我。我一个人提着葡萄,遇见了莽汉,硬是给我夺走了!" 酿酒的事,早晚要给二老知晓,屠飞鸢开始隐隐透出讯息来。 "什么?被抢了?"李氏一听,急了,走过来拉住小孙女儿的手,"可伤着哪里没有?啊?告诉奶奶,奶奶带你去王大夫家看看去!" 屠飞鸢挣开李氏的手,说道:"没事。我见他们人多,打不过他们,就没争。我只是气狗蛋,他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回来?" 少年眨巴着眼睛,垂手站在一旁,不吭声。 "阿鸢啊,你方才说,狗蛋看见羊就撒欢儿跑了?"屠老汉却听出不一样的地方来,眼角一瞥,落在小羊的脖子上,但见上面的肉被硬生生撕开,并不是刀子豁的。他和李氏方才还说,哪有人这样杀羊的?"这羊,不是你们买的?" 屠飞鸢道:"不是,是山里无主的野羊。我们没进城买衣裳,去紫霞山庄买葡萄去了。路经山里,恰好见到有一只小羊,狗蛋就扑过去了。追着羊,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他迷路了,陷入山里了,哪知道他逮了羊就回家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往他腿上抽了一下。 "我捉了羊,你别打我了。"这回,少年不站在那里给她抽了,身子一挪,躲开了去。漆烟的眼睛,浮现一股倔强,朝屠飞鸢看过来。 第10章 屠飞鸢不禁气乐了,拿着柴火指着他:"还敢顶嘴了?" 李氏听到这里,却满面喜色:"哎哟!不是买的,是狗蛋捉的?我就说,哪有人杀羊不动刀子,弄那样的豁口?" 一整只羊呀,虽然小,去掉下水,也有二三十斤,够吃好些顿了。吃不完,还可以拿去卖,一想到这里,看向少年的眼神更加怜爱起来:"狗蛋可真是能干,昨晚才捡了二两银子,今天就又捉了只羊,太厉害了!" 屠飞鸢听见那二两银子的事,就想抽人。咬牙忍了,扯了扯李氏道:"奶奶,这事儿不能说是狗蛋逮的。" 李氏愣了一下:"为啥?" "狗蛋,你回来的时候,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屠飞鸢转过头,看向少年问道。 少年指了指北边:"从那边。" "好。"屠飞鸢点了点头,算他还没蠢到家,知道不能从村子口回来,收回视线对李氏道:"奶奶,这事儿,得说成别人送给狗蛋的。" 少年打了王家人,屠飞鸢扯了谎,把少年的身世说得天花乱坠。这回得了一头羊,既然没人看见,便可以说是跟少年有关系的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到家里来的。说出去,便有了实实在在的证据。毕竟,一整只羊,五六百文钱的东西,谁会白白给人? 以后,屠飞鸢叫少年隔三差五去打猎,打了猎就堆到家门口,对外说是别人送来的,更加坐实了他背后有人,在此只是借住的情形。如此,王家人再心存怨恨,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动手脚。况且,家里买肉的钱也省了。 将这些道理,掰碎了讲给李氏听。听完之后,李氏还有些迷迷愣愣的,似懂非懂。看着小孙女儿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相貌,脱口道:"阿鸢,你可真聪明。" 似乎眨眼间,小孙女儿就从一个憨呆老实的女孩儿,变成这样沉稳冷静、有计有谋,眨眼间便是一套说辞的人。小孙女儿,才十三岁呀!李氏不禁感叹,看向小孙女儿的眼神,又欣慰、又怀念:"不愧是你爹的种。" 屠飞鸢顿时想起,孟庄主似乎认得屠大海的事,趁机问道:"奶奶,我爹当年把我送回来时,说什么了没有?" 谁知李氏听罢,却是脸色一变,转过身道:"快些把羊收拾出来,咱们好做午饭。" 屠飞鸢愣了一下,没料到李氏避而不答,她心里甚是诧异,转过身去问屠老汉:"爷爷,我爹把我送回来时,究竟说了什么?" 屠老汉垂了眼睑,说道:"好孩子,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来,给爷爷搭把手,抓着羊腿……" "爷爷!"屠飞鸢抿了抿唇,"你们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该如何行事?只恐得罪了人,或者被爹的对头害了也不知。" 李氏闻言,扭过头道:"阿鸢不要担心。你是个女孩儿,没人会害你的。来日你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安安分分过日子,谁会害你?" 屠老汉也呵呵一笑,道:"就是,阿鸢不必害怕。你爹是聪明人,你娘也不是愚的,不会给你留下对头的。" 不论屠飞鸢如何问,二老咬死不松口。被问急了,就叫她不必担心。屠飞鸢无法,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追问。 将羊肉收拾干净后,李氏拿了一只盆子,蹲到屠老汉身边,等屠老汉把羊肉卸成一块块,便装了往灶边走去,倒进锅里。家里没有太多器皿,也没有大点儿的容器,如此来回跑了三四趟,终于将小羊都倒进锅里,打算先用水煮一遍。 屠飞鸢倒是想弄孜然羊肉吃,但是大晌午的,太热。况且弄起来也麻烦,吃到嘴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少年站在一旁,早已经馋得眼睛都红了。屠飞鸢怕他急了,扑上来直接咬人,便叫李氏一锅煮了。 一股股羊肉独有的膻味和香味,从锅里渐渐飘出来。少年馋得直咽口水,两脚如钉子一般,稳稳站在灶边,推都推不动,惹得屠老汉和李氏直是笑。笑罢,李氏又有些愁起来:"咱们全都自己吃了?不给老二、老三家送一些?" 屠飞鸢沉下脸:"不送!" 两家人都是冷血薄情的,但瞧爷爷奶奶被王家人欺负一顿,两家竟然没来个人看一眼,足以让屠飞鸢对两家人产生恶感了:"给他们吃?我情愿都给狗蛋吃。" 给狗蛋吃,狗蛋还能看个门,给爷爷奶奶逗个乐。给那两家人吃,能有什么?只怕吃完还嫌少,搁碗就骂娘。 李氏沉默下来,坐在灶边,往炉膛里添着柴火。渐渐的,神情又松动了:"要不,少给他们送一点儿?就,一家一只小羊腿?" "奶奶,一只小羊腿,够他们谁啃的?他们见了羊腿,吃不够,不得再来咱们家吃?一整只羊都不够他们分的!"屠飞鸢冷笑道。 老三家还好,这些年来仅仅是不怎么来往而已,极品事做的倒不多。老二家不仅从没往家里送过什么,二婶还隔三差五来家里翻腾一番,但凡看得过去的都摸走。上回来时,把家里的两勺盐巴连罐子一起抱走了。最近约莫是看家里实在穷,来得没那么勤快了。若给她知道,家里吃得起羊肉,不得把房顶掀了? 第11章 李氏闭上口,不吭声了。 "给老三家送一只羊腿吧。"过了一会儿,屠老汉说道,"阿鸢方才不是说,要告诉村里人,羊是别人送给狗蛋的吗?咱们自个儿悄悄吃了,怕没人信。你便去给你三叔家送一只,你二叔家就不必送了。" 屠飞鸢一听,也有道理:"那行,一会儿煮好了,我给三叔家送一只。"心里起了念头,一会儿肉煮好了,少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最好不要剩,免得有些人听见了,要来家里缠磨。反正,少年有本事,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叫他去打。 肉的香味,从锅沿里溢出来,整个院子里都是浓浓的肉香。少年早就忍不住了,耸着鼻尖,脑袋都快探进了锅里。 李氏起身揭开锅盖,拿起筷子插了插,只见插透了,笑道:"可以出锅了。"夹了一块肉骨头,搁进碗里,端给少年:"快吃吧,小心烫。"又仔细挑了一块最好的肉,用筷子拨下来,搁嘴边吹了吹,笑眯眯地喂到屠飞鸢的嘴边:"阿鸢吃。" 屠飞鸢张口咬了,但觉入口香嫩美味,不由得眯起了眼。 李氏拨拨捡捡,挑出来一条羊后腿,沥干了水分,用笼布包起来,缠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缠一边道:"别给荣氏那个狗鼻子闻见了,闹得人连顿饭都吃不安生。" 荣氏是老二家媳妇,一个又奸、又馋、又懒的妇人。极能撒泼耍赖,缠着人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脱,活活从身上能扒一层皮。李氏不爱跟她纠缠,只盼着别跟她打交道。 屠飞鸢垂眼看着,心道缠十圈都没用,这肉太香了,隔老远都能闻出来。从屋里拿了小篮子,把缠好的羊肉搁进去,又在上面盖了一层,才道:"奶奶,我去了。" "等等,阿鸢再吃口肉再去。"李氏撕了一块厚厚的腿肉,塞进小孙女儿的口里,才道:"快去快回。" "唔。"屠飞鸢含着肉,提着篮子,快步出了院子。 正是晌午吃饭的时候,屠大河家却是半点炊烟都没升起。院子里头,隐隐听见一声声谩骂,还有女子细细的哭声,从里屋传来。 叫骂的正是屠大河的媳妇刘氏:"姓郑的!这么欺负人!那小娼妇说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就是女娃啊?他竟要你打胎,简直欺人太甚!" "打就打?谁怕谁?若打下个男娃,看哭的是谁?明天就打,不给他老郑家生!"刘氏叉着腰大骂道,"和离!谁不答应是孬种!" 屠小玉躺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苍白憔悴的脸孔埋进枕头里,紧紧闭着眼睛,小声抽泣着。两只手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儿摊开。 屠飞鸢一路往屠大河家走去,远远就看见屠宝珠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块饼子,百无聊赖地吃着。一边吃着饼子,一边把玩着头上的首饰,正是屠飞鸢卖给屠小玉的三支之一。 "你怎么坐门口啦?"屠飞鸢走近了道。才说完,便听见里面响起刘氏的叫骂声,又尖锐又暴躁,活像要将人撕了吃似的,不由得一愣,分神听了起来。 屠宝珠坐在门槛上,鼻子恰与屠飞鸢手里的篮子挨得近,立时伸手抢夺:"你拿的什么这么香?" "好吃的。"屠飞鸢低头看她一眼,飞快撤回篮子,抬脚迈进院子里,"想吃就进来。" 屠宝珠连忙爬起来,随在后头往里走去:"什么呀?你提的什么呀?"嘴里说着,手却等不及去揭篮子上的布。 "羊腿。"进了院子,屠飞鸢便说道。 屠宝珠愣了一下,随即尖叫道:"羊——"话没说完,蓦地走在前面的屠飞鸢回过头来,冷冰冰的眼神投过来,顿时噤了声,随即瞪了回去:"干啥?你拿来不是给我吃的?瞪什么瞪?" "珠儿跟谁说话呢?"听见动静的屠大河走出来,看见院子里的屠飞鸢,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屠飞鸢举了举手里的篮子:"三叔,我来送羊肉。" "羊肉?"屠大河的脸上浮现疑惑,"你爷爷奶奶叫你送的?" 屠飞鸢点了点头:"嗯。" "好香,我先吃点儿。"屠宝珠趁机抢过她手里的篮子,把盖子揭开,望见一大块羊肉,不禁咽了咽口水。赶忙把裹着羊肉的笼布扯开,扯了一层又一层,渐渐没耐心了,胡乱扯开来,顿时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是羊腿!真的是羊腿!"拿起来,照着腿上就是一口:"唔,香!" "你爷爷奶奶让你捎什么话?"屠大河见到这一大块实实在在的羊腿肉,本来想退回去,见到屠宝珠已经咬了一口,便没再说,转而问屠飞鸢道。 屠飞鸢摇了摇头:"没有。" "什么这么香?谁来了?"这时,刘氏也走了出来。只见屠飞鸢站在院子里,屠宝珠抱着一只羊腿在院子里啃,挑了挑眉头:"你送来的?" 第12章 屠飞鸢点了点头,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我家里不知道谁送了一只羊,奶奶就煮了,叫我给三叔三婶送一只羊腿。" "啥?一只羊?"刘氏挑高了眉头,随即冷笑起来,转眼看向抱着羊腿啃的欢的小女儿,冷笑道:"啃什么啃?当宝贝似的!你爷爷奶奶买了一只羊,就舍得给咱们一只羊腿,有什么稀罕的?扔了!" 屠飞鸢微微一怔,拧起眉头:"不是爷爷奶奶买的。不知道是谁,在院子里丢了一只羊。爷爷说,兴许是人家给狗蛋的,就煮了吃了。" "狗蛋?是谁?"屠大河问道。 "三叔不知道狗蛋?"屠飞鸢说道。 "谁知道你们家来了什么客?"刘氏不客气地道,"你有事没?没事走吧!" 屠飞鸢抿了抿唇,眼中露出狐疑。屠大河的模样,分明不似作假,难道他当真不知道狗蛋的事?可是,昨天跟王家的那场打斗,村里几乎都知道了的。忽然耳中捕捉到一丝细细的哭声,便问道:"谁在里面哭呢?" "还有事没?没事赶紧走!"刘氏不答,挥手撵人道。 屠飞鸢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由着刘氏呛了几声,什么耐心都没了:"那我走了。" 前脚出了院子,后脚刘氏就走下台阶,劈手从屠宝珠手里夺过羊腿:"这么大一只羊腿,你就自己吃啊?你眼里没老子娘啊?"拿到厨房里,舀了两瓢水冲洗干净了,操刀切了一半,片成薄片,端到屋里给屠小玉吃去了。 屠大河想了想,走出院子,往隔壁徐老四去了。进门便道:"四哥,你在不?你知不知道我爹娘家近日来了什么客人?" 徐老四正蹲在院子里,拌料准备喂猪,闻言嘿嘿笑道:"你心里想知道,怎么不自个儿去问?" 屠大河脸上淡淡:"我不去他家。" "你就嘴硬吧,这些年过去了,你还不能释怀?怎么说都是你爹娘,你就一辈子不管不顾?"徐老四道。 屠大河便有些恼:"他们心眼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还不让人埋怨了?钱都给了老大,屋子给了老二,给我啥了?疼谁叫谁管去,我是不管的!" "行行行,你就嘴硬吧,亏得大海留下的那个丫头机灵,要不然你爹娘昨晚就被王家打死了,你也别管。"徐老四说道。 屠大河愣了一下,急忙上前两步:"为啥?他们咋得罪王家了?" "昨天傍晚……"徐老四便把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对屠大河道了一遍,末了抬手指着屠大河道:"你跟刘氏昨天不在家,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你不去看看?" 屠大河垂下眼,站起身来:"他们没事儿。不用我去。"抬脚走了。 徐老四在身后叹了口气。 离开屠大河家,屠飞鸢便径直往家行去。走到一半,蓦地听到一阵尖锐的吵嚷声,不由得顿步侧耳。但闻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直直钻进耳朵里:"你不愿意也没用!叫你害我儿子!你个小娼妇!给我儿子当丫鬟吧!" "害我儿子断了手,还想坐一旁清净?想得美!老娘叫你日日夜夜十二个时辰给我儿子端茶倒水,敢有个不字,老娘打死你!"嚣张霸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王村长的婆娘邹氏。 另一个不甘示弱的声音响起道:"关我家露儿什么事?是你家有禄乐意的!我们露儿被他破了身子,就是你们王家的媳妇儿!叫我家露儿当丫鬟,也不看老娘答不答应?" 狗咬狗?屠飞鸢挑了挑眉,忖道,怎么不见李露儿的声音?脚尖一拐,绕了过去。 只见李家门口,站着三人,分别是邹氏、李母和李露儿。李露儿在两人的中间,胳膊分别被人从两边抓住,邹氏和李母都在争抢她。李露儿姣好的面孔透着阴鹜,被人扯来扯去,犹如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忽然,仿佛是直觉般,李露儿猛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隙,看见屠飞鸢。两道阴毒冷厉的目光,从她眼里射出来。如蛇牙里的毒汁一般,沾上就要人命。 "娘,我跟她走。"李露儿收回目光,慢慢直起身子说道。 邹氏猛地发力,一把将李露儿扯过来:"算你识相!跟我走!"李母还要拦,然而李露儿再不回头,犹豫了下便没再拦。李露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李母只想,这回又要做什么? 屠飞鸢却看见李露儿朝这边看过来,薄唇张开,无声说道:"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谁怕她?屠飞鸢挑了挑眉,转头走了。对李露儿的威胁,半点没放在心里。 回到家,就见少年坐在院子里,抓着一只羊腿,埋头啃得好不带劲儿。旁边,已经堆了一小堆啃干净的骨头。屠飞鸢视线转了一圈,不见爷爷奶奶的身影,便问道:"爷爷奶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少年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张口含混地道:"出去了。" 第13章 "我知道出去了。你知道去哪儿了吗?"屠飞鸢问道。 少年摇摇头,随即低下去,张口对着羊腿咬了下去。 "吃货!"屠飞鸢忍不住道,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准备捞一块来吃。看见锅里的肉,不由得眉头挑了起来,"怎么就这一点儿了?" 少年埋头吃得香,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 这只小羊有三四十斤,去掉下水,煮到锅里的也有二十来斤。除去给屠大河家送的一只羊腿,也还有不少。怎么眼下瞧着,才有十三四斤了? 屠飞鸢走到少年身边,狐疑地看着他脚下的骨头,忽然喝道:"你吃了多少了?" 少年本来默默转过半个身子,闻言顿住,嘴巴松开羊腿,抬起头无辜地说:"什么?" "我问你吃了几斤了?"屠飞鸢瞪起眼睛道。 少年摇头:"不知道。"一只脚朝前伸了伸,把几块骨头扒拉到身后。 屠飞鸢顿时好气又好笑,低头说道:"把衣服撩起来。" 少年见她没凶他,便乖乖腾出一只手,把上衣撩了起来。洁白细腻的肌肤上,横竖交纵着无数疤痕,深深浅浅,有新有旧。一只肚子,却是圆滚滚的,鼓了起来。 屠飞鸢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对他的肚子戳了过去。但见少年猛地往后一缩,将掀起的衣服放了下来,戒备地看着她说道:"你要干什么?" "我看你吃饱没!"屠飞鸢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少年戒备地捂着衣服,看过来的眼神犹如被触到禁忌的小兽。 "撒手,给我按一按!"屠飞鸢说道,朝前走近一步。 少年抿了抿唇,长长的眨了眨,慢慢垂下眼睛,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屠飞鸢伸手给他撩上去,看着他绷紧的肚皮,说道:"不许绷着,放松。"但见鼓鼓的肚皮微微放松一些,抬眼又道:"我还能捅你一刀啊?你看我手里有刀没?" 少年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肚皮慢慢软下来,低声道:"你按吧。" "不硬?"屠飞鸢按了一下,但觉肚皮并不硬,并不像吃了好几斤肉的样子,甚是奇怪,便问他道:"你吃饱几分了?" 少年眨了眨眼,说道:"三分。" "一只羊,够你吃几顿?"屠飞鸢又问。 少年想了想,答道:"两顿。" 屠飞鸢一听,眼前一烟!果然,这病得治!若不然,顿顿给他吃饱,几日就给他吃穷了! "你吃不饱会怎样?"屠飞鸢又问。 少年眨了眨眼,渐渐撅起嘴:"你也要不给我吃饱了吗?" "‘也’?"屠飞鸢眼神一动,"谁还不给你吃饱?" 少年撅着嘴道:"坏人不给我吃饱。" 屠飞鸢眯了眯眼,松手放下他的衣裳,抱胸说道:"你这是说我是坏人喽?" "不给我吃饱饭的才是坏人。"少年抬头,眨着眼睛说道。 装疯卖傻倒是娴熟,屠飞鸢没好气地道:"有多少给你吃多少。" "阿鸢,你回来了啊?"这时,屠老汉和李氏先后从外面走进来。 屠飞鸢迎上去道:"爷爷奶奶,你们做什么去啦?" "给王大夫还有老张头送了一碗。"李氏说道。 王大夫给少年治过伤,二老想着,便给他送去一碗。老张头则是村里一个无儿无女的老汉,甚是孤苦伶仃,屠老汉和李氏常常也拿了东西去看他。 "快吃饭吧。"屠飞鸢没说什么,走到灶边,往碗里捞羊肉,"这顿就吃肉了,不吃粮食了,反正这么多,不吃倒坏了。" "坏什么?用盐巴腌起来,能撑上几天呢。"李氏说道,进屋要去拿窝窝头。 屠飞鸢本来想拦,转念一想,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一顿饭吃太多肉也不好,吃点粗粮反而不错,便笑道:"奶奶,你可别舍不得吃。狗蛋这么厉害,每天叫他去打猎,咱们顿顿都有肉吃,还不用花钱的。" 李氏已经走进屋里,闻言好不快活地笑道:"就是,就是,狗蛋可能干!" 屠飞鸢吃了两块肉,就了一块窝窝头,便起身说道:"天不早了,我赶紧上工去。"抬眼看向少年,但见他甚为乖觉地站起身,准备送她进城,嘴角勾了勾,"你不必送我了,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听见没?" 少年眼中微讶,随即点头:"嗯。" "乖乖听话,晚上赏你个好听的名字。"时不时给个甜枣儿,才是调教手下的法子。屠飞鸢说完,勾了勾唇,转身走了。 轻尘书局。 吕先生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屠飞鸢进来,立刻笑着起身:"屠姑娘,你可来了!" 屠飞鸢便笑道:"先生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第14章 "好事。"吕先生笑道,"我将你的事写了信给公子,公子说,如果你愿意,便将轻尘书局的所有账目都交给你,每个月的工钱升为五两银子。" "全都给我?"屠飞鸢侧了侧首,看向吕先生问道:"轻尘书局一共多少家?多久汇一次账目?我要花多长时间审完?" 吕先生便呵呵笑了:"书局的账目是这样的,每个季度一次小结,每半年一次大结。比如咱们这次做的,便是小结。大结便是所有书局的账目全部汇上去,给公子过目。公子看了我的推荐信,认为姑娘本事足够,便将今年的第一次大结,交给姑娘来做。" "五两银子是怎么算的?"屠飞鸢又问道。她开过公司,知道账目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各地分号的账目,算起来更是费时耗力。一个月给五两,一年便是六十两。一年做两次大结,算起来每次才三十两?屠飞鸢不觉得值。 吕先生似乎看出屠飞鸢的质疑,解说道:"姑娘莫要小看这五两银子。咱们公子,对属下最是大方。每年年底,人人都有分红,那个才是大头。如果姑娘做得好,年底才是姑娘乐开怀的时候。" 平时工资低,年底分红高?屠飞鸢不禁挑了挑眉,这不就是她前世对属下采取的法子么?想不到,这个轻尘公子倒是精明,也玩这一套。 "好,我接下了。"跟精明的人打交道,利大于弊。想到日后将要做起的酒庄,屠飞鸢没多思索便答应下来。她也想看看,精明的轻尘公子,给的年底分红有多诱人? 吕先生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既然姑娘应下,我便给公子回信了。" 屠飞鸢点了点头:"劳烦先生了。" 吕先生是这样的厚道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曹掌柜又是那样精明的人,而他们都听命于轻尘公子……这个轻尘公子,倒是知人善用,屠飞鸢眉梢微挑。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待天色不早,屠飞鸢便起身告辞。 吹着徐徐晚风,屠飞鸢一路走回家里。远远便看见,院子里光溜溜的一个身影,只穿着裤子,上身露了出来,白生生的,好像开在傍晚的一朵白兰。 "阿鸢啊,你也真是的,做什么撕狗蛋的衣裳?"才走进门,便被坐在门边补衣服的李氏念叨起来。 少年捉羊时,把衣裳弄脏了,李氏下午给他洗了,此时干了,便给他缝补起来。屠飞鸢想起为了包孜然,从少年身上撕下来一块布,随口应了一声。看着少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身子柔软又轻盈,仿佛被风吹动的柳条,忍不住眼底也有些笑意。 这孩子,虽然贼了点儿,倒也是一片小孩心性。想到这里,又有些惭愧,也只有她这样的"假孩子",才会把人都看得复杂了。便对少年招了招手,道:"过来,我给你起了个名字,你听听喜不喜欢。" 少年一下窜过来,两只漆烟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期待。 "叫‘阿容’,好不好?"屠飞鸢道。 "阿容?这个名字好。"李氏听了,琢磨两遍,越琢磨越满意,"狗蛋生得容貌不俗,再没这个名字更配他的了。" 屠老汉念了两遍,也道:"好,阿容好。" 怎么都比狗蛋强多了,屠飞鸢心想,看着身前的少年问道:"你觉得呢?" 少年满眼欢喜:"我喜欢。"点了点头,又道:"配我。" "扑哧!"屠飞鸢不禁也被逗笑了,说道:"明天上午跟我去取葡萄,下午给你买衣裳,行不行?" 少年没二话,点头道:"行。" 屠飞鸢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若是一直乖乖的,她倒是愿意对他好。次日一早,屠飞鸢带着阿容,往紫霞山庄行去。 "是屠姑娘?"三七见是屠飞鸢,立刻把门打开:"屠姑娘请进。" 屠飞鸢不由好奇说道:"你不进去通报一声?" "我们庄主吩咐过,往后屠姑娘再来,不必通报。"三七答道。 屠飞鸢挑了挑眉,对阿容招了招手,跟在三七身后往客厅去了。谁知,三七径直把她带去了后院:"这是?" "我们夫人要见你。"三七说道。 屠飞鸢脚步一顿,孟庄主的夫人要见她?想起上回来时,孟庄主提及屠大海的名字,那副摸不透的神情,一股警惕从心中升起。 阿容见她不走了,便也站定,不肯走了。 三七诧异地道:"屠姑娘为何不走了?" 屠飞鸢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抬起脚步,往里走去。面对三七的疑惑眼神,随口找了个由头:"我最怕见大夫。上次见孟庄主,他说我和阿容都有病,这回见了沐神医,真的断定我们有病可怎么办?" 三七不由笑了:"屠姑娘大可放心。我们夫人,是极冷淡的性子,旁人不给诊金,她决不肯开口多说一句的。" 第15章 "那我便放心了。"屠飞鸢淡淡一笑。 花厅里,孟庄主在主座上,见屠飞鸢来了,目光顿时好不慈爱。旁边,是一名美丽动人的中年妇人,雪肤玉肌,看起来三十出头。只不过,神情有些激动。 "见过孟庄主,见过沐神医。"屠飞鸢拱手一礼。 孟庄主摆手道:"不必客气——" "我可以叫你阿鸢吗?"不等孟庄主说完,沐神医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对屠飞鸢说道。 屠飞鸢不由一愣,心下警惕更多一分,淡淡说道:"凭夫人喜欢。" "快过来,过来坐,叫我看看你。"沐神医掩不住激动,对屠飞鸢招手道。 如果孟庄主夫妇与便宜爹、便宜娘有过节,应当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屠飞鸢心中微松,抬脚走过去,客气地道:"夫人见了我,为何如此激动?不知有什么情由?" "可是吓着你了?"沐神医看着身高仅到下巴的姑娘,执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浑身轻颤起来:"如果,如果你爹是屠大海,你娘是温倩,那我就是你干娘呀!" 屠飞鸢愕然:"干娘?" "想必你是不知的,可我当真没骗你。"沐神医说道,抬手摸上屠飞鸢的脸颊,双眼涌出泪意,"我叫沐秋霞,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与我情同姐妹。可是,我却没能把这条命还给她……" "这件事的原委,还是我来说吧。"孟庄主见沐神医的情绪激动,而屠飞鸢的眼中已经露出疑色,便接过话道:"屠姑娘,你爹是屠大海,对不对?上次你见了我,没有说实话,可是怕我与你爹有怨?" 屠飞鸢打量着眼下的情形,再否认下去,却是没有必要了,便点头道:"是。" "你心思缜密,是件好事。只不过,我们与你爹娘的交情匪浅,虽然你否认了,却仍然能够断定你的身世。"孟庄主说道,"你生得像你娘,只除了胖了些、烟了些。而你之所以如此烟,还是内子的功劳。" 屠飞鸢顿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沐神医。 "事情是这样的……"孟庄主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于是我们断定你就是屠大海和温倩的女儿。" 屠飞鸢听罢,眼睛闪了闪。看来,便宜爹、便宜娘的身份地位,不可小觑。 "嘉仪公主为何三番四次害我娘?"这样一个身居高位,出手狠辣的女人,立刻在屠飞鸢的心中,窜为最危险的人物。 孟庄主语塞一下,神情有些犹豫。这时,沐神医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闻言冷笑一声:"她嫉妒你娘!"便将当年的事,简单道了出来。 原来,屠飞鸢的娘,曾经是嘉仪公主身边的婢女。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屠大海相识,互生情愫。因为温倩颇具才华,虽然身为婢女,却也小有名气,由屠大海求娶,也被皇上答应了。亲自做媒,为两人赐婚。 屠大海乃是考上过榜眼的,才学是一等一的,相貌也不差,竟被嘉仪公主也看中了。被一个婢女抢了心仪夫婿,心中极为不满,但因着身份之别,不屑与婢女抢男人。又心有不甘,故此屡屡做动作,对温倩下手。 "你娘怀你的时候,她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几乎隔三差五便要闹上一回。大部分都被屠大人挡了,小部分被我挡了。"沐神医说道,声音里有些恨意,"嘉仪公主极为狠毒,手段层出不穷,稍有懈怠,便被她得了手。夫人那时,身子极差。" 听到这里,屠飞鸢不禁对嘉仪公主生出深深的戒备。 "我爹娘的死,也是她干的?"屠飞鸢不觉握紧了手心说道。 沐神医冷笑一声:"不是她还是谁?证据确凿,她竟有脸不认!厚颜无耻,令人不齿!" "她现在如何?"屠飞鸢又问道。 话音才落,只见沐神医咬了唇,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她毁了人证和无证,大理寺没有立案!" 这个嘉仪公主,真是厉害之极!屠飞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立刻决定,一定不能招惹此人。 诚然,屠大海与温倩是她此生的父母,然而屠飞鸢是异界的灵魂,苦痛磨练都经历过,再不是单纯的少女,对父母的渴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嘉仪公主的仇恨,自然低了一层。 屠飞鸢唯一在乎的,就是爷爷奶奶。但凡对她和爷爷奶奶的安宁日子有威胁,能踢开就踢开,踢不开就绕开。嘉仪公主,显然不是她能踢开的,那么就绕开。 "你爹和你娘把你送出来,又给你下了毒,叫你变成这样,想来是叫你平平静静过日子。这些仇恨,你不要放在心里。"沐神医一时激动,把内心的仇恨带了出来,看着屠飞鸢垂着眼睛,攥着手心的倔强模样,不由后悔起来。 孟庄主也道:"就是。嘉仪公主势力非同小可,又极受宠,等闲人撼动不得。我们同你说这些,并不是叫你去报仇,只是想告诉你……咱们是亲戚,紫霞山庄的葡萄也有你一份,你想吃葡萄,想摘了去卖,都有你一份!" 第16章 沐神医听了,也道:"就是,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对了,你今日来,可是取葡萄来了?干娘带你去,有几个品种,吃起来最是香甜,咱们尝尝去。" 话题一下子就歪了,屠飞鸢还有些转不过弯,看着沐神医的热切与亲近,心里也不由得微动。心中暗道,便宜爹、便宜娘,既然蒙受了你们的荫泽,日后你们的仇怨,有机会我一定替你们讨回来。 屠飞鸢跟在沐神医的身后,往外走去。才走出花厅,忽然三七来报:"禀报庄主、夫人,英国公府三房的七小姐来了。" "不见!"沐神医说道,"山庄今日来了贵客,谁来一律不见。" 孟庄主立刻道:"都听夫人的。" 三七便应道:"是。" "会不会不大好?"屠飞鸢说道。 沐神医神色一冷:"怎么不好?阿鸢,你记着,英国公府与公主府来往密切,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家的人,能不理会就不理会。"说完,拉着屠飞鸢的手,往葡萄园里头走去,"好孩子,别担心,出了事,有你干爹背着。" 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余光看向孟庄主,但见孟庄主挺了挺胸,一副自豪无比的模样,不禁有些羡慕。这样恩爱的眷侣,不说古代,便在现代也难见。 "庄主,夫人,煜王爷也来了。"谁知才走没几步,三七又过来了。 孟庄主的脚步一顿,脸上顿现愁色:"他怎么来了?" "煜王爷是谁?"屠飞鸢便问道。 沐神医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请进来吧!"孟庄主叹了口气,对三七说道。待三七离去,便回过身,对屠飞鸢说道:"太子殿下的人,连我老子也不敢得罪,他要来吃葡萄,我是不敢拒绝的。" 皇帝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眼见着让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太子虽然私下作风不太好,但是政绩却稳当,继位是没有悬念的。而太子的长子,前来求葡萄,若是拒绝了,少不得在太子面前上眼药。孟庄主自己不怕,却怕连累了老爹。 屠飞鸢还不知孟庄主的来历,闻言奇道:"您……原本是什么人?"昨天敢拒绝武成王,今天敢拒绝英国公府,孟庄主的后台显然很硬气啊! 孟庄主挺了挺胸:"我爹是当朝工部尚书,我们家曾经出过皇后!" "啊!"屠飞鸢听了,立刻肃然起敬,这样的世家,可是了不得。 "说起来,你爹还是我爹的学生呢。"孟庄主忽然开了句玩笑,"你叫我一声干爹,也没叫错。快,叫声干爹听一听。" 他和沐神医此生注定无子嗣,偏偏昔日好友故去,留下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难道不是缘分?见屠飞鸢羞于开口,故意逗她道。 "你快叫。"这时,跟在屠飞鸢身后,一时老老实实的阿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屠飞鸢偏过头,只见阿容微微抿着唇,双眼亮晶晶的,不停咽着口水,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定是叫她讨好孟庄主,好叫孟庄主请她吃葡萄。很没好气,转头对沐神医和孟庄主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没别的爱好,就爱吃东西。昨日庄主还说他有病,我也没给他瞧。" 孟庄主见她不肯叫,虽然有些失望,倒也不难过。只觉得小姑娘腼腆了些,有点认生。思及至此,不再逗她,只对沐神医道:"这孩子,我瞧着不太对头,一会儿你给看看?" "我要吃葡萄。"这时,阿容戳了戳屠飞鸢说道。他还记得昨天吃的葡萄,甘甜甘甜的,眼下站在一片葡萄园里,四下皆是幽幽的清香,只觉得无数馋虫勾着肠子。 屠飞鸢好气又好笑,这小子,总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说话不会叫人烦。见孟庄主和沐神医不反对,便道:"你去吧,不许吃多,听见没?好好摘,别扯坏了秧子。" "知道了!"阿容得了话,立时快活地跑开了。在葡萄架子下面,钻过来钻过去,身形煞是灵活。 "煜王爷该到了,咱们去迎一迎。"孟庄主说道。 三人便离了葡萄园,往前院迎去。 一名年轻男子迎面而来,与武成王一般,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身高略矮,体型也不够矫健有力。虽然穿着华丽的服饰,却几乎没有天生的威仪。 "参见煜王爷。"在来人前方几步之外站定了,孟庄主打头行礼。 煜王爷等孟庄主行礼完毕,才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孟庄主,为何我敲门,你说不见客。煜王爷敲门,你就见客?此是何意?"一名身穿大红衣裙,头戴华丽金饰的少女,昂首走过来,脆声说道。 孟庄主抬头看去,面上一改往日的闲适可亲,一派假意地笑道:"自然是因为煜王爷比七小姐身份尊贵了?孟某胆敢拒绝七小姐,却绝不敢拒绝煜王爷。" 第17章 一句话,噎得程丽芝说不出话来,却逗得煜王爷哈哈大笑起来:"孟庄主如此不好。" "煜王爷,里面请。"孟庄主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哪里不知煜王爷爱听?谦虚笑了笑,身子一转,请煜王爷入内。 煜王爷便抬脚朝客厅走去,口里问道:"本王昨日看见武成王送了葡萄进宫,才知原来葡萄已经熟了,特来求取些许。" "王爷说笑了。孟某何曾允诺武成王葡萄了?武成王倒是来求过三回,孟某因着葡萄尚不够内子吃用,一直没有答应。"孟庄主说道。 屠飞鸢一听,暗道不好。她与武成王做交易,却没告诉孟庄主。所幸煜王爷听孟庄主否认,只是哈哈一笑,并没有追究。 "带小姐下去休息。"孟庄主转身对一个下人吩咐道。煜王爷不是善茬,程丽芝也不是好惹的,尤其出身英国公府,还是避开为妙。 孟庄主一片好心,屠飞鸢心知肚明,便点头道:"好。" "屠姑娘这边请。"下人得了令,便来到屠飞鸢身旁,客气地道。 原是沐神医和孟庄主猜出屠飞鸢的身份后,便对紫霞山庄的下人们吩咐过,见了屠飞鸢务必客客气气的。原也没什么,偏偏程丽芝走过来,给听见了,狐疑扭头过来:"你说这个丑八怪姓什么?"尾音一扬,定住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姓屠,怎么了?屠飞鸢心中诧异,却没有开口,而是抬头看向孟庄主。 程丽芝又走近一步:"你是不是姓屠?哪个屠?"盯着屠飞鸢,漂亮的脸蛋儿有些狞起来,"回话!" 屠飞鸢方才听沐神医说过,英国公府与嘉仪公主府是一个鼻孔出气。既然嘉仪公主与便宜爹、便宜娘有怨,想来英国公府也是如此。只是,竟同仇敌忾到这个地步?在便宜爹和便宜娘丧身火海十三年后,他们听见"屠"姓,仍旧如此大的反应? "我的干女儿姓什么,关程小姐什么事?"沐神医把屠飞鸢拉到身后,冷冷说道。 程丽芝不依不饶,指着屠飞鸢道:"原来这个丑八怪是沐神医的干女儿?她为什么不回答本小姐的话?沐神医如此护着她,看来,她果真姓那个‘屠’了?"朝后一挥手,"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我绑了!" "谁也不许动!"沐神医喝道,"在我紫霞山庄,谁也不能动她!" 孟庄主神色微凛,走到沐神医的身前,挡住沐神医的半边身子,冷言说道:"来者都是客,程小姐如此,不太好吧?" "哼,姓屠的人,本小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程丽芝的眼中,满是戾气,扭头对身后的下人说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个丑八怪绑了!" "敢问这位英国公府的小姐,不知我是杀你爹了,还是砍你娘了?抢你男人了,还是打你娃儿了?"屠飞鸢冷冷地道,"你指出一条来,要是我做过,你绑我。若是我没做过,还请闭上你的嘴!" 虽然料想过,与嘉仪公主府同一个鼻孔出气的英国公府,遇见与便宜爹、便宜娘相干的人,没有好脸色。只没想到,竟跋扈至此?单单因为一个姓,就喊打喊杀?瞧着程丽芝的神态,似乎不止屠姓,屠姓什么的,但凡音节相似,都要打杀了去。这番做派,直是令屠飞鸢有些作呕。 "你胡说什么?"程丽芝今年十五岁,是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纵使往日跋扈一些,但也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什么抢男人、打孩子,这都是什么?立时羞恼起来,粉面带怒:"来人,先给我撕了这个丑八怪的嘴!" "英国公府真是好大的威风!"孟庄主抬起手臂,拦住程丽芝指使过来的下人,"这里是紫霞山庄,孟某的地盘,谁敢撒野,休怪孟某翻脸,明日便进宫告御状!" 煜王爷见状,清了清嗓子,说道:"孟庄主休要生气。不就是一个野丫头吗?程小姐既然要人,孟庄主便给了就是。"说完,又对程丽芝说道:"程小姐休要生气,她不过路边沟里的泥巴一样的东西,怎么值得程小姐这样玫瑰花儿一样的人物动怒呢?" 程丽芝听罢,面上怒气消减,转而有些娇羞起来:"非是本小姐动怒,而是这丑八怪实在气人,本小姐要绑她,她竟然不乖乖过来叫本小姐绑!难怪公主如此厌恶屠家人,果真是骨子里就流着不知尊卑的下等人血液!" 说着,口吻愈发鄙夷起来,仿佛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都要脏了她的眼,污了她的口。 "住口!"沐神医闻言,勃然大怒,冰雪般寒冷的声音响起,"屠姑娘是我紫霞山庄的客人,程小姐不爱看,便滚出去!" "你说什么?你叫我滚?"程丽芝瞪大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沐神医。 沐神医冷冷道:"好走不送!" 孟庄主握住沐神医的手,下巴昂了起来:"程小姐,请吧。"哪怕沐神医做得不合适,对于爱妻的一言一行,孟庄主也都是全然支持。 第18章 程丽芝气得脸上涨红,扭头对煜王爷叫道:"王爷!" 程丽芝正值花龄,貌美娇俏,兼之身份高贵,年轻男子见了总忍不住怜惜一番。否则,被孟庄主拒之门外的程丽芝,是进不来紫霞山庄的。是煜王爷惜花,将她带了进来。 此时见得美人儿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对孟庄主道:"孟庄主,本王知道你与沐神医多年无子,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此女貌丑无盐,粗鄙顽劣,实在不配你二人疼爱。不如交给程小姐,改日本王送你们一个更好的。" "不必——"沐神医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便被孟庄主打断了。只听孟庄主呵呵一笑,说道:"王爷可是来取葡萄的?不知王爷要取多少?" 一句话落,煜王爷和程丽芝纷纷闭上口,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再不敢说什么了。 紫霞山庄的葡萄,历年来,难求如登天。今年,不知武成王使了什么绝招,早早得了二十斤葡萄。被人看去,惹了不知多少眼红。然而,每年的惯例,谁凭真本事求来葡萄,谁就吃着。旁人要吃就去求,吃不到也不许碎嘴。 煜王爷虽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然而才学品行都不是最出众的,眼看着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为帝,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要落下,便殷勤出行,亲自来求了。 至于程丽芝,则是英国公府三房的七小姐,年纪最小,性子和当年的嘉仪公主又很像,故此颇受宠爱。此次前来,便是打定主意摘上两百斤葡萄回去的。一百斤自家吃,一百斤送去嘉仪公主府上。 不成想,才一进门,便遭了孟庄主和沐神医的不待见,还是借了煜王爷的光,才能进得门来。在紫霞山庄,倘若惹孟庄主不高兴了,还可以求沐神医。而沐神医不高兴了,求谁也没有用。 闻听孟庄主拿葡萄来说,二人均不敢再多言,他们是来求葡萄的,若是空手回去,少不得惹了笑话。 煜王爷不敢再劝,只笑道:"本王取一百斤回去。" 程丽芝开口想说两百斤,听闻煜王爷才开口一百斤,不由得语塞。 孟庄主趁她张口未语之际,张口说道:"既然程小姐并不稀罕孟某的葡萄,便请回吧。三七,送客。" "不是——"程丽芝开口还想辩驳,谁知,根本没有给她再开口的空当。 只见三七伶俐地走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小姐,请。" 程丽芝不禁变了脸色,咬着嘴唇,眸子扫过孟庄主和沐神医,冷哼一声,甩袖走了。紫霞山庄害她三番四次在煜王爷面前丢脸,这个仇,她记下了! 孟庄主不以为意,一个小小女娃儿,能代表英国公府不成?即便能代表,英国公府想要对紫霞山庄不利,也要看看满京的官员愿不愿意。 沐神医甚至冷冷说了一句:"谁招她了,她收拾谁去。牵连无辜,算什么本事?" 无非是嘉仪公主,将这份仇恨传播种植下去。否则,那件事过去了十三年,屠大海和温倩皆命丧火海,谁还记得?可恨嘉仪公主心肠歹毒,害了恩人一家还不够,如今竟连姓屠的都不放过!沐神医忍不住咬牙,若屠侍郎和温倩没有死,哪里轮着他们得势呢? 才没走远的程丽芝,听到这句话,身形顿了顿,随即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爷,这边请。"孟庄主做了个手势。 煜王爷假惺惺地道:"孟庄主休要动气,程小姐年纪小,难免气盛了一些。待本王回京,与她分说一番,她必然不会与你记恨。" 言外之意,便是他如果不与程丽芝分说一番,程丽芝必要记恨紫霞山庄的。又或者,他分说的意思反了,程丽芝说不得更加记恨紫霞山庄。 孟庄主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煜王爷想多要些葡萄,然而煜王爷既然没有明说,他也只装作听不懂,呵呵笑道:"那便多谢王爷了。" 煜王爷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未免有些不满。然而却也无法,这些年来,谁都知道紫霞山庄的规矩。随着孟庄主的引导,往葡萄园的入口走去:"今年培育出什么优良品种?不妨带给本王瞧瞧?" "有是有,只不过并不太好。"孟庄主说道,"内子今年疲于奔波宫中,为圣上与各宫娘娘诊脉,孟某也无暇照顾这些东西。下人不得要领,得了我的嘱咐,也没有做成,俱是酸涩无比,口感极差。" 煜王爷听到这里,便有些不高兴:"孟庄主可是怕本王索要的太多?否则为何本王每问一句,孟庄主便说出如此扫兴的话?" "王爷若不相信,那么孟某带着王爷,一株一株尝过去便是了!"孟庄主拍着胸脯说道,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煜王爷假意哼笑两声:"好,那本王便一株一株尝过去。" 孟庄主带着煜王爷往葡萄园的方向行去,沐神医则带着屠飞鸢往内院行去。分开一段路程,屠飞鸢只见四下没有外人,便低声说道:"夫人,我今日是不是给山庄闯祸了?" 第19章 "没有的事。"沐神医否认道。 屠飞鸢自认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从不占人便宜,也从不欠人什么。然而,面对待她真诚却不求回报的孟庄主夫妇,不由得心下有愧。将昨日如何与武成王交谈,如何将葡萄分给他一半的事,对沐神医道来:"若非我多事,今日便不会有煜王爷和程小姐的刁难了。" "你这孩子,心思竟如此细腻。"沐神医说着,声音有些怜爱,"你以为,如果没有你分给武成王葡萄,煜王爷便不会找来了?紫霞山庄的葡萄,这些年来一直名声在外,什么时候成熟,他们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一早惦记上了,都牟着劲儿来要呢。" "至于英国公府的人,哼,他们亲近嘉仪公主,便是我的仇人!这些年来,谁家都曾领走过葡萄,唯独嘉仪公主府上和英国公府上,一粒葡萄籽儿都不曾带出去过!"沐神医冷笑说道。 屠飞鸢心知,今日有孟庄主和沐神医的回护,全都是看在便宜爹、便宜娘的份上。与她本人,却是没什么干系。心里对这份情谊,只觉承担不起。才要开口,让他们对她寻常一些,蓦地听见一阵呼喝声响起。 "站住!"是煜王爷的侍卫的声音。 "哎呀!慢着!别踩坏了我的葡萄!"痛心疾首的声音,是孟庄主发出来的。 随即是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有架子倒了撞在地上的声音,有水缸被打破的脆裂声,有噗通落地的声音,有高高低低的受伤惊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吃惊回头。 只见一道青灰色身影闪过,屠飞鸢只觉背后微沉,扭头一看,只见阿容跑过来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漆烟秀美的眉头微微皱起,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眼睛眨着懊恼,还有浓浓的厌烦。 "阿容?怎么了?"屠飞鸢拧眉问道。 阿容瞳孔微缩,闪过一道惧色。目光直直,越过屠飞鸢看向前方。屠飞鸢转回头,但见走近过来的一行人,打头正是煜王爷,双眸盯着阿容的脸,眼中闪动着惊喜:"来人!快!捉住他!本王重赏!" "哎呀!我的葡萄呀!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孟庄主随后赶来,满脸心痛地道。 煜王爷头也不回,目光紧紧盯着阿容:"等我捉住此人,再来与庄主解释!" 一行侍卫呼啦啦涌过来,朝阿容抓过来。阿容躲在屠飞鸢的身后,抓着她的衣角,说道:"他们是坏人,要抓我!" "快闪开,休要挡着本王抓人!"煜王爷好不威风地道。 沐神医就站在屠飞鸢的身边,对阿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阿容是屠飞鸢带来的,便道:"王爷要抓人,也要说明一声,究竟这人是什么来历?" "他是太子殿下养在别院的斗兽宠侍,前不久逃跑了,太子殿下一直在找他!"煜王爷说道,眼见侍卫们分成两拨,朝阿容围过去,眼中露出贪婪之色:"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让本王在紫霞山庄发现了他!" 太子对这个宠侍的宠爱,非同一般。因着他的走失,所有宠侍都被狠狠责罚一通。还有几名罪魁祸首,被太子命人扒光衣服,丢进油锅里活活烹死。 倘若抓住这个宠侍送给太子殿下,绝对要比献出一百斤葡萄好上一百倍!煜王爷舔着嘴唇,仿佛预见太子殿下高兴地夸赞他的场景,眼中贪婪激动更甚。 "松手!"屠飞鸢听了煜王爷的话,立刻往一边让开。谁知,阿容抓着她的衣角,就是不松开。屠飞鸢冷下脸,用力拨他的手。 落在煜王爷的眼中,不由得露出狐疑:"你同太子殿下的宠侍,是何干系?难道是你把他藏起来的?"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寒光。 "回王爷的话,民女同此人并无干系。"屠飞鸢说着,将阿容撇开,站到路旁,以示并无瓜葛。 煜王爷点了点头,眼中寒光散去,激动与兴奋再度露出来:"快抓住他!" 阿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路中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不敢相信,颇为委屈地看向屠飞鸢。只见屠飞鸢垂眼站在路旁,半分没有上前援助的意思,眼中的委屈更浓了。再见两行侍卫带着刀剑朝这边逼近,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小兽般的敌意与警示,喉中低低溢出一声,纤细的身形一跃,如电一般在侍卫当中穿过。 "别让他逃出去了!围住!"煜王爷焦急指挥道。 阿容虽然身形瘦弱,却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断一个侍卫的手。如一颗能量庞大的炮弹一般,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很快甩下一半的人,眼见就要突围。 "放箭!"眼见阿容就要冲出去,煜王爷高声喊道:"他愈合力惊人,只要死不了,本王依旧重赏!" 屠飞鸢握起拳头,嘴唇抿了起来。便在这时,侍卫取了弓箭,朝阿容射去。阿容大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身形一跃,突围而出。 第20章 "守住山庄大门!"煜王爷见这种情况下,阿容还是突围,气得高声叫道,"快放箭!" "嗖!嗖!"一根根箭支,飞快射了出去,擦着阿容的周围飞过。 阿容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一转,飞快朝葡萄园的方向跑去。煜王爷便指挥着侍卫们,一半人手去追,少半人手继续放箭。 "不可放箭!我的葡萄!别伤了我的葡萄!"孟庄主这回当真是心疼得滴血了。眼见少年扑向葡萄园,一行侍卫们也不带顾忌,呼啦啦穿过,也不知扯坏了多少植株,直是心疼得大叫起来。 阿容的身形单薄,一头扎进葡萄园,很快便看不见了。侍卫们随后去追,脖子下方都被葡萄秧苗遮挡住,只露出来一颗颗头颅,直直向前方涌动着,勉强看得出阿容的方位。 "我的葡萄!我的葡萄呀!王爷,叫你的侍卫仔细些!"孟庄主看着被侍卫们冲得七零八落的葡萄,直是心疼得脸色都变了。 煜王爷一把推开他:"本王会赔偿你的!" 站在葡萄园的入口处,双眼紧紧盯着侍卫们涌动的方向,神情紧张而激动。渐渐的,侍卫们涌进葡萄园的深处,渐渐连脑袋也看不清了,只有一片片植株左右摇动着,无声控诉着粗鲁的侵入者。 孟庄主即便再心疼,也知道大势已去,眉头拧成了铁疙瘩,深深叹了口气:"唉!" 渐渐的,植株晃动的痕迹也看不清楚了,煜王爷拧起眉头,脸上一片阴鹜。 屠飞鸢的目光看向葡萄园里面,嘴唇抿得紧紧。身旁,沐神医侧目打量着她,神情带了疑惑和不解。 约莫半刻钟后,几名侍卫从葡萄园里返回,煜王爷怒道:"人呢?" 一名侍卫禀报道:"回王爷的话,那小子贼机灵,径直穿过葡萄园,朝后面的山上跑去了。" 煜王爷顿时怒道,"一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跟本王去追!"一时间,连葡萄也顾不得要了,带着返回来的几名侍卫,大步朝外走去。 "王爷慢走,孟某就不送了!"孟庄主说完一声,便叫上山庄里的下人,钻进葡萄园里头,赶忙收拾被踩坏拉断的秧苗,以及损毁的果串儿。 沐神医没有跟去,此时转过身来,看向屠飞鸢,疑惑地道:"那个小子,不是你带来的么?"为何煜王爷抓人时,她撇得一干二净,根本不认得的样子? 屠飞鸢抬眼迎上沐神医的怀疑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我认得他又如何?难道能阻住煜王爷不抓他?既然并无用处,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沐神医愕然,只觉得仿佛不认识面前的小姑娘了:"你——" "我就是这样的人。"屠飞鸢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我只知道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大。我不能有事,也不能带累爷爷奶奶有事。"说完,不再看沐神医带有震惊、怀疑的目光,转身走了。 离开紫霞山庄,屠飞鸢急忙往葡萄园后面的那座山上爬去。但见许多草丛灌木,都被踩踏得凌乱,不少树干上还有箭支擦过的痕迹,不由得心里发紧。 阿容身手机灵,心眼又贼,应该逃过了吧?她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顺着大肆踩踏的痕迹摸去,直到看见一滩滩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揪。加快脚步,顺着痕迹找过去,却在一处凹陷处失去了线索。 "阿容?阿容?"屠飞鸢小声呼唤道。 她之前告诉他,叫他往小杨村跑,又怕那种情形下,阿容慌乱悟错了意思,便先来到他逃跑的路上,看看能否发现他的踪迹。 但见山上没发现他的踪迹,又谨慎在四周观察一圈,但见四下无人,便知煜王爷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叫上了侍卫,追着阿容去了。心中一松,飞快地下了山。 她的确不想管阿容来着。就如同她对沐神医说的那般,她同他又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何必为了他,就把自己置入危险当中?然而完全弃他不顾,又有些不忍。 那个臭小子,虽然常常惹人生气,但是任劳任怨,还是很靠得住的。若说缺点,也只有一个吃得多。但这也不算缺点,他会打猎,能养活自己。因此心念一动,给他指了一个法子,叫他从山上跑,到小杨村找阿月。他身形灵敏,料得侍卫们难追上他。而阿月虽然嘴巴坏,心眼倒不错,想必会帮衬一把。 屠飞鸢下了山,一路往小杨村行去。不多时,来到阿月家:"阿月?阿月在家吗?" "来了!"院子里头传来一声,不多久,阿月走了出来。蓬头垢面,双眼红肿,哭了不知多久的模样。一只脚趿着破旧的鞋子,一只脚赤着踩在地上,露出伤痕累累,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肌肤。 "你又来干什么?"打开门,见是屠飞鸢,阿月没好气地说道。 屠飞鸢见到她这个模样,心中一凉:"我家狗蛋来找你没有?"昨天才给阿容改了名儿,阿月是不知道的,故此屠飞鸢便说出他以前的名字。 第21章 阿月听到"狗蛋"两个字,面上一动,随即有些恼了起来:"他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得他!"说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屠飞鸢站在门外,心渐渐沉了下去。阿容没有来……眼前浮现在山上看见的几滩血迹,心中一揪。在紫霞山庄,阿容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来的委屈,此刻像是密密的针芒,在屠飞鸢的心上扎了下去。 "怎么?他不见了吗?"忽然,门又打开了,阿月走了出来,蓬乱的头发被她捋巴捋巴,绑在了脑袋后面,露出一张原本清秀,但是乌糟糟的看不出漂亮的脸蛋:"怎么?你把人欺负走了?不跟你了?" 屠飞鸢抿了抿唇:"你真没见过他?" 阿月奇怪地道:"没有。你怎么认为他会来找我?" "没事。"屠飞鸢说罢,转身便走,"你回去吧。" 阿月在身后看了她两眼,渐渐露出愤然的神情,转身迈进门,狠狠关上。 "砰!"的一声,震在屠飞鸢的心头。 阿容贼精,应当不会那么容易被抓走。折身回去,又往山上找去。他受了伤,也许躲在哪里了。上回从小杨村进山的时候,阿月指了一条小路,说不定阿容就在这条路上。屠飞鸢心想,一路走过去,没多久,果然发现了阿容的踪迹。 一处凹谷里,阿容歪在里头,身子蜷缩起来,用杂草掩盖住。若非屠飞鸢找得仔细,都发现不了他。 "终于找到你了!"见他没有被抓走,屠飞鸢心中一松,"哪里受伤了?你还好吗?" 阿容听见是她,拨开盖在身上的杂草,嘴巴撅起,漆烟的眼睛里面,又委屈又埋怨:"你怎么才来?" "我不是叫你去找阿月?我怎么知道你藏这里?"屠飞鸢没好气地道,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我差点就以为你被抓走了,不想找你了!" "痛!"忽然,阿容低低叫了一声,漆烟秀美的眉头皱了起来。 屠飞鸢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大腿上钉着一根箭支,食指粗的箭支穿透了他的大腿,四周衣裳都被染红了,不由得眼皮狠狠一跳:"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容咬着嘴唇,喉咙里溢出低呜声,漆烟秀美的眉头拧了起来,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屠飞鸢。 屠飞鸢被他腿上的那根箭支骇到了,不敢扶着他走,拧起眉头,想着法子。 这根箭支通体由精钢打造,箭头、箭身、翎羽,都是精钢铸造而成。想从中间掰断,是不可能的了。而这根箭支插的地方,正是血管密布之处。屠飞鸢不敢动,唯恐伤到大动脉,阿容就是死路一条了了。 "痛!"阿容娇娇地说道,咬起嘴唇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屠飞鸢。 "忍着!"屠飞鸢瞪他一眼,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往紫霞山庄走去。事到如今,也只能回紫霞山庄了。只希望煜王爷没有折回去,否则……屠飞鸢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阿容的命就那么差,她也没法子。 事情确实就如同屠飞鸢所料,煜王爷带人捉不到阿容,便折回了紫霞山庄。 "太子殿下的宠侍为何会在紫霞山庄?"煜王爷沉着脸喝道。 孟庄主一脸无辜地道:"王爷,我都不认得他是谁?" "哼,你少糊弄本王!你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会叫他在你的葡萄园里采葡萄吃?"煜王爷问道。 孟庄主一听,脸上顿时变了,痛心疾首地道:"王爷,我要当真认得他,在他踏坏了我这么多葡萄后,必要剥了他的皮,怎么可能还隐瞒他的下落?我是当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我这紫霞山庄,几面都是围墙,唯独一面是山,若是他从山那边悄悄溜进来的,我的葡萄庄园这么大,也不是不可能?" 煜王爷听罢,不禁有些信了,脸上更加阴沉。 "可怜我的葡萄园,今日闹了这一出,踩坏了至少七八百株,碰坏了葡萄无数!"孟庄主哭丧着脸,"我的心呐,真是痛!痛极了!" 煜王爷开始尴尬起来,踟蹰了一下,说道:"孟庄主培育葡萄的技巧高超,日后好好爱惜,必能培养回来。" 满京的文武,包括他老子、他老子的老子,可都等着吃葡萄哪!若给他们知道,这满庄园的葡萄,都被他给弄坏了……想到这里,煜王爷的脸上有些退意:"本王想起还有事,就先回了。至于葡萄,庄主何时有空,派人送到本王府上即可。"说完,便转过身,带着侍卫们走了。任凭孟庄主在身后喊得多急,都不肯停下脚步。 太子殿下的宠侍,他见过几回,是个机灵又贼精的,想必就如孟庄主所说,是从山上爬下去的。此时,定然躲在山上的某个角落。出了紫霞山庄,便叫侍卫们继续搜寻起来。 屠飞鸢抱着阿容往紫霞山庄行来,远远就看见煜王爷一行,连忙躲了起来。等人都过去了,才从灌木丛后出来,往紫霞山庄行去。 第22章 阿容已经有些半昏迷了,脑袋歪在屠飞鸢的肩膀上,柔软的嘴唇不时蹭到屠飞鸢的颈窝,痒痒的。屠飞鸢双手抱着他,脚尖踢了踢紫霞山庄的大门。 不多时,三七打开门,见是屠飞鸢,不由得一愣。 "先让我进去。"屠飞鸢低声说道。 三七犹豫了一下,让屠飞鸢进来。 "带我去见庄主和夫人。"屠飞鸢说道。 三七看了看屠飞鸢怀里的阿容,犹豫一下,道:"跟我来。" 内院,孟庄主和沐神医终于送走煜王爷,俱都是叹了口气。 "希望她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沐神医说道。 屠飞鸢走后,两人思忖半天,终觉得她应当不会那样绝情。因此,替她打了幌子。 孟庄主笑道:"必然不会的。"说罢,转手从桌边提了串葡萄,用帕子包着,剥了皮喂给沐神医,"夫人吃葡萄,消消气。" 沐神医垂首张口含了,但觉微酸,不由得蹙眉:"他们今天究竟踩坏了多少株?" "不管他们踩坏了多少,反正都是要给他们吃的,夫人不必挂心。"孟庄主又剥了一粒喂过去,"今天下午,我就让三七带人摘葡萄。踩坏的那些,统统摘下来,连夜送往京中。" 沐神医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冰雪般清冷的容颜,直如雪颠之上的莲花盛开,美得惊人。孟庄主与沐神医结为夫妇多年,也鲜少见到这样动人的笑容,不由得看呆了。 沐神医推了推他:"都送给谁?" 孟庄主奸笑一声:"豆,豆,网。今年谁都送,嘉仪公主府也送。最烂的两筐,就送去嘉仪公主府和英国公府。叫他们尝尝,男人臭脚丫子踩过的葡萄,是什么滋味儿?" 夫妻二人说着话,不多时,三七走了进来:"庄主,夫人,屠姑娘来了。" 孟庄主连忙站起来:"请进来。" 不多时,屠飞鸢抱着阿容走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声音微哑:"恳请沐神医救他一命。" 阿容瘦弱的身形躺在屠飞鸢的臂弯中,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微微发白。虽然半昏迷中,漆烟秀美的眉头却拧起,带着痛苦之色。他的身上,几处被划破的口子,而左边大腿之上,则钉着一根箭支,穿透而出,血液染红了周边的衣裳。 "这是怎么回事?"孟庄主不由得讶道,抬起头看向屠飞鸢。她说不认得阿容,让阿容独自跑了,却在煜王爷走后,把人抱了回来?她果真不是那种薄情之人! "他躲开了煜王爷的侍卫,被我找到了。"屠飞鸢简言带过,看向沐神医:"请沐神医出手相救。所差诊金,三日之内我会送来。" "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我们怎会收你的诊金?"孟庄主赶忙接过阿容,"给我吧。" 屠飞鸢抱着阿容走了一路,胳膊早就酸的不行,便没矫情,给孟庄主接了过去。这一垂下来,顿觉两条胳膊都要断了似的。 本来,如果阿容的腿上不是这样严重的伤,她还可以背着他。偏偏他伤得严重,她只得这样小心翼翼地抱了,免得引起大出血。此时胳膊动一动,便如同千百根针在扎。 沐神医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瞥了屠飞鸢一眼,转身往里面走去:"跟我来吧。" "我帮不上忙,就不进去了。"屠飞鸢脚下没动。她胳膊难受得要命,简直要废了似的。若是进去了,连递个东西只怕都做不到。未免添乱,索性不进去了。 谁知这时阿容醒了,睁眼见到孟庄主,一个激灵,立刻挣扎起来。漆烟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戒备,一如当初睁眼,第一次看见屠飞鸢的时候。 "阿容,你乖乖别动,沐神医给你拔箭。"屠飞鸢见阿容挣扎,忙对他说道。 阿容挣扎的动作停下来,越过孟庄主的肩膀,看到屠飞鸢后,眼中的戒备与不安减去一些。渐渐的,委屈与依赖浮现在他的眼中。 屠飞鸢抽了抽嘴角,才要开口叫他老老实实的,蓦地只听沐神医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也一起进来吧。看着他,别叫他乱动。" 屠飞鸢顿了顿,抬脚跟了进去。 "放上来。"沐神医挽袖净手,眼神往床上一瞥,示意孟庄主道。 孟庄主便将阿容轻轻放在床上,而后取了剪刀,利落地剪开箭支周围的衣物。 沐神医打开柜子,取出药箱,拿出纱布、止血药、银针、鱼肠线等物,在案上依次摆好,然后走过来,俯身打量阿容的伤势。未几,略略点头:"他倒是命好,这箭支险险避开了主要血管,否则早就失血而亡了。" 阿容卧在床上,听见沐神医的诊断,因着伤痛与疲乏而略有些失神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抬起手,抓过屠飞鸢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屠飞鸢低了头:"做什么?" 第23章 "摸摸我的脸。"阿容低低说道。薄薄的唇失去了鲜艳的光彩,脸颊有些苍白,看起来疲惫虚弱,格外惹人怜惜。 屠飞鸢便摸了摸他的脸,低低地道:"乖乖的,不要怕。" 沐神医抬起头来,看了屠飞鸢一眼,又将目光下移,落在屠飞鸢的手上。随后收回视线,直起腰身对孟庄主道:"去把我们绞葡萄架子的大钳子拿来。" 孟庄主应声出去:"哎!" "过来,我给你看看胳膊。"沐神医对屠飞鸢招了招手。 原本她见屠飞鸢对阿容薄情,心里很是失望。然而当屠飞鸢抱着阿容回来,脸上满是汗水时,不由明白,她误会了她。屠飞鸢一路抱着阿容走来,累得都发抖,却还照顾阿容的心情,摸着他的脸安抚他。这样一个细心温柔的女孩子,沐神医忍不住心中怜惜。 "我没事。"屠飞鸢惊讶地抬头,随后摇了摇。 沐神医道:"过来我给你扎几下。否则,手臂别想抬起来了。" 屠飞鸢不禁有些诧异,顿了顿道:"我先前对您说的话,全都是肺腑之言。" 煜王爷带人去追阿容时,她的自保论?沐神医不由一脸微笑,取了两根银针,向她走过去:"你何必嘴硬呢?" 如果她真的心硬如铁,就不会抱着阿容回来。 阿容被煜王爷派人追拿,跑了也不知多远,她不仅找到了他,还将他一路抱了回来。沐神医微微侧眼,看着阿容双眸半闭,把脸颊埋在屠飞鸢的手心里,嘴角笑意更深。若屠飞鸢是个冷硬无情的人,阿容绝不会如此依赖她。 屠飞鸢有些摸不着头脑,沐神医为何对她露出这样慈爱的神情?然而沐神医肯给她看胳膊,她求之不得,便道:"多谢沐神医。" 孟庄主回来时,沐神医正好给屠飞鸢下针完毕。 "何时给那孩子除箭?"孟庄主问道。 沐神医收了银针,又净了手,走到床边,看了看阿容的伤势,道:"从这里剪断。" 孟庄主的手里提着一只两尺余长的形状怪异的大剪刀,按照沐神医的指示,准备下剪子。屠飞鸢看着这一幕,惊讶不已:"这箭支乃是精钢所造,也能剪断?" "能的。"孟庄主说道,剪刀钳住箭支,用力一握。只听一声"嘎嘣",箭支顿被绞断,半截尾羽掉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 屠飞鸢微微瞪大眼睛,这样也行?不由偏头看向阿容,暗暗感慨,他的命倒是好。 "阿鸢不知,这本是我打葡萄架子时,特意请了铁匠打造。"孟庄主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箭支。 葡萄生长到一定高度,便需要架子供它们攀附。孟庄主本来用竹竿搭建,后来葡萄品种越栽越多,每年都有沤了的竹竿需要替换、补足,便索性向京中申请了铁条,替换下竹竿。因着铁条更加坚固,想要拆换却艰难了,孟庄主便又请铁匠打造了一把特制剪子来用。 沐神医走到床边,准备为阿容拔箭。才一触到他的腿,蓦地阿容的腿一抖。沐神医抬头,对屠飞鸢道:"你抱着他的腿,别叫他乱动。" 这间屋子里,阿容最依赖信任的人便是屠飞鸢。被屠飞鸢抱住腿,嘴巴便撅了起来:"痛。" "叫你不小心?"屠飞鸢凶他道,"忍着!不许动!" 阿容的眼中便涌出一股委屈,随即抿起唇,忍住不说话了。 "我要拔了。"沐神医垂眼专注在箭支上,握住箭头,顺着伤口的方向用力一拔!顿时,鲜血便涌了出来,沐神医丢掉箭头,拿了纱布与止血药,动作熟练地给阿容包扎上。 屠飞鸢抱着阿容的腿,只见他疼得浑身发抖,心里十分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好了,包上就好了。" "痛。"阿容仰起眼睛,撅起嘴说道。 屠飞鸢却一点儿也舍不得骂他了。他才是个孩子,吃了惊吓,又受了伤,却连大声痛叫都没有,一路上也不曾抱怨,只撒娇地道两句痛,算什么呢?软声哄道:"很快就不痛了,你再忍一忍。" 孟庄主和沐神医听她语气温柔,皆是满眼含笑,孟庄主不禁点头道:"阿鸢是个好孩子。" 两人夫妻多年,默契有加,沐神医见孟庄主如此,也微微点头,然后说道:"这几日便让他住在这里吧,若伤势有变,也方便看顾。" 屠飞鸢点头说道:"那便多谢沐神医了。" "我不要!"谁知,本来双眸半闭的阿容,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说道:"我要回家!" 家?哪儿是他家?若阿容没有受伤,屠飞鸢说不定奚落他一番。然而此时,却只好说道:"你乖乖的,等伤势稳定下来,我就带你回家。" "不,我要回家。"谁知阿容固执说道。 "家里有什么好的?"屠飞鸢瞪起眼睛说道。才一说完,蓦地想到一件事,"你还惦记着家里的羊肉呢?" 第24章 阿容顿了顿,点头道:"嗯!" "满脑子想什么呢!"屠飞鸢的眼皮抽了抽,训斥道:"老老实实养伤,养好了带你回家。" 阿容顿时急了,双手撑着身子,挣扎着坐起来:"你是不是想把肉偷偷吃完?" "谁稀罕那点儿肉?"屠飞鸢闻言,气得忍不住叫出来,指着他的脑门子道:"也就是你,没出息透了!命都不要,就惦记着那点儿肉?既然如此,那就回家!我可告诉你,若被煜王爷发现你的行踪,我再不会管你的!" 阿容丝毫不惧,眼神坚定地道:"回家!" "回!回!回!"屠飞鸢一连说了三次,才转过身来,对孟庄主说道:"庄主,夫人,那我们就先回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相视一眼,纷纷没有阻拦。只不过,看向两人的眼神略见奇特。 "我给你准备些药丸,如果他发热,就给他吃下去。还有一些止血药,每日两换。这些纱布都是干净的,你也带回去吧。"沐神医收拾了一包东西,递给屠飞鸢:"我叫三七跟你们回去。如果有事,随时叫他回来禀我们。" 屠飞鸢想了想,抬头拒绝了:"多谢庄主和夫人的好意。只不过,让三七住在我家,不太方便。"家里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一间是屠飞鸢从前住的,窄窄的一张小床,已经睡了阿容。还有一间,是爷爷奶奶住的,如今屠飞鸢也挤在一张床上,已是再也挤不下了。 孟庄主不明白屠飞鸢为何拒绝,但他知道小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便没再坚持,只道:"那就让三七送你们回家吧。" 阿容受了伤,不能一路走回去。屠飞鸢是个女孩子,也没有力气抱他回去。山庄里有马车,孟庄主又提议道:"你今日来,可是取葡萄来了?要多少?我叫下人去剪。" 屠飞鸢顿时想起今天的来意,便道:"三十斤即可。" 这次酿酒,主要是练手,找找从前的感觉,不一定非要许多材料。 "好,我叫下人去剪。"孟庄主说道,才走出一步,又回过身问道:"还要昨日那种吗?" 屠飞鸢想了想,说道:"皮儿薄一些即可,别的没什么讲究。" 孟庄主点了点头,走出去吩咐下人去了。不多久,转脚走回来,笑着问道:"昨日只顾着与你谈论无籽葡萄,却不知道,你要这许多葡萄做什么?定然不是为了卖吧?" 屠飞鸢笑了笑,道:"我要酿酒。" "什么?"沐神医闻言,惊讶地看过来:"葡萄能酿酒?" 屠飞鸢点了点头,目光在沐神医冰肌玉骨般的肌肤上扫了一眼,说道:"葡萄不仅能酿酒,所酿造出来的酒,还有养颜的功效。" 沐神医听罢,不由得摸了摸脸:"竟有这样的事情?" "有的。等我酿造出来,请夫人品尝。"屠飞鸢干脆地道,"不需太久,二十来日即可。" 沐神医便笑道:"那我便等着了。" 屠飞鸢偏头看向床上,只见阿容双眸半闭,昏昏沉沉似睡过去,便低声问道:"夫人,他每顿饭吃得极多,全然超出常人的食量。我不明白,他的肚皮,怎么容得下那许多食物?" "我给他瞧瞧。"沐神医说着,轻手轻脚走过去,伸出三指搭在阿容的手腕上。 阿容惊醒,抬眼见是沐神医,转头又见屠飞鸢就在旁边,眨了眨眼,没有动。 沐神医的手指搭在阿容腕上,诊了片刻,又俯身下去检查少年的眼睛。少年顿时受了惊,抬手便去推沐神医。他的力气大,倘若沐神医被他推中,少不得跌一跤。屠飞鸢眼疾手快,拦住少年的手:"叫夫人给你瞧瞧,还有没有其他病,你别动!" 阿容听到屠飞鸢如此说,便不动了,只不过身子绷紧,如上紧的弓弦。屠飞鸢怕他伤到沐神医,便捉了他的手腕,握在手里不让他动。 沐神医检查了阿容的眼底,眉梢微微蹙起,又伸出手朝阿容的脖子底下探去。随即,眉头拧得更明显了。再次伸手,按在少年的胸腹之间检查起来。 "他没有病。"沐神医直起腰来,肯定地道。 屠飞鸢一怔:"怎么可能?"见沐神医的神色有些不快,连忙说道:"我并非不相信夫人的医术。而是,他实在古怪。他一顿饭吃四五斤肉,肚皮都不带硬的,而且竟然没有吃饱。我瞧着,他一顿饭甚至能吃七八斤,甚至更多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多?"沐神医愣了一下。立刻俯下身,再次检查起来。 这一回,沐神医检查的速度慢了一倍。然而,检查的结果仍旧是什么病也没有。 "这却是奇怪。"孟庄主走过来,站在床头,俯视阿容瘦小的身形,"那日我见他眼底发蓝,又削瘦,还以为他得的是巨食症。" "不是巨食症。"沐神医摇头,"巨食症的脖子下方会微微粗大,胸腹之间按压弹性不强,他没有这些症状。" 第25章 "那究竟是什么?"只见遇见沐神医都觉得棘手的怪病,孟庄主十分好奇,俯身将阿容打量过来打量过去。 沐神医微微挽起两边的袖口,弯腰俯身,拿起阿容的双手,从他的手指,到掌心,到手臂,仔细认真地捏过去:"但凡病症,在身体上总有痕迹。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异常。" "但是,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沐神医给阿容做了全身的检查,而后站起身来,看向屠飞鸢问道:"他每顿饭都吃很多?经常觉着饿?似乎怎么也吃不饱?" 屠飞鸢点头:"嗯。我还没见他吃饱过。" 沐神医拧起眉头,踱步起来:"不可能,他的身上什么病症也没有——"忽然,沐神医的脚步一顿。紧接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夫人可是想到什么?"屠飞鸢心中一跳。 沐神医再次走到床头,目光落在阿容的脸上,端详起来。随即伸出手,触摸阿容的肌肤。手指渐渐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他没有病。他——被诅咒了!" "什么?"屠飞鸢拧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诅咒?!" 那不是怪力乱神之说吗? "就是诅咒!"沐神医有些踉跄地退至孟庄主身边,拧着眉头看向阿容,眼神带着淡淡的惊惧,"本来我不敢断定,这一生不论我还是师父,都只从先人的记载中见过。记载的那人,一顿饭能吃一头猪,一只羊,十只鸡,才勉强不让肚子发出叫声。" 屠飞鸢瞪大眼睛:"有这样的事?" "本来我不信,但是他——"沐神医抬手,指向阿容:"你看他的容貌,再看他的肌肤,跟先人记载的人物十分相似。" "夫人的意思是,他就是你祖先所记载的那人?一直活到了现在?"屠飞鸢拧眉问道。 沐神医轻轻摇头:"这个我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这一类人身上带有诅咒,或是与生俱来,或是被人献祭心头血而诅咒。" "是真的?"屠飞鸢听她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微怔,偏头看向床上似睡非睡的阿容。 "先人的记载中对此有过推测。若是第一种,则是因为他们本身太过优秀,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拥有高贵的身份、无双的容貌、绝顶的聪慧,以至于上天都嫉妒,一生下来便要枯萎。他之所以如此能吃,便是要抵抗身体中的诅咒。因为他一旦停止进食,身体就会飞快衰竭、死亡。" "若是第二种诅咒,便是拥有血脉亲缘的人,献祭了心头血,以最深的憎恨将其诅咒。诅咒他饮不抵渴,食不抵饿,一世奔波,灾难劳苦,坎坷无数,尝尽百年辛酸方得解脱。"沐神医道。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也不知是怕惊扰了阿容,还是不忍再说。 屠飞鸢捏着手心,抬眼张口问道:"依夫人看来,他究竟是哪一种?" 沐神医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病例。"说到这里,神色泛起一丝羞愧,对屠飞鸢说道:"阿鸢,你,往后离他远一点。" "为何?"屠飞鸢一愣。 不久之前,沐神医还因为她"弃"阿容于不顾,而轻鄙于她。此时,又为何如此说? "假使他的诅咒是第一种,那他便是遭上天遗弃、惩罚之人。谁离他近,对他好,便会受到上天的迁怒。谁对他坏,反而会集天下运势于一身。"沐神医说道,"若是第二种,虽然不会遭遇上天的惩罚,但是诅咒的力量本身戾气较重,兼之他注定一生坎坷辛苦,你与他走得近,难免会被带累。" 屠飞鸢抿了抿唇,偏头看向躺在床上几近沉睡的阿容,面上毫无表情。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驶出紫霞山庄的大门。 "嗒嗒"的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马车轱辘碾动在干硬不平的土路上,不时颠簸一下。 车厢里,屠飞鸢坐在最里头,背靠着车厢壁,左手揽着一筐葡萄,右手护着半睡半醒的阿容。车帘被放了下来,没有多少光线透进来,昏暗的车厢里,阿容似乎终于得到一丝安全,靠着屠飞鸢的腿,双眸渐渐合上了。 三七在外头驾车,屠飞鸢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靠着车厢壁,渐渐阖上眼睛。脑子里回想起沐神医看向她时,羞愧、不忍的眼神。 屠飞鸢知道沐神医在想什么。她在想,阿容是个煞星,只要有他在,就没有好事情。比如,被糟蹋一片的葡萄园。 沐神医是古代人,又有先人记载的医术案例,她既然信了,免不得对阿容产生恐惧之心。就连屠飞鸢,也不禁回想起遇见阿容之后,身边发生的事情。 被砸脚这样的小事就不说了。只说那日,王家来砸房子,如果不是阿容,房子虽然会被推倒,但是爷爷奶奶回家后虽然伤心气愤,却没有危险,奶奶的脸上就不会被抓两个血道子。 第26章 而昨日,如果不是阿容捉人家的羊,她的葡萄也不会被人抢走,今天也就不会来紫霞山庄,不会遇到英国公府的小姐,不会遇到煜王爷,不会被射箭,不会遭遇这番苦难。 沐神医说,如果阿容的诅咒是第一种,则活不过十六岁,就算留在身边,几年后生死相隔,徒伤心难过。如果是第二种,那么谁在他身边,谁就越倒霉。他自己虽然坎坎坷坷,没有生命危险。 马车渐渐驶离紫霞山庄。屠飞鸢掀开帘子,看向外头。但见茫茫山野,不见人烟。荒草乱石,在蓝天白云底下,优美而苍凉。假使就在这里,她把阿容丢下…… "唔!"透过车帘射入车厢里的一道光线,让阿容的眉头拧了起来。身子微微动了动,约莫触动腿上的伤势,喉中溢出一声痛叫。闭着眼睛搂住屠飞鸢的一条腿,额头在上面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屠飞鸢渐渐放下帘子,抿了抿唇,身子倚在车厢壁上,再度阖上眼睛。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大牛村。漂亮的大马车,才一进村便吸引了几位村民的目光。看着马车顺着村子的小道,一路往北边驶去,不由得抬起脚跟过去。 屠飞鸢坐在车里,察觉到马车外的动静,勾了勾唇。抬手轻拍阿容的脸,低声说道:"快到家了,醒一醒。" "到家了?"阿容睁开眼睛,只见马车里光线暗沉,又闭上眼睛,嘟哝道:"骗人。" "马上就到了。"屠飞鸢低笑一声,"一会儿我让三七把你抱下去,你不许乱动,听见没?" 阿容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嗯。" 马车停下后,屠飞鸢掀开车帘走下去。余光瞥见马车后跟过来的几名妇人,没有理会,走进院子里对屠老汉和李氏说道:"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阿鸢,这是谁家的马车?"李氏看着篱笆院子外面华丽的大马车,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你们先不要管。"屠飞鸢说完,压低声音又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问,等无人时我再告诉你们。" 屠老汉和李氏听完,露出疑惑之色,小孙女儿又卖什么关子?只见一个中年人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人,身穿如水儿一般光滑的绯色绸缎,整整齐齐,一丝儿褶皱都没有。 脚上套着一双白底绣兰花的绣鞋,鞋底上甚至没有一丝泥土。雪白的袜子,露出来一截,白得好像天上的云。一头乌烟的头发梳成了辫子,垂在脑后,油汪汪的,又烟又亮。一张脸儿粉扑扑的,好似熟透了的水蜜桃,又鲜嫩又水灵。 这是谁家的姑娘?二老眼中泛起诧异,站在院子里,也不知要不要迎上去。 "这位……老爷,您是哪来的?到我们大牛村做什么?"一名妇人大胆上前问道。 三七手里抱着人,径直往院子里走去,顺着屠飞鸢的手势,将阿容抱进屋里。关上门,走出来,才对院子外面看热闹的妇人们略一拱手:"我是孟家的长随。方才那位是我们家小姐,我们老爷近日有事出远门,我们小姐却生病了,不方便跟随。老爷便请屠姑娘帮忙照看几日,等回来后,再来接小姐回家。" 三七虽然是下人,却是尚书府里出来的下人,故此穿戴打扮、言谈气度,丝毫不输于一般有素养的读书人。这一番说辞下来,妇人们不由得信了。 只听一人道:"哎哟!屠家也不知走什么运了?什么样的人物都能结交到?先是那个好看得仙人一样的少年,又是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 "大户人家不是讲究男女大防吗?怎么你们孟家,却让闺女跟快要说亲的大小伙子住一个院子里?"又有人说道。 三七听罢,声音微沉:"你们这些愚妇,休要坏我家小姐的名声!" "孟家老爷自然是知礼的。狗蛋被他带出远门了,孟家小姐住在这里并不妨碍名节。"屠飞鸢接话道。 三七沉着脸走到马车前,把里面的一筐葡萄抱出来,屠飞鸢又解释道:"孟家小姐喜欢吃葡萄,这是孟家老爷特意为她准备的。" 如海棠一般鲜艳的颜色,拇指肚一般大的果粒,盛在筐子里,水甸甸的,一步一颤。妇人们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又羡慕又嫉妒地道:"烟妞子咋这么命好?跟着孟家小姐,还能吃上这样好的葡萄?" "先生慢走。"屠飞鸢送三七离开,临走之际,两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屠飞鸢说道:"请孟老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三七点了点头,驾车离去。 华丽的大马车,渐渐驶离出视野,妇人们犹不肯收回目光。直到那抹华丽的颜色彻底消失,才转过头来,看向院子里。 屠飞鸢已经关上篱笆门,与爷爷奶奶准备进屋。妇人们不乐意了,伸手推开篱笆,走进来道:"烟妞子,你是如何认得什么孟家老爷的?他们家是不是很有钱?你去过他们家,他们家的院子有多大?是不是铺着金砖银砖?" 第27章 在她们看来,连下人都能穿一身整洁精细棉布衣裳,浑身上下,连鞋子一起都是八成新,可见是十分富裕的人家。一个个,好奇地围住了屠飞鸢。 还有人道:"那孟家小姐也不知道生得什么样?我们去看看?" "婶子!"屠飞鸢喝止住妇人,拦道:"孟家小姐的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人。若你们冲撞了她,惹得她病情加重,究竟算谁的?" 妇人们不听,仍旧往里挤:"就一眼,没大碍吧?" "等孟家小姐的身子好了,再给婶子们看。"屠飞鸢拦道。 众人见她拦得严实,眼看挤不进去,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烟妞子,那一大筐葡萄,孟家小姐吃不完吧?你拿出来些,给我们一人分一串,叫我们也尝尝?" "那不行。"屠飞鸢说道,"那是人家的东西,我没法分给你们。大晌午的,该吃晌午饭了,婶子们快回去吧。" 屠老汉和李氏也道:"就是。你们不吃,我们还要吃呢。" 妇人们听罢,口里直说小气,纷纷散了。 等人一走,屠老汉把篱笆院门关上:"阿鸢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氏也很好奇:"什么孟家小姐?阿鸢,你怎么把阿容给了人,换回来一个什么孟家小姐?" 屠飞鸢的嘴角勾了勾,说道:"爷爷奶奶,你们跟我来。"打头往小屋走去。推开屋门,走到床边,掰住床上的人的脸庞,将他额上的碎发拂去,露出一整张脸来。 "哎哟!"李氏呆了一下,"这,这是阿容的亲戚?这闺女,生得跟阿容有几分像呢?" 屠老汉的眼睛有些花了,听了李氏的话,俯下身子,将床上的人打量几眼,怔了一下:"是有几分像!" 屠飞鸢低低一笑,轻轻拍了拍床上的人的脸:"喂,醒醒,该吃饭了。" "唔?"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张口叫道:"爷爷,奶奶,吃饭了吗?" 李氏猛地瞪大眼睛:"这是阿容?" "阿容?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屠老汉好不惊愕。 屠飞鸢将一路上发生的事,对二老说起来:"我们今日算是倒霉了,遇到一个有钱人家的老爷,他是个变态,看见阿容长得好便要抓去。他们家的下人说,那个老爷就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要做什么娈童,还让他们家的下人射了阿容一箭。" "哎哟!"李氏禁不住叫了一声。 屠飞鸢又道:"幸好遇见紫霞山庄的孟庄主和沐神医,他们是好人,给我们解了围,又给阿容治了伤,还派下人送我们回来。至于阿容,是我怕再遇见那个变态的老爷,就问沐神医要了眉笔和胭脂,又借了她一套衣裳,把阿容打扮成女孩儿了。这样,就算那个老爷不依不饶来找,听见阿容是女孩儿,也没有兴趣的。" 屠飞鸢最终决定,把阿容留下来。她虽然是个狠心肠的人,心也够硬,但毕竟不是没感情的人。她对阿容说过,只要他乖乖的,就有好日子过。她不能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想不到阿容打扮成姑娘怪像样的。"李氏听了,笑呵呵地道:"乖孩子,好好躺着,奶奶给你做饭去。你吃猪油饼不?奶奶烙了给你吃。" 阿容点点头:"吃,奶奶。"他不挑食,只要有吃的,他就高兴。然而,想起还剩下几斤的羊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奶奶,吃肉。" "好,好,给你吃肉。"李氏摸了摸他的脸,走出去做饭了。 屠老汉慢了一步,低声问小孙女儿:"阿鸢,没有麻烦吧?若有麻烦,只管给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给你出主意。" "没事,爷爷,我心里有数。"屠飞鸢心里感动屠老汉的细心,搀住他的手臂走出去:"我跟沐神医学了好些化妆的手艺,旁人绝对看不出来半分破绽的。" 屠老汉便呵呵一笑:"好,那就好。" "哟?吃肉哪?这么香?"就在李氏烙完饼子,正要热羊肉的时候,忽然一个尖尖的声音传来,"爹,娘,别人说你们见天地吃肉,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你们吃肉,都不喊我们?你们知道我们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吗?有你们这样当爹当娘、当爷当奶的吗?" 一个妇人快步走进篱笆院子,吊梢眉,三角眼,正是老二媳妇荣氏。进了院子,径直往灶边走去。抻着脖子看向锅里,眉毛高高挑起来:"爹,娘,你们发啥财啦,满锅都是肉?一顿就吃这么多肉,比我们一年吃的还多哪!" "什么发财啦?这是人家给阿容送的羊,可不是我们买的!"李氏从灶膛前抬起头,"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谁不知道你和大江隔三差五就吃肉?一碗也不端给我们,还好意思说我们?我们家今年才头一顿吃,你少在那胡说!" "哎哟,您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死我喽!我哪里吃过肉哇?还不都是大江和家里那三个小子吃的?三个小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行哇?"荣氏一连串儿地说道。眼睛盯着锅里,见水还没烧开,便将视线一转,看向屠飞鸢的头上:"哎哟,早先我就听说李家丫头把一根玛瑙簪子给你了,就是这根吧?快摘下来叫婶子瞧瞧。" 第28章 一边说着,伸手朝屠飞鸢的头上摸去。 屠飞鸢扭身一躲,没叫她摸着。这个难缠货,有几日没过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来做什么?难道是听了村里妇人嚼舌根子,知道家里来贵客了? "烟妞子,见了二婶咋也不知道叫的?"荣氏叫道,不甘心地又抬起手,朝屠飞鸢的头上摸过去。一双眼睛里闪着贪婪,这根簪子可是好东西,瞧着这颜色、这光泽,少说也值个七八百文钱。 李氏从腚底下抽出一根柴火,扶着膝盖站起来,对着荣氏就抽起来:"你做什么?还想抢小孩子的东西?你要脸不要?" "娘,你咋打人呢?"荣氏的手上挨了一下,痛得连忙缩回了手,叫道:"她一个小孩子,戴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怕弄坏了?她又没有娘,我是她的婶子,我给她保管着,不是应该的?" "呸!"李氏骂道,"以为我们都不清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东西到了你手里,还能有个好儿?一准换了钱摸牌去!也不知道老二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娘们!" "娘,你这话咋说的?"荣氏不服气了,瞪起眼睛说道:"要是你和爹管我们的事,我们还能穷得吃不起饭?我要是不摸牌赚两个,我们一家五口人就饿死啦!" "管你们什么?还管你们什么?"李氏气得拔高声音说道,"老屋给你们住了,家具给你们搬走了,棉被褥子都给你们留着了,你倒说说,还管你们什么?" "那老宅是给我住的吗?是给你们屠家的孙子们住的!那家具是给我用的吗?是给你们屠家的孙子们用的!那棉被我一床也没盖着,都被你们大孙子、二孙子、三孙子盖着哪!"荣氏抻着脖子说道,腰板挺得直直的。 屠家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屠大海不必说,只得屠飞鸢一根独苗苗。三儿子屠大河,生了俩都是闺女。独独二儿子屠大江,连生三个都是小子。为此荣氏的尾巴翘到了天上去,不仅占了屠家的祖屋,把屠老汉和李氏撵出来。更是隔三差五来屠老汉和李氏这边溜达一番,看得入眼的一律拿走。 李氏心里有气,但是荣氏说的,又让她无可辩驳。谁叫老大家、老三家都没有儿子呢?老屠家的根儿,就在老二家了,荣氏是屠家的大功臣。 荣氏趁机往屠飞鸢的头上摸去:"烟妞子,把你头上簪子给我,你大哥快娶媳妇啦,聘礼还没凑够哪,你这个小姑子,怎么也得添一份吧?" 屠飞鸢在井边刷着坛子,准备酿酒用。见荣氏如此无赖,不由得眉头一挑,就要做点手脚。李氏却比她更快,锅里也不管了,拿着柴火就追过来,大骂道:"滚!小孩子的东西也贪!我们家阿鸢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荣氏一把夺过李氏手里的柴火,"咔嚓"一声掰断,丢在地上,一手叉腰,指着屠飞鸢骂起来:"这个小贱种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屠家的种?你瞧她又烟又胖、又矮又壮,十里八村也找不到比她更丑的,还有脸戴簪子!她配吗?" 在荣氏眼里,屠飞鸢胖成这样,定是屠老汉和李氏藏了好东西,偷偷给屠飞鸢吃了。想到这里,越发嫉恨:"赔钱货,瞧你长得这个德行,扔猪圈里都没有猪看得上你,你怎么有脸活着?" 李氏最听不得小孙女儿被欺负,听到这里,气得抄起笤帚就朝荣氏打过来:"你再敢说阿鸢一句?我打死你!"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她是不是丑?"荣氏边躲边骂,不料脚下一绊,一下坐在地上。 李氏趁机对着她的脑袋就打:"我叫你乱说!敢嚼阿鸢的舌根子,我打死你!" 手臂被粗糙的笤帚枝子刮到,瞬间鼓起红通通的棱子,荣氏痛得大叫起来:"哎哟!打人啦!打死人啦!" "老天爷啊!不叫人活啦!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嫁给这样的人家?我给他们家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却要打死我啊!"荣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外跑道:"有金啊!有银啊!有宝啊!娘要被你们奶奶打死啦!娘死了不要紧,你们可怎么办啊?" "爷爷奶奶都不疼你们,只疼那个来历不明的小贱种!你们的命咋这么苦啊!娘的有金、有银、有宝啊!娘带你们一起走吧!下辈子千万别投胎到老屠家啊!"荣氏边跑边叫道。 "你,你——"李氏到底年迈,追了荣氏打了一阵子,便打不动了。提着笤帚,站在院子里,开始喘上了。听到荣氏口口声声辱骂屠飞鸢,又急又气,"我偏疼谁了?阿鸢没爹没娘,我疼她不是应该的吗?你家有金、有银、有宝没了爹娘,我也疼他们!" "你这是咒我和大江都死哪?"荣氏一听,竖起眉头,不依不饶叫起来:"老大两口子死了,是我们害的吗?又不是我们叫她没爹没娘的,凭什么把气撒到我们身上?你们做爷奶的,根本就不公平,还不许人说啦?" 荣氏的嘴皮子上下掀动飞快:"小贱种丑成那样,哪点儿像屠家人啦?我们家有金、有银、有宝,才是正正经经的屠家子孙!你们不疼他们,却疼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贱种,你们的心咋就这么狠哪?" 第29章 "谁的心狠?同没爹没娘的孤娃子抢东西,是谁的心狠?"李氏说道,偏偏她才说一句,荣氏就十句等在后头。李氏吵不过荣氏,急得扭头朝屋里喊去:"阿鸢,别听她满嘴喷粪,你当然是我们老屠家的孩子!" "奶奶,我不是老屠家的孩子,还能是谁家的孩子?"屠飞鸢从阿容的屋里走出来。却是趁着李氏打荣氏的工夫,把锅里的肉盛了出来,端进了阿容的屋里。有他看着,荣氏再抢不走一块肉去。 屠飞鸢扶住有些气喘的李氏,一边为李氏拍背顺气,一边扭头看向站在一旁昂着鼻孔的荣氏:"二婶,你想要这根簪子?" "你还不快摘下来?"荣氏伸出手,鼻孔朝天地对屠飞鸢道。这个又憨又呆,木头人似的侄女儿,素来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果然,只见屠飞鸢慢吞吞地摘下簪子,顿时笑开了花:"烟妞子,快给二婶!"荣氏再也等不及,快步走了过去。 屠飞鸢却将手一扬,把簪子举了起来:"二婶这就想拿走?" 荣氏愣了一下,沉下脸来:"怎么?你不想给?" "二婶若想要,拿五百文钱来换。"屠飞鸢淡淡说道,"这簪子原本值个七八百文,念在二婶是亲戚的份上,我给二婶便宜点儿。" 这根玛瑙簪子,村里人将它看得跟宝贝似的,屠飞鸢却一点儿不稀罕。前世,贵重一千倍、一万倍的首饰,她也戴过。这根玛瑙簪子在她眼里连玩具都算不上,不过是拿着叫村民们看见、叫何青云看见,怀疑李露儿罢了,才戴在头上。如今目的早已达成,屠飞鸢早就不想戴了。既然荣氏看上,那却正好,便宜点儿卖给她。 "什么?五百文?"荣氏尖叫起来,随即举起巴掌,劈头盖脸就朝屠飞鸢打下来:"你个小贱种!你吃我们屠家,喝我们屠家,好容易养你这么大,你得了东西不说孝敬长辈,竟还敢要钱?我打死你个不孝玩意!" 看着荣氏难看的嘴脸,屠飞鸢冷哼一声,夺过李氏的笤帚,朝荣氏打了过去:"啊呀!二婶!你头顶上好多吃人虻!" "哎哟!"荣氏头上挨了一下,连忙躲开来,"烟妞子,你竟敢殴打长辈?哎哟!爹,娘,你们就这么教育娃的?哎哟!哎哟!" 屠飞鸢年轻体盛,又颇有技巧,一把笤帚给她舞得密不透风。不一会儿,荣氏就只有狼狈躲闪的份。屠飞鸢眼中冷笑,口里却大声叫道:"二婶,你头顶上真的有吃人虻,她们在吸你的脑子,白花花的往上飘,再给她们吸下去,你就死啦!" 荣氏闻言,不由一怔:"你说真的?"她有听说过,玉峰山上有吃人虻,专门吸人精血和气运。思及近日摸牌总是输,不由道:"烟妞子,你说的是真的?那吃人虻,长啥样子?多不多?它们还在吸我吗?" "可多了!一大团!得有千百只!"屠飞鸢的眼中闪过讥笑,舞着笤帚大声说道。 荣氏一听,慌忙道:"快,烟妞子,快拍死它们!老娘就说最近怎么老输钱,原来都是这玩意!"说着,弯下腰把头顶对准屠飞鸢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了。 屠飞鸢的眼中闪过冷笑,举起笤帚,狠狠朝荣氏的头上拍去:"我叫你们吸血!我叫你们吃脑子!我打死你们这些害人的东西!" 抢爷爷奶奶的屋,占爷爷奶奶的家具,夺爷爷奶奶的棉被,还三五不时来搜刮东西,屠飞鸢心下大恨,手上一点不留情,劈头打下去。 "对,对,打死它们,打死它们!"荣氏被打得头发都刮乱了,脸上也划了道子,心里却在想,屠飞鸢打得这么狠,那些吃人虻该死了吧? 屠飞鸢举着笤帚,劈头盖脸朝荣氏打下去。荣氏一动不动,由着屠飞鸢打。李氏看着这一幕,直是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阿鸢,别打了,快住手!" 荣氏是屠飞鸢的亲婶子,若是传出去被打了,屠飞鸢就变成不孝不悌的孩子了,再难嫁得出去的,连忙上前拦了。 "娘,你别管,叫烟妞子给我打。"荣氏弯腰低头,脑袋顶对准屠飞鸢,口里狠狠说道:"烟妞子,狠狠打,给我打死它们!" 李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什么吃人虻?这神婆口中的玩意儿,从没有人看见过,莫非小孙女儿看得见?一时间,心里唬得厉害,又不敢说话。 "好了,二婶,它们都被我打跑了。"终于,屠飞鸢打累了,放下笤帚,抬起一张憨厚的脸,"二婶,你站起来吧,它们都被我打跑了。" 一张烟黝黝、圆滚滚的脸蛋,看起来憨厚老实得紧。本来一双秋水般明媚的眼睛,也被屠飞鸢睁出乖巧柔顺的神情。这样一说话,就显得格外可信。 荣氏摸了摸有些刺痛的头顶,吁了口气:"好孩子,多亏了你。" "这都是应该的。"屠飞鸢憨憨地笑道。 荣氏的眼睛瞥向屠飞鸢手里的一抹艳丽,立刻收起那副狼狈模样,仰起鼻孔,拧起眉头:"把簪子给我!" 第30章 就知道一顿笤帚打不改她!屠飞鸢心中讥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规劝道:"二婶,不是我不给你。这玛瑙原是玉的一种。玉,却是有些讲究的。" "有什么讲究?"荣氏拿眼角斜着看她,根本不信。 屠飞鸢便道:"玉有养身、健气、护主的功用,佩戴在身上,可保人吉祥、如意、平安……" "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你还不快给我?"荣氏不耐烦地打断道。 李氏已经喘匀了气,歇了过来,赶忙要来维护,却被屠飞鸢按住:"二婶听我讲完。玉,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玉这东西认主。它的主人先是李露儿,后来被李露儿送给了我,就是我的。如果二婶夺去,哪怕佩戴在身上,凝聚的气运也会由簪子反馈给我。" "啥?"荣氏瞪大眼睛,吸她的气运,却转给烟妞子?她绝不能同意,面上凶狠地道:"那你快把玉转给我!" 蠢妇,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屠飞鸢心中讥笑,口中说道:"二婶,你也不必出许多,就花五百文买下来就行了。" 这簪子她戴得不喜欢,不如卖出去,换点银钱,多少是点进项。如今阿容腿上有伤,不能打猎,偏他又是那副胃口,她得想法子弄银钱买粮食给他吃。 "哼,我不买,你直接给我!"荣氏伸出手道,一副精明的模样,仰起鼻孔说道:"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我想要玉保护我,就得买下来。可是,你直接给我不就得了?快,你心甘情愿给我!" 荣氏的算盘打得精明,可惜屠飞鸢并不是从前那个憨呆老实的女孩儿了。 "二婶,这根簪子值不少钱,我可不会白白给你。你要就拿五百文来买,不要就走。以后打牌再输了钱,也不要找我给你打吃人虻了。"屠飞鸢直白地说道。 荣氏顿时不悦:"烟妞子,你咋这样跟二婶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你爷爷奶奶把你教养长大,就教得你不知礼数尊卑么?难怪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没有人来说亲!" 荣氏此人,不管有没有理,她都能掰扯出理来。 "爹,娘,你们就这样替大哥大嫂养孩子的?一把年纪了,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瞧瞧她长得这副模样,可怎么嫁得出去?"荣氏脖子一拧,转头看向屠老汉和李氏说道,"如今还这般不知礼数。假使我在摸牌的桌上,一时顺嘴,把她不敬长辈的事说出来——" 李氏变了脸:"你敢!"面对二儿媳妇赤裸裸的威胁,李氏气得浑身发抖,"我们阿鸢何时不敬长辈了?你休要胡言乱语!" "是吗?您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去试试了啊?"荣氏露出一脸无赖相,抬脚就要往外走。 李氏不禁急了,拔脚去追她:"你给我回来!混账娘们,你的心被蒙了?为了一根簪子,这样害人!" 荣氏愈发快步往外走:"我就跟人说,烟妞子呀,不仅长得丑、心也丑,害得人家何公子和李姑娘生生翻脸,心可真是恶毒。这样恶毒的女子,谁家肯娶?"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妇!"李氏气得道。 屠飞鸢赶忙拦住她:"奶奶,你只管叫她去说。" "阿鸢,你放开奶奶。这个毒妇,心咋这样毒?"李氏气得道。 只见李氏被屠飞鸢拦得死死的,容氏停下脚步,折身看过来:"娘,哪里是我毒?您给烟妞子说媒,不得给人谢媒钱?我想给烟妞子说一媒好亲呢,您怎能不给我谢媒钱?" "我也知道阿鸢是个好姑娘,腼腆文静又勤快,洗衣做饭种田样样都行。可是她前阵子出了那样的事,若没有我这个长辈在外面分说一回,谁肯上门提亲?"荣氏转身走进院子里,苦口婆心地道。 屠老汉垂着手站在门边,眼角颤了颤,显然有些心动。 荣氏看着屠老汉的反应,立刻嘻嘻一笑:"要不这样,烟妞子把簪子给我,再把刚才锅里炖的肉给我盛一碗,我端回去给大江吃,就说阿鸢孝敬她二叔的。下回摸牌的时候,见了桌上的人,我也好有说头。" "二婶真是好打算!"屠飞鸢劈手把簪子插回头上,搀着李氏往院子里走,口里冷冷说道:"他日吃人虻再吸你气运,害你输牌,可不要找我了。" "烟妞子,你咋这么不孝呢?"荣氏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叉腰,摆出一副长辈模样,教训说道:"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说亲,就是往你爷爷奶奶心上插刀子,你这是不孝,你知道吗?把簪子给我,我去牌桌上帮你说几句好话,叫你赶紧嫁出去。" 屠飞鸢冷笑:"不孝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起,二婶自己留着戴吧。" 她自会孝顺爷爷奶奶,却不是以这种方式。不孝有三,陷亲人于不义是第一条。假使她这么做了,便是陷爷爷奶奶于不义。 爷爷奶奶对她的期望,便是叫她过得痛快。只有她高高兴兴的,才是对爷爷奶奶的一片疼爱的回报。荣氏装得一副长辈模样,心里存着什么念头,当谁看不出来?屠飞鸢懒得理会,扶着李氏往屋里走去:"奶奶不气,咱们不与她计较。" 第31章 "哎哟,天可怜见哟,我的爹娘哟,你们的命咋这样苦哟?"荣氏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养个孙女,一不孝顺二不勤快,日后往咋说亲哟?"她就不信,屠飞鸢不怕说不上亲事?扬起嗓门,不停说起屠飞鸢的短处来。 屠飞鸢不理,扶着李氏进了屋:"奶奶,咱们吃饭。" 荣氏见状,不由得急了:"爹,娘,你们真不为烟妞子担心啊?你们就让她这样耽误下去啊?回头大哥大嫂回来,见着你们这样薄待他们的闺女,不得跟你们翻脸?" "我爹娘只会感激爷爷奶奶把我养大。"屠飞鸢扭头说道。 荣氏闹了半天,什么也没到手,顿时火了。唾了一口,转身往锅边走去。老不死的不是不给她吗,她自己拿!走向锅边,却看见干干净净的锅底,不由得愣住了:"肉哪?"她方才亲眼看见,满锅都是香喷喷的大块肉,怎么眼下只有一丢丢汤水儿聚在锅底?顿时怒气冲冲地走向屋里,"烟妞子,你把肉藏哪里去了?" "什么肉?"屠飞鸢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二婶在说什么。" 荣氏顿时气坏了:"我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锅里在煮肉!"见屠飞鸢就是不理她,气得哼了一声,耸着鼻子,四下嗅了起来。 李氏曾经骂她是狗鼻子,当真没有骂错,只见荣氏嗅了几下,便说:"不在这屋里。"伸着脖子,一边嗅着,一边往阿容的屋里走去了。 屠飞鸢眉头一拧,起身走出去,拦在阿容的屋门前:"这里是孟家小姐,你不能打扰。" "什么孟家小姐?"荣氏不信,"糊弄谁呢,我可不信这里会有什么大小姐!" 屠飞鸢挑眉说道:"二婶难道没听人说,孟家的总管驾着马车将生病的孟小姐送过来?" 荣氏往里闯的脚步顿住,面上露出狐疑之色。她的确听人说,有个穿着打扮不俗的老爷赶车来,带着一位漂亮得仙女儿似的小姐,来到屠家的屋里。 "那又如何?我只是把肉拿出来,我又不冲撞她?"荣氏说道,底气更足了,抬脚往里闯。 屠飞鸢的眼中泛起冷意,撤回手:"你去吧。" 阿容如今顶着一身女装,眉眼也都被她描成了少女的模样,料荣氏看不出什么来。且叫她抢去,屠飞鸢就不信了,荣氏能从阿容的手里抢出一块肉来? 荣氏气冲冲地走到门前,伸手推开门。抬脚刚要往里走,蓦地一道影子飞快闪过,随即抬手捂住嘴巴痛叫起来:"啊呀!" "啪嗒!"这时,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掉在地上。屠飞鸢低头一看,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舔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丝儿肉也没有的骨头躺在荣氏的脚下。 "我的牙!"荣氏痛苦地叫着,松开捂着嘴巴的手,只见手心里躺着一滩血迹,中间是一颗发黄的门牙。 屠飞鸢似笑非笑:"忘了告诉二婶,孟家小姐是练过功夫的。而且,她的脾气不太好。" 荣氏横行半辈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红了眼睛,也不管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抬脚就冲进去:"你赔我的牙!" 才走进去两步,便见床上坐着一个身影,秀眉弯弯,肌肤如桃花般粉嫩,竟比花儿还要晶莹剔透上几分。唇瓣鲜艳,唇形美好,姿容绝丽,当真是天下难见的大美人。而她的身上,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如水儿般光滑,真如养在金堆玉堆里长大的人儿。 而那双漆烟的眼睛里,则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冷飕飕的,看着人的神情,与看着一只鸡、一只鸭没有区别,仿佛伸手就能拧死。荣氏不禁顿住脚步,身子如虾子一般蜷了起来,唯唯诺诺地道:"孟小姐,我……" "滚!"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按着盛肉的盆子,纤细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荣氏心底一颤,连忙朝后退去:"既然这是孟小姐要吃的,我就不要了。可气烟妞子事先不告诉我,否则,我若知道这肉是给孟小姐吃的,根本不敢来要的。"说着,退出门外,狠狠瞪了一眼屠飞鸢:"都怪你!害我冲撞了孟小姐!" 屠飞鸢勾起唇角,冷嘲道:"二婶还要吃肉吗?" "没安好心的死丫头,想害我得罪孟小姐,你的心咋这么奸呢?"荣氏气愤地骂道,又抬手去打屠飞鸢。屠飞鸢哪里会叫她打到,侧身一躲便躲过去了。荣氏一下子打了个空,更没好气,低声恶狠狠说道:"你等着瞧!" 孟小姐总要走的,到那时候,看屠飞鸢还怎么硬气?荣氏攥着被打落的牙齿,疼得嘶嘶直吸气,恨恨看了一眼,扭头走了。 "哎哟,这个荣氏,早晚有一日我要给她气死!"李氏坐在屋里,又生气又无奈地说道。 屠老汉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你气什么?她今天过来,捞什么好处了?" 第32章 李氏一想,不由愣住了。似乎,荣氏这回来,当真一丝儿好处都没得到?心里痛快起来:"该!这样的人,就该狠狠地打!"说完,又不由夸赞起来,"咱们家阿鸢就是聪明,什么话都能想起来,连吃人虻都能编出来,叫荣氏挨了打还谢她。老头子,你说阿鸢咋这么聪明呢?" 屠老汉低声笑了一下:"还能为啥?还不因为她是大海的闺女?" "就是,因为她是咱家大海的闺女。"李氏骄傲地道。 隔壁屋里,屠飞鸢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阿容:"吃了几块了?" 刚才阿容打荣氏的骨头,没有别的出处,只能是方才屠飞鸢为了躲荣氏,端过来的一盆羊肉中的一块。被阿容啃了,剩下的骨头当做了武器。 "一块。"阿容眨巴着眼睛,一只手捂住了肚子,"我好饿,我忍不住了,就吃了一块。" 搁在从前,屠飞鸢定要打他一巴掌。然而,想起沐神医的"诅咒"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端起盆子出去了。 屠飞鸢端着盆子,走到堂屋里,拨出来一碗,又端着剩下的回到阿容屋里。 "吃吧。"屠飞鸢把盆端到床上,"吃干净点,每一块都跟方才你砸荣氏的那块骨头一样,不能有一丝儿肉留在上面,知道吗?" "嗯。"阿容点点头,眼睛有些发亮:"这些真的都给我吃吗?" 屠飞鸢点头:"都给你吃。吃完好好养伤,听见没?" "嗯。"阿容点点头,抱着盆子,好不高兴。 屠飞鸢伸手把他几乎掉近盆里的衣袖捞出来:"你身上的这件衣裳,不能有半点油星,脏一点儿,就扣你一块肉,懂不懂?" "好。"阿容坐起身,低头认真挽起袖口。挽到手肘还不够,径直撸到了膀子上,露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然后抬起脸,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看向屠飞鸢。 屠飞鸢把眼睛一瞪:"老实吃饭!"再用那种幼犬似的的眼神看她,她就把他宰了炖锅里吃肉。 阿容不明不白挨了瞪,眼睛里浮出一丝委屈,低头吃起肉来。屠飞鸢没再理他,转身走出屋子,来到隔壁屋里坐下,与屠老汉和李氏一起,吃起饭来。 "阿鸢啊,今天上午,何家小子又来家里了。"屠老汉抬起头说道。 屠飞鸢撇了撇嘴:"他来干什么?" "他说要借书,后来又问你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什么常常不在家?"屠老汉道,"我跟他说,现在家里的东西都归你管,叫他等你来了再借书。" 屠老汉一想起那天屠飞鸢说的,王家来屠家找事,何青云却不出现,心里便有些疙瘩。谨记着小孙女儿的话,并不借书给他。 屠飞鸢点了点头:"嗯,不借给他。" "阿鸢,"屠老汉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道:"你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这是很要紧的。" 屠飞鸢点头道:"我知道。" "爷爷一看你就是没往心里去。"屠老汉放下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孙女儿,严肃地说道:"你不借给他,就说出不想借的理由,叫人挑不出错儿来才是。只说一句不借了,人家咋想你?你是个待出阁的姑娘,不能不把自己的名声当一回事。" 方才荣氏的到来,虽然搅的家里一团乱,给屠老汉和李氏添了一把烦乱,但是也叫他们看清了,屠飞鸢究竟有多么不把名声放在眼里。 "阿鸢啊,你告诉爷爷,你是不是不想嫁人?"屠老汉严肃地说道。 一旁听着的李氏也觉出不对了,放下筷子,茫然地看着爷俩。 "爷爷为何这样想?"屠飞鸢只得也放下筷子,讪讪说道。 她的确不想嫁人。上辈子,她见过的优秀男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动心。 这一世,不说何青云,就连有过两面之缘的斐仁烈,那样英武冷峻的男子,也只是让她有些微的好感。至于嫁他,那是一丝想法也没有的。 "阿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不好,才不想嫁人?"屠老汉严肃地道。 从前,屠老汉还能认为,屠飞鸢是因为放不下何青云,才一直排斥说亲。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屠老汉觉得,小孙女儿的心里根本没有何青云的位置。 "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屠老汉琢磨着,想到一个可能,试探问道:"你难道是想着,往家里招赘?" 屠飞鸢听罢,不由得笑了:"爷爷,我就是想招赘。我不想嫁人,我不想离开你们。" 她已经十三岁了,说亲就在眼前了,既然屠老汉提了出来,屠飞鸢索性借机说道:"等我瘦下来、白下来,我就开始选婿。到时候我手里也攒了些银子,会有不错的小伙子入赘的。" "好小伙怎么会入赘?"李氏不赞同地道。今天才知道,原来小孙女儿打着这个念头,直是拧眉说道:"太不像话了!" 第33章 屠飞鸢却道:"奶奶,只要我有钱,找个长相周正,健康老实的男人有什么难?别说他愿意了,他全家人都愿意跟过来!" 这年头,并不是人人都有饭吃的,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假使屠飞鸢有钱、大方,怎么就招不来齐整大方的男子?便是有些才情的,也不一定就找不到。 "我们知道你的想法了。"李氏还要再说,被屠老汉按下了,"吃饭,先吃饭。这件事,日后再说。" 反正小孙女儿还胖着、烟着,这副模样的确说不了什么好亲事。与其这会子跟小孙女儿闹不愉快,不如等到小孙女儿瘦下来、白下来再说。 李氏心里有话,不说出来就难受,偏偏屠老汉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脚,便强忍住了。一顿饭吃下来,眉头都是皱着的。 京城。 程丽芝想着在紫霞山庄遇见的羞辱,气不过,直接叫下人把马车驶向嘉仪公主府。 待进了府里,一路怒气冲冲朝里面走去:"公主!您要为小七做主啊!" "怎么了?"开得美丽却修剪得拘谨的芍药花前,一名身量高挑的华服女子弯着腰,两根手指捏着一根小针,挑着叶子上的虫儿。 头上戴着繁复精致的华美首饰,高挑的身上则穿着刺绣繁复,到处开遍大朵花团的长裙。裙摆拖在身后,足有两米多长。旁边,四名娇俏美丽的丫鬟,拿着香扇,一丝不苟地打着风。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威严苛刻的面孔,约莫三十出头,正是嘉仪公主。 "公主,那起子小人、贱人,不尊重您,在背后诋毁您!"程丽芝气呼呼说道。 嘉仪公主微微偏头,对旁边伺候着的下人说道:"给七小姐看座。" "我本来去紫霞山庄取葡萄,谁知道遇见一个姓屠的小贱人……"程丽芝添油加醋,将今日的事对嘉仪公主讲了一遍,"气死我了!公主,不能让这些小人猖獗!" 嘉仪公主早已将手里的小针捏断,声音里压了冷冰冰的口吻:"你说,那个姓屠的女子,浑身肌肤黢烟?" "可不是?她不仅生得烟,还胖得要命,简直又烟又胖,从没见过如此丑陋之人!"程丽芝说道,满眼厌恶神色:"生得这样,也不知沐神医为何偏偏认她作干女儿,更护得严严实实?依我看来,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与公主过不去!" 嘉仪公主忽然冷笑起来,将手里的小针丢掉,扭头问下人又要了一根,弯腰继续为花儿挑起虫儿:"她就是与我过不去。这些年,自从那个贱人死了,她何曾与我过去过?至于那个姓屠的丑八怪,如果我没猜错,正是那贱人所生的贱种。" "什么?"程丽芝不由得惊讶道,"那贱人一家不是全死了吗?怎么还有活的?" 嘉仪公主仔仔细细挑着虫儿,嘴角弯了起来,轻蔑又得意地道:"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便将当年,她如何发现温倩试图买通她身边的下人,对她下毒,又如何被她发现,反而下到温倩的女儿身上,对程丽芝讲了出来。 "那贱人自以为聪明,却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的女儿,惹得大海对她失望,大吵一架后把女儿送回老家。"嘉仪公主的声音里掩不住恶毒与得意,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妙情绪,"若非如此,那小贱人怎么可能活下来?早就与大贱人一起葬身火海。" 程丽芝恍悟:"原来那个丑八怪,就是大贱人的女儿?原来如此,难怪如此可恶!" "何必动怒呢?"嘉仪公主的口吻变得不以为意起来,又透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那贱人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丝骨血,却是如此不堪,岂非有趣?" 程丽芝撅起嘴:"可是,孟庄主和沐神医护着她!不给我葡萄就罢了,还羞辱我!" "小七想吃葡萄还不容易?"嘉仪公主轻飘飘地说道,"就说我的意思,如果他们不把葡萄送来,就叫他们此生后、悔、莫、及!" 最后四个字,是嘉仪公主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森又冷酷。然而,程丽芝听罢,却眉开眼笑地道:"好!"一拍巴掌,高兴地跳了起来。 下午吃过饭,屠飞鸢便进城去了。之前所剩的账已经不多了,花了不到一下午,便彻底对完了。屠飞鸢没事做,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才向吕先生告辞。 身上带着一两碎银子,朝着卖胭脂的街上走去。将各色胭脂都买了少许,又买了眉笔,唇印等化妆常用之物,一共花了三百文,包了一小包,提在手里。 恰逢集市将收摊,几个果农还剩下少许果子没有卖掉。因着成色不太好,各样都有一些,屠飞鸢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大包。又去米面铺子,买了白面、粗面、黄豆等,提了一袋子在手里,这才出了城回家去。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踩着夕阳的余晖,在西边天际一片青灰压下绯霞之际,屠飞鸢走进了篱笆小院,朝里面喊道。 第34章 屠老汉和李氏下午又去田里除草了,也回来没多时,屠老汉打了盆水在院子里擦着瘦瘪的脊背,李氏则拧了毛巾在屋里擦着。听到声音,屠老汉直起腰来,拿起搭在旁边的褂子披在身上,笑道:"阿鸢回来了啊?又买了什么?沉不沉?给爷爷拿着。" "阿容太能吃了,我怕家里的面不够,就买了一些。还买了黄豆,磨了做豆腐吃。这是一袋果子,我看几个老农卖不掉,又急着回家,就买了下来。他们便宜卖给我,不贵,饭后磨牙挺好的。"屠飞鸢说道。 "好,好。"屠老汉笑着接过来,提着往屋里走去。 才走到门口,李氏便出来了,看见屠老汉手里提的东西,嘟囔起来:"又花了不少钱吧?"还想嘟囔屠飞鸢的嫁妆都没攒齐呢,想起中午吃饭时屠飞鸢说的招婿,又咽了回去:"阿鸢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从门后头提了只凳子,叫屠飞鸢坐下。 "我不累。"屠飞鸢说道,"奶奶,晚饭你做吧,随便做点就行,多蒸点馒头,给阿容吃。"说完,走进阿容的屋里,弯腰抱起葡萄筐子,往外头走去。这会儿得闲了,又有葡萄,料也都买好了,却是可以酿酒了。 鸭蛋黄一般黄澄澄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在天边成堆的云团里头。漫天的火红霞光,随着日头下落得愈久,渐渐变得薄淡。云团周围的一层层金边,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堆的云朵,渐渐变得乌沉沉。 晚风从山间吹过来,逐渐有了一丝凉爽,捎带着树叶碰撞的哗啦啦声,挨家挨户,从屋脊上掠过去。来到村北头的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里,盘旋着转了一圈儿,才裹带了一丝清甜的葡萄香气,愉快地飞走了。 "阿鸢哪,你从人家那里拿了这些葡萄,若是酿不出那什么葡萄酒来,人家能愿意的?"李氏坐在灶边烧饭,弯腰往锅底下塞了一把柴火。 屠飞鸢搬了小木桩坐在井边,拿着剪刀,仔细地贴梗剪下葡萄粒儿。剪下来一些,便轻轻放入旁边的大缸里。听见李氏的声音,也不抬头:"孟庄主家里有几十亩葡萄,哪里就缺这些了?" "几十亩葡萄?哎哟,那得多大一片?"李氏听罢,不由惊讶地说道。 屠飞鸢剪完一串儿,便丢了葡萄梗,又从筐子里拿出另一串儿,转了一圈,检查仔细,挑去表皮微有破损的,才开始剪了起来。口里轻轻笑了两声,答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孟庄主呀,种这么多葡萄却不是卖的,就只是给他媳妇儿吃的。" "只给他媳妇儿吃?他有几个媳妇儿?"李氏惊讶地道。 屠飞鸢听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如风吹动银铃儿一般。笑罢,才对李氏道:"奶奶,他就只有一个媳妇儿。" "哎哟,这是做啥哟?那不是祸害东西?"李氏拧起眉头,"紧着他媳妇儿吃,一年能吃一亩地的葡萄么?几十亩,那不是都浪费了?" 天越来越晚了,也越来越凉快了,屠老汉搬了一只小木桩在屠飞鸢的不远处,进屋把阿容抱了出来,出来时正好听到李氏的话,不由得笑道:"你管人家浪费不浪费?人家疼媳妇儿,有钱,就愿意祸祸。" 李氏本来没什么的,听屠老汉一说,不禁拔高了声音:"我这辈子也没被谁疼过,也没见过钱,我想祸祸东西都没得祸祸!" 屠老汉一下子哑然了。 坐在旁边剪葡萄的屠飞鸢,低头吃吃笑了起来。才坐过来的阿容,不知道怎么回事,仰起头对屠老汉道:"爷爷,我想吃葡萄。" 恰好解了屠老汉的围,连忙道:"好,爷爷给你拿葡萄。" "给他挑串儿小的,余的我得酿酒呢。"屠飞鸢弯腰从里头捡了一串儿略小些的,才说道:"我回来时不是买了许多果子吗,拿去给他磨牙吧。" 屠老汉便点头道:"行,我去拿。"把葡萄递给阿容之后,便进屋去拿果子了。 屠飞鸢今天回来的时候,恰逢赶上散集,便宜收了许多果子,有桃儿,有杏儿,有苹果,都是别人挑剩的个头儿小的,还有些坏损了少许的。一边把手里才剪下来的一把葡萄粒儿,轻轻放入大缸里,一边对屠老汉道:"爷爷,都拿出来吧,挑那些不吃就坏了的,先洗了吃。" 反正是给阿容吃,他这么个大胃王,要量就别要质了,屠飞鸢一点儿不觉得心虚。 "哎!"屋里传来屠老汉的答应声。 不多久,屠老汉从屋里提出来一袋果子,蹲在门口挑拣起来。把不吃就坏了的挑出来,完好的放回去,如此捡了十来只果子,到井边去洗了。又拿了菜刀,把果子上的坏点剜去,洗干净了盛在筐子里,起身端到李氏的跟前:"给你吃杏儿。" 李氏抬起头白他一眼:"给我吃个烂杏儿就叫疼我啦?" "哪儿烂了?烂的都被我剜去了,这个好着呢。"屠老汉抓出一只黄澄澄,尖头儿上面有些橙红的杏儿,在李氏面前炫耀道:"我悄悄儿给你的,这个捏着软和儿,肯定甜。我不给阿容吃,我给你吃。" 第35章 李氏抬手捶了他一下,一把夺过杏儿:"不好吃我就把你吃了。"抖了抖杏儿上面的水,搁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么样?"屠老汉问道。 李氏不想便宜他,便含混地道:"还行。" "还行就是甜了。"屠老汉呵呵笑道。 "杵着干什么?给阿鸢帮忙去!"李氏空着的那只手推了他一下,"没见着阿鸢忙着呢?就她那么个剪法儿,什么时候能剪完?你快去帮忙。" 屠老汉起身应了,端着筐子,递给阿容:"吃吧。"然后蹲下来,准备给屠飞鸢帮忙 屠飞鸢笑着拦道:"爷爷,东西不多,我闲着也是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你不用忙活。"说着,从筐子里拣出一串儿葡萄,对屠老汉挤了挤眼:"把这个洗了给奶奶吃,保管奶奶高兴。" "好,好。"屠老汉见小孙女儿这样说,笑着接过葡萄背在身后,往井边走去。舀了两瓢清水,把葡萄冲洗干净,悄悄儿走到李氏的身边,说道:"嘘,别出声儿,看这个。"把葡萄从怀里亮出来,"我趁阿鸢不注意拿的,给你吃。" 李氏见他装模作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起年轻那会儿。 还没成亲的时候,屠老汉常常翻墙到家里,偷摸进厨房,拿出她继母舍不得给她吃,留给兄弟的鸡蛋,一拿就是三个,用油煎了偷偷给她吃的事儿。 李氏还记得,就因为隔三差五丢鸡蛋,继母气得骂天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想捶他一下,又收了回来,小心翼翼接过葡萄,低声说道:"你干嘛偷偷拿?你说一声儿,阿鸢还不给啊?" 屠老汉呵呵一笑:"我拿的是最大的一串儿。" "就你贼。"李氏说道,摘了一粒葡萄,剥了皮儿填进口中,"真甜,你尝尝。"揪下一粒,剥了皮儿,喂到屠老汉嘴边。 屠老汉嚼了嚼,也不禁道:"真甜!难怪阿鸢说,这是那个孟庄主专门种了哄媳妇儿的,不好吃咋能哄媳妇儿?" "哼,人家种几十亩地葡萄哄媳妇儿,你就偷小孙女儿一串儿来哄我。"李氏哼了一声。 屠老汉有些不服气了:"那能怨我?你命不好,嫁给我这个穷鬼,可不怪我。" 李氏哼了一声,低头吃着葡萄,不说话。炉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上半明半暗,明的那一边布满老褶,满是岁月劳苦的痕迹,暗的那一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我对你也不差。你嫁给我这些年,我给你过气受么?"屠老汉低低说道,"便是我爹娘在的时候,我也没叫你受过气。" 李氏听到这里,吃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低低哼了一声,却没了刚才的不忿之气:"算你还有良心。"又摘了两粒葡萄吃了,便递给了屠老汉:"给你,赶紧吃两粒,还给阿鸢去。阿鸢好容易弄来的葡萄,叫她做正经事去。"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屠老汉接过来,对李氏的说法不以为然,"阿鸢大方着呢,哪里就在乎这一串葡萄了?"摘了一粒,填入口中,好不惬意地吃起来。 李氏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都又不顺眼了,抬脚踢了他一下,转头烧起锅来。 另一边,屠飞鸢悄悄把目光收回来,嘴角抿得高高的,满眼都是笑意。手下更加精细地剪着葡萄,一粒一粒,圆润饱满,就好像一粒粒的金子。 "我还想吃葡萄。"旁边,响起一个娇娇的声音。 屠飞鸢抬头看过去,指了指阿容腿上的筐子:"那里面不都是吃的吗?吃那个。" "不好吃。"阿容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说道。 "不吃拉倒。"屠飞鸢没好气道。臭小子,有吃的还挑嘴了。 阿容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吃起筐子里的果子来。 不一会儿,李氏烧好饭了。屠飞鸢手里的活还差一点,便道:"奶奶,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屠老汉从屋里搬出来桌子,又把阿容抱过来,便帮着李氏把晚饭端上来。 "奶奶今天做了豆沫汤。"李氏的声音里有着高兴和得意,"快尝尝,好不好喝。" 锅盖才一揭开,阿容的眼睛就亮了:"真香。" "阿鸢啊,快来,一会儿再弄。"李氏等不及向小孙女儿炫耀才发明的汤。 屠飞鸢口里应道:"哎,好。"还有半串儿葡萄,屠飞鸢仔细剪下来,轻轻放进缸里,便站起身来,"等我把它泡上,就吃饭。" 把两缸葡萄抱到井边,打了水灌进去,又到灶边捏了些盐,洒了进去,这样洗得干净,还能稍微杀杀菌。 "奶奶,今天的饭可真香。"做完了事,屠飞鸢洗了手坐在桌边,闻着碗里飘出来的香气,笑着说道。 "快尝尝,好不好喝。"李氏的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 第36章 屠飞鸢便吹了吹,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好喝!" 这一碗豆沫汤,正是用屠飞鸢下午回来买的黄豆做的。李氏泡了一碗豆子,然后用刀斩碎,搁在锅里煮。煮开后,又拌了细细的疙瘩,倒进里面。临出锅时,又用葱花、酱油、盐巴等,调了少半碗调料,浇进锅里拌匀了,略煮一会儿,才出了锅。 李氏高兴地道:"从前阿鸢跟我说,有钱了有时间了,什么饭菜都能发明出来,我还不信。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实现了。" "奶奶真厉害。"屠飞鸢举起拇指夸赞道。 前世,奶奶就是一个做菜好手,尝尝自己捣鼓些小咸菜、家常菜,美味又精致,吃得屠飞鸢简直连舌头都要咽下去。可惜,后来她离家,就很少吃到了。想到这里,心里一揪,赶忙低下头喝汤。香喷喷的滋味儿进入口中,催得眼眶发热,屠飞鸢吸了口气,压下心绪的波动,赞道:"奶奶,真好喝,你太厉害了。" "好喝。"阿容也跟着说道。 闻听两个孩子都喜欢,李氏乐得笑眯了眼:"好喝就好。锅里还有,管够。" "你只能喝三碗,喝完就不许喝了。"屠飞鸢偏头对阿容说道。 阿容茫然抬起脸来:"奶奶说管够。" "是我们管够。"屠飞鸢挑了挑眉,"你最多喝三碗。" 阿容瘪了瘪嘴,悻悻地低下头。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着。 "我吃饱了。"屠飞鸢喝了一碗汤,就不再吃了。这一碗饭,有豆子,有面疙瘩,都是粮食,营养管够了。她还要减肥,吃多了就营养过剩了。 屠老汉和李氏都习惯了她的饭量,没说什么,任由她起身到井边,又弄葡萄去了。 "我也吃饱了。"三碗汤下肚,阿容搁下碗,低头说道。 李氏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可怜他:"阿容啊,你咋顿顿都要吃那么多的?" 阿容抬起头,眼神懵懂:"我不知道。" "唉!"李氏忍不住叹气。她原先以为,给他吃多点儿就好了。自从那只羊没两顿就被吃干净,就不敢依着他的胃口来了。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的腿好了,再去打猎吧。" 小孙女儿起早摸烟挣钱养家,李氏可舍不得叫阿容祸祸了。反正阿容有本事,等他的腿好了,叫他自己养自己。起身收了碗筷,去洗刷了。 "爷爷,你去把我下午买的糖拿过来。"屠飞鸢说道,把葡萄皮挤破,把果肉挤出来,捏碎在缸里。等到屠老汉把糖拿回来,便打开纸包,均匀撒进去,搅拌起来。 六斤葡萄一斤糖,这个比例做出来的口感,大多数人都能接受。头一回做,屠飞鸢不打算做太好的,先酿出来给人尝鲜。越好的口感,越到后面出来,才能推陈出新,给人惊喜。 捏碎葡萄,拌入糖,便封上缸口,抱到阿容的屋里,塞到床底下。走出来,对阿容说道:"你床底下的缸,好好保护着,别叫任何人动它。你也不许动,这是要卖钱的,知道吗?" 阿容点点头:"知道了。" "呶,给你留了一串葡萄,奖励你的。"屠飞鸢拿出藏起来的一串葡萄,串儿够大,也够饱满结实,递给阿容。 阿容喜出望外,看向屠飞鸢的眼神,带着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又是那种幼犬的眼神,屠飞鸢忍不住手痒,想在他脑袋上呼一巴掌。 "阿鸢可真会疼人。"旁边李氏见状,惊讶说道。 屠老汉呵呵一笑:"那是,咱们家阿鸢可是好孩子。" "我出去跑一圈。"屠飞鸢说道。她的脚好了,这会儿吃过饭又有了些时候,可以做运动了。便一边拉伸着胳膊,一边做着热身运动,慢慢跑出篱笆院子,往外去了。 李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看咱们家阿鸢,一天到晚忙的,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在屠飞鸢看来,简直就是惬意得不得了。前世,忙着工作,为事业奔波,哪天不得忙到晚上一两点钟?做分析,做方案,见客户,那才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瞧阿容,穿着裙子,梳着辫子,真是跟姑娘没有区别。"收拾完了东西,李氏搬了小木凳在院子里乘凉,看见阿容坐在一边,低头揪着葡萄吃,忍不住笑道。 阿容听到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来:"奶奶?" "阿容啊,梳辫子好看不?"李氏逗他道。 阿容想了想,说道:"我长得俊,怎么都好看。" 一句话逗得李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对,对,你长得俊。"笑罢,指着阿容说道:"你说说你,咋就长得这么俊?老天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阿容垂下眼睛,揪了一粒葡萄,送到口中,又吃起来。 第37章 "阿容过来,奶奶给你把辫子解下来。"李氏说道。阿容现在是一副大小姐打扮,不仅仅是梳了辫子,头上还插着沐神医的几样首饰。 沐神医的首饰,品相能是差的?弄坏了是一回事,晚上睡觉也不方便。李氏搬了小木凳过去,在他身后坐下,给他解起头上的首饰。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又对屠老汉道:"你把梳子拿过来。" "你这回可是又能摆弄人了。"屠老汉笑呵呵说道。 李氏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摆弄你,你有几根头发?" 李氏喜欢闺女,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始终心里头遗憾。后来有了小孙女儿,心里才高兴起来,天天变着花样打扮她。后来小孙女儿长大了,模样变得丑了,再不肯叫她梳头发,每天自己绑个又土又笨的头发,叫李氏好不可惜。 如今可好,来了一个比天仙还俊的少年,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李氏心里乐开了花,一下一下,给阿容梳着头发,仔仔细细给他绑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 大晚上,梳条麻花辫,睡着不会硌脑袋。李氏一边绑着辫子,一边忍不住说道:"你说阿容,他这头发是怎么长的?又烟,又细,又软,滑不留手。" 阿容不搭茬,低头吃着葡萄,心里美得快要飘起来了。 不多久,屠飞鸢跑步回来,开始做瑜伽。一个个姿势,稀奇古怪的,李氏不禁道:"咱们家阿鸢,可真能够折腾的。" "阿鸢从前不折腾,你说人闷,现在折腾了,你又嫌人家折腾。"屠老汉斜她一眼。 "我啥时候嫌折腾了?你别冤枉人。"李氏捶了他一下,站起身来,"我给阿鸢烧水去,一会儿叫阿鸢折腾完了洗个澡。我可不像你,吃饱就往门口一坐,啥也不干,专等着蚊子咬。" 说到这里,才觉得奇怪,顿住脚步看向阿容:"真是怪了,我这一会儿都打死一麻袋蚊子了,阿容怎么都不吭声?他不招蚊子的?" 屠飞鸢动作一僵,随后说道:"阿容长得太俊了,连蚊子都舍不得咬他。" 李氏被逗笑了,不再想这茬,到灶边烧水去了。 屠飞鸢一边做着瑜伽,一边扭头看向阿容。阿容的葡萄已经吃完了,把玩着光秃秃的枝梗,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容,你认得字吗?"屠飞鸢忽然问道。 阿容停下把玩葡萄枝梗的动作,抬头看过来,摇了摇头。 "谁给你梳得头发?"屠飞鸢这才看见,阿容的发型变了。 "是奶奶。"阿容答道。 "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就不无聊了。"屠飞鸢说道。 第二日一早起来,屠飞鸢做了饭,吃过之后便出了院子,准备进城。 才走到半道,又看见何青云。 屠飞鸢对他已经有些生理性厌恶,若非看在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非二十六七的大男人的份上,早就将他一顿揍了。此时见了他,绕过一边就往前走。 何青云已经打听过了,屠飞鸢如今在城里的书局给人做账房伙计,每天早上都要进城的,在此已经守了一会儿了,连忙拦道:"屠姑娘……" "你要点脸行吗?"屠飞鸢皱起眉头,厌恶地道:"一,我不会借给你书:二,我不喜欢你。你马上就要科考了,日日纠缠我做什么?" 何青云的脸色立刻变了,嘴唇抿得紧紧的,浑身有些发抖。想他何青云,这些年在村里,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村长见了他,都要点一下头。而屠飞鸢,却对他说这样的话! "以后别再缠着我,不然打你!"屠飞鸢威胁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拳头,扭头走了。 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了,谁知走了不远,何青云竟追过来了!屠飞鸢恼了,才举起拳头,蓦地何青云开口了:"屠姑娘,我心里慌,读不下书。是你害得我如此,你不能不管。" "你说什么?"屠飞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青云清了清嗓子,说道:"屠姑娘,你坏了我的亲事,又断了我借书的源头,害得我不能静下心读书,你难道不应该为我负责吗?" "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吧?"屠飞鸢不禁说道,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许了你亲事又跟别人勾勾搭搭的是李露儿,活生生给你戴绿帽子的是王有禄,揭穿他们奸情的是杨有田家的,关我什么事?我只不过爱惜父亲的书籍,不再外借,招你惹你了?" "屠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青云缓下语气,往前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屠姑娘,你是屠先生的女儿,我从前不知道,原来你是咱们大牛村最聪明的。我,我想请你,安一安我的心。" 这才是何青云的目的。他要跟屠飞鸢套近乎。 她聪明,能一步步收拾了李露儿,还叫村长一家对她无可奈何。 第38章 她会赚钱,可以帮母亲分担家务。 她有嫁妆,一箱子书籍,都是屠大海做过笔记的,千金难求。 丑不丑,又有什么干系?娶了她,他必会青云直上。正妻再丑都无所谓,只要贤惠就够了,以色侍人是侍妾们的事。 屠飞鸢虽然就站在他身前,却对他的想法一点儿也不知道:"叫我安你的心?你跟我有一文钱的干系?要我安你的心也行,我说一句话,你给我一两银子,否则免谈!" "屠姑娘,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何青云的眉头皱了皱,"屠先生是那样高洁之人,为何身为他的女儿,你却如此市侩?" 屠飞鸢直是冷笑起来:"我市侩?你拦着一个市侩的人,非要跟她说话,你没病吧?"说罢,一把拨开何青云,往前走去。 "屠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青云追了过来,"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聪明的姑娘,不该张口闭口谈那些俗物。" "俗你娘个脚!"屠飞鸢转身一拳揍了过去。 先前不打他,是看他年纪小。谁知他虽然年纪小,骨子里却一点儿不单纯,一颗心脏得要命。张口闭口,都想控制她,叫她唯命是从。 是了,这时代的男人,十六岁就是成年人了。失去最后的怜悯心,屠飞鸢冷声说道:"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许再去我家!否则断了你的子孙根!滚!" 何青云被打得踉跄在地,早上才换的干净袍子,沾满了泥土,手心被擦破了皮,又辣又痛。看着前方远去的烟胖身影,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总有一天,我要你们都求我!"何青云站起身来,脸上隐隐有些狰狞。 屠老汉和李氏起了,见屠飞鸢已经走了,便往阿容屋里走去。 "奶奶给你上药。"听闻小孙女儿走时没有给阿容上药,李氏连忙找出伤药和纱布。 白生生的腿上,一块烟凝的血痂,明溜溜、硬邦邦,看得人心里发怵。不止李氏,屠老汉也心疼得紧,弯腰抱他来到院子里,问道:"阿容吃果子不?爷爷给你洗?" "吃。"阿容说道。 屠老汉呵呵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拿果子去洗了。 李氏拿了梳子坐在阿容身后,解开昨晚给他绑的麻花辫,开始给他一下下梳头发。阿容的脸型好,人长得又美,就没有他驾驭不住的发型。李氏将自己最喜欢的发型梳在他的头上,又将昨日收起来的首饰给他别了回去,走到前头一打量,不禁点头道:"俊!" 阿容便弯起眼睛,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 李氏又进屋拿了胭脂和眉笔等,按照小孙女儿教她的那样,给阿容化起妆容。 阿容本身生得美,兼之身形纤细,很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给他描了弯弯的眉毛,涂了红彤彤的胭脂,营造出几分粉面桃腮的娇俏模样,任谁见了也要道一声大美人儿。 "好孩子,你再忍些日子,等你的伤好了,就能到处去玩了。"李氏看着接过屠老汉递过去的水果,凑在嘴边美滋滋地啃起来的阿容,怜惜地道。 阿容点头:"嗯。" "这谁啊?"忽然,一个女孩子蛮横的声音响起,"这就是那个孟大小姐?"才说着,一个珠圆玉润的身形走进来,正是屠宝珠。 "珠儿怎么来啦?"看到屠宝珠的身形,二老俱是有些惊讶。这些年来,老三家等闲不上门,两个孩子也不大来。自从屠小玉出嫁过后,更是不怎么见到了。 "我爹叫我来看看。"屠宝珠随口说道,脚下往阿容走过来,"你就是孟家小姐?" 阿容捏紧了手里的果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敌意。偏偏他此时一副少女打扮,又被化上妆容,漂亮得像桃花仙子一般。哪怕露出敌意,也就好比桃花仙子挂了薄霜,仍旧是美得惊人。 屠宝珠一点儿也没感到被冒犯,忍不住走近了,看着阿容的眼睛。左瞧,又瞧,但觉那双漆烟的眼睛,又清又亮,比她收藏的一块烟石头还好看。不知怎的,心口便砰砰跳起来。 "哎,你怎么不说话?"屠宝珠不知不觉说出了平生最温柔的声音。 一旁的屠老汉和李氏唯恐屠宝珠看出什么,便道:"孟家小姐不爱说话。对了,珠儿,你爹叫你来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被打断了屠宝珠不高兴地抬起头,"就看看你们死了没有,死了就给你们买棺材。" 一句话说得屠老汉和李氏都变了脸色。 "你回去告诉他,我们没死呢,死了也不必他管,叫他抱着他的好媳妇儿、好闺女过日子去吧,我们死活都不用他管!"李氏气得说道。 屠宝珠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我回去就转告。"又弯下腰来,看着一声不吭的,只是垂着眼睛啃果子的阿容,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你跟我回我家吧?这里有什么好,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了。回我家,我把我的屋子给你睡。" 第39章 阿容眼也不抬,低头啃果子。 "有什么好吃的?"屠宝珠见阿容不理她,一时有些生气了,伸手去打他手里的果子,"这苹果都没红,酸死了,你别吃了,跟我回家,我拿又红又大的给你吃。" 屠老汉和李氏一听,心里不禁一惊。阿容是个吃货,旁人说什么他可能都不理会,唯独说起吃,二老真怕他就此跟着屠宝珠走了。才想着,果然阿容抬起头来。 "你有又大又红的果子?"阿容问道。 他的声音又娇又媚,好听得醉人,屠宝珠一下子被俘获了,只觉得眼前都开出了花,大朵大朵的姹紫嫣红的花儿,将眼前的人儿包围起来:"有!你跟我走,我都给你吃!" 阿容的眼神微亮:"你能拿过来给我吃么?" "呼!"屠老汉和李氏顿时松了口气,幸好阿容不是给点吃的就跟人跑的孩子。 "你跟我家去,我家不仅有又大又红的苹果,还有黄澄澄的杏儿,紫灵灵的李子,随便你挑。"屠宝珠心里喜欢这个漂亮的孟大小姐,天天要把她哄家里去,忍不住把家里有的一股脑儿说出来,又迫不及待去牵他的手。 阿容把手往后一背:"我不能走路。" "啊?"屠宝珠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昨天倒是听了一句嘴,孟大小姐的身体不好,一来就被抱进屋里歇着了。这样漂亮的人儿,竟然有病,真可怜,屠宝珠不由说道:"那你等着,我回家给你拿。" 说完,转身一溜儿跑了。 "阿容哪,你……"屠老汉和李氏的目光有些复杂。 屠宝珠从小就是个蛮横的孩子,谁的话也不听,谁的话也不服,从没见过她跟别人这样温柔慷慨过。她这样慷慨,又有好吃的,阿容该不会被哄走吧?若是如此,阿鸢怎么办?想了想,李氏走过去道:"阿鸢对你才是最好的,你可不要跟人跑,伤了阿鸢的心。" 阿容眨着眼睛,娇声说道:"爷爷奶奶,我跟你们在一起。" "乖!"李氏得了他的保证,喜得不得了,"好孩子,奶奶明天给你梳个更好看的头发。" 阿容眨着眼睛,低头继续啃果子。 "屠飞鸢在吗?"就在这时,一个尖俏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屠老汉和李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院子外头,穿着一身十分破旧的衣裳,倒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蛋儿也洗得干净。 "狗蛋?"站在院子外头的小姑娘,正是阿月,她喊完屠飞鸢的名字,目光一转,见到阿容,惊喜地道:"狗蛋,你回来啦?" 屠老汉和李氏都有些惊讶,说道:"姑娘,你是谁,怎么知道……" "我叫阿月,是小杨村的。"阿月脆生生地说道,又看向阿容,笑得乐不可支:"狗蛋,你怎么打扮成姑娘家了?" 李氏四下望了一眼,赶忙说道:"姑娘,他不叫狗蛋,他是孟家小姐。" "他?孟家小姐?"阿月咯咯笑了起来,"他怎么是孟家小姐,他不是狗蛋么?就他长这样,一万个人里头也没有一个,我不会认错的。" 屠老汉便知道,瞒是瞒不过去了,低声说道:"姑娘,你快别喊狗蛋了,他改了名字,叫阿容。你认得他,也认得阿鸢,想必是他们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劳烦你替他保密,他如今是孟家小姐,切不可喊错。" "啊?"阿月怔了怔,忽然说道:"他可是惹了什么麻烦?"想起昨天屠飞鸢焦急敲门,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了,我不乱喊了。" "好孩子。"李氏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指了指地上的凳子,"你坐,我洗果子给你吃。" "不必了。"阿月说道,"我就看看他,既然他没事,那我就走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她是一大早悄悄跑出来的,回去晚了,少不得嫂子还要骂她。说完,便低头笑着对阿容道:"‘孟家小姐’,那我走啦。" 阿容眨了眨眼:"嗯。" "看你呆样。"阿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伸手戳上他的额头,"你可别一直呆呆的,不然那死肥妞又欺负你。" 一句话说得李氏皱起眉头:"姑娘,你怎么喊我家阿鸢‘死肥妞’?你们不是朋友么?" 阿月才想起来,屠飞鸢的爷爷奶奶还在旁边,但是她也不怯,直起腰说道:"我喊错她了么?她是不是肥?那么肥,还叫阿容背着她上山,那么高的山,她也忍心,心肠太坏!" "阿容背着她上山?"李氏不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屠飞鸢带着阿容出门,回来并没有一五一十对他们说,什么都是简单报备了。听阿月这样一说,李氏便起了疑,扭头问阿容:"阿容啊,阿鸢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没有。"阿容眨着眼睛说道,"阿鸢还抱着我。" 第40章 李氏一听,笑了起来,对阿月道:"你听见没?我家阿鸢可不是欺负人的人。" "你咋这么呆?你就不会老实说话?"阿月见状,不由气道:"死肥妞是不是叫你背着她?她那么沉,你这么瘦,她是不是欺负你?" "姑娘,我家阿鸢怎么对阿容,是我们自家的事,还请你不要管了。"一句一个死肥妞,饶是屠老汉也听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阿鸢对阿容怎么样,阿容心里有数。如果你不是阿鸢的朋友,就请回吧。" 阿月顿时气得跳脚:"就是有你们这样的爷爷奶奶,才有死肥妞那样坏心肠的孙女儿!你们——啊!阿容,你干什么推我?"蓦地,肚子被推了一下,阿月惊道。 "不许欺负爷爷奶奶!"阿容冷着脸说道。 说屠飞鸢的坏话就罢了,说爷爷奶奶的坏话,他不能忍。 阿月瞪大眼睛:"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人家欺负你,我帮你出头,你还推我?"一时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满脸都是伤心和不可置信。 "你是谁呀?干什么欺负孟家小姐?"这时,回家拿果子的屠宝珠回来了,只见阿容的身前站了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立刻大步跑进来,叉开双手护在阿容的面前。 阿月皱眉看着她道:"你谁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屠宝珠瞪起两只眼睛。 阿月冷笑:"瞪那么大的眼睛都看错,你是瞎了吧?" "你说什么?"屠宝珠从小蛮横,何曾忍得住这种话,抬手向前一推,"你才瞎!你全家都瞎!你祖祖辈辈都瞎!" 阿月也恼了,她受了阿容的气,一肚子火没处发,尖叫一声,举起十根尖瘦的爪子,朝屠宝珠挠了过去。屠宝珠也是从小打架打到大了,何曾怕她,吼了一声跟她掐起来。 屠老汉和李氏万万没料到,这才一碰面的工夫,就打了起来。赶忙上前,李氏抱住屠宝珠,屠老汉则抓过阿月的手臂,往院子外头领:"姑娘,今日的事对不住,是我家孙女儿莽撞了。你先回吧,改日我家阿鸢在家时,再请你来玩。" "我会回来的!"阿月被领到院子外头,往阿容的方向看了一眼,仰头对屠老汉说道:"我会回来看你们有没有欺负阿容!如果你们欺负他,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气鼓鼓地扬头走了。 屠老汉很是无奈,在后面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都没有欺负他。"阿容这小子,天生招人疼,他们怎么会欺负他?没见李氏格外疼他,阿鸢都快靠后站了么?然而阿月气鼓鼓地走得飞快,他又喊不住,摇了摇头,折身走回院子里。 "你放开我!我要撕了那个臭丫头!"院子里,屠宝珠在李氏的怀里挣扎着,"敢欺负孟小姐,我弄死她!" "珠儿,她没有欺负孟小姐,你怎么就不信呢?"李氏年纪大了,抱住她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地道:"不信你问孟小姐?" 屠宝珠哼了一声,扯了扯衣裳,走到阿容面前,眼神不觉又变得温柔起来:"你跟我说,刚才那个臭丫头有没有欺负你?如果她欺负你,我这就把她抓回来打得满脸开花!" "她没有欺负我。"阿容抬起头说道。 声音又娇又媚,入耳即化,屠宝珠只觉得,屠小玉从城里带回来的真味记的糕点,也没有阿容的声音甜,不禁眼神更加柔软了:"你可真是心善。她那样欺负你,你也不生气。" 旁边,屠老汉和李氏相视一眼,俱都有些忧愁。 阿容明明什么也没干,倒惹的两个俏生生的姑娘为他掐了起来。来日他若有心想干点什么,还不得闹得风风雨雨的? "好吃。"阿容低头拿起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凑到嘴边一咬,咔嚓一声,清甜多汁的苹果就入了口,不禁一脸满足,一双眼睛弯了起来。 屠宝珠不由看呆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看着阿容啃果子,舍不得移开目光。 中午,屠飞鸢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屠飞鸢看着院子里学青蛙跳的屠宝珠,微微挑眉。 屠宝珠站起身来,说道:"怎么?就许你天天住这里,我就不能来了?" "你爱来不来。"屠飞鸢的眼神瞥了一眼阿容怀里,但见几只个头饱满、圆润漂亮的果子,便知是屠宝珠拿来的了。昨天她买的果子,可没有这样好的。收回视线,看向李氏,"奶奶,做饭没有?" 李氏说道:"正要做呢。" "随便做点先,我吃完还有事,要出门。"屠飞鸢说道。 李氏愣了一下:"又做什么去?" 屠飞鸢瞥了一眼屠宝珠,说道:"进城有点事。不是大事,慢慢做也行。" "嘁,装得人模人样的。"屠宝珠不屑地说道。 第41章 屠飞鸢扭过头道:"你怎么还不回家?我们家可没你的碗。" "我还不稀罕在这吃呢!你们家能有什么好东西?"屠宝珠不屑地道,那天能吃到羊腿,是他们撞了大运,捡了别人家的羊,还能天天吃肉不成? "孟小姐,你跟我回家吧,我们家有白面馒头。"屠宝珠走到阿容身前说道。 阿容眨着眼睛:"我不去。" "你怎么不去呢?白面馒头多好吃呀,又细又甜。"屠宝珠跺脚说道。 屠飞鸢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搭眼瞧着。 只听阿容说道:"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屠宝珠跺脚说道。 阿容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一声也不吭。 "我拿给你吃就知道了!"屠宝珠是个急脾气,扭头一转身跑了,回家拿馒头去了。 屠飞鸢看着屠宝珠跑远,低头打量阿容:"臭小子,心眼见长?" 阿容眨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只李子,递过去:"好吃,我给你留的。" 屠飞鸢怔了一下,伸手接过。咬了一口,果然好吃。边吃边问道:"上午都干什么了?" "吃果子,看鬼脸。"阿容又从怀里拿出一只杏儿,送到嘴边啃了起来。 屠飞鸢便道:"等我下午回来教你认字。"本来担心他无聊,既然屠宝珠来哄他玩,却是省心了。至于阿容被哄走,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臭小子贼的很,屠宝珠那个没脑子的姑娘,能把他哄走才是见了鬼了。 "阿鸢,上午有个姑娘来找你,还知道阿容叫狗蛋。"屠老汉把阿月来的事跟屠飞鸢说了,"还跟珠儿打起来了。" 屠飞鸢不禁挑了挑眉头,看向阿容的神情有些笑意。等他长大了,喊他去卖酒,只怕谈一单成一单。见屠老汉还等着她回答,便道:"不要紧。" "阿鸢,你下午做什么去?"屠老汉又问道。 屠飞鸢掬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只觉得透心的清爽,便也往脖子上也泼了一些,口里说道:"沈家大小姐请我给她梳头发。" "沈家?哪个沈家?"屠老汉愣了一下。 屠飞鸢勾了勾唇角:"就是那个沈家。" "阿鸢,你要做啥?"屠老汉心头一跳,隐隐有些心惊。 屠飞鸢垂眼道:"赚钱呀。奶奶从前常常给我梳头发,许多头发都很好看,我学会了就给沈家大小姐梳。梳一次,她给我一两银子呢。" "呀,这么多?"坐在灶边准备烧饭的李氏,闻言惊讶地道:"梳个头发就给一两银子?" "可不是呢?奶奶,你有空,就拿着阿容做研究。若是捣鼓出好看又没见过的发式,回来就教给我,我卖钱去。"屠飞鸢脆声说道。 李氏其实是个颇有创新天分的人,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天生对生活热爱,并很知足,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也要每天给小孙女儿梳漂漂亮亮的头发。 "哎哟!好,好!"李氏一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下午我就用阿容的头发捣鼓。"又高声问阿容,"阿容,你乐意让奶奶捣鼓你的头发不?等奶奶捣鼓出来好看的发式,卖了钱,就给你买又大又好的果子吃。" 阿容点头,娇娇的声音道:"愿意。"发齿轻柔地梳过头皮,那种麻酥酥的感觉,阿容爱得不得了。李氏就是不给他买果子吃,他也愿意。 "好孩子。"李氏高兴地笑起来。 屠飞鸢不禁也笑了。她劝李氏如此,倒也不是指着李氏赚钱。老人家年纪大了,再干田里的重活,身体吃不消。若指着小孙女儿吃饭,又未免心里过意不去。给他们一个赚钱的路子,既能赚钱,又能快快活活的,何乐不为? "阿容能哄了老三家的果子吃,你奶奶能卖发式赚钱,就我没啥用喽。"屠老汉佯装叹了口气。 李氏立刻转脸过来:"那也不碍,以后烧火做饭的活计就归你了,你做咱家的煮饭老汉。" "你这是怪我不做饭?"屠老汉道,"我不干,哪家的爷们天天做饭的?" 屠老汉还颇大男子主义的,屠飞鸢低头吃吃笑起来。 直到吃饭,屠宝珠也没拿着白面馒头回来。不用想,便知道是被刘氏给拦了。没人对此在意,就连阿容也没往院子外头看一眼,吃着李氏贴的饼子,好不香甜。 吃过饭后,屠飞鸢便跟爷爷奶奶道了一声,又嘱咐了阿容,便出门了。 来到王村长家门口,只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口,屠飞鸢瞥了一眼,抬脚跨进门。 "你可真够慢的。"客房里走出来一人,俏生生的丫鬟模样,正是沈思思身边的丫鬟小桃,"我等了你一个上午。"见了屠飞鸢,小桃指着一个方向,问道:"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第42章 屠飞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模糊看见一个身影,不是李露儿是谁?笑了笑:"这可是我们村里独一份,颇有些讲头。等上了车,我与你好好讲。" "等等!"就在屠飞鸢与小桃将要上车时,王村长拦住屠飞鸢,"你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屠飞鸢挑了挑眉,随在王村长身后进了屋。才一进屋,"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不仅王村长走了进来,邹氏也跟了进来。看着屠飞鸢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吃了。 "村长叫我何事?"屠飞鸢假装没看见他们满脸的凶色。 王村长沉声说道:"你如何与沈家大小姐牵扯上的?" 他的女儿王青青,是沈家老爷的姨娘,因着生了一个儿子,是沈家的大功臣。虽然明知道王青青的地位不会有丝毫改变,但是谨慎如他,还是对屠飞鸢起了提防。 "机遇巧合。"屠飞鸢道。 这时,邹氏走了过来,口里哼了一声,举起巴掌就扇过来:"臭丫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竟敢起这样的心思,今日打死你都不为过!"满眼狠毒,一巴掌用了十分的力气,恨不得把屠飞鸢的脸都打开花。 屠飞鸢的眼神沉了沉:"我心里想的什么?婶子怎么知道?又为何要打我?"抬起手臂,精准地抓住邹氏的手。 邹氏被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片子制住了手,恼得厉害:"你心里那点烂肠子,谁不知道?那样肮脏的念头,我都没脸说出口!" "婶子莫不是想教训我,却找不到借口,平白污我吧?"屠飞鸢冷声说道,抓着邹氏的手,狠狠一甩。 邹氏的为人,狠毒又小心眼,把王有禄偏疼得跟什么似的。那天阿容打断王有禄的手,邹氏就记恨上了,此时借机教训屠飞鸢,也不是说不通。 却是给屠飞鸢猜对了。 王村长去镇上请的大夫说,王有禄的手臂关节碎得厉害,无法痊愈如初。以后这条胳膊就废了,一点儿重活都不能干的。邹氏心里恨毒了她,找着机会就要教训她。 "你还敢顶嘴?老娘说话,哪有你顶嘴的份?"一间小屋子里,关上了门,邹氏根本连装也懒得装,站稳之后,抡起胳膊又朝屠飞鸢扇过去:"你家那个小扫把星,害了我儿。如今那小扫把星跑了,老娘就拿你来出气!" 屠飞鸢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煞气:"婶子打花了我的脸,我怎么随小桃姑娘见沈小姐?" "你还想见沈小姐?"邹氏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脸上一狠,又朝屠飞鸢的脸上打过来:"见不到最好!老娘就是不让你见!" 屠飞鸢脑袋微微一偏,而后视线微转,看向王村长:"村长把我叫到这个屋里,就是为了叫婶子打我一顿,叫我见不了沈小姐?" "啊呀!"屠飞鸢侧头一闪,叫邹氏一下子打偏了,落在一旁的柜子上,痛得龇牙咧嘴。 王村长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肉抖了抖。蓦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也是谈笑之间,就叫欺负他的人全都倒了霉。 眼神闪了闪,王村长忽然露出和蔼的笑容:"屠姑娘吓到了?你婶子与你开玩笑的。我们只是想告诉你,那沈家的人,从上到下皆不好相与,如你婶子这般,才是最微末的害人本事。既然屠姑娘不怕,我们也放心叫你上了沈家的马车,随小桃姑娘去了。" 邹氏揉着麻刺刺的手,还想再给屠飞鸢偷袭一下,听了王村长的话,不由愣住了。 "如此说来,倒要谢谢村长了。"屠飞鸢勾了勾嘴唇。 "太客气了。豆,豆,网。"王村长笑着摆了摆手,好不和蔼:"咱们都是邻居,我既然是村长,就该照应你们。再者,往日你父亲与我也是好友,他如今不在了,我替他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屠飞鸢眉头微挑,对他的不要脸程度有些佩服。点了点头,说道:"到了沈家,我自会记得王村长和婶子的这一番教导。村长可还有他事?若无他事,我便随小桃姑娘走了。" 王村长的脸上稍显一分僵硬:"没有旁的事了,屠姑娘自去忙吧。"往旁边一站,露出身后的房门。 屠飞鸢打开门走出去,与小桃上了马车,哒哒远去了。 "你怎么放她走了?"邹氏揉着手掌,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村长道"我还没教训她呢!" 王村长的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我能不放她走吗?" 本来他计划着,让邹氏教训屠飞鸢一顿。既出了邹氏的气,给王有禄报仇,又能趁机吓唬屠飞鸢,叫她老实点儿,别在沈家出幺蛾子。谁知,屠飞鸢半点儿不惧,竟然还设计邹氏一巴掌打到柜子上,又故意引他看。 王村长敢说,如果今日打了屠飞鸢,只怕来日不久,就要惹来棘手的麻烦。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譬如屠大海,年纪轻轻就叫人不敢轻视。若是动了他们,这辈子就被记恨,不咬回来不罢休。只要他们不死,总会想方设法把仇报回来。 王村长虽然狠,也草菅人命过,譬如王有禄的上一个老婆,就是被活生生打死的,也被他用钱压了下去。可是屠飞鸢不一样,她有爷爷奶奶,有叔叔婶婶,虽然老的老,冷情的冷情,到底是一个村的,总不好弄死。尤其,屠大海还不一定死了呢? 第43章 "此事先放一放。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动她。"王村长道。 沈家的马车哒哒驶离了大牛村,往镇上行去了。 "他叫你进去做什么去了?"小桃问道。 屠飞鸢讥笑一声道:"给我讲了个道理。"便将邹氏对她做的事,对小桃讲了出来,末了问道:"难道沈家真就这么吓人?" "你信啊?"小桃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沈家可是老实规矩的,否则那位生出来大少爷之后,怎么能活得稳稳当当?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到这里,嘴一撇,"我们沈家上下,除了那位,全都是规规矩矩的。" 屠飞鸢便是一笑:"那我可就放心了。" 小桃撇了撇嘴,又问道:"那个阴沉沉的女人是谁?总是瞪我,好没规矩。" "这可是个奇人。"屠飞鸢大笑起来,将李露儿的事对小桃道了出来。 听到李露儿两边踩着不放手,既想要何青云的温存,又贪婪王有禄的富贵,小桃直是咋舌:"她没有羞耻心么?被人逮住做那事,竟没有跳河?这样的女子,我瞧着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来一个!" "我们村的女子都不俗的。"屠飞鸢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桃不由点头:"你是个胆子泼天大的,李露儿是个脸皮比天厚的,至于我们沈家的那位则是心比天高的。"说到后面,免不了带了嘲讽,"就她那样的做派,搁别人家里,早一碗毒药灌下去。偏我们夫人素净,懒得理她,倒叫她搅翻天了。" "她娘家有人、有田,她自己有手段、有儿子,能安生才怪。"屠飞鸢说道。 不多久,身下的马车停下来,车夫敲了敲车厢门:"到了。" "咱们走罢。"小桃率先跳下车,走在前头。 屠飞鸢跟在后头走着,偶尔侧目,瞧一瞧四下的摆设、布置,又见假山、水池、草丛花圃都漂亮精致,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叫爷爷奶奶住这样的地方,他们会习惯吗?下一刻,便甩开了去。这样的地方是不错,然而大牛村北头的篱笆小院,也不见得就不好。 "沈小姐。"不多时,屠飞鸢被引着来到沈思思的面前。 沈思思坐在梳妆台前,没精打采地道:"你来啦?过来,给我梳个好看的头发。"坐在梳妆台面前,沉着一张脸,冷飕飕地瞧着镜子里面,像是在跟谁赌气的样子。 "小姐,是谁惹您不开心了?"小桃走过去,将梳头用的一应用具拿出来,一一摆放在屠飞鸢的面前,轻声细语说道。 沈思思捶了下梳妆台,从牙缝里挤出来道:"还不是那个东西?仗着年纪小,又来祸害我东西。我才说了他一句,竟告状到父亲面前,又哭又叫,厌烦死了。" 屠飞鸢一听,便知道是谁了。垂了眼,梳头发,也不吭声。 "真是没规矩的家里出来的人,好好的,弄得一家子的风气都坏了!"小桃气不过地道。 沈思思听了,斜眼看她:"瞧你话里有话?有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 "没什么。"小桃别开眼道。沈思思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给夫人知道,她给沈思思说了那样肮脏的东西,最轻也要打断她的腿。 沈思思便将目光投向屠飞鸢:"怎么回事儿?" "小桃姑娘今儿去了王村长家等我,见了些不规矩的事儿。"屠飞鸢说道。她知道小桃为何不给沈思思讲,便讲起别的:"临来之前,王村长和他婆娘把我叫到屋里,吓唬我……" 沈思思听罢,冷笑起来:"好大的威风!"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在沈夫人身边长大,虽然没见过什么龌龊事,但是这种拿捏打压的事却是从小看到大,自然没有不懂的,"拿我们沈家做由头,谁给他们的胆子?" "小姐何必跟那样不规矩的人动气?不值得。"小桃连忙劝道。 屠飞鸢眼神一动,又说道:"我们那有句粗话叫做,是包子就别怪狗咬。" "嗯?"沈思思念了两遍,觉得有些意思:"你说说看?" 屠飞鸢随口说道:"很简单啊,谁好欺负,就一直被欺负呗,反正欺负软柿子又不用费力气的。" 沈夫人、沈思思都属于心高气傲的,不屑于跟王青青这样泼辣又刁钻的农家妇人打交道。然而王青青却不是只有泼辣和刁钻,她还有手段,否则也不会勾得沈老爷大半时候都在她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王青青就在沈府站稳了脚。 贪婪总是喂不饱的,王青青有了儿子、有了地位、有了锦衣玉食,便想要的更多了。向来斯斯文文,不与她动手的沈夫人、沈小姐,便成了她要踩的对象。踩中了,就得意。踩不中,也没什么怕的,反正有儿子会哭会闹会撒娇,又怕什么? 沈思思听罢,咬牙抓过一根绑头发的带子,绕在手指头上,泄愤地拉扯起来。 第44章 屠飞鸢一边利落地给沈思思梳头发,一边说道:"要是沈小姐不介意我说话大胆,我倒是有更多说的。" "你只管说。"沈思思道。 "依我看来,她倒是蠢。我也不因为是一个村的,就为她说好话。沈小姐且瞧,她明明是姨娘了,还生了儿子,往后沈家的东西,说白了还不都是她儿子的?既是她儿子的,就是她的。沈小姐早晚要嫁出去的,又能占几个嫁妆?她连这些日子都等不了,还要欺负沈小姐,嘁,简直蠢到家了!" 一句话说得沈思思变了脸色。 沈家的财产,如此巨富,全都是那个小贱种的?沈思思不由得揪紧了手中的发带。 屠飞鸢说完这一句,便再没有说。沈思思不是傻子,自能明白这句话的利害。倘说得多了,免不了有挑唆之嫌。故此,给沈思思梳完头发,又得了一两银子,便告辞了。 "爹不是傻的。他不会由那个女人闹下去。总有一天,会收拾了她,再将那小子抱到我娘的名下,给我娘教导。"沈思思望着镜子里,轻声说道。 沈夫人常常对她说,着急什么?那个女人作死,迟早会被沈老爷收拾了。就算沈老爷被猪油糊了心,不收拾她,但是这样纵着,又能把那个小的教出什么好来?日后沈家的家业落在一个败家子的手里,又能撑过几个年头? 不过,沈思思如今不那么想了。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往后面一倚,一边继续欣赏着新发式,一边说道:"小桃,你今日去王家,他们可采果子招待你了?" "这个倒是有。"小桃弯腰收拾梳妆台上的一应东西,口里答道。 "好吃么?"沈思思又问。 小桃这回答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倒是好吃,没有怠慢我。"她虽然不喜欢王青青,也不喜欢王家,但是回话还是要正正经经回的,一五一十都要如实回答。 沈思思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有些得意:"你说,园里的果子既然熟了,他为何不送一部分来,给咱们尝尝鲜?他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送果子来?" 小桃怔了怔。 "跟我去夫人的院里。叫夫人看一看,我新梳的发式可好看?"沈思思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起身照了照镜子,满意地抬脚往外去了。 屠飞鸢坐着沈家的马车进的城,又被沈家的马车送回村。被几个无事嗑瓜子的农妇看见,吐出口里的瓜子壳,道:"哎哟!烟妞子如今可是出息了!一趟趟进城,一天得进两回吧?" "烟妞子在书局做账房伙计?你从小也没人教过,会不会呀?莫不是去给人做苦力,搬箱子去了?"一名妇人说道。 话音落下,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烟妞子长得壮,想来是有把子力气的。" 屠飞鸢垂了眼,一路快步往北边去了。身后还有什么哄笑声,她也没听。 回到家,隔着远远的,就见阿容坐在院子里,李氏在给他梳头发。阿容眯着眼睛,几乎半躺在李氏的怀里,一副女孩子打扮,粉面桃腮,细眉弯弯,慵懒又灵动,竟跟仙女儿似的。 这副模样,也难怪屠宝珠和阿月会为他打起来了。屠飞鸢心里想着,脸上不知不觉挂了笑意,走过去道:"奶奶,我回来了。" "阿鸢回来了?累不累?渴不渴?你去打水喝吧,我烧了水,在屋里凉着了。"李氏抬了下眼,对屠飞鸢说道。 屠飞鸢忍不住笑起来:"哎!" 走到屋里,便见桌上搁着几只碗,里面凉着烧好的水,便走过去端起一碗喝了。水不好喝,还带着一股没刷干净锅的油腥气。这年头没有洗洁精,刷锅都刷不那么干净,家里又只有一口大锅,做饭、烧水都用它,免不了便如此。 不过,屠飞鸢丝毫不嫌,一口饮尽,便往阿容的屋里去了。拖出床下的一口箱子,准备取一本书出来。她如今认得不少字了,简单的文章都能看的,今天上午在书局里已经试过了,还把吕先生惊了一把,连道她这样聪明的倒是百里难挑一。 打开箱子,拿了本书出来,但见从前不认得的字,如今都能看懂了,封皮上写着:治水策。 这年代的科举考试,都有什么科目,屠飞鸢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这是屠大海考上榜眼之前,所读过的书。他那时年纪轻轻,倒愿意读这样的书?坐到床上,翻开封皮,阅览里面的内容。 才翻开第一页,便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第二页、第三页,皆是如此。屠飞鸢翻开到最后,一直是笔记满满,甚至最后一页的封皮上都写满了字迹。 看着上面的字迹,屠飞鸢大吃一惊。惊的却不只是屠大海的认真刻苦,而是这上面治水抗洪的方法,有许多竟然是近现代才有的理念和科技! 难道…… 屠飞鸢连忙从第一页开始看起,飞快扫过一页页内容,一直到最后一页。再摸额头,已是一把汗湿。看着书本,不禁呆愣起来。 第45章 把书放床上,又去看箱子里的其他书。箱子里的书很杂,有纯粹教人写文章的科班常规书籍,也有桥梁建筑类,还有机械制造类,也有诗词歌赋。屠飞鸢认认真真打开,仔仔细细,发现每本书或多或少都有笔记,但是都比方才的治水策的笔记少一些。 翻到一半的时候,屠飞鸢心中一动,捡过一本诗词歌赋,翻了开来。好巧不巧翻到的一夜,竟只有一句,写的却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眼前一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句词,是太祖皇帝做的呀!丫的,这便宜爹,是穿越过来的!屠飞鸢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有见得老乡的喜悦吃惊,也有白白矮了一辈的懊恼,还有对他生死不知的担忧。随即,她想起自己的名字来——屠飞鸢! 这个被她好一顿诟病的名字,放在现代,谐音就是土肥圆。她才穿越来时,还曾想,怎么这孬命,摊上这么个讨厌的名字?没成想,原因竟在这里!这个便宜爹,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 想到一开始见到他一丝不苟的工整笔记,还担心他老实巴交,在官场吃亏,屠飞鸢忍不住捶了捶地。什么老实巴交的人,会给女儿起这样坑爹的名字?又想起轻尘书局的牌匾,那样潇洒恣意的笔记……眼睛垂下,无声叹了口气。 "阿鸢快瞧,这个好不好看?"恰好外面想起李氏的声音。 屠飞鸢应了一声,把箱子推回床底下,心里闪过何青云来借书时的清傲脸庞,忍不住冷笑。屠大海乃是穿越之人,他做的笔记,该有多么珍贵?何青云心里一清二楚,却从未表现出来过。这个白眼狼,屠飞鸢只想挖出他的脑子,把他看去的东西都洗出来。 "呀,这个可是好看!"屠飞鸢拿着一本诗书走出去,但见阿容已经从李氏的怀里坐起来,如桃花一般娇嫩的粉面,薄唇沾了红印,一双漆烟的眼睛,湿漉漉的眨动着,娇美之余,又带着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头上顶着被梳得漂亮的柔软头发,当真貌美。 李氏弯腰瞅着阿容,越看越得意:"阿容长得好,对着他,我的脑子里冒出来一种又一种的发式,多得梳不完。" 屠飞鸢不禁笑道:"阿容还成了咱们家的摇钱树了。" "阿鸢瞧着,沈小姐喜欢这样的不喜欢?"李氏问道。 屠飞鸢毫不犹豫地点头:"奶奶手艺灵巧,这发式美极了。等我记下来,改日梳给沈小姐看。"一边说着,一边去研究阿容头上的发式。 李氏十分高兴:"你们在家玩罢,我去河边把衣裳洗了。" "爷爷呢?"屠飞鸢抬眼看了一圈问道。 李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他去拾柴火去了。" 屠飞鸢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把阿容的发式研究了一遍,记在心里后,便把方才拿出来的书籍在他眼前一晃:"我教你识字。" "嗯。"阿容点了点头。 屠飞鸢弯腰提过阿容身后的凳子,坐下来,拨了拨地上的土,用指尖在地上写了一个"容"字,然后告诉他:"这个是你的名字。看两遍,会写了就告诉我。"她先瞧瞧,他长得这样美,心眼又贼,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话音才落,阿容便点了点头:"我会写了。" 屠飞鸢把地上的字迹擦去,说道:"你写一个给我看。" 阿容便弯下腰,沉下手,在地上写了一个字,正是方才屠飞鸢写的那个。 屠飞鸢看着他写出来的字,不由得瞳孔微缩。惊的却不是他的记忆力,关于他的聪明劲头,她早有预料。此时惊讶的,却是他的笔迹!但见他写的字,与方才她写的,不论大小、结构、松散程度、特色勾弯,全都一模一样! 人的字迹,是与性格挂钩的,绝没有两个人的字迹,天然就是一模一样的。屠飞鸢想了想,打开书的一页,指了一个"飞"字,说道:"看这个字,念‘飞’,是我名字里的第一个字。你看一眼,记住了告诉我。" "记住了。"阿容看了一眼便说道。 屠飞鸢合上书,眼神往地下一瞥:"写出来给我看。" 阿容便照着屠飞鸢方才的行径,先把地上的"容"字擦掉,然后写了一个"飞"字。但见这个"飞"字,与书上印的字体,正是一模一样! 屠飞鸢不由得眼皮跳了跳,却还是想再试试他,便又在地上写了一个"鸢"字,刻意模仿屠大海的字迹,然后对阿容道:"把这个字记下来。" 阿容看了一眼,俯身把方才写的"飞"字擦去,写了一个"鸢"字。大小、结构、松散程度等,与屠飞鸢写的一模一样! "妖孽!"屠飞鸢不由得抬头,目光有些惊。 活生生的大妖孽,就摆在她面前,让屠飞鸢有些晕眩。倒是有些明白了,他的身上为何有诅咒——似他这样倾城貌美、聪明绝顶的人,若是一帆风顺,再有个良好的家世出身,岂不是一遇风云便化龙?难怪遭了上天的诅咒,或者别人的嫉恨了。 第46章 "你骂我?"阿容眨着眼睛,有些不高兴。 屠飞鸢挑了挑眉:"你知道‘妖孽’是骂人的?" 阿容垂下眼睛:"他常这样骂我。"薄唇抿了起来,一脸不高兴。 "‘他’?从前关着你的人?"屠飞鸢问道。 "嗯。"阿容说道,又抬起来,"你不许骂我。" "我没骂你。"屠飞鸢有些好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解释道:"我说你‘妖孽’,是说你太聪明。有个词语叫做‘智近乎妖’,便是说这个人太聪明了,简直超出了人的范畴,像妖怪一样。" 阿容听了,面上的不悦顿时散了,问道:"还有谁像我一样聪明?" "智近乎妖",是鲁迅先生评价诸葛亮的。诸葛亮是三国中的人物,一生事迹无数,若讲来便要很费一番口舌了。不过,阿容这样天真懵懂未开化,当真要讲一些故事教化他。 "这个故事很长,等到晚上我讲给你听,现在先教你认字。"屠飞鸢说道。 阿容聪明,不到半个时辰,就认了百多个字。屠飞鸢又给他讲诗的内容,教他背诗。他也很快,扫一眼便会背了。待到傍晚时分,屠老汉拾柴火回来,阿容已经能背一整本书了。 "哎哟,阿容可真聪明!"屠老汉听罢,呵呵笑道。 阿容眯眼一笑:"爷爷过誉了。" "这小子,还拽起文了。"屠老汉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晚上吃的猪油饼,黄豆汤。阿容一个人吃了两张饼子,还不嫌够,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撒娇地看向李氏。 "再教你个道理,做人不能太贪心。"屠飞鸢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便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给他讲了出来。 阿容听罢,垂了垂眼皮:"为什么要把鱼放回大海?捉了养在盆子里不是很好么?每天叫它变出一大盆鱼来,天天吃鱼。" 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真是吃货的脑子。 趁着屠飞鸢给阿容讲故事的时候,李氏收了碗筷。等到阿容察觉,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你今天吃不少了,这会儿歇歇嘴吧。"屠飞鸢笑着起身,"好好想想我给你讲的故事,想想如果你是渔夫、你是渔夫的老婆、你是金鱼、你是大海……你会如何?" 阿容的眼中露出茫然,微微仰头,沉入思索当中。 "阿鸢,你这是做的啥?"李氏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一盘子东西,用几层湿布盖住的,便喊屠飞鸢问道。 屠飞鸢一听,便知道李氏说的是什么了,便走过去道:"是黄豆芽,奶奶。我买的黄豆,泡出豆芽来炒菜吃。" "啥?豆子发芽了还能炒菜吃?"李氏心中好奇,便要揭开盖在盘子上的湿漉漉的布。 "当然能吃,而且很好吃呢。"屠飞鸢笑道,拦了李氏的动作,"奶奶,别瞧,你一瞧呀,豆子就害羞了,不肯好好长了。" "这么神秘?"李氏一听,便不碰了,"就你鬼点子多,也不知道哪里学的?" 屠飞鸢笑道:"这是我今早上才泡上的,要发出芽来,还得四五天。"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了地上的兜子里的果子,挑了几只好的,拿出去到井边洗了,给屠老汉两个,另外两个给李氏留着。 晚风徐徐,带着白日残余的燥热之气,吹得身上的衣服都鼓了起来。 又燥又热的风,在衣服里面鼓荡。屠老汉和李氏一边打扇驱蚊子,一边啃着果子。 "爷爷奶奶,我教你们打拳吧?"屠飞鸢看见二老坐在门边打扇子,忽然心中一动。 搁在现代的时候,有闲的老人家都爱跳个广场舞或者打个太极拳,对身体都很好的。恰巧她也学过一些,正好教给爷爷奶奶。 李氏笑呵呵道:"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学打拳做什么?你还指望我们跟人打架呀?" "不是那样的,奶奶。"屠飞鸢说道,"是强身健体的,你跟爷爷都学,我教你们。" 李氏不想动,摆着手只道:"教你爷爷去,我不学这个。" "那我先教爷爷,回头叫爷爷教你。"屠飞鸢也不勉强,看向屠老汉说道:"爷爷,你学不学?" 屠老汉把手里的蒲扇塞到李氏的手里,笑呵呵地走过来:"学。叫爷爷看看,阿鸢要教爷爷打什么拳?" "这个叫做太极拳。"屠飞鸢说道,走到屠老汉的跟前,把架势一摆,介绍道:"我先教爷爷原地九式。第一式,开合手……第二式,野马分鬃……" 屠老汉见小孙女儿比划起来,有模有样,不禁也来了兴趣,跟着学了起来。 李氏打着扇子,看着爷孙俩在院子里比划,虽然不爱动,倒是看得好奇。另一边,阿容仍旧是刚才的姿势,微微仰头,拧眉思索屠飞鸢给他讲的渔夫与金鱼的故事。 第47章 那条金鱼,为什么会说话? 那个渔夫,逮了鱼却不吃,他不饿吗? 渔夫的老婆倒是很厉害,懂得也多…… 屠飞鸢教了屠老汉太极拳原地九式之后,看着他打了一遍,没什么纰漏,便不再看,活动了下手腕脚腕,拍打了下四肢的肌肉,出去跑步去了。 正是夏季,吃过饭后,村里人都出来乘凉,见到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从眼前跑过,有人便认了出来,笑道:"烟妞子,这是做什么去?" 村里就这么大,哪条路上都有人,屠飞鸢怎么跑都能被人看见。故此,脆声说道:"我要跑步减肥。" 一句话落,众人纷纷笑出声来:"跑圈儿能减肥的?" "就算能减肥,瞧烟妞子身上的这些肉,一天要跑几十圈,才能减掉的?" 屠飞鸢没搭理,从他们身前窜过去了。 他们说这些话,未必就是心存羞辱。不过是随口一说,过过嘴瘾罢了,屠飞鸢不会往心里去的。只不过,他们也未必存着善意。如此说三道四,乱开玩笑,也不管别人心里好受不好受,屠飞鸢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一连跑了三圈,才打道回府,来到家里。 院子里,李氏在屠老汉的指导下,也打起拳来了,屠飞鸢不禁笑起来:"奶奶,你方才不是不学么?" "干坐着也怪没劲的。"李氏道。 屠飞鸢笑了起来,走到一边,开始拉伸肢体,做起瑜伽来。扭头一看,阿容孤零零坐在门边,朝这边看过来。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光着上身,柳条儿一般柔软的身体在院子里悠闲走动的模样。 他应当活泼自在的,不该这般拘束在一隅。 "方才我叫你想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你想到什么了?"屠飞鸢跟他说起话来。 阿容抬眼看过来:"我想吃鱼。"一边说着,一边咽了咽口水。 屠飞鸢满头烟线,又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便问道:"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嗯。"阿容点了点头,"不过,你给我挑刺,我就爱吃。" 屠飞鸢"呸"了一声:"美得你!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 阿容垂下眼睛去。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屠飞鸢想了想,给他讲了一个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讲完后问他:"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阿容一脸向往的神色,不停地咽口水:"喜欢。" "喜欢什么?说给我听听。"屠飞鸢好奇道。 阿容道:"肉,我喜欢肉。狼肉好吃。" "……"屠飞鸢无语,良久,才说道:"这个故事告诉你,不要分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要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讲话!" 阿容咕咚咽着口水,只道:"我想吃肉。我想遇见大灰狼。" 闻言,屠飞鸢满肚子的童话故事,一个都讲不出来了。 通过童话故事,可以浅显地检验一个人的性格和三观,屠飞鸢便是想通过一个个的童话故事,分辨出阿容的性格和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全不料,他满脑子都是吃的。 于是,屠飞鸢改了主意,仍然是给他讲故事,只不过核心都变成了:"从前有个小孩,他不听话,后来他死了。" 一口气讲了七八个,屠飞鸢才停下来,问阿容:"你喜欢这几个故事吗?" 嗅到屠飞鸢口吻中暗藏的危险,阿容摇头:"不喜欢。" "哪里不喜欢?"屠飞鸢眯眼问道。 阿容眨着眼睛,说道:"我会乖乖听话的。" "哼,你自己说的,以后记住了!"屠飞鸢忍住笑,说道。 阿容点头:"我记住了。我们讲点别的好吗?" 屠飞鸢顿时好气又好笑,想了想,把鹿鼎记整理一下讲给他听。臭小子心眼贼的很,给他讲一本正经的,他不见得爱听。在心里酝酿了下,从韦小宝做龟公开始,给他讲了起来。 李氏和屠老汉不知何时停下打拳,坐在一边,也听了起来。 又跑又跳又做操,如今还费神讲故事,屠飞鸢很快乏了:"欲知后事,下回分解。"走到屋里,倒了碗凉茶喝,又擦了擦身,便歇下了。 阿容很舍不得,他很喜欢这个故事,还想再听一段。被屠老汉抱进屋里,还有些依依不舍。屠老汉便劝道:"阿鸢累了,让她休息一下,明天再给阿容讲。" "嗯。"阿容点了点头。 夜渐渐深了。屠老汉和李氏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屠飞鸢睡在里头,却是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朦朦胧胧的一片,薄薄的月色,并无睡意。 十三年前,屠大海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女儿,趁夜匆匆赶回老家,只丢下一个"屠飞鸢"的名字,便走了。此后,一直没有消息。 第48章 从孟庄主和沐神医那里得知,屠大海和温倩葬身于一场大火。那场大火,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是嘉仪公主下的手。后来证据被嘉仪公主强力销毁,未能立案。 别人都认为屠大海死了,就连孟庄主和沐神医都如此认为,唯独屠老汉和李氏不觉得。 屠大海临走之前,究竟留下什么话,让二老如此坚信?屠飞鸢好奇不已,为什么爷爷奶奶在他十多年来没有音讯后,还觉得他活着?既不进京寻找,也不去查探消息,十三年来一直守在村里,照顾着大儿子的唯一血脉。 这一切都显得神秘。 就在今天之前,屠飞鸢觉得屠大海已死无疑。然而箱子里的笔迹,证实了屠大海穿越者的身份,而且学识极为渊博,兼之情商奇高,令屠飞鸢觉得,他或许没死。 英国公府。 程丽芝站在檐下,指着台阶下面,盛在一只柳条筐子里的葡萄,气得瞪大眼睛:"葡萄怎么变成这样?" 从公主府回来后,程丽芝叫人去紫霞山庄送信,让孟庄主送葡萄给她。自然,叫下人带上了嘉仪公主的话:"如果吃不到葡萄,就叫他们此生追、悔、莫、及!" 今天下午,葡萄倒是送来了,只不过,竟然满筐子里都是破损的,也没有及时除去,都有异味儿了,引了苍蝇飞虫来叮,恶心死了。 他以为种几株葡萄,就没人敢惹吗?程丽芝立刻决定,明天便去公主府,找嘉仪公主出头。若论京中谁的地位最高,手段最狠,非嘉仪公主莫属。当年不知好歹的屠侍郎,叛主的贱人温倩,在治水一事上做出天大贡献又如何?还不是被嘉仪公主一把火全烧死。 站出来叫嚣的人不少,又有谁能奈她何?区区一个种葡萄的孟庄主,之前都是嘉仪公主不跟他计较,才叫他狂妄起来了。倘使嘉仪公主出手,哪还有他嚣张的份?程丽芝得意起来。 紫霞山庄。 穿着中衣爬上床,准备抱美人入眠的孟庄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念我了?" "还能是谁?你做的好事,这两日便等着打喷嚏吧!"沐神医没好气地说道。 孟庄主便呵呵笑道:"为夫做得出,还怕他们念?" "咱们这样做,当真好吗?"沐神医忽然拧起眉头,担忧地道。 孟庄主连忙哄道:"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为夫自有主张。"见沐神医仍不展眉,便将计划说出来,"咱们就是为了惹怒嘉仪公主。屠侍郎和恩人的事情过去这些年,从前咱们不知他们还有个女儿,无所作为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便不能袖手不理。" 夫妇二人仔细商量过,屠大海和温倩已然身故,作为朋友,他们理当照顾屠飞鸢。而屠飞鸢的年纪并不小了,再有两年便说亲了,如果恢复她的身份,便能谈一门更好的亲事。 "侍郎府这些年来一直不曾被召回,想来圣上念着屠侍郎与恩人治水的功绩,每年都派人修缮。若是恢复阿鸢的身份,侍郎府便由她居住却是便宜。"孟庄主说道,声音里渐渐带了些冷嘲,"不怕嘉仪公主出手,就怕她不出手。只要她出手,咱们就将当年的事提出来,务必给阿鸢恢复身份!" 沐神医满眼坚定:"恩人不在,我们便替她照顾好阿鸢!" 次日一早,屠飞鸢早早起了,做好早饭,吃过之后便进城去了。 进得书局,吕先生已经到了,在整理东西。见她来到,抬起头看过来说道:"屠姑娘,书局上半年的账目已经送来,小结之事可以开始了。" 屠飞鸢点了点头:"好。" 轻尘书局的账目,太过简单,屠飞鸢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跟写小学生作业一样,一会儿就搞定了。她每天来轻尘书局,更多的是习字、练字。见到略有难度的"作业"终于来到,心里也有些期待。 与吕先生一起,将送过来的账目搬出来,摆在桌案下面,就准备开工了。 所幸自从那件事后,曹掌柜约莫做了什么,轻尘书局再也没有人来捣乱。也没有人悄悄堵着屠飞鸢寻仇,倒是十分妥帖。没了后顾之忧,屠飞鸢做起账目,便全神贯注起来。 有意在轻尘公子那里留个鲜明的印象,屠飞鸢没有再干半工,而是每天干满一天。早出,晚归,中午就在轻尘书局用饭。 吕先生特意向曹掌柜说明了一下,于是曹掌柜那里便记了账,每天中午给屠飞鸢也准备一餐。却是曹掌柜既是轻尘酒楼的掌柜,也是轻尘书局的掌柜,给自家人管顿饭吃,再没什么舍不得的。 白天在轻尘书局做工,傍晚才买了菜回到家,锻炼做操减肥,给阿容讲故事,如此安静地过了三四日,直到一天上午,村里发生了一件事。 "做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收走果园?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尖锐的声音,焦躁又郁怒,是王村长的婆娘邹氏。 第49章 看着面前的三四位沈家下人,王村长堆笑问道:"敢问,究竟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合适了,让沈家老爷收回果园不给我们管理了?" 原来,今天下午,沈家忽然来人,要收回之前给王家打理的果园,原因却没有说明白。而王家打理这座果园已有几年,每年都从中得许多利,又哪里舍得?何况,沈家平白无故要收回去,究竟是家里做得不好,还是王青青那边出了什么事?王村长却要问明白的。 沈家的下人只道:"夫人派我们来收回果园,另找人管理,需要给你们什么解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来的这几人是沈夫人身边的人。在沈家,王青青仗着肚子争气,很有几分与沈夫人分庭抗礼的意思。沈夫人身边的人早就看不惯了,终于得了机会,哪里肯给王家人好脸色看? 周围聚了许多村民们,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当着村民们的面,如此被打脸,王村长心里很不痛快,脸色便拉了下来:"这果园是沈老爷亲口叫我们管理的,沈夫人不能夺去。" 在王村长的眼里,沈夫人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而已,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事?心中便想,必然使王青青近来更得宠了,惹得沈夫人开始坐不住了,拿王家开涮了。若是如此,王家却得硬气一些,不能给王青青丢人。 "呸!"沈家的下人闻言,张口吐出一口唾沫,落到王村长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夫人说的话,便是老爷的意思,你快把果园的钥匙交出来!" "放屁!我们家青青给沈老爷生了儿子,是沈家的大功臣,这是沈老爷为了给我们家青青脸面,才将这座果园给我们打理的!你们夫人凭什么要走?她没资格!"邹氏见王村长被吐了一脸唾沫,又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顿时火了,叉腰走出来骂道。 沈家下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这座果园是沈家的,我们老爷和夫人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们老爷能给你打理,我们夫人也能收回来。既然你们不交钥匙,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抬手朝里一指,"给我搜,把钥匙搜出来!" "你敢?"邹氏急红了眼,站在大门口,不让沈家的下人们入内。 "滚开!"一名下人抬手推了过去。 邹氏被推了个踉跄,一把跳起来,抬手就挠下人的脸:"你算什么东西?你们夫人算哪个牌面上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也有脸学人家冲威风?呸,老娘挠死你!" 下人不防被抓到脸上,顿时被抓出几道血印子,抬手给了邹氏一个巴掌:"臭娘们,敢抓老子?" 王村长脸色一沉,朝周围一挥手,说道:"他们欺人太甚,给我把他们赶出大牛村!" 一声令下,王家人全都出动,气势汹汹地涌过来,只靠撞的就把沈家的下人们撞倒在地。 "你们还敢打人,咱们走着瞧!"打头的那名下人,指着王村长说道。脸上气愤又不甘,手脚并用爬起来,带着人走了。转过身,背着众人的脸上,神色一转,浮现一丝得意。 王村长没有看见,只见轰走了沈家的下人,心中出了一口气。只不过,脸色仍然不好看,想了想说道:"去把屠家丫头请过来,我有事问她。" 恰巧今天屠飞鸢回来得早,站在灶边,拿着刀,把羊肉切成块,准备做孜然羊肉吃。 旁边,屠老汉拿着刀在削竹钎子,口里呵呵笑道:"阿鸢净给我们弄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李氏在灶边弯腰拢着柴火,闻言抬起头来:"可不是?今天中午吃的炒豆芽,豆子香喷喷的,芽儿脆生生,吃着真好。" "可不光黄豆能发黄豆芽吃,绿豆发出来的绿豆芽,吃着更脆呢。"屠飞鸢一边切肉,一边说道。 李氏便道:"改日阿鸢再泡上了,做来给我们尝尝。" "削这些够不够?"屠老汉握着一把竹钎子走到灶边,给屠飞鸢看。 尖尖细细的钎子,削得圆润润的,与前世见的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好一些,连刺儿都几乎见不着,屠飞鸢不禁笑着接过道:"爷爷的手艺真棒。" "若是这点子事情也做不了,你奶该嫌弃我了。"屠老汉呵呵笑道,往灶边看了一眼。 屠飞鸢笑而不语,往钎子上串着肉。才要串好的时候,院子外头走来一人,叫道:"烟妞子,跟我走,村长叫你!" "什么事?"屠飞鸢讶了一下,抬头问道。 那人没耐心地道:"我怎么知道?你快点儿,耽误了村子的事,你赔得起?" 哼,她赔不起?屠飞鸢垂下眼,一丝不苟把剩下的肉都串好,这才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往院子外头走出去。 "瞎磨蹭什么?快点走!"那人不耐烦地道。 屠飞鸢冷冷看他一眼:"催什么!" "你说啥?"那人瞪眼,"你再顶嘴?信不信老子打你?" 第50章 "你就那么爱舔村长的脚趾头?"屠飞鸢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你愿意舔就自己舔去,少拿我们这些人做筏子!" 这人名叫黄三,是个势利眼,平日里最爱捧王村长的臭脚。那日阿容打断王有禄的手臂,邹氏喊人去请王大夫,便是此人急慌慌领命去喊的。屠飞鸢很瞧不起这样的人,一句句都刺到他脸上。 黄三恼羞成怒,抬手就朝屠飞鸢脸上打过来:"臭丫头,三爷就替你那死去的爹娘教训教训你!" 话没说完,便被屠飞鸢一脚踢在膝盖后面,一下子朝前跌倒,摔了个狗啃泥:"哎哟!" "我先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屠飞鸢冷道,说完拔脚快步往前走了。 "你奶奶的,敢踢三爷!"黄三吐完口里的泥土,抬袖擦了擦嘴,拔脚追了过去。谁知,屠飞鸢虽然身子肥胖,但是却异常灵活,一溜烟儿似的,黄三竟然追不上,顿道晦气。 屠飞鸢到了王村长家门口,一路走进去:"村长叫我?" "阿鸢来啦!"王村长站在院子里,闻声转过身,露出一脸和颜悦色,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苹果,"快坐,吃苹果。" 屠飞鸢甚是纳闷,便道:"村长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事,这不是今日得闲了,就叫你说说话?"王村长笑呵呵地挥手,叫屠飞鸢在桌边坐下,"你父亲与我也是有些交情的。他如今不在,我多照看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来,吃苹果,这是刚从果园摘的,还没来得及往沈家送,先给你尝尝。" 屠飞鸢不抬手,只道:"我不吃。" "咋了?"王村长一脸讶道。 屠飞鸢说道:"我听说这是很没规矩的。主家的东西,先给别人吃了,要挨斥的。" "呵呵,阿鸢倒是懂得很多?可是沈家小姐告诉你的?"王村长的眼睛闪了闪。 屠飞鸢猜不透王村长要做什么,索性点了点头,然后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把话题的主动权抛给王村长。 王村长没耐心跟一个后辈拐来拐去,便道:"阿鸢啊,我问你,那日我去沈家见沈小姐,可曾见过青青?她最近如何?沈家老爷对她好不好?下人敬重不敬重她?" 原来是为了这个?屠飞鸢甚觉稀奇,他想知道难道不会自己去打听吗?进城又不远,他押送一车新鲜苹果给沈家,凑着见一见闺女,又值得什么? 屠飞鸢的心里转过几个弯,摇头只道:"没有见过。" "她胡说!"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看着的邹氏忽然说道,"沈家就没几个主子,咱们家青青算一个,她进去沈家难道不用拜见青青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丫头心里藏奸!" 屠飞鸢不禁笑了,拜见王青青?王青青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妾而已。就算生了儿子,也是小妾。她应沈思思的邀请,连沈夫人也没有见,凭什么去拜见王青青? "可是我真的没有见她。"屠飞鸢偏了偏头,坏心眼儿地道:"难道是她地位不够,所以下人没带我去拜见?" "呸!"邹氏一听,顿时恼了,"我家青青的地位高着呢,凭你有什么资格去拜见?" 屠飞鸢勾了勾唇,转过头,看向王村长:"村长,我是真的没有见她。您还有什么事?没事我便走了。" 王村长见屠飞鸢似乎真的不知道,顿时没了耐心:"嗯,你走吧。" 真是变脸比翻书快,屠飞鸢的眼中闪过冷笑,扭头走了。屠飞鸢离开王村长家,才走出不远,蓦地拐角跑出一个人来,将她撞倒在地。不及起身,便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抓住他!烟妞子!逮住他,别叫他跑了!" 是三婶刘氏的声音。屠飞鸢只见眼前闪过一抹褐色的影子,忙伸手一捞,抓在手里。是一条腿,一条男人的粗壮小腿。 "放手!"头顶上传来一个粗粗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抬脚便去踹屠飞鸢。 屠飞鸢抓着男人的腿,一带一拉,顿时间,男人踉跄倒下。这一停顿,刘氏便追过来了,来到男人身边,照头就打:"丧天良的郑屠户!竟想害我闺女!老娘打死你!" "郑屠户?"屠飞鸢惊讶地看着倒在地上,被刘氏举着擀面杖狠狠打的男人,"三婶,这不是玉儿姐姐的男人?你怎么打他?他干什么啦?" 刘氏举着擀面杖,照着郑屠户的身上狠狠打,边打边道:"那小娼妇的孩子掉了,关我家玉儿什么事?你竟狠毒,要害玉儿肚子里的孩子!那难道不是你的孩子?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娘打死你!" 刘氏的眼睛都是通红的,就在刚才,她的大闺女屠小玉差点就死了,一尸两命! 原来,今天下午屠大河下地干活去了,屠宝珠也不在家,只有刘氏照顾怀着身孕的屠小玉。孰料在厨房里擀面条的工夫,便听见屋里传来屠小玉的叫声:"你要干什么?" 第51章 刘氏跑过去一看,只见郑屠户拧着屠小玉的手,把她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恶狠狠地骂:"毒妇!你害死我儿子!我要你儿子偿命!" 屠小玉护着肚子,脑袋被磕得鲜血直流,落在刘氏眼里,顿时气炸了。而郑屠户见刘氏来了,便放开屠小玉跑了,刘氏哪里能让他跑,立刻追了出来。 "喀!"就在这时,刘氏手里的擀面杖断了,却是郑屠户身强力壮,一身腱子肉,擀面杖生生被打断了。 刘氏吃了一惊,索性丢了擀面杖,上手去挠:"我闺女嫁给你,哪点儿做得不好?你被猪油糊了心,这般欺负她?没良心的畜生,我打死你!" 郑屠户一个跃身弹起来,将刘氏一推:"她害死我儿子!毒妇!" "呸!那小贱人肚子里的种是怎么掉的,我家玉儿可不知道!那小贱人无媒无聘跟你私通,谁知道肚子里的是谁的?也就你个王八,头上绿得冒油,还觉着是自己的种!"刘氏跟他撕扯道。 郑屠户满脸凶相,抬起巴掌就朝刘氏打落:"再敢污蔑我的香儿一句试试?"话没说完,蓦地身子一个踉跄,顿时怒目看过去。 却是屠飞鸢听了刘氏的话,又结合郑屠户的话,大概明白了。屠小玉怀了郑屠户的孩子,而郑屠户却在外面又养了一个叫"香儿"的,香儿的孩子落了,郑屠户以为是屠小玉害的,要打落屠小玉的孩子。 这个畜生!屠飞鸢明白过来后,立刻抬脚狠狠蹬他腰上。又抡起胳膊,一拳打他脸上。 郑屠户淬不及防,挨得结实。且屠飞鸢的胳膊沉,这一下子,口里就带了血腥气。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兜头打落,不由痛叫起来。脚下被人一扫,顿时站不住,仰面倒在地上。 屠飞鸢跨坐在他身上,举着两只拳头,照着他的脸就狠狠揍下去。 刘氏看着这一幕,怔了一下,随即解气地道:"烟妞子,给我打死他!X的东西!当初也是人模人样,谁知道竟是人皮兽心!" 屠飞鸢将郑屠户一通狠捶,直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再也看不出本来模样,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向刘氏说道:"三婶,怎么办?绑起来等三叔回来收拾他?" 刘氏微微一愣,面前冷静沉着的少女,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然而对郑屠户的痛恨,很快将这丝异样压下去,瞪着眼睛说道:"绑起来!" 屠飞鸢狠狠踢了一脚试图爬起来的郑屠户,顿时间,郑屠户惨嚎一声,捂着裆爬不起来了。屠飞鸢一把扯下他的腰带,一脚踩在他的屁股上,掰过他的两只手,用腰带捆了起来。 郑屠户被踢了子孙根,痛得额上冷汗直冒,恨声说道:"好个歹毒的臭丫头,这笔账大爷记住了——啊!"屠飞鸢一脚踢在他下巴上,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番果断利落的手段,不仅刘氏惊得愣住,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纷纷碎语起来。 "啊呀!烟妞子何时这样厉害了?" "瞧她这一手,真是不得了,屠大河家大女婿这样的粗壮汉子,竟然敌不过她!" "嗤,大姑娘家,骑男人身上,不知羞耻!" "踢人子孙根,这女娃恶毒啊!" 屠飞鸢理也不理,弯腰提起郑屠户,对刘氏说道:"三婶,把他提家去?" 刘氏只见比她高上两个头的粗壮汉子,就这样被她提了起来,一时间惊讶不已,然而口里道:"走,提家去。"扭头找到方才丢地上的两节擀面杖,拾了回来,握在手里,跟在屠飞鸢的身后往家去了。 走到半路,忽然大叫一声:"糟了!"随即,拔腿往家里跑去。 刘氏想起被郑屠户按着往墙上撞,碰得一头血的屠小玉,不知此时如何了?她之前气急了,竟忘了屠小玉了! 屠飞鸢见大门不远了,想了想,没着急赶去,擒着郑屠户慢慢走。郑屠户扭头看向身后,又烟又胖、面貌丑陋的少女,恨得咬牙:"大爷八岁杀猪,不成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 屠飞鸢冷冷地道:"技不如人就别废话!" 郑屠户气得咬牙,无奈腰带缠着双手,竟缠得巧妙,他怎么使劲也挣不脱。眼睛一转,站定脚步,扭身抬脚朝屠飞鸢踢过去。屠飞鸢一直防着他,哪里会给他得手,身子一绕到他背后,抬脚在他腰后一蹬,顿时郑屠户失去平衡,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地上凹凸不平的小坑,震得他下巴一阵麻,背后又踩上一只脚,郑屠户气得挣扎道:"臭丫头,放开大爷!你知不知道大爷是什么人?大爷弟兄五个,一人一拳头都能拆了你!你赶紧把大爷放了,不然等大爷找来人,把你剁成肉酱!" "喊兄弟算什么本事?有种喊你爹!"屠飞鸢冷笑冷笑一声,"那才叫有出息!" 路边上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热闹,路上的人怎么不来看?一个个跟在后头,站在路边,凑首挤眉弄眼起来。 第52章 郑屠户涨得满脸通红:"臭丫头!" 屠飞鸢冷哼一声,踢他一脚:"走!" 刘氏攥着两截擀面杖,脚下跑得飞快,才跑进院子里,便喊道:"玉儿啊?你怎样了?"进了屋,但见屠小玉靠墙坐在地上,血迹从额头蜿蜒而下,染红了一张秀美的脸。身下,一大滩刺目的血迹。 "玉儿?"刘氏惊呆了,看着屠小玉身下流出的血,惊恐地道:"玉儿啊,你——" 屠小玉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凄然的表情:"娘,孩子没了。" "我的玉儿啊!"刘氏嚎啕起来,举起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都怪娘啊,非要你嫁那畜生!"跪在地上,抱住屠小玉,大哭起来。 屠小玉的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怪我命不好。" "我杀了那个畜生!"刘氏忽然尖嚎一声,猛地松开屠小玉,站起身往厨房里跑去,拿了菜刀,又冲出来。恰见屠飞鸢擒着郑屠户从大门走进来,刘氏尖叫一声,举着菜刀就朝郑屠户砍过来。 屠飞鸢吓了一跳,忙将郑屠户往旁边一推,抬手钳住刘氏:"三婶,冷静点!杀人偿命,你杀了他,自己的命不要了?" "这个畜生,害了我闺女,我这条命不要了,也要他偿命!"刘氏红着眼睛嘶喊道。 屠飞鸢心里一突:"玉儿姐姐被他害了?"扭头看向郑屠户,一双眼睛变得冰冷。 "我没害她!"郑屠户眼见刘氏要砍死他,而屠飞鸢竟然不拦了,忙道:"我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我没要她死!" 屠飞鸢的眼神更加冰冷:"三婶,你砍吧。"屠小玉的命是命,屠小玉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命了?何况,这年头女人小产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尸两命,可不是说说的! 屠飞鸢往屋里走去,才进门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低头一看,屠小玉坐在地上,身下一片刺目猩红,额头上破了一块,鲜红的血蜿蜒留下,在她秀美的脸上划下一道道。 "玉儿姐姐?"屠飞鸢轻轻叫道,看着木呆呆的屠小玉,又看了看冰冷的地面,说道:"我把你抱床上去?"屠小玉的眼神木木的,没有反应,屠飞鸢想起那日温柔笑着要买她簪子的女子,心里有些不好受,咬了咬唇,弯腰小心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屠小玉的眼神渐渐聚拢,落在屠飞鸢的身上,嘴角扯开一丝凄然的弧度:"阿鸢啊?"才喊了一句,眼神又涣散起来,不知飘去何方了。 双十年华的姑娘,本该灿烂灼目的年纪,此时却如开败的花儿一样。屠飞鸢的眼神沉了沉,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刘氏追着郑屠户在打杀,郑屠户逃得狼狈,早已没了先前的凶恶相。屠飞鸢站在屋檐下,说道:"三婶,你先看看玉儿姐姐吧。我去王大夫家,请王大夫来瞧瞧。"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静,刘氏的狂躁不由得消散两分,放下手臂,恶狠狠地看着郑屠户:"你以为这就完了?没门!"走进屋里,看屠小玉去了。 郑屠户喘了口气,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如一滩烂肉,再没初时的凶恶与得意。屠飞鸢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做声,去请王大夫了。 等到屠飞鸢请了王大夫来时,屠大河也闻讯回来了,与刘氏一起站在床边劝慰着屠小玉。屠宝珠的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子,负责看住跪在院子里的郑屠户。只要他动一动,就狠狠抽他。 "三婶,王大夫来了。"屠飞鸢喊了一声,带着王大夫往屋里走去。 屠大河听到声音,连忙迎出来:"王大夫请进。"又对屠飞鸢点了点头,"好孩子,辛苦你了。"说完,便进了屋。 屠飞鸢没有跟进去,折身走出屋子,站在郑屠户的身前。 郑屠户此时最恨的人就是屠飞鸢了,恶狠狠地道:"臭丫头,大爷饶不了你!" 屠飞鸢冷冷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屠大河和屠宝珠也回来了,就不必她插手了。 屠老汉和李氏还没听见风声,正在灶边煎羊肉。 "阿鸢,你回来了!"李氏说道,"我跟你爷爷在煎肉。阿容饿得厉害,我跟你爷爷煎了两串,洒上了孜然,先给阿容吃了。" 屠飞鸢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灶边,接过屠老汉的位置:"奶奶,你烧火,我来煎吧。" "哎!"李氏应了一声,继续烧火起来。 屠飞鸢取了一串串羊肉,往锅里搁去,仔细翻动着。等到表面上泛起一层焦黄,便洒上一层孜然粉。肉熟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铲出来晾在盘子里,洒上盐巴和孜然粒。 锅底上沾了些油脂和孜然,屠飞鸢铲去了,又拿了几串肉下来,搁在锅里,开始煎起来。新鲜的羊肉,被煎的熟透,逐渐散发出喷香的味道,配上孜然粉的味道,被风吹起来,直如一根根带钩子的鱼线,吊着阿容情不自禁地仰头,追随着这味道。 第53章 等羊肉都煎好了,屠老汉已经把桌子和凳子都摆好,屠飞鸢端着盘子来到桌上,瞅了一眼咕咚咕咚咽口水,按耐不住快要扑上来的阿容,唇角勾了勾:"爷爷奶奶,快来尝尝。" "哎!"李氏率先应了一声儿,"早先闻着就馋了,也不知道多么好吃?"拿起一串羊肉,凑到嘴边,咬下一口,顿时间,眼睛瞪大了:"唔,好吃!" 外焦里嫩,香而不腻,更有一份别样的孜然香气,热乎乎地吃到嘴里,痛快! "我也尝尝。"屠老汉笑呵呵地拿起一串,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也满意地点头。 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半日头沉入天际,映得云堆绯红一片。光线正好,不刺眼,也不暗淡。山风渐渐起了,吹动树叶哗哗作响,卷走炽热的空气,余下一丝清凉。屠飞鸢拿起一串羊肉串,吃着并不地道的羊肉串,心里安宁无比。这,就是她要的悠闲生活。 "我去烧汤。"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半羊肉串,李氏不再吃了,站起身来往灶边行去。 屠老汉吃完手里的一串,把竹钎子放在桌上,将盘子里余下的羊肉串分成均等的两半,一半放到屠飞鸢的身前,一半放到阿容的身前:"好孩子,你们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肉吃多了腻。你们长身体呢,多吃点。" "谢谢爷爷。"阿容娇声应道。 屠飞鸢只拿了两串,余下的丢给了阿容:"给你吧。吃完这些,不许再喊,明白没?" 这次统共买了两斤,根本不够阿容一个人吃的,更何况屠飞鸢和二老已经吃了一部分了,只怕阿容连馋虫都没喂饱。 "嗯!"阿容高兴点头,眉眼弯弯。 见着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不仅屠老汉呵呵直笑,屠飞鸢亦是忍不住笑起来。 等到李氏烧了汤,贴了饼子,一家人便又吃了些。吃过饭后,屠飞鸢才道:"爷爷奶奶,玉儿姐姐出事了。" "啥?"屠老汉和李氏同时愣住了,"你玉儿姐姐出啥事了?" 屠飞鸢便将下午的事对二老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回来的时候,王大夫在给玉儿姐姐瞧。我寻思着,三叔三婶要教训郑屠户,咱们去了不便,便没有立即说。" "哎哟!造孽哟!"李氏拍了一下大腿,声音高了起来。 屠老汉深深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时间没有说话。 "那郑屠户,早先看着是个好的,有把子力气又肯干活,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情形?"李氏不敢相信地说道,"玉儿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么?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就被猪油糊了心,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来?" 屠老汉抬起头来,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玉儿。" "我也去。"李氏随后迈起脚步,"阿鸢,你和阿容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看看你玉儿姐姐。" 屠飞鸢想了想,扭头对阿容说道:"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你也要去?"阿容仰头问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你在院子里乘凉,还是到屋里去?" "到屋里去。"阿容想了想,说道。院子里没有人,头顶上的月亮那样圆、那样亮,他害怕。 屠飞鸢便弯腰抱起他,往屋里走去。抬脚踢开门,把阿容抱到床上:"你休息吧,我跟爷爷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真的么?"阿容躺在床上,却拉住了屠飞鸢的衣角,抬起眼睛,漆烟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东西,仿佛夜幕上的星子,一点一点,明明灭灭。 屠飞鸢心中一动,望进阿容的眼睛里。他一向是不爱说话的,只爱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人。除了要吃的之外,更少主动请求什么。但是此刻,屠飞鸢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隐藏的祈求。 "你害怕一个人待着?"屠飞鸢问道。 阿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目光微微移动,看向屋子外面的月亮,眼中露出一丝恐惧:"我不想看到它。"说罢,低下头去。 害怕月亮?这是什么毛病?难道是诅咒的并发症?屠飞鸢的脑中闪过几种猜测,没有头绪,便问他道:"你为什么不想看到它?" 阿容不说话,只是摇头。攥着屠飞鸢的衣角,犹犹豫豫不肯松手。 屠飞鸢的眼里有些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在家待着。别害怕,我跟爷爷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阿容终于是松了手。等屠飞鸢的脚步消失,便慢慢偏过头,看向窗外。一轮明亮的月光挂在夜幕上,那样美丽,那样清晰。阿容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双手抱住头,脸上露出痛苦…… 屠飞鸢来到屠大河家的时候,正热闹着。 郑屠户做了这样的事,屠大河准备让他跪上三天三夜再发落他。谁知郑屠户的兄长来了,见到郑屠户的情形就恼了。 第54章 屠大河听王大夫说,屠小玉的孩子是硬生生被捶掉的,对身体损害极大,以后说不定都不能生了。又见屠小玉的额头上撞破一个大口子,早就怒极。他郑家还恼?恼个屁! 于是,郑屠户的兄长,郑老四就被刘氏一顿大骂,又被屠大河拿着棍子撵出门。郑家兄弟多,又个个五大三粗,在镇上都是出了名的,等闲没人敢惹。今日竟然受了这样的气,郑老四气坏了,回到家就叫上其他的兄弟们,一齐过来了。 郑屠户见兄长们都来了,底气顿时足了,站起来叫嚷着松绑。屠宝珠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子,狠狠抽了他一下。郑屠户眼也不瞧,抬腿踹过去,把屠宝珠踹得老远。 大闺女、小闺女都被一个男人打了,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屠大河和刘氏都气红了眼,跟郑家兄弟们撕打起来。 赶来的屠老汉和李氏老远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急忙走过来:"干什么?怎么打人?住手!" 屠老汉和李氏年迈,帮不上忙。屠大河与刘氏根本抵不过郑家的几个男人,拼了命也只有被打的份。郑家的男人们以为是屠大河把郑屠户打得鼻青脸肿,把屠大河打得极狠。 "没天理了啊!欺负死人啦!"刘氏拦不住,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屠飞鸢到的时候,眼见的就是这一幕。目光一扫,屠老汉和李氏没有受伤,心中一松。也不吭声,一路走进厨房里,摸了菜刀就走出来。她生得烟,此时又入了夜,竟也没人瞧见她。握着刀,摸到站在外围扬眉吐气看热闹的郑屠户身边,架在他的脖子上。 "啊!"冰冷锋利的刀锋,贴着脖子,吓得郑屠户一个激灵。 "住手!"随即,屠飞鸢冷冷的声音响起。 郑屠户见是屠飞鸢到了,本还要报仇,然而脖子上的刀锋不是假的,只得喊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快住手!" 郑家兄弟们住了手脚,诧异扭头看过来。只见一把泛着寒光的明晃晃的菜刀,架在郑屠户的脖子上,顺着菜刀的把柄,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孩。 "你是谁?放下刀!"郑老大喝道。 屠飞鸢一只手揪着郑屠户的后领,一只手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在他的腿弯踢了一脚:"跪下!"他长得高,屠飞鸢揪着他有些吃力,便把刀锋贴紧他的脖子,冷声喝道。 郑屠户被踢得跪倒,脸上抹不开,嘴里发狠道:"臭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屠飞鸢不理他,只把刀锋往他的脖子上又印深一分,然后看向被刘氏扶起来的屠大河:"三叔,怎么收拾他们?" "阿鸢!你怎么来了?"此时,屠老汉和李氏才反应过来。 刘氏看着屠飞鸢,不禁满心感激。之前郑屠户打了屠小玉要跑,就是她擒住的。这回屠大河被人按在地上打,也是她解了围。 "郑家,今日的事,不能算了!"屠大河站起来,吐了一口血唾沫。 屠小玉没有丁点儿对不起郑屠户,却被郑屠户害得这样惨。而郑家人竟还有脸上门,把屠大河打了一顿,当真是欺人太甚。 "你去请村长来,还有几位叔公。"屠大河看向刘氏吩咐道。 出了这样的事,屠家和郑家再不可能做亲了,这辈子就是仇人。屠小玉和郑屠户只能和离,而郑屠户还得赔偿才行。请王村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就是叫他们做个见证,说个公道话,还屠小玉的清白。否则,不知情的听了这样的事,背后不知道怎么说道呢? 刘氏听罢,便拔腿出去了。 屠大河目光一瞥,看见屠宝珠被李氏揽在怀里,吓得哆哆嗦嗦,不禁皱了皱眉。 屠宝珠与屠飞鸢是一年生的,算起来,屠宝珠比屠飞鸢还大两个月。屠飞鸢如此冷静沉稳,屠宝珠却怂成这样,任是屠大河不想承认,也不由得心里发苦。不仅是他比不上屠大海,他的闺女也比不上屠大海的闺女。 "珠儿!"屠大河喝了一声,"去拧条毛巾,给我擦脸。" 屠宝珠窝在李氏的怀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屠大河更觉没面子,张口又喝道:"快去!" "我不去。"屠宝珠身子一扭,把脸埋进李氏的怀里。 李氏见状有些不忍心:"你别支使她了。我给你拧去。"说着,便往井边走去。 谁知这时,郑老大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抓过李氏,铁钳子般的大手掐住李氏的脖子,嘿嘿一声:"你不放开我兄弟,我就掐死这老太婆!" 郑家其他人也有了底气:"臭丫头,快放了我兄弟!" "哼!"屠飞鸢心中发紧,口上却不弱,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能拼谁更稳。手下一用力,刀锋便割进了郑屠户的肉里,冷道:"你想掐死那老太婆,只管掐死便是了。再把旁边那老头也掐死,都没碍的。一把年纪了,半点不中用,你掐死他们还免得日后我伺候呢。" 第55章 "啊!"这时,察觉到脖子一痛,一股热流涌出来的郑屠户,吓得嗷嗷叫起来。 郑老大也未料到,小丫头竟然来真的!眼见一股血顺着郑屠户的脖子往下流,心里也是一怵。低头看着手里的李氏,眉头一拧,厌恶地丢到一边。目光一转,盯住不远处的屠宝珠。这是屠大河的闺女,应该比老太婆管用吧? 屠大河连忙把李氏拽到身后,护着老父母与小女儿:"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郑老大说道,对其他兄弟们使了个眼色,"把他们都抓起来!" 其他人便纷纷往屠大河的身后绕过去。他们兄弟四人,屠大河也是四人,只不过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抵不住,很快就被挨个逮住了。 "你放了我兄弟。这四个人里,我可以放了一个。"郑老大钳着屠宝珠的脖子,心里得意起来。他就不信,那个臭丫头,还能稳得住? 屠飞鸢揪着郑屠户的衣领,心里快气炸了。竟然拿屠老汉和李氏要挟她,郑家可恨!然而脑中愈发冷静下来,道:"用一个跟我换?"目光扫过郑家兄弟四人,轻笑两声,"他们的命加起来,抵得上郑屠户一个吗?" 郑老大蓦地色变。 她说得真准,就算他们钳住屠大河等人又怎样?如果屠飞鸢不肯放郑屠户,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比谁更心狠罢了! 想到这里,郑老大的脸色沉了沉,抓起屠宝珠的一只手,握着她的一根小指,用力一折:"你要不放了我兄弟,我就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断了!" "啊!"屠宝珠顿时痛得杀猪般叫起来。 "珠儿!"屠大河又痛又气,红着眼睛道:"郑家,你们莫欺人太甚!" 郑老大目露得色,这回看她怎么办?她要是不放人,日后就是罪人,是她害得屠宝珠如此!她就算放人,也已经成了罪人,就等着被埋怨吧! 屠飞鸢冷笑一声,割着郑屠户脖子的刀猛地一松,转而高高抬起来,飞快狠狠砍下! "啊啊啊!"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从郑屠户的口中发出。 郑家兄弟们浑身一紧,登时大怒:"你!好狠毒的小丫头!" "我方才问过你,他们的命加起来,值不值一个郑屠户?"屠飞鸢握着刀柄,把砍入郑屠户肩膀的刀拔了出来,再次贴在他的脖子上,"我是没所谓的,就看你们了?" 他才动了屠宝珠的一根手指头,屠飞鸢便砍了郑屠户的肩膀,此时郑老大的脸色难看的厉害,脸上肌肉抽了抽,把手里的屠宝珠往旁边一甩:"算你狠!" 其他人见状,也都松了手里的人质。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被刘氏去请的王村长等人来了。一进院子,便见倒的到,歪的歪,哭的哭,叫的叫,满院子狼藉,就跟被土匪洗劫过似的。 王村长负手走进院子里,步子不紧不慢的,眉头微微拧起,问话的口吻带着故作的严肃。 他一早就知道这边的动静,村子里没什么能瞒过他。原等着郑家人走了,再上门来意思性地慰问一番就行了。毕竟郑家在镇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好惹的。谁知这乱子没停下来,还把刘氏等来了。人家都上门来,他也不好再坐下去,出门往这边来了。 嗯?那个跪着的是谁?王村长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在郑屠户的身上顿了一顿,看清屠飞鸢就站在郑屠户的身后,而且手里拿着一把刀,不由得愕然。 难怪过去这么长时间,郑家人还没有占到便宜,反被制住了,竟是因为屠飞鸢!不愧是屠大海的女儿,本事就是不一样。王村长心里想道,清了清嗓子,说道:"烟妞子,怎么如此无礼?快快放刀放下来!否则伤着人了怎么办?" "村长来了就好!"这时,郑老大沉声说道,一指屠飞鸢,目光带着仇恨:"你们大牛村的人,真是胆子不小,众目睽睽之下持刀行凶!我兄弟的膀子,都被她砍坏了!"一边说着,一边朝屠飞鸢走过来,伸手推她的膀子。 在郑老大看来,既然王村长都来了,便再不必怕屠飞鸢威胁了。她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在王村长面前放肆。因着担心郑屠户的伤势,赶忙上前救人。 屠飞鸢松了手,后退一步:"若非你打坏我三叔,又掰断我们家二姑娘的手指头,我怎么会如此?"说着,看向走过来的王村长和几位村里老人,"还请王村长和几位爷爷替我们做主。" "老五?你怎么样?"郑老大把郑屠户从地上提起来,抬头看向王村长,"快请大夫!我兄弟被那个臭丫头砍了一刀,血流得厉害!" 王村长一听,有些不以为然,屠飞鸢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敢拿刀就很了不得了,怎么敢砍人?只把郑老大的严厉口吻,当成要讹人的节奏,面上也不显,只道:"有大夫。"眼神一转,看向屠飞鸢,"既然是烟妞子把人砍了的,就让烟妞子去吧。" 第56章 郑老大不愿意,张口便道:"不行!"看了屠飞鸢一眼,冷森森地道:"叫她去,明天不知能不能请来人?"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有些诡谲,"除非我跟她一起去!" "那不行!"最先开口的是李氏,她急忙走过来,把屠飞鸢拉到身后,"烟灯瞎火的,我家阿鸢可不跟你一起!" 郑老大闻言,指着屠飞鸢嗤笑一声:"还怕我对她做什么不成?她长得这么烟,一路上我不把她跟丢就不错了,难道还指望我对她起什么‘心思’?"说到最后,语气充满浮夸,令人一听便往那方面想。 "你!"李氏气得指着郑老大说不出话来。 屠飞鸢不拉了拉李氏的衣角,小声地道:"奶奶,我不跟他去,您别气。" "我去吧。"这时,屠老汉站出来道:"我去请王大夫。"说完,便动身往外走出去,临走之前对屠飞鸢使了个眼色,"阿鸢,听你三叔、三婶的话,知道不?" 屠飞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现在谁来说一说究竟怎么回事?"王村长清了清嗓子,问道。 刘氏攥着手心,已经忍了好一会子,闻言立刻说道:"他们郑家欺负人!" 将屠小玉怀孕后,郑屠户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不仅令那个女人怀了身子,还容着那个女人欺负屠小玉,如今郑屠户又到家里来,污蔑屠小玉让那个女人落了胎,活生生把屠小玉的孩子打掉的事,前前后后,说了出来。 "村长,叔公,你们说他们郑家是不是欺负人?"刘氏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眼泪,拧了一把鼻涕,又说道:"我们家玉儿,你们是没见着,额头上被碰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了满脸。孩子落了,她出了那么多的血。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玉儿是多么好的孩子,你们都知道,你们说是不是郑家欺负人?" 王村长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是冷笑起来。当年就因为王有禄对屠小玉动了点手脚,调戏了几句,就被屠大河一顿打。刘氏死活相不中王有禄,嫌弃王有禄游手好闲,非要把屠小玉嫁去镇上。如今好了?屠小玉落得这样下场,刘氏满意了?心里骂着活该,面上假惺惺的,说道:"那你们家想怎么样啊?" "和离!"刘氏决绝地说道,看着郑屠户的眼神带着恨,像要把他吃了:"他这样对我家玉儿,不仅要叫玉儿把嫁妆带回来,他们郑家还得赔偿我们玉儿!" 王大夫说了,屠小玉的孩子是硬生生被捶掉的,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以后说不定都怀不上了。屠小玉还年轻,双十年华的姑娘,和离后定然还要再嫁的。既然要再嫁,却不能生,便是很大的短处了。想到这里,刘氏就恨不得把郑屠户生吞活剥了。 "哼,赔你们银子?"郑老大冷笑一声,"赔你们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兄弟被你们打成这样,还挨了一刀,不得看病养伤的?我兄弟每天杀猪,能赚一两银子,如今伤了肩膀,还是右边肩膀,少说一个月动不得刀,少挣的这些银子,你们也得赔!" "你们不要脸!"刘氏急道,"一头猪才几个钱?他杀猪就赚一两?糊弄谁呢?你咋不去抢?阿鸢倒是砍了他一下,但是我大闺女被他打得不能生,小闺女被他折断一根手指头,这个钱怎么算?" 郑老大冷笑道:"你两个闺女加起来,值几个钱?抵得过我兄弟的一根手指头不?" "我跟你拼了!"刘氏气得要跟郑老大拼命。被屠大河拦腰抱住,转过一张满是伤的脸,看向王村长和几个村里老人:"村长,叔公,你们说咋办?" 他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农家汉子的脸上,带着不忿、阴沉、绝望和希冀,祈求王村长和几位村里老人能给他主持公道。他心里知道,以郑家的势力,想要公平的结果,凭屠家是做不到的。只能借着村里的帮助,才能多求一份补偿。 郑老大的脸上,只有冷笑,轻蔑。身后跟着郑老二、郑老三、郑老四,个个都是高大壮实的汉子,一齐投过来轻视的眼神。要和离?可以。要银子?他们一文钱也不会给。 一轮明月从云朵里探出脸,洒落一地清辉,不大的院子里,壁垒分明地站了三方人。得意蛮横的郑家人,愁苦哀绝的屠大河等人,心思各异的王村长以及尚未表态的几位叔公。 "当真要和离?"王村长假惺惺地说道,"郑家小子毕竟年轻,犯了错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他低头认个错儿,再好言好语把媳妇请回家,不比什么都强?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郑家小子日后好好待她,也不必非和离不可。" 李氏一听,不乐意了:"村长这是说得什么话?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大孙女儿被打破了头,还被生生捶掉了孩子,险些掉半条命,怎么就是大不了的事了?" "和离!没二话!"刘氏擦了把脸上的泪,恨恨说道。 第57章 屠大河亦是强硬地道:"必须和离!我闺女好好地嫁给他,吃苦又操劳,他一点儿不心疼,还把我闺女欺负成这样,我再不放心叫我闺女跟他过日子,一定要和离!" 王村长心里阴阴地笑了,又轻蔑又不屑,才去了半条命而已,可不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想他儿子活生生打死过媳妇,不也没人说啥? "我们不同意和离!"就在这时,郑老大说话了,"屠小玉嫁进我们郑家,吃我们郑家,喝我们郑家,一子半女都没生下来,就想和离?没门!除非她给我们郑家添一分香火,否则我们不同意!" 屠家人把郑屠户又打又砍,伤成这样,还想和离?做梦吧!他今日就叫郑屠户把屠小玉领回家,一天照三顿打,把今天的仇报回来! "放你娘的屁!我家玉儿手巧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给你们老郑家出力还少了?怎么就落得个白吃白喝的名头了?"刘氏气得说道。 郑老大冷哼一声:"谁家媳妇不是这样的?但是人家媳妇三年抱俩,给夫家添丁,你们家闺女可曾下一个蛋?说她白吃白喝,难道还说错了?我们郑家养她三年,她一个蛋都不下,就想走,没这便宜!" 刘氏气得快站不稳,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只手揪着胸口,眼见要气得厥过去:"谁不下蛋?是我家玉儿不下蛋吗?我家玉儿才要下蛋,不是被那个畜生捶掉了?又怪谁?" "总之我们不同意和离!"郑老大冷傲说道,半点不退步。 这时,一个村里的老人站出来说道:"郑五,你咋个想的?如果不和离,你以后能不能好好对玉儿?" "我不——"郑屠户心里不想再跟屠小玉过下去了,他想把香儿娶进门。香儿嘴甜心软,又乖巧又漂亮,比不解风情的屠小玉好了不知多少倍。然而,郑老大在后头踢了他一脚,他顿时改了口:"我听大哥的。" 郑屠户转念一想,把屠小玉接回去也好,叫她给香儿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擦脸洗脚,把香儿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也给香儿出一口气! "如果你要接媳妇回去,那就给你媳妇磕个头,好好道个歉,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那个叔公说道,"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郑屠户抬起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怎么能给一介妇人跪下?" "不跪也行,你自己给自己脸上扇二十个巴掌认错。"那个叔公说道。 郑屠户仍然不愿意,然而这回叔公没问他同不同意,直接转头看向屠大河:"就这样吧?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揭过去也就是了,好好过就是一辈子。天也不早了,就别折腾了,郑家兄弟几个还要回家,再晚了也不好。" 屠大河闻言,顿时满脸绝望:"叔公,我们要和离!" 郑家绝不会好好对屠小玉的,只怕郑家把屠小玉带回去,明日屠小玉就是一具尸体了! 大闺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看起来柔柔顺顺,其实心里是个烈性子。若是一个想不开,晚上自己吊死了也是有的。他宝贝了十多年的闺女,怎么忍心眼睁睁推她下地狱?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个叔公不悦地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拆人姻缘是大罪孽!" 屠大河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看向其他人问道:"几位叔公都这么觉得?" "你家玉儿还年轻,若是郑家小子知错儿了,就回去跟他过日子吧。" "若是和离了,她这样残花败柳,还能找到比郑家小子更周正的吗?" "人活世上,哪能一点儿委屈也不受?我们知道你疼闺女,可是小两口的,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几个叔公接二连三说道。 屠大河心里拔凉拔凉的,他知道今日和离是没戏了。只怕以郑家老大的歹毒,是要硬抢了屠小玉回去的。可怜他闺女,身上伤,心里痛,回去还有命吗?哆哆嗦嗦地道:"绝不可能!我不会叫我闺女再跟他过日子的!" "谁受伤了?在哪里?"就在这时,王大夫来了。 郑老大道:"在这里!我兄弟的膀子被砍了一刀!" "被砍了一刀?"王大夫皱眉,"被砍了一刀,怎么不进屋坐着,给他止血?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郑老大便道:"这就进屋。"推了推郑屠户,往屋里走。踢出凳子,按着郑屠户坐下。 其他人纷纷跟在后头,涌进屋里。 王大夫放下药箱,解开郑屠户的衣裳,看清他膀子上的伤口,不由得手一抖:"怎么砍成这样?" 只见郑屠户的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一道又深又重的豁口横在他肩上,王大夫粗浅瞧着,只怕连骨头都被砍坏了! "打干净水来!"王大夫喊道,随即拿出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待郑老二端了一盆清水进来,便蘸了水,擦他膀子上的血,然后上药。 第58章 "嘶——"郑屠户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赤着的膀子,可见一条条肌肉都绷紧了。 王大夫足足倒了一小瓶药,才勉强把血止住了,然后用纱布紧紧缠起来。 "这是烟妞子砍的?"就在这时,王村长忽然出声道。 隔着一道布帘子,便是里屋,屠小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李氏坐在床头,抚摸着屠小玉的脸,心疼得直流泪:"玉儿哟,奶奶的玉儿哟,你咋命这样孬!" 屠老汉和屠飞鸢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脸上都涌起怒容。 屠小玉是个好姑娘,与惯会做表面功夫的李露儿完全不同,是一个真正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不论对谁,都是温柔可亲。也懂得分寸,不会烂好心,也从不自以为是地做一些强迫人的好事。 屠大河与刘氏这些年对屠家二老一直不亲近,仅仅比老死不相往来好一些,屠小玉却不管这些,该上门还是上门,时常还带点东西过来,也亲切地跟屠飞鸢说话,从不学别人叫她烟妞子,都是叫她阿鸢。 这么好的姑娘,却被一个人渣伤害成这样,李氏心疼得直落泪,屠老汉也是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屠飞鸢站在一边,脸色沉沉的,听到外头有人叫她的名字,眉头一动,转身打开帘子走了出去。 "村长叫我?"屠飞鸢走出去道。 王村长指着郑屠户的膀子,道:"这是你砍的?" 来之前,王村长听过几句碎嘴,什么屠飞鸢本事了得,如何骑着郑屠户打。那时,他一笑置之,只当村民们夸张。此时一见,才知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郑屠户的伤,不仅仅是屠飞鸢拿不稳刀,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是郑家要讹人才故意夸大了。 "是我。"屠飞鸢点头说道,一点不否认。抬手一指郑老大,说道:"本来我只是威胁他们,不叫他们再打我三叔。谁知他抓了我爷爷奶奶,威胁要掐死他们,又抓了珠儿,折了珠儿的手指头,还威胁要把珠儿的手指头一根根都折断。" "我气坏了,凭什么我们屠家的人,都要被他欺负?玉儿姐姐被欺负成那样,爷爷奶奶一把年纪要被他们推来甩去,三叔被他们四个壮年按在地上打,珠儿这么小,他竟丧心病狂折断手指头!"屠飞鸢指着郑老大,"换了村长家的人这样被欺负,村长不会比我手软吧?" 换了王村长?倘若有人敢动他家的人一根手指头,他至少要打断那人一条手臂!王村长心道,然而屠家却是活该,谁叫他们没本事还惹郑家人?然而看着屠飞鸢黢烟沉静的眼睛,一时语塞。屠大海留下的这个丫头,当真不简单,能打能说,条理分明,还净捡着要紧的说。 王村长本来想暗中设法,叫屠家吃点亏,既给郑家一个面子,也报当年的仇。然而看着屠飞鸢的表现,一时间不由得犹疑了。扭过头去,看向身后:"叔公,你们怎么看?" "郑老大折断屠宝珠的手指头是不对。但是烟妞子拿刀砍人,也未免太出格。"一个叔公说道。 "嗯,太过了些。"其他人附和道。 王村长顿时知道,这几位叔公跟他想的差不多,都不想太得罪郑家。他心里不禁有些得意,看向屠飞鸢说道:"烟妞子,你也听到了,这事是你更不对一些。" "啊!疼!疼!"这时,屠宝珠发出一声痛叫声,却是王大夫给郑屠户包扎完伤口,便给她看手指头。她的手指头被掰折了,王大夫在给她正骨。从没吃过这般苦头的屠宝珠,被刘氏揽在怀里,疼得嗷嗷直踢蹬。 屠飞鸢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来:"我们家要和离,而且郑家打伤我们一家子,要赔医药钱,我玉儿姐姐吃了这样的苦头,养身子也要钱,都得郑家赔。" "烟妞子,你不懂事,别乱说话。"王村长拧眉说道,抬手指了指屋里的一圈人,"这里就你年纪最小,又没出嫁,你懂得什么?快出去,别捣乱。" 王村长说完,又看向屠大河:"大河呀,你们一家子就没有能主事的了?怎么叫一个没出嫁的小女娃娃给你们出头?" 屠飞鸢没有吭声,扭头看向屠大河。如果屠大河是明白人,他知道怎么做。 "没出嫁怎么了?小女娃娃怎么了?当年我大哥在她这般年纪,比她还要厉害,谁不敬服?怎么我侄女厉害,你们都不承认?"屠大河昂首傲然说道。 经过这件事,屠大河看开了。这就是命,有些人天生就聪明,有本事。屠大海自己厉害就罢了,生了个闺女,从没带在身边教养过一天,也如此厉害。这就是命。当年他不服屠大海,时隔多年,想起一些事,再看屠飞鸢,只觉得骄傲。 "那怎么一样?大海是个男娃,烟妞子是个女娃!"王村长没想到屠大河竟然抛弃过去的心结,开始维护起屠飞鸢来,不悦地说道。 "女娃也是娃!"屠大河一口咬定,好不骄傲。他和刘氏因为生的两个都是闺女,这些年没少遭人白眼,但是他和刘氏从不因为这些事就对屠小玉和屠宝珠不好。 第59章 "烟妞子除了长得丑,还有哪里不好?她这一身本事,几个男娃能比得上?"屠大河指着屠飞鸢,骄傲地说道。 揽着屠宝珠,不叫她乱动的刘氏,此时也没有吭声。刘氏一辈子只生了两个闺女,让她被人指指点点,几乎抬不起头来。可是,她一点儿不后悔。大闺女温柔善良,她不知道有多喜欢。小闺女虽然娇惯坏了,但也是个好娃。 她给两个闺女起名屠小玉、屠宝珠,就是要别人知道,她肚子里不管爬出来啥,她都可着劲儿地疼爱。谁看不起女娃,刘氏都要鄙夷一番。如今看到屠飞鸢护着自家,又如此争气,也觉得骄傲。 王村长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这时,一个叔公说道,"再说,这里是男人说话的地方,你一个女娃娃,少添乱。去去,里面照顾你姐姐去,别在这里瞎闹腾。" 屠飞鸢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屋里去了。临走之前,绕过屠大河身边,低声说道:"三叔,我就在里面听着。你有啥话,有啥要求,只管提。他们不同意,一会儿我给你解围。" 屠大河听罢,愣了一下。随即,情不自禁攥起拳头,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当年,屠大海也是这样,每当他受了欺负,又不想叫人帮忙,屠大海就会在他身边悄悄说:"有事喊我,我给你出头。" 那时他觉得屠大海瞧不起人,故意看他笑话,从没叫屠大海帮过他。十多年过去,竟没想到,相似的一幕又出现。而且,是小他一辈的侄女儿。大哥走了这么多年,竟还能福泽他。一时间,心里涌出滚烫的东西。 "我就一句话,和离!"屠大河不知不觉底气硬了,昂首指着郑老大说道,"今晚就写和离书,必须写!" "你要和离也行,先把那个丑八怪砍伤我兄弟的医药钱、误工钱赔了!"郑老大嘿了一声,放肆地看过来。 屠大河眼睛通红:"我闺女养身子的钱呢?是我闺女伤得重,还是他伤得重?" "你闺女能杀猪吗,能赚银子吗?"郑老大撇嘴说道,"她受伤也是活该!我兄弟一个月不能杀猪,你们就得赔!" "放你娘的屁!"屠大河弯腰捞起桌上的茶壶,朝郑老大的头上砸去:"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被你们如此折辱,我跟你拼了!" "哎哎,不要冲动!"王村长连忙上前拦住,"有话好商量。"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家老的小的都被他们打个遍,还要我们赔银子?有这样的道理吗?"这时,刘氏尖声叫道。 "那你们砍了郑家小子的膀子,害他杀不了猪,不是假的吧?"一个叔公说道。 刘氏顿时气道:"叔公,你们竟是向着谁的?我们才是一个村的,你们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反过去向着他们说话?" "我说的是道理。谁有道理,我就跟谁说话。"那个叔公脸色一沉,说道:"我只看见郑家小子被砍坏了,郑家兄弟们尊敬有礼,不冲动也不莽撞,倒是你们家,大的动不动要打人,小的又砍人又瞎闹腾,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刘氏一听,只觉得满胸憋气,气得快要炸了。她憋着眼泪,猛地捶起胸口来:"老天爷啊!没王法了啊!这是要活活欺负死人啊!" 屠大河亦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不得化作一头野兽,把这一屋子坏心的人都咬碎嚼烂。 "唰!"这时,里屋的帘子被掀开,屠飞鸢走了出来。一张小脸面沉如水,走到屠大河身边,"三叔,他们不讲理,咱们就跟他们公堂上见!" 屠大河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屠飞鸢有什么好法子,原来竟是上公堂?可是,上公堂有什么用?官爷还不是如王有禄这样,欺软怕硬?只消郑家送点银子,就妥妥赢了官司,再把屠小玉强行带走,却是分毫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三叔,你不用怕,打官司没什么难的。你不会,我给你找个会的,连讼师都帮你找好。屠飞鸢暗中对他眨了眨眼,"咱们屠家别的东西没有,人脉却是有的。当年我爹的故交,随便请出来一位,就能帮咱们的忙。" 王村长不由得眼皮子一跳,陡然想起王有禄被踩断手臂那日,屠飞鸢说过的话。 此时,只见屠飞鸢满脸笃定,心中猜疑,屠飞鸢变得如此有本事,莫非就是曹掌柜教的?他越想越觉得如此,否则为何屠飞鸢从前不声不响,近来却有本事了?而且,她还频频进城! 屠大河见屠飞鸢对他使眼色,犹犹豫豫地问道:"烟妞子,你爹他,都有什么朋友?"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镇上轻尘酒楼的曹掌柜,便是我爹的故交。"屠飞鸢说道,"曹掌柜本来与我爹交情就不错。后来见了我,只见我聪明,识字快,又会算账,便也拿我当侄女儿。若是我求他一求,他给我们找个讼师,帮我们打官司,半点儿问题都没有!" 第60章 听到"曹掌柜"的名头,郑老大的脸色变了变。郑家兄弟五个,唯独他一个人干的不是杀猪的行当。他干的那些事,黑道白道都有接触。就是因为如此,才叫他比旁人更能明白,屠飞鸢的话有多可怕! 曹掌柜的名头,在黑道上不响亮,在白道上才响亮!因为,在黑道上根本没有人敢提他的名头!这个人,有来头,而且深不可测! "你若真能找曹掌柜给你请讼师,那咱们就衙门见!"郑老大试探地道。 屠飞鸢如何看不出他的试探,面上丝毫不露,昂首说道:"那就衙门见吧!"声音又脆又响,丁点儿心虚都没有,干干脆脆,利利落落。 郑老大这回真的拿捏不住了。若屠飞鸢真的认得曹掌柜,而且如她所说有交情,只怕这趟官司打不得。他们郑家虽然在镇上有头有脸,但是跟曹掌柜一比,连条小虫子都不如。曹掌柜伸出手指一捏,就能把他们捏死。 "今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郑老大忽然话锋一转,"你们好好想一想,和离是不是好事?也问一问屠小玉,究竟要不要跟我家兄弟和离?我们明日再来。" 然后,不等屠大河说话,转身对王村长和几位叔公抱手说道:"今日有劳几位长辈,不辞辛苦为我们调解,改日到镇上,我做东请几位长辈吃酒。" "好说,好说。"王村长虽然有些意外,但是郑家都不追究了,他也不多事。而且,他心里清楚,郑老大多半要回去打听一下。王村长心里也想知道,屠飞鸢究竟说得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王有禄的仇,却是可以一块儿报了! 郑老大带着一干兄弟们并郑屠户走了,王村长与几位叔公假意说教几句,也抬脚走了。 "王八蛋!全是一群势利眼!"刘氏看着走远了的王村长等人的背影骂道。 屠大河看着屠飞鸢,神色复杂:"今日倒是多亏你了。" "三叔客气了。他们欺负玉儿姐姐,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的。"屠飞鸢清脆的声音说道。 屠大河怔怔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问:"烟妞子,你方才说的打官司,找讼师,可是当真的?你爹从前真的跟那些人交好?" "假的。"屠飞鸢干脆地说道,"不过曹掌柜倒是认得我,还曾想叫我给他做事,只不过我没应。如今家里出了事,我去求他一求,该没什么问题。" 屠飞鸢从来不会做好事不留名。她定要让人知道她都出了什么力,帮了什么忙。故此,此时屠大河问,她并没保留。 "这怎么使得?"屠大河愣了一下,摆手说道:"使不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给别人办事?我瞧着那什么曹掌柜,不是好相与的,不定叫你做什么事呢,你莫去了。" 屠飞鸢不及说话,里屋的帘子被打开,屠老汉和李氏走了出来。两人方才一直没露面,在里屋哄着屠小玉,百般劝慰。此时听到外面安静下来,才走了出来:"和离书写了没有?" "没写!"刘氏骂够了,从门口走进来,"一群混账东西,满肚子肮脏坏水,回去也不知想什么馊主意去了?" 李氏听了,不由气道:"啥?竟没写?他们郑家怎如此没脸皮的?玉儿都给他们害成这样了,他们还想怎么样?村长就没说话?怎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那个老东西,心里坏着呢!"刘氏骂道,抬眼朝屠飞鸢看过来,"若不是烟妞子在中间周旋,今天的事还没这么轻易呢!那郑家竟想把玉儿带走,一帮子烂心肝的东西!" 李氏还不知道屠飞鸢都做什么了:"阿鸢?你做啥了?" "奶奶,天不早了,咱们走吧。"屠飞鸢没回答,走过去挽住李氏的手臂,而后对屠大河与刘氏说道,"三叔、三婶,我跟爷爷奶奶回去了。有什么事,叫珠儿到村北头叫我们。" 屠大河点点头,抬脚走过来:"我送你们。" 刘氏没出屋子,也没喊屠老汉和李氏道别,掀开里屋的帘子,一头扎进去。 屠大河送三人到门口,就住了脚:"你们慢点走,路上仔细些。" "行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好好看着玉儿。"李氏对他挥了挥手。 屠大河的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看着三人走进烟夜里,半晌后转身回了家。"真是气死人,咋摊上这样的事?"一路上,李氏不停叨念着。 屠飞鸢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当年看着郑家挺好的,谁知道里子竟是这样。屠小玉每次回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大家啥都不知道。 "反正不让玉儿再跟他们回去了,就得和离,不然玉儿这条命还在不在都难说。"李氏又气又难过。 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当空,照得路上倒也亮堂。回到家后,屠飞鸢往阿容的屋里走去,想看看他睡了没。谁知,床上却没有人。 第61章 "阿容?"屠飞鸢出声唤道,唤了几声,始终没人应。她才觉着不对,来到院子里,扬声唤了起来:"阿容?你在哪里?回来睡觉了!" 屠老汉和李氏本来准备歇下了,闻言又趿上鞋子走出来:"咋回事?阿容不见啦?" "不在屋里。"屠飞鸢奇怪地道,"他腿上有伤,不能走路,能跑哪里去?" 莫不是被人抓去了?心中一凛,随即甩掉这个念头,即便是煜王爷或者太子殿下拿人,也没有大晚上来拿人的,侍卫还要休息呢。思来想去,只能是阿容自己跑了。 "爷爷奶奶,我去找找他。"屠飞鸢说着,抬脚往院子外面走去。 三人一路从南边回来,路上没发现什么异样,屠飞鸢便往北边行去,一路走一路喊道:"阿容?听见就回我一声?阿容?" 走了一段,蓦地顿住脚步,只见前方路中间,躺着一个人影,纤细瘦弱,穿着浅色精致的绸缎衣裳,像是哪家的大小姐,一动也不动。 "阿容?"屠飞鸢忙快步走过去,蹲下去一瞧,不是阿容是谁?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轻轻拍他的脸:"阿容?醒一醒?" 阿容的眼睛紧紧闭着,被屠飞鸢轻轻拍着脸,渐渐眼睫毛颤起来,目光落在屠飞鸢的脸上,口里溢出一声:"娘!" 屠飞鸢的声音僵在喉咙里,低头看着他好看的脸庞,嘴角不由得扯了扯。好么,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连婚都没结过,这下连儿子都有了。 "起来!"被叫了一声"娘",屠飞鸢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轻轻拍他的动作也加重了,啪啪作响:"快醒醒!" 被重重地拍打着脸,阿容渐渐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有些失望:"不是娘。" "梦见你娘了?"屠飞鸢挑了挑眉,站起身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要上哪儿去?" 阿容慢慢站起来,垂头丧气,好像走丢了的小鸭子,没精打采。 "怎么了?"屠飞鸢诧异道,"你要去哪儿吗?如果你要走,我就不管你了,我回去了。" 他是个妖孽,天生带有诅咒,屠飞鸢把他留下来,也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既然他能走路了,想来能养活自己了,屠飞鸢也不留他。 屠飞鸢才走了一步,便发现地上的影子有两道,挨在一起,一个走一步,另一个便跟一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干什么?" 阿容不抬头,也不说话。屠飞鸢走,他就跟着。屠飞鸢停,他就停下来。 "你怎么了?说话!"屠飞鸢没耐心了,站定脚步,瞪他道。 阿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在屠飞鸢的面上停留片刻,便仰起来看向当空的月亮:"我看见我娘了。"然后,他慢慢蹲下,伸出食指,在地上画起来:"这是我娘。" 屠飞鸢低头看去,心中微惊。只见地上模模糊糊出现一张女子的面孔,美丽高洁,又带着一丝冷傲。鬓发如云,侧边簪了一朵花,神态温柔,似乎又带着一股怜悯。 阿容随手作画,竟有这手功力?再一次被阿容的天赋震惊,屠飞鸢几乎快要嫉妒起来,天下间怎么有如此天赋超绝的人物?明明他没受过教育,连字也不识得,偏偏这些别人需要花费无数精力学习的东西,他天然就会。 "她跟我说,‘要乖乖的’。"阿容画完,便蹲在地上,两只手窝在怀里,低头看着地上。 "你跟我回家。"屠飞鸢不知如何安慰他,便硬邦邦说道。 阿容不动,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画像。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明亮的月光,照得他一头乌发,雪白肌肤,惊人的貌美面孔,孤单可怜的身形,活像误坠凡间的神灵幼子,令人见了便忍不住心折。 他这样的人,不该沦落至此。看着这一幕,屠飞鸢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终是不忍叫他一个人难过,道:"跟我回家吧。明天我给你找张纸,你把这张脸再画下来,我帮你找。" 阿容抬起脸,一双漆烟的眼睛里,涌动着清亮水润的光泽。"咻"的一下站起身,走到屠飞鸢面前,盯着屠飞鸢的脸庞,眼中闪动着一丝奇异的神采。仿佛觉得还不够近,他又朝前走了半步,微微低头,飞快在屠飞鸢的脸上亲了一口:"你真好。" 居然被亲了!还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亲了!屠飞鸢瞪大眼睛,好气又好笑,想要骂他,终于舍不得。张口没好气地道:"走吧,回家。" "嗯。"阿容娇娇地开口,乖顺地跟在她身后。 柔和的月辉落下,照着地上的两道轻浅身影,一个宽,一个细,一个沉稳,一个轻灵,挨在一起,穿过了丛丛树影,爬过了坑坑洼洼,最终一同从篱笆院子门口挤进去。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进了院子,屠飞鸢说道。 屠老汉和李氏在门口等着,见两人行来,上前走了两步。屠老汉伸出手捏了捏阿容的胳膊,眼睛看向他的腿,问道:"阿容啊,你上哪儿去了?你的腿好啦?这就能走路啦?" 第62章 搁在别人身上,被虫子咬个包都没消呢,他的腿上被箭射了个窟窿,才几天竟能下地走路啦?屠老汉不相信,拉着阿容到屋里,按着他坐下来,掀开他的衣裳,就看他的伤口。 "阿鸢,你不能跟进来!"李氏一扭头,发现小孙女儿就站在身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去推她。 屠飞鸢撇了撇嘴,退了出去。 院子里,站定了,仰头看向当空那轮月亮。阿容不喜欢月亮,眼神带着恐惧和抵触,难道他的意识深处,有一幕是跟月亮有关?又想到阿容画的那张女子脸庞,以及阿容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个猜想。 阿容出走的方向是北边,难道他的家是北边?后来晕倒,究竟想到什么,给他的意识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阿容的身世,不简单。屠飞鸢的眼神闪了闪,从月亮上收回来,转身走到门口,朝里面说道:"爷爷,他的伤口怎么样?" "奇怪。"屠老汉纳闷地道,"他两条腿上都没有伤,一点儿也没有,就连疤痕都没有。" 李氏的声音随后响起:"我明明记得他就是这里受伤了,咱们早上给他上药还看见了的,一块烟色的大血痂,硬邦邦的,明溜溜的,吓死人。怎么不见了?" 阿容的伤口不见了?屠飞鸢微愕,随即心念一动,问道:"奶奶,你看看阿容身上,其他地方有伤吗?伤痕、伤疤什么的?" 屋里,屠老汉和李氏解开阿容的衣裳,又褪下他的裤子前看后看:"真是怪了,你究竟是不是阿容?怎么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我家阿容的身上,可是有着许多伤疤的。" "奶奶,我是阿容。"阿容娇娇的声音响起。 这副容貌,这副嗓子,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 "可能他的体质就这样吧。"屠飞鸢的心中也很诧异,但是他身上秘密无数,深究也没什么意思,便道:"就像有的人受了伤不容易止血,阿容的身体痊愈得快,这是他的福分。" "这可真是福分了。"李氏说道,帮阿容把衣裳穿好,"好孩子,天不早了,去歇着吧。" 次日一早,屠飞鸢早早起了,先敲开阿容的门:"醒了?给你纸和笔,把你昨天画的那个人,再画一遍。"把纸张铺在床上,又把一块烟炭条条塞给他。 磨墨太麻烦,屠飞鸢没耐心和工夫教他,便从锅底下拾了一块烧焦的柴火,递给他用。阿容接过来,捏着烟炭条条,弯腰沉腕,开始画了起来。 屠飞鸢瞥了两眼,见他画得认真,便没再看,转身出去做饭去了。 饭做到一半,屠老汉和李氏便起了:"赶紧吃过饭,去老三家看看玉儿。" "唉!"屠老汉叹了口气,跟在后头走出来。 "阿容哪?过来,奶奶给你梳头。"李氏拿了梳子,站到院子里,喊了起来。 不一会儿,阿容走出来,自觉搬了小凳子到李氏身前坐下,等着李氏给他梳头发。 "奶奶今天没空儿,就不给你梳久了,还按照昨天的给你梳,好不好?"李氏口里问道,手下却没停,只按照昨天的发式梳了起来。 阿容虽然喜欢李氏拿着梳子在他的发间耙过,传来的麻酥酥的感觉,但是李氏心情不好,他看得出来,便乖巧点头:"好。" 李氏给阿容梳着头发,口里问道:"阿鸢哪,他的伤都好了,还要扮孟家小姐多久?" "今天就不扮了。"屠飞鸢一边往锅底下填柴火,一边说道。 之前给他扮成大家小姐,一来是为了躲避捉他的人,二来他受着伤,有伤做借口,躲起来不见人却是便宜。如今既然好了,料得没人捉得住他,再扮下去却不必了。 李氏听了,手中的动作便停下来:"哎哟,那我是继续给他梳头发呢,还是就打住了?" 她倒是喜欢给阿容打扮,他长得俊,把他打扮成漂亮的姑娘,着实有成就感。只不过,想了想,李氏把他的辫子打散了:"那就不梳了。咱们家阿容,还是原来那样好看。" 阿容生得好,往他脸上涂脂抹粉描眉,就是损他的颜色。每到晚上,给他擦脸的时候,见到他原本的那张脸庞,李氏都觉得可惜。 "奶奶,我害羞了。"阿容仰起头来,眨着眼睛,看着李氏说道。 李氏愣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你害羞了?怎么害羞了?脸都没红,害羞什么了?" "你夸我,我害羞了。"阿容仰着头说道。 "好,好,你害羞了。"李氏听着他娇娇的声音,沉重的心情也不禁轻快一分,给他梳了一个男子发式,一边口里说道:"阿鸢啊,你都教的阿容什么啊?半懂不懂的,害羞不害羞都不知道,说出来真笑人。" 屠飞鸢心里暗道,他真半懂不懂吗?他那样聪明的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这样简单的事情怎么会不懂?只怕是故意装得不懂,哄李氏开心的。口里却道:"我知道了,等我得闲了再教他。" 第63章 不多时,屠飞鸢烧好了早饭,端到桌上。一家人吃过早饭,屠老汉和李氏便出了门,往屠大河家去了。屠飞鸢收拾了碗筷,来到阿容的屋里:"你画的画儿呢?" 阿容跟在后面走进来,把画儿拿出来,递给她:"给你。" 屠飞鸢接过来一看,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只见这张画像,比昨日在沙土上看见的更精致了三分。轮廓细腻,脸庞的细微处也都处理得精细。就连睫毛的长度、密度都画得十分精确。 "这是什么?"屠飞鸢指着人物画像的眉心一点圆圆烟迹,"是你不小心落的墨,还是生了一颗痣?" "一颗痣。"阿容答道。 "什么颜色?"屠飞鸢又问。 "红色的。"阿容说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继续观察人物画像。未几,又指着女子鬓侧的一朵花,问道:"这朵花是什么样的?绢花?鲜花?什么颜色?" 阿容把其他地方都画得十分精致,唯独这朵花,只用细线简单勾勒出来,也未上色,缺乏立体感,仿佛铁丝拧出来的花架子,别样的突兀。 "透明的。"阿容说道,"没有颜色。是鲜花,有香味。" "哪有鲜花是透明的?你莫不是看错了吧?"屠飞鸢怀疑地道。 阿容摇头:"没有。就是透明的。"说着,一双漆烟的眼睛,盯着屠飞鸢的面孔,满是希冀。 "别看了,我尽量帮你找。"屠飞鸢卷起画儿,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上工去了,你在家待着,爷爷奶奶如果有什么吩咐,你就老实听着,知道了吗?" 阿容向前一步:"我跟你进城。" "跟我进城干什么?"屠飞鸢瞪他道。 阿容道:"买衣裳。"他指了指身上打了补丁的青灰色麻布衣裳,娇娇的声音说道:"你说过的,我乖乖的,就带我买衣裳。" 李氏给他梳了男子的发式,他自然不能穿沐神医给的女子衣裳了,便换上了之前屠老汉匀给他的一套旧衣裳。打了几处补丁,青灰色的,很不好看。并且麻布贴在身上的触感,哪里比得上绸缎?因此百般嫌弃,便想起这茬来。 "今天不方便。"屠飞鸢说道,"你跟我说,买什么颜色的,我给你买回来。或者等明日,我跟吕先生请一天假,带你进城卖。你觉得怎么样?" 阿容闻言,眼中有些失望:"我等明天。"他穿的衣裳,他要自己挑。 "那我走了。"屠飞鸢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阿容上前一步,又拉住她的衣裳:"我能出去吗?" "你想干什么去?"屠飞鸢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道。 阿容咽了咽口水:"我想捉羊吃。我这几天都没吃饱。我想去山上捉羊。" "想去便去吧。"屠飞鸢想了想,说道:"回来的时候,别叫人看见,知道吗?也别图快,捉不住羊,捉几只鸡或野兔也能抵。你捉回来,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阿容的眼睛一亮:"嗯!" "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屠飞鸢问道,见阿容摇了摇头,便转身走了。 今天有些耽误了,时间比平时晚了些。一路往村子外面走去,遇到许多人。 人人见了她,都要多看一眼。还有人专门停下手里的事情,朝她看过来。有结伴的,便凑在一处,对她指指点点。声音又低又碎,絮絮叨叨,听不清是什么。然而透出来的眼神,无不恼人。 屠飞鸢余光扫过,眼中浮现一抹冷意,也不理会,径直出了村子。 "先生,我来了。"进了城,屠飞鸢一路来到轻尘书局,走进去喊道。 "你先坐,我把这一块扫完,就来。"吕先生说道。拿着一只鸡毛掸子,仔细扫着书架上的灰尘。他是爱书之人,每日皆要细细拂过书架,就连角角落落也不放过,必要一尘不染。 屠飞鸢应了一声,走进里头,来到平日做账的地方。却没先打开账簿,而是把怀里阿容的画拿出来,铺开摊在桌上,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女人,真的是阿容的娘亲?屠飞鸢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画上的人,也疏离高淡地看着她。屠飞鸢才发现,画上女子的神态,仅有两分温柔,其余皆是疏离高淡之色。神态威仪,好不高傲。 "咦?这是谁?"吕先生走过来,看见铺在桌上的画,好奇问道。 屠飞鸢道:"我要找的一个人。"身子一挪,让吕先生站在旁边,"先生,如果要找一个人,除却张贴告示的方法,还有什么路子?" 画上的女子,太过貌美,只怕身份不同凡响。若是张贴出去,说不好就惹来祸患。不如暗地里打听,避免一些宵小之辈。 "这……"吕先生沉吟了下,说道:"曹掌柜有路子。但是他要的酬金很高。"说到这里,有些复杂地看了屠飞鸢一眼,"他一直想叫你替他做事。如果你求到他头上,多半……" 第64章 他的话没有说全,然而屠飞鸢听懂了,笑了一下:"我去求他。反正也不止这一件事,我还有别的事求他。" "屠姑娘,你少求他。"吕先生想了想,说道:"曹掌柜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求他办事,首先要付出多倍的代价。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求他。" 屠飞鸢笑了笑,谢过他,然后说道:"我做好了准备,打算去试一试。" 吕先生的眼中露出不忍,摇了摇头。忽然,目光落在画像上的女子,抬手一指女子鬓侧的花,问道:"这是什么花?" 屠飞鸢看了一眼,摇头说道:"不知。给我画的人说,这是一朵奇异的花,花瓣竟是透明的,有幽香之气。" "透明的?莫非是月溶花?"吕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转过身去,往一架书架去了,"《异物志》上似乎有一种记载,讲的便是天下奇物,我记得似乎有这一种。" 这样好的姑娘,万万不能落在曹掌柜的掌心里,吕先生只觉得找到了希望,快步走过去,抬手在书架上数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足有寸余厚的典志,左手托着,右手翻动起来。 屠飞鸢见他如此激动,也很好奇,站在吕先生的身侧,探头往他手里的书看去。但见吕先生小心又快速地掀着书页,忽然停在一页,眼睛一亮,惊喜说道:"就是这个!" 但见那一页纸上,上面用简单笔墨绘着一朵花,只有梗,没有叶,光秃秃的一朵,用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看不出颜色,一点也不美。然而,上面却标着:"月溶花,花瓣透明,花絮繁复,有幽香之气,开在月光下,生长在月圣国的圣山上,只有圣女能佩戴。是天下奇花当中,最美丽的品种。" "月圣国?圣山?圣女?"屠飞鸢疑道。 上面的记载并不多,下面便是花开时期、年限、生长的环境等,吕先生看过一遍,便把书合上,小心放了回去。 "这是异国之物,想来在《异国志》中有些记载。"吕先生说罢,又走去另一个架子旁边,寻找典籍起来。 屠飞鸢心里不禁微微跳起来,为吕先生的好心和博学,也为阿容的身份来历。抬脚跟在吕先生身后,看着他抽出一本更厚的典籍,翻动起来。 "月圣国,位置成谜,有人在大海中见过,有人说它建在云中,还有人在荒漠中见过。月圣国有一个大教,名为月圣教,但凡每代皇后,皆从月圣教的圣女而出。" "月圣教的圣花为月溶花,花瓣透明,有幽香之气,只在月光下绽放。只有圣女能佩戴,传有神异之能。" "圣女多命不久,往往在二十五岁左右辞世,尸骨被月圣教召回。" 吕先生捡着要紧的读了出来,然后看向屠飞鸢,眼中带着惊异:"屠姑娘,你要找的人,多半是月圣国的圣女。" "这……"屠飞鸢也不知作何神情。 "月圣国的位置成谜,并不好找。屠姑娘,我劝你不要找了。这样的人,就连曹掌柜也不一定找的见。就算找的见,你要付出什么样的酬金,你想过吗?"吕先生合起《异国志》,小心放回书架,看向屠飞鸢严肃地道。 屠飞鸢抿了抿唇,说道:"多谢吕先生给我这些信息。我回去后,把这些说给那人听。如何决定,由那人来判定吧。" 吕先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时间不早了,吕先生便做正事去了,屠飞鸢也走到里面的桌案旁,开始做账小结。 一上午很快过去。待到快吃饭时,吕先生走过来说道:"屠姑娘想吃什么?我去取饭。" 屠飞鸢放下手里的账簿,走过去道:"不知曹掌柜可在轻尘酒楼?我想去找他。" "屠姑娘找他做什么?难道屠姑娘还没放弃找人?"吕先生惊讶地道。 "并不是,还有一件其他事,要请曹掌柜帮忙。"屠飞鸢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多谢先生关心。这件事却不难,只需曹掌柜动动嘴皮子就可,想来酬金我还付得起。" 吕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曹掌柜不一定在,他十分忙的,要看你的运气了。" 锁了门,两人往轻尘酒楼行去。 屠飞鸢还是第一次去轻尘酒楼,从前只在路过时见到过,并没有进去仔细看过。这一回跟在吕先生的身后,才发现轻尘酒楼建造得广阔大气,雅俗同趣,兼之干净爽朗,盆景摆设也都是花了心思的,搁在现代至少也是三星级。 "曹掌柜在不在?"吕先生抓过一个小伙计问道。 小伙计见是吕先生,便说道:"掌柜的在楼上见贵客呢。" "咱们等一等。"吕先生对屠飞鸢道,又对小伙计吩咐了一声,"一会儿曹掌柜忙完了,就说我带着屠姑娘,有事见他。" "您说,带着‘屠姑娘’来的?"小伙计打量屠飞鸢几眼,忽然说道:"曹掌柜说过,如果是‘屠姑娘’来找他,就立刻报给他。"说罢,恭敬地拱了拱手,"我这就报给掌柜的去。" 第65章 屠飞鸢听罢,不由得也是惊讶,没料到有这样的待遇。 "看来曹掌柜还真是看重你。"吕先生有些高兴,也有些担忧。 三楼,贵客厢房。 "十万两,不能再高了。"金丝楠木圆桌两边,分别坐着两人。 一人大腹便便,拇指套着翠绿的玉扳指,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一脸笑眯眯的神情。 另一人身着烟衣,身形颀长,面孔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皮肤苍白,带着一丝病容,眉宇间更有一丝倦气。 曹掌柜满脸笑眯眯的神情:"既然劳动华公子亲自从京城来,这件事曹某不答应便不厚道了。既然如此,老规矩,三个月后,来取消息。" "多谢。"华廷玉微微颔首,站起身来,也不多言,抬脚向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厢房的门被敲响了:"掌柜的,您曾经提过的那位‘屠姑娘’来了,跟吕先生一起来的,说有事相商。" "好!"曹掌柜眼睛一亮,从桌边站起身来,"哈哈哈,终于把她等到了!" 昨天晚上,有个姓郑的来打听消息,曹掌柜便猜到了。最迟明日,屠飞鸢便要找上门来。 "是什么人,让曹掌柜如此激动?"华廷玉站在门口,等曹掌柜走过来,便并肩下楼。 曹掌柜哈哈一笑:"是一个我很欣赏的人,一会儿华公子见了,可不要太惊讶。" 两人下了楼,往一楼行去。还剩几层阶梯时,曹掌柜的笑声便响起来:"屠姑娘呢?在哪里?快上楼来,我叫一桌好菜,招待你们。" 华廷玉更惊讶了,他长途跋涉从京中来,与曹掌柜定了十万两的交易,也没见曹掌柜如此热情留他吃饭?不由得对那位"屠姑娘"更加好奇起来。 下一刻,一个身影便出现在视野中。烟,胖,土。华廷玉看了一眼,便微微蹙眉,移开目光,去搜寻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身影。 正是晌午时分,大厅里的客人很多,一片热闹喧哗,不绝于耳。华廷玉移动着视线,寻找那位令曹掌柜哈哈大笑并做东请吃午饭的"屠姑娘",然而他审视了一圈,入目所见皆是俗人俗物,并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出现。 "曹掌柜。"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先后响起。打先的是一个男子声音,温文儒雅,倒也没什么出奇。倒是后面响起的那一个声音,清脆悦耳,好似风中银铃,令人耳目一新。 华廷玉收回视线,看向发出银铃一般声音的方向,但见一名烟胖女孩微笑上前,不由得瞳孔一缩!怎么会如此?这不是方才被他评价为烟、胖、土的姑娘吗?她难道就是那位"屠姑娘"?不可能! 然而事实给了他一巴掌,只见曹掌柜哈哈笑着招待两人:"老吕,屠姑娘,你们快快随我上楼,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这顿我做东。" 华廷玉已经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而屠飞鸢正好踏上第一层楼梯,擦肩而过时,华廷玉不由得微微侧目,看向这个令他看走了眼的女孩。 烟,皮肤黢烟。胖,足有一百三四十斤。穿着打扮不能更土了,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裳,绣了朵野花的青布鞋子,这一身加起来值个几十文钱? 华廷玉愈发不懂,她究竟有何出奇之处,令曹掌柜对她另眼相待?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华公子,曹某尚有贵客招待,恕不远送。" "告辞。"华廷玉收回目光,对曹掌柜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屠飞鸢亲耳听到,曹掌柜放着那位打扮贵气不凡的华公子不招待,反而称吕先生和她是贵客,心里对曹掌柜的笼络人的手段更高看一眼,笑着说道:"曹掌柜如此高看我,可真是折煞我了。" 曹掌柜哈哈一笑,寻了一间天字号包厢,推开门领着吕先生和屠飞鸢进去,又叫了一名小伙计,吩咐道:"将这几日吕先生常点的菜,都上一份。再将咱们酒楼的拿手菜,分别上一份。吩咐厨房里面,快些做好端上来。" "是,掌柜的。"小伙计应声下去了。临走之前,多看了屠飞鸢一眼。 屠飞鸢心里苦笑,曹掌柜如此待她,若是后面再提起一些事,只怕她难开口拒绝。然而,难开口也要开口,她可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为了里子,她可以一点儿面子也不要的。 "掌柜的,屠姑娘今天随我来,其实是有事情请掌柜的帮忙。"吕先生见着事态的发展,也瞧出一些苗头来,眼见着曹掌柜热情得过了头,心里也担忧屠飞鸢把持不住,故此开门见山,把来意道了出来。 曹掌柜朝他看了过来:"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你以为掌柜的我做东吃饭,是为了你?自然是为了屠姑娘的大驾光临。" 他身为轻尘酒楼的掌柜的,暗地里身份更是不凡,此时做低伏小捧人,换了哪个年轻点儿的都免不了飘飘然。若非屠飞鸢有过前世的阅历,此时只怕也要得意了去。被他一哄,便生出千里马遇伯乐之感,从此死心塌地为他做事。 第66章 "掌柜的切莫如此抬举我,我当不起。"屠飞鸢不卑不亢地道,"今日前来,乃是求掌柜的一件事,我的酬金已经备好了。"说罢,从怀里取出帕子包着的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不等曹掌柜开口,把屠小玉的事情简单道了出来。 "我们屠家不如郑家势大,他们若是强抢,我姐姐必定给他们抢走。他们家又有银子,若是打官司,我们也不一定得到公正的裁决。所以昨日我厚颜搬出曹掌柜的名头,吓了他们一吓。今日前来,便是恳请曹掌柜将我的狂言圆过去。"屠飞鸢说道。 曹掌柜听罢,面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便知道了此事。今日见屠飞鸢来,以为她是投诚来了。没想到小姑娘倒是狡猾,同他一本正经谈生意来了。 曹掌柜心里高看她一眼,脸上却淡淡的:"屠姑娘的酬金是什么?" "是一道新菜。"屠飞鸢伸出手,将方才置于桌上的小包拿起来,拖在掌心慢慢转动。 曹掌柜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屠姑娘以为,什么菜会让曹某心动?" 屠飞鸢唇角微勾:"还请曹掌柜吩咐下去,烤一盘羊肉上来。外焦里嫩,切得豆腐块大小,什么材料也不必放,只随盘盛一小碟细盐出来。" "烤羊肉?"曹掌柜愣了一下,"烤羊肉有什么好吃的么?羊肉腥膻,人们大都不爱吃,屠姑娘莫不是投机取巧,哄我来了吧?" 屠飞鸢见到他的反应,便知眼下人们不爱烤羊肉,不仅不失望,反而笑得更灿烂一些:"掌柜的,你可是要发财了。" 什么最赚钱?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赚钱。屠飞鸢带来了螃蟹,曹掌柜只要吃第一口,就会将螃蟹推广出去。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如涌而至? "羊肉虽然腥膻,但是腌得妙了,便将腥膻去掉大半,只留三分,便是旁的肉都比不过的美味。"屠飞鸢说道,"掌柜的别急,等到烤羊肉上来了,加上我这一味料,保管好吃。" 阿容那样不喜羊肉,那天还不是狼吞虎咽吃许多?屠飞鸢很有信心。她今天要推销出去的,不止是烤羊肉,而是烤肉整个行业。蜜汁烤肉,烤培根肉,烤羊肉,烤羊腿,烤牛里脊,烤牛舌,烤牛筋……乃至烤蔬菜,烤馒头片儿。 如果曹掌柜不喜欢烤羊肉,不是还有那么多呢?总有一味,会叫他吃得险些吞了舌头。 "来人,烤一盘羊肉上来。"曹掌柜叫了小伙计,吩咐下去,"曹某就拭目以待了。" 一旁,吕先生看着屠飞鸢淡然安定,仿佛心中自有山岳盘定,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屠飞鸢不小心被哄,忘了初心。毕竟,被曹掌柜哄走的好姑娘、好小子,可是不计其数。 "掌柜的,我还想打听一件事。"屠飞鸢忽然又开口道。 曹掌柜轻叩桌面:"屠姑娘又想打听什么?不怕我又收酬金?" 屠飞鸢便笑道:"便是千万酬金又怕什么?即便我此时付不起,来日方长,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难道也付不起?" "哈哈哈,屠姑娘的这份自信,曹某真是欣赏。既如此,屠姑娘请说,但凡我知道,必知无不言,且不收屠姑娘的诊金。"曹掌柜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屠飞鸢却神情一肃:"敢问曹掌柜可知‘月圣国’的方位?"在屠飞鸢想来,曹掌柜这样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广泛,说不定便知道呢? "月圣国?"曹掌柜听罢,眼中露出一丝奇异,"屠姑娘从何处听来?打听这个做什么?" 屠飞鸢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是替别人打听的。那人叫我保密,恕我不能告知。" 曹掌柜听罢,没有追问:"旁的便也罢了,这个我的确不知。不过,屠姑娘也别失望,我虽然不知道,却可以帮你打听一些。" "那便多谢曹掌柜了!"屠飞鸢听罢,连忙道谢。 曹掌柜苦笑一声:"屠姑娘,你可是害苦我了。" "此话怎样?"屠飞鸢微微一愣。 曹掌柜说道:"方才与我一起下楼那人,姓华。华家是书香世家,有一座巨大的藏书楼,乃是祖祖辈辈收集藏书之处,所占面积,有几十顷大小,便连圣上都时常去阅书。如果天下间有何处可能具有月圣国的记载,最有可能便是华家。" 屠飞鸢闻言,轻轻吸了口气,几十顷地的藏书楼,这得有多少藏书? "方才华公子来,与我谈了一单生意,价格为十万两白银。谈到最后,华公子已经不太高兴。如果我此时去求他,只怕方才谈好的价格要变更了。"曹掌柜摇着头,唉声叹气道。 屠飞鸢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便是再大的自信,也没有可能一时半会儿变出来几万两银子给他。眼前闪过阿容倾国倾城的面容,不知道把阿容哄出来论斤卖,能卖得多少银子? 第67章 "屠姑娘莫担心,我既然夸口答应你了,这事我扛着便是。"曹掌柜觑了一眼屠飞鸢,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道。只不过,皱起的眉头,还是显出他的肉痛,"谁叫我对屠姑娘一见如故,格外喜欢呢?想我曹某一把年纪,不曾娶亲,否则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看着屠飞鸢的眼神,恨不得她就是自己闺女似的。 屠飞鸢不禁打了个轻颤,暗道了不得,她自己也算脸皮厚的,可是曹掌柜根本就是不要脸皮的,真是为了利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一手亲情牌,无非打的是叫屠飞鸢心生感动,日后渐浓,终为他所用的主意。 "多谢曹掌柜仗义。"屠飞鸢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不得不说,曹掌柜的确是人精,饶是屠飞鸢百般提防,无奈也心生感激,而且欠下足足的人情。不过,欠了便欠了,日后慢慢还就是。屠飞鸢不怕欠人情,何况曹掌柜对她不错,值得一交。 这份爽快叫曹掌柜更加欣赏了,拍了拍手,对外面道:"阿全,去追华公子的马车,如果他还没出城,就告诉他,之前谈好的价格,减为七成,曹某做东请一桌他绝没吃过的菜,为他送行。" "是,主子。"阿全是曹掌柜家的下人,闻言领命而去。 屠飞鸢眼皮一跳,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小包。就这一句话,三万两银子就没了。曹掌柜倒是不肉疼,难道他料到,自己日后赔得起? "屠姑娘,你名字叫什么?我一见着你便喜欢,叫屠姑娘太生份了,不如我叫你的名字,你唤我一声曹叔如何?"曹掌柜笑眯眯地道。 屠飞鸢不想答应。如这般有什么说什么,公事公办,一切都能算清。但是这声曹叔叫出来,如果以后曹掌柜叫她做什么,她难道次次都拒绝? 直是头大不已,只觉得入了圈套。在心里把阿容骂了一遍,若非为了他,今日她推出烤肉一事,除了解决屠小玉的事,还能谈些分红的事。然而事已至此,骂谁都没用了。笑了笑,说道:"那却是我占便宜了,有曹叔这样的长辈护着,看谁还敢欺侮我?"便把名字说了出来,又对吕先生行了一礼,"若非那日吕先生拦住我,叫我进轻尘书局做账房伙计,还没有我的今日,如果吕先生不介意,我也称您一声吕叔。" 吕先生虽然不及曹掌柜的本事大,却着实是个厚道的善心人,屠飞鸢不愿厚此薄彼。谁知,这一拜,竟令吕先生怔住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渐渐湿了,他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道:"这回我可是跟着掌柜的占了便宜,以茶代酒,我敬掌柜的一杯。" 曹掌柜呵呵笑着接了茶。 正说话间,厢房的门被敲响,小伙计端着一盘烤羊肉上来了:"掌柜的,这是烤羊肉。" 但见白瓷盘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豆腐块大小的烤羊肉,周边摆了一圈增色的蔬果,看起来十分诱人。随着盘子而来的,还有一小碟精细的盐粒。 只不过,曹掌柜的眉头皱了皱:"我着实闻不了这腥膻味儿。" "怪我着急,事先没说好。早知道叫厨房先腌上一腌。"屠飞鸢说着,捏了一小撮细盐,均匀地撒在烤羊肉表面,而后又打开小包,将早先备着的孜然拿出来,撒在盘子里,"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味调料,用在烤肉上格外搭配。" 曹掌柜的眼中露出好奇,伸手过来,捏了几粒,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点头道:"确有异香。"拿了筷子,忍着腥膻味儿,夹了一块烤羊肉,放入口中。 "吕叔也尝一尝。"屠飞鸢拿起另一双筷子,递给吕先生。 吕先生夹起一块尝了尝,立时便亮了眼睛:"别有风味。" "来人,去烤一盘猪肉,再烤一盘牛肉,一盘鸡肉端上来。"曹掌柜吃了两块羊肉,渐渐品出这道菜的妙处来。 屠飞鸢不由笑道:"曹叔当真是做生意的第一人,如此敏锐的心思,令我自惭形秽。"她原本想以此做筹码,提出来让曹掌柜眼前一亮的,怎料小瞧了人,曹掌柜自己便想了起来。 曹掌柜听了,哈哈大笑:"阿鸢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吧。" "我是这样想的……"屠飞鸢便把之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什么碳烤,什么纸上烤肉,各种能被烤的食材,配上酱汁调料,以及各种腌制的妙方。屠飞鸢自己身为老板,参与过的饭局不胜其数,国内国外都尝遍,自然不乏见识。只把印象较深,最得好评的说出来,就够了。 曹掌柜听得惊叹不已:"如果做得好了,可以发展起来一个行业!" 时下的酒楼,酒品单调,菜品虽然丰富,然而许多年来没有新意,以至于竞争到了白热化,格局僵硬。曹掌柜十年前初接手轻尘酒楼的时候,曾经向玉轻尘夸下海口,要让轻尘酒楼杀进京城,取代君子酒楼的位置。 第68章 十年过去,轻尘酒楼的确开了十几家分号,也在京中有了店面。只可惜,跟君子酒楼比起来,只相当于猛虎脚下的弱鸡,毫无可比之处。玉轻尘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是曹掌柜十分惦记,此事成了他无可言说的心病。 "阿鸢,快些再说,还有什么?"此时,屠飞鸢在曹掌柜的眼里,直是成了一块香饽饽。 屠飞鸢歪了歪头:"我这里的点子倒是多。只不过,曹叔先把烤肉做起来吧。等到烤肉做起来,再无可以超越的时候,我再告诉曹叔其他的。" 曹掌柜为了她找华廷玉借书,还减去三成交易金额,屠飞鸢很感动。只不过事情尚未成,最终如何还待另说。屠飞鸢自认烤肉的点子足够弥补那三万两银子了,虽然心里还有许多点子,却不想一口气都说出来。 "说得是,不能操之过急!"曹掌柜抬手拍了下额头,"想我一把年纪,竟然性急至此,叫阿鸢看笑话了。" 屠飞鸢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其他烤肉也端上来了。一同端上来的,还有曹掌柜最先点的菜。 饭菜香气扑鼻,曹掌柜看也不看,只将目光投向那几盘烤肉:"阿鸢,快些配料,我等不及要尝了。" 屠飞鸢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均匀地撒上细盐和孜然。 "曹掌柜为何突然——"厢房的门被打开,华廷玉走了进来,想问曹掌柜为何突然叫他回来,又主动减了酬金?话说到一半,看见桌边的情形,不由得顿住了:"这是?" "华公子,你来得正巧。饭菜才端上来,你就到了。"曹掌柜笑着对他招手,"快坐,这几味菜绝对是你从没吃过的。" 华廷玉走进来,走到曹掌柜身边坐下。 屠飞鸢撒完细盐和孜然,擦了擦手,坐回去,抬头看向曹掌柜:"曹叔,可以吃了。" 曹叔?华廷玉的眉头微挑,临走之前,他记得这位屠姑娘明明唤的是曹掌柜,才多会儿工夫,竟如此亲近了?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屠飞鸢来。 两道带着探究的目光,令屠飞鸢无法忽视,便也抬头看过去:"华公子看我有什么奇怪么?"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她不就是长得难看些么?至于这样看她?什么书香世家的公子,竟也如此无礼。 然而,对上华廷玉的目光,不由得微怔。只见华廷玉的眼中,并非如她所想,是刺探、讥讽、轻视,而是一丝探究与好奇。这一怔,便也把华廷玉打量了一遍。 他穿着一身烟衣,一头乌发也用烟色发带束起,面容倒是白皙,只是太过苍白了些,眉宇间略有倦容。生得倒是俊秀,兼之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倒也是舒服养眼的美男子。 "失礼了。"听到屠飞鸢的质问,华廷玉没有辩解,淡淡点头,便别开了目光。他之所以来此,乃是曹掌柜平白少收三成酬金,令他有些诧异。至于旁的事,他并不在意。 "唔,果然好吃!"曹掌柜夹了一块烤猪肉,填入口中,欢喜地说道。又分别夹了一块烤牛肉和烤鸡肉,分别细细品过了,才对华廷玉道:"华公子快尝尝,这道烤牛肉最好吃,竟与煮了、炖了全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华廷玉没心情品尝,淡淡说道:"曹掌柜为何叫我回来?" 曹掌柜多精明的人?虽然华廷玉隐藏得很好,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咽下口中食物,哈哈一笑,说道:"华公子多虑了。之前谈的事,仍旧按之前的来,只不过我另有其他事相求,才主动减了三成酬金。" 华廷玉听罢,心中一松,随即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于华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曹掌柜说道,"华公子快尝尝,咱们边吃边谈。" 华廷玉便不客气,夹了些素菜,送入口中,吃了起来。他方才回到客栈,还没吃到便被叫了来,正饿着呢。 "华公子别吃那个,尝尝这个。"曹掌柜指着几盘烤肉说道,"这是屠姑娘发明的新菜,日后我要推广的,今日华公子来得巧,先尝一尝。" 屠飞鸢打量着华廷玉的脸色,说道:"华公子大概身子虚弱,不适合吃肉,平日里吃素菜喝汤比较多?若是如此,这等易上火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一句话落,华廷玉不由得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她:"不碍。两口还是吃得的。"把筷子对准曹掌柜大力推荐的烤牛肉,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这一盘子乃是烤得牛里脊,肉质较嫩,轻尘酒楼的厨子将它烤得外焦里嫩,吃起来口感不错。兼之没有腌制,食物本身的香味足够,又洒上细盐和孜然,吃起来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华廷玉从前吃肉,都是煲汤时切成细碎的肉糜,或者炖烂了吃不到成块的,可谓是只闻肉味儿不见肉,从没吃过这样大块的肉。三分好奇,三分欲试,不多时,便道:"好吃。" 第69章 "连华公子都说好吃,曹某可就坐等收银子了,哈哈哈!"曹掌柜大笑起来,"所谓吃人嘴软,华公子既然吃了曹某的菜,便受曹某一求。"将借书之事说了出来。 华廷玉脸色淡淡:"华家的书,从不外借。" "那,可否让曹某进去一阅?"曹掌柜又问道。 华廷玉的目光有些高傲起来:"华家有家训,不许从商之人踏入藏书楼半步。" 一句话落,曹掌柜的脸色便沉下来。 "是我要借书。"就在这时,屠飞鸢开口说道。曹掌柜为她着想,没让她暴露出来,竟没想到因此受了辱。这是屠飞鸢也没想到的,看向华廷玉的目光有些冷淡,"华公子不借便罢,因何出言伤人?" 华廷玉的唇角微微弯起:"屠姑娘何不等我把话说完?" 他早料到不是曹掌柜要借书。如果曹掌柜要借,之前谈生意的时候,便不会可着劲儿抬价了。这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变数只有屠飞鸢。他想瞧一瞧,这个姑娘何以让曹掌柜如此喜爱?才出言一试。 "家中的书虽不外借,却是可以抄出来的。不知屠姑娘要看什么书?等我抄出来,派人送给屠姑娘。"华家藏书无数,然而祖上有训,书赠有缘人,自从华廷玉的祖父那一代,更是多了一条,造福天下读书人。 屠飞鸢愣了一下,随即惭愧起来:"是我莽撞了。" "华公子真会唬人。"曹掌柜佯怒道,这位华公子又哪里是什么刻板的人?若真的是,玉轻尘也不会与他交好,又介绍他到自己这里来了,"我侄女儿若是被你吓坏了,你赔我?" 华廷玉抱拳一笑:"对不住。为表歉意,我尽快找到你要的东西,抄写完给你送来。" 屠飞鸢点了点头,拿起筷子,闷头吃起饭来。 "月圣国?屠姑娘要打听月圣国的消息?"听了曹掌柜的描述,华廷玉微微惊讶,"屠姑娘从哪里得知月圣国的消息?" 他看屠飞鸢生得其貌不扬,穿着打扮也是普普通通,想来连字也不识得的,怎么知道月圣国?这可是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晓得的东西。 "华公子就别打听这个了。"曹掌柜解围道,"来,吃菜,尝尝这个。" 饭吃到一半,气氛便渐渐融洽起来,屠飞鸢发现华廷玉并不高傲,也没有什么臭脾气,真正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谦和有礼,又带有一丝风趣,与他交谈如沐春风。 华廷玉更是明白了,为何曹掌柜会对屠飞鸢另眼相待,感慨一声:"屠姑娘让我想起家父的一位故人。" 屠飞鸢听到这里,眼皮一跳,隐隐有些预感。 只听华廷玉道:"十多年前,朝中有位才华横溢的官员,姓屠,与家父十分交好。屠大人的夫人亦是才华横溢,家中的藏书楼历经数百年,已有些虫蛀或腐坏,更有一间失火,烧毁许多珍贵藏书。是屠大人听说后,请来他的夫人,为家中的藏书楼重新规划设计,使得藏书得以安然保存。" "华公子说的屠大人,可是十五年前的榜眼,屠大海?"吕先生听到这里,蓦地激动起来。 "正是,吕先生也知道此人?"华廷玉诧异问道。 吕先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两人便有了共同话题,聊得好不投机。 屠飞鸢只是埋头吃饭,压住心中的波涛,心中打定了主意,尽快去紫霞山庄一趟,打听打听便宜爹和便宜娘的事。 下午继续对账做小结,待天色不早了,屠飞鸢便起身告辞。一路上,屠飞鸢走得飞快。心里想着屠大海和温倩,不知怎的有些着急。 阿容的腿好了,不必再扮作孟小姐养病,一会儿就叫他悄悄去紫霞山庄,让孟庄主派三七来"送人"与"接人"。最好孟庄主亲自来,当面问他些事情。 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有人。想了想,转身出了院子,往屠大河家走去。还没走近,远远便见屠大河家门口围了许多人,眉头一皱,加快脚步。 "爷爷奶奶?"抬脚进了院子,只见屠老汉和李氏站在正当门,屠飞鸢快步走了过去。 院子里,郑老大拱手弯腰,客气地道:"我们家老五是个暴脾气,这些年慢待了弟媳,我们全家都觉得对不住亲家。出了这事,我们再没脸见亲家,既然亲家要求和离,我们准备了和离书。弟媳的嫁妆,一件不少,全都在这里。还有些银两,是我们对亲家的赔偿。" 旁边,郑屠户垂着脸跪在地上,神情不甘不愿。 屠飞鸢的眼中闪过惊讶,昨天晚上郑家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直到看见站在郑屠户身边有些眼熟的一人,才不禁恍悟,原来是曹掌柜出手了! 站在郑屠户身边的那人,见屠飞鸢看过来,轻轻朝她眨了眨眼。不是阿全,又是谁?屠飞鸢对他略略颔首,略表感激。 第70章 这一幕,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 不是旁人,正是胡氏,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 当初李露儿从高高在上的仙女儿,落到人人唾弃的贱妇,全村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唯独胡氏,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屠飞鸢一开始就做了套,一步步设计得来。 她心里对屠飞鸢有敬畏,再不敢嚼屠飞鸢一句舌根子,提都不提屠飞鸢的名字。本来跟着人在看热闹,机缘巧合之下,看到阿全与屠飞鸢互换神色,心中暗道,往后惹谁都不能惹屠飞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刘氏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何转脸就服软了,但是有机会出气,她可不会放过,抬脚就踹在郑屠户的膀子上,"东西放下,你们快滚,别脏了我们的眼!" 郑屠户被踹得晃了晃,脸上露出怒气,才要起身,蓦地身后伸来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想起郑老大看到阿全时的诚惶诚恐,郑屠户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有起身。 "是我们老五对不住小玉,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出现在小玉的眼前。"郑老大说完,把和离书放在一旁装着屠小玉嫁妆的箱子上,提起郑屠户,分开围观的众人走了。 一个小孩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眼珠子转了转,转身跑进了王村长家:"爷爷!"郑家人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散去大半。还有些闲着的妇人,走进院子里同刘氏搭话,都被刘氏撵走了:"家里忙,改日招待你们。" 未几,一众人全都散了。刘氏唯恐好事的人打着关心的名头来嚼舌,索性闩上了门。院子里只剩下屠大河、刘氏、屠宝珠,以及屠老汉、李氏和屠飞鸢。 "你们啥时走?"转身回来,看到院子里的屠老汉和李氏,刘氏一点儿不热络。 屠老汉和李氏都看惯她这副作态,也没好声:"我跟玉儿说两句话,这就走。" "什么时候说话不行?非得这么晚了?"刘氏不叫二老进屋,"你们快走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做饭,不知道烟妞子饿了啊?" 李氏便道:"你是生怕我们吃你一口东西?我们好心来看玉儿,怎么到你眼里就成蹭吃蹭喝的了?我们何时那样不要脸了?你倒是说出一回来?" "奶奶,咱们回吧。"屠飞鸢不愿叫李氏生气,扯了扯她的胳膊说道。 "你少说两句!"另一头,屠大河对刘氏说道。 刘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身往厨房里去了:"我去给玉儿做饭,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进玉儿屋里,一样也别落下。" 听到李氏耳中,不由得又气起来:"你指桑骂槐说谁呢?我难道还会动玉儿的东西不成?你有没有良心的?" "我说啥了?我哪句话说你会动玉儿东西了?"刘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谁没良心我是不知道,谁有良心我却是知道了。"才说完,从厨房里走出来了,手里拿着半只甜瓜,塞给屠飞鸢,"烟妞子,你吃瓜。" 刘氏本来不知道郑家为何服软,然而仔细一想,王村长不可能帮屠家说话,村里其他人没拿到好处也必然不肯的。思来想去,便觉得可能跟屠飞鸢有关。 昨天晚上睡觉前,屠大河倒是跟她说过,屠飞鸢像屠大海,是个有本事的,也肯回护家里,叫她对屠飞鸢好一点儿。若是换作从前,屠大河就是说破大天,刘氏也还是该咋样就咋样。但是昨天屠飞鸢做的那些事,一件件都记在刘氏的心里。便是屠大河不说,她也要对屠飞鸢好的。 "奶奶,咱们走吧。"谁知,屠飞鸢眼也没瞧甜瓜,搀住李氏的手臂,就往外走去。 刘氏不由得愣了一下。 "瞧瞧你办的什么事?"屠大河瞪了她一眼,抬脚走进厨房,拿出两只甜瓜,快走几步追上屠飞鸢,塞到她的手里:"给你拿着,回家洗了跟你爷爷奶奶吃。" 屠飞鸢这回接了过来:"谢谢三叔。" "客气什么?有空来家里玩,陪你玉儿姐姐说说话,珠儿也喜欢跟你玩。"屠大河说道。 陪屠小玉说话还过得去,屠宝珠什么时候喜欢跟她玩了?屠飞鸢心中暗道,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接过甜瓜,与爷爷奶奶出了门,往村北头的家里去了。 "老三媳妇真是过分,你瞧瞧她都说什么话?咱们好心看他们去了,她竟这样待人的?"李氏一路上都在叨念着。 屠老汉说道:"就你多想。她也没说什么要紧的?" "她咋没说?她撵我快走,不就是怕我吃她家的饭?又叫老三快点把东西收起来,一样也不能少,难道不是说我会拿东西?"李氏道。 屠老汉却道:"就你想得多。" "怎么是我想得多?"李氏在屠老汉这里得不到支持,便转过头问屠飞鸢,"阿鸢,你说是不是奶奶想多了?还是你三婶过分?" 屠飞鸢便笑道:"奶奶,你若不说,我真没想到三婶还有那些意思。" 第71章 "你看吧?连阿鸢都这么说。"屠老汉道。 李氏心里不高兴,然而又不禁怀疑起来:"真是我想多了?" "奶奶,三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往深处想多没劲?"屠飞鸢劝道,"咱们有一听一,有二听二,琢磨那么多,没得把自己气坏了。" "唉,算了。"李氏摆了摆手,快步往家走去,"阿容吃完晌午饭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和你爷爷出门去你三叔家时,他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回来没有?" 屠飞鸢道:"我回家时没见到他。这会儿天快烟了,应当回来了吧?" 回到家后,院子里没有人,阿容还没回来。屠飞鸢不禁有些担忧,他没被逮着吧?又有些后悔,他毕竟是太子要的人,想必漫山遍野寻找着,她不该叫他出去捕猎的。 养了他这么久,若是被人逮走,屠飞鸢有些舍不得。想了想,心下决定,为安全着想,从明天开始就不叫他出去捕猎了。 "咱们先做饭。"李氏说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我去瞧瞧黄豆芽发得怎么样了。" 揭开盖在盘子上的湿布,但见黄豆已经发芽了,芽儿长出两厘米多一些,还不中吃,便又盖上了。浇了些水,走出屋去。 院子里,屠老汉笑呵呵地道:"又有豆角老了,我上回留了些没摘,正好这会儿摘了,给阿鸢蒸着吃。" 从前的屠飞鸢喜欢吃蒸豆角,把老了的豆角洗净切成段,用面粉裹上拌一拌,蒸熟了。然后拌上蒜泥、细盐、少许酱油,吃着很开胃。尤其里面的豆子,面嘟嘟的,吃着更可爱。 "爷爷,你真疼我。"屠飞鸢挽住屠老汉的手臂,脸颊贴在屠老汉的肩膀上,娇声说道。 屠老汉呵呵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小孙女儿柔软的头发:"今天押着郑家来认错的那人,是阿鸢找来的吧?" "爷爷,你咋知道?"屠飞鸢讶道。 屠老汉呵呵笑道:"咱们屠家没什么人脉,平白无故的,谁肯帮咱?昨天听你说什么曹掌柜,今天郑家就来认错了,爷爷就想到是你啦。" "嗯,是我。"屠飞鸢也不瞒着,松开屠老汉的手臂,做了个鬼脸"爷爷看我厉害不?" 屠老汉被她逗得笑起来:"好孩子,真厉害。爷爷可要夸你一回,你有本事却不藏着掖着,知道帮着自家人,爷爷的心里啊,别提多高兴了。" "爷爷要怎么奖励我啊?"屠飞鸢笑嘻嘻地道。 只要屠老汉和李氏还在一天,那些人有困难,她都会帮一把。等屠老汉和李氏百年之后,他们是死是活,就看她心情了。 屠老汉的手里攥着一把豆角,见小孙女儿在面前搞怪,笑着抬起一只手,朝她头上轻轻敲了敲:"给你蒸豆角吃还不乐意?再不乐意,不给你留了,都给阿容吃。" "不要!"屠飞鸢连忙说道,"这个不能给他吃,只能给我吃!" "呵呵,好,都给你,爷爷都给你留着。"屠老汉笑了笑,到井边择菜洗净去了。 屠飞鸢走到篱笆院子门口,朝路两边张望起来。天就要烟了,阿容怎么还不回来?才想着,南边来了一辆马车,骨碌碌的碾动声传来,搭眼一看,竟有些眼熟。 "屠姑娘。"马车来到身前,三七刹住了车,从车上跳下来。接着车帘被掀开,阿容跳了下来。看清他此时的打扮,屠飞鸢不由得眼皮直跳起来。 只见阿容瘦瘦的腰上,挂了一圈……山鸡!其中一两只,翅膀还在偶尔扑棱一下,竟然是活的!用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绳子拴在腰上,屠飞鸢数了数,竟有五只之多! "阿鸢,葡萄!"阿容跳下车来,从马车里面抱出来一筐子葡萄,走了过来。但见筐子里面装着乌烟的、紫幽幽的、红艳艳的,大颗的、小粒的,紧密结实的、稀疏松散的,全是葡萄,足有二三十斤! 屠飞鸢看看葡萄,又看看三七,心里浮现一个猜想,做了一个手势,说道:"进来说吧。怎么回事?阿容怎么跑到紫霞山庄去了?" 三七走进院子里,解释道:"是这样的……" 原来,下午吃过饭后,阿容便依着屠飞鸢的嘱咐,避着人们的视线,从北头入了山,打猎去了。他一连打了几只鸡,分别捏在手里,就准备回家,等屠飞鸢回来做给他吃。然而,想到吃过晚饭后,屠老汉给他洗的果子,又犹豫起来。 那些果子,比起紫霞山庄的葡萄,味道差得远了。不想还好,一想就止不住流起口水。便找了些结实的草茎,咬断了搓在一起,把山鸡绑起来,扛在肩上,往紫霞山庄行去。 他和孟庄主、沐神医不熟,便从山上爬下去,打算悄悄采些带回去。不料碰到打理葡萄的三七,三七跟他有些熟了,问了他几句,便邀请他去见孟庄主。他不肯,三七便哄他说,如果见了孟庄主,就叫孟庄主同意,采最甜的葡萄给他吃,他便同意了。 第72章 孟庄主见到阿容,惊讶得不得了。前几天走的时候,他明明被箭射穿了大腿,不能走路,还叫屠飞鸢抱着他求医来的。这才几日,他就能跑能跳了?因知道他心性至纯,却警惕得紧,便叫三七摘了葡萄,哄着他吃,才喊了沐神医,套他的话。 阿容见有吃的,又听他们说只想瞧瞧他的腿,瞧完了就给他装一筐子葡萄回去,心下一想,划算得很,便露出大腿来给他们看。光洁无痕的大腿,不仅没有丝毫疤痕,就连汗毛也没有,真正是肌肤如玉,看得孟庄主和沐神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他为何痊愈如此之快?沐神医问他,谁知阿容一问三不知,见他们看完了腿,就把衣裳放下来,埋头只顾吃葡萄。 孟庄主和沐神医变着法儿套他话,他只不肯讲,问急了就站起来要走。他是屠飞鸢冒着危险也要捡回家的人,孟庄主哪敢怠慢?便不问了,又叫三七剪了葡萄给他吃。不仅如此,还喊来厨子,把他的山鸡做成菜,一只烤的,一只蒸的,一只炖的,一只炒的,做给他吃。 "你们把我的鸡都弄没了,你们赔我。"阿容吃饱喝足,站起身来,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认真又严肃地道。 孟庄主才反应过来,中了阿容的圈套。所幸山庄里养了些鸡,便捉了几只给他,又特意捉了两只下蛋的母鸡,仔细嘱咐了他:"这个能下蛋,你回去给阿鸢说,她会高兴的。" 阿容便绑上几只鸡,捆在腰上,又抱了筐子,打算回去。 "等等!"孟庄主叫住他道,"叫三七驾车送你回去。"既然阿容的伤都好了,屠飞鸢还打算叫他继续扮孟小姐吗?心里思量着,便叫三七驾车送他回去,顺道问一问屠飞鸢。如果打算给他换回身份,正好让三七把"孟小姐"接回来。 这才有了当下一幕。 "还让‘孟小姐’继续住下去吗?"三七问道。 "不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屠飞鸢本来打算让阿容去一趟紫霞山庄,跟"孟小姐"调换身份呢,可巧这就来了,"你进村的时候,看见你的人多不多?" 三七说道:"有十几个人吧。" "那行。你回去的时候,如果被他们问起来,什么也不必说,只管回去。有什么,我跟他们说。"屠飞鸢说道。 三七点头答道:"好。"顿了顿,又说道:"庄主的意思,如果阿容和‘孟小姐’换回身份,就请多往紫霞山庄跑两趟。庄主和夫人很想见你,如果你觉得麻烦,马车可以给你留下。" "不必。马车你驾走,还要坐实‘孟小姐’被带回家的事呢。"屠飞鸢怔了一下,才说道:"我会常常去的,叫庄主和夫人别挂心我。" 三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 屠飞鸢目送他离去,才折身回来。走了几步,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儿:"啊哟,烟妞子,孟家老爷又派人来了?" 屠飞鸢转过身,见几名妇人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暗暗撇嘴,这些人就是闲。不过,闲人也有闲人的好处,正要她们传话呢。便说道:"孟家老爷回来了,派人来接孟小姐家去了。"说着,指了指院子里,"顺道把我家阿容也送来了。" 打发了几名妇人,屠飞鸢才走回院子里。 阿容腰挂山鸡,怀抱葡萄的样子,早就惊呆了屠老汉和李氏。屠老汉帮着他把葡萄抬进屋,李氏则解下他腰间的鸡,挨个捏了捏下腹,又惊又喜:"竟有两只还下蛋的?哎哟,这回好,这回好!" "阿容哪,你等一等再吃,爷爷给你洗一洗。"见阿容拎出来一串葡萄就要吃,屠老汉连忙制止他,找了一只小筐子,捡出来几串,拎到井边去洗了。 阿容咽了咽口水,兴冲冲地走近屠飞鸢的身前,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瞅着她。 "鸡是活的,你怎么想到捉活的回来?"屠飞鸢笑着问道,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说过,不能喝血。"阿容娇娇的声音说道,被摸了脑袋,嘴角儿高高扬起,压也压不下去。 "还有两只是下蛋的,不错,你这回做得很不错。"屠飞鸢不吝啬地夸奖道。 阿容的嘴角扬得更高了,往前一凑,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慢慢弯下腰。 "干什么?"屠飞鸢一激灵,一把拍开他。 "我要奖励。"阿容眨着眼睛说道。他想起昨晚亲到的触感,软软的,弹弹的,微微凉,有点不知名的香,不知不觉又弯下腰,嘴巴朝屠飞鸢的脸上凑过来。 "滚蛋!"屠飞鸢拧眉骂道,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昨晚……那件事,你再敢做同样的,打死你信不信?"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倒是会调戏姑娘了?眼睛微眯,抬手捉过阿容的领子,低声威胁说道:"那件事,你不仅不能对我做,也不许对任何人做,听到没有?被我知道,立刻将你赶出去!" 第73章 "啾!"阿容趁她讲话没注意,脖子向前一伸,飞快亲在她的鼻尖上,顿时如偷了鱼的小狐狸,笑得好不奸诈。 屠飞鸢不料这都被偷袭成功,心里那个气,抬手按在他的脸上:"给我滚!" 阿容被拍开,不气也不恼,欢快地跑到井边,蹲在屠老汉的身边,看屠老汉洗葡萄。屠老汉洗一点儿,他吃一点儿。 怎么教他礼教大防呢?屠飞鸢有些头痛起来。他都十四岁了,搁别人身上都要定亲了,如果随便敷衍过去,只怕过不多久就要来问:"为什么人家都有媳妇?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媳妇?"屠飞鸢越想越觉得,这一幕很有可能发生,不禁更是头大。 "阿鸢,过来帮忙。"这时,李氏朝屠飞鸢喊道。 一共五只鸡,都是活的,还有两只在下蛋,哪能都杀了吃?尤其两只下蛋的母鸡,李氏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杀的。打算围一个鸡圈,把鸡圈起来。明日有空了,再仔仔细细搭一个鸡窝。 "来了。"屠飞鸢喊了一声,从灶边捡了些枝干粗壮的干柴火,抱在怀里往李氏身边走去。 "有点儿少,不够用。这样的太细,不中用。"李氏摸了一遍,说道。 屠飞鸢站起身来,往井边看去:"阿容,过来!"等阿容起身走过来,屠飞鸢便捡起一根比拇指还要粗一圈的树枝,说道:"你去找些这样的树枝来,可以比这个长,不能比这个细。" 阿容点了点头:"好。"说着,眼睛还瞅着屠飞鸢的脸,如小狐狸看见了鱼儿,千方百计要叼走一条。屠飞鸢心里有气,又有些不自在,"还不快去?" "嗯。"阿容才转身往外面走去。 李氏拿了剪子在手里,蹲在地上,给几只鸡剪翅膀。免得鸡圈围得不够高,它们一扑棱就飞跑了。一边剪着,一边说道:"阿鸢啊,阿容捉了这么多只鸡,出了大力气呢,你别凶他,好好儿跟他说话。" 屠飞鸢抿了抿唇,握着拳头,在身后捶了捶空气。他捉鸡了不起?她还每天上班呢,难道比他轻松?他捉了鸡,就能理直气壮亲她了?想美得! "我知道了,奶奶。"屠飞鸢漫不经心说道。 李氏把五只鸡的翅膀剪完后,阿容回来了,动静倒是不小,唰唰唰,好像巨大的扫帚拖在地上的声音。 屠飞鸢抬起头,只见阿容左手扛着一棵树,右手扛着一棵树,好不拉风地走回来。 "阿鸢,我找到树枝了。比那个长,不比那个细。"阿容拖着两棵树走进来,一直来到李氏身边才停下。 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只见被他拖回来的两棵树,都是死去多时的枯树。 "你从哪儿弄的?"屠飞鸢抬起头,只见阿容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似乎在等夸奖。然而仔细看,他眼中又时而闪过亮光,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似乎自始至终,屠飞鸢也没摸清过,他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这样一想,不禁将阿容打量起来。然而这会儿再看去,他的眼中又只剩下清亮,眨啊眨,好不无辜。 "阿容啊,你可真能干!"李氏来到两棵枯树旁边,打量起来。但见这两棵树,皆有碗口那么粗,虽然枯了,却也是坚硬的。阿容又没有斧头,他怎么弄来的? 屠飞鸢抿了抿唇,看着阿容。在阿容身上,从来没有为什么。唯一有的,便是奇迹。似乎这个世界的逻辑和规律,在他身上永远不成立。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超凡的力气,绝美的容貌,令全天下女子嫉妒的肌肤,令全天下男人嫉妒的聪明,天生的机灵和敏锐,无法解释的痊愈能力……屠飞鸢细数在他身上发现的特殊之处,渐渐有些惊悚起来,这些特征全都聚集到一个人的身上,他不遭诅咒,谁遭诅咒? 而他扑朔迷离的身世,倘若真是皇后之子,那岂不是一国太子,未来的帝王?越想下去,越觉脊背发冷,这样逆天的人物,留在身边是好是坏? 屠飞鸢只想跟爷爷奶奶过普通的生活,不想搀和进复杂的事情里面。为此连屠大海和温倩都不放在心里,何况阿容这样麻烦的人物? "阿容啊,你去跟爷爷找斧头来,这棵树太粗,不能插篱笆。"李氏不知屠飞鸢所想,心里喜滋滋的,推着阿容去拿斧头。 阿容倒是觉出屠飞鸢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好奇地看她一眼,才走过去屠老汉身边,娇娇地道:"爷爷,拿斧头。" 等拿了斧头,便问李氏道:"奶奶,怎么用?" "你把它砍成一截一截的,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粗,就跟这个似的就行。"李氏拿了一根粗细长短差不多的树枝,叫阿容看。 阿容看了一眼,便握着斧头,劈起树枝来。他生得瘦弱,一把子力气真不是吹的,一斧头下去,枯树就成了两截,咔咔咔,又快又准,很快砍出一堆长短粗细都差不多的枯树枝。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3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4章 做完这些,阿容直起腰,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朝屠飞鸢看过来。倾国倾城的面容,美得刺人眼睛,眸子里的天真单纯,刺得人的心都痛起来。 屠飞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屠飞鸢面无表情,阿容有些失望,却不气馁,跨步到另一棵树旁边,又埋头用力砍了起来。咔咔咔,一棵枯树,很快变成一堆长短粗细都差不多的树枝。 阿容跟刚来时那会儿,一点都不一样了。刚来那会儿,他贼、馋、懒,靠着撒娇讨屠老汉和李氏喜欢。现在他会干活了,不要人喊就知道有什么活,主动去干。很吃苦,很耐劳。 屠飞鸢几次想撵走他,到最后都舍不得。 他美,他炫耀过吗?他力气大,他得意过吗?他聪明,他打压过谁吗?他从没有用这些天赋去伤害过别人。 "阿鸢,我砍完了。"阿容拎着斧头,站在屠飞鸢的身前。大概是看出屠飞鸢的冷淡,也不敢上前偷亲,只是娇娇地说道。 屠飞鸢看着他,忽然抬起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干得好。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嗯。"阿容的眼睛猛地亮起来,用力地点头。 这般乖巧的模样,谁见了不喜欢?屠飞鸢大力揉了揉他的头,这才转过身,往灶边去了。 李氏忙着弄鸡圈,晚饭便归屠飞鸢了。屠飞鸢想了想,煮了一锅黄豆汤,蒸了一筐窝窝头。想到答应阿容的,便把最后的三只鸡蛋拿出来,两只和葱花炒了,一只磕进碗里打碎了,又从屋里捡了两只白面馒头,切成片儿,沾了鸡蛋,放到锅里用油一煎。 "阿容啊,你别站着,去拿扇子,给阿鸢扇一扇,你看阿鸢都热得流汗了。"李氏说道。小孙女儿似乎不喜欢阿容,老欺负他,那就让阿容讨好讨好她。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孙女儿慢慢就会对他好了。 阿容听了吩咐,立刻跑进屋里,拿了扇子出来,站在屠飞鸢身边,给她打风。只不过,眼睛却瞅向锅里,看见馒头沾着鸡蛋,被煎的金黄,不由得直咽口水。 "风打歪了!"屠飞鸢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阿容便回过头来,把扇子对准屠飞鸢打着,目光又瞅向锅里。 这边农家小院里,温馨一片。另一头,紫霞山庄,却是食不知味。 "那个小子也太古怪了些,阿鸢为什么非要留他在身边?"沐神医心不在焉地拨拉着饭,好一会儿才吃一口进嘴里。 换作从前,孟庄主见沐神医吃不下去,必定要百般哄着的。然而今日,他也有些神思不属,恍惚地说道:"难道是看他长得俊?" "再俊,有什么用?这样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便有丧命之祸。"沐神医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孟庄主的,"阿鸢是温倩唯一的骨血,我们要照顾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铤而走险。" 孟庄主苦笑:"劝她没问题,她肯听吗?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也知道,当日给阿容拔箭的时候,我们那样劝她,百般利害都说清楚了,她不也是抱他回家了吗?" 沐神医颓然松开他的手,连饭也吃不下,搁了筷子说道:"那可怎么办?那天阿鸢惹了程丽芝,既被程丽芝知道她姓屠,必然要在嘉仪公主跟前碎嘴的。阿鸢又长得这样奇特,嘉仪公主没道理猜不到。远有仇敌,近有阿容,阿鸢的命怎么这么苦?" "你别怕。要不这样,明天我回孟家一趟,见一见老爷子,叫他找机会私下求见圣上,问一问圣上的意思。圣上想必还念着恩人夫妇的功绩,不会不管的。"孟庄主道。 沐神医点了点头:"只能如此。明天我跟你一起,你去孟家,我去求见晋王妃。当年温倩与晋王妃也有些交情,如今温倩去了,晋王妃怎么也要看在当年的情谊,替阿鸢说几句话。" 两人如此商议定了,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歇息了。 次日,夫妇二人驾车进了京。孟庄主去了孟家,沐神医则去了晋王府。 晋王妃是个极美的女子,眉目精致,肌肤细腻,美得不像是尘世间的人。尤其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更添娇媚神韵。她见到沐神医,连忙请进来:"你可是许久不曾来了,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此来乃是有事相求。"沐神医也不拐弯抹角,进门便把来意说出来,末了说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晋王妃听罢,面上难掩震惊之色:"温倩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是。她和屠大人瞒得严实,我也是不久前机缘巧合才得知。"沐神医说道。 "老天!温倩做得可真严密!"晋王妃惊叹道,随即回过神来,认真保证道:"温倩去世,我没能帮到什么。这回她的女儿被嘉仪公主盯上,我再不能不理的。" 另一头,孟庄主求见孟大人,却没那么轻易。 早年孟庄主为了女人忤逆家族,让孟大人很是生了一顿气,至今不能消。只叫下人在书房门口撒了一层碎石子,说道:"你什么时候把这层石子跪成碎渣,老子什么时候见你。" 第75章 孟庄主听了,抓起一把石子就往口里塞:"爹,你怨我,我死给你看行不行?" 下人见了,惊得魂儿都飞了:"公子,不可,不可!" 孟大人从推开一丝的窗户缝里看到这一幕,气得拿了一根鸡毛掸子,推门出来抽他:"你几年不回家,一回来就要气死我!" "爹,你打死我不要紧,我只求你救一个人啊!"孟庄主也不躲,扯着嗓子喊道。 孟大人一掸子打到他身上,却是惊了一下,只因为他这个小儿子,自小没被他打中过,从来都是跑得远远的,不叫他追上。冷笑一声,说道:"怎么?那个女人要死了?" "不是!"孟庄主见孟大人肯听,连忙抱住他的胳膊,顺道把鸡毛掸子也夹得紧紧的,"是屠大人的闺女,爹,屠大人的闺女没死,养在老家呢,谁都不知道!" 孟大人挑了挑眉。 "但是因我的疏忽,叫她被人发现了,如今估计传到了嘉仪公主的耳朵里,只怕嘉仪公主旧恨未消,要索她性命呢!"孟庄主说道。 孟大人的面上一丝儿诧异都没有,反而冷笑一声:"终于到了这一天!" "爹,什么这一天?"孟庄主睁大眼睛看着孟老爷子,惊讶地道。 孟老爷子瞅他一眼,嘿嘿一笑:"不告诉你。"把手一抽,一把将他推开,"就为这事?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爹?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孟庄主耍赖地道。 孟老爷子的手里拎着鸡毛掸子,也不打他了,只是冷笑:"你爱走不走?你不走便不走,谁还撵你不成?"说罢,提着鸡毛掸子回了书房,口里嘟囔起来:"回去跟你的沐神医过小日子去,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爹,你就告诉我吧,究竟怎么回事?"孟庄主好奇的不得了。怎么说屠大海也是孟老爷子的门生,听到他的女儿有难,孟老爷子不该是这个反应?瞧着孟老爷子的神情,倒似乎知道些什么似的? 孟老爷子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送客!" 孟庄主被下人"请"出大门。望着紧闭的大门,很不敢相信。从前只有他往外跑,孟老爷子不允许的份,什么时候反过来了? "开门!开门!"孟庄主扑上前,狠狠拍门。 下人不得不打开门道:"公子,老爷不见你,你何苦如此?" "老爷见不见我,是老爷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孟庄主一把推开他,抬脚迈进门去,任凭身后下人喊着,只是不理,大步往孟老爷子的书房行去,"回自己家还要下人同意?这是什么道理?" 下人撇了撇嘴。从前也不知是谁,死活不肯回家,惹得老爷三天两头伤心? "爹,你还没告诉我呢,屠大人的女儿要如何安置?"孟庄主回到孟老爷子的书房外面,换了个问法。 "你怎么还不走?"孟老爷子不露面,只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来人,把这个孽子赶出去,不许他进门!" "爹,我每年孝敬您几筐葡萄呢,您不能这么对我!"孟庄主喊道。 孟老爷子一声冷笑:"若非是那几筐葡萄,你以为你能进孟家大门?"才说着,门开了,孟老爷子穿着一身朝服走出来,"备轿,老爷要进宫。" "是为了屠家的事?"孟庄主眼睛一亮。 孟老爷子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滚滚滚!回你的山庄窝着去!少管闲事!再叫老子看见你不务正业,老子打死你!" 孟庄主被孟老爷子几个巴掌扇到一边,满脸震惊——爹从来没有这么狠地打过他! "公子,请吧。"孟老爷子坐上轿子走了,孟庄主便被下人又一次"请"了出去。 与沐神医会合后,孟庄主还有些恍惚:"太诡异了。"将在孟家发生的事,与沐神医讲了一番,"我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我知道。他还打了我,他从没打过我这么狠。" "怎么会这样?"沐神医也是惊讶起来。 沐神医也晓得孟老爷子的一些脾气。当年孟老爷子不答应她和孟庄主成亲,她心里并不怨恨。她跛了一只脚,又不能生,怎么也不配做孟庄主的妻。换了是她的儿子如此,她也要阻拦的。除此之外,说不得还要做些手脚。但是孟老爷子并没有对她做过丝毫手脚,只是明摆着不待见她而已。孟老爷子,是个很好的人。 "你让我捋一捋。"孟庄主说罢,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 不多久,孟庄主睁开眼睛,面上露出一丝狐疑:"你说,该不会恩人夫妇根本没有……" "什么?"沐神医不由得僵住。 只听孟庄主低声分析道:"我爹不会平白无故说出那句话,什么‘终于等到这一日’。恩人的女儿被嘉仪公主找到,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等这一日?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老爷子早知道屠大人还有个女儿。" 第76章 "屠大人有个女儿的事,嘉仪公主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爹却知道——会不会是屠大人特意告诉我爹?屠大人究竟做了什么安排?"孟庄主一边分析,一边猜测,"屠大人夫妇死了十三年,竟还有后手留到今日?这份心机手段,又怎么会全家死于一场大火?" 沐神医激动得颤抖说道:"你是说,恩人可能并没有死?" "有这个可能。"孟庄主已经冷静下来,"不过,仅仅是有可能而已,你莫抱太大希望。不论如何,我们应当保护好屠大人留下的血脉。" 沐神医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道:"嗯。" "对了,晋王妃那边如何?"孟庄主又问道。 沐神医闻言,微微冷静下来,答道:"她看起来还念着旧日的情谊,如果阿鸢有事,她应当不会不管。" "只要她肯管,阿鸢就多三分胜算。"孟庄主略略颔首。 晋王乃是铁帽王,实力超群,而晋王妃是晋王府的女主人,也是这么多年来晋王唯一的女人,她说的话,分量可想而知。 两人低低说着话,一路回了紫霞山庄。 孟老爷子进宫求见圣上,被接见了。见到皇上,孟老爷子便跪下了:"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十三年前的屠侍郎?" 皇上今年已有六十多岁,年老体迈,精力不济,闻言却是神情一凛:"有他们的消息了?" 孟老爷子摇头:"并没有。但是他们的女儿,被嘉仪公主发现了,恐有难。" 皇上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才开口道:"一转眼,十三年过去了。也不知大海带着温倩,现在何处?" "屠侍郎曾对微臣说,十年之后必回。如今已逾期三年之久——"孟老爷子说到这里,话音顿了一顿,"当年的承诺,皇上打算何时兑现?" 皇上的神色沉了一沉,目光莫测。片刻后,开口道:"再等两年。如果屠大海与温倩仍无音讯,朕便命人为他二人做了灵位,在他们的灵位之前,兑现诺言。" 孟老爷子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垂着眼皮应道:"是。" "屠侍郎的女儿,倒也不必担忧。公主虽然想不开,却不会难为一个后辈。你回去吧。"皇上的脸上有些倦色,对孟老爷子挥了挥手。 孟老爷子还想说什么,抬头看着皇上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只道:"微臣告退。" 屠飞鸢对京中的风云暗涌全然不知。一大早起来,就被阿容缠住,要跟她进城买衣裳。 李氏劝道:"早几日就答应给他买了,拖到现在也没有。可不要再拖了,就今日吧。" "阿鸢也给自己买一身。"屠老汉说道。 他隐约知道小孙女儿手里还有些余钱,也不问数目,只叫她不必顾虑,想花就花。反正小孙女儿有本事的很,攒嫁妆也不必急于一时。 屠飞鸢清脆地应了一声,带着阿容往城里去了。一路上,遇见不少村民,看到阿容,全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烟妞子,这是谁?难道就是你爷爷捡来的少年?" "老天爷,早先听说好看极了,竟没想到这么俊?" 阿容从不乱跑,虽然打断王有禄的手臂那回被半个村子的人看见了,但仍有不少人没见过他。此时见了,纷纷惊讶得不得了。 屠飞鸢淡淡点了头,没有多说,带着阿容从他们身边擦过去。 阿容乖乖跟在屠飞鸢身边,垂着头,也不抬起来。一直到出了村子,才终于抬起头,四下转动着眼睛,欢快地看着周边的景色。 上回进城,他要背着屠飞鸢,两人还在较劲。今时不同以往,他的心情就不一样了。转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活泼地看来看去,忽然目光一凝,快走几步,从路边采了一朵蓝色小花,递给屠飞鸢:"阿鸢,你喜欢不?" 才多大年纪,就懂得送花给女孩子了?屠飞鸢抬眼瞅他,忽然笑了,接过花狠狠丢在地上,踩成粉碎,然后揪住他的领子,对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孩,他总爱采路边的野花,然后他死了。" 阿容的伤心委屈全都不见了,眼睛微微睁大:"为什么?" "你不信?我再给你讲一个。"屠飞鸢便又给他讲了一个"路边野花不能采,采了也白采"的故事,末了,阴森森笑了两声,"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你亲她们,就是采花,要死的很惨的!" 阿容委屈地瘪了瘪嘴:"阿鸢不是路边的花。阿鸢是家里的花。" 屠飞鸢听罢,好悬没给一口唾沫呛着,瞪大眼睛,看着身前委屈得撅起嘴巴的少年,忽然伸手拧住他的耳朵:"臭小子,跟我装傻是吧?你再装一个试试?" 爷爷奶奶这会儿可不在,她就是揍得他满地打滚,也没人救他的! "我没采野花,阿鸢冤枉人。"阿容给她揪着耳朵,脸上浮现委屈,"阿鸢欺负人。" 第77章 屠飞鸢抿了抿唇,手下一用力:"欺负你怎么着?你欺负回来吗?要不你跑啊?跑得远远的,以后都别回来!" "阿鸢,你是不是走累了?我背着你好不好?"阿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面的委屈淡去,改为小心翼翼的讨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屠飞鸢松了手,瞪他一眼:"磨蹭什么?赶紧走了!" 阿容便露出一丝笑容,抬脚走在前头:"我给阿鸢遮太阳。" 这小子,真会讨人喜欢。饶是屠飞鸢有心克制,也不禁心中一软。 "包子嘞!皮儿薄馅儿大的肉包子嘞!小店开张十年庆,举办吃包子大赛,谁一顿吃的包子最多,不仅不收钱,还奖励一两银子嘞!"进了城,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屠飞鸢和阿容的视线。 "阿鸢,我想吃肉包子。"阿容咽着口水说道。 屠飞鸢看着前方挤得密密的人群,禁不住笑了:"走。"叫阿容跟在身后,往包子铺去了。 李家包子铺,店家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穿戴打扮十分朴素,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在他身边,站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小伙计,热情地喊着:"吃十个以上,不仅不收钱,吃得越多,还奖励银子哟!" 屠飞鸢领着阿容来到李家包子铺的门前,对阿容说道:"你能吃几个?" "不知道。"阿容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盯着蒸包子的蒸笼,眨也不眨。 屠飞鸢笑了笑,带着他上前:"店家,我们来参加吃包子大赛。" "你们两个都参加吗?"小伙计看过来,只见一男一女,相貌天差地别,眼中浮现惊讶。 屠飞鸢把阿容往前头一推:"他参加,我不参加。" "比赛规则是这样的,一顿吃十个包子以下的,每个包子按照一半价格来计算。一顿吃十个以上的,超出部分不收钱。吃得最多的,不仅不收钱,还奖励一两银子。"小伙计说道。 屠飞鸢转动视线,扫过四下人群,只见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把目光投向蒸笼的最上层,但见一只包子比拳头攥起来还要大,实实在在的,普通人一顿也就吃三四个。吃七八个都算得能吃了,吃十个就是大胃王了。 "什么时候开始?"屠飞鸢问道。 小伙计便是一笑:"说来也巧,就等你们了。方才已经报名了九个人,差一位就十个。正好凑齐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他看了看瘦弱的阿容,又看了看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另外九名参赛者,只见其中大多数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只有一名是位矮小精瘦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同情起阿容来。这个少年如此白净瘦弱,也不知道能吃几个? "比赛开始!"小伙计说完,进屋端了一筐子包子出来,放在条案上,揭开笼布,顿时热腾腾的热气就冒出来,飘出诱人的香气。 十名参赛者包括阿容,全都扑了上去,左手拿着一只,右手拿着一只,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就连阿容也不例外。他从没见过这么多包子,而且紧着吃,一时兴奋极了。又听屠飞鸢说不要钱,可以敞开了吃,更加高兴。 不一会儿,十名参赛者就把一筐包子吃完了。 "包子来了!"小伙计便又端上来一筐。 这一筐与方才的数目差不多,约有四五十只包子,端上来不久,又被清扫一空。 "别着急,我再去端。"小伙计笑眯眯地进去,又端了一筐出来。 这一回,众人吃的速度慢了许多。方才的两筐子,约有**十只包子,平均到每个人的身上,也有**个了,早已经超出常人的饭量,属于大胃王了。 只有阿容,左手抓着一只包子,右手抓着一只包子,吃得起劲。一边吃,一边抽空抬头看一眼屠飞鸢,见她在旁边眼神带笑地看过来,便十分安心,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渐渐的,其他人都吃不动了,只有阿容还在速度不减地吃着包子。不多会儿,总数就超过了其他参赛者。长得身强力壮的几名汉子,吃到后来已经脸色发青,隐隐欲呕。唯独那名神色带着凶悍模样的男子,还在勉力往口里塞着。 与他们的表情截然相反,阿容的面上满是快乐,仿佛吃包子对他而言是一种享受。他长得好,此时表现又出众,渐渐的围观群众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来。 "哎哟,这个少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竟然比谁都能吃?" "老天爷,他都吃了多少个包子了?怎么还吃得这么欢?" 屠飞鸢抱胸站在前头,盯着阿容。她给他数着呢,到这会儿已经吃了十八个包子了。其他人最多的吃了十二个,最少的吃了九个。吃了九个的那人,还在勉力往口里塞。吃了十二个的,是其中长得瘦小,面目凶悍的男子。他一边瞪着阿容,一边继续塞着包子。 第78章 "看来本次大胃王之赛,结果就要出来了。"小伙计笑眯眯地道。 第三筐包子渐渐也见了底,小伙计端着空筐子进去,又去捡包子了。这一回,小伙计没有装满,只装了一半,大概二十来只。半筐子热腾腾的包子被端出来,其中两人见状,脸色微变,猛地捂住嘴。 "如果谁吐出来,浪费粮食,每个包子加一倍价钱。"站在一旁观战的店家开口了。 两人见状,心里无法,便放弃了继续尝试的打算,分别向小伙计报了数目。其他人先后也停下来,报了数目。 最后,只剩下长得瘦小、面目凶悍的男子,以及阿容还在吃。 "这位客官,你要不要认输?"小伙计走到面目凶悍的那名男子面前说道。 "不!我还要吃!"那名男子说道。 小伙计便给他算道:"这位客官,你已经吃了十六只包子。可是,这位小兄弟,已经吃了二十三只了。" "不可能!"男子听罢,顿时瞪起眼睛,"他才多大的肚子?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你们是不是已经定好了赢家,拿我们消遣的?" "客官千万别这么讲,绝没有的事儿!"小伙计连连摆手,"我们卖包子的,办这个活动就图个乐,作假有什么意思?况且,不止是我看见了,大家伙儿都瞧见了,这位小兄弟更能吃些。" 此时,阿容仍旧左手一只包子,右手一只包子,啃得好不过瘾。再瞧他的脸上,尽是高兴了,哪里有半点勉强?其他已经退出的参赛者,见状也不由咋舌,只道输得不冤。 "我真想摸摸他的肚子。二十三只包子啊,吃下肚子,得撑成什么样儿?" "可不是二十三只了,是二十五只了,你瞧他又拿起两只开始吃了。" 围观的人群开始指着阿容,指指点点起来。 屠飞鸢不由得眉头微皱,本想趁这个机会,看阿容究竟能吃多少。如今看来却不行了,只怕阿容风头太过,招来祸事。 "阿容?吃饱没?吃饱我带你买衣裳去。"屠飞鸢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阿容嘴里鼓鼓塞着包子,转过头来,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屠飞鸢。方才她不是说,叫他可劲儿吃么?怎么这会儿又不叫了? 然而屠飞鸢给他讲过"从前有一个小孩,不听阿鸢的话,后来他死了"的故事。阿容便把手里余下的包子都塞进嘴里,娇声说道:"我吃饱了。" "这回是我们赢了吧?"屠飞鸢转头看向店家。 店家呵呵一笑:"本次吃包子比赛,赢家是这位小兄弟。"说完,吩咐小伙计取出一两银子的奖金,亲自递给阿容:"小兄弟,你可真能吃啊。去年的吃包子比赛,最高记录也就是十八只包子。" 阿容接过银子,便低下头,一脸害羞地躲到屠飞鸢身后。屠飞鸢嫌他作怪,扭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店家拱了拱手:"祝贵店生意兴隆,更上一层楼。" "多谢,多谢。"店家听了这句,脸上便浮现笑意,痛快地道,"欢迎你们明年再来!" 屠飞鸢点点头:"有机会一定来。"说罢,便领着阿容走了。 "阿鸢,我又挣了一两银子。"阿容摊开手心,露出一小锭白生生的银子。 屠飞鸢侧眼看他:"你打算怎么花?" 阿容握起手,收起银子:"我还没想好。" "你要自己留着?"屠飞鸢挑了挑眉。居然不主动上交,太没眼力价儿了。 阿容道:"阿鸢身上每天都揣着许多银子,我也要。"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揣着银子?"自从被他发现埋在屋后的二两银子,屠飞鸢再不敢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便都放在了身上。 阿容眨了眨眼:"我就是知道。" 屠飞鸢的眼睛眯了眯,忽然抬手拧住他的耳朵:"臭小子,还没跟你算那笔账呢,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埋在屋后的银子的?" "痛!痛!"阿容吱吱嗷嗷地叫起来,好看的五官拧在一起,不仅不难看,反而有种令人想要摸摸他、捏捏他的可爱。 这种时候还卖萌?屠飞鸢冷哼一声,加大力气,将他的耳朵又拧歪两分:"你说不说?" "阿鸢,不要拧我,痛。"阿容眨着眼睛,不知何时泛起泪花,可怜巴巴地瞅着屠飞鸢。 "再装模作样?"屠飞鸢瞪他。臭小子,拧耳朵才有多疼?那时候他被箭支射穿大腿,也没有叫成这样。愈发认定他心里有鬼,狠狠逼问道。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响起一声呼喝:"喂!那个丑八怪,你做什么欺负人?" 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走过来,瞪起眼睛去打屠飞鸢的手:"快放开他!" "我教训我家孩子,关你什么事?"屠飞鸢不悦地道。 第79章 那姑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轻蔑地道:"就你?丑八怪,你家会有这么好看的人?骗人吧!"说完,看向阿容,一脸温柔地道:"你别怕,我救你。" 阿容眨着眼睛,慢吞吞地道:"丑八怪在问谁?" "丑八怪在问你呀!"姑娘跺脚娇羞道。话音才落,蓦地听到路边几声扑哧笑声,扭头问道:"你们笑什么?" "笑你,哈哈哈!"周围路人笑得前仰后合。 姑娘仔细一想,反应过来了,顿时脸色一变,看向阿容怒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帮你出头,你反骂我丑八怪?" "你就是丑八怪。"阿容说道。 姑娘更生气了,一指屠飞鸢:"她才是丑八怪!" "你是。"阿容说道。 "你非要说我丑?她不丑?那你敢不敢亲她?"姑娘气得瞪眼说道。 屠飞鸢皮肤黢烟,身量圆滚滚的,简直找不出来比她更丑的。姑娘气急了,倒给她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说完便挑衅地看向屠飞鸢,等她出丑。 谁知,阿容毫不见嫌弃,反露出一抹喜色:"我敢。"撅起嘴,瞅准屠飞鸢的脸颊,就亲了过去。 屠飞鸢抬手"啪"的一下按他脸上:"跟不认识的人也说话?我怎么跟你讲的?"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跟不认识的人说话,然后他死了。"阿容亲了亲她的手心,说道。 屠飞鸢被亲得手心一痒,连忙收回来,瞪他:"那你还跟她说话?" "我以后都不跟丑八怪女人说话了。"阿容看了一眼姑娘,抓起屠飞鸢的手,讨好说道:"阿鸢,我们去买衣裳吧。" 两人手拉着手,渐渐走远了。被无视了的姑娘,看着两人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脚。 屠飞鸢与阿容走进一家布庄,只见布柜中绫罗绸缎都有,细棉粗麻也有,端的是齐全。 "你喜欢紫色?"屠飞鸢还记得那会儿逗他时,从他嘴里套出的话。 阿容点点头,指着布柜中的一匹紫色绸缎:"我要那个。" "买不起。"屠飞鸢说道,指着旁边一匹蓝色棉布,"伙计,这匹棉布怎么卖的?" "三十二文一尺。"小伙计瞥了一眼,说道。 "旁边那匹绛色的呢?"屠飞鸢又问道。 "二十八文一尺。"小伙计答道。 "给我来两丈。"屠飞鸢说道。 阿容不乐意了,嘟起嘴道:"我不喜欢。阿鸢,我要穿紫色的。" "把你卖了就能买得起。"屠飞鸢斜他一眼,凉凉说道。 阿容听了,嘴巴撅得老高,垂下眼睛,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屠飞鸢瞥了他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笑意。 "哟?好俊的小兄弟?"这时,一阵香风吹来,伴随着珠玉环佩碰撞的声音,一名年轻妇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阿容的身上,炽热炽热的。 阿容察觉到这两道目光,眉头皱了起来,往屠飞鸢身边靠了靠。 "这样粗陋的布匹,怎么衬小兄弟?"年轻妇人走近了,看着阿容倾国倾城的容貌,不觉有些头晕,扶着身边丫鬟的手,道:"老天爷,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不行,叫小兄弟穿棉布是遭天谴的,我要给小兄弟买绸缎穿。"抬手对小伙计道:"把那匹紫色绸缎拿下来。" "这是上好的苏绸,两百六十五文钱一尺,陈夫人是咱们家的常客了,要买的话就给您便宜些,零头就不要了,按两百六十文一尺就好了。"小伙计热情笑道。 无功不受禄,屠飞鸢看向大方的陈夫人,淡淡说道:"多谢美意,只不过,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穿不惯这样的好东西。" "谁给你穿了?我是买给小兄弟的。"陈夫人说完,咯咯一笑,伸出涂着豆蔻指甲的手,去摸阿容的脸。 阿容躲过,站在屠飞鸢的身后,嘴巴凑在屠飞鸢的耳边,小声说道:"阿鸢,她好臭。" 热乎乎的气息,喷进屠飞鸢的耳朵里,激得她脖子后面起了一层细碎的小栗。眼睛一垂,把他揪到身前:"陈夫人给你买了布,快谢过陈夫人。" "我不要。"阿容拧眉,直往后躲:"她要摸我。我怕。" 怕个鬼!屠飞鸢的眼角直抽抽,臭小子卖萌的风格愈发诡异了。当下决定不管了,抱胸站一旁,看他怎么保身。 陈夫人看着阿容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无辜的小鹿,忍不住母爱泛滥,招手对他说道:"小兄弟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快过来,我给你量一量,裁布给你做衣裳。" "你摸我,我怕。"阿容直往后缩,好似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少女,眨着一双烟亮的眼睛,指着小伙计抱下来的绸缎道:"你全都买给我好了,我回家叫奶奶给我量。" 第80章 陈夫人愕然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暗道稀奇。她看走了眼,这小子可不傻,想占大便宜呢。不怕他占便宜,就怕他不占便宜,陈夫人心道,抬手掩嘴,咯咯一笑:"这匹布要二十六两银子呢,你想叫本夫人白白买给你呀?" "不买就算了。小气。"阿容嘟囔一声,垂下眼睛。 陈夫人听了,顿时不高兴了:"你说什么?本夫人小气?告诉你,本夫人有的是钱!"下巴一扬,"伙计,裁一丈来,包好了给这位小兄弟,记本夫人的账上!" "好嘞!"小伙计连忙拿出剪刀和尺子,边量边裁起来。 阿容抬起头,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陈夫人,羞涩又欢喜地道:"多谢夫人,我请夫人吃包子。"说着,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只热乎乎的大包子来。 屠飞鸢的眼睛都直了,她就说怎么一路都闻着有包子味儿,敢情臭小子在包子铺的时候,又吃又拿的! 陈夫人愣了愣,本应鄙夷的,但是看着阿容真诚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起了波澜。软下声音,道:"夫人不吃包子。你吃吧。" 阿容便收回手,把包子藏回怀里,天真地道:"那我便留到中午吃。" 他一派天真烂漫,偏偏身上穿的要多破旧有多破旧,陈夫人不禁怜悯他:"小兄弟,你家住哪里?"家里的男人都玩腻了,是时候换个新的了。陈夫人打量着阿容,眼睛眯了起来。 "有缘自会再相见。"屠飞鸢付了棉布的钱,又捞起小伙计给阿容包起来的紫色绸缎,便拉着阿容走了。 阿容接过包袱,却不往城门口走,抱着屠飞鸢的手臂说道:"我不回去行吗?" "怎么?"屠飞鸢抬眼将他瞅了几眼,"你看上什么了?" 阿容转动着目光,将四下扫了一圈,说道:"我想在城里玩。" "行吧,你跟着我吧。"屠飞鸢不忍拂他,"等我忙完,我就带你转一圈。" 阿容立刻点头:"嗯,阿鸢真好。" 嘁,臭小子可真会拍马屁。屠飞鸢暗暗一笑,牵着他去了轻尘书局。 才一进门,吕先生看见阿容的模样,顿时睁大眼睛:"阿鸢,这位是?" 屠飞鸢道:"我们家的孩子,叫阿容。"又对阿容说道,"叫吕先生。" "吕先生好。"阿容乖巧叫道。一双漆烟的眼睛,天真而单纯,看着人的时候,尤其招人疼。 吕先生一见便喜欢上了,连忙让开身子:"里面请。"又问屠飞鸢,"阿容喝喜欢茶吗?爱吃什么?想看什么书?" "吕叔不必给他准备什么,给他倒一杯清水便够了。"领着阿容来到里面,搬了一只凳子,拖在桌案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你坐在这里,等我忙完就带你去玩。"顿了顿,补充一句:"如果你想自己出去玩,只要你记得路,想去哪里就去吧。" 阿容有些犹豫。外面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形形色色的行人,都让他觉得有趣。他想去,但又不想自己去。 "你看书吗?"屠飞鸢见他犹豫着,有些好笑,真是个孩子。走到一边书架前,挑了一本话本,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几日,屠飞鸢每天都教他习字。他很聪明,一本书给他念过一遍,便能把其中的字都学会。如今拿起一本书,也能看个**不离十,再不是文盲。 "嗯。"阿容想了想,接过屠飞鸢递给他的书,摊在腿上,看了起来。 屠飞鸢给他挑的是一本话本,他对诗词、文章、科学什么的,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话本、故事,格外来兴趣。这会儿有了话本,立刻投入地看起来。 "你们家怎么有如此俊秀的孩子?"吕先生端着一杯清水,以及一碟子糖果走过来,看着阿容乖巧地坐在一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屠飞鸢轻描淡写:"谁知道呢?"将东西往阿容身前一放,便坐下来,开始工作。 不多久,眼前投下一个暗影,抬头一看,阿容站在桌前,脸上有一丝红晕,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看完了。" "这么快?"屠飞鸢挑了挑眉,接过话本,大略翻了几页,"里面讲了什么?" 阿容道:"讲的是从前有一个人,他不听媳妇儿的话,后来他死了。" 屠飞鸢动作一顿,眉头不觉跳了跳。低头翻了两页,才明白过来,这是一本重情重义的武侠悲剧故事,讲一个侠士极其重恩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听妻子的劝阻,最终被背信弃义的朋友插刀而死的故事。 "呵呵,阿容可真谐趣,这本《杜陵英雄录》,竟被他读出这样的意思。"旁边,吕先生扭头看过来,呵呵笑起来。 屠飞鸢能说什么?阿容的脑回路变成这样,还是受她影响。都怪她从前给他讲故事,最后总结的时候,都用这个句式做结尾。 第81章 不过,这正是屠飞鸢想要的。他太聪明了,若没有人引导他、叫他信服,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雨来。趁着他的是非观还不分明,给他栓个套,叫他听她的。 "我家阿容的目光独到。"屠飞鸢抬起头,对阿容投以赞许的目光,"你还看不看?我再去给你拿别的。" 阿容点点头:"看。" 屠飞鸢便走过去书架边上,捡出两本情节类似的递给他:"如果渴了,这里有水。还有吕先生给你找出来的糖果,喜欢吃便吃一颗。" "嗯。"阿容抱着书,喜滋滋地坐到小板凳上去看了。 屠飞鸢抿了抿嘴,隐隐有些笑意。 旁边,吕先生看着这一幕,笑道:"阿鸢,你自己稳重得不像个孩子。你家阿容,也天真得不像一个少年。你们两个,真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孩子。" 屠飞鸢笑了笑。 "吕先生,我们掌柜的叫我来,说是屠姑娘在的话,中午到轻尘酒楼用饭。"进来一人,竟是阿全。 吕先生站起身道:"好。一会儿忙完,我就带屠姑娘过去。" "昨天的事,多谢帮忙。"屠飞鸢见阿全过来,也忙起身,对阿全一礼。 阿全侧身避开,笑了笑:"屠姑娘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听从主子吩咐罢了。"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你的确不必那般客气的。"阿全走后,吕先生说道,"曹掌柜既然叫你一声侄女儿,便不是白称呼的。他一生未娶,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你既然合了他的眼缘,想必是被他当做半个女儿的。" 屠飞鸢愣了一下:"曹叔为何一生未娶?" 吕先生摇了摇头,没有详说,只道:"你那边的事做的如何了?不如咱们先吃饭?" "行。"屠飞鸢也有些饿了,收拾了东西,走过去喊阿容:"我们吃饭去,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阿容听了,恋恋不舍地从书里抬起头:"吃完饭还能看吗?" "你愿意看,倒是可以。不过,你不是要到街上玩的么?"屠飞鸢问道。 阿容的脸上便露出纠结。 "走吧,先吃饭再说。"屠飞鸢不由想笑,臭小子常常纠结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秤座的? 吕先生锁了门,带着两人往轻尘酒楼行去。 "屠姑娘来了?掌柜的在厢房里等着呢,快上楼。"小伙计迎上来说道。 正是午饭时分,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人,饭菜的香气飘得浓郁,阿容禁不住咽起口水来。吃饭的人,也注意到了阿容,这个长相堪比神仙的少年,纷纷投过来视线。 屠飞鸢拉着阿容快步上楼,才躲过那些仿佛黏上来的目光。 厢房里,曹掌柜已经等候多时:"你们来了——咦,这位是?" "这是我家人,叫阿容。"屠飞鸢介绍道。 她没说是哥哥,也没说是弟弟,只说是家人……这关系有点耐人寻味。曹掌柜呵呵一笑,将阿容打量几眼,说道:"快坐,就等你们上菜了。" "曹叔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屠飞鸢坐下后说道。 曹掌柜便道:"没事不能叫你?总归离得近,我要吃饭,你们也要吃饭,不如一起吃个饭。" "在曹叔这里吃饭不要钱吧?"屠飞鸢笑着说道。 曹掌柜哈哈笑起来:"不必,不必,几顿饭叔叔还是请得起的。" 不多时,小伙计端了菜进来,一共六菜两汤,三荤三素,一粥一汤。本来预备的三人份,哪怕多了一个阿容,也足够了。 "快吃吧。"曹掌柜招呼道。 屠飞鸢扭头看了一眼阿容,见他一早就把筷子拿在手里了,便没有管他,只问起曹掌柜来:"烤肉的事,曹叔考虑得如何?" "你啊!"曹掌柜不由得一笑,"难怪我一见你就喜欢?这份眼明心亮的劲儿,任是谁不喜欢?"他今日叫她来,便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一下她。 屠飞鸢便笑了起来:"曹叔还没有说呢?" "我心里有一份计划了,便是依据你昨天说的,先上三种烤肉,一种蜜汁烤肉,一种椒盐烤肉,一种蒜蓉烤肉。至于孜然烤肉,眼下孜然尚未培育起来,暂且不做。等到日后培育成了,烤肉也时兴起来了再加进来。"曹掌柜说道。 屠飞鸢一边扒着饭,一边说道:"曹叔的意思,烤肉就在轻尘酒楼里推出?" "对。怎么,阿鸢有什么意见?"曹掌柜知道她的脾气,等闲不开口,一开口便是有话要说。 屠飞鸢说道:"我认为,应把烤肉的计划拿出来,不在轻尘酒楼里做。"迎上曹掌柜有些惊讶的目光,说道:"不如做个‘轻尘烤肉’?" "这……"曹掌柜不曾往这方面想过,闻言不由得怔住。 第82章 "我这样建议,是有两个考量的。第一,再开辟出一个铺面来,更容易推广,让人记住。第二,日后烤肉时兴起来了,人人都做的时候,万一有人说,是他们先做出来的,我们如何证实?"屠飞鸢说道。 曹掌柜一听,不由点头:"有道理。"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愈发带着喜爱,"等我考量周全了,便问一问东家。阿鸢放心,倘若烤肉真的时兴起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屠飞鸢便是一笑:"我自然相信曹叔。" 吃过饭后,屠飞鸢与曹掌柜讨论烤肉推广计划。吕先生带着阿容先回了,一直到下午,屠飞鸢才回到轻尘书局。 "阿鸢。"阿容从书里抬起头来,娇娇叫了一声。 屠飞鸢摸摸他的头:"看了多少了?" "看了这么多了。"阿容放下书,两只手一比划,比出尺余高的高度来。 屠飞鸢微微瞪眼:"那么多?" "可不吗?阿容看书真够快的,我原先也不信,谁知每次考他,从没难住过。"旁边,吕先生说道。 屠飞鸢不由一笑:"先生总说我聪明,这回见了比我聪明一百倍的人,以后再不会夸我聪明吧?" "哪里?阿容是脑子聪明,你是心聪明,不能混为一谈。"谁知,吕先生摇头说道。 大牛村的村口,驶来一辆青顶马车。停在村子口不远处,然后跳下来两人,皆是一身齐整棉布衣裳,面庞白皙,气色红润,一看便知没有吃过苦。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子里走去,见到村子口坐了几名妇人,扫过一眼便不再看。目光再度扫去,落在一个穿着蓝色半旧衣裳,颇有一番书生气质,面容清隽的少年身上,微微一亮,抬手对他招了招:"你过来。" "两位叫我何事?"何青云诧异地走过去。 "这村里可有一家姓屠的?出过一名榜眼的那家?"一人问道。 何青云心跳一顿,随即飞快跳动起来:"有!" "他们家现在有什么人?家里情况如何?有什么交好的人家?跟谁家交恶?"一人问道,"我们是上头派来调查的,你可不要说假话糊弄我们。如果我们发现一句话有假,你的前程……" 何青云连忙说道:"我乃读书人,不打谎言!"便将屠家的信息,一点点透露出来,"屠家本来有三房,早年便分家了,屠家二老带着屠飞鸢一起,屠飞鸢就是屠大人的女儿……" 一个时辰后。 屠飞鸢带着阿容从镇上回来,一路往村北头的家里走去。不料,才进了村子,前边的大柳树下站起来两个人,走到前方挡住了去路。 "是屠姑娘?"一人说道。 屠飞鸢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主子要见你,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一人说罢,抬手朝屠飞鸢抓来。 屠飞鸢倒退两步,躲开那人的手:"你们主子是谁?想见我,为何不自己来?" "屠姑娘,你还是与他们去一趟吧,咱们大牛村破旧不适合接见贵客。"何青云走过来道。 屠飞鸢瞥了他一眼,然后对身前的两人道:"我不管你们的主子是谁。想见我,叫他过来,我没工夫过去。" 这两人虽是下人打扮,却比沈家的下人出色数倍,屠飞鸢几乎一瞬间就猜到这人的来路。心里冷笑起来,那人对得起孟庄主和沐神医的评价,心眼比针小。就因为她得罪了程丽芝,又姓屠,便要抓她? "屠姑娘,你如此未免不知礼数了些。"这时,何青云开口说道,"毕竟是屠大人的旧识,算是你的长辈,想要见你,你怎可如此倨傲?" 屠飞鸢冷冷看过去:"滚!" 什么都有他插一脚,他以为自己是谁?屠飞鸢恶心死了。 才说完,阿容弯下腰,拾了一块石子,朝何青云丢过去。何青云连忙一闪,却不见石子落地,原来阿容丢了个空。何青云尴尬得很,恼怒地看过去,却被一粒石子迎面砸过来,正正砸到额头上。 "啊!"何青云捂着额头,痛叫一声。 阿容抬起手,又做了一个丢东西的动作。何青云连忙跑开,却听到一声轻笑,原来阿容丢了一个空,又晃他一回。何青云心里恼极,目光变得阴沉:"好卑劣的人!" "再卑劣难道比得过你?"屠飞鸢冷冷讽刺,说完看向对面两人:"我不会跟你们去的。"牵起阿容的手,往北边行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假惺惺的劝导:"屠姑娘真是高风亮节。只不过,你自己不在意荣华富贵,难道也不想一想家中长辈?" 屠飞鸢的脚步猛地顿住。牵着阿容的手,顿时握得紧紧。猛地转身,看向说话的那人:"你什么意思?" "就是话面上的意思。"那人假惺惺说道。 第83章 屠飞鸢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风暴:"你们是我父亲的旧识?哪家?报上名来!" "我们主子,姓斐。 "一人慢悠悠答道。 何青云听到"斐"这个字,眼睛骤亮,松开捂着额头的手,走近两步:"屠姑娘,你即便不尊敬长辈,也不要怠慢君上?依你当下行为,乃是欺君罔上,是大罪!" 姓斐的便是皇室中人,不敬斐姓,便是不敬君主。何青云顿时找到由头,劝起屠飞鸢来。 "何青云,读书人的清高骨气,我怎么在你身上看不见半点儿?科考在即,你不在家读书,出来晃悠做什么?你以为必中吗?"屠飞鸢冷笑两声,看向自称斐家下人的两人,"你们说主家姓斐,就姓斐了?" 两人闻言,也不辩解,伸手往怀里一掏,拿出一枚令牌:"证物在此。" 屠飞鸢睁眼一看,令牌上面果然刻着一个"斐"字,再看做工精致,上面的花纹雕刻得栩栩如生,显然不是赝品。一时,心里沉了下去。 他们拿爷爷奶奶威胁她!她能怎么样?!屠飞鸢捏着拳头,冷冷看向两人,只见他们面上假意微笑,眼中得意洋洋,虚伪可憎。 把他们赶走,然后带爷爷奶奶连夜逃进紫霞山庄如何?屠飞鸢盘算起来,孟庄主的背景不小,沐神医亦是威望极高,有他们出面作保,嘉仪公主不敢如何吧?人脉就是用来利用的,飞鸢几乎立时就打定主意! "阿容,把他们都打跑!"屠飞鸢退后一步,指着前方两人说道。 阿容点了点头:"嗯!"身形一跃,扑向两人。 两人连忙躲开:"屠姑娘,你不要不识相!"公主的名誉还是要维护的,两人虽然恼怒,倒也不敢太过,以免坏了皇家名声。 "你们说姓斐就姓斐?我知道是不是骗我的?万一你们是我父亲的对头,骗我跟你们走了,要害我怎么办?"屠飞鸢脆声说道。 两人见状,相视一眼,一人引着阿容跑开,一人往屠飞鸢抓过来。 "砰!"朝屠飞鸢抓过来的那人,被屠飞鸢提裙抬腿,当胸一脚蹬飞,顿时"哎哟"一声。屠飞鸢走过去,抬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就你们这样匪徒行径,也好意思说是我父亲的旧识?我果然没猜错,你们就是打着我父亲名义,要骗我进京的坏人!" 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胸膛上狠狠碾动着。 "臭丫头,放开!"那人怒道,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名声,反正他家主子从来没有过那玩意儿,不过是他们画蛇添足想要讨个赏。见行不通,立刻撕下面具,露出真面目:"臭丫头,你最好老老实实把大爷扶起来,否则等大爷回头带人来,才有你好看!" 这时,阿容提着另一人走过来:"阿鸢,我抓住他了。"说是提着,真就是提着,攥着那人的脚腕,一路倒提着走过来,跟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阿鸢,带回家炒了吃么?" "什么吃?"屠飞鸢讥讽道,"从里脏到外的东西,吃了也不怕生病?" 阿容有些失望:"哦。"松开手,扑通一声,那人掉在地上,然后学着屠飞鸢的样子,抬脚踩在那人的胸膛上:"就这么踩着他们吗?"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天下可不是她的,她一手遮不了天!"屠飞鸢狠狠踩了一下那人的胸膛,然后对阿容道:"阿容,放开他,叫他们走。"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酒香田园》卷一 作者:月胧 02、《酒香田园》卷二 作者:月胧 03、《酒香田园》卷三 作者:月胧 04、《酒香田园》卷四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