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娇妃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庆宣二十九年,暮秋向晚。几片残存的暗黄叶子,被北风卷着,生生从树枝尖儿上剥落下来。老树枯藤静立在破败的院墙边,这里荒得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烟。 原本平静的湖面因为有人突如其来地坠入而泛起阵阵波澜。槿桦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她能用怎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年多来身陷囹圄的日子。但万没有想到,最终等待着她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年前,她被家人逼迫嫁入这柳家为妾,成婚当晚便被柳家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荒山野岭中的院落里来,只留一个下人看管。柳瑞诚名为她的夫君实则他们至今根本没有见过一面。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家族同柳家的一场交易,他们需要柳家帮忙处理掉她这个麻烦。 冰冷刺骨地湖水缠绕着她的四肢,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逐渐吞没。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彻底浸透了,原本就纤细的身量在这样的衣裙下显得更加瘦削,不堪盈握。几缕墨色的碎发散乱地贴在了前额上,苍白的脸色愣是生出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岸边上柳瑞诚的正妻刘氏还在大声咒骂着她狐媚,活该。今日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说槿桦勾引了柳瑞诚,迷了他的神魂,让他日日夜夜念叨着要将她纳回这主宅里来。 槿桦只觉得可笑,那个所谓的夫君她连见都没见过,更是根本不想见到那个人。可刘氏不由分说,带着人将她捆了,推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面。 像是终于骂不动了,刘氏又看了一眼对方消失在湖水中的身影,这才安心地回身朝身后的人吩咐道:"若是日后老爷问起,就说是她自己逃跑慌不择路投湖了。今日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应了声"是",一句不敢多言地跟在她身后面走了。 秋风萧瑟,叶落林间。 槿桦自嘲地想着,她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 难受的窒息感逼得槿桦眉头紧皱着,混沌的意识与冰冷的湖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拖拽着她一点一点坠入到永无止境的黑暗。 "噗通……"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割开了捆在她手腕上的绳索,将她稳稳地揽在了臂间。 再次照耀在脸上的光线没能让她再次恢复呼吸感,槿桦的头无力地抵在那人温热的胸膛上。 她听见他声音低沉地开口唤道:"槿桦……" 是谁?究竟是谁还会记得她呢? 槿桦想不出答案了,大脑混沌地无法正常思考,一切似乎已经为时太晚。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从虚无缥缈中传来。那挂着水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槿桦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身前这人的脸,却最终只望见了对方前襟上绣有的暗纹便再无力维持了。涌向全身的疲惫感拖拽着她重新堕入无尽的黑暗。 短暂的一生快速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好不甘心啊……她明明是已经认命了的,可是为什么会这般的不甘? 槿桦轻轻阖上眼,万千的情绪止于睫毛之间。冰冷的水珠从对方墨色的长发上垂落啪嗒一声滴在她脸颊上。 迎接着她的是漫长的黑暗。 …… 庆宣二十七年,夜雨连绵。闪电划破夜空将乌云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雷霆霹雳瞬间震颤云端。 槿桦猛地从床上惊醒,夏季的湿热感扑面而来。心脏强有力地在胸膛里跳动着久久不能平静,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了吗? 槿桦急促地喘息着,半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因着她起身的动作缓缓滑落。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边的床面,视线一一掠过四周的景物,霎时间呼吸一滞。 这床是她极为熟悉的,她立刻伸出手撩开了床边的帷幔向外望去,屋内的陈设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会不错的,这里是她从前在槿家住着的房间。可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又回到这槿府里来? 难道她是在做梦? 深秋时节寒彻骨的冷意完全被这夏季的湿热感所取代。 槿桦抬手触碰到了额头上的细汗,她闭上眼睛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年多来被困在深院里卑微至极的一幕幕画面,冰冷幽暗的湖水带来的绝望感愣是让她在这闷热的房间里打了个寒颤,像是所有她经历过的一切都被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里,这些记忆绝不可能是一场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槿桦忽地产生一种想法,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双脚触在地面上,慌忙起身。 窗外的雨势渐大,雨点打在地面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道道闪电照亮房间。槿桦借着这点微光摸索到了桌上那还剩下半截的烛台。烛火被点亮,火光晃动之下,她终于在镜中看清了自己。 镜中的少女身材纤细却不见病态的瘦削,墨色的长发自然地垂落到腰间。肤若凝脂,一双好看的眸子格外动人心魄。 槿桦胡乱在桌上翻了翻,桌子正中央放着的是几本她未看完的话本,旁边还有几幅卷好了的画卷。槿桦一一将画展开,她清楚地记得,这些画是那年她生辰时哥哥送来的,她那时喜欢得紧,特意没有叫人收起来,如今见这些画在这里,一切已经了然。 第2章 是了,此时她还身在槿家,远没嫁给柳瑞诚,更不曾被困于那狭小的院落里。 槿桦紧绷的身体陡然泄了力气,她回头向后望了望,用手撑着扶手缓缓坐在了一把木纹雕花宽椅上。 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原来,她竟真的是重生了。 槿桦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一切刚要开始的时候。 槿家乃是将门世家,家中世世代代为帝王尽忠。槿桦的父亲如今是朝中大将,手握重兵,年轻时常年在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直到近些年天下太平些了才终于得以归家。 年幼时槿桦甚少能见到他,她父亲忙于战场也几乎从不会过问家里的事情。这些年在家中管着家的并不是槿桦的生母而是如今的继母万氏。 槿桦的生母去世后,槿父在她七岁那年扶了侧室为正妻,从此依照礼数那人便成了他们的母亲。她明面上待槿桦他们甚至比待自己的儿女还要好,槿桦也曾真的把她当做是好人,直到她最终被那人设计得彻底。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年她是如何被万氏逼迫嫁到柳家为妾的,除了她那嫡亲的哥哥,槿家上下对这门婚事竟无一人出言反对。 屋内的烛火随着窗缝里透进来的细风微微晃动着。仿佛有无数种情绪从她眸间一闪而过,槿桦垂下视线回忆着过往的种种不由得有些自嘲。 当年,到底是她太过愚钝了。 事到如今,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走上任人拿捏的老路。 往后的事情当从长计议才行。 门外传来了阵阵的敲门声,"姑娘,姑娘可是醒了?" 槿桦敛了敛情绪,起身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是一直以来服侍她的小丫鬟,"嗯,刚刚雷声太大了,被吵醒了,便再睡不着了。" 小丫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常礼,"刚刚看见姑娘屋中烛火亮着便来看看。姑娘再去睡一会儿吧,这眼下才三更天,离天亮还好一阵子呢。" 一道闪电划过晃得屋中甚明紧接着便是惊雷响起,小丫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朝窗外的方向望了望,饶是这样她还是努力强装镇定,"今夜电闪雷鸣的,姑娘别怕,奴婢就在门外守着。" 槿桦张了张口,一直以来紧绷地神经因着她这一句莫名地放松了许多,她点点头笑笑,温声道:"嗯,知道了。" 小丫鬟这才放心,又行了个礼转身准备出去了。 槿桦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起了一事,她开口将人叫住:"妙芝,我问你,白天的时候宫里是不是来了一道圣旨?" 妙芝被她这没来由的问题问得一愣,虽然不知槿桦这是想起什么了,但还是如实答道:"是有一道来着,老爷亲自接的,只是没说是何事。" 她说着眨眨眼睛,好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姑娘可是忘了,当时咱们恰好路过庭院,还看见来着。" 槿桦抿了抿唇,垂下了视线,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眸光,也将她的神色全部遮盖在了下面,"我做了个梦来着,没事,只是随口问问。" 妙芝恍然大悟,只当槿桦是做了什么噩梦了。她向来大大咧咧的,也没什么心思,听槿桦这样说了立刻便一点不起疑地相信了,她开口道:"那姑娘你早些休息吧。" "嗯。"槿桦点点头,"我这就睡下了。" 妙芝出去的时候随手替她关好了房门。槿桦走到桌边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屋内重新暗淡了下来。 一切果然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圣旨已经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晚父亲便会唤她去书房谈话。 悬而未决的事情还有很多,黑暗之中,她蓦地想起了上辈子最后,那个将她从寒彻骨的湖水里救上来的人。 "到底会是谁呢……"她轻声默念了一句。 窗外是电闪雷鸣,屋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翌日傍晚,大雨已经停了,阴雨却没有彻底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微凉的晚风吹拂着树枝摇曳,水珠沿着叶脉汇聚,最终自然垂落到地面上的水洼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槿桦握着手中的素锦,已经很久没有下针了。 "姑娘,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这该来的终于是来了,槿桦收好手中的针线,起身打开了房门,她沉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妙芝眨眨眼睛望着槿桦从她面前走远,奇怪,她还没说老爷在哪呢,姑娘怎么就走了?妙芝赶紧跟上前,"姑娘,老爷在书房。" 槿桦止了脚步,回身打量着妙芝,这丫头善良单纯得很,自幼便跟着她,也不知道当年她走了以后,这丫头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有些事还是让她能避就避开些为好。 第3章 槿桦望了望不远处未关的房门,"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妙芝,我桌上有几卷画,这些日子太潮去替我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吧。" 妙芝也知道自家姑娘是最宝贝那几幅画了,她想也没想立即应道:"奴婢这就去。" 槿桦抿了抿唇,默默地看着妙芝离去的背影,雨后清凉的空气格外使人清醒,她深吸了一口气,独自一人朝书房走去。 槿桦踏进去的第一眼便看见她父亲神色严肃站在书案前,多年从军带来的威圧感即便远在军营之外也丝毫不减,他一双剑眉紧蹙着视线也随之落在了槿桦身上。 万氏也在书房里,她见槿桦进来了,那神情似是惋惜似是忧愁,看向槿桦时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那样子看起来别提有多真切了。 槿桦只望了一眼,她垂眸缓缓行了常礼,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沉:"父亲……母亲。" 槿征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女儿,"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他声音浑厚低沉:"你可知昨日皇上下了一道圣旨?" 槿桦点点头,如实道:"嗯,女儿昨日看见了。" 槿征抬手捋了捋胡须,也没再拐弯抹角,"家里被选做要出皇子侍读了。" 槿桦垂下了视线,一切正如她上辈子记忆中的那样。庆宣二十七年,诸皇子都到了可以选侍读的年纪,前些年因为有战事悬而未决皇上一直无暇分心下这道圣旨,如今天下太平了,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所谓侍读,起源于圣祖皇帝时期的一项制度,圣祖皇帝规定,皇子读书应当有人陪侍,侍奉阅读以起增进学业之效。"侍读"二字也取自于此。 这项制度时至今日已经演变成了侍读之制,朝中规定,皇子满十五岁出宫建府后,将由皇帝亲自为其挑选侍读。侍读之人必须出自世家大族的公子,一旦选中饮食起居皆在王府,不得随意出入,待到四年侍读期满可选择回归本家,或是直接在朝中谋得一个还不错的官职。 然而这事绝非是一件美差,所谓伴君如伴虎,侍奉皇子也大抵是如此。身在王府,事无巨细,稍有差池那就是要人性命的事。 皇上依照惯例会在朝中重臣中做选择,这名为侍读实际上是和质子是一样的,这项制度已经不单是为了增进皇子学业,如今更多的是可以起到牵制朝中世家大族的效果。 如此看来,握有兵权的槿家会被选中是注定了的事情。 槿征见女儿不语,只当是她还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他沉声开口道:"这次家中被选中的,是出一人做三皇子的侍读。如今,家族中满足条件的人选,只有你哥哥一人。可眼下诸皇子中,三皇子并不得皇上青睐且母妃家道中落位份低微,连朝中也并不看好。" 他撵了撵粗糙的手指,"你哥哥是嫡长子,是未来要继承家业的,若是成了三皇子的侍读那便会被算作是他府上的人了,朝中人心叵测,我绝不能让你哥哥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没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身上。" 他话至此处用意已经了然,家族中并无其他适龄的人选,而唯一年龄相仿的就只有槿桦一人了。皇上这道圣旨上只说让槿家出一位公子去做三皇子的侍读,却没说这人一定要是她哥哥。两辈子的经历足以让槿桦明白,父亲这是要她女扮男装换个身份,去接替她哥哥完成侍读之事。 果不其然,槿征缓缓开口道:"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早已免了选秀,你不必选做秀女入宫侍奉,槿家地位显赫,我也不图你将来嫁入其他世家大族来巩固家势。" 槿桦听着他这番话心中甚寒,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所以这就是她后来被逼嫁入柳家时他连问都不问她意愿的理由吗……? 槿桦垂下视线,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却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她声音清冷:"父亲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以槿家二公子的身份,去应了这侍读之事。待在三皇子的身边,小心侍奉。" 他说着看了眼万氏,这次他叫万氏来就是为了帮他劝一劝的,姑娘家的胆子小性子温,骤然让她做这种事多半是要哭闹一番,但这件事他已经决定了,这是如今为了这个家族最好的选择。 "我们槿家代代为官,为朝廷南征北战尽职尽忠,家族才得享荣华富贵。你哥哥未来在朝中的地位容不得半点差池。家族不可后继无人,槿家的家业也决不能断送在我这里。这是眼下能保你哥哥,保家族荣耀延续唯一的办法了。"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握,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逼到悬崖边,往前一步就要跌入万丈的深渊,可她却退不得。 只因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她只是这个庞大家族中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是必要时就会被舍弃的那个。大家族的延续总是要靠牺牲来不断换取,而这一次她便是那个牺牲品。 第4章 万氏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出好戏,她太了解槿桦的个性了,这姑娘看似温顺其实性子比谁都要倔强,只要她稍加扇风点火,她定会同她父亲闹起来的。 万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七岁,小儿子年幼才刚满四岁。她来之前都盘算好了,一会儿等槿桦一哭闹,她便从中劝和,提议继续让她哥哥槿榆去做那个什么破侍读,这嫡长子跟错了人将来难担家主重任,以后的槿家就都是她儿子的了。 万氏挤出了几滴眼泪,拿起帕子掩着面,装作万分惋惜的样子执起了槿桦的手,跟唱戏似的开口道:"这苦命的孩子,姑娘家的却要去做这种事……可是、可是为了家里的荣耀,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她专挑槿桦的痛处说,表面上是劝她应了这件事,实际上分明是想勾起槿桦的反抗心。她观察着槿桦的神色,果不其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厌恶。 槿桦的厌恶完全是因为万氏的虚伪,被紧握着的手抽不回去只能由着她拉着,槿桦咬牙忍了下来。 万氏只当她是马上就要爆发了,顿时更加得意,她回身朝槿征求情道:"老爷您三思啊,她一个姑娘家做这样的事着实万般不易,四年时光就这么耽搁了,若是身份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老爷,还是叫槿榆那孩子去吧,那孩子懂事聪颖就算是跟在了三皇子身边,那以后也是能成大事的。" 槿桦冷眼瞧着她,心中不由得有些自嘲,上辈子她何尝不是上了她的当。万氏前世说的话甚至比这辈子说的还要更多更深情。就好似她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 当年她一个小姑娘骤然面对这样的事必然慌乱,所有人都在逼她答应,只有万氏替她求情站在她这一边,以至于从那以后她一直将她当做是好人。也是因为此,她轻信了万氏的花言巧语,听从了万氏的安排,在她的设计下从三皇子府逃走,这才有了后来被逼嫁入柳家的后话。 现在想想,槿桦只觉得自己从前愚不可及。万氏刚刚说那番话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她现在看来实在是一目了然,害她不说,还想算计她哥哥?槿桦心中冷笑,她怎会让她如愿。 万氏还在假意求情,那声泪俱下的样子只怕是要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可她太不了解槿征了,他刀剑戎马一生,一旦做下的决定是绝不会更改的。 槿桦敛了敛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口将她的独角戏打断:"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万氏眼泪都没来得及擦,愣愣地回身僵在了原地。 槿桦抬眸望上她父亲的眼睛,"父亲的思量女儿明白,女儿愿意去做三皇子的侍读。" 屋内一片寂静,槿桦用余光瞥到了万氏震惊的表情,嘴角在不易察觉间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温声开口道:"那么有劳父亲为女儿做好身份上的打点了。" 槿征的视线停留在槿桦身上久久没能移开,他常年征战在外,实在甚少跟他的这些儿女们相处。 这个女儿似乎和他想象之中的不一样了。槿征看着她孑然而立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她娘的影子。 槿征微怔,他张了张口,"往后出了槿府,你便是槿家的二公子。" 槿桦垂眸,应了声:"是。" 自那日之后,槿桦便开始学习各种男子的规矩。这些东西她上辈子是学过的,只不过从前是被父亲逼迫,心中不愿并未花太多心思在上面,可如今为了日后能平安地在王府度过那四年,一切还是谨慎些为好。 从前万氏美名其曰是为了槿桦的名声好听,从不叫她出门只待在自己院落里,没想到现在弄巧成拙,倒叫世人从未见过她这张脸。 槿桦站在镜前,拿着几件男子的服饰在身上比了比,"妙芝,去替我把外间放着的靴子一同拿进来吧。" 妙芝心不在焉地站在门口,像是有心事似的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槿桦无奈地笑笑,又唤了她一声:"妙芝?" 妙芝这才回过神来,她慌忙转身就要往外间去,谁料脚下还没迈出门槛就差点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人,妙芝大惊,看见来人赶紧行礼,"夫人!" 万氏本就因为前几天的事心有不悦,眼下又差点被一个下人撞到顿时就要发作。 槿桦见事情不妙立刻上前一步将话接了过去,"母亲。" 她顿了顿,"母亲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找我?"她给妙芝递了个眼神叫她赶紧下去,妙芝立刻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万氏见槿桦过来了也不好拿妙芝撒气,她换上了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拿帕子掩了掩唇,"是你父亲叫我来的。" 她先是叹了一口气,"唉,你不要怪母亲不来看你,你父亲下了令,这些日子谁都不让到你这院子里来,今日若不是他让我带东西给你,我也是进不来的。" 第5章 这话说的虚伪得很,万氏是从头至尾目睹事情经过的,根本谈不上避嫌一说,况且这门口又没有侍卫守着,她一个当家主母哪里去不得。 槿桦淡淡地回应道:"有劳母亲了。" 万氏假意拭泪,"你这傻孩子,那日母亲是为了你好啊,你一个姑娘家的,出去抛头露面不说还要扮作男子,原本就都到可以找个好夫家的年纪了,可如今这大好的时光全就要这么给耽误了……" 槿桦心中冷笑,嫁给柳瑞诚那种人就不算是耽搁了?她连性命都赔进去了。 想当年柳家就是万氏一手安排的,那柳瑞诚其实是万氏亲姐姐的孩子,说起来他还要唤万氏一声姨母才是。万氏美名其曰说这叫亲上加亲,实际上早就暗中跟她姐姐通了信,将后面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槿桦忍不住出言打断:"母亲的好意槿桦明白。"她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此时眼中的嘲意,她声音清冷:"可家里只有我可以去了,四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万氏差点气得跺脚,暗骂她愚钝!她原本以为挑唆几句就能达到目的,没想到这个槿桦竟这般不开窍! 偏偏槿桦言语里还让她挑不出什么错处。她强压着怒气,示意她带来的小丫鬟将一包东西放到了槿桦桌上,"这是你父亲让我带给你的一些东西,有新定制好的衣物,还有一些书籍。你自己收好吧。" 槿桦点了点头,"多谢母亲。" 万氏扯了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转身就走了。 槿桦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角,她随手拿起刚刚试着半截的衣衫。果然还是应该穿上看看。 妙芝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槿桦站在镜前将最后一点腰带的部分整理好,镜中的她身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衫,装束和发式皆是男子的模样,未施粉黛,神色淡然,举手投足间已然成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妙芝看见自家姑娘这样的打扮,一时有些恍然。这些日子老爷为了掩盖身份的事做足了打算,消息被封锁得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妙芝是直接服侍槿桦的人自然是无法避免,可如今这院子除了她谁也进不来。 她也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应下这样的事,听说那日夫人有意求情,这事原本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的,可现在…… 妙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姑娘……" 槿桦闻声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她眨了眨眼睛,"妙芝,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样装扮如何?" 槿桦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妙芝更感不安,她上前几步,有些越矩地拉住了槿桦的衣袖,"姑娘怎的就这样答应了呢?那地方去不得啊。" 槿桦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淡然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别无选择的,父亲决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再说,我也愿意去。" 她上辈子何尝不是抗争过了,可是结果呢,不还是一样被送去了三皇子府上。那段日子她生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每一天都是在寝食难安中度过的,心中更是焦虑。可现在想想王府里的日子就算再难过,也远比她后来嫁入柳家的生活要好上千百倍。 家族宛如虎狼之窟,王府宫门深似海,左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走到另一个深渊,她有何惧? 妙芝看着槿桦这副样子顿时泄了气,"姑娘,皇子们生来尊贵,定不是好相与的,王府规矩又多,奴婢怕您去了吃亏。" 槿桦垂下了视线,其实她对这个三皇子着实没有什么印象,她记得当年初到王府时害怕得连头都没敢抬,只是紧张地盯着屋中的地毯。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听见他沉声开口道:"下去吧。" 槿桦至始至终连他的衣角都没看到,事后有下人来到她的房间里传话,让她既来之则安之,往后也不必随侍。起初她还以为不必随时的意思是平时不用跟着而已,可是直到后来她走了,都再也没遇见过那人一次。 很久之后槿桦才偶然得知,他从未追究过她逃走的事。 槿桦想着,大约是那人堂堂皇子根本不屑于同她计较吧? 这次应该也会被一样打发了去,槿桦莫名宽心,只是自己在屋里待着罢了,平时跟下人们相处小心些也不会暴露自己,四年侍期应该很快就能平安熬过去。 她温声开口道:"没事的,我会谨慎行事,倒是妙芝你,入王府是不能带人陪侍的,我只能把你留在这,往后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万事格外留心。" 妙芝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红着眼睛,"奴婢哪也不去,就替姑娘守着这院子,等姑娘回来。" 槿桦摸了摸这小丫头的头,拿了一旁的帕子叫她擦泪。 妙芝抽噎着擦了擦眼睛,"我去替姑娘收拾行李。" 槿桦瞧她这样子实在放心不下,"东西不多,我自己来就好。" 第6章 她确实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姑娘家的物品现如今是已经不能出现在她身上的了,除去几件定制好的男子衣衫和她平时攒下的碎银两,其余东西都是带不走的。再说王府吃住一应俱全,带多了也用不上。 妙芝摇了摇头,"还是奴婢来吧。" 槿桦无奈,只好道:"行李待会儿再收拾吧,不急。妙芝,我这会子有些饿了,你去厨房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 妙芝好哄得很,立刻就信了,"那姑娘在这儿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妙芝走了,房间又恢复了寂静。槿桦默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槿征做事雷厉风行,槿桦的身份问题很快就被打点得天衣无缝。槿家二公子成为了早些年流落在外的次子,是近些年才寻回来的,一直留在府里教着规矩,还未曾出过门,如今二公子年纪适宜,此番正好应了侍读之事。槿征做事一向严谨周密,这次更是做好了万全地准备,一切人证物证俱全,任谁来也查不出一点端倪。 临行前,他派人告诉槿桦到了王府要谨言慎行,小心事奉。槿桦闭着眼睛听着,深知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没有回头的路了。她轻呼了一口气,安慰自己说不过是再经历一遍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没什么好紧张的。 马车借着曦光缓缓驶向远方。 就这样,她被带到了那个人身旁。 …… 槿桦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初见他的景象。 那日,已经在王府里学习了一个月规矩的她被下人带到书房门前。槿桦从前只知道他是皇子之一,再加上前世那点零零星星的记忆,便习惯性地以为他会是个趾高气扬的少年,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错了。 炽热的骄阳经过窗的过滤,只剩下了柔和的光。他就那样站在窗前,平静得像是在深思。见她进来行过礼,便平常般问道:"你就是父皇安排来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听了便会上瘾。 槿桦心脏霎时间漏跳了半拍,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她微微有些恍神,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竟做出这等失仪的事情。槿桦慌忙低下头,轻声应了句:"是。" 楚华樆将眸光落在了她身上。 槿桦明显是感受到了,被审视的感觉让她紧张得手心都生出了细汗,屋内一片寂静,槿桦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楚华樆将她这些小动作全都看在了眼里,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缓缓开口道:"下人们说,你总是不出声,为什么不说话呢?" 槿桦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明明已经叫她下去了的。 她到底不是男子,初来乍到的第一个月里生怕自己有什么说错做错的地方被人察觉身份,故而总是独来独往的。不知不觉间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过话了。可这样的理由必然是不能说与楚华樆听的。 她稳了稳心神,思忖了片刻,找了个理由地应对道:"回殿下,前一阵子着了风寒,嗓子痛得厉害,话也就少了些,这两日已经无碍了。" 楚华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槿桦以为自己成功搪塞过去了,正要悄悄松口气,却见对方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抬眸间目光深邃得像是能直接看透到人的灵魂里,偏生语气却还是温和的:"是在担心言多必失吧?" 楚华樆的问题像是窥探到了槿桦的内心。槿桦怔怔地望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打量。 他像是个斯文和善的谦谦君子。一双好看的眼眸漆黑而又深邃,五官立体,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只是薄唇轻抿着便足以让人忍不住屏息,可望又不可及。阳光下,他身着一身荼白色的长衣逆光而立,墨色的长发被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腰间悬挂的配饰也映衬着他身份的尊贵。 说不出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他,干净?温和?仿佛是,却又觉得远远不够。望着他,槿桦只觉得莫名的心安。 楚华樆看着她微愣的表情,薄唇轻勾,"在我这里无事的。" 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笑了笑,"那么留在我身边吧?" 槿桦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声: "……好。" 槿桦一怔,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楚华樆收了视线坐在了书案后的那把黑漆竹纹宽椅上,"可会研墨?" 槿桦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从前在闺阁中她时常喜欢临摹些山水,偶尔妙芝不在便自己来磨墨,虽然上辈子被困在柳家的那段时间里纸墨笔砚这类东西她根本碰不得,但想来一些技巧现在应该也还不至于完全生疏。 身为侍读,总不能连这点事都不会做。她望着楚华樆放在书案边上的砚台,乖乖走了过去。 第7章 纤细的手指执起墨锭平缓地在砚台研磨,槿桦稍稍加了一点清水进去,手中动作平稳力道均匀。楚华樆望了她两眼,便执起笔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这样近距离的独处让槿桦的身体不由得有些紧绷,饶是两辈子过来她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进来前本是做好了被一句话打发出去地打算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她竟然被留下来了。槿桦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对方忽然改变了主意。眼瞧着现在的状况明摆着是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她顿时有些懊恼,早知道自己就该同前世一样始终低着头不去看楚华樆了。 楚华樆执起毛笔从她手中的砚台中沾了沾,槿桦默不作声地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他写下的字迹。楚华樆的字是极为好看的,笔锋干净利落,落笔自然从容,字里行间势巧形密,槿桦望着纸上的那些句子一时间脑海中只剩下"字如其人"这四个字。 初次相处的时光仿佛也没有那么难捱了,槿桦低下头稳了稳心神,轻吸了口气继续专心研墨。 很快楚华樆那一页纸就要写完了,他用余光看了眼槿桦的手腕,手中落笔的动作未停,低声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槿桦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墨锭,悄悄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手。 他笔锋一顿,"明日起正式开始随侍。" 槿桦微怔,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指。楚华樆只当她是听见了,"先退下吧。" 他再没抬头看她。槿桦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她轻声应了一句,低头行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前些日子刚刚立了秋,屋外的温度还带着夏日里未消的暑气。槿桦站在书房外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 门外立着的小厮好心地唤了她一句:"槿公子?" "嗯?"槿桦闻声回头,本就白皙的肤色在这样的烈日下更加明显。 小厮还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槿公子,小的找人送您回去吧?" 槿桦忙摇了摇头,她温声道:"没事,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去。 小厮愣愣地望着槿桦的背影。这位槿公子从来了就不怎么开口说话,经常是自己一个人独处,他还以为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就是这样骄傲清高些的,不屑与他们这些下人交谈,没想到今日一见这位槿公子却是意外地很好相处的样子,与传言中所说的完全不同。 屋内传来了楚华樆唤人进去的声音,他挠了挠头,赶紧回去领命了。 槿桦现在所住的地方在南苑,基本上王府中大部分的男丁都住在这里。侍读虽为世家大族的公子,但正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入了王府便是有了主子的人。虽然身份上与普通下人有别也不需要去做那些洒扫侍奉类的事情,但是住的地方都是同在王府的一处的。 好在侍读的待遇上到底要好一些,南苑之中最大的那间屋子是留给槿桦独住的。侍读算不得真正的下人,倒更像是半个主子,平时吃穿用度也都有小厮负责专送,打扫房间这类事情也都可以找下人来完成。 按理说这侍读的地位是仅次于王府的主人之下的,但槿桦还是觉得这待人还是客气些为好,自己本就是从最卑微里重活过来的,再加上她初来乍到,身份上还有诸多不便,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侍读初入王府,宫中会派专门的教习过来先教上一个月的规矩。宫中规矩繁琐,这王府之中也丝毫不差,一点怠慢不得。只有将规矩都牢记于心了才可正式面见皇子,这也是为何槿桦入府这么久今日才得以见到楚华樆的原因。 南苑到底是男丁混杂,槿桦生活中多有不便,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会有教习定时授课,她大部分的时间里也确实是一个人在独处之中度过的。只是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怕是以后就要被打破了。 槿桦回屋关上门径直走进了里间,房门俨然成为了一道隔绝外面世界的界限,她闭上眼睛靠在门框上轻轻舒了一口气,放任着身体一同松了力气紧挨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所谓随侍,绝不仅仅是研墨这么简单了。皇子日常读书、骑射、练字都需有人随侍左右,甚至侍读在先生讲学时也要一同学习完成课业。这本就是侍读的日常工作。上辈子有楚华樆的安排她得以逃过这一遭,这辈子却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这往后的路只怕是要举步维艰。 槿桦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打开了她从家带出来的包裹,几本厚重的书卷顿时出现在眼前。这几本书是槿桦出门前她父亲给她送来的。槿桦虽识得字读过些诗书,但到底没有像其他世家大族的公子一样请过先生上过学堂,功课上落下的东西如今只能靠她自学一点一点补回来。眼下为了不露出马脚,这些书还是趁早学起来为好。 第8章 …… 于是槿桦便这样留下来了。 她往往每日天不亮就要开始起身准备,白天随侍在楚华樆左右,晚上回了房间还要挑灯夜读勤来补拙。楚华樆曾夸赞过一次她知识广博,殊不知槿桦几乎将所有空闲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这样丝毫不敢怠慢的日子着实难捱,几日下来人便直观可见的清减了许多。 槿桦进书房的时候,楚华樆正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他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忽地一顿,又移了回来,他微微皱了皱眉,"怎的面色这样差?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槿桦这才发觉自己的脸色不好,她先前听说过两日会有先生来讲学,这几天便格外熬得晚了些,想来是睡眠不足所致。她忙摇了摇头,找了个理由道:"许是昨夜梦多没有休息好,身体无碍的,劳殿下挂心了。" 楚华樆望着她轻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槿桦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你怎么这般清瘦?"他伸出手想要捏一下槿桦的胳膊,如此近的距离让槿桦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闪了半步。 楚华樆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他摩挲了一下手指,倒也没生气,只是将手收了回来。 槿桦几乎是躲闪的同时便有些后悔了。楚华樆的反应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属不妥,她忙开口补救道:"回殿下,前些日子天热没什么食欲,入了秋就好些了。" 楚华樆"嗯"了一声,也没有要追究下去的意思,他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悦耳:"没事就好,天热,人可能就显得没精神了些。"他顿了顿,偏过头朝一旁站立着的小厮吩咐道:"去沏一杯提神的茶来。" 槿桦忙拱了拱手,"多谢殿下。" 小厮很快就将茶水沏好端上来了,槿桦坐在侧面靠窗的椅子上垂着视线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微微出神,连平时不爱喝的苦茶也饮下了大半。 楚华樆似是随意地翻开了一本不知名的书卷,修长的手指捻过书页,眸子漆黑得像一汪静潭,仿佛无论何时你都无法从中看到任何起伏的波澜。 屋内一时间静得厉害。 站在一旁的小厮见槿桦一杯茶快要喝完了,便主动上前询问:"槿公子,再给您添一杯吧。" 槿桦心里想着别的事,手上的茶杯撞在了小厮伸过来的手上,没喝完的茶底顿时在她的前襟上洇湿了一大块。 小厮瞬间慌了,连忙跪下,"公子恕罪!" 槿桦起身也没找到能用来擦拭的东西。楚华樆抬眸望向她,眸色微深,"烫到没有?" 槿桦摇了摇头,剩下的那点茶水已经不热了,人倒是没事,只是这衣服已经穿不得了。 楚华樆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他望了望立在一旁的屏风,"你这样也不好出去,先到那后面等着,我叫人去你房里将替换的衣服取来。" 槿桦心头一紧,且不说要让她在这屏风后换衣服,单说她那房间就是旁人进不得的。平日小厮来打扫前她都要好好收拾一番,如今这贸然进人去找衣服不知道要被翻出来多少不能看的东西。槿桦忙开口道:"不劳烦殿下了,我回去换便是了。"她匆匆行了个礼,回身退了出去。 小厮还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未敢起身。 楚华樆眸光深邃地望着槿桦离去的方向,许久,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起来吧。" 槿桦换好了衣服正要出门,迎面便赶来了一个小厮,"槿公子,殿下说了,让您今日歇息一天,不必去侍奉了。" 槿桦攥了攥衣角,她微微颔首,"替我多谢殿下。" 小厮笑了笑,"公子放心,话一定带到。那公子您先休息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 "好。" 槿桦独自回了房间,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刚刚换下来的衣服还被扔在椅背上。不用去随侍了她本该是可以松一口气的,可心中莫名泛起的不安却让她没来由地感觉烦躁。 槿桦默默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其实殿下人也挺好的,今日确实是她状态不佳,笨手笨脚地弄出这些事来,也难怪殿下不叫她去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槿桦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对皇子的印象是存在着偏见的。 楚华樆像是从古时候的书卷中走出来的人,他举手投足间时刻带着温文尔雅的气质,斯文和善,冷静自持,仿佛无论遇到何事都可以波澜不惊地从容处理。没有身为皇子的趾高气扬和目中无人,而是举止间恰到好处地疏离。 槿桦偶尔会觉得也许上辈子他叫她既来之则安之,或许是对那时的她的一种保护也说不定。只可惜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槿桦缓缓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前的事她也说不清,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留在他身边了那便如他所说既来之则安之吧。眼下保护好身份不暴露才是最重要的事,且不说楚华樆若是知道了她是女儿身会作何反应,单是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就会牵扯不少人进来。她绝不能给楚华樆再添麻烦了。 第9章 槿桦长舒了一口气,偏过头望了望桌子上放的书卷,歇息是不能了,落下的功课她还是得提前补上才行。 小厮回去跟楚华樆复了命,便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书房门外。立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小厮朝他使了个眼神,他悄声道:"欸,阿福,你刚才可是去见那个槿公子了?" 名叫阿福的小厮点了点头,"对啊,槿公子今天身体不适,殿下叫他歇息了。" "诶,我听说这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没一个好相与的,他还是槿家这样的名门出身,怎么样?没给你脸色看吧?" 阿福赶紧摆摆手,"这个槿公子还真不一样。" 另一个小厮听他这意思,顿时有些好奇,"此话怎讲?" 阿福压低了声音:"我还真没见过他端着架子,好说话得很,刚才小禄子笨手笨脚地将茶水洒到了他身上也没见他发一点火气。你知道吗?前几天负责南苑的那几个人说,这槿公子的屋子干净整洁极了,就跟收拾过的一样,每次他们去都几乎不用动手,可省事了。" "还有这等事?" "那可不,"阿福说着也怕自己声音太大吵到书房里的主子,他顿了顿,"这位槿公子长得清秀,人更是好,我还听说他极少吩咐咱们这些下人做事,连衣服都不叫咱们帮着洗,上次也是见收衣服的人为难了才给了两件外衣。" "我几次路过他屋前,都见他门窗紧闭,平时也不怎么见他说话,还以为是个高傲冷漠的人呢!" 小福子大手一挥,谨慎地朝书房的方向望了望,刻意压低了声音:"下次殿下再有找槿公子的吩咐你去,接触一次你就知道了……" 屋内,楚华樆手中的毛笔停顿了一下。他向来听力极佳,再加上这房间如此安静,想不听见门外的动静都难。 楚华樆薄唇轻抿。 竟还有这等事呢。 …… 令槿桦没想到的是,先生的课程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晦涩难懂。楚华樆很少开口,先生便一直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至始至终也没有提出太难回答的问题。直到渡了这一关过去,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是看出来她这些日子太过紧绷,楚华樆望了望正在给自己整理书卷的槿桦,开口道:"今日我要出府办些事情,你从来了也一直没出去过,随我一同出门吧。" 槿桦眨了眨眼睛,微微愣了一下才低声应了句:"是。" 楚华樆偏过头看着她的表情,轻笑道:"你不会是以为自己这四年都不能出府了吧?" "……"她还真的是这么以为的。侍读形同质子,怎能随意从王府离开? 楚华樆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的疑惑,"我带你出去无事的,或者拿了我的令牌也可以。"他食指轻叩在书案上,"别愣着了,快去准备一下,要出门了。" 槿桦跟着楚华樆的轿辇出了王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真的是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从前在槿家的时候万氏说是为了她的名声好,从不让她出去,但她也曾带着妙芝换了不起眼的衣服,央求她哥哥槿榆帮她从后门偷偷溜走过,只不过后来有一次叫万氏发现了,便再没能继续。 楚华樆隔着轿帘问槿桦:"你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槿桦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要去哪里,能出门已经可以算是意外之喜了,她如实道:"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跟着殿下就是了。" 楚华樆想了想,"带你去个地方吧。" 轿辇最终停在了一条宽广的道路旁,楚华樆指了指前面一处人来人往的院子,"槿桦,你可知贤雅轩?" 槿桦望了望门前的匾额微微颔首,这个地方她是听说过的,一直以来这里是文人墨客有识之士最爱聚集之地。这里有未拜官的世家公子,也有有真才实学的平明百姓。 人们可以在这里畅谈自己的想法结交新友,也可以就某一事件展开激烈地辩论,或是发表自己写下的文章。当然,大部分人的目的是为了在这里获得达官贵人的赏识,从而得到推举,以此在朝中谋得一个好的官职。 楚华樆道:"前一阵子我瞧你学了不少东西,兴许会喜欢这样的地方,你今日可以进去看看。我去办些事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回来再接你回府。" 槿桦倒也对这地方有几分好奇,她行了一礼,"那一个时辰后我便在这里等着殿下。" 如今想在朝中为官无非是三条路,一是依仗自己的才学得到上位者的赏识从而获得被举荐的机会,二是从武在战场上立军功,三是像槿桦这样的侍读,四年侍读期满便可在朝中直接谋得官职。 第三条路看似是个捷径,但毕竟只有极少数位高权重的世家大族才有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王府里。家族的地位往往会决定一个人初入官场时官职的高低,有些稍大些的家族可以利用家中在位人的势力稍作打点,但实则也是推举。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就没有希望了,贤雅轩的存在便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第10章 有人来这儿为结交党羽,有人来这儿为获得赏识,从八方而来的人汇聚在此。槿桦刚一踏进去便被里面的高谈阔论声吵得皱了皱眉。 除了站在最里面高台上激烈辩论的,其余的人大多三五成群。不少人已经相熟,客套的寒暄声不绝于耳。 槿桦找了个人稍少些的角落站着,想随意听听他们所聊的话题,听了一会儿便也觉得索然无味了。大多数人慷慨激昂地不过是在宣泄自己的想法,其中真正有用的在槿桦看来并没有多少东西。还不如她在书房里听楚华樆随意说说呢。 她正打算换个角落试试,离她稍近些的三个人忽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一个较高的开口道:"你们听说没有,那个槿家送了人进皇子府了。" 旁边一个微胖的嗤笑一声:"你这都什么过时的消息,上个月就送进去。要我说还是这大家族的命好,混吃混喝四年一出来什么都有了,哪像咱们,还得在这苦地方熬着。" 身量较高的那人频频点头,"说得对啊,王府里哪有苦日子,进了王府又有下人伺候着什么都不用干,还白白能得到那么多好处,我听说槿家送进去的还是个庶子,这种人都比我们这些嫡子混得好了。咱们这些真才实学的人,真是被埋没了……" 再往后的话就有些难听了。 槿桦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刚才高谈阔论的时候她也听了,哪里算得上是真才实学,不过是胡乱照搬了些别人的言论还解释不清。 背后被人议论这种事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她着实懒得同这帮人计较,觉得无趣正打算走了,却听较高那人话锋一转,道:"诶,宋兄,听说你父亲前两日升了官职,你这未来的官位也有着落了吧?" 那名姓宋的男子先前一直未说话,听他这样问了顿时高高在上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是有些眉目了。不过与我父亲无关,是朝中有人看中了我的才学。" 有没有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故意拿着腔调,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我跟你们说,当有些皇子的侍读还不如像我这样靠自己本事呢。你们以为那个三皇子那里是什么好去处?我跟你们讲,这三皇子母妃家势低微,根本不受宠,连带着皇上都不在意这个皇子。皇上可曾经说过,这三皇子性温难成大器,要我说这就叫是资质平庸。跟着这样的人身边,就是将来有了官职也不会是什么好的。"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再说句大不敬的,若是哪天其他皇子继位,跟过他三皇子的人能有好果子吃?怕是他三皇子自己都自身难保喽。" 他这话说得着实难听。槿桦不由得皱了皱眉,楚华樆是什么样的人她最为清楚,岂是这种人能随意置喙的。姓宋的男子还在滔滔不绝,就仿佛以此能抬高自己的身价似的。 槿桦一声嗤笑,"真是什么人都能为官了。" 那三人一愣,回身朝槿桦看了过来,其中一人道:"你是哪来的?竟敢在宋公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何人?" 槿桦冷冷开口道:"他父亲是高官又如何?胆敢妄议皇子,你们可知这是何罪?" 三人明显有些退缩,姓宋的男子眼睛一转,"怕什么!他又没有证据,口说无凭,也没有旁人听到。你要是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治你个污蔑官员的罪。" 他见槿桦没说话,以为她是怕了,顿时有了几分得意,他打量了一下槿桦的衣着,也看不出多华贵,他面带讥嘲道:"哪家的穷酸公子,也敢到我面前来撒野了。你今天有本事爆出姓氏,我也你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人你都能得罪得起的!" 槿桦笑了笑,对面三人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只听她幽幽开口道:"家父姓槿,乃朝中武将之首槿征,在下槿桦,便是你们刚才议论过的那个人了。" 她眨了眨眼睛,"敢不敢说出你家的官职?" 这如今城中谁人不知槿家。名门望族,代代出将,到了这一代家主更是直接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他们三个哪能料到真的会有槿家的人来到这种地方,刚刚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说下那些话,这若是真被追究起来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只怕这到手的官职都要没了。 三个人一阵心慌,冷汗都下来了。姓宋的男子到底算这三人里面见过看过的,他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少吓唬人!跑这里来冒充槿家多管闲事,什么槿桦,我根本没听说过!" 其他两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了主心骨了,宋兄家势不错还马上就要做官了肯定是见过世面的,他都没听说过肯定不是真的。刚才他们肯定是被他一时的气势给唬住了,眼前这人穿着如此一般长相还这样清秀,真是槿家的公子能是这样? 两人立马帮腔道:"就是就是,拿什么证明你是槿家公子,冒充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槿桦眼底尽是嘲意,她想着自己活了两世从没觉得出生在槿家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反倒一再地被家族利用当作棋子。如今便反过来让她也利用一回家势吧。 第11章 她垂眸望了望垂在腰间的玉佩,随手拿了起来。这玉佩不大,甚是不起眼,以至于刚刚那三人根本没注意到,但待他们看清了那玉佩上的纹路,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凡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家中的公子们身上都会配有一块刻有家纹的玉佩。玉佩可小可大形式各异,但毋庸置疑的是只有最大的几个家族才会拥有家纹。 槿桦现在既然成了槿家的二公子,离家前自然是得到了一块。原本是为了更像男子些装扮的时候挂上的,倒没想到真的会有被人认出来的这一天。 槿桦握了握玉佩松开了手,任由它随意垂落回腰间,她抬眸望向那三人,"妄议皇子,你们可知罪?" 微胖的男子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姓宋的男子额前瞬间布满了细汗,他这能不能得到官职无非就是位高者一句话的事,若是槿家真的记了这个仇他怕是这辈子都算完了! 三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什么运气啊居然撞上正主了,三皇子不会也来了吧?再不济那也是个皇子,真要追究起来他们的命就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几个人连忙讨饶:"槿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您千万别把我们交到三皇子那儿!" 槿桦不禁蹙眉,这样的人也配污了楚华樆的眼?他们有什么资格站在皇子面前。 她的话刚到嘴边就被那三人硬生生地打断:"槿公子,这都是个误会,是个误会!我们改日,改日一定专程去槿府登门致歉。"几个人刚刚的气焰已经完全被对未知的恐惧所取代,只要不要他们性命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槿桦看着这三人的嘴脸顿时眉头紧皱,自己又何苦同这种人浪费时间?她声音带着从前未有过的冰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那三人一阵摇摇欲坠,最终相互扶稳勉强站立在原地。 贤雅轩中人声嘈杂,再加上他们几个是聚在把角处的,根本没能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一人拿着折扇经过此处看到着几乎是要瘫坐在地上三人,顿时惊奇,他开口道:"宋兄,这是怎么了?" 姓宋的男子像是看到了救星,"柳公子!你是不知道,今日真是倒了霉了,我们惹着槿家的人了!" 柳瑞诚折扇轻摇,倒是从容,"你们得罪槿家的人了?" "对啊!柳公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这柳瑞诚是槿家夫人亲外甥的事是众所众知的。姓宋的男子突然庆幸自己跟柳瑞诚还有那些交情,他忙拜了又拜,"您跟槿家关系近,若是他日我们真的被人追究你可千万要替我们求求情!" 柳瑞诚笑了笑,能来这种地方的槿家人估计也就是那些出之旁嗣的,他姨母可是正经的家主夫人,这点事他只要稍微说说肯定是能办妥,他轻松道:"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得罪的是哪一个啊?回头我去跟我姨母说说,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就是、就是那个槿家二公子。" 柳瑞诚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你说哪个二公子?" "就是槿家那个,叫……叫槿桦!" 柳瑞诚赶紧向四周张望,"她人呢?" 三人不明所以,"走了有一会儿了。" 柳瑞诚抬步就要往外走,脚还没迈出去却又停了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不行,现在贸然过去太过唐突只会打乱了他的计划。柳瑞诚深吸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这事得万无一失才行。 …… 楚华樆回来的时候,槿桦早已在街边等候了。 他眸光微深,"等很久了?" 槿桦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没有。" 楚华樆点了点头,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的薄茧,语气更像是随口般发问:"不喜欢这里?" 槿桦蓦地有了种又被这人看透了的感觉,她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衫,原本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在望见楚华樆深黑色的眼睛时被咽了回去。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嗯。"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贤雅轩挂着的匾额,语气依旧是她熟悉的温和:"无妨,那以后便不来了。" 槿桦的心莫名收缩了一下,楚华樆也没再等她回答了,他望着远处的天色,"走吧,该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槿桦一直没有说话。楚华樆打量了她一下,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在想什么呢?好奇我为什么不问你缘由?" 槿桦再次被猜中了心思,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总好像什么都知道。" 楚华樆眼眸微动,漆黑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顿了顿,"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不过人总有喜恶,不论有没有理由都很正常。" 第12章 槿桦眨了眨眼睛,"殿下也有厌恶之事吗?"话一出口槿桦就有些后悔了,殿下当然会有不喜欢的事情了。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楚华樆总是沉稳温和的,他向来喜怒不言于色,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能将一切情绪吞没,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 楚华樆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狭长的眼尾微挑,他朝槿桦的方向望了望,声音低沉:"嗯,若说厌恶的事,大概就是被人欺瞒了吧。" 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槿桦心中一沉,心脏蓦地猛烈跳动了一下。她一向隐藏得很好的,不会被人发现的,可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怕看到那人知道实情后厌恶的表情。 楚华樆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我瞧你今日面色不佳?可是太久没出来有些不习惯了?" 槿桦稳了稳心神,顺着他的话开口道:"是有些累了。" 楚华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日搬到我这边住吧,我那里西边还有间屋子空着。南苑到底是下人们的住处往来人多,你最近面色都不大好,我想着你住在那儿也是不大习惯的。" 槿桦一惊,搬到殿下那边的院子? 她忙开口道:"这怎么合规矩。" 楚华樆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无妨,不过是西边的一间屋子,连同一屋檐都算不得。"他明明声音是温和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再搬吧。若是东西多我再多派几个人过去。" 话至此处,槿桦是不得不应下了,她咬了咬牙,"多谢殿下关怀。" 暮云卷积在远处的天边,槿桦望了望窗外渐晚的天色,也知道是拖不过去了。楚华樆的吩咐她明摆着是忤逆不得的。现在想起昨日他说过的话,槿桦心中仍有余悸。楚华樆待她不薄,甚至比她重生以来见到的任何一人都要好。只是欺瞒的事一旦布下,真实的话便很难再说出口了。 若是被他发现了…… 槿桦心头一紧,手指间被细汗濡湿,紧握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咬了咬唇。这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槿公子?" 槿桦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闻声朝门口望去。门外站着的小厮朝里面探了探脑袋,"槿公子,殿下叫我们来帮你。" 槿桦轻吐了一口气抬手合上了面前最后的一个箱子,她本就没多少东西,只不过是不愿过去才一直拖着没有收拾完,她随手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包袱,"那替我把这些东西搬走吧。" 由于槿桦的消极怠工,这搬屋一事一直拖到了将近傍晚才算彻底忙活完。书房之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照进屋里显得微微有些暗淡。小厮走上前将屋中的几盏灯一一点燃,楚华樆放下毛笔听着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估摸着应该是人已经搬了过来。 楚华樆薄唇轻抿着,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偏过头望着西边的方向,朝身边开口道:"我昨日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站在一旁的侍从立即上前行了个礼,"禀殿下,事情已经查明了,正如您先前猜测的那样。" 楚华樆从喉间"嗯"了一声,视线淡淡地扫在他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着书案,漆黑的眸子里不带一点温度,"那便按照我说的去办吧。" 对面的侍从随即一凛,额前生出了些细汗,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对贤雅轩那种地方出手,只是殿下的命令向来是不容置喙的,再说殿下做事总有殿下的道理,他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属下遵命。" 还未等他退出去,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殿下,槿公子在外面候着了,应该是来谢恩的。" 楚华樆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叫他回去好好歇着吧,今日不必过来。" 小厮低头应了句:"是。"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连门外也没了声响。 ……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槿桦本以为搬过来就要过上和楚华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了,可是这几日下来,除了往常的侍读工作,她还从未在院中遇到过楚华樆。 早晨的时候她从小厮们口中听说了件新鲜事。昨日上朝,有大臣启奏贤雅轩等地风气不正,并在奏折上所列数条,条条所言一针见血,群臣复议。皇上震怒,随即下令整顿此处。至此,从前门庭若市的贤雅轩一夜之间再无往日的喧嚣。 槿桦后来还听闻此番还牵扯出朝中不少人来,其中便有那姓宋的一家。槿桦垂眸想着这大约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吧。那么上天让她重生归来,是因为看到了她心中的不甘? 楚华樆瞧着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声音带着些低醇的质感:"在想什么呢?" 槿桦敛了敛神色,"殿下相信天命一说吗?" 楚华樆眸色微深,他放下茶盏,手指轻搭在杯沿上转动摩挲,缓缓开口道:"我相信天命,也相信尽人事听天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要先学会谋事才行。" 第13章 槿桦恍然,是这个道理了。她望着楚华樆,忽地觉得皇上那句"性温而难成大器"是带有偏见的。何为大器?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温则有礼,进退有度,是克制也是掌控。槿桦只觉得楚华樆是与他人不同的。 …… 身为侍读,除了每天要随侍在书房,还有一样躲不掉的便是陪着皇子练习骑马和射箭了。前一项槿桦倒是学过,出身将门接触马匹的机会很多,小时候她也央求过她哥哥偷着教她骑马,虽然次数不多但也大体掌握了这项技能。可这后者她是从前连碰也没碰过了。 她先前早就听说过在王府的一角有个小型的演武场,据说每个皇子府里都会设有这样一块地方。说起来她入王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槿桦望着老远处一排草绳编捆成的靶子不由得有些发慌,射箭不必读书,读书她可以提前自学而成,可这射箭……皇子府中,她若不是跟着楚华樆来了这演武场,根本连个摸着兵刃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提前练习了。 槿桦握着弓的手心已经濡湿了些汗出来,这偌大的演武场中除了静立在一旁的小厮就只有她和楚华樆,殿下那边她本就心虚,生怕和那人对上视线,巴不得对方专注练习忽略了自己,自然是不敢主动看过去的,可这样一来,这里连个能让她悄悄模仿浑水摸鱼过去的人都没有了。 楚华樆射了三箭,回眸便见自己的小侍读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槿桦轻颤了一下,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又不能装作是看不见,只好硬着头皮将头抬了起来。 "以前没射过箭?"楚华樆一眼将她看穿。 槿桦知道这不承认是不行了,她顿了顿,声音小得如同蚊音却还是不得不如实地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楚华樆没有出声,槿桦垂下了视线垂眸盯着脚尖,连她自己也觉得她身为一个出身将门世家的"公子",连弓箭都不会握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她张了张口,想将什么早年流落在外那套说辞搬出来应对,一抬头却见楚华樆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声音温沉:"我教你。" 他伸出手将槿桦手里的弓调整到了合理的位置,绣着金丝云纹的靴子碰了碰槿桦的脚尖示意她站好。楚华樆绕到她身后,抬起了槿桦拿着弓的胳膊,另一只手示意她将箭轻搭在弓的中央。 槿桦感觉自己完全被笼罩在了对方的影子里,像是被那人圈进了自己的领地,周身尽是他如玉般轻触温凉的气息。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楚华樆。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忍不住屏息。 楚华樆像是浑然不觉,他自然地将右手轻搭在槿桦的手上,同她一起捏住箭尾,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手端平。" 槿桦身子绷得紧紧的,她看见楚华樆那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带着丝丝的凉意像是从手指间直接浸到了槿桦的心尖上。 槿桦感觉自己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下,连指尖都开始颤抖了,偏偏手还被那人握着缓缓地拉开了弓弦,她听见他声音温和语调斯理地在她耳边说道:"我只教一次,学不好的话出去可就不能说是我教你的了。" 槿桦身子一僵,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松了力道,连靶心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看就将箭射了出去。 弓箭射穿草靶的声音清晰可见,槿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她熟悉的轻笑。 "想不到你还挺有天赋的。" 槿桦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刚刚那箭射中的地方,她居然命中了靶心了?! 楚华樆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尾音带着微微上扬的起伏,"再试一次?" 槿桦刚刚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楚华樆身上,哪里记得住他都教了些什么。然而对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槿桦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无可奈何地将弓再次举了起来。 她左手握弓右手拿箭,楚华樆深秀内敛的凤眸从她身上扫过,声音温沉又像是多了几分认真:"手臂端平,身子不要后仰。" 这人,明明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只教她一次的。槿桦暗自腹诽,身体却是照着楚华樆说的开始调整姿势。 微风吹过面颊,一缕碎发随风垂落到鬓间。明明只做过一次的动作随着槿桦看向靶心的那一刻变得无比顺畅自然,就好像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就蕴藏在她身体里的本能,只因楚华樆的一句话便被悉数调动了出来。弓弦拉开的那一刹那,连视线都变得异常清明了。 槿桦蓦地松手,箭矢再次精准地命中靶心。 楚华樆眸色一深,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久违的讶异。他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线而后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开口道:"槿桦,你是真的很有天赋。" 第14章 槿桦愣愣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弓,心跳随着这一箭的射出逐渐趋于平缓,她下意识地看向楚华樆那边离得更远些的靶心,刹那间眼眸微动。 殿下才是真的有天赋。 自那之后每每楚华樆要去演武场总是会带上槿桦在身边,楚华樆后来又教了她很多小的技巧,拜楚华樆所赐槿桦的箭术也是越来越精湛。到后来哪怕是靶子已经被放到了最远的距离槿桦也不会有一次射偏。 楚华樆深邃的凤眸里难得地闪过一丝兴味,"改日我寻个机会带你去城外,将骑射一并教了你。" 槿桦清澈的眼眸一亮,嘴角弯起的样子分外好看:"多谢殿下!" 楚华樆微愣,手指轻叩在木纹扶手椅上,薄唇随着视线地收回也勾起了抹不易觉察的弧度出来。 槿桦渐渐也发现,其实从南苑搬出来的日子也没有她先前想象中的那么难捱,反倒是院中少了些往来的男丁,也少了许多她需要避开的视线。 唯一有一件难解决的事情就是洗衣服了。那些男装的外衣叫下人们拿去洗也就罢了,可这穿在内里的里衣是断断不能拿出去的。 下人们由于每日要晨起干活儿,除了当晚当值的人,其他人睡得都要早些。槿桦通常都是等着所有人都睡下了便悄悄溜出去打水,一个人将衣服都洗了,可自从她搬到楚华樆这边,她便发现楚华樆往往比她睡得还要晚些。每每她都困倦得不行了,楚华樆那边的烛光仍还亮着。 一来二去,衣服已经攒到了不得不洗的地步。槿桦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眼望着这夜色越来越深,楚华樆书房那边的灯火仍还亮着。 要不还是明日再洗吧…… 槿桦回身望了望堆积下来的衣衫,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这样下去只怕来日她连可穿的都没有了。 院里早已是一片寂静,槿桦搬了把椅子到窗边,用手撑着头遥望着远处的灯火,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打了两个瞌睡了。 当她的头第三次磕在旁边的墙面上,槿桦吃痛地用手揉着额角,睡眼朦胧地朝外一望。书房的灯火竟然熄灭了。 槿桦顿时大喜,一下子就不困了。她也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起身回里屋取了个稍大些的木盆,随手将几件里衣装了进去。 说起来这还是拜前世柳家所赐,他们将她关在院落里的时候,值守的嬷嬷净挑些粗活叫她来做。她砍过柴,挑过水,还在那寒冷的冬夜里被逼着将手浸泡在凉水中洗掉了所有的衣裳。原本是名门出身的嫡女竟是将下人都不会做的事全部经历了一遍。 比起那时的生活,现在的日子真是好上了太多。 木盆有些重,槿桦双手端着将它搬运到门边方便她一会儿打了水过来好直接倒进去。在楚华樆的院子里她可不敢到外面去洗,还是自己悄悄地在屋里洗完趁着夜色将水倒出去较为安全。 槿桦推开大门,正要迈过门槛。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寂寥的庭院,整个人瞬间一顿,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槿桦缓缓抬起视线,正走在院落中央的人也闻声望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对,槿桦感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 如今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尤其到了夜里冷风吹在身上会让人忍不住打颤。 楚华樆身上披了一件牙白色的外衣,像是刚从书房里走出来要去寝殿,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打量在槿桦身上,眼尾微微上挑,"槿桦,你还没歇下。"这话不是疑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悦耳,偏偏伴着夜色有种说不出的玩味。 "殿下金安。"槿桦低下头慌忙行了个礼。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正想要编出一套说辞来应对,视线飘忽之间忽地瞥到了她放在门边上的木盆。 那里面放的全是她的里衣! 槿桦心尖一颤,立即向旁边迈了一步闪身将木盆掩在身体后面,脚下趁着有门槛挡着还偷偷用力踢了两脚试图不着痕迹地将盆直接踢到门外看不到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楚华樆看见了没有,一时间见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就仿佛在等待着审判。 楚华樆漆黑的眼睛望在她身上,四下一片安静。槿桦紧张地攥了攥手指,她听见楚华樆声音微冷地开口道:"天色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 槿桦抿了抿唇,"回殿下,今日有些睡不着,本想着来院子里透透气的。" 楚华樆的视线从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上扫过,眉心微蹙,"还是早些歇下吧,夜深露重,明日还要晨起的。" 槿桦听着他毫无波澜的声音,没来由地生了些细汗出来。她微微欠了欠身,"是。" 楚华樆点点头,收了视线,继续朝寝殿走去,站在他身旁的小厮朝槿桦行了个礼赶紧跟上。 槿桦见楚华樆走远了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了力气倚在了门框上。 第15章 吓死她了,还以为要被对方看见了。 寝殿之内,一片寂静。 楚华樆隔着门淡淡地望了眼庭院的方向,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在衣领上微微向外拉了拉,他朝身旁吩咐道:"明日去将这院中夜里值守的人撤掉一半。" 立在一旁静候的小厮有些不明所以,"殿下可是嫌人多太吵了?" 楚华樆垂下视线摩挲了一下手指,声音带着些夜晚的低沉:"嗯,人多也不方便。" …… 那晚槿桦最终还是将衣服给洗了,只不过这次她是熬到了楚华樆寝殿里的灯都熄灭了才确认再三后悄悄出了房间。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已经不知道熬到了几更天。 翌日她起身的时候便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喉咙痛得厉害,连身上都提不起力气来。 她从前身子一向好得很,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病情竟有点来势汹汹的意思。槿桦朝着床幔外望了望,这才发现自己昨夜竟连窗户都忘了关。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楚华樆的书房随侍才对。槿桦慌忙起身,脚刚触到地面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再次跌坐回床上。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槿公子?槿公子?" 槿桦只觉得这声音飘渺,她动了动唇嗓子着实疼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的场景变得有些虚幻,头昏昏沉沉地再次将她拖入了黑暗。 楚华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前一日还好好站在他面前的小侍读,此刻正苍白无力地昏睡在榻上。槿桦因为发烧而干涸的嘴唇几乎褪尽了血色,原本就清瘦的身量如今更是显得不堪盈握,一小节白皙的手腕露在了锦被外面无力地垂在床边。 楚华樆眸色微暗,蕴藏眼底里的不悦清晰可见。这人,到底是如何天天糟蹋自己的身子的! 在一旁立着的小厮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背后已经生了许多冷汗出来,他入府这么久从未见殿下如此动怒过。从前仿佛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在楚华樆那双漆黑色的眸子里留下一点痕迹,偏偏这一次他是确确实实生气了的。 从门外进来的小厮被这屋内极近冰点的气氛压迫得一阵瑟缩,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子向前行礼开口道:"禀殿下,太医开的药已经着人拿去煎了。太医说槿公子是忧思过度,长期少眠伤神以致血气不足,再加上夜里受了凉,这才使此次风寒来势汹汹,不过好在发现的及时,服了药退了热身子按时调理着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楚华樆从喉间"嗯"了一声,深邃的眼睛望在槿桦身上,神色间没有半点缓和,他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小厮们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赶紧鱼贯而出,大门被紧紧关上,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楚华樆踱步到槿桦床前,望着那一小节露在外面的纤细手腕,眉心紧蹙着。 忧思过度?少眠伤神? 这小东西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楚华樆自知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也明白父皇的安排不过是为了象征性地牵制一下手握重权的槿家。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料到,槿家会丢一枚弃子过来。 他本是没当回事的,偌大的皇子府再多养一人也养得起,只要那人安安分分的,他定不会为难他。可这一切却在初见时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这人是被槿家逼着来的。楚华樆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几乎可以笃定。然而对方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紧张也没有他预料中的怯懦,那枚"小弃子"正在用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愣愣地打量着他。 深宫里走出来的人最会辨别人心,楚华樆也不例外。槿桦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像是曾经被一个人独自丢弃在了黑暗里,又像是沦陷进回忆陌生又熟悉。楚华樆忽然来了兴趣。 所以当对方乖巧地应下那一句"好"时,楚华樆便将她划进了自己的领地里。而他家这个小侍读倒是真没叫他失望,果真是隐藏了不少的秘密…… 楚华樆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还不够护着她吗? 知道她在南苑生活不便,他便命她搬来住在自己这边。知道她怕先生授课提问于她,他便默不作声替她遮掩。就连她在贤雅轩同别人起了争执他都替她处理掉了。昨夜更是为了她行事方便,直接撤掉了院子里一半的人。 可结果呢?这人还是忧思成疾生生把自己给累病了。 楚华樆几乎要被她气笑,真惯不是个让他省心的。 槿桦在昏睡中嘤咛了一声,像是睡得并不踏实。 楚华樆走近将她露在外面的那一节手臂放回被子里这才发现她是在发抖的。他伸手触在她的额头上,果不其然又烫得厉害。 发烧的人浑身都冷,单薄的绣纹锦被显然是已经不够槿桦用来取暖的了,楚华樆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又取出一床厚些的棉被出来盖在她身上,又细致地替她掖好。槿桦的呼吸却越来越急,额头生出些细汗,像是深深陷进了某个可怕的噩梦,连眉头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第16章 梦境之中,槿桦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幽暗的湖底。刘氏的咒骂声和继母的虚伪话语从遥远的地方缓缓传来,周身都是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将她侵蚀,憋得她透不过气。 是了,她们都是想叫她死的。 ……她又要死了吗? 槿桦彻底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缓缓下坠,本以为迎接着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了,周围却忽然变得好像没有那么刺骨了。 前世那个身着暗纹锦袍的人将她从湖水里捞了出来,槿桦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身上似是恢复了一点暖意。她听见那人抱着她声音清冷地唤了句…… "槿桦……" 这声音像是从梦境里传来的,又像是现实中有人在她身边低语。 槿桦缓缓睁开眼睛一时有些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终于醒了?"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上好的暖玉,清冽却又温沉。槿桦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那站在帷幔旁的人是楚华樆。 所以是殿下从湖中救了她……? 槿桦眼睛里仍带有着刚苏醒时的迷茫,她敛了神色轻轻摇了摇头,错了,刚刚那个是梦境。 她定是烧糊涂了,竟恍惚地以为前世救她的人是楚华樆。那人怎么会是殿下呢,她当初一意孤行从他的王府中逃出,他不追究便罢了又怎会再来管她? 这样躺着不动对殿下也未免太过失礼,可槿桦真的是没有力气起身了。她动了动唇,想先说句请安的话给楚华樆听,声音还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便被一阵急促地咳嗽给打断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肺部抽动,一时咳得眼睛里竟涌出了几分泪意。 楚华樆顿时神色更暗了,他眉头紧蹙着,声音愈发的低沉:"你好好躺着,别说话了,也别乱动。"才一夜的工夫她竟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槿桦摇了摇头,不顾嗓子疼得有多厉害,哑声开口道:"劳殿下忧心了,臣恐将病气过给您,殿下您……" 她话未说完又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楚华樆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他还没说她什么,倒是先被这丫头下了"逐客令"了。楚华樆伸手替她将刚刚抖开的被子掖好,声音带着克制的冷静:"现在还不是你担心我的时候。" 槿桦抿抿唇不敢出声了,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整个人带着病气显得有些蔫蔫的。 楚华樆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脑子里天天在瞎想些什么,先把身子养好了。" 门外传来了小厮敲门的声音,"殿下,药煎好了。" "端进来。" 一个小厮低着头举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一个瓷碗,里面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楚华樆回眸望了望槿桦,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还能坐得起来吗?" 槿桦出不了声只得点点头。醒了一会儿了身子也恢复些力气了,她用手撑着床沿缓缓起身,看起来颇为吃力。 楚华樆看着她逞强的样子,伸出手扶了她一把,他将槿桦扶着靠在枕头上坐好,回身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药汁,"将药就放在那儿吧,你先下去。" 这药是刚煎好就被盛在碗里端上来的,槿公子病了可不是什么小事,下人们丝毫不敢怠慢。只是这药前一刻还在药罐子里沸腾着,眼下就直接被端了过来,实在是入不了口的。 槿桦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就觉得苦。此时能缓一阵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华樆望了她一眼将她这点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他走过去将白瓷碗端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捏住汤匙上下搅了搅,好让药汤凉得很快些。 槿桦怔怔地望着楚华樆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觉得凉的哪里是药分明是自己。 楚华樆抬眸望上了她的眼睛,"药还是要趁热喝的。"他用手试了试碗上的温度,觉着差不多了,便端到了槿桦面前。 槿桦哪里敢让楚华樆伺候着,他们之间一主一仆,合该是槿桦伺候他的。如今已经僭越了,她可不敢再做出更多越矩的事情来,若是叫人瞧见了平白落人话柄。 槿桦赶紧将药碗接了过去,楚华樆瞧着她也有力气便由着她自己喝了。接过药碗的瞬间,槿桦碰到了楚华樆的手指,那人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凉一些,饶是这样端着碗这么久也没见他染上一点药汁的温度。 槿桦低着头默默看着碗中的药发怵。这药汤浓稠发黑,闻起来味道又极其难闻,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要多苦有多苦的,可楚华樆还在看着她,她总不能不喝。再说她一个"男子"还能害怕药苦,这种事叫人怎么能相信。 槿桦咬咬牙,屏住呼吸也没用汤匙,端起碗来一口饮了进去。药汁入口苦得她说不出话,那味道呛得她直犯恶心,皱着眉强压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这股子反胃的劲儿给压了下去。 第17章 "良药苦口利于病。" 那人声音平缓,像是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冷静自持。 他的话总是在理的,槿桦点点头应了,垂下视线默不作声。 楚华樆从她手中拿回了空碗放到了一边的桌上,"喝了药就歇下吧。太医说你少眠伤神,可见你平日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半分。如今你病着,将身子尽快调理好了要紧。" 话至此处他也不再多言了。槿桦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唇,声音轻得不像样子:"多谢殿下。" 楚华樆脚步一顿,终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去。 屋里只剩下了槿桦一个人。 槿桦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喝过药后的错觉,体内风寒的症状好像稍稍有所缓和。 身上的厚被子由于她的动作微微有些滑落,槿桦默不作声地垂下视线,楚华樆指尖的温度像是仍残留在她手边。 她是不是惹殿下生气了? 老话里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槿桦这一病足足花了小半个月才逐渐有所好转。这期间楚华樆免了她的随侍,只叫她安心在屋里静养。碍于楚华樆下的令,槿桦只好跟被禁了足似的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喝了好几天的苦药汤,直到后来太医又来看过说已无大碍后,才终于得以恢复了自由。 由于前些日子病着,她看书的时间少了很多,连带着课业也跟着落下不少。这一晃半月,槿桦再次踏进书堂的时候才发现如今竟连授业的先生也换了。 上一位先生年岁大些,整堂课下来只低着头闷声讲着自己的东西,槿桦默不作声地听着倒也容易混过,可如今这位样貌不过三四十,正是男子气盛的年纪,就连脾气也显然不如上一位那样和气。 生涩难懂的内容伴随着他浓重的口音实在是无形之间增大了理解的难度,他有意彰显才学,不好刁难皇子便总是三番五次地向槿桦提出问题,槿桦本就一知半解再加上前一阵子落下了功课实在是说不出他想要的长篇大论来,这一来二去半堂课下来屋中的气氛就已经很是凝重了。 "槿桦,这一段当是何解啊?"他再一次开口发问。 槿桦攥了攥手中的细汗,这一段她曾经读到过,只是就那点浅薄的领悟眼下恐怕很难回答出能令对方满意的答案。这位先生怕是今天就要针对于她了,明知她不懂还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发问。槿桦没了法子求助似地用目光瞥了瞥楚华樆,却见楚华樆似是漫不经心地用手轻叩着书案,就连视线也根本没落在她身上。槿桦彻底失去了希望。 先生也不等她回答了,鼻音浓重地冷"哼"了一声,像是甚是瞧不起她这样的富家子弟。果不其然,课业结束后,槿桦便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他捋了把胡须,粗声道:"身为皇子侍读,是侍奉皇子读书增进学业的,连这些简单的东西都答不上来成何体统!"他一向最看不惯这些这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们,如今混在王府里当侍读倒是更给了他们怠惰的机会,这样的人以后如何入朝为官! 槿桦抿了抿唇,低声道:"先生教训的是。"今日之事归根结底确实是她的过错,纵使有千万种缘由她也当先尽了本分才是,落下的课业她得尽快补上,下一堂课的内容她也得提前准备着。身为侍读合该是如此的。 先生一愣,倒是没想到槿桦语气如此诚恳,他原想着槿桦定会顶撞一番的,这样他就可以借机好好压一压他们这些贵族公子们的气焰,没成想对方倒还算是个规矩的。这满腔的火噎在肚子里没能撒出去让他不由得有些憋闷。 他瞥了槿桦一眼,随手将本册子扔到了槿桦跟前,"你既已知错,那我也不再多说。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你既说不出这其中的道理,今日便罚你将这册子里的内容抄上一百遍,下次课前一并交与我,你可有异议?" 槿桦垂下视线,"学生不敢。" "这样最好。"他浓眉一皱,疑狐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总觉得她这肯定是在耍什么花样。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反正他下次是要见到槿桦抄写的这一百遍的,若是见不到东西他定要好好写上一本奏折,向皇上参一参这侍读的不正之风!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槿桦拿起了跟前的册子拂了拂背面上的尘土。她虽有先前的东西要补,但好在这下一堂课是在十日之后,白天她还要跟在楚华樆身边随侍,晚上多下些工夫应该是来得及的。 于是一连几日,槿桦都是在挑灯苦读中度过的。那些茶余饭后的闲暇时间全都被她用来完成那些抄抄写写的课业。也是有些心虚那段被逼着喝苦汤药的日子,所以春困秋乏,偶有午后提不起精神的时候,槿桦便事先饮上一杯浓茶再到楚华樆跟前。 "槿桦。" 楚华樆将最后一字落在纸上,绣着竹纹的袖口一顿,他抬眸望向槿桦,"午时我要入宫一趟,午后你不必过来随侍了。" 第18章 楚华樆入宫是常有的事,槿桦微微颔首应了声:"是。"如此她下午便可以做自己的事了。 夕阳微垂,泛黄的落叶随着秋风盘旋而落。 楚华樆回府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 槿桦的房门被风吹得半开着,微风轻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姣好的容颜,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地睡着了。槿桦轻轻阖着眼,头枕在胳膊上,样子像是终于撑不住困倦摇摇欲坠地歪在桌边浅眠。她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本不知名的书卷,放在书边不远处的是厚厚的一摞纸,未干涸的墨迹还轻轻印在上面。 这还是楚华樆第一次仔细看槿桦的字迹。她的字工整隽秀,看得出像是微微调整过想努力写得像男子一样豪放一些,但最终的结果却不尽人意只是将整齐的字放大了一点。她字里行间是字如其人般的清秀规矩,微风轻轻吹动着纸页翻起了一角,后面的内容也是一样的。 睡梦中的槿桦像是睡得并不踏实,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小声嘀咕着轻轻呓语。楚华樆走得近了些才勉强听清,这丫头怎么在梦里还念叨着着书中的字句。 "受命……于天……"槿桦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像是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句是什么了。楚华樆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这个打算,却见她苦恼地皱紧了眉心。 自家这个"刻苦"的小侍读还真是一刻不叫他省心,楚华樆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声音低醇得像是上好的玉髓:"既寿永昌。"他好心提示道。 槿桦像是真的听进去了,紧蹙的双眉一点一点舒展,呼吸变得绵长好像进入了更深层的梦境。楚华樆摇了摇头轻轻将她手中的书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 "傻死了。" 果然不管她是不行的。豆_豆_网。 天色向晚,槿桦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被她睡出了一道道红红的印子。一双好看的眼眸在睡眼朦胧中望向周围的事物。奇怪,那本书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房门被紧紧关闭着,屋中不曾染上半分室外的萧寒。槿桦揉了揉眼睛,意外地感觉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许是自己太累了睡昏了头吧? 槿桦将窗户打开了一点缝隙,微冷的晚风带走了眼神中最后的一点迷离。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讶异楚华樆怎么没着人唤她过去,按照以往的规律他这个时辰应该是已经从宫里回来了的。 槿桦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只有两个清扫着落叶的小厮,两人见是槿桦出来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行礼示意。 槿桦朝其中一人开口询问道:"殿下可是还没回府?" 小厮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回话道:"殿下午些时候就已经回来了,这会子正在用膳。" 槿桦"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估摸着楚华樆应该是回来后没去书房所以也就没叫她。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若是小厮进来看到她在书案上睡熟了,传到楚华樆那边指不定要说些什么呢。 楚华樆在用膳她总不好过去打扰,槿桦思忖了一下,还是明日晨起一并再去请安吧。 小厮拱了拱手,好心提醒道:"槿公子可要传晚膳?" 他这一提,槿桦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她回身看了看屋中的书案,"传吧。"明日之前她还有两本书必须要记完。 说来也奇怪,授课的先生不知怎的在第二堂课的时候突然转了性子,既不心高气傲地长篇大论了,也不再开口发问为难槿桦,只闷头讲书里的内容。没过多久这来王府的先生就又换了人。槿桦这时才得知原来先生们都是轮换的,楚华樆说这本就是一项制度。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每位先生都有自己擅长的门类,皇子也可由此博学广识。 自那之后楚华樆也给了她不少藏书,书的内容经过筛选比起先前她自己乱找的那些要有用了不少,课业上她也能应对得更加从容。槿桦总隐隐觉得楚华樆教她的东西远比那些授课先生教的要多得多。 秋后天气逐渐转凉,二皇子借着自己的生辰举办了一场狩猎,同时也邀请了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们前来参加。 这样的事情楚华樆自然是需要到场的。临出发的前两天,槿桦被他叫到了书房。楚华樆说前一阵子答应了槿桦要教她骑射,如今正好是个机会。就这样槿桦第一次踏上了去往围场的路途。 槿桦同楚华樆进去的时候,巨大的营帐内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虽然平日里各家的公子们也会举办类似的集会,但是能像这次这么大规模的着实不多见,更何况还有皇子出席。 能得了这次机会前来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世家的子弟,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来这个地方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这些人大多先跟三五个熟悉的人围在一起寒暄交谈,而后再呼朋唤友彼此介绍,不断结交新的权贵。 第19章 槿桦紧紧地跟在楚华樆身后,果不其然周围渐渐有人向她投来目光并开始窃窃私语。槿桦在这群人中无疑是一个新面孔,有人看她跟在楚华樆身后便猜测出了她的身份悄悄跟身边的人议论,也有没反应过来的,转身向同伴询问状况。 槿桦只觉得被这些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垂了视线只跟着楚华樆走。 一道浑厚的男声蓦地响起:"许久不见皇弟了。" 槿桦随着楚华樆停住脚步,她抬眸寻声望去,声音的主人剑眉星目,五官深刻,身着一身绣着金边蛇纹图的深色锦袍,脚下是一双黑色团云靴,咋眼一看贵气逼人,想来这宫里能这样穿着的也只有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了。 楚华樆表情不变,深邃的凤眸望向大皇子微微颔首示意,应道:"皇兄别来无恙,我平日甚少出门,确实是许久未见了。"他眸光一挑,"四弟也来了。" 被点了名的四皇子从后面走了出来,那一双桃花眼分外惹人注意,仿佛笑起来连眼睛里都能含着笑意。与大皇子庄重严肃不同,四皇子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慵懒和轻佻。 他勾了勾唇角,"难得能有个由头出来狩猎,这样的事情我怎能不来呢。" 三位皇子寒暄,槿桦依照礼数在楚华樆身后默不作声地朝另外两位皇子行了个礼,平身时目光不经意间与四皇子交汇。 四皇子明显也看到了槿桦,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睁了一下,只听他饶有兴趣地忽然开口道:"皇兄,这就是前一阵子父皇赐给你的侍读?" 楚华樆回身看向槿桦,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 四皇子的视线仍未移开,他直接向槿桦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大将军家的二公子?" 槿桦眼瞧是躲不过去,只好站了出来再次向两位皇子行礼,正要回话,就听大皇子开口打断道:"槿家的?" 槿桦低头应了声:"是。" 大皇子挑挑眉,朝身后道:"槿榆,你来看看,这可是你家弟弟。" 槿桦闻言一怔,抬眸正好对上了她哥哥的视线。槿榆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饶是这样也没失了礼数,他拱拱手答道:"回殿下,正是舍弟。" 槿桦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发出声音。明明这辈子其实只是几月未见,可事到如今再见槿榆,真的恍若隔世了。他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若说偌大的槿家之中有谁真的在意她的,那恐怕就只有她这一个嫡亲的哥哥了。 上辈子她辨人不清,听信继母的挑唆,又因侍读之事是被迫代替槿榆去的,便从此与他生疏了。那时她以为他是躲了的,甚至都不肯为她说上一句话担下他本该担任的责任,可是直到很久之后槿桦才得知,槿榆当年是被家里故意支走的。 当槿榆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入王府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这些年里槿榆一直很愧疚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但槿桦却在那之后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重活一世再次相见,槿桦只觉得心尖上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不该怪他的。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他挑了挑眉开口道:"年纪看着不大,还真与你有几分相像的,不过这身量这般清瘦,倒是看着跟个姑娘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槿桦心头一颤,手中濡湿了些细汗出来,一瞬间有些迟疑。槿榆深深地望了一眼槿桦,忙上前解释道:"舍弟小时候身子不好,性格也内向,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大皇子笑着摆了摆手,他本就没把这个次子看在眼里,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话题就这样被随意揭过,他又和楚华樆寒暄了几句,估摸着差不多快到开始狩猎的时辰了便带着四皇子走了。 槿桦望着她哥哥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父亲果然还是想法子让他拜在了大皇子门下。 朝中遵循秘密立储制,不设太子。只不过大皇子作为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一向是最有可能得到王位的人选。虽然先皇后已经故去,但是皇上却未重新立后,只晋了二皇子的母妃为贵妃代为打理六宫。于长于嫡,大皇子都是最好的人选。也难怪她父亲会做这样的决定。 世人皆以为槿征为他的两个儿子谋得好的出路了。只有身处其中的槿桦明白,这看似离皇位最近的位置只怕更像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丈深渊。哪里有什么捷径可言。 她上辈子未能看到最后皇子争斗的结局,但至少在她被困在柳家前,她哥哥还好好的待在大皇子身边。细想如今距离她当年嫁入柳家的那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槿桦稍稍心安,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再和哥哥生疏了。 楚华樆眸色微深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槿桦抬眸时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她动了动唇,正想着要怎么将刚才的迟疑解释给楚华樆听,却见对方已经好以整暇地移开了视线。 第20章 楚华樆淡淡道:"走了,槿桦,准备入林了。" 槿桦想起了槿榆临走前递过来的眼神,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指,她蓦地开口道:"殿下,我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可不可以稍缓一缓再入林找你?"话已出口,槿桦也来不及后悔更不敢抬头去看楚华樆的眼睛,只苦恼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楚华樆眼眸深邃地打量了她一下,意外地没有多问,更没提请太医的事。他垂下视线摩挲了一下手指,薄唇轻轻勾了勾。 "也好。" 楚华樆临出营帐前嘱咐她好些后就尽快去找他,不要随意乱走动。 槿桦点点头应了,目送楚华樆离开后垂下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营帐的一角,没过多一会儿就有人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槿桦回头望去,一直以来紧悬着的心脏终于在见到槿榆的这一刻缓缓放了下来。 "哥哥……" 她声音很轻,如同羽毛轻轻飘落至手掌。槿榆眼睛里霎时间闪过了太多情绪,他动了动唇,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中传来:"我原以为你不会再肯唤我了。" 槿榆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离家几个月的时间,一切就已经天翻地覆地发生了改变。这些年来他朝乾夕惕为的是什么? 在被告知真相的那一刹那槿榆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他一直以来拼了命想保护好的妹妹,竟被家族代替了自己送到了三皇子身边。他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也没能尽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他想着哪怕槿桦会怪他一辈子他都会认下的。 他不该让槿桦经历这些的。 他的这些心思,槿桦何尝不懂,上辈子她不明事理,将他全部的自责当作了借口再不肯跟他说一句话,可无论她做出多么伤人心的事情,槿榆也永远都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槿榆刚刚的话让她心尖上疼得发颤。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重活一世她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槿桦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两下也掩住她此时的神色,她缓缓开口道:"不怪你,是父亲让我来的。" 槿榆神色复杂地凝望着她,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懊恼:"那日我若在府里断不会让父亲这么做,我若能早回来些日子……"他有些无力,"是我没能护好你。" 槿桦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是你的错,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槿榆眉头紧皱,她这个样子哪里算是好好的,一身浅青色的素雅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本就瘦削的身量如今更加纤细,他还听说前一阵子三皇子府上派人请了太医,分明就是她病倒了! 这里到底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周围人多眼杂,再加上他们两个身份特殊,待得久了很容易引起其他人地注意。 槿榆带着槿桦到了营帐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目光再次从她身上扫过,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不必瞒我,短短几月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三皇子待你不好刁难了你?" 槿桦赶紧摇头,"三皇子待我不薄,是我自己的原因。" 槿榆哪里肯信,只当她是不愿叫人担心不肯将实情说出来,他叹了口气,温声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让你离开那里的。" 槿桦动了动唇,她能理解她哥哥的心意,只是这是皇上圣旨,是代代流传下来的规矩,想要提前离开谈何容易。况且她又能去哪呢?回到槿家那种地方再叫继母卖一次吗?她忽然觉得比起槿家,她更愿意待在楚华樆这里。 槿桦被自己这样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就好像身体下意识地觉得留在楚华樆身边是更加安全的选择。明明她是一直在欺瞒他的。 槿榆见槿桦没出声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他本听说三皇子是诸位皇子中性子最温的,没成想竟是这样。从小到大他何曾让自己的妹妹受过半点委屈,这才几个月的工夫人竟瘦成这样了,还不敢说。 槿桦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槿榆误会了,她脑子里想得都是别的事根本没注意槿榆的眼神。 如今很明显,此番她哥哥是跟着大皇子来的围场,也就是说同前一世一样,槿榆是始终跟在大皇子身侧的。在槿桦上辈子的记忆里,槿榆倒是一直深受大皇子的重用。 想到这里,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槿桦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伴君如伴虎,你待在皇子身边也差不多是这样,大皇子身份格外尊贵,盯着王府的人也很多,你得万事小心才行。" 槿榆微微苦笑,如今竟让他这个妹妹担心起他来了,一想到她本该安安稳稳地生活在院落里,现在却不得不经历这些事,槿榆不由得更加自责,他放缓了语气:"你不必担心我,你且记着,往后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托人捎信给我,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一定会帮你。" 第21章 "嗯,我知道了,放心吧。"她点点头应了。槿桦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思忖了片刻开口道:"说起问题,我倒真有一事想请教你。关于衣服上绣的暗纹。" 槿榆有些疑惑,"是什么样的纹路?" 槿桦道:"有云,还有……" 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将那个纹样描述出来,这件事她疑惑已久,只是除了槿榆她始终信不过旁人。槿桦望了望四周,最终从一旁的灌木里寻了根细木棍出来。 上辈子她最后看到的图案已经深深印在了她脑海里,槿桦俯下身,几笔将整个暗纹画在了地上。自重生以来她一直想弄清,究竟是谁会在那个时候去救她呢? 槿榆低头去瞧,"你说这是绣在衣服上的?" "嗯。" 他皱了皱眉,"这应该是个皇家才能用的纹样,寻常人家是用不得的。" 槿桦有些讶异,下意识地想到了楚华樆不过随即就被她否定了,且不说她在王府这么久从未见他穿过类似的衣衫,她与楚华樆上辈子连一面之缘可能都算不得,对方怎么可能还能记得她的模样。 槿桦原想着这暗纹少见,很有可能是哪个家族的家纹所改,现如今倒是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槿榆疑惑道:"你是在哪里见到的?怎么问起这个了?" 槿桦思考了一下措辞,搪塞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在皇子府里见到过,有些好奇而已。" 眼下着实不是一个将一切坦白的好时机,重生这样的事实在玄而又玄,槿桦也没有把握槿榆能不能相信,况且这事情说来话长,现在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也难保万无一失。槿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不好平白叫人担心,还是先不说与他听了。 槿榆看她神色如常倒是也没有起疑。 槿桦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向远处营帐的方向望了望,"你出来有一会儿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大皇子那边不好应付的。" 槿榆估算了一下时间,是得回去了。他抬起手握了握槿桦的胳膊,"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直到槿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槿桦才转身离去。 许久未见哥哥,一不留神时间拖得有些久,她得尽快去林中找楚华樆了。以那人的慧智,怕是早就将她那拙劣地谎言给看穿了,只是给她留了颜面没有当面戳破而已。 槿桦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一会儿得好好赔罪才行。 骑马这项技艺她从前是学过的,现在想来应该还没有完全生疏,槿桦从小厮手中接过牵马的缰绳,依照着记忆中的感觉翻身上马。马儿顺从地打了个响鼻,顺着槿桦的力道向前走了几步。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忘记了该怎么骑。 槿桦停住马,望了望刚刚替她牵马的小厮,想必他负责马匹应该是一直守在这里的,槿桦开口道:"殿下走了多久了?" 立在一旁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回槿公子,殿下走了有一炷香多的时间了,公子快些应该还能赶上。" 槿桦点了点头,先前楚华樆跟她说了会在林子的东北方向等她,想来应该也不会太难找。她握了握缰绳,双腿收力夹了夹马肚子,朝林中赶去。 如今早已完全入了秋,树上的叶子大多褪去了原本的颜色,放眼望去金黄的林海漫山遍野。 槿桦骑着马跃过一处较粗的树根,就听身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未等她偏头望去,眼前突然就蹿出了一个黑影。她急忙拉住缰绳,下意识地觉得这是遇到了什么林中野兽。马儿随着她的动作传来一阵嘶鸣,连人带马转了个弯才堪堪没有踏在那黑影身上。 槿桦连忙探身一望。竟是个人? 那人明显也是受到了惊吓,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望了一眼槿桦,还未等她出言询问便立刻跪在了地上,"请槿公子赎罪,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才如此慌张冲撞了槿公子,请槿公子赎罪。" 槿桦这才看出这人的打扮是个小厮,他浑身上下蹭了些土,倒是并未伤到。狩猎之中富家公子们都喜欢带上几个侍从跟在后面拾取猎物,想来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槿桦顿了顿,道:"无妨,快起来吧。有没有伤到?可是跟你家公子走散了?" 那小厮却是不肯起身,他神色慌张地又在地上磕了两下,急匆匆地开口道:"还请槿公子快去救救三皇子吧,三皇子刚刚狩猎坠了马,还请公子速速与我前去救救三皇子!" 槿桦心脏咯噔一声,在听到那三个字的刹那立刻翻身下马,她一把将小厮拉了起来,"你说谁?三皇子?" 小厮像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音都抖了起来:"是、是三皇子!" 第22章 槿桦霎时间大脑有些空白,眼前闪现出楚华樆出事的画面,她强行稳了稳心神,"在什么地方?殿下他人怎么样了?" "公子快随我来。"说罢他便拉着槿桦往旁边的山林里走去。他力道有些大,拉着槿桦直接越过了灌木丛。槿桦心中焦急,随着他的步伐快走了几步,不知不觉间已经深入密林。 秋风吹过山林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动,落叶纷飞在林间,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 "还没到吗?"槿桦蹙了蹙眉,这人迹罕至的景象不由得让她冷静了几分。 小厮头也没回,"再走几步就到了。" 槿桦蓦地停住了脚步,用力将他挣脱,她声音是罕见的冰冷:"是谁派你来的?"她早该想到的,她平日里长时间待在王府中甚少出门,认得她的世家公子都不多,这小厮怎么会莫名其妙从林中蹿出就能一眼认出自己,况且他不去急着寻侍卫和太医,反倒更着急把她带过去。 这显然是个圈套。 槿桦瞬间警觉了起来,她后退了几步,急欲辨个方向速速离去,小厮眼中早已没了之前装出来的诚惶诚恐,他回身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抬手朝槿桦刺去,与此同时一支暗箭突然向槿桦袭来。 弓弦发出的声音让她的身体比意识早一步做出判断,身体下意识向右闪避,箭尖擦着她的右腿疾驰而过,而小厮离她过近,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的外衣,刀刃刺入她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了浅青色的布料。 槿桦吃痛忍不住闷哼一声,然而情况已经容不得她顾及此时的伤势。小厮见刚刚那一下未能刺中要害,再次扑了过来。 槿桦本能地向后仰去,顺着他扑过来的方向踢中了他手中的匕首。小厮顿时气急,他朝林中喊道:"都来了还等什么!快射箭!" 她右手捂住左肩一个翻身滚入旁边的树丛中,两根利箭疾驰射在了周围的树木上,发出可怖的声响。 槿桦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拿灌木当作掩护迅速朝相反的方向跑。强烈的疼痛感和过多流失的鲜血让她双腿越发无力,身体跃过一块树根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由于惯性跪倒在落叶里。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前垂落下来,槿桦咬了咬泛白的嘴唇,勉强起身将自己暂时隐藏在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后面。 这样下去怕是难逃这一劫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朝着另一侧望了望,背后的方向已经能清晰听见追兵的脚步声。 为首的那个小厮拿着把刀走在最前面,抬手示意身后的两个弓箭手停住脚步,竖起耳朵辨别了一番。 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笑了笑,"你以为你躲在这里能逃得掉?"他朝身后两人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刻会意拉开了弓箭。 他不紧不慢地朝大树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阴森森地开口道:"找到你了。" 槿桦趁他从树后探出头的那一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踢向他的膝盖,小厮一个趔趄险些被她踢倒,槿桦趁机撑着树干想顺势站起来,可是超负荷的身体已经再无力气支撑她起身了。 她再次跪倒。 小厮接连被她踢中两次,有些气急败坏,他不再犹豫,站稳了身子举刀向她砍来。 槿桦自知已是无路可逃,没成想重活一世竟因她一时疏忽落入这种圈套。她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刀剑碰撞的声音清晰可见。 槿桦蓦地睁开双眼,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定在她的面前。 这个背影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她从未见过如此的楚桦离,佩剑在他手中泛着寒光,利刃像是下一秒就可以将敌人全部撕碎。他周身散发着不可触碰的气息,与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大相径庭。 他声音犹如被冰封在深冬寒夜里冷质玉器地相互碰击,明明语调上没有任何起伏的变化,却能震慑进人的灵魂里。 "我的人也是你们想动就能动的?" 小厮跪坐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惊惧。手中的兵刃早已不知何时,断裂成了两截。 这小厮显然是没想到楚华樆会这时出现,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两下。楚华樆剑刃寒光尽现,不怒自威,"谁派你们来的?" 小厮惊惶地想向远处的两名同伴求助,目光一偏望见的却是对方朝他举起来的弓箭,只听"嗖"的一声,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便被一箭封喉。两个弓箭手蒙着面,眼见他是死透了,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 槿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疼,刚刚的挣动显然再次撕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楚桦离脚步一顿,听见她的声音回眸看向她,漆黑的凤眸深邃晦暗,"不是跟你说了尽快来找我不要随意走动,你怎么会来这里?" 第23章 槿桦垂下视线,深知自己犯下大错,若不是楚华樆及时赶来恐怕她连命都要没了。本就没了血色的嘴唇被她咬得愈发苍白,她自责道:"是我蠢笨中了圈套,听信了这个小厮的话被引到了这里……" 楚华樆将剑收进剑鞘里,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他跟你说了什么?" 槿桦刹那间有些迟疑,可楚华樆问话她不能不答。槿桦动了动唇,有些犹豫地低声开口道:"他说……他说殿下您受伤了,让我随他速去。"她顿了顿,手指慢慢收紧,"是我愚钝没能及时觉察再想脱身时已经来不及了,臣甘受一切责罚。" "你在担心我?"楚华樆像是没听见她最后的话一般,俯身查看着她受伤的左肩,漆黑的眸子瞬间一沉,"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槿桦额角尽是冷汗,她强撑着地倚在了身后的树干上,紧紧攥住衣领。伤处在左肩又被层层的衣服掩着,若是此时检查伤口,一定是要解开衣裳的。 如果被楚华樆发现…… 流血过久导致她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槿桦晃了晃头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她躲避着楚华樆试图遮掩住伤口,手上更是不肯松动半分,"殿下不必担心,都是些小伤,不必看了。" 楚华樆眉心皱了皱,声音带着些少有的愠怒:"你管这叫小伤?" 槿桦微微失神,他不容推拒地拿开了槿桦紧握着的手,看见她吃痛的表情和惨白的脸色,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楚华樆稍稍放缓了些语气:"我只解开你肩膀这里,不会误你清白的。" 最后半句他说的很轻,可槿桦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心脏像是刹那间停跳了一拍,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开口道:"殿下你都知道了?" "嗯,"他点点头,修长的手指解开了槿桦衣衫上最上面的几个扣子,谨慎地一点一点将她受伤的地方露了出来。 槿桦紧咬着下唇将这一阵疼痛感忍了下来。楚华樆起身从不远处地马背上拿了些东西,"平时素来我与你相处最多,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如今也算是彻底确认了。" 槿桦偏过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这几个月以来她拼了命地掩饰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真相被曝之于众的这一天。槿桦声音轻得不像样子:"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楚华樆抿唇不语,慢条斯理地将袖口一点一点挽了起来。槿桦从他神色间辨不出喜怒反而心中更加不安。她看着楚华樆洇湿了一小节绷带当作帕子替她将伤口附近的地方清理干净,而后取出了随身备着的好伤药。 "有点疼,忍一下。"他声音温沉,深黑色的凤眸望上槿桦的神色,手中动作不停缓缓将药洒在了上面。 槿桦吃痛细眉紧紧绞在一起,她余光瞥见楚华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剩下的绷带,指尖擦过她的皮肤带来冰凉的触感,楚华樆动作利落地帮她包扎好伤口。绷带一圈一圈缠紧,血也终于逐渐止住了。 他起身将手擦净,修长的手指勾住衣领向外拉了拉,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任我处置?" 槿桦低下了头,睫毛微颤了两下,"……是。"事已至此,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认了。她想着楚华樆早就将她看穿了却还是一直没有说出来可能就是在给她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然而她却心存侥幸一再错过了,还弄出现在这样的事来。原是她做错了。 楚华樆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声音低醇,带着点如玉器般清冷的质感却格外的好听,"你是该罚。倒不是因为这两件事。" 他看着槿桦微怔,薄唇轻轻勾了勾,"我知道你是槿家的嫡女,父皇下了圣旨槿家不得不从命,就找了年纪勉强够了的你来代替你哥哥槿榆。这事你也是身不由己。而刚刚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你一个人入林,我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在这里就要动手了。" "你错在不该撒谎,你直说要去见你哥哥我未必不会同意。槿桦,你明白留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吗?"楚华樆顿了顿,槿桦从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听见他缓缓开口道:"你得信我。" 槿桦哑然。活了两世,她已经遇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不可信,她被人欺过,害过,背叛过,却在那个阳光燥热的夏日午后,在这人面前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她想她是信他的,身体本能地替她做出了反应,即便没有后来的种种,她却在那一刻莫名感到了心安。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一切却不揭穿她呢? 楚华樆像是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显然是明白槿桦的意思的,楚华樆反问道:"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些人要杀你吗?" 槿桦思忖了片刻,猜测道:"是因为我是槿家的人?"她父亲槿征在朝为官多年,树敌不少,有人想借机会除掉她也是很有可能的。 第24章 楚华樆摩挲了一下手指,"是,但也不全是。从你入了王府的那一刻起,在外人看来你早已是我这边的人了,槿家如今在朝中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明白。今天这番其实冲着我来的。直接对皇子动手过于明显,所以他们便挑我身边的人下手,以此削弱我可能会获得的势力。" 他眸光变得深邃,"你是大将军家的二公子,在他们眼中自然有着大将军的势力。想必他们原计划是将你杀害后会伪造成野兽袭击或是意外溺亡的样子,今日来狩猎的人众多根本无从追查。而槿家会因为你出事而与我生出嫌隙,如此我便更难在宫中立足了。" 槿桦不禁蹙眉,这偌大的猎场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稍有疏忽便是要丢掉性命的事。王府宫门深似海,比起她在槿家经历的那些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开口道:"究竟是何人所为殿下可有眉目?" 楚华樆薄唇轻抿,视线从槿桦包扎好的伤口处扫过,"有几个人选,但是还不能确定,这事我会处理。眼下还是先送你回去找太医过来要紧。" 他伸手扶住槿桦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还能站得起来吗?" 槿桦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楚华樆道:"安心留在王府,你身份的事我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我会护你周全,但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霎时间眸光微动。 "往后听我的话。"楚华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听他的话,听他的安排。槿桦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槿桦动了动唇嗓子有些哑,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他上辈子跟她说过的。如果往后的四年里她是要留在这个人身边的,她想,她愿意信他。 槿桦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楚华樆嘴角微微上扬,"走吧。我带你回去。"他扶着她上了马,怕她一只胳膊不方便再次牵扯到伤口便将她稳稳地护在了身前。 马儿缓步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由于失血过多槿桦的大脑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刚刚一直在强撑着精神,经过这一番死里逃生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楚华樆在她身后所带来的莫名的心安使槿桦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眼皮也变得异常沉重。 她听见他在她身后低声开口道:"困了就睡一会吧。"那个声音蛊惑着她,槿桦下意识地点点头,任由自己逐渐堕入无尽的黑暗。 槿桦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时间,以至于一睁开眼睛的时候望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一时竟有些恍惚。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王府里了,床边的帷幔和身上的锦被皆是她熟悉的。 是楚华樆将她带回来了吧? 大脑清醒后身体上的知觉也逐渐被找了回来。左肩上隐隐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感,但相较于之前的剧痛已经是可以忍受的了。躺得久了让槿桦感觉四肢有些僵硬,她一只手扶着床沿缓缓起身。室外微凉的空气从窗缝里透进来带着些清晨的气息,冲淡了点屋内的药味儿。这显然已经不是她在围场那日了。 她竟昏睡了这么久了。 身上还泛着些失血过多后的无力感,槿桦轻轻晃了晃头倚靠在床上,屋中一片静谧。伤口显然是又重新被上过药包扎过了,她不知道楚华樆是如何替她遮掩的,自己一定又给那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在王府的日子远没有她看起来那般游刃有余,她也曾从噩梦中惊醒而后辗转难眠,她也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身份暴露后的结果。究竟是怕欺君的死罪还是怕楚华樆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她说不清。只能从此更加谨言慎行。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已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遮掩的事如今却被人这样轻易地看穿了。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槿桦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早该明白的,任何事都瞒不过那人的眼睛。 槿桦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又想起了那日围场中的圈套。对方能做下那样的事必定是提前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两人敢在射杀同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就证明他们有十足地把握,楚华樆这边是查不出任何有指向性的证据的。 那日参加狩猎的人极多,有王公贵族也有世家公子,茫茫人海,口说无凭。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他们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想来最有可能做下这一切的定是那几个皇子了。古往今来,皇位之争最为凶险,普通的世家大族尚且会为了争夺家主之名暗流涌动,更何况是这深宫里,兄友弟恭不过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槿桦脑海里闪过她在营帐里见到的那两位皇子,会是他们吗?又或者是其余的那几个呢…… 宫中多公主,实际上这些年来皇子并没有几位,为保皇位万无一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皇上也许只是为了制衡槿家的权力故而下了那道侍读的圣旨,但是在其他皇子看来,这是无形之中增加了楚华樆的势力。哪怕那人始终都是云淡风轻,比起其他皇子的步步为营,槿桦甚至很少见楚华樆离开府邸。 第2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槿桦还记得离开槿家前她所听到的那些有关楚华樆的传闻。有人说楚华樆母妃家世没落并不得皇上喜爱常年不得召见,宫中不止有母凭子贵一说,实际上也有子凭母贵的存在。楚华樆少了朝中的支持,后有皇帝说他"性温而难成大器",如此一来那些人出手便也更加肆无忌惮了。 可与楚华樆相处得久了,槿桦却觉得楚华樆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不管他是否想涉足这场皇位之争,他都有能力将自己保全。 槿桦仰了仰头,坐得久了肩上的伤口又开始传来阵阵疼痛感。 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她也得想办法别再给那人增添更多的麻烦。 …… 冬季里的第一场雪刚刚下过,院子里被白白的积雪层层覆盖。大雪初停,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槿桦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她许久未出来透过气了,前一阵子因为受伤的原因她甚少出来走动,如今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了,趁着雪后空气清新,倒是可以出门见一见外面阳光。 槿桦原以为左肩上的这道伤是要落疤的,谁知在她伤口愈合后,楚华樆给了她一种药膏,如今她的左肩上竟是已经连一点疤痕也看不见。 围场的事最终以她是被狩猎的箭矢误伤收尾了。布置这事的人极为谨慎,将一切可能被追查到的痕迹都抹去了。那日她受伤严重,楚华樆顾及她的伤势没有去管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厮。事后果不其然,那个小厮也不见了踪影,槿桦想着必定是有人在他们走后将那人运走处理掉了。这件事没有了关键证据,至少明面上她也只能认了下来。 这期间槿桦不能出门便着人给槿榆递了一封信件。那日她昏睡不醒地被楚华樆带了回去,这事想必她哥哥肯定是知道了。信中不宜多说,槿桦也只是报了个平安告知对方自己身体已经无碍,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法子能让他少担心一些了。 那些人这次没有得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行动。敌在明她在暗,往后的路只怕是更难。 槿桦闭着眼睛思索着以后的打算,身上忽然一暖,紧接着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开口道:"霜前冷,雪后寒。槿桦,你身体刚好,穿得单薄小心着了风寒。" 槿桦立刻起身想将衣服还给楚华樆,身上的外衣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一段,她急急地唤了声:"殿下……" 楚华樆伸出手再次将衣服帮槿桦披好,语气中隐隐有点不满的意味:"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你是得多喝几回苦药汤才能长记性。" 槿桦顿时哑然,说起来她屋子里的苦药味儿到现在都还没彻底散出去呢。这段时间,为了遮掩她的身份不被其他人发现,给伤口换药的事一直都是楚华樆亲自来做的。屋子里间外间关着两道门,屋外的人只当是楚华樆有话要找她谈,并未起过疑心。 才来了王府不到半年就已经请过两次太医了,槿桦不由得有些窘迫。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小声道:"外面凉,殿下也快些进屋吧。" 楚华樆凤眸微挑,修长的手指蓦地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真是喂不熟,这是不愿意听要赶我走了?" 楚华樆的手总是冷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槿桦一愣,她后知后觉地抚上自己被戳疼的额头,漂亮地眸子轻轻眨了两下。这人,怎么这样曲解她的意思。再说,她哪里敢赶他走。 楚华樆将她无声地控诉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笑意,他将视线移向远处,声音甚是云淡风轻:"别胡思乱想了,放心,还有我在呢。" 赶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城中又下了一场雪。老人们说这叫瑞雪兆丰年,是个新年的好兆头。 清晨的时候槿桦便被楚华樆唤进了书房。 楚华樆给了她一块令牌,道:"这个令牌你拿着可以自由出王府,我想着你也有半年多没回家了,今日是除夕,就放你早些回去过个年吧。" 槿桦伸出手将令牌接过,下意识地开口道:"那殿下呢?"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一下,"晚上是宫里惯例的除夕夜宴,我午后便要入宫了。应该会稍晚些才能回府。"他漆黑的眸子从槿桦身上扫过,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不想回去吗?" 槿桦赶紧摇了摇头,她敛了敛神色,故作轻松道:"没有,那殿下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我会早点回来。" 楚华樆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在书案上,他语气甚是随意:"无妨,多待几日也没关系。" 槿桦低下头,攥了攥手中的令牌,"多谢殿下恩典。" 出了书房,槿桦轻叹了一口气。上辈子她是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的,甚至当年她连楚华樆都没能仔细看上一眼。说来也奇怪,明明上辈子就盼着能回去的那一天。可现如今她却是宁愿自己呆在王府里度过四年,也不想回去面对她那一心只有家族荣耀的父亲和万氏那张满是虚情假意的嘴脸。 第26章 楚华樆的一番好意她着实不好意思拒绝,可是如今那个所谓的家,让她巴不得想离得远远的。 槿桦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令牌,令牌上纹印繁杂独特别致,单是一望就知此物甚为贵重,这是自由出入王府的凭证,平日里并不多见的。槿桦抿了抿唇,回去一趟也好,至少回家还能见到槿榆,信中能说的内容有限,她虽然已经告知他自己身体无碍,但终究是不如亲自见上一面来得叫人心安。 午后槿桦将楚华樆送到王府门口目送他离开,又折回去一直磨蹭到将近黄昏才拿了令牌准备回槿家。 楚华樆出门前命人给她安排了马车,槿桦撩起马车上的帘子向外望了望,此时天色渐晚,路上早已没了多少行人,沿街的铺子大多已经关了张回家过年去了。 槿府大门紧闭着,门前挂着几个大红的灯笼显得尤为庄重。槿桦轻轻叩了叩门,小厮极不耐烦地将门打开,小声嘀咕道:"这大年三十的,谁啊?" 他见了槿桦一愣,发现是为面生的公子下意识地就以为又是哪家来为官场之事来求老爷了,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自家老爷如今位高权重,哪里是什么人都会见的,更何况这是除夕,稍体面些的家族哪有今天来的,还让不让人歇着了。 小厮没好气地开口道:"公子请回吧,老爷吩咐了今日不见客。" 终有一日她也有被自己家拒之门外的这一天了,槿桦无奈地抿了抿唇,她在槿府用这个身份的时间不长,更是甚少离开自己院落,这样外围负责守门的下人认不出她也是正常。 她正打算解释自己的身份,就听门内又传来一声不耐:"这个时辰了,谁还登门,怎么做事的,快打发了去。" 小厮赶紧朝身后这人应道:"是是是,马上就赶走。"他回头用一种你都听见了的眼神看着槿桦,"快走吧。也不挑挑日子再来。"他说罢就要把门关上了。 槿桦眼眸微动,睫毛微微抬起望向门内刚刚说话的人,开口道:"王管家,是我。"她声音不大语气温沉,却让小厮关门的动作一顿。 小厮身后的人顿时大惊忙越过他将门打开,待到看清槿桦的脸,立刻毕恭毕敬地赔罪道:"二公子恕罪,先前不知道您要回来,二公子恕罪!" 槿桦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这位王管家名为王久乃是万氏的心腹,她父亲常年征战沙场,这家都是交由万氏打理的,而这位王管家便惯会讨万氏欢心,当年逼得她嫁入柳家时也出了不少力。 王九被她这么一望顿时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作为管家是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的,只是大多数下人不知道,更没见过这个二公子。他也没想到原先那个看起来温温婉婉的小姑娘现在居然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王管家赶紧拿旁边的小厮来顶罪,他当着槿桦的面用力打了一下那小厮的脑袋,"蠢东西!二公子你也敢拦!" 槿桦敛了敛神色,也明知道对方的路数,她淡淡道:"王管家,今后当多用些心才是。今日是我叩门被你拦了,若是他日换作旁人,该说咱们槿府礼数不周了。" 王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急忙低着头应道:"是、是,二公子教训的是。" 槿桦视线越过他迈进了槿家的大门,庭院之内张灯结彩甚是华贵。她望了望远处几间院落的灯火,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哥哥他可有回来?" 王管家紧跟在她身后已是丝毫不敢怠慢,他拱了拱手,道:"大公子深受殿下器重,被留下来随侍了,今日恐怕是回不来了。" 槿桦抿唇不语,这见面的事看来还要再拖一拖了。管家见槿桦不说话顿时有些心慌,他急忙道:"二公子,老爷这会儿正在书房,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要不我先领您去正厅歇息,我去替您通传一声。" 槿桦点了点头,该面对的总是得面对的。 她望了望书房的方向开口道:"你去吧。我在这庭院里等着便是了。" 王管家可算是寻得个理由脱身了,忙不迭地就离开了。槿桦往院子里又走了几步,这里似乎跟她记忆中已经有些不同了。万氏添了不少新东西进来,又栽了些新的花草。她哥哥曾经跟她提起过,她却从未放在心上。这里到底不是她儿时的那个地方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下人们地惊呼:"小公子,小公子您慢着点!" 槿桦闻声正要回头望去,身子还未等彻底转过来便被一个小孩子撞在了身上。她受力向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那孩子摔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就听耳边传来了一阵的嚎啕大哭。 下人们急忙赶了过来,顿时就吓坏了,这小公子要是有什么闪失夫人还不得要了她们的命! 槿桦蹙了蹙眉,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手指还没挨到他的胳膊,便被他一下子挥开,"你敢撞我!我要告诉母亲!" 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语气却甚是骄纵,这几个婢女见势立刻冲过来指责:"你是什么人,冲撞了小公子!还不赶紧赔罪!" 第27章 一丝不悦从槿桦眼底闪过,不用说,这定是万氏的小儿子了。 万氏向来不让她的儿女同槿桦他们接触,槿桦上次见他还是在他更小的时候,没想到如今已经长这般大了。 婢女们见槿桦逆光而立抿唇不语的样子顿时瑟缩了一下,只是这小公子向来在槿府颐指气使惯了,从小就被万氏宠着,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察言观色。他插着腰指着槿桦道:"你还不赶紧跪下赔罪,本公子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槿桦无奈笑了笑,今日她还真是不应该回这槿家。 王管家一回来就看见两位"公子"面对面站在庭院里的画面,小公子还指着对方正大声嚷嚷着。王管家抹了把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他有意讨好万氏,根本没把槿桦这个嫡女太当回事,只是面上应付着让人挑不出理就完了,可如今这人一出府换了个身份怎么跟从前大不一样了。王管家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就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刚刚那一出让他本能地觉得现在的槿桦他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可小公子那是夫人的心头肉啊,从小受不得半点委屈。槿桦过不了几日就得走了,这家里不还是得听万氏的。 王管家想通了这点,"哎呦"一声赶紧上前,"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他跟变脸似的一脸厉色望向站在后面手足无措的婢女,"你们这群下人怎么做事的!" 婢女们一阵瑟缩。从婢女们的身后忽然走出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身着一身淡粉色的紧袖芍药花纹金边裙,头上梳着两个总角发髻,明明是未及笄的年纪却已经打扮得十分华贵了。 槿桦只瞧见了她的眉眼,便认出这姑娘是万氏的大女儿槿桃。槿桃与她年龄相差很多,槿桦曾经与她见过几面,但是由于万氏的干预,接触得并不多。 王管家见这还有位小主子呢,心中叫苦不迭,他忙道:"二姑娘来了。" 槿桃上下打量了槿桦一眼,举手投足间都端着架子,眉眼之中尽是高傲,她学着她母亲平时的样子瞥了一眼王久,连语气也是一样的:"王管家这话可说错了。怨不得这些下人,是明摆着有人冲撞了我弟弟,还不肯道歉呢。" 槿桃从前年幼记不得什么事,对槿桦这个长姐更是没有形成什么印象,如今看见个公子模样的人根本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去。 槿桦抿唇不语,只看着她还要说些什么。 槿桃扬了扬下巴朝她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槿府如此放肆。" 槿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还未等她开口,站在一旁的王管家却是彻底慌了。都是主子,槿桦他也不敢得罪个彻底,凡事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他望了望槿桦现在的装扮,忙向槿桃解释道:"二姑娘有所不知,这位若论起来是您的兄长,都是自家人呐。" "兄长?"槿桃冷哼一声。她的兄长她怎么会没见过,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该不会是什么出之旁嗣的亲戚,也配让她唤一声兄长?她瞥了槿桦一眼,"王管家可莫要弄错了。" 王管家汗都下来了,生怕身后这位主子也犯了脾气,"二姑娘,这位是先前奉旨离家的二公子,您从前没见过,往后就熟悉了。" 槿桃眯起了眼睛,她倒是想起这么个人来了,那日他离府,府中乱糟糟的都在忙活他的事,害得她想要的那套新裙子都送来得晚了。事后她才从她母亲那里听说了这个凭空出现的二公子,据说是从小养在别院近些日子才接回来的。她悄声听她们念叨了不少,看向槿桦的视线也没因为王管家那两句话而有所转变。 槿桦望了他们姐弟一眼,也觉得这场闹剧是时候收场了,刚刚她其实看到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丫头趁着乱偷跑去给万氏报信儿去了,现在估摸着万氏也快赶来了。她淡淡道:"既然王管家来了便将他们送去母亲那里吧。" 她转身要走果不其然就看见万氏匆匆迎面赶来。万氏眼瞅着儿子这满脸泪痕的样子顿时心痛得要命,然而这么多年装出的慈母形象不能崩,她只得在心里咒骂了槿桦千万遍。 她走到槿桦的面前执起了她的手,"年前我还跟你父亲念叨着你呢,我一直想着能不能让老爷在朝中想想法子,你这么多年没离家这么久过,一个人在外面总要不适应的。能回来就好,咱们一家人也算是团圆了。" 槿桦只觉得她这话说得虚伪至极,什么一家人?她和她哥哥如今常年在外不得归,这里哪还有个他们能容身的样子,倒真成全了万氏一家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都是殿下的恩典。" 万氏的笑容很僵,在一旁刚刚哭闹过的槿楠却是不干了,他母亲总是事事以他为先的,怎么看见这个人反倒先关心起他来了。 他顿时叫喊起来:"娘!这人刚刚推了我!你快叫下人将他关起来!" 第28章 万氏忙捂了槿楠的嘴,这槿桦是从前正妻的孩子,她就算再不喜也不能让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出来,明面上她必须得是一个慈母。 她敛了敛神色,柔柔地开口道:"楠儿啊你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想来是不小心才推了你。槿桦,你也是,他这么小你让着点他。"三两句话间她就将是非黑白颠倒了,她不着痕迹地将刚刚发生的事说得像兄弟间的一场玩闹,又明里暗里地让别人以为是槿桦不懂事,不知道要让着点年幼的弟弟。 槿桦嘴角勾起了抹笑,"母亲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好像我真推了他一样,身边的下人都是看着了的,我可不曾伸手碰到过他。今日还是将事情说清了吧,免得他日府中传出些什么,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她抬眸望向站在后面的几个婢女,"刚刚你们都是看见了的,小公子是怎么跌倒的?" 婢女们吓得哪敢出声。 万氏的脸色白了白,这死丫头何时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她咬了咬牙开口道:"原都是一场误会。是楠儿太贪玩了。" 她瞪了那几个婢女一眼,"话也不会说弄出这样的事等下有你们好果子吃!天寒地冻的,槿桃快带你弟弟回房间!" 槿桦看这场闹剧差不多要结束了,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的槿桃气急地甩开了万氏的手闹喊道:"娘!你怎么总护着那个野种!" 槿桦脚步一顿,回身细眉紧蹙,"你说什么?" 槿桃梗着脖子望着她,被槿桦的语气吓得白了脸,但就是不肯放下面子。 万氏真是要被这一双儿女气死了,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呢,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 她忙道:"槿桃!你说什么呢!快给你哥哥道歉!" 槿桃哪里是低过头的人,她红着眼睛,"娘!我又没说错什么,他不就是个从别院领回来的下贱野……" "啪"只听一声脆响,槿桃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惊得连哭都忘了。 槿桦收回了手,眸光甚寒,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体都是颤抖的。从前世到现在,她忍了这么多年,忽然不想再忍下去了。 她声音如同融和在了这寒冬腊月的冷夜里:"我可担不起她这一声哥哥。再说嫡庶尊卑有别,母亲,你该好好教教她规矩才是。" "母亲"两字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甚为讽刺。槿桦的后半句话正中了多年万氏心中最痛的地方。旁人听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万氏却是懂的。嫡庶尊卑有别,她的桃儿出生时,她还是个侧室,可槿桦却是正正经经的嫡女。 槿桦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似乎从前那个温婉懦弱的她早已不复存在了,她看向槿桃,一字一句道:"今日是教你规矩,让你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看来你是不在意名声,不打算嫁人了。" 名声分明是万氏从前时时挂在嘴边用来管着槿桦的,如今却被她一并还了回来。 万氏只觉得她的一口牙都要被咬碎了,槿桦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拿槿桃的名声威胁她! 槿桃这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年她娘都不曾打过她今天却被人当众教训,她哇地一声大哭,院子里顿时乱做一团。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阵粗犷的男声蓦地从众人身后传出,槿征负手而立,威严至极。 众人立刻消了声,槿桃哭得直抽噎也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下人们低着头生怕被老爷一并迁怒了。 槿征万年不变的脸色此时显得更为严肃,锐利地眸子从每个人身上扫过,"王久,带所有人下去!" 他瞥了槿桦一眼,"你,跟我来。" 进了书房掩了门,此时屋中只剩下了槿桦和槿征两人。 槿征捋了捋胡子,语气甚是严厉:"刚刚在外面吵嚷些什么,他们两个年纪小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 槿桦环视了一下这间书房,对这里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好印象,她垂下视线,不愿与他争辩,沉默不语,有些事情多说无益。 槿征面色严肃,坐在了书案后的黑漆木纹宽椅上,他剑眉一凛沉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槿桦面向他站着,"殿下的恩典,准我除夕回家一趟。" 他从喉咙间粗声"嗯"了一声,望着远处的花瓶摆件,似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 槿桦抿了抿唇,"嗯,在围场。"她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将那日的真相说出来,那件事最终被定性为狩猎中箭矢的误伤,可真实的情况只有她和楚华樆清楚。 她正犹豫着,就听槿征一声冷哼,浓密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了一下,他厉声道:"既然没什么大碍就不要闹出这些动静来,朝中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槿家呢。少生些事端!" 第29章 槿桦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他,"父亲觉得是我要闹出动静吗?分明是有人想取我的性命。" "你安安分分待在府里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他大手捏在眉心处,甚为烦躁,"你说那日有人加害于你,那我问你证据何在?又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说不出,这就是一场闹剧。" 槿征顿了顿,倚在宽厚的椅背上,指着她开口道:"你临行前,我告诫过你,要谨言慎行。可你把我的话都抛在了耳边!" 深冬的寒意从心头逐渐向四肢漫延,她还不够谨言慎行吗?这半年多来的日子她是如何过的,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迎面而来,是谨言慎行就能躲得掉的? 任人宰割,忍气吞声。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槿征以为她还要辩解,重重地拍了下扶手,"还有前些日子在贤雅轩那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花了那么大心思送你进王府,不是为了让你出头的!"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该知晓自己的身份。"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一字一顿。 槿桦动了动唇,"我的身份?"这四个字反问得既苍白又无力,是啊,她该知晓的,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攥,她抬眸望了望这屋内的布饰,声音清冷得厉害:"我不过就是槿家的一枚弃子,您费了那么大心思让我待在三皇子身边,是为了换出哥哥,为了权势和荣耀。" 前世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将自己送上绝路的,除了她那伪善的继母,难道就没有她这位"心系天下"的好父亲一份了吗?他百战百胜也好,荣耀满门也好,可是这个家呢?这哪里还是她的家呢……活了两辈子,这里从来都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 槿桦忽地笑了,她这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垂下视线神色间尽是自嘲,"说白了,我和哥哥不过是你谋权势的棋子罢了。这些年你可曾在意过我们,在意过这个家里的分毫?" "混账!"槿征气急拿起桌上的镇纸用力扔在她身上,"我处处为家族考虑,为的是这个家的荣耀!而你呢?你的一切都是槿家给的!" 槿桦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挡,镇纸重重地砸在她的胳膊上,槿桦吃痛闷哼一声,咬牙忍了下来。 是,她是欠槿家的,那么叫她如何才算还清? 哪怕是那日险些丢掉性命,都远不及今日这般绝望了吧…… 槿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槿征大怒:"你今日若敢踏出去就再也别想回来!" 槿桦停下了脚步,心中却像是突然轻松了。她望着门外夜色下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如此,甚好。"至此,她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今日是除夕,天色已经很晚了,街道上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各家各院鞭炮声不断,皆是喜气洋洋,一片阖家团圆。 槿桦一个人走在街上显得与这里甚是格格不入。冷风拂面,吹透了她单薄的衣衫。槿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去哪。 可她从不会后悔的,哪怕是上辈子弥留之际,她心中存有的也只是不甘。 从槿家离开,像是一种解脱,在这样的除夕之夜里这一切都显得尤为讽刺。 浮雪落在地面上只留下洇湿的一片。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阵阵丝竹管弦。槿桦蓦地想起此时皇宫中应该是在阖宫夜宴。也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楚华樆轻笑着将手叩在案上的画面。 …… 槿桦在外面待到了将近亥时才回了王府,一个小厮正巧从楚华樆的寝殿里退了出来,他抬头望见了她,便立刻向她行礼道:"槿公子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您得过了初五呢。" 槿桦抬眸望见了楚华樆寝殿中的灯火,"殿下已经回来了?" 小厮应道:"是呢,殿下除夕夜宴上饮了些酒,这不我刚送了醒酒汤进去。" 槿桦点了点头,随口打发了他下去。身心俱疲的不适感让她只想早点回房中休息了,可还未等走出去两步,就听屋中那人唤道:"槿桦,是你回来了吗?" 槿桦脚步一顿,咬了咬唇,"是我。"她自知是避不开了,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楚华樆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榻上,他身着一身荼白色广袖长衫,衣边上绣着银丝团云的图案,腰间的锦带上系着个上好的玉髓,墨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尔雅,眉眼间像是出自画卷。 他端着碗醒酒汤,轻抿着的薄唇微微勾了勾,直接免了槿桦的礼数。 屋子里被炭火烧得暖暖的。他声音也如暖玉一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家里过年?" 槿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视线,她故作轻松道:"跟殿下说了我会早点回来的。" 楚华樆点了点头。他许是真的醉了,漆黑的凤眸望在手中的醒酒汤上也没再追问下去,只说了句:"甚好。" 第30章 槿桦如释重负,正打算就此退下去。 楚华樆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槿桦,你身上怎么这样冷?" 槿桦心脏霎时间仿佛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走,却不料因此牵动了被镇纸砸中的地方。 "嘶。"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华樆顿时皱眉,直接将她的袖子撩了起来,被砸中的地方已经一片青紫。他握着她胳膊的手蓦地收紧,"这是怎么弄的?" 槿桦被他握得有些疼,可她丝毫不敢再动了。她扯谎道:"路上黑,我不小心绊了一下,磕着了,不碍事。" 她抬眸看向楚华樆试图让自己的话更加真实可信一点,然而她只在对方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楚华樆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他偏过头冲着门外的小厮唤道:"去取药酒来。再让厨房煮一碗姜水。"末了,他又望了槿桦一眼,吩咐道:"再煮一碗饺子送进来。" 一盏茶的工夫东西就都被送了进来。这碗饺子自然是为槿桦准备的,小厮将东西放下便被打发了出去。他先是用药酒为她上了药,又明知槿桦讨厌生姜还硬逼她喝了一大碗姜水,说是驱寒。 槿桦不知道楚华樆是如何看出她没吃东西的,吃着碗里的饺子有些食不知味,抬眸间却见他慵懒地卧在榻上,用手撑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回来陪着我过年。" "也好。" 自那以后,槿桦便常常跟在楚华樆身边。除了每日的书房随侍,演武场她也是时常去的。经历过上次围场中发生的事,槿桦总觉得自己应该多学些自保的本事才是。 楚华樆教了她不少,一来二去连宫中来的教习师傅都说她颇具天赋,后来见她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他又选了不少兵书拿给槿桦研习。 槿家的事好似过往云烟,在无数的书卷中化作尘埃,消逝不见。上辈子她隐忍不发,受尽摆布敢怒不敢言,到了最后更是抗争不过无力做出改变。可如今却是不同了,只要还有这个男子的身份在,她就不会被束缚在那四角的天地之间。重活一世,她要将自己的命好好把握在自己手里。 "槿公子?" 槿桦抬头望向正唤她的小厮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随手合上了手边的兵书,语声温和:"怎么了?" "有封您的书信。"小厮毕恭毕敬地拿出一个信封,槿桦的视线从上面扫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哥哥槿榆的字迹。 这些日子来,她几乎是斩断了和槿家的一切联系,怕她哥哥夹在中间会为难,也就一直没有给他写过书信,再者这三言两语间她总觉得很难解释得清。不过想来这一回是躲不过了。 槿桦接过信件,打发了小厮下去。槿桦指尖轻捻过一页页信纸,信中果不其然是槿榆在问她那日的状况,不是在质问而是真的担心。若说这槿家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待她的,恐怕也就只有槿榆一人了吧。 信的最后槿榆说要见她一面,时间就定在了今日午后。槿桦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犯了难,她倒不是担心楚华樆不准她出门,只是今日楚华樆入宫,早些时候便不在府上了,如今想寻他都寻不到。 槿桦放下了手,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远处桌角上的锦盒。那里面装的是一枚令牌,正是除夕那日她出府楚华樆给她的那一块。那晚回府的时候,她心里有些乱,想着别的事也忘记交还给楚华樆了,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对方也从未开口找她要回过。 槿桦有些拿捏不准楚华樆的意思,她想着反正她常年待在王府里也不会出门,索性就先找了个合适大小的盒子,将令牌妥善地收了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令牌有能被她再用上的一天。 槿桦打开盒子,那枚精致繁杂的令牌还好好地躺在里面。既然楚华樆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也就说是允许她用的了?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自己应该能赶在楚华樆回来之前回到王府里。虽然这样没有提前告知就私自出府似乎不大和规矩,只是眼下事从权宜她哥哥如今深受大皇子器重,想必抽出一次时间要她更难。若是真的被楚华樆发现了到时候再赔罪吧……不过,就只是见一面长话短说应该不会拖那么久的吧? 槿桦起身去里间换了一套更适合外出的衣衫,如今她穿起男子的服饰甚是熟练。淡绿色的广袖长衣陪着个浅色的锦带,原本系在腰间的槿家家纹玉佩被替换成了较为普通的一块。 这是她上次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做工一般不值几个钱。此时衬在身上倒甚为别致雅观。青丝被拆开重新束了一下,少女姣好的容颜在她的装扮下俨然已完全变成了清秀少年的模样。 槿桦从里间出来重新看了遍信件的结尾。信中提到了一个东市的茶楼,这地方倒是有名气得很,一楼接散客,再往楼上还有雅间,她年幼时偷跑出府到东市看花灯的时候就曾见到过那个茶楼一次,店面极大,热闹非凡,想来一会儿要找到地方应该也不难。 第31章 收拾好了东西,槿桦将令牌从锦盒中取出拿在手里攥了攥。事不宜迟,她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门口的侍卫见了令牌毕恭毕敬地将门打开。槿桦一路直奔东市,茶楼的人就好像事先知道她要过来一般,直接领了她上了二楼,走进了最靠尽头的一间雅间里面,随手关好了房门。 槿榆早就在此等候了。他身着一身淡青色的对襟长衫,袖口上绣着修竹的暗纹,文雅温润,气质翩翩。他面容清隽,一双眼睛跟槿桦生得极像,尤其是站在扮作男子的槿桦面前,两人真如亲兄弟一般。 槿桦比他要矮上一些,面容也更显清秀,她从很久以前就听人说起过,他们两个的眉眼都是随了他们的亲生母亲的。 槿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了好几眼,语气甚为关切:"信中你总说你无事,可现在看来又比之前清瘦了。你的伤可完全好了?" 槿桦忙点了点头,"年前就已经痊愈了,殿下为我请了太医,还用了上好的好伤药,如今连点疤痕都没留下。没瘦,是这件衣服显得。" 槿榆抿抿唇,引着她坐到了席间,自责道:"原是我不好,那日不该让你独自入林,我原以为你不会骑射应该能留在营帐里。谁知竟会出了那样的事。" 槿桦眼眸微动,她再了解她哥哥不过了,他定是将她受伤的事又揽在了自己身上。她知道槿榆一直在自责自己没能阻止她入王府,可她却从未觉得他亏欠了她什么。 她开口劝慰道:"这意外突如其来,咱们也都是始料未及。不是你的错。再说我现在这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槿榆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语气有些严肃:"你那日真的是箭矢误伤?" 槿桦顿了顿,垂下了视线。槿榆那日跟着大皇子入林,完全没见到她被楚华樆带回来的画面,后来槿桦便被直接安排回府了,槿榆至始至终没能见上一面,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也不过是外界流传的那样。 槿桦倒也有些庆幸他没看见,那日她流血颇多染红了一大片衣衫,整个人也显得苍白得厉害,若是被他瞧见了只怕更为麻烦。 槿榆见她不语,就已经猜出个大概了,他这个妹妹他最为了解,报喜不报忧,生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槿桦语气又不忍心严厉起来,他最终温声道:"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天灾,还是**?" 槿桦动了动唇,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的视线,许久她轻轻开口道:"是**。" 槿榆神色一凛,眉头紧皱着,"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槿桦拢了拢衣袖,隐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指慢慢收紧,"那日我入林后,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故意摔在我马前,引我去了一旁早就布置好的圈套。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脱身,就被他划中了一刀。还好三殿下及时赶来救了我一命。" "那个伤你的人呢?" "死了,被他那两个同伴一箭射死了。当时殿下顾及我的伤势,先带我回了营帐,事后那个小厮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槿桦抿了抿唇,"那日到场的人颇多,但都不曾与我有过什么交集。起初我怀疑是槿家与谁结下了仇怨才报复到我这里来,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像。" 槿榆微微颔首,"嗯,你我入林相差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如果是冲着槿家寻仇的,应当也不会放过了我才是。" 槿桦眼底闪过了一抹自嘲,"有我没我对于槿家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根本不会对槿家造成一点损失,费了这么大周章,还担了这么大风险。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不值。" 槿榆显然是不喜欢她这样说自己,他皱了皱眉,"别胡说,这怎么能一样。" 槿桦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垂眸思忖了片刻,认真分析道:"那里是皇家猎场,就算是再厉害的家族,也没本事在那里面布置如此滴水不漏的计划。那件事前前后后根本查不出一点痕迹。所以最有可能便是其他皇室做的。" 她余光望了望自己的肩膀,"起初殿下说是冲着他来的,我当时还有些疑惑。事后想想,觉得他分析得没错。我在那种时候出事最有可能造成的影响就是槿家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我虽然是为了制约槿家权力而被派到殿下身边的,但是也同时让槿家和三皇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你是说皇子之中有人怕三皇子借着槿家势起?" 槿桦点点头,"多半是这样了。朝中的格局我了解不多。"她顿了顿抬眸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槿榆,"哥,你觉得如今的形势看来哪位皇子最有可能将来登上王位?" 槿榆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执起茶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缓缓道:"当今圣上皇子众多,未来还不好说,单看如今的话,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槿桦疑惑,大皇子是先皇后嫡子,又是长子,这她可以理解,那二皇子呢? 第32章 槿桦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二皇子乃丽贵妃所出,先皇后故去后皇上再未立后,只是给了丽贵妃掌六宫的权力。如今丽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与皇后其实就是差了一个名分上的差别,别无二致。就连家势也是极好的。" 他抿了一口热茶,"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父亲会选择站在大皇子这一阵营也是由于大皇子是嫡长子的缘故,总归是能多一些胜算的。" 槿桦默默地听着,手指摩挲过青瓷茶杯的边沿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三皇子呢?" 槿榆笑了笑,"三皇子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槿桦望着盘旋而上的水汽,"我看不透他,更觉得外界看到的和我所见的是截然不同的。"她垂下视线摇了摇头,"随口问问罢了。不过是好奇而已。" 槿榆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必三皇子的出身你也有所耳闻,母妃家势没落位份也不高,诞下皇子后多年才得了个嫔位。皇上对他也从未像对那两位皇子一样培养,可以说是没得到过什么重视了。" 槿桦听着槿榆的描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除夕那夜那人似醉非醉的画面。他神色间少有那样的慵懒,凤眸狭长眼尾微挑,抬眸望向她时槿桦能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槿桦发觉她好像能在楚华樆那双深邃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眸子里看见自己了。 果然,不管外界是怎样传的,她都不会改变对楚华樆的印象的。 槿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了,说说吧,除夕那天家里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回来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赌气离开了,还教训了槿桃。父亲现在仍在气头上。" 槿桦就知是避不过她哥哥的盘问的,她故作轻松道:"我被赶出去了,也是我自己想离开了。可能是从前逆来顺受惯了,忽然不想再那样继续下去了。" 槿榆神色一凛,"可是母亲她又为难你了?" "也不是,只是突然有些厌恶被当做一枚没有价值的棋子了。"槿桦揉了揉眉心,笑道:"没事的,我暂时不会再回槿家了。王府那里反而更好。" "出了这么多的事,哪里好?"槿榆眸光微深,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同从前不大一样了,隐隐之中又有些心疼,到底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些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改变。他当初真的应该早回来几天。 槿桦抿唇不语,这前前后后的因果轮回要如何解释得清呢。许久,她开口道:"总之,你多保重自己,我在王府中很安全,你那边不一样。"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槿榆伸出手,"你等等。"他从怀中拿出一摞银票,"这些你拿着,你孤身待在王府总需要些银子打点。父亲先前给你的那些估计已经不够用了,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着。" 槿桦微愣,她眨了眨眼睛,道:"父亲何时给过我银两?" 槿榆闻言一怔,忽然发觉事情不对,"父亲说在你临行前,他托人将银两和一些其他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一并交给你了啊。" 槿桦也明白过来了,她想起那日万氏过来找她分明只带了些衣服和书籍,槿桦心中不由得冷笑,原来那些银两竟被人私自扣了去。她低声嘲讽道:"真是个好母亲。" 槿榆不由分说地将银票放到了她手里,也不容槿桦拒绝,"你先拿着,这事我回去处理。" 槿桦张了张口,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改变她哥哥的决定了。槿榆哪都好,待人温和气质翩翩,唯独固执这一点随了他们父亲。槿桦无奈轻叹了口气,眼下也只好先收起来等来日寻个由头再还给他了。 槿桦将东西收好起身跟他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哥哥你在大皇子那边也万事注意。离储君越近的地方越是危险,你不必担心我,我在王府里很安全。" 槿榆温声道:"父亲那里我会帮你说的,他现在还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好了。我带着你一起回去。" 槿桦只是摇了摇头,她轻声道:"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别费这些心思了。受人摆布的日子我过够了,如今也不想回去了。" 她走到门边抬起手,槿榆望着她的背影蓦地开口道:"桦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槿桦推在门上的手一顿,她垂眸轻轻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吧。" 槿桦和槿榆回去的方向是两条路,临别前槿桦又被他捉住念叨了好久,最后只得将他的嘱咐一一应了下来这才得了机会脱身。 回去的路上,槿桦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哥哥这样能唠叨。 东市的尽头,铺子也逐渐少了,走到一处交叉的地方,忽然从北边撞过来了一个大汉。槿桦本能地向另一侧退了两步有意躲闪,谁料那人竟跟喝醉了一般根本不抬头直接将她逼入了一旁的深巷子里面。 第33章 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和层层的屋檐,阳光斜着照射进来只能堪堪略过一人的头顶,青石板的角落里长着些绿苔,深巷之中一片幽暗。 槿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抬眸一望那大汉身后又有两个痞里痞气的人跟了进来,再看这大汉身上哪有一点酒气,分明是故意堵了她的路将她逼进来的。 "你们要做什么?"槿桦冷冷开口道。 站在大汉身后的两个人一笑,贼眉鼠眼的样子尽现,"这位公子,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你说这走过路过的,遇见了就交给朋友,借我们两个银子花花?" 槿桦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真是什么事都让她遇见了,竟还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钱的。她今日着急回去,刚刚在茶楼待得有些久,眼下再这样耽搁怕是要彻底误了她回王府的时辰。槿桦也没工夫和他们斡旋,随手掏了一锭银子扔在那个壮汉身上,"我只有这么多,快将路让开。" 三个人捧着银子猥琐地相视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看着槿桦面容清秀觉得好欺负,那站在最前面的壮汉粗声开口道:"这位兄弟,你看你衣着这样华贵,不可能就只带了这几个钱吧。哥哥们可是要去喝酒的,这点小钱还不够塞牙缝哩。" 槿桦不由得冷笑,真是贪得无厌。这些钱足够他们喝好几顿酒的了,竟还在找借口讨要。只怕她如果再遂了他们的心意,这几个人尝到甜头更不会让她走了。 她暗中打量了一下这挡住她去路的三人,除了为首这人稍微壮实点,另外两人干瘦干瘦的倒也好对付。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脚步。 那三人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只当是她怕了,"你乖乖将钱都交出来,咱兄弟几个肯定不难为你,要是再不老实交出来……"他掰了掰手指,指节间发出"咔咔"的响声,"可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这样的伎俩着实不足以唬住如今的槿桦了,做再多繁杂的动作又有何用,终究是只敢在这阴暗的角落里靠劫人为生,怂得很。她抬眸扫过那三人的眼睛,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得寸进尺?" 三人一愣,明明当下天气正暖,却生生被对方望得打了个寒颤。站在后面的的人拉了旁边的同伴一把,小声嘀咕道:"要不算了吧,咱们撤吧。" 壮汉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道:"你是忘了正事了吗?" 三人随即再次堵好了去路,"公子,我们也不想动粗,赶紧将钱交出来吧,这破地方可没人会路过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一道男声:"谁说不会有人路过?" 三人闻言立刻转身,借着他们留出来的空隙,槿桦看清了这个巷子另一端说话的人。 那人逆着光站着,手拿一把折扇轻摇着扇起两绺未束高的长发,身着一身锦袍看着便知价格不菲。槿桦虽没见过他,但估摸着这人应该也是哪家的公子了。 对方将折扇一合,义正言辞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劫,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壮汉"嘶"了一声撸起了袖子:"敢来坏我们的好事!兄弟们给我教训他!" 他这一声令下,另外两人立刻扑了上去,那壮汉也紧随其后。事情变化得连槿桦都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那三人被打爬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边跑还边喊:"算你厉害!" 拿着折扇的人甩了甩袖子,连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到槿桦跟前,"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槿桦动了动唇,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我没事,倒是你刚刚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没受伤吗?他们几个的面容我大致记下了,我带你去报官?" 这位拿着扇子的公子刚刚还气定神闲,不知怎的听了她这句话突然伸出了手摆了摆,"不必了不必了!我没受伤,他们这花拳绣腿根本沾不到我衣边。我看他们下次也不敢了,就别报官了。" 槿桦抿了抿唇,拾起了刚刚那三个人没拿住的那锭银子。不报就不报吧,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再说她被耽误了这么久现在得赶紧赶回去才行。 槿桦朝对面这人拱了拱手,怎么说这人也算是帮了自己。她将银子放在了对方手里,开口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这锭银子就当做是谢礼了,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那人摇着折扇的手一顿,像是没料到槿桦这样仓促,他忙道:"公子且慢!" 槿桦回过身,疑惑道:"何事?" 他温和地笑了笑,满面春风,"还是我送公子回府吧,免得路上再遇到这些登徒子。" 槿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人好像有点太过殷勤了。她带着点疏离地微微颔首,道:"不必了。多谢公子好意。" 槿桦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对方会识趣些不再纠缠了,可谁知这人竟一路跟着她不厌其烦地找机会攀谈,直接跟到了王府门口。槿桦停下了脚步,回身开口道:"公子留步吧。我已经到了。"她碍于这人刚刚帮了她,也不好将话说得太重,始终是带着礼数的。 第34章 那人拢了拢衣袖上前一步,"既然到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我甚是有缘,改日请公子到我府上一聚?" 槿桦忽然有些反感,自己现在的打扮也不是个小姑娘,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常出门,恐无法赴约。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好意,再会。"她转身拿了令牌入了王府,只留对方一人意味深长地站在原地。 "柳公子,柳公子?"一旁的巷子里有人扒着头唤他。柳瑞诚这才回过神将目光从槿桦离去的方向移了回来。他以为他这一出英雄救美再加上他的外貌和气质足够引起对方的好感了,谁料对方还是冷冰冰的,甚至连救命恩人是谁都毫不关心。 柳瑞诚没好气地走到巷子里,"干什么!" 在他对面站着的可不就是刚才想要打劫槿桦的那三个人,为首的壮汉开口道:"柳公子,咱们事先说好的,我们帮你将人堵在巷子里,等着你过来演上一出戏,现在可是都完事了,你该结钱了吧。" 柳瑞诚不耐烦地从腰间掏了个钱袋子出来扔在壮汉手里,"好了,结清了。" 壮汉打开袋子一看,"柳公子,这太少了吧。您看您半天不出来害我们又跟他费了那么多的话,怎么也得加点钱吧。" 柳瑞诚不满道:"我事先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让你们吓唬一下,让她赶紧喊救命,这个时候我再出来,可你们倒好,磨蹭了半天时间人家根本没害怕。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要钱?" "谁知道他怎么这么犟。" 柳瑞诚懒得同他们再浪费时间直接扔了一锭银子在地上,"拿了钱赶紧滚,这事若是敢让别人知道要了你们的命。" 三个人见有银子拿忙不迭地点头,捡了就跑了。 柳瑞诚回身望着王府的大门,轻摇着折扇勾了勾嘴角。 "槿桦,咱们来日方长。" 刚进门的时候槿桦就隐隐觉出有些不对了,她悄悄朝门口站着的一个侍卫打听道:"殿下已经回来了吗?" 侍卫立得笔直,半天一句话没说眼神直往后瞟。 槿桦微微皱了皱眉。 侍卫见她没领会,又壮了胆子朝她努努嘴。 槿桦一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没等她转过身来,就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开口道:"槿桦,你方才去哪了?" 楚华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沉,他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听起来让人觉得格外的好听。 槿桦立刻回身行了礼,顺便抬眸悄悄瞄了一下对方的脸色。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那双狭长的凤眸望在王府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又看了看槿桦,也没等她回答了,楚华樆开口道:"随我来书房。" 槿桦应了声:"是。"乖乖地跟在了后面。 书房门一关,外面的嘈杂声也全都被隔绝了。楚华樆的书房里书卷格外的多,全都整整齐齐地分门别类摆放在墙壁旁的书架上,这其中不乏许多珍贵的古籍孤本,既有治国之策也有兵书兵法,天文地理,涉猎甚广。饶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这间书房的干净有序。无论何时槿桦进到其中都能感受到屋主人的细致严谨。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楚华樆伸出手勾住了衣领,修长的手指挡在喉咙的位置轻轻向外松了松。他走到书案后坐在了那张黑漆竹纹檀木宽椅上,"说说吧,午后出府去做什么了?" 槿桦忙低下头开口道:"殿下恕罪,午后我去见了我哥哥槿榆,也是事出突然,本想着等殿下回来就来跟殿下请罪的,不料路上耽误了时辰回来得晚了。" 楚华樆垂眸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声音低沉悦耳:"无妨,不碍事。"他顿了顿,"槿桦,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槿桦微怔,没料到刚刚发生的事会被楚华樆看到,她抿了抿唇,"不认识,是个路人。"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难以令人相信,可这确实是事实,她真的不知道那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是谁。 楚华樆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她有些为难又补了一句:"是在路上遇到的。" 楚华樆收了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去替我将上次从库房里取出来的书拿来。" 槿桦悄悄松了口气。这便是不会追究的意思了。 其实在这样久的相处之中,槿桦几乎没有遇到过楚华樆动怒的。他永远是斯文和善,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沉稳自持,像是走出自古书里。 槿桦本能地跟随在他身边,独处时楚华樆也从不叫她拘着规矩。她可未听说过哪家的侍读有这样好的待遇,接触得越久槿桦越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家殿下更好的人了。 既然她这四年注定是要在这里度过的,那么其他侍读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不会让楚华樆失望的。 第35章 柳瑞诚回到家中便径直穿过院子推开了自己书房的门,刚刚一直还握在手中的扇子被他随手一扔丢在了宽大的书案上。屋中摆了不少名贵的瓷器玉器,似乎是为了格外彰显屋主人贵气的品味。 花梨木的桌面上净是些散乱的山水画,他先前打听过,这槿家的嫡女甚爱这些,他一向对诗词书画不感兴趣,不过为了让这姑娘心甘情愿嫁给自己,还是得提前多花些心思的。 柳瑞诚随手挥退了所有下人。 他回来的路上又琢磨了一遍槿桦的态度,忽然有些拿捏不准。她虽然一直急着要走,语气也冷冰冰的,但是言语上对他可是十分的客气。难不成是姑娘家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同他独处,还是担心自己身份暴露所以与人相处格外的谨慎? 一想到这里,柳瑞诚心中就是一阵酥痒。他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就浮现起了当年槿桦站在院落里的身影。 时至今日,柳瑞诚仍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十分不可思议。自己竟然真的一觉醒来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过去! 那日他不过是偶然路过了自己家的一处院落,还是经下人提醒他才想起来这院子里还住着个他从未见过的妾室呢。 他本是出于好奇往院子里望了那么一眼,谁知就是这么一眼,却让他永生难忘。 槿桦身着一抹素衣站在破败的院落中孑然而立,即便是如此落魄也丝毫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气质,纤细的身量反而生出了一种病态的美感,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尤其她还生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这样的美人他府中的那些怎么能比!他姨母分明是诓他,说什么槿家嫡女是个病秧子,常年身患顽疾,貌若无盐,他当时听了便兴致缺缺,只当是帮姨母个忙,将人随手安顿了,谁知竟是个美人! 柳瑞诚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槿桦接回主宅了,偏偏他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是在他再三的追问下,他母亲才拗不过说出了当年的实情还嘱咐他绝对不能叫第二个人知道。 原来这个嫡女并不简单,是早些年被槿家安排女扮男装给皇子做了侍读的,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侍期未满就给逃回家了,他姨母为了处理掉这个麻烦就找到了柳家,塞给了他这么个人,还特意交代了该怎么安排。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场景。 柳瑞诚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是借他们柳家来清理门户呢。好歹是嫡女总不好弄死,便假装是嫁出去了,由得她自生自灭。 明白过来的柳瑞诚非但没能打消了这份心思,反而更被激发起了保护欲。这样娇弱美艳的女子若是全心全意依附他了,柳瑞诚想想就激动得不行。 他这茶不思饭不想的周旋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得到他母亲的松口了,谁料别院竟传来了消息,说槿桦逃跑途中失足落水了。 柳瑞诚这个悔啊,只恨自己那天没直接进去,这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他还没碰过她呢! 越是这样想柳瑞诚发现自己越放不下。每每入梦,脑海里想的都是槿桦的美貌。几日下来连人都消瘦了。 这所谓得不到的就是最想要的。柳瑞诚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惋惜之中度过了,可没想到上天竟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这一觉醒来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过去。 柳瑞诚欣喜若狂,立刻开始打听槿桦的消息。得知她正在做侍读的那一刻,柳瑞诚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柳瑞诚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象出了槿桦一个人在王府深院中无依无靠谨小慎微吃苦的画面。那三皇子也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当年她怎么会提前离开。若是这个时候他出现了,将槿桦从那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那到时候槿桦还不得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柳瑞诚肖想着将人弄到手后的事情,笑出了声音。这回要是事成也算是帮了槿家一个大忙,卖了个人情出去,那到时候到了官场上对方怎么也得帮他一把吧。这回他可真是仕途美人两不误了。 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老爷,老爷?" 柳瑞诚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他那个正妻刘氏。说起这个刘氏,家势倒是不错的,就是相貌平平,不难看但也不出众,新婚时还有点新鲜劲,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为数不多的新鲜感早就磨没了,更何况此时有了"新欢",便更没有什么耐心了。 他朝门外喊道:"做什么?" 门外的刘氏被他吼得抖了一下,今日她听下人说柳瑞诚从外面就板着个脸直接进书房了,她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琢磨了半天生怕是官场上出了什么事,这放心不下赶紧过来看看。 刘氏隔着门开口道:"老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柳瑞诚被她这没头没脑地一问弄得更加烦心,他连门都没开,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能不能盼着点家里的好!" 刘氏被他噎得直委屈,她也不知道最近他到底是怎么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仿佛她在他面前做什么也不对了。可再多的委屈她也只能在心里憋着,对方如今已经对她这般不满了,若是她再不忍让岂不是将夫君推给了那些贱蹄子去。 第36章 刘氏攥了攥手指,这种事她绝不允许。前两日好不容易打发了那几个不省心的通房,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就想做个妾室呢,怎么可能!可莫要再来新的了。 她低三下四地开口道:"老爷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 柳瑞诚在屋里冷哼了一声,这刘氏还算是个识趣的,留着管家倒也不错,更何况他如今的官职当初刘家出了不少力,现在可还不是能撕破脸的时候。柳瑞诚琢磨着自己也不能将话说太狠了,免得刘氏给母家写信哭诉,到时候都是麻烦事。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拿着腔调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刘氏在门外看不见柳瑞诚的脸,只听着他语气缓和了,顿时欣喜,她福了福身,想起了府中另一件事。 刘氏道:"老爷,今日姨母到府上来了呢。这会子正跟娘说话呢,还没走。" 她本就是想跟柳瑞诚报备一声,毕竟他这个姨母可是嫁进名门的,能来一次说不好就能帮上柳家的忙。 其实柳瑞诚母亲嫁进柳家的时候,柳家也算颇有声望的一族。这主要要归功于柳瑞诚的父亲在朝中升了个大官,整个柳家也紧跟着脱颖而出,可以说柳家在柳瑞诚父亲这一代最为鼎盛。然而好景不长,柳瑞诚父亲去世的早,柳瑞诚还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这一来二去,柳家就有点要没落了。 刘氏也跟着着急,这柳家若是不好,最吃亏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她这个夫君样貌好气质出众,要是再能谋个更高的官职,那她在那帮贵女面前可就更能抬得起头来了。 刘氏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觉得甚是得意,来年的赏花会她可要早早地出席。她行了个礼正准备告退回去置办点新首饰去了,没想到刚才怎么也不肯出来的柳瑞诚突然打开了大门。 "老爷?"刘氏惊讶地张了张口,瞪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柳瑞诚拉住她的胳膊,"姨母在哪呢?" "在娘的房间里。" 柳瑞诚拂袖就走。真是盼什么来什么,他姨母再不来他都要上门去找她了。柳瑞诚隐约记得当年就是差不多这会儿他姨母到他家来了一趟,跟他母亲关上门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他当年也不甚在意,根本连问都没问,现在想想他姨母这次过来肯定不简单。说不定就跟槿桦有关。 柳瑞诚站在房门前好好整理了一下衣冠,他敲了敲门开口道:"娘,姨母。" 柳母身边的大丫鬟替他开了门,屋内万氏和他母亲正端着茶坐着,见他进来了,马上放下茶杯起了身,万氏笑盈盈地说道:"这不是诚儿吗,真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柳瑞诚跟着笑了笑,"我母亲先前还总念叨着您呢。"他顿了顿直奔主题:"姨母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万氏和柳母相互望了一眼,柳母朝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退出去将门也一并掩上了。屋中只剩他们三人。 柳母拉了柳瑞诚过来,"诚儿啊,你姨母想请你帮她个忙,她家有个大女儿是个病秧子,身患顽疾出不了门,常年卧床在家。但是这姑娘家的总不好永远待在家里,会被人说闲话的,所以啊就想请你将她纳过来为妾,也算了却了你姨母的一桩心事。" 万氏温声道:"诚儿,我知道这事有点难为你,你就把她娶过来养在别院就行,别被过了病气。你放心,嫁妆我是一点不会少的。" 柳瑞诚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明白得很,上辈子也是差不多这套说辞,只不过那时槿桦已经离开王府了。这么看来这件事还跟他姨母脱不了干系。 柳瑞诚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总之要先将人娶进来再说,他爽快地应了下来:"姨母放心,这件事没问题的。" 万氏笑着看着柳瑞诚,心道现在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槿桦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最近天气热她夜里睡得不好,今日起了便格外的没精神。楚华樆免了她进书房随侍,槿桦本想回去休息一下的,结果半路上就遇见了一个匆匆朝她赶来的小厮。 "槿公子,门外有人找,说是你家里的人。" 槿桦微微蹙眉。她家里?那也就是槿榆了吧。 她温声道:"好,我这就过去。" 槿桦到了门口才发现,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槿榆的人而是一个打扮与众不同的丫鬟。这个丫鬟她是认得的,是万氏的心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地位自然也就高些,连穿在身上的料子都与其他下人的不同。 槿桦不由得冷笑,许是这阵子日子过得太安逸,她都把这事给忘了。上辈子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万氏开始教唆她从王府逃走呢。 槿桦望了一眼转身就打算回去,身后的丫鬟眼尖一眼就看到她了,她忙唤道:"二公子!"她声音极尖,还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语调。 第37章 槿桦细长的手指在衣袖里攥了攥,她停下了脚步。这丫头没存什么好心思,若是她执意离开指不定会在这王府门前弄出怎样的动静来。槿桦也不想叨扰了旁人,转身跨过了大门,回应道:"找我有何事?" 小丫鬟福了福身,眼睛瞟了瞟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夫人在里面等着呢,请二公子上车吧。" 街上往来人群不断,身后王府门前还站着几个值守的侍卫,槿桦抬眸透过马车车窗帘撩起的缝隙看到了万氏虚伪的笑容。她深吸了口气,稳步走了过去。 马车车厢足够宽敞,再容下两人也是绰绰有余。车帘一撩开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熏香脂粉味儿,万氏惯在弄些带香味浓烈的东西来用,车厢空间密闭倒是熏得更浓了。 槿桦从前在府中偶尔闻见这味道就觉得甚是不喜,如今这么久没接触过这些了骤然遇见就显得更加刺鼻。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到万氏时声音透着些从前在槿府中少有的冷意:"找我何事?" 万氏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用帕子掩了掩面强压下眼底的厌恶,心中咒骂着你的好日子也没多久了。 她想到这里心情顿时愉悦了许多,万氏柔着声音开口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个宽敞些的地方吧。"她作势便要唤车夫。 槿桦抬起手拦了她一下,"不必了,我出府未告知殿下,着实有些不妥,还是长话短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讲清楚吧。" 万氏垂下视线遮掩住眼睛里的情绪,她拉了槿桦坐进来,酝酿出几分泪意,"桦儿啊,你可是还在怪你父亲除夕那夜说的话?你父亲虽然表面严厉了些,但也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儿女好的。" 槿桦心中不由得冷笑,她还真是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为了他们这些儿女好?他是为了自己的荣耀吧。槿桦被她这一声"桦儿"喊得浑身不自在,她默默地听着也不吭声。话不投机半句多,万氏讲完了她想讲的,她直接拒绝然后离开便是了。 万氏看着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听进去的,忙不迭地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她向前坐了坐,"桦儿啊,你一个人独自在外这段日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这些母亲都明白,你别担心,我带你回去跟你父亲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呀。" 这话从万氏口中说出,就像是种在槿桦心中的一根刺。她手指藏在衣袖中攥了又攥,指甲深陷进掌心之间,槿桦敛了敛神色,抬眸望向万氏,淡淡道:"不必了,我不会回去的。若是母亲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那还是请回吧。" 万氏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她就知道槿桦是这样的性子,倔强得很,劝槿桦跟她父亲言和可不是她的真正目的,她巴不得挑唆得他们不和呢。到时候不论她怎样安排槿征都不会过问的。 万氏拿起帕子假装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我知道,你定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心里还是怨着你父亲的。这王府里的日子不好过,我都是明白的。" 她抽噎了两下,试图紧紧拉住了槿桦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万氏尴尬得掩了掩唇,继续演戏道:"我这苦命的孩子,你虽非我所生,但我一直把你视作我的亲生女儿,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今看你在这里这样不容易,母亲实在是寝食难安啊。" 槿桦是丝毫没有从她的身上看出一点寝食难安的迹象。好像她和她哥哥离府后,万氏的日子过得更自在了,就算是晚上真的睡不好觉那也是在琢磨怎么让自己的儿子夺取家主之位呢吧。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寻了个由头唤了她出来,拉着槿桦的手哭了好久,口口声声说不忍心看她这样,知道她在外面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吃了不少的苦。 槿桦苦笑着回忆当年的记忆,只怕那时万氏所说的话比现在还要感人得多。当年她辨人不清,本就把万氏当做是唯一肯为自己说话的人,骤然见她那样声泪俱下地吐露"真情"自然是全信了的。 眼下她看着这样的万氏,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蠢笨。万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一清二楚,槿桦故意顺着她的情绪,装作难过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原是女儿不好,让母亲这样惦念。" 万氏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就知道一定会奏效的。她停了抽泣,"母亲知道你要强,也不强迫你去跟你父亲低头,但是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回家里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已经及笄可以择个好些的人家嫁了。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这几年,你被误在这里,母亲实在是心疼你。" 槿桦垂下视线任由长长地睫毛掩住了自己眼底的情绪。她当年也是事后才知道,万氏着急将她嫁出去的原因。 槿家按理说只有槿桦这么一个正经的嫡女,所以但凡是有意同槿家交好的富贵人家,前来提亲都是冲着嫡女来的。 在这件事开始前不久,朝中颇具势力的陆家曾提出过要跟槿家联姻,不过因为槿桦此时已经女扮男装进了王府,于是槿征便以长女身患顽疾,常年卧病在床身子不好的理由给推拒了。但饶是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前来登门的人还是冲着嫡女。 第38章 万氏也是因此忽然意识到,只要槿桦还在一日,她的桃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若是槿桦不在了,那些人也就没得选了。她家桃儿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 槿桦敛了敛情绪,"这也非我所愿。为了家里我也只能如此,更何况皇命不可违。" 万氏似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哀怨,她忙再接再厉,道:"傻姑娘,真的等到四年侍读期满你哪里还嫁的出去。姑娘家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这事可拖不得。这些天我也是苦思夜想,琢磨了个法子让你脱身。" 槿桦眨了眨眼睛,故意道:"侍读期未满也可以离开吗?" "明面上当然是不行,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呀。"万氏心里的笑都快露到脸上了,她可没想到对方能这么配合。 这眼见就要事成了,万氏语气不由得更加轻快:"我会想法子安排一场意外,你只需要到时候出门配合我演一场假死,就可以抹去现在这个身份,也没有人会追究侍读期的事情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过从前的日子了。桦儿,你看这样好不好?" 万氏自然不会说出来等槿桦回家后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生活。家族会对槿桦不满更不愿留着她这个麻烦,朝廷那里也随时可能会追查。这样下去槿桦就能走上被万氏安排好的路。任她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最终只会被逼着关进深院里。 万氏以为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经够诱人了,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槿桦答应。她忍不住朝槿桦望去,却见对方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地冷笑。 "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断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槿桦抬眸望着万氏,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透着漆黑与寒意,"我假死离开了这里,背叛了殿下,是不忠。我应了家族侍读之事又中途离开,不考虑后果使家里陷入麻烦,是不义。" 万氏被她说得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槿桦笑了,像是对从前自己的自嘲又像是对万氏的讽刺,她缓缓道:"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母亲还是莫要开口了。今日想必母亲是被迷了心窍,这话我可以当是没听过。不过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那女儿可难保不会跟父亲那边说些什么了。" 她起身走出了马车,"告辞。" 外面的阳光柔和地照射在槿桦身上,晃得她眯了眯眼。清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角,将她身上刚刚沾染上的浓香逐渐吹散。槿桦深吸了一口气,自除夕那晚以来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感。 她朝门前的侍卫嘱咐道:"往后若是刚刚那个人再来找我,就说我不在。有劳了。" 侍卫拱了拱手,"槿公子放心,下次我见着她直接拦下。明日当值的人也都会注意的。" 槿桦礼貌地笑了笑,温声开口道:"那多谢了。" 王府的侍卫每日值守对谁都是冷冰冰板着张脸的,一丝不苟地盘查着进出往来,唯独对她甚是客气,也从不阻拦。槿桦估摸着应该是因为楚华樆之前吩咐过什么的。 槿桦垂眸勾了勾唇角。似乎再小的细节也都会被那人安排得很好。 槿桦想着迈进了王府的大门。 改日再寻个机会好好谢过殿下吧。 也不知是不是一早上就跟万氏说了太多话的缘故,槿桦这会子竟觉得没那么困倦了。她回到房间先是将那套沾染上味道的外衣脱下,又挑了一件淡绿色的紧袖薄衫换上,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她重新半束在身后。上上下下透着中说不出的清秀。 左右她也睡不着了,槿桦朝她屋子里的桌面上望望,那上面还放着三五本看完未来得及还到库房的兵书。这几本是她前些日子收拾库房的时候随手拿的,看完了之后也一直没想起来送过去换几本别的。 槿桦将它们敛了敛,抱在怀中。 总之先将东西还了吧。 这间库房是专门为了存放书籍字画用的地方,因此设得位置倒也离槿桦待得院落不远。说是库房那里其实更像是一个小的书库,库房中只有前面几排存着些书法字画,后面大多都是书籍。 自从上次楚华樆允了槿桦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库房,这里便成了她常来的地方。楚华樆本就有意让她多学些东西,槿桦也觉得独自待着沉闷,倒不如随便找些书来看权当作是消遣。 门口值守的小厮看见槿桦来了马上起身,道:"槿公子来了,公子这次想要些什么书,我帮您去取。"他说着就要接过槿桦手中的书卷。 槿桦微微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进去就行,顺便再看看还有些什么书。你继续忙自己的事吧。" 小厮笑着应了声:"是。"与槿桦接触了这么久下人们也都知道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为人客气温和,即便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从不呼来喝去。小厮忙不迭地将库房的门锁打开,推开门让槿桦进去,"那公子你先挑着,若有什么问题你再唤我。" 第39章 "好。" 她抱着上次拿走的书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先是找到了上次取走的地方将它们一一放回到了远处,而后又在附近随手择了几本倚在架子上翻看。 比起晦涩乏味的治国之道和需要仔细琢磨研读的兵书兵法,果然还是轻松的游记更能让人放松些。好的游记读起来犹如身临其境,槿桦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一时连时间都忘了。 门口隐约传来些声响,书库中安静得很,槿桦隔着好几排架子便听见了动静。她抬头向周围望了望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待了多久。槿桦估摸着这是值守的小厮不放心要来寻她了,忙向门口说道:"我马上就出来了。"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将刚才看的那本放在一边准备一会儿带走,眼睛随意扫过架子上的书籍忽然被最上面厚厚的一卷兵法吸引了视线。 这书名她见过,此书分了上下两卷,上半本槿桦在读她那些从家里带出来的书时看到过,但是这下卷却是一直没有找到。书读半本总觉得意犹未尽,眼下在这儿找到了倒也是个缘分。 她踮起脚努力伸向最上面的一排,书的边缘两次从她的指尖擦过,费了半天的力槿桦也没能将它拿下来。 她收了手轻呼了一口气,正打算去寻个椅子之类的,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我帮你拿下来?" 楚华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玉器般的质感,听起来格外好听。 他刚一开口槿桦就意识到了刚才门口的响动声是怎么回事,她本能地想要回身望去,身子还没等完全转过来就直接撞在了楚华樆的胸膛上。 如此近的距离,让槿桦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瞬间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她声音有些惊慌:"殿下……" 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距离很近,堪堪容下他们两人。楚华樆垂眸望着槿桦半束起来的长发,宽大地手掌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无事。" 他从容自然地抬起手伸向架子最顶层的一排,丝毫不费力地替她将厚厚的书卷拿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握着书递到了槿桦面前,他声音低醇:"是这本?" 槿桦忙点了点头,赶紧将书接过,她视线扫过楚华樆荼白色的袖口,语调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微颤:"多谢殿下。" 楚华樆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眼底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去了旁边的架子上选自己需要的书东西。 槿桦稳了稳心神,悄悄松了一口气。 楚华樆的余光不经意间望在她身上,将她的小动作全部尽收眼底,他随手拿了本书,像是随口般缓缓说道:"槿桦,你何时才能听话一点?" 槿桦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明明早上是答应了他要回房休息的,现在却出尔反尔跑到这里来了。 槿桦自知理亏为难地蹙了蹙眉,低着头道了句:"殿下恕罪。" 楚华樆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声音是温和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危险意味在,他隔着书架微微偏着头,"就该罚你在书房里站着。" 槿桦垂下视线,心里想着现在这样被当场发现她还不如一直在书房里站着呢。 结果楚华樆到最后也没罚她,槿桦回到房间坐在雕花木纹扶手椅上怔怔地朝着刚刚拿到的书卷发呆,她手指无意间抬起,触在了楚华樆刚刚揉过的地方。 那人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碰在她发顶上时还带着些温冷的触感。 槿桦脑海中瞬间浮现起楚华樆站在书架旁神情自若淡定从容的画面,仿佛所有的紧张和僵硬只是她自己的不自然。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被带下来了一些,槿桦动了动唇,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心头一颤赶紧晃了晃头。 她苦恼地揉捏着眉心,暗骂自己太过紧张和反应过度。 槿桦悄悄抚上自己的心口。 一定是因为她"阳奉阴违"被楚华樆当场捉到了的缘故吧? 槿桦抬头从窗口望着远处的书房,深吸了一口气。她翻开书埋头看起今日拿回来的兵法,心道总得看些东西让自己忘了这件事才行。 自上次王府门前的回绝之后,槿桦本以为万氏会死了这条心。可是没想到这还不算完,才隔了几日万氏就又找上来了,她这是料定了槿桦只是在跟家里赌气,不可能不想离开。 槿桦早晨就听门口的侍卫说起,那个万氏身边的丫鬟又来王府找她了。只不过侍卫们都谨记着槿桦的嘱托,直接回答说槿公子不在府中,小丫鬟无奈只能向马车那边回了话,两人这才讪讪离开。 一来二去,她们又来了几次,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被回绝,根本见不到槿桦人。 也许是万氏终于明白过来槿桦是有意避之不见,自此那辆马车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安静的日子过去了五六日。月初的时候,槿桦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件。 第40章 信上没有署名,摸着信封隐约能掂出里面厚厚的一摞信纸。槿桦皱了皱眉心中猜了个大概,她拿了把小刀将边缘的地方一点一点划开,信纸被抽出,果不其然,是万氏写的。 若她还是上辈子那个槿桦,此刻一定会被万氏心中恳切的言辞所打动,只可惜如今她刚一嗅到信纸上沾着的香气,便连第一页都未读完直接塞回到了信封里。 正巧一个她熟悉的下人从她门前路过,槿桦忙叫住了他:"阿福,帮我去取个火盆来。" 阿福一听,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槿公子居然有所吩咐了!他立马跟店小二似地开口带着唱腔:"好嘞您嘞!" 槿桦险些被他逗笑,这王府的下人现在都是这样的吗? 火盆很快就被阿福拿上来了,槿桦将信点燃松了手。火星一点一点将信纸吞没,连零星的碎片也最终烧落化作灰烬。 阿福蹲在一旁看,他前些日子路过门口都瞧见了,有个姑娘天天到王府门口说要见槿公子,还每次都被拒绝,今天又送了这信过来。阿福心道别再是这姑娘喜欢槿公子,非得追着死缠烂打吧? 他"嘶"了一口气,"槿公子,这人是不是总来烦你?" 槿桦想想点了点头,也算是吧。 阿福随即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毕竟槿公子长得好看,人也温和,再加上这没得挑的家势……肯定是这姑娘看上槿公子了! 阿福这人心思简单,他一直觉得感情这事讲究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死缠烂打没完没了可就没意思了。还惹得槿公子心烦这简直不能忍。 槿桦是完全没想到阿福能在脑子里自己编出这样一大出的戏。她毫无觉察地开口道:"以后再来这样的信直接替我烧了。" 阿福义愤填膺:"好嘞!" 将近月末的时候槿榆托人捎了信儿来,说有要事想要再见槿桦一面,时间和地点都还是跟上次一样。 槿桦不由得皱眉,按照她上辈子的记忆,这个时候大皇子那里应该是风平浪静的,不会出什么事情。槿家在朝中的局势也如常,没有什么变化。那么槿榆所说的要事到底是什么呢?难不成是这辈子走到现在同前一世有些不一样了? 她心里拿捏不准,手上握着笔脑子里想得却是别的事,一连在纸上画了好几个连字都算不得的符。楚华樆偏过头望着她面前的纸轻笑道:"槿桦,你在写些什么呢?" 槿桦一愣,赶紧扯过纸在手里团了团,"让殿下见笑了。" 楚华樆眸光深邃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地伸出手轻戳了一下槿桦的额头。槿桦只看见那金丝绣好的袖口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忙抬起手捂住了被戳中的地方,"殿下!" 她后面的话也不说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用一种不满又不敢说出口的样子控诉着楚华樆的行为。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帮你回回神,免得老是分心浪费纸张。" 槿桦哑口无言,这么一说还是她理亏了。 楚华樆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将她刚才乱团丢弃在一边的废纸拿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将它在槿桦的注视下展开。 槿桦攥了攥衣袖到底是没胆子直接抢回来,她小声抗议道:"殿下,还是别看了吧。" 楚华樆忽略了她那点微不足道地抵抗,他手下动作不停,谜一样地字符很快跃然于纸上。楚华樆也未抬头,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道:"说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槿桦抿了抿唇,果然又被他看穿了。其实槿桦本就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想提前跟楚华樆告假再走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提起这个话茬。如今既然楚华樆已经问了,槿桦也没有什么想隐瞒的便如实开口道:"殿下,午后我可不可以出府一趟,我想去见我哥哥槿榆。" 楚华樆抬眸漆黑的眼睛里映出了槿桦的影子,他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可是家中的事?" 槿桦思忖了片刻,想着槿榆的事也确实可以算作是家中的事,她点了点头,"嗯。我尽量速去速回。" 楚华樆微微颔首食指有规律地轻叩在书案上,"去吧,不急。下午放你休息。" 槿桦顿时欣喜,"多谢殿下。" 楚华樆手中还捏着她刚刚团掉的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刨去她后来分神时乱写乱画的部分,前面的字迹还是相当隽秀工整的,只不过槿桦一直有意掩盖她身为女子的事,字也故意比从前在家中写得要大了很多,倒也不是难看了,但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槿桦的视线落在楚华樆的指尖,不知怎的被他盯着自己的字看,总有种连人也一起被对方审视了的莫名的紧张感。槿桦的耳尖微微泛红,她伸出手捏在了纸的另一角轻轻往回抽,也没敢明目张胆地直接从楚华樆手里将它抢走,而是换了个语气开口道:"殿下莫要看了。" 第41章 楚华樆望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扫过她的耳尖,他轻轻松开了手指,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微微偏头笑望着槿桦。 槿桦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楚华樆的手上,她飞快地将纸抽了回来重新团成一团攥在手里,好看的眸子上下眨动了两下,有些没想到楚华樆竟这样好说话。 "往后不用写那么大了。"楚华樆蓦地开口道。 槿桦抬眸望上他深邃的视线微微愣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再说些什么。 楚华樆伸手指了指她另一旁未干涸的墨迹,声音温沉如同透过纱帘照射到里面的光线:"你的字原本就挺好看的,不用改。" 槿桦动了动唇微微有些讶异,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竟又被这人看穿了。 "可是……"被人看见会不会被怀疑? 槿桦想这样说,可话却在触及楚华樆那双漆黑眼睛的那一刻停在了嘴边。 "没人会发现的。"楚华樆的声音没来由地让人心安。 槿桦垂眸瞥了瞥自己这边的桌角,那上面放着的是厚厚的一摞纸,最上面的那一张连墨迹都还没有彻底干涸。这些都是她近些日子来抄录好的名册。 先前从书库中整理出的一批需要登记在册,最近王府里又来了一批新的古籍同样需要归类整理。这事看似简单,可书籍种类众多,实际做起来着实繁琐。等到将这些抄录好的东西最终装整在一起存放起来才算是彻底完成。 如今她已经整理完一多半了,槿桦有些犹豫地跟楚华樆商量道:"殿下,我能不能等把这个都弄完了再把字改回来……"毕竟这同一个册子里字迹前后完全不一致不太合适吧? 楚华樆失笑,"当然可以。" 槿桦在书房里跟楚华樆待到了将近午时才跟他行礼告退回房间去收拾下午出门要带的东西,顺便将午膳也一并用了。 午后日头正毒,槿桦在屋中换了件浅青色的广袖薄衫,又重新整理的一下领口和锦带。她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拿起刚刚整理好要带的东西,直接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还未她等走到门口,远远地就听见了些声音。 "我说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都跟你说了槿公子不在的。" 说话的人是阿福,槿桦先前跟他接触过不少次,倒也能辨别的出他的嗓音。槿桦闻言停住了脚步,这似乎跟她还有些关系?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走向旁边屋檐下的一点阴凉里,外面的人似乎又跟阿福说了些什么,槿桦稍稍挪动了几步,只听那人尖细着嗓子说道:"人不在没关系,你将信替我送到了就行。" 槿桦眉头微蹙,这外面的人应该是万氏身边的那个丫鬟。槿桦没想到她们会这样执着,她原以为万氏应该识趣地放弃了呢。 其实万氏被拒绝了两三次之后确实是打算放弃了,可不知怎的她那外甥却意外地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前前后后又登门了好几次,还帮着出主意。万氏渐渐被柳瑞诚说动了,这想来也是,这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不好找了,况且槿桦未必是真的不想回来,她一个姑娘家困在那种地方担惊受怕地度日做什么?不过是赌这一口气而已。 万氏想着槿桦既然不肯见她,那她就写信,一封不行就写两封,再说还有柳瑞诚帮她整理措辞,言辞恳请一点,就不信槿桦会不心动。 天知道那些饱含"真挚情感"的信,槿桦一封都没看,全都无一例外地进了火盆。甚是后来有槿桦的吩咐,那些信都没送到槿桦手里,直接就被阿福帮着处理掉了。 阿福始终不知情,一直把万氏的丫鬟当做是了槿桦的追求者,婉拒直接拒都试过了,可是毫无作用啊。 他今天连午饭都没吃完就被人叫出来了。阿福也是心烦,这大热天的,那姑娘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还往王府里面跑呢?不嫌热啊。 他有些没好气地开口道:"我说姑娘啊,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槿公子不收你的信,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万氏的丫鬟名为翠芝,是进了槿家万氏亲自给改的名。她跟在万氏身边狐假虎威惯了,眼见这负责传信的小厮更是不屑,她扬了扬下巴,傲慢道:"不用你管那么多,将信带到了就好,槿公子自然会看的。" 阿福"哼"了一声,心道看什么看全烧了。这姑娘还要不要面子了,到底什么时候能不再死缠烂打了?他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劝道:"我说姑娘,你别看我没长你几岁,但是这里面的道理我可是比你懂得多。槿公子对你无意,你再来多少趟也是一样的。" 翠芝被他说蒙了,瞪着大眼睛望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阿福之前说什么都会被她怼回去,这回见她不吭声了以为她是终于把话听进去了,赶紧再接再厉:"这感情将就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你越是这样死缠烂打越适得其反。人家不喜欢你,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咱总得给自己留点余地,招人厌烦就不好了。" 第42章 翠芝听到这儿哪能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又羞又愤气得直跳脚,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阿福这火一下就被她勾起来了。他在王府里待的年头长,都快熬成半个管家了又是一直在楚华樆跟前伺候,真没见过这样没教养的人。真是心疼槿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这种女子给缠上了,怪不得前一阵子总看着跟有心事似的。 他毫不客气:"王府重地你也敢如此放肆!去把她给我扔出去,下次再敢过来直接送官府!" 立在两侧的侍卫早就烦了就等这一句话呢,二话不说架起来人就往远处扔。王府的大门"砰"地一声紧闭,翠芝连个骂回去的机会都没得着直接让人给拖走了。 站在远处屋檐下的槿桦不由得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改日得好好谢谢阿福才行。 槿桦怕万氏和翠芝还没走出门后撞见会再次被缠上,便在王府中又避了避,等到门口彻底安静了才往外走。到了同槿榆约定好的茶楼时,时间比上次稍稍有些晚了。 由于槿榆先前有过交代,茶楼的伙计早就在一楼的门口等着槿桦过来,见她进了茶楼直接将人引上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 槿榆身着一身素色窄袖长衫,脚下一双祥云密纹的黑靴。槿桦进来的时候他正好踱步走到了门边。茶楼的伙计见状默默退了出去顺便将门替他们关好。 槿桦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稍稍心安,先前她听他说有要事要见一面曾一度猜测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槿桦稳了稳呼吸,温声道:"抱歉,路上有些耽搁,我来晚了。" 她被万氏耽搁了行程来的路上就有些赶,午后烈日炎炎照得她额前生出了些许细汗。槿榆望了望她着实有些心疼,"是我叫你出来太过仓促了,三皇子没有为难你吧?" 槿桦赶紧摇了摇头,估摸着槿榆是误会她迟到是因为三皇子不放行,她立刻解释道:"没有,殿下一早就应允了,是我自己路上耽搁了。" 她这个哥哥如今跟在大皇子身边,又有家里的事情需要帮父亲操持,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实在不想再提起万氏那点心思让槿榆伤神。 槿桦怕他追问,直接转移了话题,道:"对了,你说有要事,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槿榆眼色微深,他引了槿桦入席,执起茶壶给两个人各斟了一杯。茶杯中温热的水汽盘旋而上,槿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是事关你回来的事。" 槿桦眸光微动,语气间带着些不确定:"我回来?" 槿榆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向来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甚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槿榆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道:"你甚少离开王府,有些事你可能不知,前一阵子朝中陆家有意与我们槿家联姻,父亲的意思是……" "难不成父亲现在想让我回去嫁人?"槿桦打断了槿榆的话,她也是由于有上辈子的记忆才知道原先还有这样一出事,只不过当年她父亲是直接回绝了的,难道这一世因为除夕那夜的争吵,让他改了主意? 槿榆顿了顿,"父亲本有此意,家中嫡女只有你一人,他可能是觉得你继续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但我知道这事你未必肯答应。" 陆家的情况与槿家相似,只不过是代代出文臣的世家大族,恐怕若是真的两家联姻也可更好的巩固家族地位吧。更何况她父亲应该也有意让槿家早点离了三皇子这趟浑水,就算她在这边只是枚棋子,但与两个皇子都有牵扯,久而久之只会对槿家不利。 槿桦不禁感叹家族的物尽其用,这是怕她留在王府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所以权衡利弊想要将她带回去了吗? 槿桦面露嘲色,上一世她竟没想到这样的"好方法"呢。家族利用她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 她心中微凉,垂下视线晃了晃茶杯,开口道:"哥哥若是来给父亲当说客的那便不必开口了。我是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的。" 槿榆皱了皱眉,"我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婚姻大事岂可就这样决定。" 他的语气极为认真,不知怎的槿桦就想起了上辈子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那是在她出嫁前,事情当时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两人之间隔着好远一段距离。 槿榆说,他对不起她。 前世今生重叠愣是让槿桦心底翻涌起了几分酸楚感。 槿榆见槿桦不说话了,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却不改先前的坚定:"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你不想嫁的人。此事我有把握让父亲改变主意,但是我也不想让你继续留在三皇子那里。" 槿桦闻言抬眸望向他,"你想让我回家?" 槿榆微微颔首,"留在王府不安全。" 第43章 槿桦摇了摇头,"我侍期未满,没有能名正言顺回去的理由,纵使找到机会逃了。你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吗?" 话已至此,槿桦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万氏恨我入骨,恨我压过了她的女儿。正愁找不到机会呢。其实她这阵子一直在想法设法骗我离开。" 槿榆不由得皱眉,"这事何时的事?" "上个月便是这样了。刚才我来得晚,也是因为想要避开她们的缘故。" 槿桦顿了顿,"她说她会布置一场意外让外界以为我现在这个身份已经死了,而后就可以回归正常女子的身份。可我一旦这样离开王府,回去就是受她摆布的命运。据我所知,她此时应该已经联系好了她的外甥柳瑞诚,只等着到时候逼我嫁过去而后幽禁深院。" 槿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或许继续留在王府里比会槿家更安全。" 槿榆握着杯子的手紧攥,他思忖了片刻,"不可。万氏那边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会让她得逞的。你不能留在三皇子那。" "为何?"槿桦眉心微蹙,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槿榆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我在大皇子谋事,深感这其中的斗争无限,上次猎场的事对我是个警醒,我不能看着我的亲妹妹牺牲在他们的谋划里面。" "可……" 槿桦话未说完便被槿榆打断:"只要你还在他身边一日,便会有无数的暗箭向你袭来。纵使你每次都说三皇子待你不薄,但是比起你的性命……桦儿,我想让你平安。" 槿桦哑然。 槿榆松开了手中的茶杯,坦白道:"自从上次你受伤,我便暗中做了些安排。我在南边置办了一套宅院,你刚刚说万氏想利用意外制造你假死,我们可以先利用她脱身,而后我送你去南边。" 他生怕槿桦有所误解,继续解释道:"不是让你隐姓埋名,只是先到那边避一避风头,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不会有人认出你,朝中局势错综变换用不了多久侍读的事就会被人淡忘的,你过一两年之后若想回来我便去接你。我会努力坐上家主之位……" 他深吸了口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桦儿,我答应过母亲会保护好你。如今,我想保你一生荣华平安。" 槿桦已经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茶楼走出来的了。槿榆的话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这是一个她重生至今从未想过的问题。 从前她只考虑着要如何在家族的利用和继母的算计之中生存下去。她拥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从一开始就认清了周围的每一个人。 家中诸事都被万氏掌控着,更何况万氏还有继母的身份能压着槿桦,她继续留在那里也是枉然,除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她永远无法获得能与对方抗衡的机会。所以槿桦很清楚地知道对那时的她而言,应下侍读之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万氏接下来的所有行动,只有她还安安稳稳地待在王府里,万氏就不能奈何她分毫。她原本已经是做好了要在王府中长期待下去的打算的。可槿榆的一番话着实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槿榆与上辈子不同。如今,由于槿桦上次意外出事,他提早意识到了槿桦有可能会面临的所有危险。因此他早早地就做好了打算,既给了槿桦退路,也给了自己用来斡旋的时间。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哪怕是忽然得知了万氏另有所打算,槿榆也有把握可以利用这一点将槿桦好好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槿桦知道,她哥哥为了弥补当年让她代替自己去做了侍读的事,花尽了心思挽回。 如果她可以去一个没人能认出自己的地方…… 如果,她可以从此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一个人忽地撞在了槿桦身上,紧接着身旁传来了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槿桦踉跄了两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姑娘正手足无措地跌坐在地上红着眼眶,她身边要有一个歪倒的锦盒,想必刚刚的声响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了。 这姑娘的样子着实可怜,白白净净的衣裳沾在地上脏了好几块,脸上敷着白皙的脂粉显得脸色更加煞白,刚刚撑在地上的手似有似无地改成仰面放着的姿势,肉眼可见地蹭红了好几块。她见槿桦的视线移向自己身上,眼睫毛霎时间抖了两下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周围人听见动静渐渐围了过来。 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心,那姑娘虽比她矮上一些,但身量上没差多少。况且她才是被撞到的那一个,刚刚的力道应该也不至于会撞倒。 槿桦叹了口气,望了望自己此时的着装,没有伸手,而是站在她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那姑娘呜咽了半天,抽抽搭搭地开口道:"你……你为何撞我?"她声音甚是娇软,引得周围驻足的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第44章 槿桦不禁皱眉。这姑娘竟开始颠倒是非黑白了。她淡淡地开口道:"姑娘,我走在路上你从我身侧撞了过来,怎的倒成我撞你了?" 那姑娘顿时哭得更加委屈了,"公子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我……我平白去碰你做什么?你怎能这样欺负人?" 人群之中一阵吵闹,忽然从最后面挤进来了一个微胖的男子,那人一脸横肉体型微宽,麻布的衣衫散着扣子,看着甚是凶蛮。 他一见坐在地上的女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嗓音粗狂:"娘子,你怎么了?" 那姑娘抽噎了两下,委屈地唤了声:"夫君。" 他也不将她扶起,而是直接横在槿桦身前,试图揪住槿桦的衣领,"你给我站住!岂有此理竟敢欺负了我家娘子!" 槿桦皱眉侧身闪避开了他的油手,连点衣角都没让他挨着。 那一脸横肉的男子见状眼睛一转,回身高声喧嚷道:"快来人,快来人!光天化日之下,富家子弟这是要欺负人了!" 槿桦根本连碰都没碰到他。豆_豆_网。 他高声扯嚷着又招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他娘子也配合着哭得更凶。微胖的男子弯腰拾起他娘子手边的摔在地上的锦盒。 "哎呦!这可是我的传家宝!" 锦盒之中,装着一个碎裂成片的瓷瓶,瓷片上的花纹看着倒是繁杂。那男子故意拿着盒子朝围观的人群转了一圈,引起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最终站定在槿桦面前将碎瓷片举到她面前,他高调粗声嚷嚷道:"你撞了我娘子,还毁我这么名贵的瓷器,你好好看好了,这可是流传下来的老物件,金子都买不来!" 槿桦打眼一望就知道是个仿制的劣质品。她自幼生活在槿家这样极盛的大家族,什么样的名贵精品没见过,后来又入了楚华樆的王府,那其中的摆设更是官窑烧制,宫廷上品。何为真何为假她一眼就能望得出来。 事到如今她怎能还看不明白这两人是想干什么,分明是摆明了想要欺诈讹钱。一般人遇上这种事着实闹心,跟这种人说不清道不明,根本无理可讲,大多数人不愿纠缠不休又不想上官府走那一遭落人话柄,便给点银子了事。况且这种事又没有明眼人瞧见,真上了官府也未必能讨回得了公道来。 槿桦瞧着他这一套熟练的样子,估摸着他们怎么也是个惯犯了。 那男子见槿桦不搭他的话茬,立刻回身继续煽动起周围的人,"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欺负我娘子,毁我家产。若不是我赶来的早拦住他,恐怕人都没影了!" 周围的人果然有被煽动的了。 "太不像话了!上官府上官府,这富家子弟仗势欺人可不行!" "对对对,没错!你看这姑娘哭得多可怜啊,那公子撞了人连扶都不扶!" 也有刚刚挤过来看热闹不明所以的,他悄悄地问旁边的人,"诶,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另一人指了指槿桦,"我也是刚来,听说是他欺负了那个姑娘,打碎了人家价值连城的瓷瓶。还打算跑呢!" 坐在地上的姑娘也不站起来,闻言抬起手就抹眼泪,这叫一个委屈,她声音娇弱极了睫毛一眨泪光连连甚是自责,话里话外故意挑起周围人的心疼和同情假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护好咱们家的传家宝……" 她说着还瞥了好几眼槿桦,往常这个时候有的人见她可怜直接就把钱都掏出来赔礼了。 槿桦无动于衷,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故意顺着她的话,"既然你知道,就带着人和东西走吧。" 姑娘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连哭都忘了。 槿桦的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周围人也因着她这一句而纷纷收了声,一时间四下寂静。 这两个碰瓷惯犯显然也没遇上过这样毫不客气的,一时竟也愣住了。 若是往常槿桦可能真的会和大多数人一样给点银子了事,可她今日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容忍下去。 她朝着那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开口道:"你说我撞了她?" 那男子回过神,瞅了瞅周围还在围观的人找回了点底气,理直气壮道:"没错!" 槿桦淡淡道:"这是你亲眼所见?" 男子有点犹豫,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后来才来的,他刚才自己也宣扬出去了,于是不得不这样回答:"不是,但是……" 槿桦可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既然你不是亲眼所见,那又是如何认定是我撞了她的?"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他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娘子,"她都这个样子了,当然是你撞的。"他朝槿桦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举起手向周围的人呼唤道:"你们看看我娘子这一身的伤,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大家评评理,这不是欺负人吗!" 第45章 他转向槿桦,"亏你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居然这样不讲礼数,故意为难我娘子。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走,不但得赔偿我们这个瓷瓶的钱,还得给我娘子治伤!不然就等着进公堂吧!" 槿桦摇摇头笑了笑,"你若是真的心疼她,刚才一见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应该是扶她起来了,而不是先拆开什么锦盒,看看里面的东西碎没碎。烈日炎炎,你娘子现在还坐在地上呢。" 微胖的男子被噎得张了半天嘴也没能说出话来。 槿桦道:"还有,你是如何知晓是撞了她的?据我所知,你过来的时候,你娘子可只喊了你一声,其余的话一句没说,你怎就认定了是我呢?而且不说是推的,不说是绊的,直接出言说我撞了你娘子,你既然认定我是故意的,那么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有可能啊。你是如何确定这一切的?" 男子脸上的汗都下来的了,他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哑口无言,他心中慌乱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我……我、我刚刚远远看见了!对!老远看见了!这才赶紧赶过来的!" 槿桦微微颔首,好看的眸子轻眨了两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可是承认过自己非亲眼所见的,再说这么多人围着,你是如何隔着人墙看见的?" 周围围观的看客这会儿多半已经明白过味儿来了,这分明是这夫妇两人计划好的做好的局,要讹人家公子的钱财。众人指着上一刻还气焰嚣张的男子议论纷纷,都是在骂他无良、做人失德的。 那男人眼瞅着周围的风向变了压力倍增,心底不由得更加慌乱,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咬着后槽牙强辩道:"我、我刚才是一时着急说错了。" "哦?"槿桦声音不温不火的,在这烈日炎炎的午后显得格外沉静,"若非心里有鬼,你慌什么?" 男子被槿桦逼问得退了两步踩在了身后他娘子的衣裙上。坐在地上的姑娘早就忘了要装哭了,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好几下,不知所措地拽了拽他的胳膊,看起来惯是个没主意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问:"这可怎么办呀?" 微胖的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他甩了甩衣袖抄起刚刚那堆装着碎瓷片的盒子,眼见说是说不过槿桦了,立刻蛮横了起来。 他胡须颤了颤,粗声道:"你少在这里扯这些把我绕进去。我告诉你,你弄坏了我的东西,就应该赔!你可看好了,这瓷瓶可是个老物件,纹样多精美,我祖上花了高价定制而得,就这样被你摔了。今日你不拿出钱来休想走,就是到了官府你也得赔我钱!" 槿桦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半掩着,也遮住了藏在眸子里的神色。她淡淡开口道:"你不提我都要忘记这个东西了。"她瞧了眼盒中的瓷器,"这样的釉质,纹路,唬唬旁人也就罢了,这样的物件连一两银子都值不得。想必这种东西你家中存了不少吧?出来一次打碎一个,讹上别人一笔钱,也没有什么可心疼的。" 男人后背直冒冷汗,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你胡说!这可是……" "可是你祖上传给你的?"槿桦笑了笑将他后半句话接了下去。 男子不明所以,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他有点没底气地回答道:"没错,就是传家宝。" 槿桦眸子一挑,"既然对你来说这么贵重,你怎么好拿出来满大街瞎逛。你娘子弱不禁风的,自己就能摔倒,你还让她拿着,这不是明摆着让它碎的吗?" 她顿了顿,"我看着东西隔着盒子还能碎成这样,不是器质不好,就是你本来就摔散了装进去的吧?" 男子接连被她戳中真相,张了半天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周围人声喧闹,皆是喊着要送他们这对夫妇去官府的。 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清咳,像是刻意在引起众人的注意。 槿桦眉心微蹙了一下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一身水绿色素缎绣云衫,手执山水面折扇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家仆。 槿桦瞧着这人有些眼熟,细看了两眼恍然回忆起这人是上次那个莫名其妙非送她回王府的男子了。 她抿了抿唇。 怎么又遇到他了…… 柳瑞诚折扇一合,瞥了眼刚刚碰瓷的这一对夫妇,"怎么回事!"他瞪了瞪跟在他身后的下人,厉声道:"还不赶紧把这两个人给我扭送官府!" 四名家仆得了令立马上前抓住了闹事的两人。他俩估计还没失手过,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刚刚还装柔弱的女子吓得哭叫,虚壮的男子几下就被练过的家仆按在了地上,另外两个家仆抓住女子的胳膊试图将她控制住。 可能是瞧她娇弱的缘故,两个家仆没敢用力气,竟被她一下挣脱了。她扑通一下跪在了槿桦面前,哭得这叫一个凄惨,"放过我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夫君叫我这么做的,我真的什么也不懂啊!" 第4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槿桦蹙了蹙眉,"你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让你做这样的事,你就去做?"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抹着泪,"他是我夫君我没办法。" 那男子听了来气,恨不得爬起来冲上前去,"你个臭婆娘!你……"他话未说完就再次被家仆制住。 槿桦动了动唇。旁边的柳瑞诚望了她一眼,立刻朝家仆使眼色,他厉声道:"还不赶紧将人带走!" 几个人手下没再留情,几下就将人都拉走了。柳瑞诚摇着折扇一步迈到槿桦跟前,将袖子一甩,开口唤道:"槿桦,咱们真是好缘分,偌大的皇城咱们竟又相见了。" 槿桦不由得蹙眉,她可从不记得自己告诉过这人她叫什么。 柳瑞诚只顾着打量槿桦的身形,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眸中变化的神色。他满脑子都幻想着槿桦换上女子衣裙被他揽在怀里的样子,那一天他已经肖想很久了! 这段日子他没少登门拜访他的姨母。起初万氏总是说她已经开始联系槿桦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乖乖听从她的安排回府,可柳瑞诚眼巴巴地等了一日又一日,王府那边根本没有动静。 他过去一打听这才知道他姨母那边碰了壁,事根本没成。他原本以为此事必定万无一失的,毕竟上一次他听说槿桦可是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怎么重来一遍事情的走向还能变得不一样了? 这正所谓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想要的。 柳瑞诚为了这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始终觉得既然上天让他重新回来一次肯定是为了帮他弥补人生遗憾的。他闭着眼睛细数着上辈子的日子,思来想去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将槿桦娶进了门那么久却连个衣角都没碰到。 他才刚刚疏通好了一切准备将槿桦带回府,结果人都没见到第二面就传来了她投湖自尽的消息。天知道槿桦死后的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的!那才叫茶不思饭不想!她怎么就不能等等他? 如今这朝思暮想的人儿又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柳瑞诚越想越替自己觉得亏,势必这回要将槿桦早点占为己有,省得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岔子。 于是他开始替万氏出谋划策,想了各种法子劝本要放弃这次机会的万氏继续行动,又从万氏口中探听到了不少关于槿桦的消息。 他都盘算好了,万氏那边逼嫁是一方面,但是如果这人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岂不妙极?自己这边也得继续制造机会见面才行。 他摸不着槿桦出门的规律便叫人暗中盯着槿榆,如今能将槿桦叫出府的只有槿榆一个人,前一阵槿家出的事他可都听他姨母描述过了,这个槿榆肯定得找机会见他妹妹一面,也就是说只要盯紧槿榆的动作见到槿桦就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今日一早他便接到了消息。两人就约在这茶楼见面。 柳瑞诚直勾勾地望着她。 槿桦不喜地皱了皱眉,这人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她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的。 柳瑞诚舔了舔唇,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才从她身上移开,他道:"让你受惊了。你放心,那两个人我已经送去衙门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槿桦不愿与他再做过多纠缠,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便欲转身离去。 柳瑞诚忙拦在了她身前,"欸,上次就说想请你去我府上一叙,不成想今日这样有缘又相见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来我府上一趟如何?" 槿桦皱了皱眉,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事,不方便绕行。" 她已经将意思说的很明白了,但凡是个懂礼数的必不会再勉强。槿桦回忆了两世这前前后后的记忆,丝毫想不出这人是谁。被他暗中调查了的这种感觉让槿桦心里本能地厌恶,她冷冷开口道:"那么告辞。" 槿桦太少离开王府了,若非槿榆找她她从来不会主动出门的。王府那种地方岂是柳瑞诚这样的人能随意靠近的,他根本连挨个门边都不配。 柳瑞诚等了那么多日,就盼着槿桦能自己出府了,这日夜梦中梦着的,好不容易见到一面,才说了两句人就要走,这哪能行啊。再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同她说。 他赶紧再次抬手将人拦下,"不急,你既然不喜绕远,不如咱们就到这旁边的酒楼一叙,我在这上面的包了间包房,今日我做东,就咱们两个人,不会有别人打扰的。" 槿桦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握了握,对方笑得坦然满面春风,就好像他是真的耿直不明白槿桦的意思而不是故意为之。 槿桦只觉得这人难缠至极。 她避开了柳瑞诚拦着她的胳膊,声音微冷:"在下感谢公子突然出现相助,只是你我不过两面之缘,一同用膳还是罢了吧。况且这个时辰也着实不是吃饭的时候。公子还是让开吧。" 第47章 柳瑞诚见她执意要走,神色微变,他攥了攥扇子往前迈了一步,身体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表妹何须同我这样生疏?" 槿桦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愣是在这炎炎的烈日里背后生出了几分凉意。 柳瑞诚见话起了效果得逞地笑了笑,看她仍没有转过身来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槿家这一代能唤她一声表妹的人不多,每一个人的脸她都是记得的,可眼前这人绝对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那么他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其实从他最开始唤出她名字的那一刻,槿桦就隐约有所感知,这几次相遇很有可能并非偶然,而是面前这人的刻意为之。只是槿桦之前想不通,他究竟为何要纠缠自己?她并未做出过任何可能暴露自己是女子身份的事情,算上今日这人也只与她有两面之缘而已。 槿桦握了握手中濡湿的细汗,抬眸望向他的眼睛,声音谨慎而警惕:"你究竟是谁?" 柳瑞诚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己说出这一句一定能彻底打消了对方执意要走的心思。他也不着急了,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带起几绺长发随着风飘摇,柳瑞诚似是安慰般地开口说道:"你不必紧张,我是不会将你的事透露出去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槿桦丝毫没有领他的情,她眸间是与这烈日的午后截然不同的冷漠。愣让似乎胜券在握的柳瑞诚感受到了被审视的慌乱。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稳了下心神,重新望上槿桦的视线,谁知对方已经不着痕迹将目光移开了。他一阵恍惚,眼睛顺着扫过槿桦全身,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她那纤细的手腕上。 柳瑞诚晃了晃脑袋。刚刚一定是他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头发晕感觉错了。这样柔弱的少女怎么可能露出那种神色来。 他恢复了镇定,有意地朝四周散开的人群望了望,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轻佻:"你应该明白,这儿可不是个能说话的地方。你看你不愿意直接跟我回府也没关系,我也不勉强你,不如就去我刚刚说的这家酒楼二层的包房如何?"他这语气分明是已经替别人做了决定。 柳瑞诚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多想,咱们就是吃吃饭聊聊天嘛,这一回生二回熟,多聊聊咱们就不生疏了。再说,我还有好些话想要同表妹讲呢。" 他讲那两个字咬得极重,这一声声自来熟的"表妹"叫得实在惹人厌恶。字里行间被对方威胁着的感觉也让槿桦着实不喜。 柳瑞诚也不着急只等着她的答案,人已经站在自己跟前了还能跑到哪去,他也不想如此直白的,本想循序渐进着来啊,可是谁让对方总是拂了他的面非要离开呢。 不过现在她只有一条选择了。柳瑞诚轻摇着扇子只等着她答应下来。 槿桦望了望一旁生意兴隆的酒楼,好在人也算多倒是个正经的店面。她垂下视线,心里已有了打算。总得弄清楚对方的意图才行。 槿桦敛了敛神色,道:"那好,我同你上去。" 柳瑞诚笑了笑将手微微一抬,语气间尽是自得:"请。" 槿桦抿抿唇,朝酒楼走了过去。 …… 楚华樆午后出府处理了些琐事,轿辇路过东市的时候周围的人声忽然变得嘈杂了。他敛了敛眉,声音温沉地朝轿外问道:"前面怎么了?" 随侍的侍从立刻到前面查探了情况回来禀明道:"回殿下,前面刚刚不知出了什么事聚了好大一帮人,眼下应该是事情结束了都散开了,这才显得吵了些。"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捏过眉心,随手撩开了一点窗上的帘子。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本是随意一望却在人群尽头的酒楼门前瞧见了一个他熟悉的背影。 那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似乎也看见了那个紧紧跟在槿桦身后的那个男人。旁边的侍卫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似有所觉,他低下头沉声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楚华樆眸光微深,漆黑的眼眸让人辨不出这其中蕴藏的种种情绪。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佩,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侍卫拱了拱手,开口道:"禀殿下,都查清楚了,先前那个在王府门前逗留的是柳家的公子。" 楚华樆没回答,目光停留在槿桦走进去的方向。 许久,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让槿桦回来后到书房等我。" 侍卫不明所以,凛声领命:"是。" …… 柳瑞诚显然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掌柜的一见是他走进来了立刻放下算账的算盘出来相迎。 "柳公子来了。" 槿桦对他来说倒是位眼生的,只不过这生意人向来眼尖,槿桦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家世出身。 第48章 柳瑞诚平时没少带人来过这家酒楼,有些官场上和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定在这个地方。掌柜的也见怪不怪,他拱了拱手,忙招呼着店里的伙计,"还不快带两位公子上二楼。" 小伙计一甩袖,走在前面带路,"二位爷楼上请。" 槿桦环视了一下店内的景象,一楼大多是些散客,但即便到了这个时辰了也不减喧嚣,可见这酒楼生意的火爆。 柳瑞诚见槿桦没动以为她还在犹豫,脚步一移站在了槿桦身后,也彻底地挡住了通往酒楼门口的方向。 他开口道:"我们上楼吧?"如今这话说出来可一点不像在征求别人意见了。 槿桦不愿同他计较这些细节,她既然敢跟他进来自然是不会再中途反悔而逃的。更何况,她也有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事到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不止关系到她自己的安危更会牵连到楚华樆。入王府这么久,她也算是见识过那些朝中之人的明枪暗箭了。若是她的身份真的被人泄露出去,不但整个槿家的欺君之罪难逃,只怕还会有人跳出来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道理槿桦怎会不懂。楚华樆待她不薄,她怎能让他也被牵扯其中受到影响。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最后一丝紧绷。越是这样她越应该冷静,得先将身后这人来找她的目的弄清楚才行。 这人虽然知晓她的身份,但若是真想取她性命的人恐怕现在已经将一切公之于众了。他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是另有所图的。虽然这个人的身份还有待定夺,但他张口闭口总是唤一句"表妹",可见与她多半是有什么亲戚关系。欺君之罪是重罪,是会连坐的。 槿桦忽地有了几分把握,这人不敢将事情宣扬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伙计将包间的门一推,回头俯首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槿桦抿了抿唇抬步走了进去。小伙计又朝跟在她身后的柳瑞诚拱拱手道:"柳公子,菜还给您上老几样?" 槿桦停住了脚步,听伙计这意思,这人平常没少来这家酒楼。她垂下视线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沉声打断道:"不必了,上壶茶就好。" 柳瑞诚望了槿桦一眼,明白对方是不想久留的意思。反正人已经给威逼利诱上来了,他也不着急,朝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道:"嗯,就听她的,上壶茶吧。" 他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显出那上好的成色。柳瑞诚又吩咐道:"要最好的龙井。" 小伙计讨好地应了声:"是。"末了临出去的时候还替他们将门也一并掩上了。 没过多久茶水就被送了上来,柳瑞诚执起茶壶给他们二人各斟了一杯,"这可是这儿最好的茶。你可能没喝过,来尝尝吧。"他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在槿桦身上,露骨的视线毫不避讳。 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杯子放在她面前她连碰都没碰。她眼睛扫过坐在对面的柳瑞诚,沉声开口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吧?" 柳瑞诚将她的冷意完全误解成了槿桦的害怕和紧张。他想想槿桦这样防备于他倒也合理,毕竟她孤身一人女扮男装,出门在外犹如惊弓之鸟。柳瑞诚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这样也好,这样的人儿最好拿捏了。 他故意卖起了关子,"都说了我算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哥。" 柳瑞诚的语气让人颇为不喜。槿桦握了握手指,几乎可以断定最近这几次相见是面前这人刻意安排的了。 她知道这人是不肯好好说话了。槿桦收了视线,望着水汽盘旋的茶盏,声音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试探:"我可不记得我曾在槿家里见过你。" 柳瑞诚果然没听出什么端倪,他顺着她的话随口答道:"这个自然,我去府上时你已经离开了。"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不是槿府上的人。槿桦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外姓亲戚的名字,忽地眉头一敛,"你是柳瑞诚?"她声音极轻,问出来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件事的答案。可思来想去,现在这个关头会出现的应该也就只有这个与万氏有关的人了吧。 "你听说过我?"柳瑞诚微微有些讶异,他可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被槿桦直接认了出来。 他这样回答其实也就是肯定了刚刚的问话了。槿桦的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指甲深陷几乎要嵌在肉里。没想到这个上辈子她从未谋面的"夫君",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槿桦本以为这辈子是更不会与他相见了。她到今日都还记得前世被推进湖水之时,柳瑞诚的正妻刘氏在岸上咒骂的场景。她说她勾引了她夫君,迷了他的神魂,让他日日夜夜念叨着要将她纳回这主宅里来。 槿桦无比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可笑,就为了这么一个人? 第49章 柳瑞诚有些看不明白槿桦这神情间的深意却本能地不喜欢槿桦此刻看他时的表情,他皱了皱眉,"可是我姨母跟你提起过我?" 他生怕槿桦不知他姨母是谁又提醒了一句:"噢,也就是你母亲。" 槿桦移了视线眼神中带着点淡淡的疏离,"这句母亲还是免了吧,我生母不是万氏。她虽如今是我父亲正妻,依照规矩应当算作嫡母才是。"那句"母亲"唤给万氏着实讽刺得很,她以后也不打算再叫了,就让那虚伪的人自己去唱一出又一出的独角戏吧。 柳瑞诚本想借机拉近关系没想到倒适得其反了,听槿桦这意思是跟他姨母并不亲近了。他可记得清楚,他姨母之前明明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宛如亲生母女,好得很,可现在看来那些果然是诓他的。 上辈子他就被他姨母诓骗了,说什么槿桦身患顽疾,久卧病榻,貌若无盐,最好搁置在别院。他还真信了这一切直接就将人扔到郊外去了。 可结果呢?他柳瑞诚花街柳巷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但那日偶然路过之时,槿桦一身素衣逆着光线孑然而立的身影他只望了一眼便至今无法忘怀。何止是样貌,就连气质上也是云泥之别。 柳瑞诚这会儿也算是彻底明白过味儿来了,也难怪这事情这么久没成,他姨母根本劝不了槿桦。 还好他留了个心眼儿,自己亲自出马了。 柳瑞诚自认自己先前给对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毕竟那可是两次救人于水火呢。他轻摇了摇折扇,先将关系撇清,道:"其实我与我姨母也是少有往来,这不今年过节才见上一面。说起来咱们倒是有缘,两次在路上偶遇了。第一次见面没认出是自家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层亲缘在呢。" 槿桦自然是不会相信他连篇的谎话。少有往来?少有往来又怎会知道她这么多的事情。只怕是这段时间为了打探她的消息,他没少往槿府里面跑了吧?由此可见这柳瑞诚口中的话也没几句是实话。 槿桦摩挲了一下茶杯的边缘,"是她将我的事告诉你的吗?" 柳瑞诚一愣,随即明白了槿桦的意思。她女扮男装这事始终见不得光,虽说柳瑞诚是因为上辈子槿桦死后他跑去逼问他姨母才知道这个秘密的,但这事说出来恐怕没人肯信,更是说不清,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是他姨母透露的。 他点了点头,"嗯,略闻一二。" 槿桦不禁皱眉。这样大的事情万氏也敢随意说出去,真是为了害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万一被旁的人听见,不定要留下多少隐患。 槿桦推测着如今的局面很有可能是由于她这回没有跟前世一样直接答应了万氏的安排,这才引得对方送了柳瑞诚过来。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上辈子从未露面的柳瑞诚,这一回怎的出现得如此频繁主动。万氏究竟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槿桦垂眸思忖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茶盏的杯沿儿上摩挲旋转,一双细眉微蹙着,饶是刚刚在楼下曝晒了那么久,肌肤依旧白皙若凝脂。 柳瑞诚在对面看得痴,将她的神情完全解读成了身处困境中的不安和忧虑。他舔了舔唇,安抚道:"你放心,你的事没有别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 他将手放在桌面上,往前伸了伸,"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槿桦抬头眸光一敛,"救我?"他能不和万氏一起联合起来算计她就不错了,竟还说是想要救她?只怕柳瑞诚口中所谓的"救"也只是他给他自己那些背地里的阴谋粉饰出来的外衣吧。 柳瑞诚没注意槿桦神色和语气上地变化,他自顾自地摇起了折扇,道:"对,我有法子带你脱离那可怕的王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槿桦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半掩着,遮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她淡淡道:"我乃是奉旨入王府,不满四年不得出……" 柳瑞诚以为她是害怕会被追责,在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急急地将槿桦打断:"你放心,这事保证万无一失。" 他目光流连在槿桦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声音放缓了几分:"我知道这王府宫门深似海,里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更何况还是那三皇子的府邸。" "三皇子怎么了?"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着实不喜欢他提到楚华樆时的语气。 柳瑞诚不屑地摇了摇头,全当是槿桦一个姑娘家没见识,连这点朝堂上的格局都不懂。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噢,你们姑娘家不懂这朝堂里面的事也正常,三皇子生母既没有家势也没有好的位份,这众多皇子之中恐怕门庭最为冷落的就是三皇子了吧。估计吃穿用度都用不上好的,你待在里面应该明白,那王府有多冷清阴森。" 槿桦垂眸抿了抿唇角,清冷倒是有的,楚华樆的院子向来下人不多但规矩有秩,平和、安静,没有诡谲的人心,更不是所谓的阴森。 第50章 旁人都觉得那道大门之内的生活该是水深火热的了,就连她自己在未踏进去前也曾这么觉得。可见到楚华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错了。对那时的她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是比待在楚华樆身边更为安全的了。 柳瑞诚不明所以,只当槿桦不语是因为对他的话深有感触了。他整理了一下前襟,像是显得他博学多识一样扬了扬下巴,端起茶杯道:"这同是生在帝王家,但皇子与皇子之间的差距可是大得很。要我说,这不受宠的皇子还不如下人,不过是端着架子罢了,能有什么能耐。" 官场之人急功近利,槿桦真是厌极了世人这套对于楚华樆的说辞。 只是…… 槿桦恍然间想起楚华樆那双云淡风轻般的眼睛。 他似乎从未在意过现在世人们的言语,可细想之下这种不在意又不似清高避世,就好像这一切他都游刃有余地自有他自己的安排,又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间。 可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放任那些对他不利的流言。 槿桦忽然觉得可能从未看懂过楚华樆。 柳瑞诚抿了口热茶,将杯子放下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样的皇子最后能落着个王爷做就算不错了,没势也没权,到头来还不是得看我们这些为官的人的脸色,哪有什么前途可言。你再看我,升迁不过就是这一半年的事。不瞒你说,礼部那边就等着我过去了。" 槿桦勾了勾唇角,"哦?照这么说柳公子还真是年轻有为了。" 柳瑞诚没多想槿桦的意思,只是听见"年轻有为"四个字便以为对方是在夸赞他了,颇为自得。 其实他那官职哪里是自己谋得的,全都仰仗着他妻子刘氏的母家帮衬着。刘家将女儿嫁了过去才知道这柳瑞诚是个没本事的,刘父就这一个独女,哪里忍心看见自己的女儿受苦,只好在朝中处处提携着柳瑞诚。毕竟女儿已经嫁到了柳家,就是对这个女婿再失望也只得忍了下来。 这样的实情柳瑞诚当然不会提起,甚至根本没把这一切当回事。等他爬到了高位上就可以结交更高档次的官员,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到时候凭他的才学定会深受皇上重用。他现在只是不得志而已! 他光是想想美人在怀身居高位的日子就觉得惬意,等到那时他位列文臣之首…… 柳瑞诚抬眼望了一下槿桦,心道也就这样气质的女子能勉强配得上跟在他身边吧。 区区礼部根本就是他的一个跳板,柳瑞诚清了清嗓子,语气甚傲:"嗯,礼部要职而已,算不得大。" 槿桦淡淡地勾了下唇角,"是算不得。" 柳瑞诚只顾显摆自己未来的官职,完全忘了槿桦是什么样的出身了,槿家乃是将门世家,如今槿征又是武将之首,就连槿桦自己现在在王府中身为侍读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在这样的地位面前,他又算得什么? 柳瑞诚只听到了槿桦地附和,没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深意。他随手捋了捋半束的长发,开口道:"这官场上的学问可大着哩。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柳瑞诚丝毫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槿桦崇拜起他来的机会,大有点自己还能侃侃而谈的意思。 他目前对这个女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之前看起来难以接近些,但聊了这么几句还是挺识相的嘛。 柳瑞诚将槿桦先前的反应完全归结在了对不熟悉的人的紧张和警惕。这样也好,往后跟在他身边,是得跟那些不熟的人保持些距离,省得被别人惦记。这美人嘛,外表冷点也没关系,只要对他上心就行。 柳瑞诚几乎已经设想出了娶到人之后的场景,他将手里的扇子放到了桌上,手也跟着没再收回去,"这官场之事你不懂,若是想要长久地在朝中站稳脚跟就得跟对了人。那个三皇子没什么本事,就连皇上对他也是明摆着不看重。" 他向前坐了坐刻意压低了声音,拖长了语调,他伸出手敲了敲桌子,"这儿也没别人,说句大不敬的。有朝一日皇上换了人,这没坐上皇位的能有好果子吃?连带他身边的人都得跟着倒霉。依我看啊,这继承不了王位的皇子,都是废物。" 槿桦眉心蓦地蹙了一下。 柳瑞诚误解了她的表情,他安抚似的摆摆手,"你别怕,虽然你现在跟在那个三皇子身边,但是只要想了法子脱了身是不会被他连累到的。再说还有我在呢。" 这威逼利诱的法子他还是懂的,先将继续留在王府的利害关系跟她摆明,再提出自己能救她脱离苦海,他就不信对方不动心,搞不好直接就拿他当救命恩人了。再说他可是前前后后"救过"她好几次了。 柳瑞诚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可是重活一辈子回来的,上辈子官场那点事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再避开点上辈子没能躲开的麻烦,找个机会立上些功劳,那往后的生活就剩顺风顺水了。到时候他有的是权势让这个女人紧紧依附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敢去。 第51章 槿桦还真是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甚至有些看不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无才无德,这四个字还真是配得上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了。 她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垂眸间睫毛轻掩着视线看起来格外动人,她开口道:"这么说,柳公子是有法子保我了?" 柳瑞诚眼睛一亮,以为槿桦这是真的担忧她以后的日子,有所松动了。他细长的眼睛一眯,目光毫不避讳地流连在槿桦身上,"这是当然。其实我姨母的法子是很稳妥的,前前后后已经都打点好了不会出纰漏。我也会帮衬着的。" 他咽了口唾沫,再接再厉道:"想必她已经跟你说过这安排大致的计划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一会儿便去趟槿府替你回个话,到时候让我姨母派人来跟你详细说明时间、地点和具体细节。" 他顿了顿,嘴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这些年花街柳巷他没少去,柳瑞诚一向自认最了解这些姑娘们的心思,也清楚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来继续提升槿桦对他的信任和好感。 这个时候再安抚一下给她点安全感这事基本就算是成了。男人嘛总得让人有点可以依靠的感觉,柳瑞诚趁势哄劝道:"你若是实在害怕的话,我可以到那天亲自去接你。你看这样如何啊?" 槿桦感觉自己似乎在柳瑞诚身上看到了万氏的影子,虚情假意得很。这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槿桦想不通万氏为什么会让柳瑞诚来代替她说服自己,难不成万氏觉得她见了柳瑞诚之后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与上辈子的记忆无关,前一世她根本没见过柳瑞诚,也就谈不上对他这个人有什么样的印象。可如今柳瑞诚的形象却是根深蒂固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了,这样一个自负狡诈口无遮拦的人,槿桦想着哪怕是给她逃离槿家桎梏的机会,她也断然不会答应了这件事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进去的。 也不知万氏究竟给了他什么样的好处竟叫他这般卖力地替她卖命。她现在的身份始终是个后患,槿桦心想,柳瑞诚这样颇费心机地游说,到底知不知道万氏过后会让他娶了自己这个麻烦? 槿桦哪里能想到这会子的柳瑞诚脑袋狂热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完全他自己主动揽了事情过来,比万氏还要上心还要着急。重生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槿桦始终没想过除了自己之外还会发生在柳瑞诚身上,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柳瑞诚那会儿应该还活得好好的才对。 包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槿桦望着从茶盏里盘旋升起的水汽,一双好看的眼睛轻阖让人看久了便会忍不住动心。 柳瑞诚自以为拿捏得她死死的,他手指敲着桌子继续开口道:"姑娘家本该安安分分地留在闺阁里,扮成男子出来学男人们的东西实在有失体统。" 恩威并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既得吓唬住了让她以后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也得给点甜头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 柳瑞诚放缓了语气,温着声音劝道:"不过我知道你是被家里逼着去的,是身不由己。你放心,我是不会嫌你名声不好的,等你这次顺利回到槿家,我会登门娶你回去的。" 槿桦心中了然,原来他是这个目的。万氏给了他什么好处暂且不提,听柳瑞诚这意思他是真的打算娶了自己,所以先前的种种都是柳瑞诚为了制造接近她的机会而故意安排出来的了? 她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她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娶我意味着什么吗?" 槿桦自认自己现在扮作男子的本事算得上是相当纯熟了,完全和女子装扮下的她是判若两人的感觉,真不知只看过她现在这副样子的柳瑞诚到底看上了她什么,难不成是想借着娶了她得到槿家的助力? 槿桦眼眸微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柳瑞诚肯定是要失算了,且不说她根本不会再嫁给柳瑞诚,如今女扮男装之下的她是个家族里谁都不想沾染的大麻烦,恐怕不只是万氏,那些家族的长者若是知道她侍期未满提前逃走了恐怕也容不得她,巴不得找个由头让她消失。 扶持柳瑞诚起势就意味着槿桦很有可能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养在偏远的地方见不得人也就罢了,如果柳瑞诚执意将她重新带回来,那恐怕柳家就要自身难保了。 槿家不会明面上动手,但让柳家出个"意外"什么的都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家族代代延续下去的荣耀和利益,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得的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柳瑞诚不知槿桦的心思,听她刚刚的话只以为她这是马上要答应了朝他要个保证,柳瑞诚想也不想地安抚道:"你放心,娶你自然是会对你好的。"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手向前伸了伸,身子也跟着往前凑了凑,柳瑞诚细长的眼睛里尽是狡黠,他开口道:"你看你的身份有些特殊,又是出来抛头露面过的,这家族里面我总得给个交代,这个道理你也明白。" 第52章 槿桦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得心中冷笑,她语气间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你要给我妾室的位置?" 柳瑞诚身子前倾倚在桌边儿上,手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下折扇,"我前几年娶了妻,这正室的位置没办法给你,不过你放心,你先嫁过来,等他日诞下孩子我立刻扶你做侧室。" 他生怕槿桦不乐意了赶忙又补了一句:"刘氏现在并无大过我也不能直接休妻是不是?当然,你若在乎名分,我也可以答应你,将来她如果始终无所出的话,我就扶你做正妻。" 槿桦垂眸,心中已经了然,原来他此时早已娶了刘氏。不善待正妻反而还同其他女子承诺要休了自己的发妻。 槿桦回想起上辈子刘氏满脸的妒意,就为了柳瑞诚这么个人,她真的值得吗? 柳瑞诚又将胳膊向前探了探,想趁槿桦思考不动声色地隔着桌子悄悄蹭到她的手边顺势握住什么的。 槿桦注意到了柳瑞诚慢慢靠过来的手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发觉了他的心思,不由得一阵厌恶。她毫不犹豫地直接将自己的手收回到了桌子下面。 柳瑞诚见没能得逞还被对方发现了意图甚是尴尬,他轻咳了一声试图遮掩一下,眼神里的情绪显然是对槿桦刚才故意地闪避很不满意。 这种事本就讲究个水到渠成,他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槿桦应该会直接答应了的,可他等了半天槿桦也只是神色淡淡抿唇不语未曾回答他半个字,还直接将手收回到了桌子下面。是小姑娘家的害羞还是冷冰冰的拒绝这其中的差距他还是分的清的。真没想到她竟是个拎不清的,都答应她正妻之位了,竟然还这样的不识抬举。 柳瑞诚算是彻底磨没了耐性,尴尬之余心里不由得生了些火气,但是一想到自己这段日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又不能让它全都付之东流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按捺下情绪,沉声开口催促道:"我姨母的法子保证万无一失你且安心按照我们说的做就好。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咱们既有这层亲缘在,你嫁了我亲上加亲,我也保证会对你好。如此总比以后嫁给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要强得多不是?"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你看,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可同意?" "所以你这几次变着法子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听从你们的安排离开王府,然后再嫁到你那里去?"槿桦抬眸望向柳瑞诚,本就好看的眼眸中不知不觉间竟沾染上了几分平日里楚华樆独有的深邃。 柳瑞诚微微恍神,他总觉得槿桦这语气和问法似有不对,可注意力全都被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吸引了去,一时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又琢磨了一遍她说过的话,试探性地答了句:"正是。" 槿桦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的前襟,她开口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这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既然已经基本弄清了柳瑞诚的身份和目的,也就没有继续耽搁在这里的必要了。 话锋转的突然,柳瑞诚一愣,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反应慢,想立刻起身拦住槿桦却因为坐得太靠前腿磕在了桌子上,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嘶。" 他吃痛得直皱眉,看见槿桦已经在朝门口走了根本顾不及别的赶紧拍了下桌面高声喝道:"等等!你站住!" 槿桦脚步一顿,回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椅子上僵住的柳瑞诚,"别再来找我,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对万氏的伎俩没有半分的兴趣。对你也是。"她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的波澜,眼眸中是与这炎炎夏日格格不入的淡漠与疏离。 柳瑞诚张了张口半天没能发出声音来,直到他见槿桦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里了,才赶紧起身追到了廊间。 "你等等。"他伸出手就要抓槿桦的胳膊。 槿桦听见了身后的声响,用余光瞥到了柳瑞诚的动作正要闪避,就听另一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极冷,柳瑞诚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槿桦闻声望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开口唤道:"哥哥?" 槿榆眉头紧锁着,几步上前将两人隔开,他将槿桦完全护在身后,望向柳瑞诚的瞬间,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冰寒:"你要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柳瑞诚抬头望着槿榆愣了片刻才收回了手,眼前这人他可认识,又或者说身处在这皇城的世家中又有谁能不认识,槿家的大公子,才貌双全文武兼修,那是未来要接替大将军位置的人选。 这人他可得罪不起。 他讪讪道:"没事没事,我们都谈完了,就是想送送她。" 柳瑞诚这话假得很,槿桦被槿榆挡着看不见他虚伪的嘴脸,此时身处走廊随时有可能会有人上来,槿桦不愿再与他纠缠只好暗自拉了下槿榆的胳膊。 第53章 槿榆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这里确实人多眼杂不适宜说得过多,他沉声开口道:"槿桦自有我会送回去。柳公子请回吧。" 他是认得柳瑞诚的,前段日子没少见他往槿府里跑。他无意中撞见过几次问了下人才知道此人是万氏的外甥,本以为又是来攀附关系的,可现在看来他能找到槿桦身上就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忽然想起了槿桦之前在茶楼里同他说过的话。万氏想要她嫁到柳家。 槿榆见柳瑞诚还站在那里,语气再不客气:"还不走?" 柳瑞诚表情微僵,再不甘也只能先忍了下来。他看不到槿桦只好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手在袖子里握了又握,迫于压力不得不转身离开。 槿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槿榆见柳瑞诚走远了,回身望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他来这里做什么?" 廊间始终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虽然这个时间上二楼的人不多,但也随时有可能会有人从其他屋子里出来。 槿桦示意了一下刚刚她待过的那间房间,槿榆立刻会意,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她回身将门关上,开口解释道:"我本来要回王府的,结果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又被他拦了下来。他知道我的事,权衡之下我才跟着上来的。" 槿榆紧皱着的眉心就没缓和下来,"他找你做什么?是万氏将你的事透露给他的?" "嗯。多半是万氏,"槿桦简要了这中间的过程,"柳瑞诚让我听她的安排。" 槿榆没再说话,目光却始终没从槿桦身上离开过。槿桦知道他是在担心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放心,我没事。" 她转移了话题:"哥哥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槿榆捏了捏额角,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来处理些大皇子交代的事情。" 他重新抬眸望向槿桦,其实他们两个其他地方长得没那么像,唯独那双眼睛,都随了他们的母亲。 槿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还有,下次不许再跟他独处了。" 槿桦动了动唇,她甚少见他这样。 槿桦知道身处那样炙手可热的大皇子身边需要花费的精力远比表面上人们看到的还要多得多。她有些不愿让这件事再分了槿榆的心,"我自己来处理也没关系,柳瑞诚奈何不了我的。" 槿榆直接驳回了她:"你不要冒险,还是我行事更方便些。我会尽快弄清楚万氏的详细计划,外面的事都交给我就好。王府里面我进不去,需要你自己多留心。" 槿桦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下来:"那你自己也多小心。" 时辰不早了,槿桦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我出来得有些久,得尽快回去了。" 槿榆点点头,"我送你。" "没事,"槿桦拦了他一下,"柳瑞诚今天吃了亏不敢再来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先处理大皇子交代的事。"她说罢便往门口的方向走。 槿榆在身后又唤了她一句:"槿桦。" 槿桦回眸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我先前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考虑。" 槿桦轻抿了下嘴唇。 "我知道了。" 她明白他的心思,也深知槿榆行事一向谨慎,他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将事情都安排妥了才会跟她说的。 槿桦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哥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精力。 所以她这次是不是应该听他的话,乖乖从王府离去呢? …… 槿桦一路想着别的事,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仍有些心不在焉。 门前的侍卫见她回来了,唤了她一句:"槿公子。" 槿桦这才回过神,"何事?" 侍卫毕恭毕敬地低下视线,"殿下吩咐,让您回府后去书房里等他。" 槿桦眼眸微动,听出了话语中的细节,她追问道:"殿下出府了?" 侍卫拱拱手,"殿下不在府中,吩咐了让您回来后先去书房。" 槿桦点了点头,眉心微皱。 许是楚华樆寻她有要事? 槿桦缓缓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光线斜照入房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静谧感。 门口的下人纷纷自觉地退了下去。往日里这间屋子也大多是安静着的,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偶有茶盏移放和书卷翻动传来细小的声响。不需要任何言语,倒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走进来了,心也跟着逐渐回归了平静。熟悉的环境里,原本乱如麻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被入眼的一件件事物所吸引。 说来也奇怪,这周围的一切皆是她极为熟悉的,上午的时候她还站在这个书案前同楚华樆交谈,可再回来的时候,明明眼下还是只隔了一张桌子,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同那书案后的地方隔了好远的距离。 第54章 槿桦望向不远处书案后的那把黑漆竹纹花梨宽椅,印象之中,那人似乎总是云淡风轻地坐在那个地方。 书案上还未被下人整理,最边上放着的是楚华樆出门前随笔写下的字迹。槿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为他研墨的场景,那时的她出于好奇曾悄悄地望过一眼楚华樆写下的字句。 那人的字是极为好看的。笔锋干净利落,运笔铁画银钩,字里行间形神兼备,势巧形密,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深邃,又有几分凤翥龙腾的气质。 槿桦不知怎的,看过后脑海里就只剩下"字如其人"这四个字了。 书案上整齐地码放了不少书卷,不远处小桌上搁着被单独拿出来的几本。槿桦走过去瞧了瞧那几本书的名字,正是她之前曾向他讨要的。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所学的,所会的,已经逐渐被楚华樆教给她的东西所占据。 似乎一切真的跟前一世都不一样了。 槿桦恍惚间想起那日在围场里她曾经答应过楚华樆会既来之则安之。 可……若是能有其他的办法,他是希望她走的吗? 若是她不告而别了…… 若是……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身后的雕竹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槿桦从思绪中猛然回神,身体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霎时间心头收缩了一下。 楚华樆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紧袖枝缠暗纹衫,腰间系着雕节镂空竹纹佩,墨色的长发被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几缕未被束起来的微垂在肩前,有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槿桦看见那双绣着金丝团云纹的黑靴朝她这边走了几步。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着实失礼,她赶忙上前低着头行礼开口道:"殿下金安。" 楚华樆勾了勾唇角,一双深秀内敛的凤眸望在槿桦身上,带着点似有似无的平和,眸光漆黑而又深邃。 他声音如同上好的玉髓,带着点微凉的温沉,在这炎炎的夏日里显得格外地好听,"回来了?" 楚华樆像是随口一问,槿桦已经站在这里,也不需要她真的回答什么。他随手免了槿桦的礼数,让她平身免礼。 槿桦"嗯"了一声,乖乖地站在了一边的位置。 楚华樆的样貌无疑是极好的,甚至在槿桦见过的众多人中也无人能够比拟。他眉目深邃,五官立体,眼尾带着点微微的上挑,即便是薄唇轻抿的样子也足够俊美至极。 比起大皇子的华贵,四皇子的轻佻,楚华樆似乎更加斯文和善,云淡风轻。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眸平静得像一汪静潭,漆黑深邃仿佛能将一切情绪吞噬殆尽,却唯独在望向槿桦时,眼眸映出了她的身影。 楚华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收回了目光,从她面前走过坐在了那张书案后的扶手宽椅上。修长的手指划过前襟慢条斯理地向外拉了拉衣领,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另一只手摩挲起木椅扶手上面的雕纹,"一直在站着?等了很久?" 其实槿桦回王府也不过是刚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进到书房时也没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着等候楚华樆回来,她抿了抿唇,垂下视线,低声应道:"没有很久。" 槿桦默默将自己心里刚刚猜测的,楚华樆是有要事要寻她的可能划掉。她实在猜不出楚华樆唤她在此等候是何意,那平常般的语气让人辨不出他话语间任何其他的情绪,确实也不像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楚华樆微微颔首,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也不再问了,微微抬手唤她过来。他声音低沉悦耳:"来替我研墨。" 这本就是平日侍读会做的事情,槿桦压下脑子里那些胡乱猜想的心思乖乖走了过去。她在书案边站定,往砚台里面添了少许的清水,纤细的手指而后执起倒放在一旁的墨锭缓缓地研磨了下去。 说起来这研墨也是门学问。用水的多少,墨汁的浓淡,手中力道的轻重缓急都会影响到这沾在笔尖上的质量。用墨要随用随墨,墨汁新,落在纸上才能生动泛有光泽不易褪色。看似简单的事情实际上也马虎不得。 初见楚华樆时,槿桦便被他唤到过身边研墨,那时的她是按照自己往日里的习惯做的,事后为了谨慎起见,她还特意去寻了些书籍来学,时常自己尝试,如今的手法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 楚华樆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择了一支放在笔架上的狼毫笔,随手沾了沾墨汁,缓缓开口道:"今日你是去见了你哥哥槿榆?" 槿桦研墨的手一顿,因着他这没来由地一问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微微有些发怔。 楚华樆像是全然未觉,他手中动作不停连贯地在纸上书写着字迹。像是刚刚只是随口一问,语气平缓一如平常般随意。 纸张发出的轻响声让槿桦随即回过了神,她有些想不明白楚华樆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还记得自己出门前是曾向他报备过去向的。 第55章 槿桦微微垂下视线,心想许是殿下过于忙碌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所以才又问了她一遍? 她重新转动起手中的墨锭,如实答道:"嗯,是去见了我哥哥一面。" 楚华樆顿了顿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的食指,凤眸微挑,抬眸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槿桦,他开口道:"你家里的事?" 由于发生此前的种种事情,槿桦很少会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家里。楚华樆似乎也知道她有所规避,哪怕是除夕那夜她落魄着回到王府,对方也没有问及过有关她在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槿桦倒也不觉得这是楚华樆刻意为之,她想着对方不提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毕竟楚华樆堂堂皇子,每天本就有忙不完的事要处理,对她一个小侍读的个人的事情必定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兴趣,更何况他见她自己不说也就更不会主动询问了。 今天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槿桦没料到楚华樆会对她今日出府的事如此的上心,她从前也是出过王府见过槿榆的,可回来后楚华樆通常不会说些什么,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着问了好几句。 她思忖了片刻,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楚华樆的问题。她与槿榆商议的事必然是不能拿到这桌面上来讲的,她想着这有关万氏的事情应该也可以算作是家里的事。 槿桦有些犹豫,自从那日在围场她将她的身份和楚华樆坦诚后,她就没有什么是故意瞒着这个人的了。槿桦忽然有些不想望上楚华樆那双仿佛能看透进人灵魂里的眼睛。她视线始终望着手中扶着的砚台,长长的睫毛遮掩着她眸子里复杂变化着的情绪。 槿桦低声地应了句:"嗯。" 楚华樆薄唇轻抿,没再说话,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在普通的寒暄,随意问问而已。 书房内一时间有些寂静。 槿桦见对方不在关注于她了,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所以楚华樆唤她过来只是为着让她做侍读的工作吧?她也许只是被门口的侍卫误导了语气而已。 楚华樆眼尾微挑,偏过头将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声音温沉地开口道:"槿桦,除夕前我是不是给过你一块出入王府的令牌?" 槿桦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块牌子现在她还带在身上,先前楚华樆一直未曾提起这块令牌的事情,时间久了她还以为对方是将它彻底给了她。今日看来原来只是对方一时忘记这件事情了。 槿桦抿了抿唇,用放在一旁的锦帕擦净了手将那块制作精致纹路繁杂的令牌从系在腰间的袋子里取了出来,乖乖交还到了楚华樆面前的桌子上。 指尖离开时不下心蹭到了令牌的边角,不知为何令牌离手的这一刻,她心口像是被人蓦地被攥了一下。这一下很轻,却足够能使她清楚地认识到这样的感觉不是因为没了牌子而失去了能自由出入王府的资格,反而更像是在隐隐之间,有种若有所失的错觉。 她敛了敛神色,这事到底是她做的不妥,皇家之地本就不是能随意出入的,这枚令牌所代表的意义极重,那日是为了让她除夕方便回家探亲才交给她的,就算是楚华樆一直没有提起,她也应该事后找个时机主动归还。 槿桦顿了顿,后退了一步,正色赔罪道:"除夕归来后忘记归还令牌,是我办事不妥,还请殿下恕罪。" 她低着头看不见楚华樆的视线,只感觉到那人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楚华樆放下笔倚在椅背上,深邃的凤眸微挑,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看着这样的槿桦忽地改了主意,"我没说要拿走,只是看看你弄丢了没有。好好保管着,弄丢了可就没有第二块了。" 槿桦一时惊讶也忘了拘礼,抬头愣愣地望向楚华樆,视线所及是那人轻笑着薄唇轻勾的场景。 楚华樆就那样平常般地坐在书案后,月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仿若出自古时候的画卷,又像是从典籍之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他这是……要一直将令牌留在她这里了? 槿桦微怔,话到嘴边却最终只是动了动唇。她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又不只是想问对方为什么会将随意出入王府的权力交到她手上。 她本以为楚华樆的意思是要将令牌收回去的。自古侍读的身份犹如质子,侍读无法自由出入王府是条不成文的规矩。 这不只是因为代代皇帝要为了牵制世家大族留下一步棋,侍读身居王府之中,是要跟在皇子身边的,也就是说王府内的一切动向都有可能被这个"外人"所熟知。 大未朝奉行秘密立储制,没有皇子生来便是既定的太子,自开朝以来皇帝之位明争暗夺,无所不用其极。所以身边的人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放任这样的一个人自由出入绝对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槿桦没想到楚华樆会这样信任自己。 第56章 楚华樆似乎从来没有对她有过约束,他会放任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接触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 槿桦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似有所觉地觉得,似乎从这一世初见的那一日起,她便被楚华樆庇护在自己的领地里。 刚刚的失落感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悄悄地自行消散了。 这样突然起来的想法让槿桦一怔微微有些讶异,槿桦因着自己的胡思乱想避开了楚华樆投射过来的视线。 迟来的理智告诉她,一定是因为殿下人太好了才会不嫌弃她的身份,将她常常带在身边的。若换作是旁人一定不会做同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像楚华樆一般,如此庇护她这样一枚没有任何价值的弃子了。 楚华樆漆黑的眸子打量着槿桦眼睛中变化着的情绪,将它们一并尽收眼底。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修长的手指轻叩了两下书案,声音带着悦耳地磁性:"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将牌子拿走,也不怕我改了主意。" 槿桦听着他的声音,蓦地心头一松,她眨了眨眼睛,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才不会拿回去。" 楚华樆眼中霎时间闪过了某种情绪,最终只是轻笑着任由她上前行礼谢恩,将令牌从书案上取走再次放回到腰间系着的袋子里。 槿桦做完这一切正打算重新拿起墨锭研墨,楚华樆却抬手拦了她一下,"时候不早了,今日你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再来随侍。" 所以他叫侍卫那样急地唤她过来就是为了研这么一小会儿墨的吗? 槿桦迟疑了一下微微颔首,到底是没敢问出口,主子的事情不容置喙,她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开口道:"臣告退。" 楚华樆点了点头便收了视线让她下去了。槿桦后退了几步,又望了楚华樆一眼,随后安静地转身离去。 槿桦走后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楚华樆抬眸沉声道:"进来。" 走进屋子里的是一个不常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拱手道:"殿下,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都安排妥当了。殿下预想的没错,宫里果然传来消息,说过皇上有意过一阵子安排一场比试。" 楚华樆捏了捏眉心,再抬眸时眼神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深邃,他开口道:"继续按照我说的去做。再去看看皇城中其他人的动静。" 侍卫神色一凛,"属下遵命。"他后退了几步,转身正打算离去。 楚华樆一只手轻叩在书案上,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刚刚槿桦研墨的那块砚台,他忽地开口道:"等等。" 侍卫停住脚步,回身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等候主子的命令。 楚华樆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在旁边架子上搁置已久的锦盒,他缓缓开口道:"你将这个东西拿给槿桦。" 侍卫像是明白这里面究竟是何物,他拱拱手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为何对槿公子这般放心,槿家大公子如今正随侍在大皇子身侧,槿家也都是站在那一边的,这难免……" 他想说槿公子很有可能会被家族左右,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再加上槿公子最近一段时间出府的次数有些频繁,在朝中这个节骨眼上,他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楚华樆眸色微深不用说话侍卫也知道自己刚刚所言失了分寸,不敢再多说,他急忙垂下头收了声。 楚华樆薄唇轻抿着,"跟她说,不必过来谢恩了。" 侍卫不敢再有异议,殿下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们做手下的只要照做便是。侍卫低着头上前取下了架子上面的锦盒,"属下即刻去办。" …… 槿桦从书房出来后没有急着回房间,她站在庭院之中深吸了一口气,即将下落的夕阳微晃斜照在她的脸颊上,光线刺眼,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恍然。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一切如常,如今只过了几个时辰却添了这样多需要她深思熟虑的事情出来。 槿桦心里想着事,避开了光线的照射,朝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最终倚在了连廊里的漆身石柱上。腰间系着的锦袋随着她的动作荡在了上面发出"叮当"碰撞的声响,槿桦下意识地伸出手攥了一下,金属制成的令牌沉甸甸地被握在了她的掌间。 过些日子她应该还是得出府一趟的。槿榆那边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书信送过来,来往王府的信件会被审查,信中不宜多说,到时候必然还得出府见上一面。 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槿公子。" 槿桦闻声回头望去,站在阳光下面的是个她有些面生的侍卫。 这王府这之中侍卫颇多,各司其职,有负责府内安全的,也有外出奉命办事的。这府中轮值的侍卫她大多相熟,眼前这人估摸着应该就是负责外事的了。 第57章 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侍卫从手中托出一个锦盒,锦盒之上花纹繁杂锦簇,像是极好的工艺,看起来便十分的华贵。 槿桦不解:"……这是?" 侍卫将锦盒呈了过去,"这是殿下吩咐让属下交给槿公子的。您且收好,殿下说不必过去谢恩了。" 他公事公办没有多说一句只将锦盒交到槿桦手中便拱拱手离去了。 槿桦抱着手里的盒子,愣愣地望了一会儿。先前想着的事重新涌现在心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槿桦随手将盒子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进书房之前她是犹豫过自己的去留的。 从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面对万氏的算计和圣旨的威逼,她只有也只能待在王府里才能保全自己。 可如今槿榆的一番话给了她一个新的生机。她忽然可以换一个没有任何拘束的地方,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槿桦觉得自己一直没能看懂楚华樆,或许她现在已经处在离楚华樆最近的那个位置是了,可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她也无法透过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将他的想法看清。 如果楚华樆对她的庇护是出于同情或是利益相连的缘故,那么他将会是希望她走的吧。 自古侍读的身份犹如质子,是皇帝为牵制世家大族立下的一个规矩。每个被送进王府的人何尝不是进了一场赌局,赌自己的家族能不能昌盛延续,也是赌自己能不能在波澜暗涌的朝局中生存下去。 有的人是无奈之举,而有的人是用四年自由的光阴去换未来能握在手中的权力。 她是前者,槿榆是后者。 如果她就此离开王府,回去过风平浪静的生活,再不用谨小慎微行事,也不用深夜苦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换回女子的装扮,一辈子深居府邸,与世无争。 或许未来的有一天,她也会嫁人,从一处宅院移到另一处,从此深居简出,相夫教子。 这样的日子,平静也安稳。她毫不怀疑槿榆会向他所说的那样,给她有保障的生活,无论她嫁人与否,他都会成为她背后的支撑。 如果她从来没有走出过闺阁,或许日子本该就是这样的。 可如今这还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真的,还能回得去吗? 槿桦回想着自己自入王府以来这将近一年的日子。 初来时,她曾无数次的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暴露了身份,梦见刘氏推她入水的画面。她知道王府之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将悲剧再次重演。她重生归来一直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却始终没能真正地遂过一次她自己的意愿。 从前,她的确是想走的。 可这半年多来,这样的初衷却在这样漫长的时光中逐渐被她淡忘了。 她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她留在这里因为是无路可走,当侍读的日子还长,现在想这些事情也是枉然。可事到如今她却欺骗不了自己了。 槿桦觉得自己像是块身处于黑暗之中的寒冰,贪婪地从楚华樆那里汲取着光和热,却不想冰是会融化的,寒水流尽,冰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形状了。 既然她已经从深院之中走了出来,看过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叫她如何再回去只能守着她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四角的天。 这一次,她想真正地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次。 她想继续留在楚华樆身边。 槿桦的视线在不经意间移向了楚华樆给她的那个锦盒。其实从入府以来,楚华樆赏赐她的东西不少,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钱银上也从未短缺过她,甚至要比正常侍读还要多上一些。 侍读虽不是如朝为官,但是是皇帝亲命的侍奉皇子的人选,也是可以跟朝中大臣一样领到俸禄的,只不过相较于朝廷官员要少一些罢了。楚华樆在此之外又给她添了不少。 她甚少出府,就算外出也不会有什么逛街的花销,这些钱也无处可花,便在箱子里攒着,不知不觉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有钱总归是好的,待到侍读期满,她还可以取出来做其他用途,有银子在手不管未来究竟何去何从也算是个保障。 先前她心里有着别的事情,未多想楚华樆让侍卫带给她的东西是什么,只以为是个平常物件,这会子不经意间一瞥重新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忽地这么细细一打量才发现这锦盒着实要比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做工要精细得多。 淡绿色的盒面绣有祥云花卉纹,暗暗的金黄丝线衬出此物的贵气雅致,一看便出自宫廷,即便放置了很久也掩盖不住此物的贵重。能用这样的盒子装着的,必定是个不凡之品。 楚华樆为何要无故将这个东西赏给她呢? 槿桦回忆了一下刚刚在书房中与楚华樆的对话,着实想不出有什么"端倪",猜不到对方送了此物过来是何意。这样单望着盒子猜测肯定是不能看出什么来,槿桦抬起手抚上盒面缓缓地将锦盒打开。 第58章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极致精美的匕首。槿桦微怔,停顿了片刻才将伸出手将它取出。这把匕首极为精致,泛着金属光泽的刀鞘上纹路细致繁杂镶嵌有零零星星的珠宝,握柄恰到好处由玉点缀,在尾部的地方轻勾,微微弯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槿桦将它握在手里掂了掂,不知这究竟是何种工艺,看起来精细复杂的外表,拿在手中时却丝毫不显沉重,甚是顺手。 她眨了眨眼睛,几乎能预料到这刀鞘之中的画面,左右手配合下意识地缓缓将刀身抽出。霎时间,寒光尽现。 槿桦拿着它换了个角度瞬间看到了刀刃的锋利程度。不说削铁如泥也绝对是吹毛可断的上品。 这把匕首小巧玲珑,若是寻常男子使用也许没那么顺手,但槿桦握在手里只觉得这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无论是玉柄还是前面的刀身都无比契合她的习惯。 侍读之务不只是要侍奉皇子阅读,就连平时的演武场也是要跟着常去的。自从第一次槿桦在那里跟楚华樆学会了弓箭,她便时常跟着对方去到那演武场里面。 楚华樆前前后后教过她不少东西,这匕首的使用就在其中。他说刀尖儿这东西是要指向该指着的人的,利刃无眼所以一切重在是谁在握着它,匕首的刀柄正好是一掌的大小,掌控是知己知彼,也是熟能生巧。 这样的物件想必是楚华樆特意命人备下了的。王府盘查森严,不是所有人都能带着利刃进王府的,更何况还是离皇子如此近身的地方。 他为何会忽然给她这样的东西呢? 槿桦望着远处书房点起的灯火。 果然还是明日亲自过去问一问吧。 …… 也不知为何这么巧,翌日槿桦梳洗穿戴整齐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小厮稳步朝她走来。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在她面前站定开口道:"槿公子,早上宫里那边传了信儿,殿下今日入宫去了,吩咐让您不必过去随侍在屋中歇息便好。" 槿桦下意识地朝楚华樆寝殿的方向一望,"殿下已经出府了吗?" 小厮欠了欠身,"回槿公子,殿下一早便离府入宫了。特命小的在这边候着知会槿公子一声。" 槿桦微微颔首,"知道了。"说起来她才想起楚华樆先前跟她提起过,过一段时间他会经常入宫的事。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所以便格外注重诸皇子的事情。前些日子她曾听闻皇上有意让诸位皇子旁听朝政,丰富学识,深谙治国之道。 想必眼下这么早离府应该就是这件事情了,楚华樆入宫是去了前朝。 站在一旁的小厮适时提醒道:"那槿公子可要现在用早膳?" 槿桦收了视线点点头,"有劳。" 接下来的几天,槿桦意外地没见到楚华樆。后来她听下人们说是南边发生水患,危及百姓城镇,当地官员屡屡采取措施但都不奏效,皇上大怒,朝廷上下都在为此事忧心。 大未朝大体沿袭了前朝的制度,十日一大朝,但若有灾患战乱和大事发生会更为密集。近些日子来为雨季,发生水患的危害本就高,再加上连绵的大雨必定受灾无数,想必皇上也是因此才每日宣朝臣觐见的。 槿桦估摸着朝廷中此刻必然在为这件事发愁,估计在此事结束之前恐不得闲。 楚华樆不在府上,这本就安静的院子倒显得冷清了不少。槿桦不用随侍,大多数时候就在屋子里看些书练些字画什么的打发时间。 一想到万氏和柳瑞诚还有可能在外面随时找机会接近她,槿桦就一阵头痛,王府的大门倒像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外面所有的纷扰全部隔绝,再加上近些日子来连日的湿热阴雨,本就不爱出门的槿桦如今无事更加不打算外出了。 槿桦手执毛笔沾了墨汁轻描在纸上,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槿府的那段日子最爱缠着槿榆带她上街逛逛,那个时候外面总是新奇的,但碍于是偷溜出来的总是不能多待。 奇怪的是如今她能自由出去了,反倒也不想上街了。 算起来从上一辈子嫁进柳家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过去很长一段时间。 她果然还是变了。 槿桦抬起笔尖轻沾了沾墨汁,在刚刚画好的山水图旁随意写了几行诗句。 窗外的雷云传来阵阵夏季的雷鸣声,天阴得厉害,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沿着高低起伏的坑洼汇聚成一团一团的水渍,最终流向更广阔的边沿。 窗户她是一早就关了的,门口的雕花木门由于刚刚进来送茶的小厮疏忽了,没有关严,此刻被风吹开了一丝缝隙。 木门随着风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声响,槿桦闻声抬眸放下了笔,怕风再大些雨会潲进来,便赶紧起身想要把门关上。 第5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手触碰到门框的那一刻,槿桦微微一愣,透过缝隙她望见院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华樆像是刚从王府外面回来,他身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袖口的部分紧收绣纹精细,墨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鬓角的碎发被风吹拂着微微显得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松散与随意,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般的斯文与和善,衬出了如玉般微凉温润的气质。 即便在这样的下雨天里仍是俊美至极。 一个小厮穿着雨蓑撑着一把油纸伞跟在他的身后,看方向像是往正殿去的。 这是朝中的事已经解决了? 许是槿桦的目光太过明显,楚华樆似有所觉地停住脚步,微微偏过头朝槿桦望去。看着那个站在门边的身影,楚华樆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朝连廊的方向走了几步,笑望着槿桦声音温沉地开口道:"怎么在门口站着?这样的天气,还有兴致赏雨?" 楚华樆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听了很容易就会上瘾。 "殿下……"槿桦望着就站在不远处的楚华樆愣了片刻,立即彻底打开了大门。 楚华樆见她一只脚就要迈出来了抬起手拦了她一下,"不用拘礼,你先回屋。外面雨大。"他说完让一旁的小厮在前面打伞,又用眼睛示意槿桦先进去,自己转身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楚华樆便再次踏进了槿桦的房里。此刻的他换了身平日里在王府中常穿的荼白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穿朝装的威严,添了些往日里的熟悉。 槿桦将主座的位置让给了楚华樆,小厮进来奉上茶便规规矩矩地端着托盘退下了。屋内一时安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雨滴落在石板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楚华樆抿了口热茶,抬眸看向槿桦,"刚刚在门口做什么呢?也不知道避雨。" 槿桦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她如实道:"门未关严,本想去关上的,没想到却遇到了殿下。" 楚华樆点了点头,将饮过的茶盏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我听下人们说这几日你都待在屋里。" 槿桦轻轻"嗯"了一声,"哪也没去。" 她这样子着实乖巧,其实连槿桦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在与楚华樆单独相处时是与其他时候截然不同的。像是收敛了几分在外面的锋芒,又像是跟平常不那么一样。 楚华樆微微勾了勾唇角,修长的手指伸向领口慢条斯理地朝外拉了两下,他声音低沉悦耳:"这几日你倒是老实了,还以为你会冒雨出府呢。" 槿桦微不可见地轻咬了下嘴唇,她是何时给楚华樆留下这样的印象的? 她小声辩驳道:"我哪有那么爱出门。" 楚华樆一双狭长的凤眸打量在槿桦身上,他轻笑道:"那我不在府上这段时间,你光闷在屋子里看书了?" 槿桦张了张口,无奈又将话咽了回去。她算是被楚华樆给绕进去了,这是出不出门都不对了? 楚华樆也不逗她了,骨节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圈茶盏的边沿,他轻轻勾了下薄唇,移了视线,望了望槿桦房中的布置,转换了话题随口般问道:"刚刚我没进来之前在做些什么?" 槿桦想起来自己刚刚画的那副山水画正摆放在书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眼睛下意识地朝书案的方向轻轻一瞥。楚华樆凤眸微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点小动作,目光顺着她看向的方向望去。 槿桦心道,糟糕。她在楚华樆身边待得久了才逐渐知道对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自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手笔拿出来放到楚华樆面前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槿桦不动声色地往书案那边移动了半步,试图用身体遮挡一下"证据",她顺势开口道:"就是随意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罢了,殿下刚才也说了,我惯爱闷在屋子里。" 楚华樆无奈轻笑,这丫头还学会倒打一耙了,他将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旁边的小桌上有规律地轻叩了两下,而后满意地笑望着对方警觉的目光,在槿桦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楚华樆要比槿桦高上不少,站得近了这种身高上的差距便更为明显。 槿桦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分明是看到对方的视线轻巧地越过了她的头顶朝她根本挡不住的书案望了过去。 楚华樆直接无视了槿桦刚刚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轻轻一瞥就将桌上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想不到他的小侍读画画上还这样有天赋。 "殿下!"槿桦试图再最后挽救一下,然而此时的语气可丝毫没能带上一点强势的感觉出来。 "嗯?"楚华樆远远地看着她的画作,漫不经心地一应,本就好听的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磁性。 槿桦也知道对方这是看的差不多了,干脆放弃跟他理论,趁着对方离得远,还不如赶紧转身将画收起来。 第60章 跟楚华樆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也逐渐大致摸清了楚华樆的底线。对方就算是嘴上说说也定不会真的跟她计较礼数的。 果不其然,楚华樆见她话也不说转身就走,只是勾了勾唇角,虽然说着嗔怪的话语气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你这丫头,越发没了规矩了。" 槿桦站在书案前想将画用其他纸张遮盖住的动作蓦地一顿,因着"丫头"这两个字心脏蓦地漏跳了一下。 人前人后她都是听楚华樆第一次这样唤她。 楚华樆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槿桦的停顿,他从容不迫地朝书案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槿桦的身侧后面一点的地方,他伸出手去拿她试图藏起来的画作,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他声音甚是温和:"挺好的,藏什么?怕被我看见你没温习功课?" 槿桦自然不是为了这个,她微微低下头下意识地想避开楚华樆宽大的手掌,也想隐藏住没来由变红的耳尖。偏偏那人却还是神色如常的。 楚华樆将旁边那几张废弃的纸移到一边,露出那副浓墨重彩的山水风景。不得不说,槿桦的笔法是极好的。 槿桦怕回眸望上楚华樆的目光,垂下视线低声道:"殿下谬赞,临摹出来的而已。" 楚华樆自然都知道自己府上有哪些名家的画,这副明显是没在他府中出现过的,他问向槿桦道:"是从前在家里见过的?" 槿桦点了点头,这副正是她那年生辰她哥哥槿榆特意为她寻来的,从前在闺阁里无趣,她惯爱研究这些字画什么的,闲来无事地时候便随意临摹两张,如今这一副就是她按照那副画记忆里的样子大致临摹出来的。 楚华樆瞧着她颇有天赋,目光停留在她最后落笔写下诗句的地方,开口道:"可还有其他什么自己画的?" 楚华樆问得应该是她自己创作的那种,槿桦摇摇头,如实道:"大多都是临摹。我自己画出来的总是不够传神。" 楚华樆闻言垂眸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忽地问道:"槿桦,你以前可曾出过远门?" 槿桦被他这没来由地一问问得微微愣了一下,她答道:"还不曾。"在万氏的管教下,她连出门都难,那些其他家族贵女们每逢春意正好出门赏花游玩的事情她一次也没能去过。 楚华樆仿佛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温声开口道:"去亲眼看过一次就能画得传神了。罢了,若是……"他话至此处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蓦地停顿了一下。 槿桦下意识地回眸去望他,开口追问道:"若是什么?"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之轻轻颤动着,带着不解的困惑,眸子明亮且清。 楚华樆望着这样的眼前轻轻笑了笑,宽大的手掌重新抚上她的发顶揉了两下,他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若是还有机会改日我带你亲自去看一看。" 槿桦微怔。 楚华樆向后退了一步与她稍微错开了一点点距离,狭长的凤眸似是漫不经心地向两边的柜子望了望,"对了,之前我送你的东西拿着可还算顺手?我这几日忙着,也忘了问你。" 槿桦回过神,知道楚华樆是在问那把匕首的事,她忙低头应道:"甚是好用,多谢殿下赏赐。" 那把匕首她用过两回就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回在盒子里了,这样精致的利刃并不多见,再加上能如此称心如意的就更加稀少了。槿桦大多数时间都将它收进柜子里,再说她平常大多数时间要去书房随侍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楚华樆微微颔首,眸子漆黑而深邃,"那就好,给你防身用的,好好收着吧。" 他望了望外面已经转小了的细雨,缓缓走到了门口,手放在门上的那一刻回眸看了眼槿桦,他开口道:"今日没什么事,你继续休息吧。明日我也不在府上,若是天好你便出去走走。" 殿下明日还要离府?槿桦微微讶异,看着楚华樆打开了大门,明白他这是要回去了,话也就没再问出口。她欠了欠身微微垂下视线,"恭送殿下。" 门口有负责打伞的小厮候着,见楚华樆出来了忙将油纸伞撑开。槿桦站在门口连廊的地方望着楚华樆颀长的身影渐渐走远,直到对方进屋了,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一个小厮匆匆从院落大门的方向走来,槿桦听到了动静停下了回屋的动作,直觉地感觉这个小厮是来找她的。 果然,只见那个小厮见她站在门口,隔着老远唤了句:"槿公子。"他穿过连廊最终站定在她的面前缓缓行了一礼。 槿桦道:"何事?" 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这儿有您一封信,正门那边的下人们收了怕耽误了您的事情,便赶紧着人送过来了。" 这样大的雨天冒雨送过来……槿桦有些歉意,"有劳大家了。多谢。" 第61章 小厮赶忙摆摆手,轻松一笑回应道:"槿公子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尽的。"这会子雨也有些小了,他拱了拱手,"那小的先退下了,外面潮,槿公子快些进屋吧。" 槿桦点了点头。 回房之后,槿桦便找来了裁开信封的小刀。单看露在外面的字体她便能判断得出这信是槿榆送来的。 她这边没带着完全能信得过的自己人,联络起槿榆总是不方便,所以这几天只好等着他送信进来。上次的事情还没给他一个答复,槿桦这两天自己也都想清了自己今后的打算,一直也想寻个机会跟槿榆说明。 信封由于近来天气潮湿的缘故微微带着点发软的潮气。槿桦打开信纸,快速浏览了全篇的内容。 信中大致是说槿榆查清了万氏那边在暗中布下的事情,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万氏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了。信的最后,槿榆说,约她明日午后在老地方见面详谈。 槿桦想着明日楚华樆也不在府上,她出去一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再说楚华樆也说让她明日出去走走了,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 况且,有些话她也觉得跟槿榆当面解释清比较好。 …… 楚华樆进了书房,便见他先前安排出去的一个侍卫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屋内等候着跟他复命。 楚华樆从他身侧走过坐在了那把黑漆竹纹花梨木椅上,"说吧,如何了?" 侍卫凛然正色道:"禀殿下,正如您所料,二皇子明日打算出手了,他借着丽贵妃在宫中的便利已经有所布置。" 楚华樆微微颔首,前朝治理水患的事已毕,大皇子在其中出了良策立了大功,皇上颇为赞赏。果然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当今皇上年事已高,这立储之事从前可以不在意,但如今却不得不有所考量了。他借着有意督促皇子学业为由安排了明日的一场文武试炼,未成想这即将发生的一切看似公平,实则却是从起点上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侍卫拱了拱手,"殿下,我们可要想个应对的法子。"他在楚华樆手下谋事多年,却始终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既然已经知道这场比试会被二皇子左右,为什么主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呢? 楚华樆垂下视线,看了看书案上他自己写下的字迹,"不急,会有人同样按捺不住的。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是。" 楚华樆捏了捏眉心,"没有别的事先下去吧。" 侍卫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有一事。关于……槿公子。" 翌日午膳之后,槿桦简单换了件淡绿色金丝勾纹广袖长衫准备出门。楚华樆一早就离开了王府,槿桦昨日知道他一早要入宫,所以小厮早上过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多问。她估摸着可能是前朝还有些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也许傍晚的时候楚华樆就回来了。 槿桦想着自己还是早些回王府为好。事到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她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等会儿就要去把事情彻底了结清,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叨扰到楚华樆了。 这一年来她已经给楚华樆添了不少的麻烦,靠对方帮忙掩盖身份的事情不说,别的侍读是侍奉皇子读书,她可倒好成了让皇子教她读书了。 对此槿桦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等这次的事情结束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过才是。 镜中刚刚还穿着里衣长发及腰的少女转眼之间已经装扮成了一位清秀少年的模样,槿桦瞧着自己这次束的发还可以,又拿起梳子随意梳了两下,转身去取放在柜子里的令牌。 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由于不常用,槿桦将令牌和楚华樆送给她的那把匕首一并收进了柜子里,这会子打开柜门的时候,不经意间便一同瞧见了。 槿桦看到那个锦盒时微微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淡绿色的盒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她将令牌先随身放好,而后将锦盒放到桌面上缓缓打开,特制的刀鞘泛着金属的光泽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槿桦想着还是带上吧,至少是个能防身的准备,毕竟最近几次出门遇到的事情可算不上有多愉快。 上次的事情她丝毫没有给柳瑞诚留颜面,有槿榆在场他也不敢发作只得讪讪地走了,但是这会子槿榆在茶楼等她不在身边,她可说不准柳瑞诚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带着人过来再拦一次她的去路,将她带去别的地方什么的。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即便是今日上午经太阳晒了一早,地面两边仍有些没有散去的坑坑洼洼的水迹。 正午刚过,大多数人还在家中休息,街市上出来采买的人不多,绝大多数沿街的商铺也还冷清着。 这皇城之中要数东市的店家最多,槿桦行至茶楼门前下意识地抬起头朝二楼的方向望了望,门口候着的小厮见她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第62章 这小厮是先前带她上楼过的,能做好这一行的人向来眼尖,能记住客人的面孔,再加上槿榆是这里的常客,槿桦一出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忙开口道:"槿公子,您的雅间已经准备好了,还是二楼最里面那间。" 槿桦望了望楼梯的方向,这茶楼装潢的甚有格调,二楼的布置也甚是雅致,先前她每次来得比较急,没有仔细观察过,如今这么一往,倒确实是个会客不错的地方。也难怪槿榆会选择这里。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站着的小厮,"已经有人到了吗?" 小厮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开口回答道:"大公子他还没到,房间是一早就定下了的,估摸着一会儿大公子就过来了。你看我先领您上去?" 槿桦点了点头,上次她来得有些迟了,今日特意出来得早了些,也是怕路上再出现了点什么奇怪的事情给耽搁了。想来槿榆还没到也是正常的,她开口道:"上面我认得了,我自己先上去就好。一会儿他来了就说我在里面等他。" "小的明白。"小厮欠了欠身甚是规矩,他抬起了手,"那槿公子您楼上请。" 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厮就将茶送上来了,没用槿桦吩咐,送的自然是他们在这里常饮的那一种。 槿桦打开了一点窗缝,这个位置能正巧看见茶楼门前宽广的道路。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雨后微热的潮气有过窗缝渗透进来,夏日的午后总是能让人产生这种微困的倦意。 她将视线移了回来,给自己制了杯茶提神,直到杯中的茶水都见了底也没见槿榆出现。就算她来得再早这约定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槿桦不禁皱眉,槿榆从来没有这样爽约的时候,他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眼下情况未明她也不好离开这里,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没有小厮的劣势了。 槿桦进王府的时候身边没有带人,不像槿榆现在身边还有一个长年跟着他的小厮随时侍奉着,用起来也踏实。 她没法子派人去查探,又怕擅自行动彻底和槿榆错过,思来想去还是按兵不动现在这里等一等为好,若是天黑时分人还未到,她便亲自去大皇子府附近看看情况。 刚刚的倦意随着事情的变化,瞬间消散了。槿桦再次来到窗边想从楼下来往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正在赶过来的身影,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仍没看见槿榆出现,倒是在她揉了揉眉心的瞬间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小厮从远处急匆匆地赶来。 这人正是他哥哥常年待在身边的那个。 槿桦眼瞧着他跑来的方向确是朝着这间茶楼的大门,身体几乎是同一瞬间就起了身。 她稳了稳心神,按兵不动地走到了雅间门口,未将门打开,只是侧耳倾听,按兵不动地听着楼道里面即将传上来的动静。 她恍然间想起楚华樆在教她看兵书时说过的话,在事情没确定之前,凡事都应谨慎警惕。槿桦当时没多想只是觉得这句话很是在理。没成想这句话如今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行事下意识地选择。 茶楼二层的走廊地板很快传来了上楼梯的响动,这个时间茶楼里的客人不多,再加上槿桦一向听力甚好,几乎是有人上楼的瞬间就被她的耳朵清楚地捕捉到了。 她估摸着人差不多快走过来了,下意识地攥了把隐藏在身上的匕首,深吸了口气,缓缓将门打开。 门口的小厮一愣,即可正色道:"二公子。" 槿桦点了点头,警惕地朝他身后的拐角处望了望,随后向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眼前这人知根知底,她是信得过的。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我哥哥他人可安好?" 小厮迈了进来回身将门关上,拱了拱手:"二公子您放心,主子一切安好,就是事发突然,今日大皇子忽然唤了主子随侍,这会子人在宫中实在脱不了身。" "我哥哥跟着大皇子入宫了?" "正是。今日大皇子突然召了主子过去,说要入宫一趟,主子也是事先没有预料到,不然定不会让二公子空等在这里的。" 槿桦垂眸思忖了片刻,如果只是普通地旁听朝政的话大皇子为何要带他哥哥一同过去,难道是宫中有了其他事情? 她开口道:"你可知宫中是有什么安排吗?" 小厮摇了摇头,"我未跟主子进去,没有听到到底是为了何事,不过二公子且放心,看大皇子的样子神色如常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应当只是平常的入宫罢了。主子如今深受大皇子器重,想来只是随侍而已。" 槿桦抿了抿唇。楚华樆今日也入宫了,皇上召集诸位皇子,又不是为了旁听朝政之事,那么还可能是为了什么呢? 小厮见槿桦若有所思,可还没忘了正事。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件,"二公子,主子这次虽然脱不开身,但是临入宫前特意命我将这封信件给您送过来,千叮万嘱一定要亲自送到您的手里。" 第63章 他顿了顿,"您知道的,这平常的往来信件有可能会被其他人查阅,很多话不方便落在这纸面上,所以主子才会约您出来详谈。这封信您收好了,看完切记烧毁掉,这是主子嘱咐了的。" 槿桦接过信件,信封边上封得潦草可见真的是事发突然他没有时间准备,只得匆匆写下了这封信。槿桦纤细的手指捻过信封的厚度,想必这里面写得应该就是这次他找她过来要说的事情了。只是她想不透究竟是何事,能让他这样急等不了下一次见面,只能在信中说出来。 小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二公子,此次入宫打乱了计划,主子那边还吩咐了我要去做其他事情,小的先行告退。楼下的账已经结清了,不能送二公子回王府了还请您见谅。" 槿榆身边的下人办事一向周全,槿桦摆了摆手,本也没有会责怪的意思,她开口道:"无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些去准备我哥哥吩咐的其他事情吧。" 小厮低下了头,"多谢二公子。" 他后退了两步缓缓退了出去。槿桦握着手中的信有些拿捏不准这事情下一步的变化。她本是要今日跟槿榆说清她心中所想的,可不料因着大皇子突然的举动让她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 眼下她往外送信并不方便,只能等着下一次再约槿榆见面了。 她轻舒了口气,随手捏了捏手中的信封。这封信不薄,想必是好几页信纸而成。槿桦垂眸思忖了片刻,在这里读了信也没有火盆之类的东西可以用来将信烧毁,随意燃起的烟总会遭人警觉,倒不如先藏在身上带回王府再拆开阅读。 况且这外面人多眼杂也不安全,王府倒是个天然的屏障能避开很多人的视线。总之还是先回王府去吧,若是楚华樆回来了,她也可以试试从他那里问问今日宫中的事情。 槿桦没再犹豫,起身将信收入怀中,下了楼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天边的卷积云在移动着聚集着,逐渐化作高耸入顶的云山,黑压压地漫过了整个皇城。明明昨儿个才刚刚下完了一场大雨,今日这傍晚时分未过天就又阴下来了。 在前面引着路的小太监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脚步,眼瞅着就要见到箫溪轩的宫墙了,他可不想返回的时候被浇在这儿。 这一片的院子大多都是皇子未出宫建府前的居所,院与院间相隔较远,道路也不宽,无论走到哪里脚下都是青色的石板,红漆的宫墙映入眼帘,这便是所有皇子全部的童年。 这次皇上安排的皇子试炼共分六项,分别为礼、乐、书、数、射、御,考核的是平日所学的六艺之事。比试为期三天,每日两项,为减少些舟车劳顿,虚耗时间,皇上便下旨将所有皇子留在了宫中旧所,直到完成所有的试炼。 众多院落之中,要数这箫溪轩最为偏远,当初选定宫苑的时候贵妃劝谏皇上此处最好,最宜静心养性。这宫里见风使舵的事情多了,人人皆是势利的。那些个做下人的想要维生,为讨主子欢心更是明白该如何拜高踩低。贵妃说这话的真正目的只有她自己明白。 来箫溪轩带路是项苦差,谁也不愿意来,这个小太监是个新被调过来的,刚来到一个地方的人净是被拨些这样的活儿做,他心里本就颇为不满,眼见这样的日子永无止境,他一咬牙一狠心便拿出了自己攒下的全部的银子贿赂了管事,这才被安排进侍奉皇子的人选里来。 他可不是白来,他是想借着这次诸皇子进宫攀附在二皇子身边翻身的。 二皇子的母妃是当今贵妃,皇后薨逝后皇上再未立后,贵妃便代为执掌了六宫之权,现如今的后宫俨然是贵妃一人掌权了。小太监想着自己若是能皆有二皇子赏识成了贵妃跟前的红人,那往后的日子还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时候他便要那些故意作践他的人也尝一尝被按在泥里的感觉。 可谁成想,他连二皇子的衣角都没见到,就被管事的指派去给三皇子带路了,小太监心里憋闷着一口气但在主子面前也不敢发作,只好赶紧将这苦差做完,再回去打听二皇子的事去。 这会子看天要下雨了,小太监越想越焦躁,万一再被大雨拦了去路指不定还要耽误多少时间。身后这位皇子的事他还是清楚的,他忍不住停下来回身欠了欠身子开口道:"殿下您快走几步,这雨眼看着马上就要下来了,别淋着您贵体。" 在宫里当差的人惯会油滑,说出的话让你单听着挑不出错处,就好像他真的在为主子考虑是一片忠心,可实际上的意思却是快点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楚华樆眸色微深,淡漠疏离的目光望在他身上,愣是让刚才还无所畏惧的小太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楚华樆身后带进宫里的那个小侍从可是见不到主子遭一点轻视,他按捺不住正要上前训斥,话还未到嘴边却听楚华樆淡淡地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楚华樆的声音明明是平缓的,却在这阴雨延绵的湿热夏日里让这个小太监生出了一身冷汗。 第64章 小太监一阵胆颤,这位明显是听出了他的冒犯,就算是再不得势的皇子那也是皇子,是皇家的血脉,跟这宫里不受宠的娘娘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直怪自己多嘴,他明明听说这位主子性子最温的,可是只被那人望了一眼,他便瞬间明白了"主子永远是主子"的道理。 楚华樆不怒自威,垂眸转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偏偏声音不带半点起伏的波澜:"还等什么呢?" 小太监一个激灵,磕了个头就跑了。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侍从颇为不解,他欠了欠身开口道:"殿下人太好了,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宫里这些不懂礼数的东西。" "哦?"楚华樆一双狭长的凤眸微挑,"那照你说我应该命人扭送他回去,狠狠罚了才是?" 小侍从动了动唇,其实他是想说是的,这样才出气,也让别人看看他家主子可不是能随便欺负的。可楚华樆的语气和问法让他明显的感受到了答案肯定不能是这样。他一向聪明,干脆闭了嘴,不置可否。 楚华樆收回了视线望了望不远处已经能看见了的宫墙,他自然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楚华樆也不答了,淡淡地开口道:"走吧。还有很多正事需要提前准备。" 侍从闻言低下了头,凛然应了声:"是。" 箫溪轩这处宫苑不大,僻静幽远,内里的布置素雅,陈设不多,整洁有秩。小院内种着棵常年生长的梧桐树,听宫里的老人们说是刚建成这间院子的时候便种下的,如今已过去了数十年。梧桐树枝繁叶茂树根粗壮,在这常年无人打理的院子里自然生长,既添了一分雅致,也在无数个烈日炎炎的夏日里,为整个院落庇出了一方阴凉。 箫溪轩的正殿,明显是已经被下人们打扫过了的。皇上口谕,命诸皇子留宿旧处。皇上的圣旨可不同于其他的指示。这样的圣旨一下来,没有哪个下人敢怠慢,就是再不愿意来这偏远的地方,也得老老实实过来重新布置一番。 楚华樆走进正殿,另一位侍从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说是侍从其实这人是个平日里听候楚华樆吩咐做事的侍卫,眼下以侍卫的身份出入宫中有诸多不便,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便暂时扮作了侍从的样子,连长佩在腰间的刀都卸去了。 他见楚华樆进来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殿下安。" 楚华樆示意他平身,从他身侧走过缓步走到了正殿的主位上,周围皆是他极为熟悉的环境。狭长的凤眸远远地打量了一下放在里间的书案,楚华樆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缓缓开口道:"说吧,王府那边出什么事了?" 侍卫拱了拱手,"禀殿下,槿公子今日出府了。" 楚华樆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在听到那三个字时蓦地停顿了一下,他随即恢复了动作,像是知晓了一件预料之中的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侍卫微微低下了头,"殿下恕罪,属下自作主张查探了槿公子去的地方,还是那间茶楼,应该是去见槿家的大公子了。" 楚华樆抬眸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捏了捏眉心,他自然还记得离府前一晚他的侍卫跟他报告过什么。 他说,槿家大公子那边已经有所布置了,柳家的公子最近也频繁出入槿府,今日他进来路过门口的时候听说槿公子又有了一封信件正要往里送,想必就是他家中传进来的。 楚华樆从来没有在来往王府的信件上严查过槿桦,无论她与什么人联系,联系些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实际上,他是给了槿桦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手下的部下担心的是槿桦会暗中勾结槿府,听从家中的安排,暗中站在大皇子那边对他们不利。可楚华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他知道槿桦不会,从他们刚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家的这个小侍读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 侍卫不明白楚华樆对这件事的态度,或者说他们这些做属下的绝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听令办事,从来猜不到主子在想些什么。但他们却清楚的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自家主子地运筹帷幄之间,楚华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着所有人都看不透的波澜。 这样的感觉在面对槿公子这件事上尤为明显。他们不清楚楚华樆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根据他们最新探查到的结果,槿家那边在已经准备让槿公子脱身了,日期就定在这一两日,可殿下明知此事今日却依然平常般地入了宫了,甚至没有做出半点布置和安排。 侍卫不明所以,忍不住开口发问道:"殿下真的不打算阻止槿公子离开吗?" 楚华樆没有说话,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槿桦身份的事情他从没让任何人知道。 其实那日他在酒楼门前看见了跟在槿桦身后的柳瑞诚,就派人去调查了一下槿家和柳家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她家里打算让她回去嫁人了。 第65章 那日回来后,他也曾给过她不止一次交代的机会,若是她不想走的话,只要说出来,他不是不能出手帮她解决掉一切出现在她眼前的麻烦。只是他的小侍读神色如常显然没有一点打算主动开口的意思。 楚华樆想着,也许她是会走的吧。 所以他才会在提出要带她出去远游看看山川的计划时犹豫了一下。 他最后说的是……若是还有机会的话。 楚华樆行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不喜欢强迫来的事情,若是他的小侍读从一开始就明显是一副被逼迫而来的神情他定不会留她,偏偏初见那日她是不一样的。 楚华樆意外地产生了兴趣。这样的兴趣在后来漫漫的相处时光中非但没减反而不断增长着,并在种种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没拿走槿桦的令牌是想给她自由选择的机会,赐给槿桦那把匕首是为了让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有自保的能力。若她真想就那样悄悄回去嫁到柳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他也不会拦她。 一日留在他的王府便一日算作是他的人。 这是楚华樆最后一次给槿桦离开的机会,若是她不走的话,那往后便再也别想离开他。 屋外的天空乌云密布着,这个季节的天气最善多变,明明午后的时候还有阳光照耀着,这会子的天色就已经完全阴了上来。天空的尽头划过一道闪电,像是在远处已经下起了阵雨,夏风呼啸着带来雷云和暴雨,很快外面的石板上就激起了如烟般的水汽。 外面传来阵阵雷声轰鸣,震颤着木制的窗框发出颤抖的声音。屋内这会子不点灯已经显得有些暗了,虽然还未到夕阳西下之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俨然如同黑夜一般。 槿桦的房间里点着几盏烛火,火芯晃动着照在槿桦身上,在她身后的白墙上长长地映出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槿桦拿着手中的信件久久拿捏不定。 信中槿榆所写的内容她已经全部读过好几遍了。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是时间紧迫不得不长话短说临时赶写出来的。 槿榆叫她回家,说如今的状况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最好的机会了。 原本槿榆就是如此打算的,他长期跟在大皇子身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皇上要召诸皇子入宫的事。 他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布置下了一切,皇子试炼分为三天,也就是说这三日里三皇子都不会回到王府,这对于需要日日随侍的槿桦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好地,离开这里的机会。 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处理方式和逃离时的种种安排,唯一算漏了的是,槿榆没想到大皇子会要求他一同随侍进宫。 这样的举动打乱了槿榆一部分的计划,他本想着今日下午亲自跟槿桦说明一切并劝她听话离开的,可是这样一来,再多的话也只能化成这么几句短短的句子匆匆写入信件。 实在是因为没有了时间。 不过好在试炼的第三天是武试,武试的两个项目皆设在皇城郊外的围场,到时候皇上和诸位皇子会一同前往早就安排好的场地,而槿榆不必随侍出城,并且出门之前已经与大皇子请命,提前一天的晚上的时候就可以离宫先回王府中等候。 槿榆定下的让槿桦逃离三皇子府的时间,就是这第三日的黎明时分。 他会提前乔装改扮,跟随马车一同到约定好的地点接槿桦回来,只要槿桦上了车,后面的一切他都自有完全的安排。 时间和地点已经全部写在了信的末尾处。 这封信槿桦前前后后读了三遍,攥着信封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就算隔着信纸她也能明白,槿榆在努力将她保护在自己身后,是希望她能尽早下了决断跟他离开。 他想要她平安。 在信中,槿榆简要提及了可以帮槿桦出府用的理由。后日正好是槿家每年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槿家有家规,祭祀之地选在了城外的山寺,家中适龄男子皆需要前往,以求来年家族平安。 他便是以此来跟大皇子请辞,同样的理由槿桦也可以再用一次,没有人会怀疑。 槿榆如今是大皇子的参谋,无论大事小情于文于武,皆可由他来谋划。所以槿榆同时也深知,这王府宫门深似海的危险。 皇家之间的兄友弟恭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每个人心中都心知肚明,各安鬼胎。先朝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例子,哪怕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为着那最后的皇位也有可能首次相残。 没有人会接受仅仅一步之差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结局。每个皇子都是皇家最尊贵的血脉,哪怕是每个人都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但与其低人一等苟活一生,倒不如趁着如今再拼上一拼博得那枚所求一生的圣旨。 槿桦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绝不能眼看着她陷入深渊不管,让她去面对这样的风险,况且,在槿榆看来这原本就是他该承受的才对。 第6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 他拿出了他全部的筹码去打消了父亲让槿桦联姻陆家的打算。 他可以为家族牺牲掉自己的一生,成为家主,担起所有他身为嫡长子必须要挑起的重担,但他必须要先保护好槿桦的安全。 另一个让槿榆想要尽早行动的原因是由于柳瑞诚。 近些天,他根据槿桦先前的讲述,暗中调查清楚了万氏和柳瑞诚的种种谋划,并借此掌握了一小部分的证据。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单凭如今这些证据,想要彻底扳倒在槿家威积已深的万氏是不可能的,所以与其彻底同她撕破脸,倒不如先拿了一小部分最关键的东西去制约她所有的所行所举。 表面上是顾念家族情分,实际上则是诈她会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心虚,一旦她有所畏惧不再敢对槿桦出手,那么能威胁到槿桦未来生活的因素就又减少了一分,并借着这样的缓兵之计,慢慢收集万氏更多的罪证。 然而令槿榆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柳瑞诚肯帮万氏这个忙是建立在万氏承诺会给他相应好处的基础上,于是槿榆第一时间捏住了万氏的把柄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没成想,柳瑞诚居然还不放弃。 他仍记得那日在酒楼里,柳瑞诚那日看槿桦的神情,那神色是那样的露骨与不堪,几乎要将柳瑞诚心里所想的龌龊化为实质跃然于他每一个神情动作之间。 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继续纠缠在槿桦身边。 槿榆将自己的千万种思绪最终化为短短的两页纸塞进了信封里。他知道自家妹妹自幼便是个执拗的,他处处依着她,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只这一次,他希望她能听他的话,乖乖跟他回家去。 槿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盆,按照约定将看过的心内容牢记后放在烛火上点燃,这样的东西不能被任何人看去,留在屋里只会成为未来的隐患,只有彻底烧毁才是稳妥之举。 纸张落入火盆逐渐弯卷成灰直至烧毁殆尽。槿桦随手拿了杯放在一旁许久未饮的凉茶泼在上面,灭去了最后一点零星的火星。 屋内沉积了些烟的味道,槿桦打开了一点窗缝,回身坐回到那把书案前的黑漆木纹宽椅上。她向外挪了挪将头仰面轻抵在椅背上望着房顶,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此前不知道楚华樆入宫是因为皇上的圣旨,入宫三日,槿榆在信中提到的日子便是这第三日的黎明。 不知怎的,槿桦就忽然想起了昨日微雨朦胧下那个一身荼白色的背影。若是她真的走了,那么昨日雨夜里那不经意间的一别,只怕要成为永别了吧。 这样的道别方式着实不适宜她和楚华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皇家小娇妃》卷一 作者:亦锦 02、《皇家小娇妃》卷二 作者:亦锦 03、《皇家小娇妃》卷三 作者:亦锦 04、《皇家小娇妃》卷四 作者:亦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