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娇妃 卷二》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两日后。 天还黑着,接连的阴雨让天空始终处在团云密布之下,即便是大雨已经停了,天空中的浓云也依旧没有散去。阵阵的微风拂过抹去了往日里夏季的炎热,只留下些许潮湿的气息等待着新一**雨的来临。 槿榆信中提及的时辰将至。他曾在信中提到过他一定会提早出现在约定好的小巷里备好马车等她。 槿桦知道若她不出现,槿榆必定不会离开。 今日,她必须要去见槿榆一面。 槿桦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伞,又将平日里要带出门的令牌等几样东西收进随身的袋子里。 城里的人们这个时间大多还在睡着,府内府外皆是一片黑暗的寂静。 王府门口值守的侍卫这个时间守了一夜正是最困倦的时候,距离交接班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其中一个新来的小侍卫趁着没人巡视悄悄倚在门口廊间的红漆柱子上打着瞌睡,另一名侍卫显然也困了,不过碍于值守的任务还坚守在门口守卫。 槿桦走过去的时候吓了他一激灵。 "槿、槿公子?!" 门口的侍卫大多都是认得她的,王府里的侍卫和下人都不多,常在楚华樆身边伺候的更是没有几个,但各个都是忠心护主的,心肠也好得很。槿桦初到这里时常被这些人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不过事后想想,他们大抵也是希望她能够不要太拘束地在这里生活。 槿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防他再吓醒另一个倚着柱子打瞌睡的小侍卫。这些侍卫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巡视值守轮换交替,几乎很少有闲暇。这小侍卫一看就是刚来不久的,还没有完全适应,槿桦想着反正楚华樆今日不在,不如就放他一马。 醒着的侍卫看见槿桦的动作立刻会意,这个小侍卫是最近新来的,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他们这些当大哥的也一向多照顾着他点,今日见他实在熬不住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先倚着柱子瞌睡一会儿了,大不了自己多坚持着,打起精神守好最后的这一个时辰。 他一向听闻过槿公子人好,以前也远远地见过几次并未真的说上过几句话。如今他眼瞧着这位公子真的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眉目清秀,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值守的侍卫不禁暗自感叹,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世家公子,气质非凡。 这样的感觉让他对槿桦又添了几分好感,他行了一礼,低声开口道:"见过槿公子。" 槿桦微微颔首,"不必多礼。"她拿出了腰间的令牌,"我家中有事,需要出府一趟,还要劳烦你帮我打开一下王府的大门。" 侍卫瞧了瞧此时的天色,如今的时辰距离平时打开王府大门的时间还早了一点,若是旁人他定不会放行,必然公事公办待时辰耗满。但槿公子一定是家中有要事才会这么早出门的,更何况人家还拿着殿下亲赐的令牌。 他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取了腰间的钥匙将落了锁的大门打开,"槿公子请,天色尚早,公子路上注意安全。" 槿桦轻轻"嗯"了一声,温声道:"多谢。" 槿榆同她约定的地点在城东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这个时间路上没半点人烟,大雨刚过,静得连蝉鸣声都听不见。 皇城位于整个大未朝的中心,也是大未之中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整个皇城规模庞大,南北西东各路商旅,城市的东边特设有东市,做生意的开铺子的鳞次栉比,不管你想买什么吃什么,总能在这里找到好东西。城市的正中央是皇宫重地,"皇城"二字也因此而得名。 槿桦走过去的时候,厚重高耸的城门已经打开了,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接连大雨的缘故,原本平日里络绎不绝的商旅此刻也只有极少数零零星星的人进来。 槿桦走到巷子的入口警惕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她这次见槿榆的事情得格外留些心。 她再三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看见,闪身走进了小巷的深处。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马车,槿桦走过去轻敲了两下,从车内便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她认得的,是长跟在槿榆身边的那个小厮。小厮见来的人是槿桦,忙行了一礼,朝车内开口道:"主子,二公子来了。" 他上前去撩开马车的车帘,槿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握住马车的边缘,整个人探出马车第一眼就望槿桦那里看。 他跃下马车,动了动唇,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会不肯过来的。"自家妹妹的个性他最为清楚了,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执拗得很,不会再犹豫,上次槿桦没有直接应下来这件事他就知道她心里是有几分不愿的。只是这样的不愿究竟占了多少成,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但不管槿桦想不想走,他都得帮她谋好这条退路才行。 他的话让槿桦感觉心口被蓦地揪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忽然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生出了种或许她今日就不该出来赴约的想法。 第2章 槿桦垂下视线,明白自己即将说出的决定怕是要辜负她哥哥的期许了。 槿榆见她低着头,走过来拉起了她的胳膊,"走吧,事不宜迟,有什么话我们路上再说。" 槿桦咬了下唇,抬眸望上对方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她的声音既缓及轻:"我还不能走。" 槿榆手中的动作一顿,像是万般无奈地敛了敛神色,终究轻叹了口气,"桦儿,莫要任性了。" 槿桦心尖儿上揪得发疼,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她的一场任性,可她不会改变的,又或者说她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决定好了的。 槿桦最近有想过她以后的日子。槿榆所提出来的生活忽然安逸,但是她已经循规蹈矩地活过一辈子了,重活一世忽然之间就不想再那样重复地走下去了。 只要她还是女子一日,就逃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不开嫁给一个她不认识或是一点也不喜欢的人,最终相夫教子,过着非她所愿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日子。 这样的想法在她那日碰到企图碰瓷她的女子时,便开始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女子要被带走的时候,她有问过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眼睛里写满了理所当然的神色,她说,那是她夫君让她做的。 槿桦很想问她,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究竟如何想的?可话未问出口那个女子就被人拉下去了,槿桦想着她大约是知道问题的答案的,因为那个人的语气已经告诉她,女子嫁了人后理所当然应该听也只能听夫君的。 槿桦知道若是前一世没出那些事,她自己也许也会是这样的。若是她真的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得不这样了。 只这一次,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成了槿家的二公子并毫不犹豫地接下了那道要去做楚华樆侍读的圣旨。 这一世,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重蹈覆辙。 槿榆看出了她目光中的坚定,拉着她胳膊的手陡然卸了力气,他无奈地摇摇头,抬起手苦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带着些宠溺但更多的是无奈:"桦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他曾经问过她,上一次还是在围场事件后他们相约见面的茶楼里。 槿桦当时垂眸勾了勾唇角,告诉他说:"既来之则安之。"那时的他可以理解她的意思是眼下只是无奈之举,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最稳妥的方式莫过于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里。 可是如今呢?如今又是为何……? 槿桦抿了抿唇,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她缓缓道:"哥哥,不瞒你说,我想保留我这个二公子的身份。你知道的,侍读的侍期是四年,四年之后可以入朝拜官,也可以就此避世真正的离开。"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轻掩住她的视线,"只要我度过了这四年,我就真真正正的恢复了自由身。" "你想要继续用现在的身份?" 槿桦眨了眨眼睛,好看的眸子重新望上槿榆的,"是……也不是。其实是给四年之后的我多了一种活着的方式。不只是等待着嫁人,守着方寸的天地过一辈子。我也想去看看我没有见过的山川,也想去做做我那个时候可能想去做的事情。" 槿桦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可能是出来得久了,想法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不是大将军家的嫡小姐好像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我也挺想让自己也自由一次的。" 她的眼睛是许久未有过的清澈明亮,当槿榆听见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拒绝她了。 …… 箫溪轩外,一个侍卫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通传这件事。 早上从王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槿公子天不亮就一个人出府了。传话的人只是日常汇报着府中的事宜,但这个小侍卫可是曾被楚华樆派出去过的,他自然知道槿家那边最近的所有动作,也明白这前前后后的事。 今日听说槿公子天未亮就出门了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槿桦是要趁着这个时间暗中离开王府了。 这会子恐怕人已经走了。 那日他与楚华樆在正殿中汇报的时候,殿下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说了句"知道了"就打发了他下去。 这眼瞅着槿公子就要一步一步离开了。 难道殿下真的不在意槿公子的去留? 楚华樆没有做任何安排他也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事所以悄悄观察着槿家那边最近的动静,谁料就从昨日开始,槿家那边忽然加速了进程,提前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难道是槿家的人已经听到了宫里这两天的风声怕被拖累想赶紧将人弄走? 先前他听同队的老张说,这个槿公子留在府里是个隐患很有可能对殿下不利,他还不相信,觉得殿下待这位公子不薄,远远地见着过两次还觉着对方儒雅和善、谦和有礼,殿下能把他留在身边肯定是跟外面那些人不同的。谁知这还哪都没到哪听到点风声自己就忙不迭地先跑了! 第3章 老话里说日久见人心果然都是有道理的,还没出什么大事呢人家就怕被连累暗中脱身了。 侍卫自认自己是个粗人,但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他现在都替自家殿下感到不平,也许前几日殿下没下命令是因为对槿公子的信任。可如今这人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要怎么进去跟殿下回禀呢…… 正当小侍卫在门口纠结着自己如何开口,就听门内传来了一道温沉的声音:"站在门口做什么?" 楚华樆坐在正殿之中的主位上,凤眸微抬望着门外站着的那个身影,"进来回话。" 侍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抬手拿袖子抹了把前额,忙不迭地敲了门进去。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弯下了身子,"殿下恕罪。" 楚华樆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动了一下手指示意对方平身,难得神色之间露出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倦意,不过这抹不常见的神色很快便转瞬即逝了,"可是府上那边递进宫了什么消息?"他声音一如平常那般,听不出什么上下起伏的波澜。 侍卫额头上的汗又下来了,王府里的事他可不敢知情不报,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直说槿公子跑了比较好,他支支吾吾地回禀道:"禀殿下,王府那边……没、没什么大事。就是槿公子天不亮的时候出府了,说、说是家中有些事。" 他话说的委婉但不代表在场的人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仿佛有什么情绪眨眼间从他那双狭长的凤眸中一闪而过,他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半分讶异更没有小侍卫预想中的怒意,他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自家这个不听话的小侍读还真是不让他省心。 果然惯是个喂不熟的。这个"小没良心的"果真还是走了。 楚华樆的眼睛漆黑而又深邃。他敛了敛神色,似是漫不经心地摘了手中的玉扳指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走了就走了吧。若是往后能过上好日子了他也不会拦她。 但若是过不好的话…… 楚华樆垂下视线,薄唇轻轻勾了勾。 若是过不好的话,就别怪他过阵子直接接了她回去。当然,他也丝毫不介意再顺便亲自教教她"规矩"。 楚华樆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前襟抬起手向外拉了拉衣服的领口。 前两日的铺垫已经差不多了,今日还差最后一场测试就可以将先前遗留下来的问题收个尾了。 "走吧。收拾东西准备去围场了。" 由于槿榆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赶紧回槿家一趟,便也不方便亲自将槿桦送回去了。 临走时,槿榆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拉着她的胳膊嘱咐道:"桦儿,这一次我依了你,但若是往后你在王府过得不好举步维艰就不要怪我到时候要硬带你回去。记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写信给我,切莫自己扛了。" 槿桦点了点头,温声应了他的叮嘱:"知道了,放心吧。三皇子待我挺好的。" 槿榆一阵沉默,到底是没忍住"桦儿,你有没有想过,三皇子为什么要待你那么好?" 槿桦眨了眨眼睛,思忖了片刻带着点轻笑,"哥哥是想说殿下他有所图谋?" 槿榆想说是,但又不完全是。还未等他开口,槿桦便摇了摇头,"哥哥多虑了,我这里着实是没有什么可被惦记的。我身后既没有槿家的支撑,自身也没什么才学将来可堪大任,不过是在王府里混日子罢了。" 槿榆不禁皱眉,听不得槿桦这样妄自菲薄,"你好得很,别乱说。" 槿桦却笑了,"我的本事我自己明白的,待了快一年净给人家添些麻烦,若是三殿下知道我有了能脱身的机会,只怕我不想走他都要轰我了。" 槿桦这话也是半开玩笑,说得倒像是自己打算赖在人家的王府里了似的。 她敛了敛神色,语气带了几分郑重:"哥哥放心,在我这里他们谋不得什么的。" 槿榆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跟妹妹开口。 那个三皇子他见过几次,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便觉得再没见过比三皇子更加温文尔雅、斯文和善的人了,可槿榆也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是觉得这个三皇子没有那么简单。这往后的几年槿桦都是要待在三皇子王府里的,将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讲给她听平白加重她心里的负担。 但愿……确实是他多虑了。 槿桦在旁边催促了他一声:"快走吧,要来不及赶回槿家了。" 槿榆望了望天色,他也的确该走了。槿桦目送着他上车。 马车临出发前,槿榆从里面拨开了车帘,他叹了口气,"桦儿,再过年同我一起回家吧?" 槿桦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种种情绪被她收进了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她抬眸重新望上槿榆的目光,带了抹笑出来,"再说吧。现在才夏天。" 第4章 槿榆张了张口将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有些事情他不想逼她释怀。 小厮赶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巷子里。槿桦望了望天空,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她原以为想要说动槿榆还要费上一番力气,不料对方竟愿意尊重她的决定。 巷子里空荡荡的,雨后的微风吹过,带着点清凉的寒意。不知怎的就想起槿榆刚刚说的话了,楚华樆到底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呢? 槿桦垂眸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勾起。大约是殿下人太好了吧。 这会子天已经彻底亮了。虽未放晴,但在这夏季里也难得的清爽适宜。 为了"避嫌",槿桦特意等马车走了一会儿了才从小巷里走出去。这个时间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 槿桦蓦地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将积压在心里许久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看着主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心里忽然觉得分外平静。 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槿桦今日倒是难得生出了几分想在这附近逛逛的兴致。 槿榆选的这个巷子靠近城东城门的位置,再往回走走就是整个皇城最大最繁华的东市。她瞧着这会子天已经大亮了,倒不如在外面吃些东西逛逛街市再回府,反正王府里她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难得出来,今日就多逛一会儿,也省得楚华樆说她闷在屋子里总不出去。 在城门那边走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等真正进了东市,槿桦才明白原来这人都是被吸引到此处去了。 各家的铺子全都开了张,放眼望去最多的便是卖吃食的,其余的还有卖珠宝的,卖首饰的。绫罗绸缎,书籍瓷器,各式的商品一应俱全。各家的掌柜们全都麻利地开门营业忙活了起来,从此刻到傍晚,都不会再有时间偷闲。 槿桦本打算着先找个地方吃东西,却意外地在街边的一个角落被一家不起眼的书铺吸引了注意力。 这家店门前支了张桌子,桌子上杂乱地摆放了不少书籍,店铺的大门全开着,隐约往里面望着也都是书柜,最为显眼的要数门前立的一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一律十两"四个大字。 槿桦不禁掩唇,一本书十两,这家店真的能卖得出去? 她转念一想,难不成这家店卖的是什么绝世孤本、古书古籍。 槿桦不由得产生了点兴趣,她忍不住走近了几分,但看着店门前摆得那张破破烂烂的木桌子,怎么看摆得也不像是什么珍贵的书籍,这乍一看起来还不如隔壁卖红糖的摊子看起来气派。 她抿了抿唇,又朝铺子里望了望,铺子里显得有些暗,也不知是因为今日阴天的缘故还是被书架子挡了光,隔着门廊这么一瞧,里面只能看得见杂乱摆放着的书籍,似乎店铺的主人十分懒得整理。 这样的铺子让她有点望而却步了,索性扫了一眼门口桌子上扔着的那几本书,也没有她感兴趣的,便打算转身离去。谁知铺子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公子留步。" 槿桦闻声回眸望了过去,就见刚刚还没半点生气的书铺子里面走出来了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 他身量颀长,衣着整洁,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槿桦礼貌性地微微颔首,"公子是在叫我?" 那人像是个自来熟,他朝着槿桦大大咧咧地一笑,"可不就只有你一人嘛。" 槿桦怎么瞧着都觉得他着实与这间铺子格格不入,还以为他是个进了店铺找不到方向的顾客什么的,这是拿她当掌柜了?她苦恼地抿了抿唇,"我也只是路过而已。" 那人倒是不见外,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撑在槿桦面前的桌子上,"这几天下雨,这几本就是想放在外面晒晒的,公子没看上正常得很。" 他又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公子是想买书的吧?" 槿桦往他身后瞧了一眼,"你是这店铺的掌柜?" "既是掌柜,也是老板。"他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好让槿桦看清店里面,他摸了下下巴,"店员也只有我一人。" 槿桦无奈笑了笑,看这门庭冷落的样子,也觉得确实不需要太多人。这家铺子的老板还真是个怪人。 她顿了顿,猜测着对方叫住她的意图,"你想让我买书?" 谁料对方摆了摆手,"买不买都行,只要公子对这店里的书感兴趣就好。" 对方在卖关子,槿桦弄不清对方到底是何意,偏生对方还是一脸坦然怎么也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她索性问了下去:"不用我买你的书?那你叫住我是做什么?再不说我可走了。" 她说着佯作要走,对方果然信以为真,"别,公子且慢。"那人赶紧拦了拦,他也不敢真碰着槿桦,就是虚抬了下手,他忙开口道:"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槿桦停下了脚步,眸光潋滟,"说出来听听?" 第5章 那人摸了摸下巴,"公子可否帮我看一会儿店?在下有事得出去一趟,可是等了三天也不见有人到我这铺子跟前来转一转。" 槿桦打量了一下这铺子的门面确实不像是能吸引多少人过来的,今日若不是她闲来无事有意寻些书籍偶然逛到这边,压根不会注意这家店铺。谁想这三天未开张倒让她给赶上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诶,你就这样等了三天?" 对方一脸坦然地点了点头。 槿桦扶了扶额,这三天前要办的事现在都没出门,不全都耽搁了?她不解道:"等不来人把店关了不就结了?" "那不行,"对方执拗得很,"不能关店。" 槿桦算是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思路了。还真是个怪人。 那人显然是以为自己没提出什么诱人的条件对方不肯答应,他立刻补充道:"公子你帮我看一会儿店,我午后就回来,这铺子里的书你随便看,我这里什么书都有,保准不会让你失望的。" 槿桦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对书感兴趣就行,原来是想让拿随意看书当作报酬,让她帮忙看半天的店。 这样的条件也许用在哪些书院里的书痴身上还比较奏效,槿桦自认就算爱看书也没到了这种程度。回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转念地一想给收了回去。 这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若是她再走了,就凭这家店的门面恐怕再等个三天也不见得有人会过来。况且就凭这老板的怪脾气,来了人对方也不见得会帮他看店。 她抿了抿唇,心想着反正今日也没了其他安排,回去也是看书,在这里看看新鲜的也不是不行。槿桦开口道:"好吧。但你可得午后准时回来。" 那人嘴边扬起了一抹笑,如同这夏季里的朝阳,他拱了拱手,"那多谢公子了。" 槿桦微微颔首,"还未曾问老板的姓名?" "在下姓许,单名一个溯。" "许肃?"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严肃的。 对方像是看出了槿桦的疑惑,他也不恼,笑着敲了敲桌子上放的一本诗集,"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在下许溯,多谢公子相助。" 槿桦觉得这人颇怪,"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他欠了欠身,连东西都没收拾,转身就要走。 槿桦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有人买书怎么办?" 许溯头也未回随手指了指他放在门口的牌子,"一律十两。" 槿桦失笑,她倒把这事给忘了,这下不用担心有人上门了。 槿桦走进铺子转了转才发现除了最外面的那两个架子上摆的书较为普通常见,其余里面的那些都是些不同的,只不过因着摆放的随意而无人问津,但无疑的是,这些都是好书。 槿桦随手择了两本感兴趣的拿到柜台那边翻看。果不其然一上午过去了也没见有人进来。 许溯倒是真的守时,午时刚过人就回来了。 槿桦合上了手里的书,"事情办完了。" 许溯点了点头,"自然。"他瞥了眼槿桦放在柜台上的书,"怎么样,我就说店里的书不会叫你失望的吧。" 槿桦抿唇不语,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她随手拿起刚刚未看完的一本,"这本书我要了。" "欸,谈钱多见外。"他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可是诚实得多。 槿桦心道这人真是自来熟,说谈钱见外你倒是把手中的银子放下啊。 许溯明显是不打算撒手了,他提议道:"不如这样,我再送你一本书可好?"他指了指旁边一排一排的架子,"这些里面你随便挑。" 槿桦眼眸微挑,也不同他客气了,直接问道:"那敢问许老板,兵书是在那一排?" 许溯显然是没料到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公子竟然还对这战场上的事情感兴趣,打量了半天也觉得是个不像的。 槿桦这边还等着他回话,看着他摸着下巴不开口了还以为是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许老板,你这些书都没个顺序的吗?" 许溯"唔"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抬手指了指,"有的有的,自然是有顺序的,喏,那个架子最边上的都是。" 槿桦走过去随手从角落里抽出来了一本。 许溯看着她伸手的方向眸色微深。真是个会挑的,一下就把他绝世的孤本给要走了。 槿桦这一下确实是随手拿的,许溯从一边找出了专门包书用的方布,替她将那两本书仔仔细细地包好,看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不爱打理铺子的人。 她忍不住开口道:"许老板怎么不整理这书架?你这铺子里面可是有不少好书,若是码放得整齐些外面有所布置会有不少常客的。" 第6章 "公子不懂,这叫乱中有序,我的书卖给的都是有缘人。"他伸手将包好的书递到槿桦手边,笑得自然,"公子常来啊。" 槿桦接了书,抿着的唇轻轻勾了勾,"那等有缘吧。" 许溯目送着她走出书铺,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有缘再相见吧。" 槿桦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待得都有些酸了。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刚刚待在店里光顾着看书都没注意,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这会子还真有些饿了。 前面的那条街上都是卖吃的的,此时午时已过,各个铺子里已经应付过去了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间,客人不多,都是些零零星星快要吃完的散客。 不远处的铺子传来阵阵小馄饨的飘香,清透的底汤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味,透着小馄饨晶莹剔透的薄皮就能看见里面饱满的馅料。槿桦甚少在外面用膳,从前上街顶多是让哥哥帮忙买回去一袋子街边的酥糖,今日难得如此凉爽,槿桦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子,只身朝馄饨铺走去。 馄饨铺的附近开着几家商铺,槿桦用过午膳沿街逛了逛几次差点走进卖衣裳和首饰的铺子,最终及时清醒了头脑拐进了隔壁的墨坊买了几块上好的墨锭回去。 天色逐渐有些晚了,槿桦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便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准备往王府的方向走。 谁知她刚转过身就看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她认识的人。 那人明显也看到了她,"这不是皇兄府上的小侍读吗?" 槿桦神色一凛,立即欠了欠身子行礼,"见过四殿下。" 四皇子楚景云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一双桃花眼生得分外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带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轻佻。那双与楚华樆截然不容的眸子是少见的琥珀色,一时间槿桦有些分辨不出这人是不是已经在一旁观察她多时了。 楚景云抬了下手,"免礼吧,我这人跟皇兄们不一样,惯不爱讲究这些。" 槿桦平身抿唇不语,她估摸着既然四皇子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就说明宫中的事情应该已经都结束了,那么楚华樆这会子就算没到王府也应该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可她眼下却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了,四皇子不走她怎能先行。上次见四皇子还是在围场的那次,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每次都能注意到她的。 槿桦正想着应对的言辞,就见楚景云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旁朝她身后望去,槿桦看见他眼尾微挑,"巧了,难得在宫外遇见二皇兄。" 槿桦瞳孔微缩,怔了一下忙回头望去,只见刚从轿辇上下来的二皇子眸色一凛朝他们看了过来。 他身着一身靛蓝色金丝云纹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岁寒三友佩,眉峰上挑,眼眸如鹰,透着股冷漠地审视,也带着些身居高位的傲气。 这还是槿桦第一次见二皇子,上次去围场狩猎虽是借着二皇子的生辰办的,但从始至终槿桦都没见到他本人。 传闻二皇子是贵妃膝下长子,与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分庭抗礼,如今见这气势,果然不分伯仲。 说起来当今圣上的这几位皇子气质真的都一点也不像。大皇子偏向英气华贵,二皇子冷漠孤高,四皇子慵懒轻佻。明明都是这深宫里走出来的,却各自活成了各自的样子。 槿桦依照礼数欠了欠身子,"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楚怀恪眸光锐利地审视了一下槿桦,他刚刚在轿子里就望见了老四在和这个人对话,能瞧出应该是哪家的公子,但确是个眼生的。 大家族的公子他没见过的少,楚怀恪抬眼望向站在后面的楚景云,后者随即会意笑了笑上前介绍了一下:"想来二皇兄还未见过他呢,这就是槿家的另一位公子。" 二皇子如鹰般锐利的眸子一挑,"槿家的?你就是跟在楚华樆身边的那个侍读?" 槿桦听到他直呼楚华樆起名,再加上刚刚同四皇子交流的样子,便可知传闻为实了。二皇子母妃为当今贵妃,母家家势极盛,甚至已经压了先皇后的家族一头,后宫的大权皆在贵妃手中,也难怪朝中会有一半大臣支持立二皇子为储君了。 槿桦垂眸神色如常,"在下三皇子侍读槿桦,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眸色微深,面前这个看起来面容清秀的少年竟是槿家的公子。 四皇子勾了勾唇角,琥珀色的眸子望向槿桦,"说起来怎不见三皇兄带你入宫,大皇兄就是带了你哥哥槿榆去的。" 槿桦拱手语气平缓:"在下才疏学浅,想来殿下留我在府里也是正常。" 楚景云将视线移向旁边的二皇子,声音带着几分懒散:"二皇兄也没带侍读去呢,说起来大皇兄这次超群绝伦,我们这些做皇弟的真是自愧不如。" 槿桦看见二皇子的眉微微蹙了一下。这场比试是诸皇子向皇上展示自己实力的一个莫大的机会,大皇子若是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了的话,那也难怪二皇子会如此不悦了。 第7章 楚怀恪确实是不悦的。他提前听说了皇上有意安排此事便提早在宫中布下详尽的准备,谁知这出头的机会竟又被那个人给夺去了,凭他大皇子有几分能耐他楚怀恪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若是没有那个槿榆的出谋划策,他能赢? 笑话。 楚怀恪不由得暗怒父皇的偏心,槿家什么家势,槿榆是什么样的才学,得了槿家的助力意味着什么,人尽皆知!父皇凭什么允了他将槿榆留在府上的事。 他父皇指给他的那个侍读就是个废物,还不如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中用。他步步为营至今,父皇却偏心至此,大皇子也就罢了,凭什么连楚华樆那个毫无本事一事无成的人,身边的侍读也比他的强? 几轮对话下来,这个面容清秀的小侍读对答如流,神色如常,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间合乎礼仪,也懂规矩。不说才学至少面上也算过得去。再看他身边那个废物…… 他冷呵一声,槿家的这两个人还真是站错了地方。 楚怀恪轻捻了一下手指,看向槿桦的视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兴致,他声音带着几分低沉浑厚:"你可知,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改日,可想到我府上一叙?" 槿桦眸间闪过一丝讶异,二皇子这是明着让她投奔到他那里去。槿桦敛了敛神色,垂眸应道:"二殿下英明神武,在下不才,算不得良禽,再去叨扰到二殿下着实不合规矩。" "不识抬举。"楚怀恪的眼神恢复了先前的冷漠,他转身朝四皇子微微颔首算作是示意,拂了袖直接回到了轿辇上。 楚景云目送着二皇子离去,如同看了一出好戏。他用余光瞥了瞥槿桦的表情,声音带着几分轻佻:"你还真是大胆呢,二皇兄的面子也敢拂。没想到倒是个这般忠心的。" 槿桦眸光微动,"四殿下言重了,槿桦愚钝,只是怕叨扰到他人,更是怕坏了规矩。我既奉旨入了王府,三殿下便是我的主子,我也只是凡事不可自作主张而已。" 楚景云勾了勾唇角,将视线收了回来,"那你家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三天宫中的事?哦对了,你应该还没见到他呢。" 槿桦本能地警觉,"殿下怎么了?" 楚景云的眸光在槿桦看不见的地方有些意味深长,"也没什么大事。" "你别紧张。"楚景云看着槿桦的反应唇角轻勾,似乎全然不觉这紧张感就是他制造出来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放松地轻佻:"不过是被父皇训斥了几句罢了。三皇兄不在状态……欸,你可知是发生了什么?" 槿桦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皇上斥责?也就是说殿下他此次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楚华樆是什么样的人槿桦最为清楚,就槿桦所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是楚华樆不会的。更何况这次的六个项目又是最为普通的礼、乐、书、数、射、御。就算是状态再不佳,在她的印象里也不至于会被皇上斥责。 一时间她有些分辨不出宫中发生了什么。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四皇子夸大了说法。 她虽然不知道事情,也不想将楚华樆的任何消息随意透露出去,她不动声色地应道:"也许就如殿下所说,是状态不佳。" 楚景云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想从槿桦的神色间捕捉到一点什么讯息但又一无所获。 "父皇发了好大的火气呢。"他像是随口一提般的补充着,回眸示意跟在一旁静候的小厮过来,"走了,好几日没回王府,还真有些乏了。" 槿桦紧绷着身体时刻保持着警惕,她垂下视线礼数周全:"恭送殿下。" 槿桦待到楚景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了,才转身往王府里赶,她脑海中顷刻间闪过数种想法,其实内心从刚刚开始就远不如她外在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她在外面耽搁了这么久,楚华樆一定已经回府了,别人说的再多都不可尽信,眼下还她是亲自回去看一看较为妥当。 槿桦的脚步有些急,踏进王府大门的时候特意向门口路过的小厮问了一句:"殿下可回来了?" 小厮正巧是刚从内院出来的,他拱了拱手,"回槿公子,殿下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槿桦放在袖子里的手微不可见地攥了攥,一个多时辰,也就是说楚华樆应该是知道她不在府上了,她问道:"殿下可有找过我?" 小厮细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曾。殿下回来更过衣后就直接进了书房了。" 槿桦抿了抿唇,楚华樆往常回府一般都会唤她过去的,难不成这一次真出了什么事?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因着四皇子几句话挑起的心绪再度乱了起来。 旁边的小厮许是看着她脸色不大好,好心唤道:"槿公子?我叫人扶您回去休息?" 槿桦回过神忙摆了摆手,"没事,我无碍,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第8章 "那公子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小厮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槿桦点点头,"嗯。多谢。" 小厮行了个礼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槿桦望着内院的方向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楚华樆也有三日未见了。 槿桦细长的手指轻轻收拢下意识地攥了攥。 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亲自过去见上一面。 槿桦走到连廊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正在往书房方向走的阿福。在楚华樆跟前当差的人不多,机缘巧合阿福先前帮她拦了好几回万氏的人,与槿桦算是最为相熟。 他手里端着盏刚沏好的茶正打算往屋里送,拐弯的时候见槿桦进来了便主动停下了脚步,他碍着手里有东西只得欠了欠身子行礼,阿福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小白牙,道:"槿公子回来了。" 槿桦瞥了一眼他手中捧着的黑漆木托盘,按理说依照规矩楚华樆没唤她的时候她是不能随意过去的。她路上刚刚还犯愁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没想到这一进院子机会就送上了门。 槿桦敛了敛神色,明知顾问道:"阿福你可是要去书房给殿下奉茶?你不是明日当值吗?" 阿福点了点头,"可不是吗,本来该是阿禄当值的,刚刚让他去取点东西结果半天都没回来。忙得我团团转。" 槿桦顺其自然地接过了阿福手中的托盘,"正巧我要去见殿下,我替你送进去也是一样的,你先去忙其他事情吧。" "这怎么好劳烦槿公子……" "无妨,我也是顺路过去。"槿桦避开了阿福的手,没给他再将托盘拿回去的机会。 阿福挠了挠头,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妥当,但托盘已经被槿桦接过去了,自己那边也确实还有一堆事情,他弯了弯身子,"那……那有劳槿公子了。" 槿桦微微点了点头,目送阿福转身进了耳房里,握着黑漆托盘的手微微颤了颤,她深吸了一口气,稳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进来。" 槿桦敲门声刚落,里面便传来了一道温沉的声音。这声音是她极为熟悉的,即便三日未见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槿桦听着莫名的心安,她稳了稳心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的布置还是和前几日一模一样的。楚华樆换上了那身月白色银丝线勾边细纹的常服,他手执一支毛笔令一只手扶在书案上,墨色的长发微垂下来,笔锋从容不迫,缓缓写下凤翥龙腾的字迹。 室外微弱的光线透光窗柔和地照在他身上,槿桦有些恍然,一如她初见他那样。 楚华樆似乎是在练字,一双狭长的凤眸微潋,掩去了所有情绪的波澜,他听见有人进来了也并未抬头,可能是把进来的人当做是奉茶的小厮了,随口般说道:"把茶放下就下去吧。" 他声音低沉悦耳犹如上好的玉器时刻透着些许微凉微暖的质感,槿桦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了上去将茶杯轻轻放在了他平常习惯的地方。 楚华樆余光不经意间朝茶杯的方向轻瞥了一下,待看到那只手时一怔,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蓦地抬眸朝槿桦望去,"你怎么没……" 楚华樆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及时收了声,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那双深邃的眸子打量在槿桦身上,声音片刻间就恢复了一贯地温和,楚华樆勾了勾唇角接着刚刚的话说道:"怎么才回来?" 他的语气中已经听不出一点上下起伏的波澜了,可槿桦分明从他上一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异样。 小厮说楚华樆回府后就直接进了书房,不曾唤她过去,更不曾像下人们问起过槿桦有没有在房间里,那么他是怎样知晓她今日出府了呢? 还有他刚刚那句,她分明听见楚华樆最初说的是"你怎么没……" 怎么没……什么? 槿桦感觉自己的心脏蓦地咯噔一声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她抬眸望上楚华樆那双漆黑而又深邃的眼睛。 他知道了……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槿桦的心脏还没有平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殿下想问的是……我怎么没走……吗?" 楚华樆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听见她问出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在了身后那张黑漆竹纹宽椅上,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放下手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槿桦动了动唇,听到他亲口说出真相,心头像是被人轻轻揪了一下,心里不知怎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莫名而又陌生。 原来殿下他早就知道了。他不追究这件事,也不曾向她问起。 原来他果然是想让她走的。 槿桦垂下了视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掩住了她眸间的情绪。 也对,她这样一个麻烦。 第9章 槿桦敛了敛神色,故作轻松:"抱歉,我自作主张,给殿下添麻烦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攥了攥,纤细的手指紧握在掌心,如今这样面对面站在楚华樆跟前的感觉着实尴尬,她故意岔开了话题:"我今日外出遇见四殿下,听到了些传闻,看到殿下无事便也心安了。我先退下了。" 她说着行了一礼。 楚华樆微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是急着要去哪?" 槿桦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楚华樆是何意,更不知该如何应对楚华樆那双仿佛能看透进灵魂里的眼睛。 楚华樆的右手轻搭在扶手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看着槿桦垂眸不语的样子,薄唇轻轻勾了勾,"怎么都不抬头了?" 槿桦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应对,却听见楚华樆起身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寻声望去。 楚华樆那双狭长的凤眸微挑,声音是极为平缓的:"外面对我的风评现在可是差得很,明摆着是大势已去了。是听见老四说我的事所以回来了?还是听说了我的事没走又有些后悔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前襟,修长的手指勾在领口的位置微微松了松。 这的话像是穿透过胸腔微微刺在了槿桦心尖上,她垂下视线不想将自己的神色暴露在那人面前,但即便事已至此也不想被他如此误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那双好看眸子在不经意间轻阖了两下,长长的睫毛随之轻轻颤抖着。槿桦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却未料辩解的话还没到嘴边,就蓦地被前方突然伸过来的一只宽大的手掌遮住了视线。 那只手上带着楚华樆惯有的温度,槿桦曾在以前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好奇他那双手为何总是这样冷的,不是彻骨的寒意,而是微凉似玉却又温润无比。 那只大手在她恍神间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槿桦听见她头顶的方向传来一声那人地轻笑,抬眸看见楚华樆的薄唇轻轻勾了一下,声音低沉悦耳,让人听了便会上瘾。 "傻死了,逗你的。" 槿桦微怔呼吸一滞,心脏像是霎时间漏跳了两下。 楚华樆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漆黑的眼眸中是深不可测的静潭,月白色的长衫整洁得一尘不染,他声音沉静而又平缓:"后面两句是逗你的,前半句可是真的。老四说的也是真的。所以若是想走的话,这可是最好的一次时机了。" 他顿了顿,望了望半开半合的轩窗,"你可以回归原本的生活,安安稳稳地嫁人,如此,虽不是良缘,但总比待在我这里时刻危及着性命要强。"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将那深邃的视线移到槿桦身上,声音带着点莫名的蛊惑:"真的不后悔了?" 槿桦眼眸微动,虽然听着他这样说,心底却莫名放松下来。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楚华樆的意思了。 他应该是早就知道她有能走的机会的,今日见她不在府上便以为她是真的走了,若换作是其他人必定会加以阻拦,可楚华樆却放任她离开了。 他确实是想让她走的,只不过他的本意不是拿她当做拖累,而是想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和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 槿桦感觉自己像块冰,在这一刻又被融化了一点。 她果然是注定回不去了。 槿桦眨了眨眼睛,"想必殿下听闻我今日出门便觉得我定是私逃了吧?" 楚华樆无疑是诸位皇子之中最为俊美的,五官深邃眉目如画,斯文和善的外表之下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不过近也不过远,进退有度。比起二皇子的冷漠四皇子的轻佻,与楚华樆相处无疑是最为心安的。 槿桦看见他眼尾微挑。楚华樆的声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语调:"那你今日出门都去做什么了?" 槿桦垂眸勾了勾唇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随手解了腰间的袋子,将楚华樆给她的那块出入王府的令牌交还到了楚华樆桌上。 她拱了拱手,道:"殿下还是将这块牌子收回去吧。往后我若是想出府必先跟殿下报备,得了殿下的应允后再出门,免得殿下又将这私逃的大罪安在我身上,着实冤得很。"这话说到随后还真带上了几分装出来的委屈。 说起来侍读私逃可是重罪,几朝下来也没几个人敢做出这种事情。 楚华樆怎会看不透她这点小心思,他瞧着她伶牙俐齿不肯吃亏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在拐着弯地埋怨他冤枉她了? 真是越发大胆了。 楚华樆抬起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从没想过要离开?" 槿桦吃痛向后躲了半步,伸手揉着被他戳到的地方,好看的眸子望向楚华樆到底是没胆子瞪过去。她咬了咬牙,干脆将一切坦白,"自然是想过的。"她放下手抬眸望向楚华樆的视线,"但那是刚进王府时的事情了,现在已经不想了。" 槿桦眨了眨眼睛,有些事情必须要解释清楚才行,她开口道:"其实我今日出门是为了回绝这件事的,信里说不清楚,哥哥又入宫了,我只得今日亲自去上一趟将事情都说清。殿下待我有恩,不告而别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我着实做不出来。" 第10章 "哦?" 说她是"小没良心的",还真是冤枉她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槿桦,"那看样子你是都说通了?真让你推了婚事?" 槿桦听见那两个字不由得微微皱眉,也不知楚华樆这都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难不成他以为她从这里逃走是为了回家嫁给柳瑞诚吗? 槿桦深吸了口气,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语气忽而变得有些郑重:"跟在殿下身边受益匪浅,忽然就不想回去一辈子只守着那四角的天了。哪怕这辈子这只活在这件男人的衣衫之下……我想继续留在殿下身边。" 其实槿桦心里也没有几分底气,她抿了抿下唇,咬牙说了下去:"不知殿下还肯继续收留我吗?" 楚华樆眸色微深,望向槿桦的视线似乎跟平常不大一样了,那双平静深邃的凤眸之中难得暗涌起了些许波澜。 光线变换,书房之内沉静幽暗。槿桦听见他低沉着声音开口道:"留在我身边?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那声音犹如寒冷冬夜里玉器碰击而鸣,清冷沉静,却能透过耳膜渗透进人的灵魂里,极具蛊惑和富有磁性。 槿桦微怔,这句话楚华樆曾经说过,那次还是在围场的树林里。 槿桦当时受了伤,背靠在那棵大树的树干上,楚华樆问她,明白留在他身边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她得信他。 同样地问题时至今日被对方再次提起,槿桦觉得她是明白,下意识地缓缓颔首。 楚华樆却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不,你还不明白。" 所谓留下,留在他身边。是死生都是他的人,是内心的意识。无关时间和地点。 这样的事情让她现在明白实在有些操之过急了,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他有足够的耐心。 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里映出了槿桦的影子。是她自己放弃了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有足够长久的时间慢慢教会她自己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 楚华樆微微松了松衣领,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悦耳:"罢了,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槿桦望着他逆光而立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窗外吹进了些风,微微翻动了书案上的字迹。 槿桦下意识地朝书案的方向望了望,忽地想起了四皇子说的事情,比试失败,皇帝斥责。可槿桦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神色如常的楚华樆,甚至都有些怀疑四皇子那些话的真实性了。 楚华樆是何等的才学和能力,槿桦在这相处的一年多来最清楚不过了。外界对他的评价甚是不公,但楚华樆总是不曾在意。不知为何,槿桦最近总是似有似无地觉得,楚华樆好像在故意隐藏着实力。 她忽然想通了今天的事情,"宫里的事,是殿下故意为之?" 楚华樆眼尾微挑,坐回到了书案后那张黑漆竹纹宽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书案,他声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哦?为什么这样想?" 槿桦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楚华樆是个极具自控力的人,他一贯冷静自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犹如一望深邃的潭水,潭水不动然而静水流深。是运筹帷幄,也是克制与掌控。他永远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这样的人是不会失败的。 槿桦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道:"我与殿下相处至今,深知殿下才学非浅,心性过人,绝非世人所传的平庸,更不是皇上口中所说的那样。那么这场试炼的名次会不尽如人意,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殿下根本没想赢。" "还不算太笨。"楚华樆眼底带了点笑意,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抬手招唤了槿桦过来。 槿桦上前走到了楚华樆身边,他将他刚刚写下的字迹摆放到槿桦面前,声音甚是好听:"槿桦,你可知这个字是何意?" 楚华樆写下的是一个"忍"字,笔锋干净利落,铁画银钩神形兼备。槿桦抿唇不语,楚华樆在忍……? 楚华樆将纸微微拿起,缓缓开口道:"忍字,就是刃在心头,忍得住一时,心毫发无损,人便有机会、成大器;反之,锋芒毕露,刃落心头,那便是失良机、误大事。" 他捻了捻手中的纸,垂眸轻轻笑了笑,"围场的事让有些人对我心怀了芥蒂,他本以为那样不动声色地除掉你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谁料事情没成,还险些闹了出来将他自己也搭进去。不记仇是不可能的,我不怕他记仇,但我想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槿桦似有所觉,"殿下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可这次给皇上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只怕对殿下往后不利。" 楚华樆顿了顿,左手撑着脸微微偏过头望着槿桦,"想要长久地走下去,就不能只争朝夕之长短。所谓印象,是件长久的事情,不会因为一件两件小事的发生而突然改变。我不急在这一时,但同时得保留着能走到往后的机会。锋芒显露的过早,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第11章 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桌上的字迹,"以现在之力,成为众矢之的还操之过急。往后日子还长,便由着他们去。" 槿桦了然。原是她想的太过简单了。 那次围场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忘记,那事最后以不了了之而处理,只因拿不到关键性的证据,但不代表不能暗中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 槿桦知道楚华樆很清楚对方是谁了,那件事过后她也有过猜测,思索一番心里忽地有了个人选,她开口道:"上次在林中,那个派人来暗杀我的,是不是二皇子?" 上次狩猎本就是借着二皇子的生辰办的,一切布置都由二皇子亲自把关,想来其他人要想混进其中做出这样的部署实属不易,只有二皇子自己能有时间提前布置好该如何掩盖掉刺客的痕迹。 今日街上的相遇让槿桦可以肯定这个人的野心。他杀她不会因为见过没见过而发生改变,槿家明摆着支持的人是大皇子,只要她是槿家的人,就可以成为二皇子制造槿家与朝廷间嫌隙的一枚棋。 良禽择木而栖? 槿桦心中冷笑。真是讽刺至极。 想来这次宫中设下的比试二皇子必定也掺了不少手脚进去。槿桦早就听闻二皇子的母妃是当今贵妃,独揽后宫大权多年,想暗中安排些什么应该不成问题。 再说那些能在宫里混出头的下人可都是人精,这布置在宫中的事,能不问过贵妃的意思?毕竟皇上忙于前朝政务,说到底他们还是要在贵妃手底下做事的。 有这样便利的条件,二皇子是一定不会错过公报私仇的机会的,只不过他没能想到楚华樆会将计就计,故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 二皇子本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上次围场的暗杀失败让他对楚华樆起了疑,但经过这次的事,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疑虑算是被彻底打消了去。 不过眼下他恐怕也无暇顾及三皇子府了。有了槿榆的助力,大皇子如今如虎添翼,连宫中提前布好的局都能轻易破解。二皇子应该这会子正咬牙切齿呢,只怕以后要有她哥哥那边可忙的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眸光有些意味深长。 "他一向心急。"他淡淡开口道。 槿桦望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不得不佩服楚华樆心思缜密。他像是永远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下一步要准备什么。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被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看得透彻了。 楚华樆随手将桌子上那块槿桦放在那儿的令牌交还到槿桦手里,狭长的凤眸微挑着看向槿桦,"说了给你我就不会收回去。往后我若不在府上想要出门就自己拿了牌子去。" 他背靠在木纹宽椅的椅背上,修长手指随意捻了捻手上的玉扳指,垂下视线时目光有些晦暗不明,他声音透着些低沉喑哑,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不过柳家的那位公子往后还是不要见了,你既然不打算回去,还是对他疏远些吧。" 槿桦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那日跟着柳瑞诚进酒楼的那一幕会被楚华樆看了去,当时她与柳瑞诚一前一后进了酒楼,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就像是她主动走在前面带着柳瑞诚进去的么? 槿桦盯着楚华樆放在她手中的令牌微微恍神,没注意到楚华樆神色地变换,听见对方忽然提起柳家蓦地抬起头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嗯,这个自然。" 她从前就是一直在疏远柳瑞诚的,奈何对方太过难缠总是想方设法地凑过来。眼下她不必再回槿家,万氏也因槿榆的制约而不得不放弃了算计她的想法。 柳瑞诚她当然不想再见了,且不说她现在想留在王府里,就算是以前柳瑞诚能解救她于水深火热,她也断不会对柳瑞诚这种人有意的。 她槿桦声音很轻,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极了打算乖乖听楚华樆的话的样子。只是前一刻微愣的表情和现在沉思着的样子着实有些像迟疑和犹豫了很久最终不得不做答应了的。 槿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很可能被楚华樆给误会的。更何况她先前可是有过不少"阳奉阴违"的"前科"…… 果不其然,楚华樆挑了挑眉,"当真不见了?" 槿桦后知后觉地听出了他说的是柳瑞诚,她想起前几次遇见都是对方刻意为之的,她在明柳瑞诚在暗,真要做到一次不见其实她说了不算,除非她能一直不从这王府里出去,否则难保柳瑞诚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其他奇怪的事情。 "我……"她想说,我尽量,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回答似乎不大妥当,殿下应该是想好心提醒她柳家不怀好意,她这样倒像是要拂了殿下的好意了。她顿了顿,答道:"我尽量避着他。" 夏季里白天长,虽然外面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屋内没有点灯微微显得有些发暗,槿桦逆着光辨不清楚华樆的视线。楚华樆薄唇轻抿着未语,只当她是真的肯乖乖听话了。 第12章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窗边,不经意间看到了槿桦微乱的衣角,这是为着他的事急着一路跑回来的? 楚华樆眼眸微动,抬起手替她将衣服拉了一下。 槿桦身子一僵,不知所措地抬眸望向楚华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眸光潋滟清澈至极。 这样的反应着实可爱了些。 楚华樆凤眸微挑,将槿桦的样子尽收眼底,他薄唇轻轻勾了勾,手上故意稍用了些力道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两步。 "殿下!"槿桦霎时间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 楚华樆眼底带着点少有的笑意,就好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槿桦身体的紧绷,动作从容自然无比,他轻笑着开口道:"若不是知道你上街了,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地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呢。先前说你爱闷在屋子里还真是冤枉你了,要么不出去,一出去就是一整日不见人影。" 他抬起手扑了扑她的衣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甚是坦然。 "这里蹭脏了。" 槿桦少有跟楚华樆站得如此近的时候,往常他们之间通常是隔着一张书案,就算是再离得近了也还是会有几步的距离,眼下她就站在楚华樆跟前,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偏生楚华樆还是坐着的,槿桦下意识地垂眸正巧撞进那人的视线里。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怎么了?"楚华樆明知故问道。 "臣……臣女僭越了!"槿桦一慌,连脱口而出的自称都说乱了。 她女扮男装,因着时刻可能会有被外人听去了的风险,所以即便是她与楚华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向是谨慎地以"臣"或是"属下"自称的。像这样下意识地唤出了女子的自称,这还是槿桦第一次。 楚华樆是主子,她只是个小侍读,让楚华樆帮她整理了衣衫的事着实不合规矩。 槿桦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楚华樆手上本就是没用多大力,这一下倒叫她轻易给逃开了。 楚华樆倒也没生气,他一双薄唇轻抿着,回味着槿桦刚刚不小心说错的那两个字。 仿佛什么情绪从他那双漆黑的凤眸中一闪而过,楚华樆眸色微深,俊美的五官映衬着他斯文至极的气质。 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忽然觉着以后能听见她以"臣妾"自称的感觉也不错。一字之差,"臣妾"可比"臣女"听起来乖巧多了。 槿桦可不知楚华樆心中所想。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华樆的动作倒让槿桦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他那修长的指尖上。 楚华樆的手是极为好看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微微生着一点薄茧,像是长年累月拿兵刃而成的,也像是因着翻书握笔而形成的书茧。 那双手掌宽大,触感微凉。这样的一双手刚刚握在她的胳膊上。 楚华樆垂眸摩挲手指的样子看在槿桦眼里让她身子微僵。 不知怎的,这本是平常的动作没来由地使槿桦的心脏越跳越快。鬓间的碎发悄悄垂落,不经意间暴露了她微红的耳尖。若不是碍着规矩,她只想赶紧离了这间书房。 楚华樆轻轻勾了勾唇角,也不想把人真的逼得太紧了,他声音温沉地开口道:"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吧,今日你在外面跑了一天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 槿桦如蒙大赦,"多谢殿下。"她匆忙行了个礼,唤起僵硬的四肢赶紧离去。 今日一定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太累了,她才会反应如此不正常的。槿桦站在书房门前的庭院里抚了抚疯狂跳动的心口,许久才长舒了一口气。 楚华樆望着她仓皇而逃的样子眼底带了点笑意。 他不急。 …… 那日皇子试炼之后,楚华樆便跟槿桦交代过不管在这之后听到什么样的话都不要当真,更不要往心里去。 果不其然那日之后的第二天宫中便又飘起了流言蜚语。槿桦知道这是二皇子为了报复围场之事刻意散布的,只恨这人心胸狭隘卑鄙至极。二皇子在她眼中犹如小人得志,差劲得厉害。 朝中逐渐开始流传这三皇子软弱无能,无勇无谋,正如早些年皇上所说,他性子太温,难成大器。 甚至还有人说起了风凉话,说三皇子命好生在了帝王家,没有本事将来也可被封个王爵,锦衣玉食一生。不像他们,怀才不遇,终其一生才学耗尽都不见得能得人赏识,想要为国献策都没有机会实现,这样的生活着实不公平。 一时之间,宫内宫外,谣言四起。楚华樆府上似乎比从前更加门庭冷落了,可他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好像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与他无关,依旧温润得如玉器一般。 第13章 槿桦曾不经意间注意到楚华樆会偶尔望着窗外的一处出神,那双眸子沉静得如一汪静潭,旁人都觉得白白享有如此荣华富贵的他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可只有她知道,楚华樆根本不是传闻那般,他平和的面容下埋藏的是深不见底的波澜,而他的眼眸在望着更远的将来。 月初的时候,槿桦才将那日从许溯那里买回来的书都看完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两本书着实经典,尤其是她后来随意拿的那本兵书,名字虽是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但里面所讲的兵法堪称精奇,思路巧妙,绝非一般人所能写下的。 槿桦不由得想起那句"人不可貌相",许溯的铺子外表看起来那样冷清萧瑟,却没想到其中暗藏玄机,着实藏了不少珍贵的书籍。 没想到她那天本是巧然路过,倒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个宝地。思来想去,槿桦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再去一次,就算是十两一本她也完全没有问题。 清晨,槿桦在楚华樆上朝前跟他告了假,趁着天气还算凉爽,早早地回了房间拿上了前一日备足银两的钱袋子,直奔许溯那里去。 "欸,公子又来了。"许溯放下手里的书,抬头隔着柜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槿桦,显然是没把这位一个多月来唯一的客人给忘记了。 他露出那一惯大大咧咧地笑容,"前几天就掐算着公子差不多到日子得过来了,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没想到还真没让我久等,果然把公子给盼来了。" 他这话说的甚是没个正经,不过这自来熟的性格却意外地怎么叫人都讨厌不起来,虽然她与许溯不过见过两面,若叫旁人听了这些对话,还以为得是认识好久的熟人了呢。 槿桦被他逗得笑了笑,"你还盼着我来?就等着这个月我给你开张呢吧。" 槿桦说这话可不是问句,而确确实实地肯定。这书铺子门前连块写着店名的匾额都没有,门口放着的仍是她上次过来时看见的那张桌子。 除了摆在外面普普通通的书卷换了和这段日子积累在书架子上的土变厚了,其余陈设还真一点不带有变化的。 就这样一个铺子,可不是得等她来才能开张呢吗。 槿桦真不知这人是靠什么钱活下去的,难不成这许老板还有什么其他生意? 许溯直接从柜台里面绕了出来,身上的衣衫依旧是一尘不染,整个铺子里估计唯一一件可以可以以整洁相称的东西也就是许溯待的那个柜台了。 许溯笑着开口道:"可不就是等公子来给我开张呢么,咱也得做生意养家糊口不是?" 槿桦是一点没看出来他这生意那儿能养家糊口的,就他天天往里面一坐丝毫不带打点店铺的样子,哪里像是靠这个过火呢。 她无奈摇了摇头,"我若是不来你可打算怎么办?许老板就打算这么一直等下去了?" 谁料对方想也不想直接摆了摆手,"那不能,你肯定得回来。"他敲了敲柜面,"怎么样,上次你拿回去的书看着可还满意?" 他敢这么问就是笃定了槿桦肯定会满意的。许溯心道,开玩笑,兵书孤本都让他运气极好地随手一抽给拿走了,但凡是个识货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槿桦瞧着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他是确信槿桦会因书而来了。 这卖书卖成了开古董店的样子也真是新奇。三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可不是比着古董店来的么。 真是个怪人。 槿桦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拿出了二十两纹银,"劳烦许老板帮我再择两本书了?" 许溯一见银子顿时眼睛就亮了,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笑得这叫一个灿烂。 银子垫在手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公子还是自己挑吧,在我这铺子里挑书将就一个缘分,没缘分的人不进我这铺子,那不叫他不买我的书,而是我不卖给他。说白了那就叫无缘。" 他顿了顿,将银子揣进了怀里,"公子你上一次能进来就是跟本店有缘,跟那两本书有缘。这一次还跟上一次一样,你只管放心地随便拿就好。" 槿桦被他这种随意地方式逗得一笑,"你这外面随意得连个匾额都不挂,我看你这书铺子直接改名叫随缘得了。" 没想到许溯惊得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我这铺子还真叫随缘。" 槿桦哭笑不得。 他轻咳了一下言归正传,指了指槿桦身后的书架,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开口道:"除了门口那几本需要晾晒发了霉的,其余的书你随便挑,我保准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槿桦回头望了望门口桌子上摆着的那几本发了霉的书。感情他就用那几本每天"逐客"呢。 这样卖书的方式着实新奇,槿桦勾了勾唇角望了眼站在旁边的许溯,忽然也想再试一次这荒唐的方式了。 第14章 能选到什么书全凭随缘,上一次她可不就是随手一拿拿到了那本心怡的兵书么,也许这一次的手气也不会太差。 槿桦拢了拢衣袖,走到上次取走兵书的那个书架旁站定,"许老板,兵书是都在这里了吗?" 许溯挑了挑眉,从上一次他就好奇,这位面容清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公子怎么会对打打杀杀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不过他还真来对地方了,他这里可是有不少的库存。 许溯沿着这一排书架的空隙指了条路,"就这里面再往里走,除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架子,再往里,里面那一排,全都是。" 槿桦望着那一摞一摞厚厚的书卷,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道了声:"多谢。" 柳瑞诚最近阴郁得很。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事事不顺。 自从那日在酒楼槿桦被槿榆带走,他就再没得着机会见她一面。 槿桦实在是太少出王府了,柳瑞诚摸不透槿桦出门的规律就打算按照老方法继续派人盯着槿榆的动向。 谁知那个槿榆似乎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开始有所防范,他派去监视他的人,竟全都无功而返。 手下的人全都不中用,柳瑞诚一气之下开始隔三差五地亲自去楚华樆的王府门口守着,可这一日一日地过去,他连个槿桦的衣角也没见着。 说是在王府门口守着,其实他也就敢在远一点的围墙附近逗留,或是在王府对面找一块不起眼的阴凉地方。 王府门前的侍卫拿的可都是真刀真剑,他若是真的天天在王府门前徘徊非叫人拿下扭送衙门了不可。刀剑无眼若是真伤着他了,他可真是太亏了,别回来美人没抱着他再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王府的院墙像是隔绝了一切,他梦寐以求的女人明明只跟他有一墙之隔,可他就是越不到另一边去,柳瑞诚心里这叫一个窝火,偏偏他就是对这道围墙束手无策。 烈日之下他站在王府的围墙根儿底下望着那高高的院墙,只恨自己不能找了人将这道破墙拆了去。 不过柳瑞诚说是这样说,实际上也就是只敢这样想想。三皇子再不得势也是皇子,王府之内宫廷禁地,擅自闯入可是杀头的死罪,别说拆墙了,他连门口都不敢去,柳瑞诚可是惜命得很,才不敢将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他一连守了十来天,王府里面都毫无动静,若不是他确信槿桦肯定就在这三皇子府里面,他都要怀疑自己找错地方了。 其实也是柳瑞诚运气不好,这段时间里槿桦总共出国两次门,一次是午后正赶上柳瑞诚忍不住去吃饭,还有一次天还未亮,等柳瑞诚来门口守着的时候槿桦早就离府了。 亏他还眼巴巴地等着槿桦出来,殊不知他根本就是完全错过了。 他这边虽然没见着槿桦,但他可没忘了他姨母答应他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同槿桦也只算是表亲,万氏那边可是正正经经的嫡母。 姑娘家的婚姻大事就将就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槿桦就算和他姨母关系再不好,家族里嫡母的安排也是一字千金的,再说不还有她父亲呢吗,只要他姨母说通了槿父还用担心这件事办不成? 柳瑞诚可深知这大家族之中家主的地位,家主若是发话了那在家族之中就是绝对的命令。他可没忘了他上辈子听他姨母讲,槿桦当年入三皇子府就是被她父亲槿征亲手逼去的。连这样的事她都违抗不了,婚姻大事更得由家里做主了。 这段时间柳瑞诚算是想通了,两情相悦固然是好,但是眼瞅着现在槿桦对他有所防备,根本实现不了,所以他索性就叫他姨母那边继续施压,反正只要人嫁进他柳家的大门了,那就全都由他说了算了,这日子久了,就是再倔强的人也能被他给驯服了。 柳瑞诚自以为自己重生归来能够算准一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槿桦也是重生回来的,如今这一世的情况已经和前一世的走势完全不同了。 槿桦如今是自己选择要去的三皇子府,而自从那年除夕之夜的争吵过后,槿征就几乎从不在人前提起有关槿桦的半个字。再后来在槿榆找他夜谈槿桦的事情之后,槿家上下现在俨然是一副只当没她这个人的样子,由得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了。 柳瑞诚不知这里面的情况,几次登槿家的门见他姨母都碰了壁。起初他姨母只是含糊其辞说再等等,让再给她些时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耐心回家等消息。 他哪里知道此时槿榆已经找到了万氏,并且拿着些证据逼她不敢再对槿桦出手。这样的事万氏怎么说得出口,每次见到柳瑞诚找上来了她也是头痛。怎么这个孩子比她还要执着。现在她被槿榆时时刻刻威胁着不说,还要想法子应付柳瑞诚。 万氏心中叫苦不迭,心道当初她怎么就想不开想了要去找柳瑞诚呢? 柳瑞诚是真信了万氏的话回去等着,结果一连好几天根本杳无音信。柳瑞诚坐不住了又开始去槿家求见,谁知他姨母架不住他反复催促,干脆劝他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也不说原因,在他接二连三地追问之下也只是含含糊糊不肯给他一个准确地回答。 第15章 再到后来他登门的次数多了,万氏干脆就不见他了。 也不知从哪里走漏的风声,他的正妻刘氏这两天听到了点消息,说他要纳妾,顿时哭闹不休。 刘氏本就是个善妒的,可奈何柳瑞诚风流惯了,在没娶妻之前就常爱流连在烟花之地,娶了妻有所收敛但是也纳了好几房通房。 刘氏为着以后的日子也为给夫君留一个贤惠明事理的印象,咬着牙忍了下来,反正通房的地位犹如丫鬟,刘氏安慰自己说这些死丫头威胁不到她的地位,更何况她也知道柳瑞诚是个没长性的,过不了几天就会把人忘了,到时候那些个人还不是任由她这个正妻拿捏。 可如今这一回情况却是不一样了,柳瑞诚要纳妾了,后来她还听说要直接将那人纳为侧室。这下她可坐不住了,直接跑到柳瑞诚的书房里吵闹了起来。 柳瑞诚这叫一个心烦,外面事事不顺,回到家里刘氏还哭闹不休。柳瑞诚一气之下干脆宿在了外面,一觉醒来,心中烦闷,清晨喝了点小酒,晃晃悠悠就上街去了。 谁料这偶然地一逛,竟叫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瑞诚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人还真的就是槿桦。他这酒劲一瞬间就散了大半。 只见槿桦从一间不知道卖什么的店铺里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拿着刚买的东西,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人将她送到门口末了还跟她轻笑着交谈。 柳瑞诚发誓他这辈子没见着槿桦这么好说话过,再看那家小破店,门前连块匾额都没有,门口摆设破破烂烂,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店铺,那店铺老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竟跟这种人搅到一起去了。 柳瑞诚顿时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他可没忘槿桦先前是怎么对他的,再看现在她如此的温和和善,俨然是一副跟那人很熟了的样子。 柳瑞诚想着,若是槿桦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淡着远着也就罢了,可谁知她竟然只是对他一个人这样的。现如今出来抛头露面不说,还如此的不知检点! 柳瑞诚借着酒劲几步上前一把扯了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两步。 槿桦本是刚从书铺里出来准备回府,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柳瑞诚。她一双细眉顿时紧皱在一起,下一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一挥手将胳膊从他手里挣开,冷声道:"柳瑞诚,你又来做什么?" 站着一旁的许溯敛了笑容,略带疑问地朝槿桦试探性地开口道:"这位……你认识?" 柳瑞诚显然对槿桦挥退他的动作很不满意,正打算开口教训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槿桦的眼睛,不知怎的,这炎炎夏日里,柳瑞诚没来由地感觉到心口一慌,紧接着冷汗就下来了。 槿桦冰冷地声音让他咽回了正要发作的话,正在回过神来之时下一句正好听见了许溯和槿桦之间的对话。 柳瑞诚眼瞅着那人一身的穷酸样,守着这么一间破破烂烂的铺子,还敢当着他的面跟槿桦说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柳瑞诚顿时将矛头直指许溯,"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本公子的身份。" 然而人家许溯根本不关心他是什么身份,在他眼里这世上只有有缘和无缘,两种人,显然,柳瑞诚属于后者。 槿桦眉心紧蹙着,着实不想放任他继续在这里大喊大叫招惹更多的视线。柳瑞诚本就难缠,再加上现在喝了酒更加惹人厌恶了。 喝多了的人是无法正常思考的,撒泼犯浑什么事都有可能做的出来,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街市,槿桦一点也不想让他把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块宣扬出来。 眼下只得先想法子将他引走了。 槿桦攥了攥手指,暗道万氏也真是够大胆,攸关性命的事情也敢让柳瑞诚这样一个靠不住的人知道真相,若是他真的借着酒劲将她是女儿身的事情说了出去,那招来的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槿家上下只怕是全都要难逃一劫了。 说到底柳瑞诚现在冲着她来的,槿桦垂眸迅速思索了一下应对之策。她敛了敛神色,先转身朝站在门前的许溯开口道:"这人我认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许溯摆了摆手,倒是不甚在意,"无妨,小事而已。"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一身酒气的柳瑞诚,好心朝槿桦提醒道:"这人喝醉了酒,公子可得留心些。" 槿桦微微颔首,"多谢,那许老板继续忙生意吧,在下告辞。"槿桦回身望了一眼柳瑞诚,知道对方定会穷追不舍,直接话不多说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站在她身后的柳瑞诚见槿桦走了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追了过去。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槿桦一面,这一回说什么他也要将这个女人带回去! 东市的边缘地带有那么几处深巷,外面的主路人来人往,巷子里面这个时辰却是没有什么人烟。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声音和光源,墙根儿底下的地面上生着一片一片苔藓,静谧幽暗。 第16章 槿桦站在更靠近巷口的位置看着里面道貌岸然的柳瑞诚,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难缠至极。前些日子她还偶然间听门口的侍卫们谈天时聊起,说是值守的时候总能看见一个手拿折扇的人在王府附近晃悠,可疑得很。 若不是他始终保持着距离,样貌看起来也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侍卫们早就上去将他押到衙门盘问一番了。 槿桦当时还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定是柳瑞诚没有错了。 上一次她已经将话说得够明白了。这人究竟还要不要点脸面? 如今连万氏都放弃了,柳瑞诚竟还天天守在王府门口。 槿桦不由得皱眉,着实觉着自己可能是跟楚华樆相处得太久了,以至于都要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如此无赖之人。 柳瑞诚走了这一路身上的酒的后劲儿又有点上来了,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折扇,眯了眯眼睛打量着逆着光线站在巷口的槿桦,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画面竟跟他梦里常常忆起的场景重合了。 想起前世站在他眼前的那抹纤细的身影,柳瑞诚晃了晃头,试图上前拉住槿桦的胳膊,"你怎么这样倔呢,就宁可留在王府也不肯答应我们之间的婚事?" 槿桦眉心紧蹙着,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声音清冷直接唤了对方的姓名:"柳瑞诚,我的话上一次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别再来找我,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柳瑞诚像是充耳不闻她的话,带着点醉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槿桦,我是真心待你,真心想娶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看不到吗?" "真心"这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着实显得讽刺。 "柳瑞诚,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的一己私欲,你心里不清楚吗?" 槿桦毫不客气的语气和刚刚有意避开他的动作,让柳瑞诚顿时怒火中烧。他自一睁开眼睛重回到这个时间以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都是为了她!偏偏这个女人还不领情,居然这样不识抬举。 他怒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我不顾刘氏每日地吵闹,不顾家族里地反对,我甚至可以给你侧室的位置,我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你,你还想要什么?你怎么还不满足?" 原来刘氏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槿桦不由得想起她前世遭遇的种种,她自嘲地想着,自己说不定还要感谢刘氏此举,若不是那时刘氏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沉入湖底,说不定她就要被柳瑞诚强行带回柳家主宅了。 凭她当年的一己之力要如何与柳瑞诚抗衡,只怕是到时只能任人拿捏,一进主宅就要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了。那才是真正生不如死的日子。 想想现在,当真是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柳瑞诚的语气让槿桦颇为厌恶,就好像纳了她回府就是给她天大的恩赏了,还要她感激涕零地侍奉在他身侧。柳瑞诚当她是什么了? "妾室?"槿桦垂眸捻了捻手指,眼中尽是嘲意,声音中带着些许与这夏日格格不入的寒意,"在你眼里我槿桦只配为人妾室?" 柳瑞诚听了她的话一怔,像是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满意我只给你妾室的位置,想要直接做正妻。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娶了刘氏,她并无大过我不能休妻,但是往后若是你能诞下长子,这个正妻之位我也不是不能给你。" 槿桦气极反笑,"柳瑞诚,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嫁你?" 柳瑞诚满脸不屑地摆了摆手,一副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你应该明白像你这样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根本登不得堂面,除了我之外根本没人会娶你,我好心想法设法地救你,还允了你侧室的位置你还不知足!" 若是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这般,那她这辈子不嫁也罢。她之所以保留着现在的身份就是为了将来所考虑。 但凡世家大族,家中女子的婚姻又有几个是自己能左右的,不过是最终都成为了家族为了利益联姻的工具。偏偏她们还反抗不得,奈何不得。所嫁之人即为心悦之人的事大多只存在于古老的诗歌里,现实之中,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这样的日子受制于人的日子槿桦觉得她过那一辈子也就够了,重生归来她想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说她身为女子只能走上从前那条老路,那么她哪怕是一辈子只能伪装在这件男子的衣衫之下,也绝不会再对家族、对柳瑞诚这种人做出退让和妥协。 槿桦看着自负伪善的柳瑞诚,不由得冷笑,她开口道:"你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我,那么事实上你究竟为我做了什么?是安排人将我堵在巷子里好让你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天天徘徊在王府门前企图调查我的行踪?柳瑞诚,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 第17章 槿桦甚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偏偏此刻说出来的话字字正中柳瑞诚的痛处。他不知道槿桦是怎样知晓他背地里做的这些事的,刚才的气势因着槿桦这些话顿时散了大半,他气得直发抖,"你……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槿桦一字一顿地将话说了出去,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波澜,仿佛话已至此她忽然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她不知柳瑞诚为何会对她如此执着,但是她很清楚这样的执着只是源于柳瑞诚的占有欲,不是喜欢更不是所谓好心,他只是想得到而已,越是握不到手里的东西越想要。 可柳瑞诚忘了,她并不是一件物品。 柳瑞诚抬头看见了槿桦的神情,他曾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过这双眼睛,槿桦的眸子生得极美,仿佛任何人望得久了都会忍不住动心,可现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里有的只是厌恶与疏离。 酒劲刺激得柳瑞诚越发不清醒,他脚步有些踉跄地一手扶在墙上,低下头嘴里念叨着:"不对……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槿桦微微蹙眉,一清早就出来买醉的人着实是不可救药。 她与一个头脑不清醒的醉鬼也没有什么再交谈下去的必要了。她冷声开口道:"柳瑞诚,管好你自己的嘴,我的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就你与万氏的关系你也逃脱不了。好自为之。" "你不能走!"柳瑞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上前企图拽住槿桦的胳膊,他总有种预感,若是这次让槿桦走了,他这辈子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你不能走,不对……这不对……" 柳瑞诚一手抓了个空,几步踉跄险些跌倒,不得不一手撑住墙面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此时的柳瑞诚早已没了往日里他自命不凡的样貌气质,昨日里他嫌刘氏在家吵闹不休就没回府,宿在了外面,此时这一身素色的长衫还是昨日换上的,经了这一天一宿的折腾早已褶皱不堪,边角之处不知在路上蹭在了哪里脏了好几块。 他腰间常年带着的扇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墙角边潮湿的苔藓上,柳瑞诚低头望了它一样,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全都不一样了!这不对……老天让我回来一定是为了补偿我的!我重活一回……我重活一回……" 槿桦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你说什么?" 柳瑞诚抬起头看向槿桦,神色间的迷离散开了些,片刻地迟疑,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重活过一回的。" 他弯腰将扇子拾了起来,扑了扑上面的灰尘,缓缓将扇面打开,"怎么了,不说话了?我知道你不信。我重活回来这么久,跟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是缓了好久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槿桦微怔,忽然明白柳瑞诚这一世的种种古怪了,原来他竟和她一样,都是重生回来的。 他望见了槿桦脸上的神情,误以为那是恐惧,他喉间轻哼了一声,"怎么?觉得我疯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清醒得很,我知道所有以后会发生的事,我还知道你未来的事。" "我未来如何了?" 柳瑞诚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你未来……你未来可是嫁给了我的。" 他揪着自己的衣领,情绪激动,"槿桦,只有我能将你从那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府里救出来。你嘴上不说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所想,侍读私逃是什么罪你心里可清楚,你当年可是宁可违背家里的意思,宁可背负欺君之罪也要从那个王府里逃出来的。你不是最想离开的吗?我现在能帮你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你却宁可留在那里?" 槿桦垂眸神色微敛,避而不答他的问话,反而问道:"你说我未来嫁给了你,那我问你,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柳瑞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过来?" 这一问倒勾起了柳瑞诚记忆里的往事,他语气顿时懊恼至极:"你当年嫁给我了暂住在了偏院,可没等到我接你回去,你就投湖自尽了。我寝食难安,直到有一天睡醒一睁开眼睛忽然就回到过去了。所以上天让我回来一定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 他停下了话语,神色迷离地抬头质问着槿桦:"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我当初已经安排好了的,再等等我就好,为何非要投湖?" "投湖自尽?"槿桦一声冷笑,刘氏还真是给自己所做下的事情找好了说辞掩盖,柳瑞诚也是个愚钝的,竟查也不查信以为真了。所以当初刘氏说的也都是真的,柳瑞诚就是想将她带回到主宅去。 柳瑞诚以为槿桦是不相信他说的话,有意无意地编纂道:"当初你从王府里逃出来,根本无家可归,槿家根本不留你这个麻烦,还是我好心好意地收留你将你养在别院好几年,你可是嫁了我的。" 第18章 柳瑞诚当然不可能将当时事情前前后后的真相说与现在槿桦听,只避重就轻地挑着些事情说,再故意加些对他有利的东西。 柳瑞诚话里着实添足了水分,可奈何槿桦也是重活过一会的人,事情的真相她怎会不知。老话里都说"酒后吐真言",可到了柳瑞诚这种人面前,到现在嘴里还都是谎话连篇。 所以说柳瑞诚这是前世听说她死了,没能到手又后悔了? 当真是讽刺至极。 槿桦轻易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既然说你好心好意地待我,那我为何还会想不开去投湖自尽?" 柳瑞诚避开了槿桦投射过来的视线,说出来的话没了底气,有些含糊其辞:"许是……许是家里的事情想不开。对没错,就是你家里,他们不但不肯收留你甚至因着你从王府私自出逃巴不得想个法子处理掉你。想来你伤心至极,一时想不开也是很有可能的。" 槿桦讽刺地摇了摇头,语气甚是毫不留情:"我在你那里待了几年才想起来伤心?柳瑞诚你的谎言也未免太过拙劣了。" 槿桦望了望远处巷口外面的阳光,自嘲地笑了笑。她回眸看向柳瑞诚,声音极轻:"投湖自尽……这样的话你也肯信?" 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柳瑞诚,你有没有想过,那根本不是自尽?" 柳瑞诚一愣,当初他听从别院回来的家仆进来回话,说是槿桦投湖自尽了,只顾着追悔莫及,却一直以来忽略了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自尽。他从未想过去怀疑那些下人们说出来的话,可现在细想想……槿桦她当时真的是自尽吗? 正如她刚刚所说,为何她在别院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出事,偏偏在他要将她接回去了的这个节骨眼上,投湖自尽了。 虽然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管一手交给他母亲和姨母安排,但是最起码别院的大概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当年槿家明摆着是想找个地方赶紧将槿桦处理了,让她那张脸再也不能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所以为了防止她再次私自逃走,那小院里可是专门备了下人看管着她的。那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柳瑞诚这才渐渐从迷离中回过味儿来,他千算万算一世英名,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自己手底下的几个下人给骗了! 柳瑞诚愤怒地一拳砸在墙上,那几个下人,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自己主动骗他,一定是有人指使的。他可是家主,整个柳府上下按理说都应该对他言听计从,唯有两个人手中是稍有些权力的,一个是他母亲,而另一个就是他的发妻刘氏。 柳瑞诚很清楚这事情不是他母亲做的,他当初要将槿桦接回来的时候他母亲虽然也有反对,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的。 他母亲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对比而如何另说,但是对他,要么就不答应,若是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更不会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一切只有可能是一个人做的,那就是刘氏。 刘氏善妒,柳瑞诚与她成亲多年怎会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那么多年他房里除了几个通房,连个妾都不曾有,所以当初他为了尽快将槿桦接进宅子里是故意瞒着刘氏的,没想到还是叫她给知道了。 他这些年顾及着柳家同刘家的交好给足了她脸面,可她居然一点不知感恩戴德,还敢背着他做出了这种事!柳瑞诚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槿桦见柳瑞诚沉默不语了,估摸着他是有点想通当年事情的真相了。 她是有意在提醒着柳瑞诚的,刘氏做下的事她怎会忘记。槿桦重生归来没有找上门去报仇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重生而放下了这件事。既然她这么在意柳瑞诚,那便成全她,让他们两人继续纠缠吧。 但愿这辈子她同她再也不要有交集。 槿桦想着既然柳瑞诚是重生回来的,那么他所知道的事情,可能要比她以为万氏告诉他的还要多得多。柳瑞诚已经知道的够多的了,所以槿桦也从没打算过要将自己也是重生的事情说出去,不过她也不介意就此点醒柳瑞诚,让他自己想清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槿桦没有忘记当年那冰冷刺骨的湖水是如何将她淹没的。寒彻骨的湖水逼仄出她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呼吸,像是被无尽的黑暗包围着缠绕着,她一点一点拖拽到更沉的深渊里面去。 若不是…… 槿桦有些恍惚,不知怎的,蓦然间想起了那个上辈子想要救她的人。若不是他将她从那冰冷的湖水中带出来,她恐怕再也见不得光了。 她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那个人,但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人是认得她的。她迷离之际听见那人嗓音低沉地唤了她的名字,那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中传来,陌生而又熟悉。 只可惜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目光所及最终只望到了那人衣服上的暗纹。 第19章 究竟是谁会救她呢……? "槿桦。" 那道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身体深处沉睡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被唤醒了出来,耳边的声音逐渐与记忆之中的画面重合了。槿桦猛然回头望去,却不料正巧撞在那人坚实的胸膛上。 楚华樆身着一身藏青色的窄袖暗纹锦缎服,前襟边上绣着金丝细线五色祥云,袖口的地方是针脚极细的玄纹锦缎纹路,腰间的锦带上系着一枚质地上好玉质通透的精雕竹节佩。 五官挺立,薄唇轻抿,俊美至极,墨色的长发如瀑微垂,楚华樆站在槿桦身后,逆光而立,恍若出自上古时代的神话,周身映出的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那双狭长漆黑的凤眸里,看似沉静却仿佛能将一切淹没吞噬。斯文和善的外表之下,是不容忽视地淡漠与疏离。警惕之下的人会在他的目光中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和从脊柱漫延开来的寒意,偏偏那人却是薄唇轻勾着的,让人恍惚之间辨不清这一切究竟是错觉还是隐藏在文雅外表下的深意。 柳瑞诚一向自命不凡,自诩出众,但却在见到楚华樆的这一刻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从前以他的身份根本没资格进入朝堂更别提能有机会见到皇子,这是柳瑞诚第一次见到楚华樆,他浑身僵直在那里,即便不认得容貌却也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朝中有关三皇子的传闻不少,往日里他也常明里暗里地嘲讽贬低别人以抬高自己,可直到今日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一回,麻木感由脊柱向四肢漫延,他就那样直愣愣地呆站在那里,仿若失语。 槿桦的肩膀撞在楚华樆的胸膛上硌得她生疼,可她却浑然不觉。心脏在她回眸见到楚华樆的刹那间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槿桦曾千百次地听到过楚华樆说话时的嗓音,但奈何前世弥留之际记下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像是从她沉睡的那一刻就同她前世的身体一同陷入无尽的黑暗,如今只记得依稀。 唯有这一次,两种声音在这阴暗潮湿的逼仄窄巷里重合了。 槿桦知道,她找到了。 楚华樆究竟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呢?明明是她违背了他的劝告私逃出府落得如此下场,他却还是出现在了那寒彻骨的湖水之中,毫不犹豫地救她性命。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她明明已经生长在夹缝之中无可救药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现在已经永远无法知晓了。只是看着眼前的楚华樆,忽然又觉得前世的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槿桦从前以为自己一步踏进来就是深渊了,可是她没想到,深渊里面也有光。有人拉了她一把,世界都亮了。 "怎么哭了?" 楚华樆温沉如器玉的声音将槿桦从思绪之中唤醒。她这才恍然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发觉有泪痕从脸颊的一侧轻轻滑落过。 楚华樆看见她的眼睛是湿漉漉的,他抬眸望了一眼阴暗巷子里站着的柳瑞诚,目光之中是视同蝼蚁般的淡漠。 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槿桦,声音很低带着些少有的哄劝意味:"好了,没事了。" 他抬起手在槿桦的眼角边蹭了一下,"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槿桦动了动唇,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语气里透着一贯的低沉悦耳,带着点上下起伏的波澜:"我带你回府。" 槿桦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因着楚华樆的话语轻轻颤抖了两下,她缓缓点了点头,极小声地轻"嗯"了一句。 楚华樆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没再说些什么,回身带着槿桦往外走。 柳瑞诚望见两人离去的背影,这才逐渐恢复了些知觉,他看见槿桦跟着那个人走了,心中泛起阵阵不甘,他朝着槿桦离去的方向威胁性地喊道:"他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槿桦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柳瑞诚的声音很大,她知道楚华樆也听见了。她心头一紧,鼓足了勇气抬头去看楚华樆的反应,却见那人根本恍若未闻,更不曾有过一丝的迟疑。 槿桦怔怔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忽然明白,楚华樆是根本不会在意柳瑞诚都说了些什么的。 他只信她。 …… 柳瑞诚一腔怒火地冲进家门,身上带着酒气一脚踢开了刘氏的房门。 他不由分说,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毒妇!" 刘氏不明所以,被他突如其来地闯入吓得身体一颤,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柳瑞诚气急,他满脑子都是刘氏前世蒙骗他的事。他之所以会有今日全是因为刘氏当年暗地里背着他做下的那些事,不然他肯定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重活这一世一无所获,若不是因为她,此时他肯定是美人权势两不误,槿桦也会乖乖地被他接回主宅。 第20章 都是因为这个毒妇!让他蒙受这般的羞辱! 柳瑞诚越想越气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刘氏的脸上,"我说你是毒妇,不打你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家里该由谁做主了?就你这样,你也配做我的正妻?" 柳瑞诚很醉了酒,手劲极大根本没收力,打在刘氏脸上,震得她耳间轰鸣,脸颊立刻就红肿了起来,连嘴角都被打得流出了一丝血迹。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这样打过,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可柳瑞诚的话却是一字一句地击在了她的心上。 正妻? 果然还是为着纳妾的事吗?他一天一夜未回府,她就知道他定是被那个狐媚子勾去了神魂!被别人吹了枕边风!六亲不认地回来同她算账了。 成婚这两年多来,刘氏自己也逐渐感觉出来柳瑞诚对她越来越没有耐性了,起初两人还能相敬如宾,可到了现在,就算每晚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两人也说不上什么话了。而且尤其是最近,柳瑞诚连她那屋的门都不曾踏进来。 刘氏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屈求全的了,就连通房她都忍了,她还可以欺骗自己柳瑞诚就是新鲜不会对那种女人动心的。可如今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对另一个女人动心了,而且还到了疯魔的程度! 可她才是他的发妻啊…… 他竟为了另一个女人……打了她……? 刘氏发疯了一样朝柳瑞诚扑了过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柳瑞诚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柳瑞诚被她扑得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锋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胳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血痕,柳瑞诚气急用力将她再次推到在地,他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怒吼道:"刘氏!你疯了吗!" 刘氏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体统了,她泪如雨下,"你才是疯了!你才是疯魔了!你为着一个养在外面的狐媚,动手打我?我是你的发妻啊!" 柳瑞诚听见她提及槿桦,怒不可遏,"我就是疯了当初才会娶你这个阴毒的女人!刘氏,我现在就去写休书,你立刻收拾东西马上给我滚回刘家,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他说罢拂袖而去,"砰"的一声将房门死死关闭,只留刘氏一人匍匐在房间的地板上,哭得泣不成声。 柳瑞诚说是去写休书,实际上刚坐到书房的椅子上就因着酒劲儿醉倒在书案上了。屋外的下人都听见了刚刚夫人房里的动静,知道柳瑞诚是发了大脾气,谁也不敢进来伺候,就这么任由他一觉睡到了天黑。 直到傍晚时分,柳瑞诚才被一个小厮给摇晃醒,"公子,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柳瑞诚迷迷糊糊地从书案上起来,这会子酒劲儿已经散了,但头疼得厉害,他一手扶住额头,没好气地说道:"吵什么吵!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 小厮一下跪在了地上,"公、公子,夫人她、她自尽了!" 柳瑞诚一下就清醒了,"你说什么?!" "夫人她自尽了!老夫人叫您赶紧过去一趟呢……" 后面的话柳瑞诚仿佛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尽是嘈杂的轰鸣。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冲回家后同刘氏的对峙,还怒吼说要休了她……她、她竟然想不开自尽了?! 醉酒时的人是不会考虑后果的,可酒醒后的柳瑞诚却清楚地明白刘氏的重要性,他可没法同刘家交代啊。 他慌乱道:"快、快去请大夫!" 小厮抹了一把脸,"请了,都请了,但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大夫现在也束手无策了。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柳瑞诚怒拍了一下书案,"必须将人给我救回来!" …… 刘氏还是死了。下人们发现的太晚,就算是再好的大夫赶来也无济于事。 柳瑞诚绝望地用手撑着前额,"现在怎么办,刘家那边问起来怎么交代?" 柳母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家儿子,她精明一生,所有心思都花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了,谁料他竟这般不争气,然而气归气,她现在必须得保住自家儿子。 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坐在了身后花梨木的宽制扶手椅上,"还能怎么办,绝不能让刘家知道自家女儿是自尽而死的,你去拿银子赶紧买通了外面的大夫,就说她是暴毙而亡,药石无灵。到时候到了刘家跟前也一律这么说,找人把一切都扮足了!" 柳瑞诚也别无他法,只得按照他母亲说的去了。 …… 远在王府之中的楚华樆听了手下的回禀。一双深邃幽暗的凤眸微挑,薄唇边上玩味地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竟还有这等事呢。" 柳瑞诚成功买通了大夫,伪装了痕迹,又找了信得过的下人布置好了一切。 那日好在是柳母特意留在刘氏身边的一个小厮先进的房间发现的一切,他还算沉得住气,惊吓之余却没大声声张,第一时间跑到老夫人的房间里报告去了。 第21章 柳母也是个行事果断的,知道了此事立刻封锁了消息。府内众人只看见请大夫的、忙里忙去的,除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其余的人一概不清楚夫人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小厮唤醒了柳瑞诚,在柳母的安排下将一切布置妥当,这才将刘氏暴毙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刘家那边虽觉得事情发生得突然,心痛至极,但摆在他们面前的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是柳家一早安排好的,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一来二去,几经波折,刘家就算再有怨气也发作不成,最终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总得将人先安葬了再说。 这件事看上去就这么被平息了。柳瑞诚又回归了从前的日子,本以为整件事情被处理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谁料就在转过月来的月初,刘家人突然仿佛知道了真相,直接找上了门来。 刘父一拳打在柳瑞诚脸上,大骂他不得好死,无论柳瑞诚和柳母搬出什么样的说辞都被刘父喝了回来。 柳瑞诚被打得残了手,柳家上下顿时乱做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官场之上,柳瑞诚原本已经**不离十要晋升的官职突然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发怒,周围就渐渐谣传起柳家公子宠妾灭妻,毫无人性的流言。 一时之间柳瑞诚的人品人尽皆知,不但传到了朝堂里,还遭街头巷尾人人唾骂。 刘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些有关柳瑞诚的证据,乘势立刻在朝堂上参了柳家一本。刘氏是刘家的独女,他们恨极了柳瑞诚,一一罗列出了柳家贪赃枉法,行贿买官,受赂办事的种种行径,势必要置柳瑞诚于死地。 此时一出瞬间被无限扩大,朝廷下令彻查,柳瑞诚丢了原本的官职收在牢中等候宣判。没过多时,抄家的圣旨便下来了。 曾经壮阔过一时的柳家一夜之间轰然而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瑞诚被没收了全部家产流落街头人人喊打。 刘家气不过柳瑞诚所犯数额不大,没判得了斩首,便在他落魄街头的第二日暗中找人将他活活打死了。 市井之中只知道某天突然死了一个流浪汉,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也更无人在意这之后的事,渐渐地连茶余饭后也不曾再谈起柳家的故事了。 从始至终,整件事没有波及到槿桦分毫,就连柳瑞诚思慕的人也被传成了他的另一个通房,与槿桦毫无关联,身份的事情也没有被透露出去半个字。 柳瑞诚直到宣判下来了都没真正猜到究竟是谁在暗中出手,还一直傻傻地以为一切都是刘家的报复。 而真正安排了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此刻正坐在书房之中,薄唇轻勾抬眸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小侍读,轻抿了一口她端上来的热茶。 楚华樆最近发现自家这个小侍读乖巧得很,经常是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若是他不在府上她就自己待在房间里看书,要么就是自己去演武场练习射箭。 碍于每月都有教习武艺的师傅到王府中来,槿桦身为侍读避不开这一环,也就跟着陆陆续续学了不少兵刃,但其中最擅长的还是楚华樆亲自教她的射箭这一项。 即便是放得最远的靶子,她也能一箭正中靶心。连宫中派来的教习都惊讶于她的天赋,称她不愧为将门之后。 那日槿桦跟着楚华樆回来后便一个人独自回了房间。楚华樆没有责问她为什么会不听他的话跟柳瑞诚单独见面,跟没有再跟她提起那日在外面的只言片语,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让她先回去歇息。 槿桦后来偶然间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柳家出事了,细问之下才让小厮们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讲了个清。小厮们其实也是在出府采买东西的时候知道的,这事情一传再传,传到他们口中其实已经添了不少杜撰的成分,但槿桦还是从中听出了刘家和柳家之间的这点纠葛。 世人皆传是刘家为了报杀女之仇才要将柳瑞诚置于死地的。可槿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在巷子里,楚华樆嗓音低沉地哄劝她说,"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槿桦随意挥退了所有下人,回到房间仰面躺在了自己那张雕漆楠木架子床上,她默默抬起了胳膊挡在了前额和鼻梁之间,透过缝隙,槿桦依稀看见了窗外的阳光。 自己似乎两辈子都被同一个人给拯救了。 …… 楚华樆唤她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看着她最近总在王府里闷着,怕她憋闷坏了,打算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语气倒不想是询问:"我今日要出府办些事情,正巧在东市附近,你跟我出府一趟?" 槿桦眼眸微动,似乎也想待在楚华樆身边,她攥了攥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温声应了下来。 楚华樆的轿辇停在了东市的尽头。 "你在这附近先随意逛逛,我办完了事情就过来找你。" 第22章 槿桦颔首应了声"是",周围有不少包括侍卫在内的外人在场,万不可坏了规矩,槿桦欠了欠身,凛声道:"恭送殿下。" 楚华樆眸色微深地望了她一眼,薄唇轻抿着,到底没再说什么,暂且由着她去了。 东市这会子正是热闹,这两日天气转凉了,出来的人也似乎变得更多了些。 槿桦怕楚华樆一会儿找不到她也没敢往再里面走,就只在停着轿辇的附近,沿街随意逛逛商铺。 其实这几日也不是她不想出来,只是这一到东市就容易乱花钱,她总惦记着得多攒下些银子再到许溯的铺子里淘些书回去。 许溯的铺子在东市的另一端,今日是去不成了。槿桦逛了逛几家新开的铺子,没有什么她钟意的东西,随手买了一袋子蜜饯,回了楚华樆的轿辇旁等候。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然从她身侧传来:"诶?这不是皇兄的轿辇?" 槿桦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暗纹金丝线提花锦袍的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少年脚下一双黒缎金丝团云靴,腰间挂着一个豆绿宫绦的环形翠玉佩,身上身下所穿的皆是极好的料子。 凭他刚刚喊的那一声"皇兄",再加上样貌上能推断出的大致的年龄,槿桦基本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位便是宫中的八皇子了。 八皇子微微扬着下巴,带着点少年时期独有的圆润,稚气未脱的眉眼间隐约有了点他那几位皇兄的影子。只不过比起楚华樆的俊美无双,四皇子桃花眼之下的懒散轻佻,这位八皇子倒是更像他的大皇兄,一双剑眉已隐约有了点形状。 他显然是看到了站在楚华樆轿辇旁边的槿桦,这人长得清秀倒是个陌生的面孔,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槿桦,看她的样子像是站在他皇兄轿辇旁正在等候的,单说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的侍卫或是小厮。八皇子有些疑惑,抬起手指了指槿桦,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他这样子倒是附和槿桦从前想象中皇子的样子了。八皇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几岁,但行为举止却是实打实应了"趾高气扬"那四个字。 槿桦先前跟在楚华樆身边,或多或少地从周围人口中听说了些皇子们的事,这个八皇子年纪小,还不满能够出宫建府的年龄,是宫中接连夭折了两位皇子之后,终于平安长大的皇子。豆,豆,网。 皇上年岁大了,对他也就格外惯着些,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点嚣张跋扈的性格。 槿桦一向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如今眼前还是位皇子更是令人头痛,她欠了欠身子行了一礼,"在下三皇子侍读槿桦,见过八皇子。" 八皇子楚皓明扬了扬下巴,"哦?是你?我曾听别人提起过你。原来父皇指给三哥的侍读是这个样子的。"他说话甚是随意,也不拘着宫中那些礼数什么的。 槿桦瞧着他周围也没跟着个侍卫什么的,总觉得不大对,"殿下是独自一个人出宫的,怎的身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八皇子随意地摆了摆手,"才不是,我是跟着二哥出宫的,下人们太啰嗦了,被我给甩开了。" 槿桦顿时哭笑不得,估计那些下人们找不到皇子肯定都急疯了。她有些无奈,"那带你出来的二殿下呢?" 八皇子浓眉一皱,"二哥说有事要办,让我自己随便逛逛,没想到老远就望着这个轿辇像三哥的,我就过来看看。" 他未等槿桦开口,瞧见了她手中的蜜饯袋子,"诶?你拿的这个是什么?快给我呈上来。"明明是不大的年岁,连嗓音都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感,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宫廷里出来的大人似的,一看就是刻意模仿了他的父皇和那几位皇兄。 槿桦无奈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是袋子蜜饯,殿下可要尝尝?" 八皇子拿眼睛往里面瞥了一眼,看着那一颗颗散发着诱人酸甜香气的蜜饯,咽了咽口水,却咬了咬牙把头一偏,"我才不吃这等小孩子的玩意儿。" 槿桦无奈轻笑,又让她给遇见了。 八皇子嘴上说不想吃,可表现出来得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不想,分明是硬要逞强着嘴硬说不吃。 槿桦也不明白他小小年纪是跟谁学得如此固执。这家蜜饯铺子是新开张的,生意极好,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来买这家蜜饯的。槿桦指了指铺子的方向,"你看,那么多人排着,哪里有小孩子?都是买来自己吃的。" 八皇子朝着那蜜饯铺子望了望,顿时意志就没那么坚定了,他强辩道:"许是……许是买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子吃。" 槿桦微微摇头,真是拿这样年纪的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但看着他一副极度动摇的样子,无奈又主动替他将蜜饯的袋子又打开了一些,她开口道:"好吃的东西哪里分小孩大人的,只要想吃就好,有些人不去尝只是因为不喜欢酸甜的口味,与年龄无关。" 第23章 八皇子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明明已经十分心动了,他刻意冷硬着声音:"你说的可是真的?" 槿桦微微颔首,"自然是真的。" 他伸手去够袋子里面的蜜饯,里面有几根木签子,也不怕脏手,他吃完了两块还觉得不够,槿桦索性将整袋都给了他,"殿下若爱吃就都拿去吧。" 八皇子又吃了几块摆了摆手,"这东西不能多吃,伤胃。" 槿桦不禁轻笑,没想到他懂得还挺多,吃东西的到时候到像个小孩子,一说起话来又是大人的腔调。 八皇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听宫里的下人们说的,他们惯爱念叨这些,烦人得很。" 他说着扬了扬下巴,挑眉打量在槿桦身上,语气中带着点疑惑:"你跟他们不一样。" 槿桦蹙眉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不一样,只得应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八皇子不屑地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 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扬着下巴道:"我瞧着你不错,等过几年我可以出宫建府了,就让父皇将你指过来给我做侍读可好?" 槿桦哭笑不得,这个小皇子怎么就突然看上她做侍读了?就因为几个蜜饯吗? 她开口婉拒道:"我已经是三殿下府上的侍读,等来日殿下出宫建府的时候,皇上定会择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来随侍殿下的。" 八皇子却不领这份情,他可是以为槿桦会直接答应了的,听出她话里拒绝的意思,顿时浓眉一皱,"你不愿意?" 槿桦无奈:"我已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他像是没半点犹豫,"我可以向父皇将你讨过来。你可愿意?" 槿桦垂眸微微摇了摇头,"承蒙殿下厚爱,可在下不才,怕是要辜负了殿下的好意,殿下总会遇到一个更合适自己的。" 八皇子紧皱着眉心望着槿桦,"我是会遇见更合适的,但你却未必再能遇见。" 他顿了顿,语调也跟着提高了几分:"你可知,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 他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他二皇兄,不但说出来的话是一样的,就连腔调口吻也完全一样。槿桦想起他先前说他是跟着他二皇兄出宫的,由此看来他平日没少与二皇子接触。 当真是没学到什么好的地方。 槿桦苦恼地皱了皱眉,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越矩了,但看了看眼前的八皇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已经快够出宫建府了,那殿下以后若是想出宫了可以自己带着宫人出来,不用只等着二殿下有时间了。"她掌握着话语的分寸。 槿桦虽然只见过二皇子一次,但他前前后后做的这些事情,着实让她对这位皇子产生不了什么好的印象,眼下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他的翻版的八皇子,总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她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重新回答起他的问题:"良禽择木而栖,可在下并非良禽,也只想待在一个最合适自己的地方栖息。对于我而言,最初的地方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也就不再想离开了。" 八皇子似懂非懂地听着她的话,但对方拒绝的意思他还是能一下子听得明白的,他长这么大身为皇子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子之一,真的甚少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被人这样拒绝的感觉,像是有一口气憋闷在他的胸膛里,八皇子不满地拉下了脸,语气也是极为不悦的:"你还真是不识抬举。" 槿桦笑了笑,却也不生气。 他这话说得还真是跟他二皇兄别无二致,但槿桦却知道这两人现在还是不同的。 二皇子能时常出入后宫是因为他母妃是皇上贵妃的便利,其他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是很少能到那后宫中去的,最多是跟着在御书房或是前朝听政议事。想来八皇子能接触的皇兄也就只有二皇子多些。耳濡目染这种事定是不可避免的。 可即便他腔调学得再像,两人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二皇子重利务实,凡事只要做了皆有目的,不像是个单纯会花时间陪幼弟玩耍的人,更何况他是一出宫就不再管他了,听闻皇上对这个幼子极为看重,宠惯甚之,想来二皇子注意到这一点动了些别的心思也是很有可能的。 八皇子将身子转到了一边却又忍不住回眸瞥了瞥,这个人说话甚是不中听违逆他的意思,但是却不知怎的意外地讨厌不起来。 他神色中带着疑惑,低声嘀咕着:"还真是个跟旁人不一样的。"这话声音小,没让槿桦听见。 八皇子紧皱着眉,有些话不问清他只怕今晚又要难以入眠了,他到底没忍住,转过身开口道:"你到底为何要跟着三哥?我从前听我母妃说,但凡是接近皇子的人都是有目的的,好么是为了奔一个好前程,好么是为了其他利益生出的什么不可说的心思,万不可随意留在身边。" 第24章 他两道剑眉一挑,疑惑道:"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不都是为了一个好前程吗?那你为什么要跟在三哥身边呢?" 槿桦动了动唇,垂眸思忖了片刻,像是想起了写什么,轻轻弯了弯嘴角,"我不图殿下些什么,只仅仅是想跟在他身边而已。似锦的前程也许是旁人想要的,但却不是我所在意的。就跟这蜜饯一样,有人喜欢它的酸,但也有人只喜欢更甜些的食物。" 八皇子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喜欢三哥这个人。" 这话听着对又不对,明知他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但这话这么直接听起来又怎么都有些歧义。槿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讲清。 还未等她想出说辞,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沉的声音:"皇弟今日也出宫了。" 八皇子闻声抬眸越过槿桦的身侧朝后面望去,"三哥回来了。" 槿桦这才回过身看向楚华樆,那人站在离她不远的距离,薄唇轻轻勾起着。槿桦的心跳没来由地猛烈跳动了两下,忽而有些担心楚华樆是不是听见了她刚刚的那些胡言乱语了。 这些话说给八皇子这个小孩子听也就罢了,她可是还要着脸面,不能当着楚华樆的面说与他听的。尤其是八皇子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若是被楚华樆听了误会了,那她往后可如何待在王府里。 槿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华樆的脸色,却见对方泰然自若神色如常,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槿桦悄悄松了一口气,对方应该是没听见的吧? 楚华樆听没听见,听见了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今日身着一身月白底绣金银二色云纹锦袍,腰间的繁秀锦带上系着那枚质地上好玉质通透的细雕竹节佩。狭长的凤眸望在槿桦身上甚是一如既往不见半点锐利,单是楚华樆薄唇轻轻勾着的样子,就已足够令这来来往往不经意间朝这边看过来的人忍不住屏息。 楚华樆不常入后宫,八皇子看起来跟他没有那么熟悉,再加上刚刚他想趁着他这位皇兄不在,做了点说不出口的事有些心虚,他往前走了几步,主动道:"许久不见三皇兄。" 他这位皇兄在众多兄弟之间最为好脾气,不像大皇兄的严肃,四皇兄的不理人,楚华樆在他的众多皇兄皇姐之中可谓是看起来最为温文尔雅、斯文和善的了。可他总隐隐觉着三皇兄难以接近得很,甚至可以说是不敢与他太过亲近。再加上后来他在宫中听宫人们说起了不少有关三皇兄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更加疏远了。 槿桦也跟着行了一个常礼,楚华樆虽一直叫她不用拘着规矩,但出门在外该有的礼数还是免不得的。 楚华樆望了望他,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跟着你的宫人们呢?" 八皇子没来由地心慌,下意识地没敢提自己将人都甩了的事情。 "他们……他们不知道去哪了,走着走着就走丢了。"八皇子这话说得甚是心虚,自以为圆得天衣无缝了,一抬头心脏一惊,看见楚华樆的视线忽然就有了一种一眼就被这个皇兄看穿了的感觉。 槿桦默不作声地瞧着他,觉着八皇子的反应甚是有趣,才与楚华樆对视了两眼,刚刚那些摆出来的架子什么的就全都不见了。楚华樆有那么怕人吗? 楚华樆听着他的回答凤眸微挑,慢条斯理地声音如同微凉的玉器:"下人们做事不妥。。" 他薄唇轻抿着微微偏过头望向站立在一旁随时待命的侍卫,"去将八皇子身边的宫人都带过来。" 侍卫凛声领命道:"属下即刻去办。" 没过一会儿八皇子身边那两个年纪稍大些的宫人就被找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急得是一头的汗,看到站立在街尾处的两位皇子差点就直接跪在地上了。 好在他们两人头脑还算清醒,没有直接离得老远跪倒在路中间引人围观。 他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忙不迭地赔罪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老奴一时疏忽,老奴该死!"淑妃娘娘当年诞下这个孩子可不容易,八皇子长大了一点后,又特意命了她身边最为老成稳重的两个宫人过去服侍小殿下,结果这两个人反倒把小殿下给跟丢了。 两个老奴现在想想都后怕,这要是殿下这趟出宫因着他们两个没跟住而出了个三长两短,淑妃娘娘还不得得要了他们的命! 八皇子微不可见地蹙了下鼻子,不耐地抬了抬手让他们赶紧平身。他现在一看见这几个人就头痛,他只要一想做点什么他们就要跪,想去什么地方也跪,想吃什么东西还要跪,生怕他有个什么危险。能有什么危险!什么都不让做便也罢了,有话从来都是拐弯抹角的不知道好好说,实在是麻烦死了,真想将他们直接丢在宫外。 那两个宫人估计也是看出来他们殿下的心思了,可这眼下还得是淑妃娘娘的命令要紧,毕竟殿下以后长大了厌恶他们那都是后话了,总得先将眼前这关度过去不是? 第25章 他们赶紧伏下身子,劝言道:"殿下,眼下时候不早了,淑妃娘娘那边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八皇子听了这话一皱眉,"二哥还未回来,我随他一同回去。" 两个宫人立刻弯了弯身子,"殿下,二殿下还有要务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今日未必再有时间进宫了。殿下还是先回吧,淑妃娘娘还等着您回去用膳呢。殿下您知道的,淑……" "行了行了,知道了。"八皇子将手一挥,被这两人弄得兴致全无。 他说罢就要往回走,脚刚抬起了半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一顿,回身看向楚华樆。他似乎对他有些怵头,八皇子拱了拱手,"三皇兄,那我就先回宫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算作是回应。八皇子余光一瞥,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槿桦,他上前走了两步最终停在了槿桦跟前,他眼睛望着别的地方眸光闪烁着,"我看不上别人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愿意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语气却甚是认真。 槿桦却听明白了,她轻轻笑了笑,道:"殿下会遇到更好的,到时候就会改变主意了。" 八皇子轻哼一声,也不与她多说了转身而去。两个宫人见自家殿下走了,匆匆朝楚华樆行了个礼,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楚华樆缓缓走到槿桦身侧,垂眸望了望目光还停留在远处的槿桦,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在想什么呢?" 槿桦回眸看向楚华樆,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在想……殿下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嗯?"楚华樆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甚是好听,又透着种说不出的磁性。 槿桦望了望已经走远了的八皇子,轻轻笑了笑,"殿下是不是以前也这样被宫人折磨着?"她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出像楚华樆这样好脾气的人被下人扰得头痛的样子。 楚华樆眸光微动,漆黑的眼眸间似有往事一闪而过的痕迹,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看向的方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不太一样。"他垂眸望了望槿桦长发微垂的身影,"不过确实是出宫后的日子更有趣些。" 槿桦不懂是哪里有趣了,楚华樆却也不再往下说了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头顶的长发上随意揉了一把,"这一年好像长高些了。" 槿桦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他刚刚揉过的地方,回眸疑惑地看向他。她长高了吗? "以前太矮了。"楚华樆又补了一句。 槿桦刚要燃起的欣喜被一句话噎了回去,张了张口十分想反驳他自己的身量在女子之中绝对不算是矮的了,可话到嘴边她看了看确实比她高上一大截的楚华樆,辩驳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好吧,她同他比起来,确实是矮的。 "我还会长高的。"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句。 楚华樆薄唇微微勾了勾,看着她这较真的样子笑而未语。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望了望远处的人来人往,随口般问道:"小八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槿桦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八皇子,她轻轻笑了笑解释道:"没有,不过是送了他几块蜜饯而已。一面之缘怎会熟悉。" 她忽而想起了手中捧着的袋子,想也未想便举到了楚华樆跟前,"殿下可要尝一颗?"这家店铺意外地很合她的口味,蜜饯甜中偏酸,是她最爱吃的一种,难得能遇上如此和她心意的。 槿桦主动用木签子戳了一颗递过去。 其实楚华樆本是要拒绝的,但目光触及槿桦那纤细的手腕时凤眸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接过了槿桦手中的木签子。 槿桦望见他吃了,开口道:"殿下觉得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蜜饯入口,楚华樆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眉心,那点细微地变化很快便转瞬即逝了,他望了望槿桦看着他的神情,淡淡道:"嗯,尚可。" 槿桦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 尚可…… 原来殿下不喜欢吃酸的东西。 楚华樆看着她一直盯着自己,无奈道:"要回府吗?还是想继续再逛一逛?" 槿桦摇了摇头,跟八皇子说话甚是劳神费力,"还是回府吧。" …… 天气逐渐转凉,快过年的时候槿榆曾给槿桦写过一封信,问她今年要不要同他一起回家过年。 槿桦抿了抿唇,思索着措辞委婉地回信拒绝了。她能明白槿榆的心意,只是那年除夕之后她对那个家便已经没半点眷恋了。 她在王府中清闲,若是赶上槿榆有空的时候倒是可以经常见上一见,不非得赶在那个时间。除夕那样的日子对旁的人家来说是阖家团圆,对她而言却是件极为伤神的事情。 第26章 她着实受够了那些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和背地里那些阴谋算计。更何况那个家里除了槿榆是没有人想看到她回去的吧。 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替楚华樆守着王府,等着他阖宫夜宴归来,同他一起过了这个除夕。 正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槿桦听闻皇上患了一场咳疾,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意外勾起了旧时御驾亲征而落下的病症复发。如此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太医院上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朝中有人又提了立储的事,有人主张立长,有人主张立贤,皇上却不置可否,只是诏了诸皇子觐见。第二日宫中便传出了皇上打算将已经年长些的四位皇子派往疆域四地巡访的消息。 此次巡访为期一年,明为探访民情,实则是场皇上想测试诸位皇子的历练。年纪尚且不足出宫建府的皇子便继续留在宫中教养,其余皇子都被指派到了辽阔疆土的不同方向。 其中要数大皇子所去的东南之地最为富庶,再加上先前大皇子在朝中种种突出的表现,朝野之间一时议论纷纷,猜测着皇上立储之意更偏向大皇子。 于是明里暗里的,不少人开始渐渐偏向于大皇子。一时之间大皇子府门庭若市,不少文人谋士也开始逐渐趋于拜在大皇子门下,纷纷渴望得到他的赏识。 槿桦听到消息的时候,得知楚华樆被派往了西极之地。大未朝幅员辽阔,疆域甚广,皇城坐落于大未朝正中,四通八达,远近皆宜。说是西极偏远但是从地图上的距离来看和其他几位皇子都是一样的。 槿桦不知楚华樆是如何打算的,侍读的工作主要便是侍奉皇子阅读,像出行这样的事情,不是必须要跟着的。 她前些日子听闻二皇子便将自己的侍读留在了府中。槿榆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 槿桦想着她这次多半是要有一年见不到楚华樆了。 "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楚华樆薄唇轻勾,笑望着他那个一连几箭都射偏了的小侍读。 若是旁人来看这几箭虽未命中靶心,但也相差不是很远,可楚华樆却清楚自家这个小侍读的天赋异禀。这样不远不近的靶子还能射偏,明摆着是心思在别的事情上面。 "如此不专心。" 槿桦索性放下了手中蓄势待发弓箭,"殿下恕罪。" 楚华樆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他是很早就告诉过槿桦的,眼瞧着这日子一天天临近,槿桦倒有些感到无所适从。 毕竟是习惯了每日随侍的作息了,除去每月少数几天楚华樆一整日不在王府的日子,其余的每天她几乎都是待在楚华樆的书房里度过的。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习惯。 这蓦地要自己待在王府了,她好像还有那么点不适应,这一年她要自己待在府里做些什么打发时光呢? 若是槿榆能留在皇城还好,可若是他被大皇子带了去,她在这皇城中还真是没个能说话谈天的人了。 楚华樆见她应了他一句又自己陷入了沉思,凤眸微挑了一下,抬起手轻戳在了她的额头上。 "每日都发呆,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槿桦一愣,跟着重复了一句:"行李?" 楚华樆顿时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前一阵子就告诉过你要出发的日子了,怎么行李还没开始准备?" 槿桦动了动唇。殿下这是要带她去的意思了? 楚华樆显然是这个意思。 槿桦赶紧垂下视线,"殿下恕罪。我……我这就去。" 虽是行期将至,但好在楚华樆提醒得及时。也不知他家这个小侍读每天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怎么会觉得他出门能将她自己留在王府里呢。 槿桦收拾了整整一日,其实她要带的真没多少东西,行李之中大部分的地方都留给了衣服这类的物品。 这一趟路途远,东西待得越少越轻便。所以当槿榆听说她要同楚华樆一起去西极之地,给她准备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袱时,槿桦想也没想就给他退了回去。 几日前,槿榆告诉她,此次大皇子出巡,他须得一同前往随侍。 如此一来槿桦要远走西北,而槿榆去的是东南。这两个地方相距甚远,完完全全是相背而行的两条路,就连以后的书信往来也没那么方便了。 临行前,槿榆约她在城东的茶楼里见上一面。槿桦如约去了这个他们每次见面的那间雅间,沏了一壶好茶,算是相互之间临别饯行。 说起来这还是自那日东巷马车边一别后的第一次相见。前一段日子有柳瑞诚在外面闹心,槿桦便很少出府了,后来柳家的事情解决,她也最多是跟槿榆写写信,一直没能寻得机会跟槿榆好好说明。 蒸腾的水汽盘旋而上,槿桦轻抿了一口热茶,开口道:"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哥哥成全。我知道父亲能够妥协哥哥你定是在其中费了不少心思。万氏那边也全都靠你在制约。" 槿榆摇摇头,"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第27章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些许无奈:"你从小就执拗,凡事总有自己的主见,后来见你长大些了好像有所收敛了,谁知这次看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他话是这样说,可说这话时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责怪她的,反而甚是宠溺,"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既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强迫你,从前的事是我没能护住你,这次你既已经有了决断,便由了你吧。" 槿桦抿了抿唇,百感交集,"多谢哥哥成全。" 槿桦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桦儿,不是成全不成全,我只求你顺遂平安。" 槿榆与槿桦的眼睛生得迹象,只盯着眼睛看时恍惚间会有种在盯着镜中的自己的错觉。 槿榆顿了顿,手指停留在被水汽熏染得微微有些发热的碗沿儿上,他抬眸望上槿桦的视线,"桦儿,你当真要追随他了吗?" 他深吸了口气,"我如今身处朝中,时常出入大皇子王府,对现在的时局最为清楚,众位皇子中除去年幼的几位皇子,三皇子最不被当今圣上看好,也没有朝臣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你跟在他身边,恐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槿桦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侍读期满后的日子她还未真正考虑过,从前只是大概计划着想在城东的山林里置办一套宅院。其实她知道,她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王府的,只不过那一天距离现在还很远。她还有足够的时间。 "哥哥,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图什么高官厚禄,现在留在王府也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 "况且殿下他……"槿桦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动了动唇却没再往下说了。 槿榆追问道:"三皇子他如何?" 槿桦微微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轻掩着她的目光,眨动之间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对她有恩啊。 槿桦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殿下他待我不薄。" 她轻巧转移了话题,"对了,哥哥,大皇子何时启程?你们可定下来了具体的日子?" 槿榆微微颔首,温声道:"差不多定下了,跟你出发的日期挨着,也就在这一两日了。恐怕我们下次见面,就要等到一年之后了。" 说到底,比起自己,槿桦还是更加不放心槿榆的处境,"你跟大皇子去东南,凡事要格外留心,大皇子如今在诸皇子中显露头角,明显更得皇上青睐,指不定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槿桦所说的问题,槿榆怎会不懂,他安抚道:"这些我知道,行事上我会格外注意的。去往西极之地的路难行,你自己多小心些。" 话已至此,两人的心思彼此都懂,也无须再多言。 临别前槿榆将一张平安符交到她的手上,他眼神无比认真,"西极之行道路险阻,这道平安符是从前娘替我求的,如今交给你,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攥了攥,她对于母亲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了槿榆的描述之中,母亲留给他们的东西不多,所以每一件都尤为珍贵。她本想拒绝槿榆的,可抬眸间在看到他如此郑重的神色时,忽然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暂且拿着吧……只当是为了让他少担心一些。 …… 出发那日,车马早早地就备好,在王府门前等候了。楚华樆只带了槿桦和几名小厮几名侍卫随行。那几人都是自幼便跟着楚华樆的,如此也都算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方便,不怕途中出现些什么问题。 西极之地有三郡,其中五座大城,数座小城,领土广袤又临近边疆。五座大城分别名为青和城、安宁城、云峡城、永顺城和西平城。其中青和城紧邻商贸要道最为繁华,而西平城最为靠西,名字也取自"西北太平"之意,是边疆地带最为重要的一城。 此次巡访,以大城为主,定期要向朝廷传回奏折,说明巡查的情况。如此一来,要调查的事情颇多,时间也就显得尤为紧凑了。 西极之地素来在人们的印象里是以贫瘠和荒芜着称的。可如今当槿桦真正真切地见到了这里,才发现世人们所传的不实。 青和城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此城自古占有商贸要道,各路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各样的奇珍异宝,各色的绫罗绸缎,沿街尽是商铺,放眼望去一片繁华。 这里是与皇城繁茂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城中官员一早便知道诸位皇子要寻访各地,早早便安排了人接应。 领路的人带着他们穿过街市,见槿桦对这里的商贸景观格外感兴趣,便讨好般地开口道:"公子若是对集市感兴趣,可以每个月十五的晚上出来,到时候西市这里是有夜市的。等那时,不仅是咱们大未的人,其他周边各国的商旅也都会过来,各种异域的稀奇珍宝数不胜数,比现在还要热闹。" 第28章 槿桦听着倒是真生出了几分兴趣,她掐算了一下时日,"每月十五?那不很快便到了。" 引路的人讨好地笑了笑,道:"正是呢。"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视线落在槿桦身上,"怎么?对这十五的夜市感兴趣?" 槿桦确实是有些好奇这些来自异域的稀奇玩意儿,只不过她转念一想,他们此行可不是出来游玩,是有要事在身的。 她顿了顿,"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说着望向走在前面带路的人,"直接去住宿的地方吧。" 引路的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宽阔的宅院。这是当地的官员听闻皇子巡访后特意命人备下的。 槿桦站在楚华樆身后,抬头便望见了那朱漆而制的广梁大门。大门的装饰极为讲究,云花相间,砖檐层层递出,门口的门石枕是刻着极为精细的狮兽祥瑞图案。再往里便是两进两出的院落,里面的东西更是准备的一应俱全。 负责城中的官员朝楚华樆拱了拱手,谦和道:"殿下,咱们西极这边不比皇城,安排得仓促宅子有些简陋了,还请殿下恕罪。" 槿桦望向楚华樆。这间宅子看得出是新布置出来的,虽比不了王府的规模但也相当气派。她来的时候观察过这附近周围的情况了,这里确实是这附近最大的宅院。可见这当地官员的用心。 楚华樆淡淡道:"无妨。" 靠近外围的几间屋子被安排给了那几个小厮和侍卫。里面的正房是楚华樆的居所,而东面的厢房被楚华樆留给了槿桦。 小厮们被陆续打发去收拾屋子了,槿桦见今日那几个随行的官员随楚华樆进了书房,她便得乐清闲自己先回屋整理行李去了。 东厢房同她在王府住的那间结构差不多,一共是两间,最外面是可以喝茶说话的小厅,最里面是休息用的卧室。 花梨木的架子床上雕刻着异域风情的图案,不失古朴却甚是精美,床上的帷幔轻薄雅单,上面的纹路也是槿桦在皇城不曾见过的。这里的布置当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房间是一早就有人收拾过的,格外的干净整洁。槿桦大致按照自己的习惯整理了一下房间,而后将自己带来的衣物一一归置妥当。 楚华樆派小厮过来回话说让她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午后再过去请安。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槿桦也确实是有些累了,草草地打了些水回来简单洗漱了一下,也没胃口吃东西直接便睡下了。 远离了皇城,这一夜,意外地好眠。 第二日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正式步上了正轨。所谓巡视最直观的是探查两点,一是城中百姓实况,各行各业是否像官员每月向朝中上奏的那样繁荣兴盛,二来便是查账。 一连数日,楚华樆通常会花半天的时间外出,暗访民情,查看百业,剩下的时间便留在书房之中翻看那些官员们呈送过来的账本。 槿桦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家里诸事都是由万氏一手把持着,从未让她学过管家之事,更别说碰过账本。后来到了王府她补习治国安民之道还来不及,更是没有时间学习这些事。 槿桦原本是对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问题一窍不通,可这几日跟在楚华樆身后看着倒也学了个入门。 楚华樆做事极其认真,往往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轻易看出人事的本质,应对官员从容自然,一切都拿捏得游刃有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间。 槿桦发现自己似乎总是会不自觉地渐渐被一个人认真做着某件事情的样子所吸引,她甚至从以前就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楚华樆做不好的了。 楚华樆放下手中的毛笔,狭长地凤眸微抬,看向正望着自己的槿桦,"怎么了?可是这些东西太乏味总让你待在屋子里太憋闷了想出去转转?" 槿桦赶紧摇了摇头,未曾料到楚华樆会这个时候抬眸正巧望上她的视线,她忙开口道:"没有,不乏味的,我就快学会了。" 楚华樆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抬眸缓缓倚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他声音低沉悦耳,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向槿桦问道:"想接着学?" 槿桦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缓缓点了点头。 楚华樆望着她薄唇轻轻勾了勾,"也好,午后我要出门一趟,你便留在院子里吧。我给你择两本书,你拿回去先看着。" 槿桦张了张口,话已至此,无奈应了声:"是。" 楚华樆平日也经常外出处理要事,槿桦只当是他这回不太想带着她了也没太当回事,自己抱着他给她的那两本书独自回了房间。奈何账目的事情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书她只看了半炷香的功夫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槿桦硬着头皮大致将两本书看完,好歹熬到了晚膳的时间。每日送膳的小厮拎着食盒轻轻敲了敲最外面的木门,"槿公子,晚膳做好了。" 第29章 槿桦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朝门外应道:"进来吧。" 门外的小厮将食盒放下毕恭毕敬地朝槿桦行了个礼,又顺手点亮了屋里的几盏烛火。 槿桦望着他手上的动作忽然想起了什么,见他做完了一切正要走,忙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小厮回身拱了拱手,"槿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槿桦道:"殿下可回来了?" 小厮低头回忆了一下,想了想开口道:"殿下还未曾回来。许是在外面用晚膳了。" 槿桦垂眸抿了抿唇,"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种情况倒是不常有,楚华樆虽也往常出门,晚膳之前怎么也都会回来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槿桦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索性叫人拾了东西,自己进里间打算换件衣衫出门看看。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楚华樆恰巧站在了她的门前。 槿桦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行了个常礼,开口道:"殿下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一下,漆黑的凤眸打量在她身上,看她这副装扮就已经猜出了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去置办了些东西。"他向下望了一眼。 槿桦不解,顺着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看见了他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一个包裹得极为严密的包袱。槿桦清楚地记得,楚华樆出门时可没带着这个东西。 所以说……殿下出去是去置办这个了? 槿桦让开了一条路让楚华樆移步到小厅里的主位上,门口的房门被轻轻掩着,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楚华樆瞧着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无奈地轻轻笑了笑,道:"这几日我忙着你也跟着我东奔西跑的。怎的?可是累得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槿桦一愣。经楚华樆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今日还真的是她的生辰。 说起来算上前一世的日子,槿桦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上辈子她先是离了家入了王府,后来又被逼着嫁进了柳家,前前后后举步维艰,勉强活下去已经实属不易,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别的事情。 重生归来她再次入了王府,每日更是忙碌不断,事情也接踵而来。 如此,也难怪她会忘记。 只是令槿桦没想到的是,楚华樆竟然会记得她的生辰。这是她不曾跟他说过的事。 槿桦睫毛微动,朱唇轻轻抿了一下,声音轻得不像是能融化在这夜色里:"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动,"稍稍打听了一下。" 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能蛊惑人心的磁性。槿桦心脏蓦地漏跳了两拍。 楚华樆将手中的包裹放到了槿桦手中,尾音微微上扬:"打开看看?" 包袱捧在手中沉甸甸的,上面的结刚刚被楚华樆松开了两分,槿桦一只手将包袱抱在怀中,另一只手缓缓将它打开。 那是一套极为好看的女裙。 槿桦的手下意识地轻触在那套衣裙之上,所及之处丝滑柔软,绝对是极好的料子。 楚华樆瞧着她的神色,薄唇轻轻勾了勾,道:"初来此地也不知送你些什么好,那日你同我出门路过商铺,我见你望着那些姑娘们在布庄挑选布料制衣,就想着你可能也是怀念的。" 槿桦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她与楚华樆出巡路过街市边布庄,偶然看见那些姑娘们在挑那些时兴的缎子便多看了两眼,却不料这样的细节竟被对方看在了眼里。 楚华樆声音犹如上好的玉器,温润深沉:"我记得你那日曾说,自己这辈子只能活在这件男子的衣衫之下。" "槿桦,留在我身边不会永远如此的。" 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似是沾染上了些人间的温度。 "我不会让你永远如此的。" 楚华樆顿了顿,抬起手替槿桦将包裹在衣裙之上的锦布彻底打开,"今天只当是先破一回例吧。" 他抬眸望向槿桦,"这件衣裙,你可还喜欢?" 槿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受了自己的心脏蓦地收紧了两下。她万万没想到楚华樆会送这样的礼物给她。 其实那日她在楚华樆的书房里,那句话本是她不经意间说出口的,可她却未曾想自己的话竟这样被那人记了下来。 楚华樆见她恍神,抬起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又愣神了,不喜欢吗?" 槿桦忙摇了摇头,"自然是喜欢的。" "不去试试?"楚华樆抬眸望了望里间的方向,"里面有屏风,去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槿桦已经有很久没有穿过女子的服饰了。她拿着衣服缓缓走到里间那个梅花式紫檀描金屏风后,轻轻褪去了身上那件素色男子长衫。从前被半束而起的墨色长发随着她抬起手的动作如瀑般柔顺地垂落在身后。 第30章 原本清秀少年的模样顷刻间已俨然消失不见。即便未施粉黛也依然难掩她与生俱来的气质与美感。那双眸子生得极美,仿佛只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便足以让人屏息,从此难以忘怀。 楚华樆为她定制的这套衣裙极为合身,每一寸的用料都是极好的,穿在身上舒适柔软。包裹的最下面还备有一双缎面海棠花织锦绣鞋,穿在脚上轻盈而不失美感。她将里外两件的衣裙穿好,系好腰间的绸带,仔细整理好,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楚华樆垂着视线轻轻捻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听见动静,闻声抬眸望去。只见槿桦身着一套绾色暗花彩绣牡丹古香锦缎衣,下着一身竹青荼白软缎间色长裙,未挽起的长发极为柔顺地微垂到腰间,身量纤细却恰到好处不显瘦削,雅致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动人,肤若凝脂。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离得近了便会发现她不由自主收紧的手指和已经微微泛红的耳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直视着,这也是她第一次穿女裙出现在楚华樆面前。 楚华樆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只怔了片刻便随即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声音低沉悦耳:"过来。" 槿桦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攥了攥手心生出的细汗,轻咬了下嘴唇乖乖走了过去。 楚华樆起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白玉镂花银镀簪,站在她身后替她将柔顺的长发轻轻绾起,顷刻间一个极为好看的发髻已然成形。 槿桦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的娴熟的手法,愈发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是楚华樆所不会的。 他将簪子缓缓插进她的墨色的长发里。 "及笄了。" 槿桦望着屋内跃动的烛火。 她及笄了。 女子及笄之礼极为重要,可上辈子槿桦因着家族的种种这一日连有都不曾有过,只是在嫁人那日被负责梳妆的下人直接绾成了发髻,送进了喜轿里。 如今这一世,楚华樆却替她补上了。 "去镜前照照,看看可还喜欢。" 楚华樆将她带到了里间的梳妆镜面前,这面镜子还是几日前楚华樆为了她装扮方便特意为她寻来的。 槿桦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站在她身后的楚华樆。 他与往日里的着装不同,他身着一身荼白色的素色锦袍,虽是他常穿的颜色,但样式却略显简单。楚华樆的气质和样貌无疑是极为出众的,但眼前这件衣衫似乎另有玄机,往常他们私访的时候也穿过寻常百姓一点的衣服,可不知怎的,现在这件仿佛成功掩盖住了几分他浑然天成的贵气,也让他能更不露声色地融入进人群里。 槿桦有些不解,"殿下今日怎么……" 楚华樆看见了她在从镜子之中看自己,自然明白她要问些什么,他淡淡开口道:"为了出门方便而已。" 槿桦的身份一事不能被其他人知晓,所以楚华樆从一开始便亲自着手去置办了这套衣裙。不过,他今日穿这件衣服的目的不只是这样。 楚华樆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的装扮,狭长的凤眸对上了她的视线,"走了,再晚外面可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槿桦微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楚华樆的意思,"殿下要去哪?" 楚华樆望着她的样子薄唇轻轻勾了勾,"今日是十五,西街有夜市,不是一直想去吗?我带你过去。" 他推开了外间的大门,回眸望向还站在原地的槿桦,轻笑道:"还愣着做什么?错过这一次可就没有时间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下一城了。" 槿桦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随即感受到了裙面摆动带来的触感,她垂眸望了望身上的衣裙,开口道:"殿下容我将衣衫换回来。" 楚华樆无奈握住了她的胳膊,"我不会让你被人发现的。"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从槿桦的额发前揉了一下,只言片语却格外让人心安:"我进来前已经将门外的人都遣走了,不会有人看到你。出去之后有我在,不会让你被人认出的。" 槿桦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楚华樆道:"今日便这样穿着吧。" 槿桦动了动唇,垂眸间千万种情绪从她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心底忽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舒适感。 她抬眸望向楚华樆,唇边扬起一抹少见的浅笑。 "嗯。"她轻轻应道。 去夜市的路上,人群就渐渐多了起来,各路商旅混杂,还有当地习惯了集市的住户,有人为了游玩有人为了售卖,车马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甚至比天明的时候还有热闹很多。 槿桦和楚华樆如今换了不一样的装扮,走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很难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再加上眼下又是天色已晚光线昏暗,两个人走在街上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任谁也联想不到这两人会是从森严显赫的王府之中走出来的。 第31章 这里的繁华盛况也皇城截然不同,槿桦身处其中才深深明白这里为何会这般的热闹非凡。不同种类的物品,各个地方的奇珍异宝,带有着西方神秘色彩的彩绘,与皇城应有尽有规规矩矩的街市不同,这里的铺子大多都是些临时的摊位,除了有卖那些常规的商品,更多的是沿街摆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稀奇玩意儿,以及支起摊子售卖的各色小吃美食。 许是由于今日十五的关系,天空上的月亮显得格外的圆。西市远比槿桦想象中要繁华得多。街市的两边张灯结彩。沿街的灯笼照亮了整个夜市,各式的商贩吆喝着叫卖,生意好的摊位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连卖的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小乞丐在街旁眼巴巴地望着一家卖烤饼的摊位,那家烤饼的色泽极为诱人,食物的香气也随着晚风地流动扑面而来。槿桦瞧着他吞咽口水的样子着实有些不忍,垂眸想了想最终拿出了一点碎银子递到了他的眼前。 她温声道:"拿着去买些东西吃吧。" 小乞丐开始是不敢接的,他怯生生地望望槿桦又看了一眼槿桦身后的楚华樆,低着头拿了银子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跑了。 槿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她看起来有这么怕人的吗? 槿桦挫败地轻呼了一口气,回眸却见楚华樆轻笑着望着她。槿桦顿时不服,暗自腹诽一定是因为殿下离得太近的缘故才会将那个小乞丐吓走的。根本就是楚华樆太过疏离。 楚华樆那双深邃的凤眸就好像能轻易看透她的想法,他指了指刚刚槿桦"觊觎"已久的烤饼摊子,半假半真地威胁道:"还想不想吃了?"他声音低沉悦耳,在这繁华的夏夜里显得格外好听。 "想的。"槿桦抿着唇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毕竟她这会子是真的有些饿了。 先前晚膳的时候她心里惦记着楚华樆迟迟未归的事根本没用几口,眼下就守在这香气四溢的摊子旁边,说不想那才是假的。 楚华樆难得见她如此乖巧,也不逗她了,无奈替她将烤饼买了回来。 金黄酥脆的外皮配合着充满食欲的佐料着实诱人。槿桦咬了一小口,顿时觉得要比皇城王府里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品还要好吃。 槿桦睫毛眨了两下,还好激动之余还没忘了现在他们这身装扮可叫不得"殿下"。她望着楚华樆改口道:"公子,这个比府上做出来的还好吃。" 楚华樆薄唇轻勾了一下,听她"公子"叫得顺溜便直接应了下来:"是你太饿了。" 槿桦显然是不认可这样的反驳。 她垫着油纸从她未咬过的另一边撕下来了一块,抬起手递到楚华樆跟前,"公子不信来尝尝看。" 楚华樆眸色微深,看着她浑然不觉递过来的烤饼,鬼使神差地微微低下头咬了一口。 "嗯。"他看着自家小侍读神色上的变化,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烤饼从她手中接过。 "是不错。" 槿桦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灯火之下蓦地红了耳尖。 槿桦猛地回过神,反射性地收回了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纤细的手指垂在身侧时,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攥了攥。 她刚刚下意识地就将食物递到楚华樆跟前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将烤饼咽了下去。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越矩,但殿下他…… 槿桦的侧脸微微有些发烫,她动了动唇,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楚华樆的神色。 楚华樆抬眸看向她,薄唇轻轻勾了勾,道:"怎么不吃了?"他似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漆黑的眼眸间是一贯波澜不惊的深邃,他望了望槿桦僵着不动的手好心地又提醒了一句:"凉了就不好吃了。" 槿桦忙移开视线,匆匆低下头咬了一口。 楚华樆望着她的样子轻笑,"慢点,没人跟你抢。" 烤饼的摊位位于整个街市刚进来的地方,这个时间往来的人群大多还在往里走着,隐约之间能看到前面更繁华的景象。 楚华樆望了望前方,"走吧,我们再往里面看看。" 整个夜市的主体由一条从东延伸到西侧的主路组成,道路两旁有平时就开张的铺子,也有临时出来摆摊售卖的摊位。即便是在皇城之中已经见惯了各类珍品的槿桦,到这里也会不自觉地被种种稀奇的玩意儿所吸引,这些都是皇城中所不曾有的。 皇城的街市,繁华兴盛,各类制品工艺登峰造极,一切都如那座城市的氛围,规矩严谨,沿街的大多是规规矩矩的店铺,老字号的铺子鳞次栉比,手艺精湛,却也传统。而如今的青和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紧邻着商贸要道,与远在更尽头处的西域通商,无论是丝织品还是其他工艺都沾染了些异域的风情。织物上有不同颜色形状排列出来的纹路,食物中也有从前在皇城不曾品尝到的香料。就连街市也看上去是自由的。 第32章 西极并不像世人们所传说的那般荒芜飘渺,槿桦忽然觉得她喜欢这个地方。 "各位客官快来看一看了啊~西域流传过来的奇珍异宝,过了我这摊子可就再也没有了啊~" 前方摊位的吆喝声成功吸引了槿桦的注意,前一波围着那里的客人似是刚刚买好了东西散去,人群之中露出了一点空隙。槿桦与楚华樆相视一望,后者微微颔首,两人一同朝摊子走了过去。 做生意的人一向眼尖,来这里的商人可都是为了趁着今晚夜市赚上一笔的,不可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出现的客源。摊主热情洋溢地朝槿桦他们望去,他今日卖出去了不少东西,连带着脸上也堆出了极为喜气的笑容,他忙吆喝道:"两位客官好眼光,咱家的东西可是你们寻遍整条街都找不到的,珍奇得很。" 槿桦打量着他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各个都是新奇玩意儿,甚至有些东西是做什么的都很难看得明白。 摊位的主人见槿桦有些心动的意思,及时开口介绍道:"姑娘好眼光,这些东西啊都是我上个月亲自从西域走货的时候带回来的,各式各样,保你能找到喜欢的物件。" 槿桦眨了眨眼睛,听了他的话顿时好奇,"你还去过西域?" 摊主一听这个来了精神,他得意地拍拍胸脯,大嗓门地开口道:"那可不,去过好多次哩。"他憨厚地笑了笑,"姑娘不是我们本地的人吧?" 槿桦觉得这个摊主甚是有趣,她顺着他的话道:"你怎么知道的?" 摊主一副见多识广地样子,"一听口音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我跟你讲,咱们这里走商队的人可多了,每天出城向西的商队那是一波又一波。我啊,经常跟着走商路。虽说雇主来来回回都会给银子,但我自己留了个心眼,再那便买了些东西带回来,懒得走动的时候就每月赶着集市出来售卖。" 他见槿桦的样貌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话往外说,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足够我全家老小吃一个月饭哩。" 这青和城中大一点的商铺都会做一些往来西域的生意,生意多的时候人手不够,就会雇佣一些其他愿意走远路的人帮忙将货运过去,以节省自家店里的伙计。久而久之就出现了这样一群人,以帮人运货为生,常年往返于西域和青和城之间。还有一些做这行做的久了的,便可以替其他地方过来的商队做个向导什么的,一样赚钱。 槿桦先前倒是听人说起过这些事,不过像这个摊主这样别出心裁的方式她还是第一回见。既收了人家的银子,还能自己再给自己额外赚些钱。反正这一趟远路去都已经去了,能多赚一锭银子是一锭,总归是吃不了亏的。回来之后还能多陪家人待些时日,一举两得。 槿桦不由得赞叹这个摊主还是个心思活泛的。 她随手拾起一个金色框架的物件,举起来看了看,问道:"这个是什么?" 摊主摸了摸鼻子,从她手中将那个物件接过,他笑了笑,"这个啊,咱们这边管这个叫眼镜。"他拿起来举到脸便大致比划了一下,"我见他们那边有人是这样戴的。" 槿桦将它拿了过来,学着那个摊主的样子戴了上去,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她开口道:"这个是个饰品吗?" 摊主其实也含糊,街市上各种客人混杂,他为了好卖,什么东西都在西域那边买了一点,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每一件东西用处,就是看它们的卖相估摸着会有人喜欢的,他就买回来拿出去卖。 摊主顿了顿,刚刚还夸下海口想炫耀自己见多识广,这会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清楚,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应……应该是吧。" 槿桦将东西从自己的鼻梁上拿了下来,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实有些不明白这样一个金丝框架的东西是怎么能被西域那边拿来当做饰品的。 她转身望向站在一边的楚华樆,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公子要不要试试看?" 楚华樆凤眸微挑,望着她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睛,又无奈将眼镜从她手中接了过来满足了一下他家小侍读的好奇心。 他握着金丝框架的部分在槿桦的注视下,缓缓戴了上去。 槿桦微怔,在楚华樆抬头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个物件与楚华樆的气质甚是相称。原本便温文尔雅的外表在这副金丝框眼镜下更显斯文,但却又遥遥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悸动感并随之延伸了起来。 楚华樆只戴了一下便摘下去了,他掂量着手中的东西,倒是没觉得不重,戴在鼻梁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抬眸望向被满足了好奇心的小侍读,温着声音开口道:"你喜欢?" 槿桦动了动唇,她戴这个东西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楚华樆戴上却意外地有种说不出的相称感。不过这样的东西楚华樆肯定是不会用的,刚刚她壮了胆子让楚华樆尝试已经实属大胆,反正她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了。 第33章 槿桦摇了摇头,将眼睛从楚华樆手中拿走放回到摊子上,"还是买点别的东西吧。" 她放眼沿着摊位望去,眼睛略过一件又一件不知为何物的商品,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在摊子角落里的一个类似是木制棋盘的东西上。 她向左边走了两步,近距离地望了望。这个棋盘有些特殊,是涂着黑漆的黑白相间的格状,上面摆着的棋子形状各异,似是有规律的摆放。 那些棋子也如棋盘上的格子那般呈现黑白两色。槿桦随意拿起其中一颗放在手中端详,这样的棋子她是从未见过的,棋子的上方形状似马,仔细观察之下意外地发现它的做工精良,就连刀工也是栩栩如生。 楚华樆似是也生出了几分兴趣,随手拿起了另外一颗。 摊主一看,这个东西他熟悉,立刻忙不迭地开始介绍:"两位客官好眼光,我这摊子里最上好的东西莫过于这套西洋棋了。" "西洋棋?"槿桦不禁有些好奇,这里当真都是些稀奇玩意儿。 摊主笑了笑,"正是呢。"他指了指槿桦手中的棋子,"您手里拿的这个啊,叫马,那边也叫骑士,这位公子手中拿的是后,也就是王后。这个棋盘中间可以折叠,折叠后中间为空心,棋子可以放在里面存放。做工精巧得很呢。" 他说着将上面的棋摆放到一边,拿起棋盘来给槿桦他们演示,"姑娘你看,像这样轻轻一折就好。"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槿桦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动,再接再厉道:"现在买,再赠您一本棋谱,这棋很好学的。" 楚华樆垂眸望着自己手中名为王后的棋子,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映出了身旁槿桦的身影,他薄唇轻轻勾了勾,"包起来吧。我们买了。" 于是最终就便成了槿桦抱着棋盘在楚华樆后面跟着,两人接连光顾了其他几个摊位但也没见着别的想买的东西了。楚华樆走在前面忽地停住脚步,槿桦一时没注意险些撞在他身上。 "公子?" "人多,别走丢了。"楚华樆回眸望了她一眼,握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槿桦茫然地抬头向四周望去,这里的人确实比刚才多了不少。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整个夜市的中心。周围的人或说或笑,喧闹着惬意着,她与楚华樆肩并肩走在这其中,人群与他们擦肩而过,好像他们也只是这其中最普普通通的存在。 突然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突然好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殿下,今天谢谢你。"槿桦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在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听见,很快便被淹没在了那喧闹拥挤的人群里。可她知道楚华樆听到了,因为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明。 槿桦随楚华樆又在青和城待了半月有余,期间槿桦曾见楚华樆向朝中递过两次奏折,内容大抵是关于青和城的民风状况吏治财政。 有人说青和城是西极之地的开端,过了青和城便是彻底踏入了西极的土地。 此后数月,他们先后到访了安宁城、云峡城和永顺城,这三座大城相较于青和城更靠近边外,虽不如青和城毗邻商道,地广繁华,却也算是整个西极之地中较为宜居的地带了。 槿桦听闻今年雨水不好,早些时候这里曾遭受了旱灾,好在朝廷立刻拨了钱款和粮食赈灾救济。如此一来灾情得到了缓和,百姓也可以平安度日了。 槿桦随楚华樆沿着地图之中所示的道路一路向西,途径了不少村庄小镇,楚华樆偶有停留查看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到达最靠西北的最后一座大城,西平城。 从古至今,西极之地并不太平。而西平城临山靠水,紧邻边疆,更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兵马相争,战火不断。早些年此处一度要被攻占,当今圣上当机立断调遣三十万精兵良将死守此地,一举击退敌军,大挫敌军锐气,这才换来了如今的安宁。 此城取名为西平也正是来自西极太平之意。可见当今圣上是希望此地再无纷争的。 槿桦与楚华樆刚行至距离西平城还有百里的地方,当地郡守贺俨便亲自带着人马出来相迎。 此人看起来年岁不大,最多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官职绝对算得上是年轻,他身着一身深色刺绣的官服,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微挑着,眯起来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精明。 他恭恭敬敬地向楚华樆行了一礼,微微欠着身子,郑重开口道:"微臣贺俨参见三殿下。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隔着百里就能提前知晓他们的动向出来迎接,这可绝不算是有失远迎了。若是换作旁人必定会觉得此人事无巨细,处事周全。可槿桦却清楚,他们这一路明察暗访,走的不都是官道,偶尔也绕些小路,如此一来能到达西平的时间不定,他们的位置行踪也更该是难以预计的才对。 第34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槿桦与楚华樆相视一望,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楚华樆眼眸中细微的变化,便知道他也同样是在怀疑贺俨从暗中派人调查掌握他们的行踪了。 楚华樆不动神色,微微颔首,淡淡道:"平身吧。" 贺俨起身道:"殿下,城中的宅院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还请殿下移步西平城。" 楚华樆望了望远处西平城的方向,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些变幻莫测的深邃,他薄唇轻抿着,开口道:"带路吧。" "是。"贺俨应道。 贺俨一路将他们护送至住处,此时的西平城已经是傍晚了,落日余晖夕阳西下。槿桦原本打算先出去转转,贺俨却说已经为他们备好了晚膳,只等着殿下到来开席了。 一来二去事情变得不好推脱,不过外出的事倒是不急在这一时,槿桦看出楚华樆有意要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便也客随主便,只等着晚上没了旁人的时候看楚华樆如何吩咐了。 "殿下不觉得这个郡守有些古怪吗?" 晚膳过后,小厮收拾好了屋子,取了烛火布置在了书房里。槿桦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楚华樆翻阅几页厚厚的信纸,待到小厮走后,这才开口发问。 楚华樆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微微偏着头看着身旁的槿桦,"为何会如此觉得?因为他出城相迎的太过突兀了吗?" 槿桦点点头,思忖了片刻,又道:"不只是如此,还有刚刚在席间,他似乎也有些太过殷勤了,还有我先前想要外出,虽然是他已经备好了晚膳,但我总是隐隐觉得他是想阻止我今晚出门。" 若只是提前出来相迎,做好准备布置,槿桦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更好地迎接皇子而额外做下的准备,只不过暗中调查他们的行踪这种行为是不大妥当罢了。可入城之后的种种事情,却让她对贺俨这个人产生了几分怀疑。 此时若是换作旁人大抵不会像这样多想了,只当是贺俨谙知为官待客之道,事无巨细的安排,可偏偏槿桦却是个从世家王府中走出,直觉敏锐,心思极为细致的。贺俨的种种所为看似精心,却总让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槿桦垂眸抿了抿唇,也不敢妄作推断,她开口道:"不过这也都是凭感觉猜测出来的,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缓缓地轻叩在花梨木的书案上,他将他刚刚看过的那几页信纸朝槿桦的方向微微挪了挪,"你知道贺俨在这里为官多久了吗?" "八年。"他顿了顿,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槿桦垂眸向信纸上望去。只听她继续开口说道:"在这里为官八年,但是成为郡守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 "这一两年应该足够他做不少的事情了。"楚华樆眸色微深,薄唇轻抿着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晃动的烛火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的墙面上映出了一道深邃的影子。 他抬眸看向槿桦,话里透着不可说的深意:"这几日你先跟着我,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槿桦神色一凛,低声应了句:"是。" 接下来的几天,贺俨带着他们在城中巡视,偶有需要处理公务的时候也一定会命人陪着,像是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行程。楚华樆偶尔会提出要去一些地方,贺俨便会安排第二天命专人带着巡访。 这些行为看似处处安排妥帖,不出疏漏,可槿桦却一日一日愈发的警觉,就好像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种下,往后的种种行为皆是系在这一棵根系上了。 第五日的时候,楚桦离提出想要开始查看账本。 贺俨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常色,他欠了欠身动作一气呵成,拱手开口道:"是,账本明日就着人送过来。" 账本是第二日午后被下人送进来的。西极之地有三郡,贺俨管辖之下的为最大的一郡,厚厚的账本摞满了整个桌面,杂乱无章,甚至有些年头久远的,因为长年积压在下面无人整理,有些书页已经有些破落了。 槿桦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搬运不由得皱眉,她回眸望了望那个站在一旁指挥着其他人动手的管事,开口道:"这些全部都是近两年来贺大人所管辖之地的账本吗?" 那个奉命送账本进来的管事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拱了拱手,一副领命办事的口吻:"公子,殿下说想要看账本,但也没说是哪里的账,什么时候的账,为了以防万一,小的就把所有账本全都送过来了。" 他拢了拢袖子,语气甚是圆滑:"公子,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个地方小,管理上肯定比不得皇城那边,下人们惯是些爱偷懒的。这里面有些年头久了的账本纸张不太好有些损坏,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槿桦微微一笑并未接他的话,这人也就是仗着楚华樆今日不在才敢说这样的话出来。 上午的时候贺俨曾亲自过来了一趟,说是这西平的制油的技术远近闻名,恭请楚华樆前去巡视。 第35章 那地方在城外,楚华樆回来最快也还要再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槿桦是对这制油的技术没什么兴趣的,索性留在宅子里等着贺俨派人将账本送过来,却没想到竟是这样送来的。 那位管事刚刚那番话听起来恭敬有礼,让人在明面上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实则圆滑得很,唯一一点疏于管理也都干干净净地推卸到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下人身上。 他将全部账本都带来,看似是周全考虑,奉命办事,可在槿桦看来这里面的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她先前就怀疑过贺俨,可那日在书房里楚华樆给她看的那份有关贺俨的信纸上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贺俨为官六年,而后受朝廷派来的巡抚赏识上奏朝廷而后得了如今郡守的官职。从入世至今的事那几页纸上都调查得很详尽了,可贺俨这个人还是让槿桦本能地感到没那么简单。他做事越是合乎礼仪,越是周全,这份不安便会逐渐增添。 槿桦还未曾问明楚华樆是如何想的,有些事还得等他晚些时候回来再做商量。 管事的那人眼瞧着槿桦不再说话的便扬了扬头,继续吩咐小厮们搬运了。他可还记得贺大人的吩咐,既然他们想要账本,那就都给他们便是了。 槿桦看了他一眼,回身出门招来了他们从皇城带过来的小厮,低声吩咐道:"一会儿等那几个人走后,你带两个人进书房找我。那些账目太乱,殿下回来之前得按照年份和类别整理好了才能给殿下过目。" 小厮点了点头,"槿公子放心,我这就去找人过来。" …… 楚华樆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他家那个闲不住的小侍读正带着三个下人,一本一本分着厚厚的书卷。有些封皮已经破烂辨不清年份的便先扔在一边,估计也是年代久远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而一些年份近的则被很有规律的码放了起来,越是离现在近的日期,分类得越是详细。如此一来想找哪一类的账目,很快便能一目了然。 槿桦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账本,她手执其中一本封皮上的字迹已经快要看不清的努力辨认,忽然像是有所感知一眼茫然地抬起了头,在那样一瞬间怔怔地对上了楚华樆的目光。 "槿公子,这个……"旁边的小厮正巧拿着一本账目过来询问槿桦该如何分类,话未说完便注意到了槿桦的视线,他沿着她看向的方向回头望去,顿时俯下身子行礼,道:"殿下万安。" 楚华樆微微颔首,看了看其他两个在帮忙的下人,开口道:"嗯,你们先都下去吧。" 槿桦起身行了个常礼,正打算一起跟着下人出去,只听楚华樆又补了一句:"槿桦,你留下。" 槿桦知道这是楚华樆有话对她说,点了点头,站在了一旁。出去的小厮随手掩上了书房的木门,屋内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槿桦率先开口道:"这些都是贺大人派人送过来的账本。送来时杂乱无章,乱做一团。感觉有些甚至是从陈年的库房中取出来的。都整理好还需要些时间,我稍后把理出来的部分拿给殿下过目。" 楚华樆摇了摇头薄唇轻启:"无妨,不急。"他缓缓坐在了那张宽大的书案之后,抬手招了槿桦过来。 槿桦似有所觉,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刚刚跟贺大人去城外的时候觉察到了什么?" 楚华樆轻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节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椅边的扶手,他勾了勾唇角望向槿桦,道:"怎么会这么想?" 槿桦垂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果然还是觉得贺俨这个人有些问题。" 楚华樆微微颔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沉:"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些浮于表面的说辞。那么你觉得他今日送了这些账本过来,究竟是何意?"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思忖了片刻,推断道:"贺俨想掩盖什么,这可能是他想让我们面对这样堆积如山的东西知难而退才故意这样安排。"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肯定了槿桦前半部分的推断:"他确实是想掩盖什么。但送来这样多的账目多半是想拖住我们的脚步。槿桦,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咱们到了西平城,贺俨几乎每日都在?" 槿桦经他这么一问,瞳孔一缩,忽然想通了她先前觉得违和的地方。 按理说这地方的官员要处理的琐事与杂事远比在皇城的那些要多得多,更何况贺俨乃此地郡守,每日要处理的大事小情不断,还要定期向朝廷上奏折述职。如此相陪,一日两日便也罢了,他却几乎日日都在。 堂堂郡守怎会有这样多的时间?他究竟是不信任让其他人过来,还是真的只是为了礼数周全? 槿桦道:"他知道殿下想要查账,便故意这样送了过来,先前他有意不让我出门,如今送这些便是料定一旦开始查账便没有时间出去了……也就是说,他是希望咱们将时间耗在宅院里?" 第36章 楚华樆手肘微撑在雕纹花梨木椅的扶手上,狭长的凤眸之中深邃得如一汪静潭,他缓缓开口道:"这一点等明日一早告诉他我们要开始看账本就能知晓了。"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一下,"如果他明日听说我要留在书房里一整天的安排,还继续留下来作陪的话,那便是真的讲究礼数,重视处事周全,但若是他说让我们安心看账簿,安排了自己人在院外守着,本人却从此不来,那便是他真的有问题了。" 他轻轻捻了捻手指,"贺俨很清楚,我们想要进一步调查,少不了查账这一环。先前我说过,巡查一个地方最为直观的方式无外乎两点,一是实地到访,二是查验账目。查账可以说是躲不开的部分。他有把握能拖住我们。" 槿桦心中了然,她估摸着如果她明日选择出门而不是看账本的话,贺俨还会继续留在这里跟他们耗下去,这样只会单纯的浪费时间。如此还不如将计就计将账本一并查了。若是真的能从中发现问题倒也是个突破口。 更何况凡事需要证据,比起在奏折之中用语言描述这里的现实状况,账目才是给朝中那边最为直观的呈现。 这账得查,而且得尽快查完。 楚华樆望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他拿起了面前的一本账,"明日你便这样去告诉贺俨。" …… 自那以后,贺俨果然不常出现了。一切正如槿桦所预料的那样,贺俨见他们专心看账簿也不打算再出去转了,便称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留了身边信得过的人在院子里,美名其曰是方便楚华樆直接使唤,可槿桦明白,这是为了以防他们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好及时作出反应,为贺俨赶过来争取时间。 不过槿桦最近可没有出门的打算了。 自那日起,她便和楚华樆留在书房开始仔细查账。槿桦负责将全部的运送过来的账簿分类整理,将有用的部分先进行第一轮的筛选,而后拿给楚华樆详细过目。 看账的事情槿桦并不在行,然而她在王府的时候替楚华樆整理书库多时,积累了不少分门别类归置的经验,前两天看账目的事也学了个入门,两项加起来足以胜任分类的工作。几日下来,久违地从白天随侍到了夜晚。 "殿下,这几本是刚刚找出来的。"槿桦将几本整理好的账簿放在楚华樆书案上的一角,抬眸间不经意地看见楚华樆轻捻着书页,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槿桦道:"殿下,可是这账本前后有什么出入?" 楚华樆唇边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声音低沉悦耳:"倒不是前后有什么出入,而是我在近一年的基本账目里发现了点相似的地方。" 他将先前看过的几本账簿从书案的另一边拿了过来,垂眸间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着书页,将那几本账目一一摊开在槿桦面前。 他用手指了几个地方,薄唇轻启道:"你看看这几处,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槿桦快速浏览着账面上楚华樆示意过的地方,这些事她虽然刚入门不久但被楚华樆亲自教过之后如今也能看个大概出来。这几页上的收支盈余都是很好,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各类买卖也皆有收益,粮食富足,盐铁酒皆经营良好。单看这些账目会觉得当地的官员治理有方,井然有序。 可这一切似乎细看之下有些太好了,甚至多想一步这样的账好到有些相似。槿桦忽然明白楚华樆的意思了。 她开口道:"殿下,这些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些假账?"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挑,轻笑道:"还不算太笨。"他将所有有问题的账簿归类到一边,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另一侧的几本,又将近两年其他的账簿挑了出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开口道:"一个郡守,要掌管这里全部的行政、财务、军事,他却肯腾出时间一连数日整日耗在这里。从账上和这些日子他向我们展现的城中状况来看,这样一个治理有方、励精图治的好官员,可不像是会放下政务不管,一味只讨好我们的。" 槿桦回忆着她这些日子的所见所感,缓缓点了点头,她轻轻开口道:"也就是说比起政务,拖住我们似乎更为重要一些。" 这些账本是在楚华樆要求查账的第二日便送过来的,短短一夜的时间任谁也没办法伪造出这样多的假账,况且观察这些纸张的新旧程度也足以看出这些账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也就是说这些事绝非这几日所为,而是长期以来他一直在做的。 槿桦不由得眉头紧蹙着,这样久的时间,这样广泛的门类。如果说他们这些天看到的繁荣都是虚假的,那么真实的账本该会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景象呢? 她越往下想,背后越是泛起一阵阵寒意。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切的权力都握在了当地的官员手中。他们呈奏给朝廷的奏折便是皇上了解这里情况的全部途径了,可若是这里百姓们的生活并不是像那些奏折中描述的那样,而是截然相反的另一副场景呢? 第37章 槿桦还记得,楚华樆当时说要查账的时候,贺俨是有一丝迟疑的,最开始她还以为是贺俨担心被他们查出来账目之中的问题,可现在想来,他只不过是在讶异楚华樆还会查账罢了。 看来皇城中那些飘散出来的流言,让她和楚华樆彻底被人低估了呢。可这样也好,他越是放松警惕,对他们而言越有利。 槿桦望向楚华樆的眼睛,知道对方此时想的是和自己一样的。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轻叩在书案上,那双狭长的凤眸轻轻眯了一下,他嗓音低沉轻缓地开口道:"槿桦,明日起你想办法牵绊住他。我要独自去几个地方。你只需拖住他即可,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槿桦凛然,应了声:"是。"心中已渐渐有了打算。 翌日天刚蒙蒙亮,槿桦便装扮整齐,来到宅院门口说是要外出转转。门口贺俨的那几个人果不其然将她拦了下来。 那人在这里待了几日了,旁敲侧击地知道了槿桦的身份。皇子的侍读虽然不是真的在朝中任职但是这四年期间也是可以拿到俸禄的,更何况对方还是槿家的人。 他赶忙行了一礼,拱了拱手,远比前两天恭敬了几分,那人开口道:"公子这么早这是要去哪?早膳已经快准备好了。" 槿桦弯了弯唇角,似是和善地开口道:"噢,我就是出去转转,总待在院子里有些闷,早膳便免了吧。若是饿了,一会儿就在外面随意吃点什么就可以了。" 两个小厮相视一望,他们是被下了命令,但阻止槿桦出门这种事又不能明说,想了想委婉开口道:"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咱们西平城,可能不太了解,咱们这边道路环境有点复杂,公子您一个人出去容易迷失了方向,路也不大好走,您看……" 他话未说完,槿桦便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随意转转而已,我方向感一向很好的,再说今日我也带了地图,一定找得回来。" 另一个小厮眼瞧着这套说辞没有用,又换了个说法开口道:"公子,您看远方而来即是客,更何况您是从皇城而来的尊贵的客人,让客人独自外出招待不周实在不合礼数。" 槿桦温和地笑了笑,"无妨,这些日子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风土人情,深受你们热情的招待,区区小事又要麻烦你们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本事出门随意转转还叫人招待着,倒显得是我有些失礼了。" 几轮斡旋下来,两个小厮深感槿桦的难缠。话里话外不显强硬,却偏偏让他们阻挡不回来。 小厮没了对策,咬了咬牙,赔了个笑脸,道:"您看您这样走了,贺大人该责怪我们办事不周,怠慢了客人了。公子容我先去跟贺大人请示一下,不会让公子等很久的,您先去用了早膳可好?" 槿桦本还准备了不少可以跟他们耗着的话,眼瞧着目的这么快就顺利达到了,便也不再多说了,她微微颔首,"也好,那么久有劳两位了。" 槿桦不紧不慢地回房间用早膳,没过多一会儿贺俨果然赶了过来。一踏进院子便看见槿桦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他笑了笑,客套道:"听手下人说,公子在宅子里待得闷了,够怪我考虑不周,贺某在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 槿桦自然是能分辨出他这话中的虚情假意,她弯了弯唇角,"贺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我对这西平城感兴趣,想出去走走罢了。倒是我给贺大人添麻烦了。" 贺俨忙摆了摆手,"公子太客气了。今日贺某无事,不如就陪公子逛逛吧。" 槿桦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两下,"这怎么好意思?贺大人还有公务要处理吧,我一个闲人怎好这般打扰?" "合该陪公子的。" 槿桦看见他的手似是微微握了一下。只听贺俨低声继续道:"政务上的事情我已经都处理好了,其余一些不打紧的,等晚上再处理也不迟。" 槿桦垂眸微微笑了笑,"那就有劳贺大人了。说起来这西平城外的景色是我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在皇城那边见过的,对这里奇特的地形地貌也颇有几分兴趣。不知贺大人是否愿意同我去城外看看?" 话已至此,贺俨也无法再推脱,他点点头开口道:"自然是可以的。"话虽如此,那双似狐狸般细长的眼睛却瞟向了书房的方向,他像是随口般问道:"殿下今日不打算一同前往吗?" 槿桦知道他会问起楚华樆,淡淡回应道:"殿下说今日还要继续查看账目,应该是还有留在书房里的。" 贺俨垂下视线掩住了眸色中的变幻,随即抬起手举向正门那边的方向,语气甚好:"那我们就不打扰殿下了。公子先请吧。" 槿桦眼睛轻眨,声音同他一样客套:"有劳。" 整整一日槿桦同他骑着马从西平城北门而出,一路向北。途径不少山丘,一路行至北面的山地,在山脚下又转了转。 第38章 山脉一路向西延伸,富有峭壁悬崖,山谷小路。山脉阳面草木旺盛,山虽不高但甚是险峻陡峭,着实壮丽。 槿桦一副对这里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与贺俨在有关地形地貌的话题上交谈上两句。 贺俨一一耐心解答着,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槿桦索性一直逛到了夕阳即将下山,才提出回去。就像先前说好的那样,槿桦回去的时候,楚华樆已经在书房了。 她虽没问过楚华樆他都去了些哪里,但细想之下也能猜到,那应该都是些与那几本账目相关的地方。 贺俨原本以为这一次出城就算是结束了,可没成想一连三天槿桦每日都要出去。 短短的三日之内,槿桦几乎是带着他将整个西平城的四周转了个遍,她甚至还从贺俨手中要走了几份地图,然后依照着图上所呈现的有意思的地方一个一个走过去,没过多久便几乎要将这周围的地形全都倒背在心间。 直至最后一日的午后,贺俨终于绷不住表现出来了几分不耐。 槿桦细微地观察着对方神色间的变化。他们此时正走在城门以东,这条路其实是槿桦他们来西平城时走过一次的。可贺俨早上似是有几分心不在焉根本没能察觉。 槿桦见贺俨望着某处出神,适时开口道:"贺大人,我们再往前面逛逛?" 贺俨回过神张了张口,刚想回一句"好",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槿桦也闻声回眸望去,只见一个侍从穿着的人骑着马匆匆往他们的方向赶来。他行了礼,低声附在贺俨耳边耳语了几句,槿桦不好靠近得太过明显引起贺俨的警觉,只得远远地看着观察着贺俨表情上的变化。 她看见他眉心忽地蹙了一下。 贺俨突然抬头望上了槿桦的视线,他朝身旁那个侍从示意了一下让他在一旁等候,而后自己策马行至槿桦身侧。 槿桦觉察到了事情有变,故作平常般地主动开口询问道:"贺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贺俨那双狐狸眼微微抬了一下,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临时有点公务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我见槿公子今日还有兴致,不如这样吧……"他回身看向这几日一直跟随的侍卫,"你们几个陪槿公子继续逛,切莫怠慢了。" 话说到这份上,槿桦再做挽留太过容易引起对方地怀疑,暴露得明显。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不如我同贺大人一起回去吧。今日也逛得差不多了。" 贺俨拦了她一句:"公子不必因为我扫了雅兴,他们几个虽然看着不怎么机灵但是对这周围地貌景观可是相当的熟悉的,便由他们几个替我陪着公子吧。" 槿桦不好再做坚持,眼睛望在那几个人身上,缓缓道:"也好。" 贺俨拱了拱手,回身带着刚刚过来的那个侍从策马而去。槿桦本就不是来看景色的,此时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贺俨为何会匆匆而走,是真的有了公务上他不得不处理的事情,还是因为他发现了其他什么…… 槿桦忽然有些担心楚华樆那边的情况,前几日里她往往是耗到将近黄昏才带着贺俨回城的。今日的时辰同往日相比实在尚早。 难道贺俨是回去找楚华樆了? 她着实没有心情再同身边这几个侍卫耗下去了。 旁边一个侍卫看槿桦望着贺俨离去的方向出神,骑马向前凑了几步,开口道:"公子,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槿桦抬眸望了他一眼,神色间已然看不出什么变幻。她眼下还不知贺俨究竟是回去做什么,轻举妄动的话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贺俨前脚刚走,她就直接离开了,那便等同于是在告诉别人这些天她并非真的对城外的一切感兴趣,而是别有用心地在将人引开。 事情到了现在,一切需以谨慎为先。 槿桦遥望了一下远方的方向,淡淡开口道:"这里景色甚美,就先在此处吧,不必再往前走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神色,低低地应了声:"好。" 槿桦驭马假意在那附近又转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跟身边那些侍卫谎称今日逛得太久自己有些乏了,这才在那几个人的随同下回了宅院。 那几个侍卫见她进了院子便随即行了礼回去复命。槿桦用余光留意着他们的动向,直到看见所有人都离开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槿公子,您可是回来了。" 槿桦温声回眸望去只见一个她熟悉的小厮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既是自己人她便也放心了,正巧她也想找个人问问这边的情况,索性直接开口问道:"贺大人刚刚有没有来过?" 小厮一愣,随即皱眉思索了一下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倒是殿下吩咐了,说让公子回来后便去书房一趟。" 第39章 槿桦眼眸微动,这些下人们是不知道楚华樆出府的事情的,但楚华樆既然这样吩咐了也就说明他今日提早回来了。 槿桦微微颔首,心也莫名地跟着踏了下来。她温声道:"多谢,我这就过去。" 书房的木纹镂空雕花大门半掩着,槿桦的手刚刚抬起还不曾触碰到门上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她极为熟悉的低沉嗓音。 "进来吧。" 楚华樆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缂丝祥云窄袖长衫,腰间的素色玄纹锦带上系着一枚质地上好玉质通透的精雕竹节佩。墨色的长发如瀑般微垂,他坐在书案后那那把宽制花梨木扶手椅上,看起来像是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他像是早就知道门外的人是槿桦,见槿桦迈进来回身关好了书房的大门,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他一只手轻握着几页不知名的纸张,开口道:"刚刚在门口听见了你的声音。" 他说着抬眸望着槿桦,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刹那间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仿佛将槿桦的神色全部尽收眼底,他开口道:"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槿桦点了点头,如实道:"今天我本是带着贺俨去了城东的方向,可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从城中赶来了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跟贺俨低声耳语了几句。我离得太远并没有听清他们所说的内容,但是贺俨听完那个人的话以后立刻就回城了。" "什么时候的事?" 槿桦思忖了片刻谨慎道:"大约一个时辰以前。我当时身边还有几个贺俨留下的人,稳妥起见便绕了一会儿才往城中赶。" 楚华樆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明日你暂且不必出城了。我这边已经查得差不多,明日会先往朝中递一份奏折,其余的事情等回了皇城再说。" 槿桦眼眸微动,"殿下这边可是查出了什么?" "嗯。"楚华樆漆黑的眸子里掩藏着看不见的波澜,深邃得像一汪静潭,他淡淡地开口道:"他还真的是做下了不少事情。" 楚华樆将刚刚他握在手中的几页纸放在了槿桦面前的桌面上,"你还记不记得,前一段时间西极旱灾的事。" 槿桦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在来这边之前就略有耳闻,说起来她会知道此事最早是因为南方的那场水患。 西极的旱灾是在南方的那场水患之前,国库中的银两和粮仓中的屯粮大多被拨到了西极三郡受灾的地方,所以水患发生的时候国库并没有那么充裕。朝中大臣迟迟商量不出一个能合理解决问题的对策,而南边灾民生活民不聊生,这才致使皇上龙颜大怒,最后还是大皇子出谋划策解决了此事。 槿桦他们此次来西极,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巡查一下灾后这里的百姓情况。就目前所见到的场景来看,曾经受灾地方的百姓大多已经能够安稳度日了。而这西平,是他们要巡查的最后一处地方,前些日子贺俨也曾带他们去看过,朝廷的拨款起了作用,那里已经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 槿桦道:"自然是记得的。"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那些受灾的地区实际上并不像我们之前看到的那样。或者说,我们看到的,是贺俨伪造的假象。" 槿桦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万没想到他竟连灾民都不放过。 楚华樆沉声道:"朝廷的拨款和赈食根本没有到百姓手中去,这些日子他怕我们查出端倪,为了弥补财务上的亏空还曾刻意加重了税负,百姓本就生活艰辛,如今更是民不聊生。" 槿桦低头去望楚华樆放在她面前的那几页纸张,上面所描述的皆是贺俨为官两年期间做下的种种恶事。 他利用手中职权排除异己,以权谋私。不仅克扣了此次朝廷拨来的一部分赈灾银两,为官两年期间也不止一次私自课税重赋,捞取钱财。 大笔的钱款不翼而飞,账面上又看不出任何端倪。此次若不是楚华樆细查,恐怕贺俨便要一直这样欺压百姓下去了。 槿桦不由得愤慨,用人面兽心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也绝不为过了。 槿桦道:"殿下,此人必要严惩。" 楚华樆垂眸轻捻了一下手指,深邃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少见的透着些寒意,"此人死不足惜。但若想真的一举定了他的罪状,还需要一份最关键的证据。" 槿桦眼眸微动,"什么证据?" "那个记录了所有真实账目的账本。" 槿桦一怔,道:"所有账本都已经被他做过了手脚,贺俨会不会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早已经将真实的账簿全部销毁了?" 楚华樆薄唇轻抿着,语调沉稳平缓,听不出什么上下起伏的变化:"贺俨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搬出这些账簿,也就是说,这些是日积月累就已经做下的事情,他之所以会这样部署,就是为了防备着未来会有被其他人查账的可能。由此可见,贺俨是一个做事周密,极为精细的人。" 第40章 楚华樆顿了顿,轻轻靠在身后的花梨木椅背上,"也就是说,他不可能不清楚他一共挪走了多少银两。" 槿桦恍然,以贺俨的性格来看,他一定会有一本总账的。这段时间跟着楚华樆整理账目,槿桦也略微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账之所以堆砌杂乱,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零碎散乱。这里很少有总账,都是各个行业,各个区域相分开的。 贺俨有意如此安排就是为了迷惑众人的视线,甚至在有人提出想看账目的时候会因为望着这样堆积如山的账簿而望而生畏,就此退却。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贺俨很清楚自己都安排了些什么,他手里一定是有一本总的账目的。 楚华樆瞧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想明白了,自家这个小侍读一点就透,倒是省去了他不少要费的心思。 如今找到那本账簿已然成为了当务之急,槿桦道:"殿下可对这本总账藏在何处,有了什么头绪?" 楚华樆点了点头,淡淡道:"贺俨这人,凡事事必躬亲。以他的性格,东西只有带在他自己身上才能安心。" 槿桦了然。自从他们进了西平城的范围,贺俨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亲自相陪,似乎总是不大放心将事情交由其他人去办,除非是他实在脱不开身,才会交由自己手下的下人处理,但大多情况下他也会及时赶回来。 这样个性的一个人,面对着如此重要的账本,是不可能安心放在其他人手中的。槿桦甚至觉得,他也许会贴身带着。 槿桦细眉紧蹙着,只要真账本还在贺俨的手中,他们就缺少最关键的证据。贺俨今日若是察觉了他们的动向一定会想法设法阻止他们继续往下查。 要如何才能拿到这本真实的账簿呢…… 槿桦攥了攥手边的衣袖,抬眸间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戳在了额头上。 楚华樆微凉的指尖轻触在她紧锁的眉心,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她的视线。 槿桦听见他声音温沉地开口道:"别想了,这几天你净带着他东奔西跑的,骑马颠簸了一天了想必也累了。明日我会想法子先拿到一些其他的证据,今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槿桦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楚华樆收回了手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声音低沉悦耳又叫人听了莫名舒缓:"怎么了?" 槿桦垂眸轻轻动了动唇:"我在想……贺俨今日的反应可能是对我近日的行动有所警觉,他会不会因为害怕被殿下查出真相,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 楚华樆眼眸微动,早已不见刚才半点淡漠的神色,他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你在担心我?" 槿桦自然是在担心他的。可莫名地,似乎只要待着这个人身边,她不安的心就能渐渐平静下来。 他声音如同上好剔透的冷质玉器,淡淡地,透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无事的。" 楚华樆望着她的眼睛,薄唇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他淡淡道:"他的人还没有这个本事。" 槿桦回到房间吃过饭后简单洗漱了一下,想着贺俨今日匆匆离去的事,缓缓躺在了那张花梨木雕漆架子床上。 这里靠北比皇城那边冷得要早些,早晚温差也比较大,窗户被槿桦只留下了一点很小的缝隙,细微的风轻轻拂过床边的帷幔,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波动着。 许是在马上颠簸了一天真的累了,躺在床上槿桦也觉得自己是在马上摇晃着的,晃着晃着便困了,到底也没想出什么来。 次日清晨,她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槿桦一向听力不错,此时将近天亮她本就睡得浅。外面杂乱的声音不断,扰得她在朦胧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槿桦抬起手一边缓缓揉了揉眉心,一边侧耳仔细辨别着这声音的来源。 这些嘈杂的声音丝毫并不是来自庭院之中,而是从院墙的外面时不时地传了进来。 这个时候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了往常出门时的衣衫,又将墨色的长发梳好后轻轻束起。 镜中的少女缓缓变换成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槿桦又整理了一遍衣衫,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她抬头微微一怔。 楚华樆已然在院中了。 槿桦心中咯噔一声,似乎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已经能从楚华樆那双旁人看起来宛如静潭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变幻。 槿桦知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 楚华樆身着一身牙白色的金丝玄纹长衫洗然而立,那双狭长的凤眸轻轻眯了一下,透着几分往日里少见的寒意。他眸光深邃地望着远处的方向,听见身侧传来了动静,微微回眸朝刚刚出来的槿桦望去。 第41章 槿桦手指微不可见地攥了一下,她率先开口道:"殿下,外面发生了何事?" 楚华樆薄唇轻启正要同她说些什么,就听正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槿桦闻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进来的那人她认得,是其中一个跟了楚华樆很长时间的侍卫。从此前往西极之地他们带得人并不多,这几个侍卫到了这边就很少露面了,大多执行着楚华樆派给他们的任务。 槿桦同他们的交流不多,对他们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了沉默寡言和稳重干练上,可如今她抬眸望向这个匆匆走进来的侍卫,罕见地看见了他略显慌乱的神色以及他的前额上密布的细汗。 西极之地早晚凉,更何况是这个季节的气温已经比较冷了。槿桦几乎已经可以推断出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侍卫俯首回禀道:"殿下,如今城中得知消息的人已经乱作一团,西戎大军压境,过不了多时就快要兵临城下了。" 槿桦骤然一惊,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大未朝疆域甚广,四面临敌,早些年西戎、北狄、南蛮、东夷皆对大未虎视眈眈,觊觎着大未的疆土,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曾御驾亲征帅兵南征北战换得天下太平。当今圣上刚刚继位之时西极北寒曾再生变。 边疆战火不断这些事她早有耳闻。槿桦会知道这些事比其他人多一些是因为她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战役之中一战成名,槿府中时常有人谈论,她听得多了便也多少了解了些。想不到十年过去,西戎再次卷土重来。 可哨兵呢?西平城虽是西极之地五座大城中最靠西的一处,但西平前面还有几座小城和村中,并不是最靠近边疆的地方,为何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城中的人才有所觉察?哨位上的人都去了哪里? 槿桦望向楚华樆,只见对方眸色微深,她听见他低沉地开口道:"贺俨人在何处?" 侍卫低着头指节攥得发白,"禀殿下,贺俨人不见了,各处都找不到他,他府上已经人去宅空,重要物件都没有了。是属下失职,昨日见他回府没能盯住让他连夜逃了,属下甘受一切责罚。" 楚华樆凤眸微沉,薄唇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弧度近乎锋利,"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来他是这样谋算的。" 他开口道:"其他官员呢?" 侍卫立刻回禀:"其他官员没了主事的人全都乱做了一团,贺俨身边的人也全都不见了。" 槿桦眉心紧蹙,"他怎么敢逃?官员擅离职守可是死罪。" 楚华樆眼眸间尽是淡漠,他唇边浮现起一抹冷笑,道:"贺俨留下来也是死,逃了也许能换得一丝生机。西戎压境还真是助了他一臂之力,本是他的死局,竟让他苟活了下去。" 楚华樆的声音是少见的冰冷:"他想必是谋划着,让此城被敌军攻破,到时候被困在城中的我们无一能够幸免,所有的证据也会因着敌军破城而被毁灭,这样一来又有谁会知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深秋的寒意逐渐由脊柱向四肢漫延开来,渐渐地只剩下深入人心的麻木感。槿桦万没想到他竟会趁着西戎起兵做出这样的事。 城门被攻破,贺俨虽然是不可推脱的责任,但到时候他只要坚称自己是侥幸逃脱,说不定还能保住条命来。可若是被他们拿到他盘剥赈灾粮食欠款,贪污受贿的证据,那么等待着他的必然是死罪。 他如今敢逃,是料定了没有人能守住这座城池。贺俨恐怕是很早就接到了前方敌军来袭的消息却故意隐瞒不报,只等着大军兵临城下,将他们全部困死在这里。 他没本事动手除掉楚华樆,便借敌军之手除掉他们。敌军占领这座城池,所有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也全都会被抹去。 槿桦不由得心底生寒,贺俨当真是丧心病狂,竟拿全城无辜百姓的性命当作牺牲品。 现在已然不是再追踪贺俨的时候,楚华樆薄唇紧抿着,声音不带一点起伏的波澜,不怒自威:"守城将领何在?" 侍卫的手紧紧攥着,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他回禀道:"城中只剩了一位守城的魏将军。" 楚华樆道:"随我过去。" 侍卫片刻不敢耽误起身带路,槿桦紧紧跟在楚桦离身后一同朝将军处走去。 城中的景况早已不是前几日她看到的那样,随处可见惊慌失措的人群。现在逃出城外已经为时已晚,西戎大军迫得太近,大开城门等于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西平城中已成困局。 城中留着的几个文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更是没了主事的人,乱作一团先行慌了起来。 槿桦随楚华樆来到将近城门的位置,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之中,看见了一个正在大声呵斥着士兵行动,与众不同的人。 他身着甲胄,年纪看起来不大,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样子。五官锋利而立体,一双剑眉紧绷着透着说不出的锐利。皮肤像是经历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黝黑,腰间挂着把利刃。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干脆利落,又有一种亦正亦邪的匪气。 第42章 槿桦一眼就断定,此人定是刚刚侍卫口中的那个魏将军。 楚华樆没耽误片刻的时间,直接亮明了身份。魏将军微微一愣,随即拱了拱手,开口道:"末将参加殿下。" 楚华樆眸色微深,"驻城守军现在还剩多少人?" 槿桦精准地捕捉到了魏将军在听见楚华樆问及此事时神色上的变化,只听他低声冷呵了一声,"禀殿下,不足一万。" 槿桦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这里可是边疆重地,西极之地最重要的一座城池,怎会不足一万?槿桦忍不住开口道:"怎会如此之少?" 魏将军闻言抬眸眼睛一眯打量了一下槿桦,声音带着几分嘲意和轻佻:"魏某是个粗人,说话也直。公子有所不知,贺大人掌管的时候将这西平城作为日常驻地,为排除异己,以西平城易守难攻,又是多年的和平为由,将一部分驻军调到了其他地方去,为的是在其中夹带走他想要排除的人,只留下位低权轻的或是对他忠心耿耿的。" 魏将军望了望槿桦又重新将视线移向楚华樆,"如今守城的将军只剩我一人,想来是觉得我没什么能耐才没连同我一起调走。我刚刚得到消息,所有哨位上的士兵都被贺大人给杀了,这才使西戎大军攻过来的消息迟迟没能传进这西平城里。前方的小城村镇已经全部沦陷。" 他顿了顿,冷冷一笑,"大军马上就要攻到西平城下了。" 槿桦手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贺俨心狠手辣,当真是泯灭人性。 楚华樆眸色更沉,深邃得凤眸透着少见的冰冷锐利,他沉声道:"前方敌军人数多少?" 魏将军答道:"三万。后方也许还有支援。" 他回眸看了一眼正在被加固的城门,带了几分正色,道:"如今大军即将来袭,我尚且可以尽量拖延一些时间,殿下身份贵重,为保殿下安全,还请殿下回到院落里避难,我会派精锐的士兵守卫在侧,就算城破也会杀出一条血路护送殿下到下一城去。" 他顿了顿,"消息来得太迟,这座城怕是保不住了。"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深知此时的危险性。皇子在这里的意义非同小可,万不可出一点差池。 槿桦万没想到仅仅是最前面的一批敌军就有他们守城人数的三倍之多,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想要速速拿下西平这座城池。 如此一来,这座城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槿桦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不可。" 楚华樆眸光锐利却波澜不惊,他开口道:"西平城乃西北要地,一旦被攻破敌军必成破竹之势,内地岌岌可危。这城决不能弃。" 槿桦这些日子拜贺俨所赐已经将这四周的地势地貌记了个一清二楚,就连地图也全部已经烂熟于心。西平城位处深入大未必经之地,此城不保,犹如在西极的防线上撕裂开了一道口子,敌军长驱直入,东面的疆土将会面临更大的威胁。 更甚一步,如今槿桦他们被围困在此处前后方的哨位全部被贺俨所杀,若是消息传不到附近其他的城镇那边,即便西平城破,内地的诸城很有可能仍旧毫无觉察。正如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这样,敌军将悄然而至,待到他们发觉之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损失越多的城池敌军气焰越盛,牺牲的不只是大未的士兵,还有无数城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楚华樆是深知西平城破的后果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的。 此城决不能被弃。 槿桦联想这敌军的数量和当前西平城的状况,垂眸思忖片刻开口道:"敌方派三万兵马来攻此城想必是想一举攻破速战速决,但所谓欲速则不达,我们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魏将军眉头一拧,"现如今西平城的守军恐不足万人,敌军后续还会有更多增援抵达,我们人手实在不足。想要保住这西平城,仅凭如今城中兵力是远远不够的。除非能调得到兵。" "调兵"二字忽然点醒了槿桦,她脑海中快速回想着地图上其余几城的方位,轻声道:"距离西平城最近的两城便是安宁城和云峡城,去这两处调兵,应该是速度最快的。只要拖到援兵到来里外配合就有希望将西戎大军击退,从而转守为攻,防守反击。" 楚华樆薄唇轻抿,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安宁、云峡两城虽近,但规模甚至比西平城还要略小一些,驻守军队有限,不能轻易调兵。" 槿桦忽然明白了楚华樆的意思,且不说安宁城和云峡城一共能有多少兵力可调,若是敌军由此察觉了这两处兵力减少转而进攻安宁、云峡两城,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出现更加不可控的局面。 为今之计,唯有去…… "青和城。"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听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地说出这三个字,就知楚华樆此时所想是和她一样的。 第43章 青和城位于西平城正东的方向,虽距离上比那两城更远一些,但却是西极之地最大的一城,无论在兵力还是稳妥性上都远比去其他的地方要好。况且他们必须得把西戎来犯的消息递出去。 槿桦望向魏将军,开口道:"如今突围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槿桦不是不明白,如今他们看似是困守在城中,但其实留在城里是最安全的选择,只要城门不破,城墙不倒,城池里面的人就是安全的,出去反而是一种加速牺牲的行为,可眼下的形势必须得有人出去。 魏将军回头望了望远处正在迅速集结的兵力,剑眉微皱着,推测道:"敌军尚未完全形成围城之势,若是现在出城,运气好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不过一切都不好说,若是突围失败,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槿桦听着他这番话的意思,明白他是在说突围希望渺茫,出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楚华樆眸光深邃地望着高耸的城墙,薄唇抿起的角度近乎锋利,他沉声开口道:"为我备马,再准备一队精兵,我亲自去青和城。" "殿下!" "殿下!" 身边的侍卫和魏将军同时开口阻止。 魏将军深知楚华樆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拱拱手道:"殿下,末将会派精骑前往青和城请兵,再不济也会尽力将西戎来犯的消息传递出去,殿下实在不必冒此风险。"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间透着一抹威严和不容置疑,"事从权宜,如今的境况已经等不起朝中得到消息再派兵过来。眼下只能去青和城紧急调兵,但这样大的规模就算是拿着我的令牌,守城官员也未必敢轻易出兵,唯有我亲自前去。" 楚华樆洗然而立的身影与身处乱况下已经慌作一团的其他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周身散发着与往常斯文温润的外表之下大相径庭的气息,波澜不惊的眼眸间是即便大敌当前仍能冷静自持的从容与镇定。 楚华樆声音沉稳不容推拒:"给我备一匹好马再派一队精骑足矣。其余将士,死守西平。" 在场众人神色一凛,魏将军抬手正色道:"末将领命。" 跟在楚华樆身边的侍卫同魏将军一同做突围的准备去了,一时间周围只剩下喧闹的人群。 楚华樆回眸望向槿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恢复了些往日的温沉:"你留在西平城里,我会派几个侍卫护你周全,眼下这样的乱局留在城中较为安全,若是真的城破你便混在人群之中装作寻常百姓,尚且可以保住性命。" 楚华樆生怕她执拗,声音又缓和了几分:"听话,这段时间尽量待在院子里,莫要任性。" 槿桦微微低着头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眼眸的万千情绪,她不是听不出楚华樆语气中哄劝的意味,可她已然有了决断。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那双眼睛是清澈明亮的,她轻声开口道:"那便依殿下所言,我留在城里。殿下放心便是。" 楚华樆望着她的眼睛似乎从中看出了某种往日里不曾有过的情绪,他薄唇微微动了动…… "殿下!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事不宜迟!" 楚华樆看了一眼身后精骑和已经准备好的长剑和马匹,要说出口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去。 他换上甲胄翻身上马。 "槿桦,你保护好自己。" 槿桦垂眸,"殿下放心。" 楚华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开城门,启程。" 楚华樆握紧缰绳调转马头,身后将士紧跟在他身后朝城外疾驰而去。 槿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身而去。 她清楚地知道楚华樆是绝不会带她冒这个风险的,她也不会在这个关口执意而行耽搁了良机。 楚华樆的嘱咐她都会答应,槿桦明白他这一番话语里想要护她周全的深意。 那么她更得替楚华樆守住这座城池,撑到他率军而临。 站在她身边的魏将军看了看还留在原地的她,好言相劝道:"公子还是尽快回安全的地方吧。一会儿兵荒马乱刀剑无眼,伤了公子可就不好了。" 槿桦望着城门一点一点恢复紧闭,淡淡回应道:"魏将军可还缺人手?" 魏将军一愣,这个节骨眼最缺的便是人手,正常领兵打仗,皆要配着副将左右将军,可眼下守城的将领就只剩他一人,统御起全城的兵马还得多花不少精力。 他皱了皱眉,"自然是缺的。" 槿桦收回了视线望着身旁的人,"在下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你?"魏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槿桦,刚刚他着实没看出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还有这等勇气。 他嗤笑一声,但也多半是出于好意开口道:"公子莫要逞强,你未见过真正的战场,真的见到了你便会后悔了,不行的。" 第44章 槿桦微微笑了笑,"我虽未真正上过一次战场,但将军也未见过我身处其中的样子。总归在这里再说些什么也是口说无凭多说无益,将军也缺个能协助调遣的人,不如试一试,如何?" 槿桦的一番话显然有些说动他了,对方忽然来了些兴趣,他开口道:"既然公子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有一条,你得听我调遣。你放心,我会尽量以你的安全为先,毕竟这可是殿下先前交代过的。" 槿桦应道:"好,那便这样一言为定。" 魏将军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来了一个士兵禀报道:"将军,东西南北共四处城门已经全部关闭并开始加固,预计未时之前能全部加固完毕。" 城墙是守护一座城池最为关键的一道壁垒,城墙不破城池便可守。城池的城墙大多会采用巨石垒砌而成,四角设有塔楼,可远观兵情,坚固高耸,轻易不易被攻破,但就算是再坚固的围墙会有薄弱之处,四面的城门便是所有城墙都不可避免的弱点。 木制的城门一旦被攻破,敌军便能自如出入与城内城外,力挽狂澜,势不可当。可以说守住城门是守城战中最关键的一环。 魏将军望了眼此时的天色,大致估摸了一下地方的行军速度,蹙眉道:"加快进程,午时之前全部加固完毕。" 士兵神色一凛,"是!将军还有一事。" "说。" "城中的粮仓那边还没有统计出储量,但先前旱灾亏空较多,恐怕……" 魏将军不耐地轻"啧"一声,低声咒骂了一句贺俨,他开口道:"先大致统计一下。还有……" 他不耐地看了看周围乱哄哄的场景,又吩咐道:"找一队人让无关的百姓都离开城墙附近。" 槿桦眉心微蹙,拦了一下转头要走的士兵,开口建议道:"想要安抚住民心,最好先放一部分粮食,以此为由让他们退回到城里。" 士兵立刻摇头,"公子不可,援军不知何时才能到,粮食我们得一省再省啊。" 槿桦沉声道:"想要有明日得先能过得了今日,如今的情形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百姓先前被贺俨盘剥得厉害早已怨声载道,所谓军心不可动摇,若想守住城池,城内必先团结一致。" 士兵哑然。 在一旁的魏将军深深地望了槿桦一眼,他偏偏头朝士兵吩咐道:"按照他说的去做。" 他看向槿桦,"你去换上甲胄,一会儿我叫人将佩剑给你。" 槿桦点点头,她转身移了一步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开口道:"还未曾知晓将军姓名?" "魏振。"他背朝着她随意摆了摆手,"振奋的振。" 士兵们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直到甲胄加身的那一刻,人方能感受到生命的贵重。当槿桦长发紧束腰间系着兵刃站在城墙上望向远处的战鼓纷起,忽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西平城外是黑压压的一片,三万西戎大军排列成阵由近及远朝地平线的尽头漫延。敌军将领一声大喝,三万将士拔刀怒喊,战鼓嘶吼连成一片,远处的红日染透了天边的云端。槿桦回眸望去,城墙外的是黑压压如同黑云密布般的敌军将士,城墙后的是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万千子民。 一瞬间连风声都变得萧肃了。 槿桦听见敌军的将领大声下令变换阵势,各类攻城的器械被步兵推进到最前端。她看见敌军的马蹄踏破西面的土地激起黄沙弥漫,战马的阵阵嘶鸣带来阴森恐怖的阴云笼罩了整个西平的领域。 敌军进攻的号角声忽然在远方响起。 魏将军一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他取了把长弓望了望站在他身侧的槿桦,快速嘱咐道:"一会儿你就跟在我周围,我护着你。"他虽然对于槿桦的印象有了一定改观,但是还是不大相信这个面容清秀的公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用弓箭?" 槿桦点头,"放心。" 魏振将长弓递到了她手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槿桦抿唇,左手持弓右手拿箭,与无数弓箭手一同站在了城墙的边缘。 魏振掐算着敌军迫近的距离,目光凌厉沉稳至极。所有站在城墙之上的人随着战吼声将近一同屏息,槿桦张开弓箭模糊了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风向在这一瞬间无比的清晰,鬓角的碎发微微拂动着。 魏振捏准时机大喝一声:"放箭——" 槿桦精准地将箭矢一同放了出去。无数的箭矢如洪如雨,漫布在整个东边的天际,刺穿汹涌的士兵。第二排弓箭手在魏振的命令下迅速换上,紧接着又是一波箭雨。 敌军的步兵不要命地推动着攻城器前行,一波倒下便再替上另一波继续推进。敌方的将领见投石车已经到位,立刻下达命令,瞄准好正面的城墙。 第45章 数十人操纵着投石车将巨大的石块抛向城墙外围,西平城向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城墙自修葺之日起就构筑得极为坚固厚实,轻易不会被击破。敌军将领眼见第一波进攻不成重新将目标瞄准成了城墙上的士兵。 硕大的石块足够十人环抱,被弹射至高空在砸落下来。巨大的震动将周围的士兵弹了出去,飞溅的碎石又命中附近的士兵,有的人来不及躲闪被生生压在了下面,刹那间防线一片混乱。敌军趁此机会继续向前突进,顺势将攻城塔运送至前方的位置。 这攻城塔槿桦从前在书中见过,是西戎那边所独创的一种攻城器,作用如同大未这边的云梯。 攻城塔顾名思义,由坚硬的木质材料搭制而成,形状似塔楼,又因其在攻城搭建上的奇效,故以攻城塔命名。 攻城塔总体甚至要比城墙还高上一些,塔下设有车轮,由士兵推着行进,一旦与所要进攻的城墙贴近,攻城塔便会从最上面打开一道平台直接架在城墙之上,底下的士兵借此登塔跨过平台,而后直接跃到对方的城墙上面去。 由此守城战中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将形同虚设,可谓危险至极。 没见过这样阵仗的士兵们顿时有些慌乱,几只箭矢射偏,深深地插在木头里或是被塔身弹射开来。攻城塔木制坚硬,犹如铜墙铁壁根本不会受弓箭的影响,依旧稳如泰山地前进。 魏将军经验颇丰,眼神之中丝毫不显慌乱,显然是见过这样的阵势的。他立刻稳住军心更替前排的士兵,再次命令瞄准好底下推着攻城塔的敌军再放箭。 无数的弓箭朝着塔下的士兵射了下去,利箭刺穿铠甲一个个士兵倒下,无人推动的攻城塔顿时失了推力屹立在半路上停滞不前。 魏振丝毫不给敌军喘息的时机,立即指挥着弓箭手继续放箭,箭雨形成了掩护致使攻城塔无人敢靠近推动,一座座高大的攻城塔纷纷瘫痪在了路中间。 敌军将领见此果断下令用投石车还击,巨大的岩石砸向城墙甚至越过城墙砸向城内的建筑和增援,一时间碎石飞溅,地面晃动,城墙上的射手瞬间乱了阵脚。敌军立刻派手执圆盾的士兵补充了上来,圆盾对弓箭的攻击起到了一定抵挡作用,攻城塔继续运作。 槿桦知道一旦攻城塔靠近城墙敌军与城中的弓箭手直接厮杀是对他们守城大不利的形势,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敌方的攻城塔靠近,守住这道城墙。 一块巨石砸落在不远的地方传来巨大的震动。槿桦险些被飞起碎石砸中,震颤之下手撑在地面上稳住平衡低咒了一句:"可恶。"她抬眸向敌方排列成行的投石车望去,低声自语道:"若是我们也有投石器就好了。" 旁边的小士兵听见她的低言,立刻回应:"有的!我见过,有投石机,就在库中。" 魏振始终站在槿桦附近,他听见他们的对话补充道:"有是有的,不过是很早以前遗留下的,也没有人维护,巨石太重了,未必能射的出去。" 槿桦望着前方木质的塔身,心生一计,她忽而想起贺俨为掩人耳目带楚华樆巡察的地方,蓦地开口问道:"太重的不行,那稍轻些的呢?" 魏振眉头微皱,"轻点的应该可以,但是那些小石头扔出去没什么作用的,现在调动人手去准备恐怕得不偿失。" 槿桦望着迫近的敌军神色中带着些寒意,"我记得这西平多油坊,虽然大型的油坊都是设在城外的,但是想必这城中库存的数目应该也不少吧?" 魏振眼睛一眯,伸手拉住她,"你不会是想……" 槿桦点点头,"劳烦将军命一队人把能用的投石机都推到这来,再去寻些易碎的大陶罐将油灌满一并带过来,越多越好。" 魏振看向她身后的士兵,"听到了吗!快去准备!" 小士兵领了命,似懂非懂地急匆匆跑走了。 槿桦知道魏将军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那劳烦将军再备些能燃烧的箭了。" 攻城塔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如果第一日便让敌军成功登上城墙,怕是根本等不到援军的到来了,因此若想解今日之困,必须要想办法摧毁了它们才好。 情况紧急魏振的命令小士兵不敢延误,火速就备好了槿桦所提到的东西,弓箭手们也都替换好了可以燃烧的箭矢待命。槿桦命人将装满油的罐子放在投石机上,瞄准了地方攻城塔。魏将军一声令下:"射!" 油罐瞬间被大力弹出砸向敌方攻城塔,油罐撞上坚硬的塔身瞬间陶片四散,油体喷溅。敌方不知液体为何物一时间傻了眼。然而槿桦却不会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她来到城墙边取过一只燃烧的箭矢抵在弓上将弓弦拉满,槿桦动作极其熟练,锋利的箭头带着火苗瞬间精准地刺穿了攻城塔木质的隔板。 另一队弓箭手也紧随其后将火箭分别射出,箭上的火星遇油则烧的更旺,瞬间连成一片。有些投歪的陶罐砸落在地方士兵中间碎裂开来油体四散,攻城塔烧落的木屑从空中掉落,引燃敌军脚下的液体,霎时间火光冲天。 第46章 槿桦见敌方阵脚大乱,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刻向魏振请命道:"将军,此时敌军已经一片混乱早已没了规整的队形,两翼薄弱,可带兵攻之!" 魏振也看出了此刻的局势,只是如此主动的出城反击必得有人领兵时刻把握着进退的时机,可奈何城中再无良将,城墙之上也离不了他地指挥。 他回头看向槿桦,攥着她的胳膊,一句一顿道:"你,留在这里,号令城墙上诸位将士。你可行?" 槿桦正色道:"将军放心。" 魏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不再犹豫立刻下了命令。他迅速奔下城楼,取过战刀一举蹬上一匹快马,带领一队骑兵由北门出发,又命另一队骑兵从南门而行,由此一南一北形成夹击之势。 城门速开速关,不给敌人留可乘之机。魏振骑着马领在最前面,如今双方兵力相差太过悬殊而且敌方源源不断,未来恐怕还会有增援,他和槿桦都清楚地明白,唯有出奇制胜才能守住这城池。 敌方矛兵并未布在两侧,没了兵种的克制,大未的铁骑直接踏进了敌方步兵阵营,将前排士兵生生撞了出去,而后迅速挥刀砍到附近的士兵以防被包围。槿桦握准时机命弓箭手齐射掩护,拖延敌军支援。 敌方将领愤而再次下令投石车瞄准城墙上的弓箭手,槿桦紧紧把住城墙的边缘稳住平衡。一时之间碎石四散,伤及一片。殷红的鲜血飞溅到她铠甲上,滴落在她手臂上,槿桦咬牙再次起身精准地射出箭矢。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她还是其他将士的血迹了。 长时间握紧弓弦的手臂被震得麻木,周围声嘈杂,有奋战而起地怒吼,有声嘶力竭地叫喊。槿桦看见魏振长刀一挥,将敌军接二连三地砍落,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为他振奋调动着。 她忽然想起她父亲就曾是奋战在这样的战场之上的。 豆,豆,网。所以这便是他曾经眼中的世界了吗……? 槿桦精准地射出一箭,直接命中想要从后面偷袭魏振的士兵,而后再度拉满弓弦,回头望向准备就绪的诸位将士。 "放箭——" 一轮齐射,敌军纷纷在箭雨之中倒下。槿桦站在高处紧密观察着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尽量为厮杀在最前线的魏振多争取一点时间。 敌方将领眼见己方阵型已然大乱,赶紧再增派长矛兵和骑兵赶来两侧支援。魏振敏锐地注意到敌军的意图,在对方形成包围之势前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槿桦从高处精准地配合魏振,做出掩护,阻止敌军的追击。她估算着魏振他们赶回来的距离,掐算好时机大声朝城墙下吩咐道:"开城门!" 坚固高耸的城门被几名将士用力打开,正好迎接到魏振他们行至城墙根儿底下,待到最后一名骑兵进城便速速关闭,一点不留空隙。 如此一波消耗,槿桦和魏振将伤亡的可能降到最低,大挫敌方锐气。敌方将领眼见攻城器被毁,军队两翼又遭严重打击,气势大乱军心不稳,自知今日无法迅速拿下城市,立即下令先行撤退,准备重整再来。 敌方势在必得的速攻战算是被他们守住了。 城中的将士们见魏振平安归来一片欢呼,原本绝望之中的守城战生生打出了士气。 这一战,从天亮战到夜幕完全降临。槿桦见敌方暂且退兵在远处,有安营扎寨的迹象,才从麻木的感知中一点一点找回了呼吸的声音。周围的呐喊声欢呼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不再那么的虚无缥缈,忽然从四面八方朝她涌现而来。 槿桦从刚刚全神贯注地部署中渐渐回过神来,眼神之中带了几分消耗精力太过后的茫然,默默地望向周围正在欢庆的人群。 他们竟真的守住了。 槿桦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刚刚一直都是紧紧绷着的,手中的长弓随着手臂间不由自主地放松"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将她彻底从恍惚之中唤醒,抬起手来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是在微微轻颤着的。 魏振下了马快步走到城墙之上,扬着头在欢呼的士兵之中四处张望着,最终在墙边一个能望到城外广阔的位置,发现了槿桦的身影。 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振望着槿桦的背影忽然觉得有趣。他不得不承认,先前他确实是低估了这个人的实力。那样精准的箭矢,就连他手下最擅长弓箭的士兵也未必能做到像她一样百发百中,稳定不移。不过他低估她的远不止这些…… 魏振越过喧闹的人群,朝槿桦走了过去。他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 槿桦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道:"是有点,不过还好,稍微歇一下就没事了。" 魏振将视线移向远方的黄土,他清楚地记得,在这个位置,城墙上的这个人是如何支援他的,也多亏了这样及时的支援,才能让他在战场之上游刃有余。 第47章 他蓦地开口道:"这真的是你第一次上战场?" 槿桦长长的睫毛轻眨了两下,像是不能理解他的问题,她温和地笑了笑反问道:"不然呢?皇城那边向来是没有这样的战场的。" 魏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问得太过愚钝了,这人是跟着三皇子从皇城过来的,想必今天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有条不紊地替他控制着城墙上的局面。 魏振开口道:"今日掩护和开城门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他将目光从远处移了回来,望在槿桦身上,语气带了几分轻松和舒缓:"你若不是第一次上战场,那可能真是个天生的将才。" 槿桦微怔,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忽然被旁边一个赶来回禀的士兵打断:"禀将军,前方已确认敌军并非诈离,而是已经退回暂时搭建的营地重整旗鼓。" 魏振点了点头,正色道:"排好巡逻的士兵,今晚轮值,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 "是。" 魏振神色一沉,"另外……开始准备统计咱们这边今日的伤亡了。" 士兵紧紧攥了攥拳,"属下即刻去办。" 槿桦望着他们两人,没有出声。 魏振单手插着腰,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抬起头拍了拍槿桦的肩膀,道:"先去下面休息一下。" "嗯。"槿桦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上下城墙的楼梯方向走。 魏振在她身后蓦地开口道:"一会儿我会下命令暂且让你作副将,我不在的时候,众将士便听你号令。还有一些琐事,一会儿我再一并教给你。" 槿桦微怔,也知此刻的西平城是特殊时期,她动了动唇,低头应道:"全听将军调遣。" …… 此时天色已晚,为防止敌军夜袭,魏将军派了几队士兵轮班把守,又找来士兵加固修缮城墙。四周都是乱糟糟的,碎石,伤患,还有无辜受牵的城中居民。槿桦稍作休息,便按照魏振教她的那样处理起了军中琐事。 她派军医前来诊治并将伤者移送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为防止城中发生疫症,又听从军医建议找来一队做事利落的士兵来做好种种防护措施。等这部分事情都布置好,再派些人去煮些粥来安抚城中百姓。非常时期,事无巨细,槿桦抽出身又亲自带了几个人去清点粮草。等这些事都做完,她才方感到疲惫至极。 城下的空地上搭建了些临时的帐篷供巡逻值守的士兵歇脚,这个季节的西平晚上已经很冷了,帐篷间间隔的地方燃着几堆篝火,三五个刚刚轮替下来的士兵正坐在旁边烤火休息。 槿桦拿着他们刚刚统计上来的粮草数目的清单,坐在一处无人的火堆旁静静地思索着。 如今城中的粮草满打满算只能撑十日,若是安排的前紧后松些,也许能够维持十二日。可楚华樆这一来一回连带着请兵调兵,最快也需要十五日。这剩下无粮可食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始终是个难题。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出去请兵的军队至今杳无音信,旁人都说这下必定是全民覆没在敌军的包围中了,槿桦却是始终相信楚华樆能够平安突出重围的。 毕竟她从认识自家殿下的那日起,便已经下意识地认定,没有什么是楚华樆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魏振不知何时忙完了手边的事,路过帐篷正好看见了正望着清单发呆的槿桦。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人,一旦自己待着了就容易出神,自己一个人微微发愣的样子,简直与在战场上全神贯注的她判若两人。 魏振开口道:"在想什么呢?"他说着瞥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纸,"为粮食不足的事情担心?" 槿桦见来人是他,捻了捻手中的纸,低声道:"这些粮食恐怕撑不到援军过来。" 她将后面的几页一并递给魏振,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恼:"这是我估算出来的,就算再怎么收紧,也会有几日没有粮食可吃。敌军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百姓不能无粮可吃,需要打仗的士兵更是如此。" "唔。"魏振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数字,眉头微微一拧,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你这个安排可以执行,先按照你这个计划来,后面的粮食我再另想办法。" 他将纸叠了叠,揣了起来,"这个我先拿走了。一会儿就叫人布置下去。" 魏振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像是看到了什么,剑眉微微蹙了一下,"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回来。" 槿桦不解,他也不说清楚了转身就走。不过倒也没食言,没过一会儿就端着两碗肉汤回来了。他随手将其中一碗递到了槿桦面前,"一天没见你吃东西,吃完早些去歇了吧。" 槿桦见他都已经递到了自己跟前实在不好推脱,只好接过肉汤。她今日见的血腥有些多,再加上如今这局势着实让人费心,着实提不起什么食欲。 第48章 魏振将自己手里的连肉带汤一饮而尽,看她还坐在原地没动,轻"啧"了一声,"若是不吃东西明天要撑不下去了。放心,喝下去比看起来好吃。" 槿桦抿抿唇,她倒不是担心味道。只是敌军随时都有可能来袭,军中再无其他将领,魏振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管辖好着偌大的城市,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必须时刻保持住体力…… 槿桦深吸了口气,索性将一碗全部吃了进去,没想到汤入口中丝毫没感到油腻,渐渐地胃里也有了些许暖意。 魏振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这方面我可是很有经验,骤然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样的肉汤最补。喝了明日就有精神了。" 他拍了拍槿桦的肩膀,"好了。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人了,军中的事今夜有我,你早些去休息养足精神吧。" 槿桦知道他此刻的安排也都是为了她好,今日的几番下来,槿桦也发觉了魏振这人颇具能力。他熟悉作战战术,准确把握时机,也了解西平城的状况。军中的事宜由他掌握无疑是最为稳妥的。槿桦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她谢了他的好意起身独自离去。 先前她与楚华樆待的院落较为偏远还并未受战火牵连。槿桦身份到底与外面的那些人不同,也需要这么一个地方落脚好隐藏住她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 白日的时候,他们走得急,许多东西没有收拾,槿桦将重要的物品收在一起,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置,又去厨房烧了些热水,端回了房中以便梳洗。 楚华樆出发前留下了两个侍卫来保护她的安全,这几个被带到西极的侍卫一向只听令行事不会多嘴过问其他的事,槿桦见他们也奔波了一天了,便吩咐他们早些回去歇息不必再替她把守了。 门窗关闭,槿桦缓缓卸下这一身的甲胄与外衣。微热的清水洗净了她身上沾染到的血污。 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时,双眼里的世界尽是殷红色的。 槿桦脑海中闪过白天的种种画面,最终定格在战后的场景…… 她得守住西平。 局势远比槿桦预料的那般要严峻得许多。 这十多天来他们守住了西戎大军数次进攻,却也在这样的消耗战中大量损兵折将。魏振这人颇具谋略,审时度势,几次以少胜多。城门几度险些被攻破,又硬生生被槿桦和魏振排兵布阵给挺了过去。当真人如其名,能够振奋人心。 然而敌军胜在人数众多,增援源源不绝。敌方将领眼见不成,再请增援,以数倍之兵力形成围城之势,逼迫他们困守在城内。城中粮草已经告罄,此时城中士兵已从一万降至不足五千。 寒冷的夜空中连片薄云都没有,清冷的月光直直地照进院落里显得微微有些冷清。 偏远的院落中一片安静。 槿桦看着镜中的自己,本就有些苍白的双唇几乎被她咬得快没了血色。她回身取来药膏和绷带放在面前的桌上,而后起身一层一层卸掉了甲胄,露出肩膀上的一片伤痕。 这些日子人手不足,她穿行在战场之中,难免不被刀剑所伤,因着伤口不深,军中还有要事不能无人管理便没有着急处理,拖到现在伤到的地方竟也变得疼痛难忍了。 槿桦将药膏对着镜子涂在伤口之上,外面天色昏暗,她无奈又去取了半根蜡烛点亮了为自己照明。绷带随着她的动作一层一层被缠了上去,强忍着疼痛将最后末尾的地方用力系紧,以至于不会妨碍到她白日里的正常行动。 直到这些都做完了,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薄汗。槿桦重新穿戴好甲胄,轻轻推开房门,朝城墙外围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个季节黑夜已经要比白天长,眼下还不是能休息的时候,军中仍有不少事情需要部署。魏振正站着临时搭起的军帐中议事。说起来这些天粮草能勉强顶到今日,多亏了有这个人在。 槿桦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些什么法子,竟真的兑现了他那天所说的话,弄了不少粮草出来。只不过再怎么缩减想熬过十五日还是太过困难。明日城内就要彻底断了粮草了,外面正在围城,谁也出不去。这些日子一些消极的话,槿桦在私下里没少听见。 军帐外面站着几个官员。他们是从前跟在贺俨手底下的文官,其中一两个槿桦曾随楚华樆巡视的时候在贺俨身边见过。贺俨这人用人极为谨慎,留在手底下的人多半没什么本事且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前一阵子贺俨私逃,西平城中的文官竟连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各个都在担心自己不要被贺俨连累才好,最后还是魏振一人挑起所有事宜,扛起管理西平城的重担。 眼下军帐里面讨论的是明日如何安抚城内百姓和城门附近布防的事,那几个人根本插不进去话但又不敢轻易离开,生怕魏振这几天脾气暴,再治他们个什么罪名。 第49章 槿桦路过军帐,正好听见他们几个在私下里相互抱怨着。 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子开口道:"你瞧见那个将军的脸色了没有,骇人得很。眼下这城里全变成他一人做主了!" "刘大人慎言,别被他听去了,到时候又要找咱们麻烦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别人。"刘大人是这几人中最为年长的,约莫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他嘴上虽说着不怕,但声音可是实实在在地压低了,他胡须一抖,"咱们又没有擅离职守,他没理由治咱们的罪,况且官级上他跟咱们是同级,他有什么资格?" 另一人讪讪地笑了笑,"话是这样,可你眼瞅着这城中上下全都听他一个人的了。万一立了功,皇上再给他些封赏,到时候要拐弯抹角找咱们麻烦的。" 槿桦听至此处无奈摇头,这些当真是迂腐至极,魏振一门心思都在守住西平城,保护住大未的百姓上,同他们斡旋?只怕魏振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 槿桦正想干脆将这些只会添乱的人打发了去,就听另一人继续开口道:"他们这些武将,最容易立功,随便打打仗就能加官进爵了,哪像咱们,耗在这没着没落的地方。" 他这话说得甚至无良,生死存亡的前线上哪里还有官职可言,哪个武将能封官的不是豁出性命换来的,他将战场说得轻轻松松却从不见他主动靠近过城墙半分,有战事的时候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难去了。 那个姓刘的官员胡须抽动了一下,面带嘲讽地开口道:"你们当真觉得这城能收得住?"他向周围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了,城中已经没粮了!" "什么?!" "什么?!" 几个人接连发出惊叹,"那不是要完了?" "要我说从一开始就应该弃了这座城,白白耗了这么多天,你看看死伤了多少人?没了粮食还被围城,往后更没法过了!" 另一人眯起细小的绿豆眼,紧张地开口道:"我听说……这当初不让弃城的是三皇子。兴许……兴许他就快能带援军回来了。" 刘大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摆了摆手,"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能带兵回来吧?你看看他这都走了多少天杳无音信了,西戎这次派了这么多人,他能突围得出去?就是异想天开。" 他说着一声嗤笑,低头一拍腿,"要我说,他也许根本就不是去调兵,就是想找个借口逃啦。咱们傻傻地苦守在这儿算是完了!" 他话一说完,等了半天不见那几个人回应,不满地抬头望去,却见那几人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的身后。 刘大人在这样的视线里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缓缓朝身后望去,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 槿桦神色晦暗地站在营帐旁的位置,她淡淡地朝一旁开口道:"来人。" 走在旁边的是一队巡逻的士兵,这些将士们起初还对魏振忽然认命了这个人为副将感到疑惑,半信半疑地听从着槿桦的指挥,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加之其在战场上出奇制胜的表现。全军上下如今对她已是信服不已。 几个人立刻就赶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槿桦淡漠地看了那几个官员一眼,"将他们带下去全都关进大牢里,战事结束再听候发落。" 士兵们二话没说直接执行了槿桦的命令,几个文官顿时就慌了,高声扯嚷道:"你凭什么抓我们?你有什么权力你有什么资格!" 槿桦眼眸微抬,这段日子她跟魏振混得时间长了,往日里也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如今却是一点也忍不得了。 她声音平缓,带着点夜里的微冷将他们的罪行毫无起伏变换地说了出来:"动摇军心,危言耸听,污蔑皇子。这些罪名够不够?" "你说我没有权力和资格?"她默默拿出来楚华樆留给她的令牌,声音一沉:"带走。" 几个士兵齐声应了句:"是!"他们也早就厌恶透了这几个文官了,当初贺俨盘剥军中的时候,这几个人没少跟着跟着迎合。 魏振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军帐里走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几个被拉下去的人,"这是……?" 槿桦道:"我让人先将他们关起来了。将军莫要见怪。" 魏振却笑了,"不怪不怪,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相处得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人。槿桦的方方面面他看着都觉得满意,若不是对方是三皇子的侍读,他都真的想将这人留下来当他的左膀右臂了。 魏振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撇撇嘴,心中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指了指那边无人围坐的篝火,"你到那儿先烤烤火,等我一会儿,我有样东西给你。" 槿桦不解,困惑道:"什么东西?" 第50章 魏振也不说清楚了,含含糊糊地叫她稍等一会儿。 槿桦无奈,深知此人个性,索性也不追问了,独自坐在了营帐前的篝火旁取暖。没过多久魏振就拿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回来了。 他走到槿桦身旁盘膝而坐,随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槿桦,"这个送给你。" 东西交到槿桦手中顿时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之响,这东西的分量有些分量,槿桦垂眸望着它细长的形状,心中已然猜了个大概出来。 魏振催促道:"拿出来试试看。" 槿桦缓缓拆开包裹。魏振漫不经心地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柴,开口道:"先前给你的那把军刀是统一配备的,禁不住用,使不了多久就钝了,我看你这身量拿着也未必顺手,就又替你寻了一把。" 槿桦这时才借着篝火看清楚了它的全貌。这把刀不似普通军刀那般短而刃宽,反而刀身甚为狭长,剑鞘剑柄散发着漆黑的金属光泽,做工甚是精巧。槿桦默默将它拿起,握住刀柄,拔出刀鞘,只见刀身一闪,锋利细长,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微微散发着幽光。 拿起来的那一刻槿桦就明白了为什么魏振说这把刀适合她了,与笨重的军刀相比,这把刀甚是轻盈,细而狭长,丝毫不显笨重。刀身虽轻却不知是由何种材料打造甚为锋利,削铁如泥,吹毛可断,绝对称得上是把难得的好刀。 "多谢魏将军了。"槿桦道。 魏振大手一挥,语气很是随意:"你配得上它。" 他笑了笑偏过头望着槿桦,篝火被风吹得晃动了两下,一时间连人影也跟着有些摇曳了。魏振眯了眯眼睛,忽而想起了些什么,"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姓槿?" 槿桦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愣,笑道:"原来将军一直公子公子的叫我,是因为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魏振摆了摆手,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先前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槿桦轻笑,"我叫槿桦,槿是木字旁的那个槿。" 魏振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他身体微微前倾,"你是槿大将军的儿子?" 魏振的反应有些大。槿桦望向他,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道:"嗯,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就没提起过。" 她顿了顿,那双好看的眸子轻轻眨动了两下,忽而猜测道:"将军认识我父亲?" 魏振一副"我果然猜对了"的表情,听到她的问题,随即笑了笑,道:"这西极的众将士有几个能不认得你父亲的。" 槿桦抿了抿唇,明白他说的意思,当年她父亲率十万精兵将西戎大军一举击溃,至此,敌方主动递了降书,十年之内不敢再犯大未边疆,她父亲战神的称号也从此威震于四海。 其他地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西极的将士,想必从刚入军起便有所耳闻了吧。 这些事她还是从家中的下人口中断断续续得知的,她父亲在家中很少同他们这些儿女说话,早些年常年在外征战,后来得以回皇城了,也是专注于朝中政事,时常待在书房。最多是偶尔叫槿榆过去,说些朝政之事。 槿桦很少有跟他交谈的时候,即便是最近的几次也都没留下什么愉快的记忆。也许在其他人眼中,看着她与她父亲这般疏离是无法理解的,可这样一个父亲对于槿桦而言,着实称不上有多么的熟悉。 槿桦抿唇不语,抬眸望向魏振,却见他望着篝火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 他忽而开口道:"其实我算是认识你父亲,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军的小士兵,曾有幸追随过他,打了西戎那场战役。" 槿桦看见他眸子里映着旁边火光的闪动,魏振顿了顿,放松地伸了伸胳膊,嘴角扬起一抹爽朗的笑,"那一仗打得真漂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不了当年那一战。" 他见槿桦没有回应,回头望向她,像是有些没想到,语气中微微带着些讶异:"你不知道这些事?" 槿桦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唔。"魏振摸了摸下巴,忽而想起了些什么,恍然大悟般说道:"哦也对,那会子你应该年纪还小呢吧。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停顿了一下,往日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望向了远方,"当年啊天下并不太平,周围诸国皆觊觎咱们大未的土地,你父亲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当时要数这西戎大军实力最强,朝中派来的将领连连吃了败仗,朝廷已无人可用,无奈便把那时远在北寒收尾的槿大将军派了过去。" 魏振一手撑在膝盖上,偏过头望着槿桦,"当年那可是一场苦战,你父亲接手的时候,咱们这边已经丢了无数座城池了。敌军攻势如狼如虎,打到最后多少人都劝他放弃,连皇上都下旨让他撤离,可是你父亲就是不撤兵,硬生生将这场仗打了下来,不但如此还活捉敌方将领。" 第51章 魏振笑了笑,重复道:"那是我见过打的最漂亮的一场仗。" 魏振的描述听得人热血,虽是三言两语却让人眼前已经浮现起当年金戈铁马,绝境反击的画面,槿桦一时恍惚,有种好似不是在听自己父亲故事的陌生感。 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讲有关她父亲在战场上的事,从前他从不将自己的事情说与家里人听,而她也只是从下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得知他是个远在各地边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阴错阳差地也亲临这战场,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每一笔战功都是如何以命相搏的。 刚刚在脑海中浮现起的画面正一点一点出现在她印象中的书房里,两个人幻化而立,负手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明明都是她父亲的面孔,却又陌生而不同。 魏振说到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下额头,"我这人说话直你别见怪,第一次见你时,听三皇子叫你槿桦,我便猜测着你可能是槿大将军家的公子了,只是见你长得这般清秀,又觉得可能不是,后来忙着城中的事便也把这事给忘了。" 他喝了口身旁罐中的水,指了指城墙上的方向,"直到这些日子我看见了在战场上的你,那冷静沉稳,出奇制胜的模样跟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就忽然想起这事来了,这才问得你。" 他偏过头见槿桦也不说话,半开玩笑地开口道:"怎么好像我比你更熟悉你父亲似的?" 魏振说得没错,时至今日槿桦忽然觉得她从来不曾真正的面对过他,听着魏振的那些描述,当年战场上的画面在形成在她的脑海之间,尤其是在亲身感受过战争的残酷之后,那些感觉变得尤为的真切。 槿征也许是个好将领,是个好朝臣,但却从来不是一位好父亲。他将他的一生都奉献在了战场与边疆,槿家如今的荣耀有往昔的积淀,但真正让槿家走上至高无上地位的,是历代家主的以命相搏。 槿桦垂眸,掩住潋滟的眸光,许久淡淡道:"我可能真的没了解过他。"不了解,从前也没想了解。 她声音极轻,伴随着干柴噼啪爆裂地声音消失在了清冷的夜空里。 魏振张了张口,正要说自己没有听清。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响声突然划破寂静漫长的黑夜,城外忽而涌现起阵阵躁动,不远处地城墙上传来一声响彻夜空地呐喊。 "敌——袭——" 槿桦一怔,心脏咯噔一声,随后立刻握刀起身。身旁的魏振也是瞬间而起直接奔向城楼。槿桦跟着他一前一后地登上最后一阶台阶,第一反应就是望向城外。 那是一片人山人海,火把照得人影晃动犹如乌云密布,战鼓一响如同惊雷乍破,带动战吼声如崩如洪。 攻城器械一应俱全,数万大军齐列城外。 槿桦心脏猛地一收,白天明明已经顶住了一波进攻,他们怎么重整得如此之快。 值守的小士兵匆忙赶来,魏振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士兵也是心惊胆战,颤巍巍地禀报道:"据、据侦查的士兵所说,是、是他们的增援到了!援兵的数量远比我们预估的要多,就连攻城用的器械也有了新的补给!" 魏振眼见敌军越逼越近,不由得有些怒火,"值守的人怎么当的值,都快攻上城了才来禀报!" "天,天太黑了,敌军都接近了我们才有所察觉!" 槿桦张口正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城外传来一声嗡嗡作鸣的号角。 那是进攻的信号! 数千张弓拉响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无数箭矢在黑暗中化为黑点成弧线射向刚刚赶上城楼的士兵。 槿桦的身体本能地向下趴了下去,顺手将一旁发愣的小士兵一同拽倒,用力喊道:"趴下!" 巨大的投石车也开始运作了。 许多士兵来不及闪避纷纷被箭和巨石击中,有的受到震颤失去了平衡直接跌落下城墙。敌军趁着箭雨和岩石地掩护迅速突进。 槿桦从城墙的缝隙间看到一座座高大的攻城塔正耸立逼近,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城墙底传来一声撞击城门的响动。 魏振迅速起身指挥起弓箭手地回击。此时城中已无存油,就算使用火攻之术效果也会大减。 槿桦连射两箭而后敏锐地将城墙当做掩体躲避了敌军的攻击。魏振看了一眼身边的槿桦,"你自己多小……" "心"字没能被他说出口,便被被突如其来的震颤打断。 槿桦抬头望去,敌方的攻城塔在速推之下一个接一个地撞在了他们的城墙上,巨大的塔身高过城墙令人生畏,塔顶的平台瞬间打开搭在了城墙之上,敌军犹如泉涌般自下而上从里面冲出,势不可当。敌方将领见攻城塔已成功到达为防误伤便不再利用弓箭作掩护,直接派了士兵源源不断地顺着攻城塔登顶城墙,势必要将这座城池的守军一举击溃。 第52章 魏振拔刀怒喊,用最大的声音对着所有的将士下令:"城中是无辜百姓,城后是大未疆土,万千子民!今日绝不能让他们踏过城墙一步!守门士兵死守城门,其余将士随我上城墙迎敌!" 将士们听到他的声音迸发出震耳地呐喊,他们拼死守卫着大未疆土,亦是守卫着生活在他们身后土地上的血缘至亲。 槿桦扔掉弓箭,拔出细长的弯刀,抵挡住了一个朝她举剑砍来的西戎士兵,手中动作不停,用力将他的兵刃挡开挡开,顺势踹落城墙。 几缕漆黑的碎发随风飘摇在鬓间,后面的敌人源源不断地迎面而来。 鲜血染尽了兵刃,耳边、眼中皆是纷杂混乱的。晃动的火把让她模糊地看到了每一个人的脸,槿桦看见这些天来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又看见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不断涌了上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边滑落,却在下一个敌军冲向她时,连世界都变得清明了。 …… 东方天色既白,槿桦站在破碎的城楼上,遥望着那东方的土地。这一夜战火连天。敌军几次登上城墙又被他们打退回去,周围尽是随时瓦砾,随处可见散落的盔甲和兵器。她抬手用尽全力将一名敌军士兵斩落城下,身体超负荷地运转使她连提起兵刃的手都是颤抖的。 肺在急促地呼吸。黎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光晕刺激着槿桦的双眸,晃得她一阵眩晕。 恍惚间听到马蹄声伴着呐喊,从地平线上传来。 是她在幻听吗…… 槿桦抬眸望去那是黑压压的一片。她看见大未的旗帜在无数骑兵中竖立而起,她甚至可以听到铠甲碰撞发出叮当悦耳的声音。成千上万的将士从山坡上俯冲而下激起黄沙漫天,嘶吼声划破天际。 槿桦看着大军奔来,举起双臂将细刀插在石缝里,身体霎那间半跪在地上,脸上淌下血与泪来。 "殿下,我守住了……"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开始燃烧,她愤而起身,奔下城楼。 "城中的将士!开门迎敌——" 楚华樆的骑兵大军将猝不及防的西戎士兵瞬间冲垮,生生从敌军的防线上撕裂开了一道口子。西平城内的将士从城门突出重围与之里应外合,楚华樆敏锐地掌控着局势的变化迅速调整阵型做出包围之势。敌军方寸大乱,瞬间溃不成型。 围剿持续了一天一夜,敌方主力军虽已溃逃,但后方几座城池仍被西戎占据着。西平之困已解,楚华樆下令全军暂且原地休整,莫深入追敌,以防陷入敌军布下的陷阱。 槿桦半坐着倚在军帐中临时搭起的软塌上,身上的伤口她都已经提前上好药膏包扎过了,随行的军医坐在一旁为她把脉诊治。 此时的槿桦已经褪下了一身的甲胄换了身淡青色的常服,袖口的地方较为宽松若隐若现地能看见一些淤青的痕迹,墨黑的长发保持着紧紧束起的状态,举手投足间依旧是一位清秀的少年。 门口传来一阵杂乱声,像是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复命,声音渐轻不过多时帐中又回归了沉寂。 槿桦也不知自己这一刻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抬头,只是在她抬眸望向军帐门前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单手撩开营帐走进来的楚华樆。 槿桦心脏蓦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收了呼吸。她眨了眨眼睛,紧张得将视线投射向军医,似乎想让他多留一会儿什么的,好让她可以暂且不用单独面对楚华樆。 然而军医单手把着她的脉象,另一只手扶着胡须,一副老成专注地望着软塌的一角,丝毫没有注意到槿桦的神情。 槿桦直接认命地闭了眼睛。该来的总会来,纵使她自他回来再怎么刻意躲着他,也迟早又被"抓到"的这一天,就像现在。 楚华樆身着一身月白江牙海水鹤纹锦袍,足下穿着一双金丝云纹绣月的战靴,墨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身上带着点刚从战场上归来还未褪去寒气。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漆黑深邃,毫无波澜,万千种情绪隐匿在眸间,像是静水流深,明明看上去只是一汪深不可测的静潭。当看见槿桦故意躲避着他的视线,还想向军医求助的时候,楚华樆的眼眸果不其然又暗了两分。 这丫头当真是让他给惯得无法无天了,这两日故意躲着他不说,到现在了还觉得一个军医能救得了她么?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的胆子可是大得很,若不是侍卫们如实向他禀报,她还打算等伤好了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楚华樆神色间少有这样的阴沉,一时之间军帐中的空气都有些微微凝滞。 军医最先察觉这这帐内气氛的变化,一抬头看见楚华樆进来了,忙起身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楚华樆似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平身,视线落在槿桦身上看见她瞬间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微微蹙眉。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她的榻边。 第53章 槿桦自知理亏根本不敢抬眸去望楚华樆,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慌乱之下就要起身行礼。 宽大微冷的手掌蓦地按在她的肩上,"躺着。"楚华樆薄唇轻启,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槿桦身子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将视线从槿桦身上移了回去,望着军医,"她伤势如何?" 军医拱了拱手,"槿公子多是皮外伤,内里并无大碍,就是这段时间连夜劳顿忧思过度,缺乏休息,待微臣开好了方子,公子按时服药最多半月便可痊愈。" 楚华樆微微颔首,声音仍是没有半分波澜的:"嗯,先下去吧。" 军医行了个礼忙不迭地提了药箱退了出去。 军帐门口的帘子一合,帐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槿桦自知这么沉默着不是个事,藏在身侧的手在楚华樆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攥了攥,还未等开口,就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你当真是半点也不肯听我的话。" 城池丢了他可以再打回来,可若是她丢了呢? 楚华樆看见她一身伤的那一刻确实是不悦的。侍卫们向他禀报说,槿桦上了战场。他就知道,那丫头当初肯不争不闹地答应,必然是有了其他打算,绝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 她惯会阳奉阴违,亏他还肯信了她这一次,真的留她在了城里。楚华樆望着一直不敢看他的槿桦,她还知道害怕? 楚华樆坐在了她软榻边空着的地方,视线扫过她的袖口,眸色晦暗不明。修长微冷的手指握在槿桦的手腕上微微抬起。 槿桦一动不敢动地任由他握着,着实心虚。 楚华樆撩开她的袖口,里面是好几块的淤青,楚华樆抬眸扫了她一样,半点不提这些伤的事,声音清冷地开口道:"留在你身边的那几个侍卫,护主不力,已经去领罚了。" 槿桦的手濡湿了些细汗出来,那些侍卫已经被罚了,那么她呢?她会被如何惩罚? 被这样的目光审视着,事已至此,槿桦忽然觉得什么样的惩罚她都可以接受了。做出那样选择的那天,她就应该想到楚华樆回来后必然是要生气的。 她没敢把手腕抽回来,那双好看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衣角轻轻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随之微微轻颤着。 她声音很轻:"殿下,我错了。" 楚华樆没有回答。 槿桦抿了抿唇,而后默默抬起头来望向他,她咽了口唾沫又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楚华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生气归生气,但他是气在槿桦"阳奉阴违",答应得再好最后也不肯乖乖听话,事后还敢故意躲着他。而对于让她受了这一身伤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楚华樆轻轻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错哪了?" 槿桦那双好看的眼眸轻轻眨了眨,心中因着他的语气一时竟燃起了几分如果她好好认错楚华樆就会饶过她这一次的希望,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楚华樆想听到的,带着几分猜测声音有些没底:"错在……错在不该上战场。"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是完全正确的。 楚华樆薄唇轻启,"还有呢?" "还、还有……不该故意躲着殿下。" "我离开西平城前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槿桦手指紧紧攥了攥,如实道:"答应了会好好地待在院落里。" 楚华樆凤眸微挑,"看来你还是很清楚的,王府里的规矩可还记得,明知故犯,该如何罚?" 槿桦这才明白自己是彻底被楚华樆给带进去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同殿下的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王府里的规矩,犯了事多半是要挨板子的,她自如王府以来虽从未见过,但这一次怕是要躲不掉了。 她顿时泄了气,垂眸默默道:"臣甘受一切责罚。" 楚华樆不说话了,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修长的指尖拉了拉领口的位置,视线却始终没从槿桦身上移开。许久,他薄唇轻轻勾了一下,"就罚你一会同我回去,禁足在屋子里半月,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见。" 槿桦微怔,抬眸望向他。他虽说是罚,可槿桦却清楚的明白他说的禁足是什么意思。 刚刚军医所说的时间恰好是半月。 他明明是在假借惩罚,让她好好歇息把伤养好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她。 …… 槿桦多是皮外伤,更没有伤及筋骨,休息了几日便没有什么大碍了。敌军主力虽已被他们击溃,但是西戎仍占据着大未几座城池,无数将士和无辜百姓的鲜血不是这样随意被践踏的,定要他们血债血偿才是。 半月后,西平城接到了皇上下的圣旨,特命楚桦离全权负责此次战役。出城在即时,楚华樆却没有把槿桦再次留在西平城。 第54章 如今兵荒马乱,有时候还是让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更能让人放心些。 楚桦离擅长正面布阵迎敌对抗,槿桦曾默默观察着楚华樆的布局,方才明白什么叫做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间。偶有几次,槿桦在军帐中听他们议事的时候,会忽然想出几个利用地形不错的法子。 拜那阵子她要拖延贺俨所赐,她闲暇之间久看地图,几乎已经记下了整个西极之地的地形地貌,稍作观察便可推算出哪里可以伏兵,哪里可以设下陷阱。 自那以后,她与楚华樆配合行动,槿桦擅长出奇制胜,楚华樆敏锐掌握大局。前方魏振率将士开路,攻无不克,敌军节节败退。 再后来往往只需一个眼神槿桦便懂楚华樆的心思,只要遥遥望上一眼他的行兵布局便知道该如何变换配合,仿佛再没有人比他们之间更加默契。 几月之间,他们率兵连解了两城围城之困又夺回了一座被抢占的城池,西戎军队被节节击退到边界。得胜的战报接连不断地递回到皇城之中,皇上收到战报龙颜大悦。 楚华樆不战则已,一鸣惊人,震惊朝野。皇上下旨大力封赏此次所有有功之人,又额外赐了他良田百亩,还命人修缮扩建了从前的府邸。 没过多久,又一道令人意料之外的圣旨被送到了最前线。 楚华樆一战成名,威名响彻整个西极,也让西戎来犯者颇为畏惧。无论他们派来什么样的将领,无论他们派来什么样的兵力,在楚华樆的排兵布阵之下,全部都会土崩瓦解。 战场之上,有时他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洞察到敌方所有的意图,无论什么样的阵型在他的眼中永远都能露出破绽。 槿桦知道,楚华樆无需再隐藏实力了。 从前,无兵无权。无论是朝中小事还是皇子试炼,做得再好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引人注目,就算是能得到皇帝的赏识,效用也不过是微乎其微,最多一时而已,长久的印象停留在那里,不是这等小事便能有所改观的,与其去争那些无用的事崭露锋芒被压制,倒不如沉静下来去等一个合适的良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待到其他人发现他势起,却再也没有力量同他抗衡了。 皇上的圣旨下来的时候,连槿桦也有几分惊讶。 如今诸位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在年初的时候被封了王爵。而皇上这道圣旨,正是册封楚华樆的。槿桦料到此次的事件一定会引发朝中局势的变化,只是没想到楚华樆还未回皇城,册封的圣旨就已经下来了。 奉命送圣旨的人,高声宣读着圣旨的内容。槿桦在楚华樆身后默默听着,忍不住悄悄抬头望了望他的背影。 楚华樆身着一身宝蓝底绣金银二色云纹的长衫,腰间系着的那枚质地上好玉质通透的精雕竹节玉佩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被凛风吹着微微摇摇晃晃。他仍是如同往常那般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悉数被他掌控着。 槿桦忽然意识到,楚华樆一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此他会布好所有铺垫,甚至大多是不为人所知的,事无大小一切皆如一场棋,待到他落下最后一字将所有布局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楚华樆像一个耐心的猎者,但如果你觉得他是在耐心等着猎物上门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猎物会在不经意间陷入他的掌控之中,然后毫无觉察地深陷进他早已安排好的时间和地点。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 他看似斯文的外表下埋藏的是深不见底的波澜,而他的眼眸永远在望着更远的将来。 "又在发什么呆?" 楚华樆如上好的玉器般清冷温沉的声音蓦地在槿桦耳边响起。槿桦回过神摇了摇头,半假半真地抱怨道:"圣旨太长了。" 楚华樆不由得失笑,他家这个小侍读真是愈发大胆了,册封的圣旨她也敢嫌弃太长,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如今的她跟当年刚入王府时,时时刻刻谨小慎微的小丫头早已截然不同了。 其实槿桦听到一半便走了神,连最后结束了都没注意到。 这种大型的册封,圣旨都是有一定格式的,前后详述,因果得当,最后才说封号。因着楚华樆没在皇城,册封礼还要等他回去再举行,不过有了这道圣旨,楚华樆便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王爷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圣旨,随口说了句:"是有些长。"楚华樆将圣旨放到槿桦手中,开口道:"先替我放回营帐中收好。" 槿桦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他们所驻扎的这一城最靠近前线,规模颇小,守城的官员们怕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圣旨,纷纷位列在离楚华樆身后较远的地方一同聆听着圣意。 如今圣旨宣读完了,这些人为了能在新封的王爷面前露脸,定会好好恭维一场,楚华樆抽不开身,这是要槿桦先回去的意思。 第55章 果不其然,圣旨宣读刚一结束,他们就按捺不住要走过来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爷战功赫赫,实至名归。" …… 槿桦才听了两句便受不住走了,这样虚玄的话自楚华樆得胜她便没少听见,朝中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还未回皇城便已经这样了,回去之后王府的门槛指不定要被踩成什么样。 这座城太小,为了应战方便,槿桦绝大部分时间都和楚华樆待在营帐。她默默走到空无一人的帐子里,手指攥了攥,悄悄打开了闭合的圣旨。 "……容。" 容王。 皇子出宫建府并不意味着便真的成为王爷了,须得得皇上册封,才算是真真正正担得起王爷一称。如今楚华樆便已是名副其实的容王了。 有了封号的皇子以后便可以以"本王"自称了,世人也会跟着改口,似乎称"王爷"显得更为尊贵合乎规矩些。 槿桦想着,她以后不能唤"殿下"了,应该跟众人一样,唤楚华樆"王爷"才行。 "让你先回来将收好圣旨,怎么又回营帐里傻愣了?" 楚华樆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响起。槿桦猛地回头,一时嘴快又说错了称呼:"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华樆也不指望她今日能不愣神了,走到她身侧从她手中拿回了圣旨,"亲力亲为"地亲手放在书案上。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无奈轻笑:"他们还敢拦着我不成?" 槿桦哑然。他们是不敢,原来殿下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书案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松了松衣衫的领口,"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何圣旨会这样急着送到这边来,而不是等我回了皇城再进行册封?" 槿桦点了点头,这一点确实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 楚华樆眸色漆黑深邃,"其实虽这道圣旨一起来的,还有一道密诏。父皇真正的用意,我想应该是在这道密诏上。" 槿桦一怔,竟还有别的圣旨,那么册封便只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让楚华樆去完成些别的事情? 槿桦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密诏?" 楚华樆本就没打算瞒她,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贺俨这个人?" 槿桦就是打仗再分心也不会把他忘了的。贺俨本是掌管着这西极边疆大部分的领土,他有意延误战机知情不报,拜他所赐,他们险些就被围死在西平城了,如今还有那么多丢掉的土地等着他们收复,这些罪过都算在贺俨的头上也不为过。 槿桦道:"皇上知道贺俨的事情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奏折早就命人送回皇城了,密诏里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追寻贺俨的下落,此人必须要带回皇城去。" 这贺俨想必还与很多事情脱不了干系,是得找到,可是正值战争,正是大乱的时候,贺俨趁乱逃跑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皇上的意思还是要活捉,这着实是给他们出了一份难办的苦差。 如今敌军虽被击退至边境,已成颓势,但残余势力犹在,现在大未的处境仍是不能轻易放松的,皇上这个时候要楚华樆离开前线去捉拿贺俨归案,细想之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现在毫无线索,一切相当于从零开始,皇上完全可以指派另一个人来办这件事的,可楚华樆在前线的作用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被临时派来的人所取代的,不熟悉这里的人很有可能让西戎大军死灰复燃。 槿桦抿了抿唇,开口问道:"既然皇上如此打算,那如今战事该有谁来接管?" 楚华樆道:"朝中那边没有派其他将领过来,看密诏中的意思,应该是先交由熟悉此次战役的魏振来负责。" "嗯。"槿桦垂下视线,如果楚华樆走了,也确实只有魏将军来调兵遣将较为合适。魏振这次护城有功,有几番将西戎大军打得节节败退,想必朝中晋升他的圣旨不久后也快下来了。他原本只是西平城的驻守将军,眼下看来让他掌管整个西极之地的兵力也不为过。 不过这样看来,皇上是很清楚现在西极的局势的, 当时西戎大军压境,西边已经完全沦陷,贺俨不可能再往西跑,皇上明知这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却执意将楚华樆调回内地追寻贺俨,言下之意便是不想他再插手军中事务了? 槿桦越想越深,自古皇子握兵权太久都是皇家大忌,如今楚华樆在西极颇得人心,皇上此举很可能是对他的试探也是在警醒。 这道密诏他必须得应。 楚华樆玩味的轻轻勾了勾薄唇,眸子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深邃,他语调轻而缓:"容,盛也。父皇此举也是颇有深意。" 第56章 他望了望放在桌子上的圣旨,"罢了,倒也无妨。贺俨身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账本,尽早拿到总是好的。" 想到账本槿桦突然有些顾虑:"这留有罪证的账簿,贺俨会不会已经把它销毁了?" "他不会的。"楚华樆从书案上拿了封信件让槿桦打开来看。 他继续道:"我命人调查过贺家的主宅,不在西平城,在青和城那边。贺家确实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贺家的富庶仍在合理的范围之中,并不见有那样大数目的银两流入的迹象。也就是说,这银子去了别处。" 贺俨只是在西平这边为官,一般大一点的家族都会将主宅设在大一些的城市附近。可无论是他在西平城的官邸,还是远在青和城的贺府,都没有得到这样一笔巨款的迹象。也就是说贺俨并没有把这笔钱用在自己身上贪污起来,而是用在了别处。 槿桦越想越觉得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些钱究竟会去了哪里呢? 贺俨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槿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华樆说贺俨一定不会把账本销毁,而是会贴身带在身上。 因为那是他保住性命的唯一可能。 如今西平城已解了困,她和楚华樆也都安然无事,一切都没能如了贺俨的愿,他的罪行很快就会被公之于天下。只是以贺俨的细致,他怎会不为自己留两手打算? 那本账簿既是他的罪证也是他的保命符,那上面所记在的每一笔账目一定与他背后的那个人有关。 朝中要捉拿他归案,他幕后的主使者若是知道了现在已经东窗事发,多半会想要杀掉贺俨灭口掩盖罪证,把事情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但是只要这个账本还在贺俨手里,他就还有和对方鱼死网破的筹码。无论是用它保住自己还是保住他的整个家族。 所以皇上用密诏将这件事交给楚华樆去处理,就是为了防止过早的打草惊蛇,引那个人有所行动。只要抓住贺俨,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槿桦默默将手中的信纸交还给楚华樆,"贺俨确实是得尽快找到才行。" 楚华樆微微颔首,"朝中已经有了消息,过两日任命魏振的诏书就应该就会送达了。有魏振在,西戎递降书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便启程吧。" "嗯。" 外面天色渐晚,负责掌灯的小厮进来点亮了帐内的烛火,如今白天依旧比黑夜要短些,夜幕也降临的格外早。 楚华樆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他蓦地开口道:"槿桦,你可有意入朝为官?" 槿桦一怔,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楚华樆的意思,跟着重复了一遍:"为官?" "嗯。"楚华樆抬眸望了望槿桦,"此次西平城能守住,你所做的一切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你和魏振拼死守城,恐怕现如今敌军早已长驱直入势不可当。魏振本就在朝中有官职因而这次能很快得到升迁,可朝中如今还不知道你的事。按照你的军功,已经足以在朝中谋得一个官职。" 槿桦恍然,原来楚华樆说的是这件事。 她眼眸微动,坦然道:"王爷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事。名利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用场,更何况我也从没想过要入了那个官场,若是真有军功,与其放在我身上浪费掉,倒不如将功劳都给了魏将军。" 槿桦想得很清楚,她眼下虽然护城有功,但这样的功劳还不足以能让她真的在朝中站位脚跟,就算皇上真的给了她个一官半职,她也是人微言轻,丝毫帮不上楚华樆什么忙,反而会引来更多的人盯着他们的动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罪之人尚且有可能会被定罪,若是她稍有不慎行,错踏错在朝中,让人抓了把柄,那到时候会被连累的不只是她的家人,还有楚华樆。倒不如彻底隐藏了她的存在感,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况且与其要跟朝中那些人斡旋,她还是更喜欢待在楚华樆身边做侍读一点。别人都盼着四年侍读期满能在朝中谋得一个好官职,可她不一样,她对这些功名利禄是一向没有那么在意的。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的答案,抬起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啊,傻死了,也不知道为自己讨些封赏。" 槿桦眨了眨眼睛,"我是殿下的侍读,殿下受了册封就是对我的封赏了。" 楚华樆瞧着自家这个小侍读无奈轻笑,他才去青和城几日没见她,如今她还学会油嘴滑舌了。 不过话说回来,槿桦不想要的东西,楚华樆是从来不会逼她的。 他淡淡开口道:"那好,本还想回去后赏你些金银,现下看来还是省了吧。" 槿桦顿时被噎住。金银她还是很想要的,毕竟她还打算用这几年的俸禄给自己置办一套宅院,以防未来真的无家可归什么的。 第57章 …… 槿桦出营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槿桦不由自主地抬眸望着这漫天的星河。她以前总忙着奔波,一直是没有时间去欣赏这些的。今日天空中无半点薄云,夜幕之下,星空辽阔,乍眼望去,似有银河。 槿桦微怔。 楚华樆的视线始终落在槿桦身上,他看见她那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繁星点点,却又在睫毛轻眨间将一切痕迹逐渐隐去着。 楚华樆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喜欢这里?" 槿桦思忖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明明在同一片苍穹之下,她却在皇城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远离皇城的生活就像是在远离过去的轨迹。距离模糊了时间和纷扰,让她仿佛可以将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 西极对她来说似乎真的是不一样的地方。 槿桦眼眸微动,"自然是喜欢的。" 楚华樆望着她透彻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抬眸间轻轻勾了唇角,"那想不想在西极再多待些时日?" "……嗯?"她自然是想的,除去战争带给无辜百姓们的伤害,这里土地广袤无垠,人杰地灵,民风开放,当地人热情好客,来往的商旅连接着遥远的西方,将西域的气息带回到这一片不一样的土地上。 可贺俨的案子还远没有结束,她得跟着楚华樆继续寻找贺俨的下落。 楚华樆将她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声音温沉:"我可能需要你在这里多待些时日,西戎那边余党未清,全都交给魏振一个人容易出现疏漏,思来想去能帮他的也只有你,你可愿意?" "可贺俨……" "贺俨那边我独自去查就可以,你暂且留在西极多些时日,等西戎那边的事都平息了再回皇城也不迟。" 槿桦抿了抿唇,殿下是在担心西极这边的事?魏将军虽身经百战但这边始终每个能帮衬的人,于公她也担心西戎死灰复燃,于私她也想为楚华樆多分些忧。如果贺俨那边她确实是帮不上太多的忙,那暂且留在这里也是个法子。 槿桦朝楚华樆微微行了一个常礼,"那便听殿下的安排。"话说出口了,她忽然又想起了要改称呼的事,如今楚华樆已经是容王,似乎她也应该随众人改口才更合规矩些。 她将后半句话重新咽了下去,再次开口道:"那王爷也早些休息吧,属下先行告退。" 楚华樆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神色,许久,他薄唇轻轻动了动。 "我还是听你唤殿下更顺耳些。" 槿桦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其实无论唤"殿下"还是"王爷"在册封后都是可以的,只不过在世人看来似乎唤"王爷"显得更加尊贵一些。所以,不成文地,人们都会唤有了封号的皇子为"王爷"。 槿桦虽然先前叫"殿下"叫惯了,纵使不习惯还是硬逼着自己改了口,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楚华樆会主动不让她改了。 槿桦想着,不改也好,免得她以后一不小心就要叫错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那我便继续唤您殿下。" "好。" …… 事情果然如楚华樆所说的那样,两日之后,任命魏将军掌管西极兵力的圣旨便下来了。听说此次无所作为的官员通通受到了申饬,如此一来赏罚分明,西极的大局也稳定了不少。 帐内燃着几盏烛火,火光映得里面一片明亮。这里邻近边境,条件略简陋了一些,两张临时搭起的桌子拼接在一起,上面摆着的是一张硕大的地形图。 楚华樆望着眼前的大未地图,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在书案上。 一个侍卫从帐外走进来回禀道:"启禀王爷,明日出发所用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楚华樆抬眸望了他一眼,沉声道:"嗯,传令下去,明日辰时启程。" 他顿了顿,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的位置,"另外,再留两个人。" 侍卫行了一礼,"王爷的意思是,留两个人保护槿公子?" "嗯。明早之前安排妥当。" 侍卫微微迟疑了一下,这些日子槿桦的能力所有人有目共睹,在出奇制胜善用兵书上也令他们所有人不由得心生敬佩钦佩。说起来,论行军用兵之道多年的老将也未必有槿公子这般的远见卓识,他有些想不通王爷为什么不带着槿公子一起回去,兴许对找寻贺俨还能起到不少用处。 侍卫没忍住开口发问道:"王爷为何不带着槿公子一起走?先行回皇城那边也好。"他想着这边总归是战场,哪里比得上后方的城池安全,既然王爷不放心槿公子一个人留在这儿,为何不让他离开这里? 楚华樆垂下视线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漆黑的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深邃,他幽幽道:"皇城那边快变天了。" 第58章 侍卫眸色一深。 楚华樆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有些事能让她避开就避开吧。 …… 次日,槿桦一早便醒了去送楚华樆离开。临行前,楚华樆嘱咐她战场上小心谨慎切莫冲动行事,槿桦一一应了下来,在熹微的晨光下,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身后的一个小士兵拿着本册子回禀道:"槿公子,先锋军的兵器数目已经都清点好了,您过目一下?" 槿桦自西平城之后就接手了不少军中的事替魏振分担,她远比魏振脾气要好些,这久而久之好多军中琐事那些小士兵更愿意先找她来谈。 不过这先锋军的事她先前倒没怎么管过,也不知道这小侍卫怎么把册子送到她这儿来了。槿桦温声开口道:"直接拿给魏将军过目吧。" 她瞧着这小士兵听了她的话瞬间表情紧张,心道这一定是又让魏振那暴躁的脾气给吓过来的。 其实也不怨魏振生气,如今手底下办事的几个新人,总是出差错。西极这边被贺俨掌控已久,所剩下的能用的人本就没用几个,再加上战争爆发的突然,在西平城的时候他们损伤了不少,刚刚调上来的新人根本没有时间适应魏振处理事情的节奏。 槿桦无奈叹了口气,道:"行了,先交给我吧,等会儿我也要过去一趟,顺路替你拿过去。" 小士兵如释重负,"多谢槿公子!" 槿桦一进魏振的营帐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扔了好几团废纸。这些日子他们两个混得也熟了,私下里早就没了那么多的讲究和规矩。更何况魏振做事一向务实,根本不是个爱弄这些虚玄的,久而久之连槿桦也被他带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槿桦看着他这一地的废纸团,轻笑道:"这是做什么呢?写废了这么多页纸。" 魏振一见是她来了顿时就踏心了,"这不正给朝廷些折子呢吗。"他说着拿起桌子上刚写好的两页纸就撕了个粉碎,"不过现在不用写了。我还以为你得跟着三王爷一块儿走了呢。" 槿桦随手弯腰拾起了一团他扔在地上的纸,上面的措辞被反复抹掉了好几次,里外里就是在跟朝廷要人呢。槿桦多半明白了魏振的意思,这是说她要是跟着楚华樆走了的话,他可没法一个人接手这个烂摊子。 前线这边目前也提拔不起来什么人,若是从朝中调呢又不知道来的人合不合适,魏振这边是左右为难,也难怪他最近又暴躁了些。 槿桦轻笑,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放下不下前线,不忍心看你一人收拾这烂摊子么?" 魏振一听这个也乐了,他轻轻一拍桌子,"算你还有点良心,咱们可是西平城共患难的交情。"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他们两个还真是从西平城守城战的时候结下的交情。 "是是是,我这不是留下了么。"槿桦扫了一眼他桌子上的圣旨,"还没来得及恭喜将军升迁之喜。" 槿桦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魏振就直皱眉,昨日调任他统领西极全部兵力的圣旨现在还放在桌上,他一看见就能想起这一堆烂摊子事来。 魏振这人说话一直直来直去,混熟了之后越发如此,眼下也没旁人,他摆了摆手,"快别恭喜了,你看看那西戎还眼巴巴地野心不死呢,这个节骨眼上还把整个西极都交给我了,我能分出三头六臂么?" 槿桦笑应道:"全天下晋升了还能天天这么大脾气的将军估计也就只有你这一个了。说出去的都没人信,还有当将军不想升官的。" 魏振道:"谁说我不想,我只是现在分身乏术。朝中没有调人过来的意思,若是平常我一个人也管得过来,可这西戎还没递降书呢。" 槿桦是越发看出了她留在这里的重要性了,她开口道:"这不还有我帮你?" 她将手中刚刚小士兵交给她的册子放在魏振桌子上,回身找了个椅子端了杯下人沏好的茶,"这是这个月先锋军兵器数目的统计,你抽时间过目一下。" 魏振单手撑在桌子上盯了一会儿那个兵器册子,"好兄弟,晚上请你喝酒。" 槿桦这一口茶水差点没全呛了进去,她是扮男人扮得惯了,但这有人跟她称兄道弟的还是第一次。 槿桦轻咳了几声,引起魏振一阵嫌弃:"一个大男人喝个茶水也能呛到。"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就这般的眉清目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好像用大男人来形容也没那么合适。魏振含糊道:"唔,也算不得大。" 槿桦快被他气笑了。那她在他看来算什么? ……小男人? 魏振也不纠结这点措辞了,"那什么,我叫人去附近村子里寻了不少好酒回来,晚上忙完了请你喝一坛。" 槿桦想也不想,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必了不必了,美酒将军还是自己留着吧。" 第59章 她可是见识过了这些行军打仗之人喝酒的。西平城大捷之后曾有过一次庆功宴,槿桦被半推半就地也被安排了过去。 其实她不是完全不能饮酒的类型,从前她在家中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也会跟着喝上几杯,但是她那几杯的酒量显然是不能跟这里的这些人用坛子喝比的。 上次还好她找了借口喝了几杯就溜走了,不然非得被这帮人敬酒敬得不省人事。 话说回来,上次她见到的所有人的酒量,都没比过魏振他一个人,最可怕的是魏振他喝了那么多酒,照样还能思路清醒,槿桦若不是闻到了那坛子里美酒的飘香,都要怀疑魏振他喝的不是酒根本就是水了。 跟这么个人单独喝,她可没有这样的勇气。 槿桦道:"我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可没空跟你喝酒。"她指了指那桌子上的册子,"你看看,先锋军的事都送到我那里去了。" 魏振摸了摸下巴,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那行,等西戎正式递交了降书,我请你好好喝一回。" 槿桦心道,等西戎正式递交了降书,她立马就回去。 春末夏初,今年的倒春寒似乎比往年要冷上不少。前些日子,一贯干冷的西极下了一场雪,白雪皑皑压在刚刚生出些嫩芽的树枝杈上,一阵风吹来连带着浮雪也跟着摇摇晃晃。 朝中这两年为赈灾拨出去不少银两,天灾**之下国库有些空虚,不想再继续劳民伤财,所以朝廷原本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等着西戎那边递交降书。 可是这几个月下来,西戎那边非但没投降,还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负隅顽抗得多。急行大军几次越过边境试图攻占临近的城池,却因槿桦等人缜密的部署而再次败退,最终退而求其次干脆在边境的边儿上设了营地,似乎是在等待后方的增援想要东山再起。 魏振这些日子本就暴躁,碍于朝中的命令几番克制,却被西戎那边三番五次的挑衅彻底磨没了耐性。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既然他们不投降,那就打到他们投降为止。 槿桦眼看也拦不住他,再说这件事情也确实被拖得有些久了,索性跟着魏振大干了一场。 于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敌军粮草仓附近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大未的骑兵悄无声息地给包围了。 西平城他们围城围得有多严实,现在大未围他们就围得有多严实。只不过那西平城还有个城墙可守呢,眼下他们这刚建起来没两天的营地顶多就有个木篱笆啊。 在场的西戎将领全都傻了眼,大未的骑兵就好像从天而降一样,他们那么多的侦察兵愣是没有一点察觉。 绷了好几个月脸的魏振终于乐了,他望着槿桦夸赞道:"你这条路找得好,不但隐蔽,连地图上都没标出来,这下看我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槿桦微微弯了弯唇角,"前一阵子出去探路偶然发现了这条隐藏在山谷里的小路,当时就想着打起仗来估计能利用上,还好真的用上了。" 槿桦用兵擅诱,出奇制胜,往往能以少胜多,提前布置好埋伏和圈套引敌军深入再一举歼灭围剿,又或是像今日一样,巧用地形,让敌人防不胜防。 魏振摩拳擦掌,冷眼瞧着不远处西戎的营地,偏偏头对槿桦道:"这次打下来了头功算在你身上。就是这粮草烧得有点可惜,抢下来了那不都是咱们的。" 槿桦就知道魏振得这么说,她无奈道:"放心吧,烧的是粮草仓旁边故意布置好的野草垛子,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粮仓被烧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耐得下性子围了营地跟他们慢慢磨的,提前做的打算都是为了方便你速攻。" 她望向魏振,眨了眨眼睛,"反正他们现在也顾不得灭火查看真实情况了,假装烧了威慑一下,先让他们慌了阵脚。现在攻过去,打赢了粮草都是咱们的。" 魏振这回放心了,骑在马上隔着断距离拍了一下槿桦的肩膀,笑道:"还是你懂我。" 他二话不说驾马领了先锋军就直接冲上了战场。 槿桦无奈扶额,对魏振在前线的骁勇善战也见怪不怪了,她望了望身后余下的大军,立刻号令众人跟随上先锋军的步伐从两翼夹击并做好掩护。 一场夜战从天黑打到了天亮。 黎明的曦光微微透过云层将遥远的天边照亮,燃了一夜的火把一一熄灭,战场上只剩下西戎的残兵败将四散而逃却觅不得方向。 魏振率军直接生擒敌方将领,大挫西戎锐气。 敌军已见颓势,魏振说要趁着草木还未旺盛给他们最后一击,不能给他们缓冲的机会,也好让无辜百姓早日得以休养生息。 大未的大军暂回营短暂调整,槿桦与他在军帐中商量着下一步的部署和安排,出来的时候便听门口的守卫说,刚才有个人来寻她。 第60章 槿桦估摸着应该是楚华樆那边有了什么消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虽未见面但是一直有书信往来,前几日他似乎已经觅得了贺俨的踪迹,现下想来多半是这件事要有了结果。 槿桦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侍卫正笔直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候。 小侍卫见槿桦回来了急忙慌慌张张地行礼。 槿桦近看他的样子当真是年纪轻轻,单看外表估摸着要比她还小上几岁,就连眼角间都还带着点稚气未脱的神色。 想必是他初来这军中头一次看见这帐外这么多兵马多少有些紧张,又瞧着槿桦是一身戎装地走了过来,小侍卫顿时连说话都变成结结巴巴的了,"禀、禀公子,王爷……王爷命我捎了口信儿过来。" 槿桦生怕他要绷不住在帐外就把事情都说了,赶紧拦了他一把,"知道了,进来说。" 小侍卫深吸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低头跟着槿桦进了营帐。 其实槿桦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往常按照习惯,那些不方便写在纸上的事楚华樆就会命人捎口信送过来。由此可见,这次的事一定跟贺俨有关。 槿桦半倚在身后的书案边儿上,开口道:"殿下都交代了些什么?可是贺俨一事有了什么进展?" 小侍卫放松下来些了,立刻点了点头,"是,贺俨已经被抓到了,正在押解回皇城。王爷说让公子暂且待在西戎这边协助魏将军退兵,皇城那边不用担心。" 槿桦垂下视线微微颔首,小侍卫说的跟她预估的差不多,眼下魏振这边也确实还抽不开身,既然楚华樆也让她继续留在这里,那便再多待一阵子吧。 槿桦因贺俨一事悬着的心现下踏下来了不少,她舒了口气,面上没什么表情,抬眸间随口问了一句:"殿下可曾还说了别的什么?" 她本就是随便一问的,可这段日子天天跟在魏振身边又总是不断的上战场,身上不自觉地就染上了几分冷意,没有表情的时候着实显得她整个人都严肃了不少。刚刚那一下冷淡的眸光,吓了小侍卫一跳,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呢,顿时重新紧张起来。 "禀公子!没、没了!" 槿桦哪里明白是自己把他吓着了,看他这样子还以为是被刚刚外面的兵荒马乱给吓得还没缓过劲儿来。槿桦生怕他因为紧张或是害怕什么的再真的遗漏了什么事,无奈叹了口气又追问了一句:"当真没有了?你再回忆回忆。" 这话说得明明是平静的,但也不知是因为受了楚华樆潜移默化地影响,还是真的在这军中待得太久了,她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几分以前在王府里没有过的威压感。 小侍卫一抖,连头也不敢抬了,直接回禀道:"再没有了,我出来时王爷刚抓到贺俨,就派我来送信儿了,皇上那边又发圣旨让立刻押贺俨会皇城候审,王爷真的没再交代别的了。" 他生怕槿桦还不相信,无比认真地又补了一句:"真的没别的了。" 槿桦瞧着他圆圆的眼睛不禁轻轻笑了笑,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心道殿下怎么挑了这么个人来,是身边实在没人遣了吗? 小侍卫看见她无奈轻笑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误会槿桦了,耳朵瞬间涨得通红通红的,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公、公子,别见怪。" 他顿了顿又想替自己辩解:"我、我嘴严,办事勤快,王爷说让我来可以的!王爷还说了以后都是派我来!" 槿桦无奈笑了笑,温下声音安慰道:"好好好,殿下放心我也放心。我现在写一封回信你替我送回去。" 小侍卫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是。" 槿桦在信中说了说近日战事的情况,又想提醒楚华樆万事小心,只不过她转念一想楚华樆一向谨慎,便最终只是落了句,殿下,西极一切安好。 她写完这些抬眸正好看见了那个站得笔直笔直的小侍卫,这现在西边兵荒马乱的,他胆子又看起来不大又年纪轻轻的,还是别折腾他奔波了。 槿桦提笔在信的结尾处写到:还望殿下下次能换个沉稳点的人来送信。 信封好了,人也打发走了。槿桦脑子里想着楚华樆那边的事拿手轻捻着临时前槿榆给她的那道平安符,坐在椅子上微微恍神。 魏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看了看槿桦,道:"都忙完了?" 槿桦揉了揉眉心,"嗯,忙完了。" 魏振溜达着进来眸光一瞥不经意间就看见她手里捏着的东西了,他好奇道:"这是什么?" 槿桦垂眸一望,"噢,是道平安符,来这边之前我哥哥送给我的。" "你还有哥哥?" "嗯,我在槿家算是二公子,自然是还有一个哥哥。" 魏振摸了摸下巴,"也对。" 第61章 他打量着槿桦手里的平安符,开口道:"这平安符还挺灵的,你说你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回,愣是一点大伤都没受,最多就是点皮外伤。"他说着撸起了袖子,"你再看看我。" 魏振抬头冲锋陷阵,自然是大伤小伤不断,不过他常年习武,这些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养好了照样领兵。 槿桦无奈道:"不然你也去求一个?" 魏振摆了摆手,"皇城那边啊,我可不去。"别人当官都盼着从地方调到皇城,他倒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就愿意待在这远离皇城的地方。 魏振没头没尾地开口道:"你说你这要是走了谁给我当副将?说实在的,我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各个都没你会带兵,更别提这管军营。" 他顿了顿,"怎么样,咱们商量商量,你留在这儿得了,皇城有什么好的?" 槿桦眼眸微动。魏振看见她垂眸间嘴角轻轻勾了勾。 皇城是没什么好的。 但那里有个人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是深渊里出现了一道光,槿桦见过被他点亮的世界了,忽然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这场仗又打了一月有余。魏振先前被西戎磨得脾气暴躁,此番趁着对方降书没递过来的间隙,又反夺敌军两座城池,全军上下人心振奋。 西戎彻底被击得溃不成军,接二连三的败仗使他们士气大伤,丢城一事也让敌方将领恼怒不休。迫不得已,月末的时候,西戎正式向大未递交了降书。 仗已经打赢了,后面谈判的事就不归槿桦和魏振他们管了。皇上感念百姓深受战争之苦,下令休养生息。魏振此番立了大功受皇上赏识,不但正式接过了西极大权,镇守边疆,还被皇上特命料理一切西极战后诸事。对此,全军将士无一不信服,皆道魏将军实乃众望所归。 槿桦前些日子受了点伤,伤口的位置正好在左肩的肩膀附近,旧伤与新伤重叠,倒叫她好生在床上躺了几日。 魏振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肩膀上绑着绷带正要从榻上起来。 "你别乱动,要什么我帮你拿。" 槿桦无奈微微摆了摆手,"我就是去喝口水,伤口都已经结痂了,躺了这么多天,快好了。" 魏振对她受伤这件事还是挺自责的,那天他也是大意了,不然他定不会叫那几个落网之鱼伤到槿桦半分的。 他开口道:"嗐,喝水我给你倒不就完了。你回去躺着。" 槿桦看魏振这架势是不打算让她"自力更生"了。她也懒得再同他犟下去,本来喝过药后嘴里泛苦就已经够渴的了,再跟他争几句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喝上水啊。 她索性认命地躺了回去,"那有劳魏将军了。" 魏振进来的时候手里就端着个木托盘,这会子为了给槿桦倒水随手就将手里的托盘扔在了桌子上。上面盖着的锦布随着这一下颠簸轻微抖动了一下,托盘子里发出了一阵不小的声响。 槿桦着实好奇,道:"你这是又拿什么来了?" 魏振将杯子递到她手里,回头瞅了一眼,"这个啊,送你的。"他说着大步朝桌边走去,大掌一撩,白光一晃,只见锦布之下码放好的是一排一排紧摞密布的雪花纹银。 槿桦一愣,魏振怎么还给她送钱来了?嫌她穿得太破旧? 不对……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没等槿桦问呢,魏振就自己解释起来了:"这是朝廷前两日送过来的封赏,是皇上赏赐的银子,我觉着这次能百战百胜你得占一多半的功劳,你不想要官职,让我瞒着朝中我能理解,但是你什么都没得到可不行。这银子你得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槿桦这才回过味儿来,魏振这是把朝廷赏给他的银子直接给她拿过来了。 她轻笑着开口道:"你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魏振大掌一挥,"不是客气不客气的事。我魏振从不亏待自己人。" 槿桦瞧着他又要开始较真了,索性转变了策略,"那么多银子怪沉的,我回皇城那么远的路,没地方放。" 魏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槿桦说的也有道理。 槿桦赶紧再接再厉:"所以这银子你留着就好,大不了在我临行前你再请我吃顿饭?" 魏振剑眉一挑,"欸,饭肯定是要请你吃的,咱们酒还没喝呢。没事,这两日等我抽出空来进城一趟,把这些都换成银票给你拿着。" 槿桦后悔地捂了把脸,心道她怎么又把喝酒这件事给勾起来了…… 魏振反客为主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槿桦想了想,西极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了,西戎递交了降书,后续战后的休整想必魏振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前一阵子她一直奔波在前线上有一阵没收到楚华樆的消息了,这会子倒有点想回去了。 第62章 她开口道:"就这两日吧,这两日我收拾一下行李,收拾好了便启程出发。" 魏振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微微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急?" 槿桦摇摇头,半开玩笑道:"总不能总赖在你这里不走,我好歹也是个皇子侍读,现在可倒好,我天天混在这里过上当将军的日子了。" 魏振笑了笑,"你要愿意赖在这儿那感情好,我都省得再重新培养副将了,什么事都交给你我可是放心了。欸,重新考虑一下呗,别回皇城当什么侍读了,哪有跟我在西平城待得舒坦。" 槿桦已经跟他探讨过好多次这个问题了,她摆摆手,"不考虑了,我还是得回王府的。" 魏振瞧着她去意已决,也不再劝了,而且说句心里话,他还是十分佩服这个三皇子的,杀伐决断处事果决,甚至行军用兵之道又晓如何把握军心,槿桦跟着这样的人身边,绝对是错不了的选择。 他望了望槿桦身上还缠着的绷带,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留你了,只不过前些日子你受的战伤还未痊愈,车马颠簸对伤口无益,包扎起来也不方便,不如留下来再待几日等伤都好了再回皇城也不迟。" 槿桦也不好再坚持,知道客套的话说太多就要显得生分了,便直接应道:"那便全听你安排了。" 魏振这回满意了,"那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换银子。" 他端起托盘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巧门外的侍卫进来禀报。 "禀公子,王爷那边派人送信过来了。" 槿桦也是好久没得知楚华樆那边的近况了,她忙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风尘仆仆地侍卫就走进来了。他看见槿桦立刻低下头来行礼道:"属下张鹏见过槿公子。王爷让属下带话给您。" 槿桦打量着这次来的侍卫,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倒是真的换了个成熟稳重的人来。 她敛了敛神色,开口问道:"皇城那边近来可安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魏振知道他们两个要说话,用眼神跟槿桦示意了一下便要主动出去避嫌,可他刚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张鹏开口道:"不是王爷出事,是槿家出事了。" 槿桦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眉心紧蹙,"槿家出了何事?" 张鹏拱了拱手,立刻道:"禀公子,前些日子贺俨被押解回了皇城,此事干系重大,皇上下令命刑部连同大理寺严审此事,谁料这贺俨已进刑部大牢就什么都招了,说一切都是大皇子让他这么做的,连带着先前那些钱银也都是进了大皇子府。" 槿桦心脏咯噔一声,大皇子……槿榆正是跟在大皇子身侧。她急忙追问:"然后呢?" 张鹏咽了口唾沫,"皇上命人彻查大皇子府,结果在大皇子那里搜出来与各地官员往来的书信和记录收受贿银的账簿,还在槿家大公子的房中搜出了本应在贺俨身上的那本账本。皇上大怒,命人封了大皇子府,事情未彻底查完前不得出,并命咱们王爷和二皇子一同继续调查此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槿家大公子素来是大皇子的心腹,又被搜出了账本,这会子已经被关入刑部大牢审问了。槿大将军也因此遭了皇上斥责,如今发落回家不准再上朝怕是官职也要保不住了。王爷的意思是让您快些回去。" 槿桦微微一怔,"账本?贺俨的账本怎么会在我哥哥的房间里?" 张鹏道:"我们抓到贺俨的时候,他身上就没有那本账目了,无论怎么逼问都不肯说出账本的下落。没成想,竟被人从槿家大公子的房中翻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槿桦,"王爷的意思是,让公子速回皇城。" 槿桦指节被攥得发白,槿榆绝对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的。这西极之地偏远消息闭塞,从事发到现在肯定过去些时日了,这么长的时间,槿榆在刑部…… 槿桦一时怒急攻心,连带着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魏振从听到槿家出事那一刻就没走,他瞧着槿桦脸色实在不好,开口道:"你先别急,我前些日子派往皇城送战报的人现下也回来了,皇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待我再去问问他。" 槿桦强压下心底的焦躁,点了点头。 魏振很快就将送战报的人带过来了,那人所说基本与张鹏无异,槿家确实是出事了。槿桦挥了挥手让人先下去,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得抓紧时间赶回皇城,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槿榆,他那边的状况尚且不得而知,离得这么远到底是耽误事。 槿桦强行平复下气息,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来人,即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启程。" 魏振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他按了按槿桦的右肩,"你别慌,你战伤未愈,急不得。" 第63章 对别的事她兴许可以冷静,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槿榆……道理槿桦都懂,只是槿榆是对她而言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能不急? 收受贿赂贪污赈灾钱粮是个什么罪名,她一清二楚。皇上还派了向来与大皇子作对的二皇子共理此事,只怕他到时候更会落井下石。 皇家如何明争暗斗拿什么筹码牺牲与她无关,但如今被卷进去的是她哥哥的命! 这次绝对不行! 魏振深知槿桦心性。 他们两人也曾在忙完一天的军务后围坐在篝火旁闲聊过不少次,每每谈及她家里的事情时,她总是只言片语所言甚少,唯独说到这个哥哥,槿桦唇角总是微微翘起的。 魏振知道,这个人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存在。 魏振攥了攥拳,沉声开口道:"我派人帮你收拾。" 槿桦怔怔地望着魏振,朱唇轻轻动了动,"多谢……" 槿桦没多少要带走的东西,先前用不上的行李已经借着楚华樆此番回皇城命人带走了不少了。眼下为了能越快越好地赶回皇城,槿桦再次精简了行装,打算轻便出发。 骑马而行远比坐马车回去要快得多。如今西极之地的事都归魏振一人掌管,他实在抽不出身陪她回皇城,便精心挑选了几匹最好的马赠与槿桦,尽绵薄之力,助她早日回皇城。 他送她到营地门口,嘱咐道:"到了皇城那边给我递消息,若有任何需要的,你就写信给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魏振这话说得极其认真,他本就是个为了兄弟肯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人,槿桦跟他又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交情,从很久以前他就认定,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槿桦提出来,他一定会助她一臂之力。 槿桦朱唇轻抿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怎样说出来才能表达心中的谢意。 魏振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好了,快走吧。话说多了生分,咱们两个的关系不必如此,往后若是有机会我去皇城找你,或者你再来西极也行,我随时欢迎。" "好。我们一言为定。" 槿桦轻轻颔首,道别魏振,纤细的手指隐藏在袖间紧紧攥着指尖几乎陷进肉里。几个训马的小士兵牵着马匹,走到她面前将缰绳递到她手里。 槿桦回身上马,朝身后几人命令道:"准备启程。" 黎明的曦光之下,马儿发出一声长啸。 算上楚华樆先前留给她的两个侍卫和这次来的张鹏,此番一同回去的一共有四人。 张鹏引路走在最前面,一行四人快马加鞭朝着远在东方的皇城赶去。 …… 一连几日奔波,槿桦甚少休息。赶上天黑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能正巧路过村镇,在里面找间客栈暂作休整,运气不好的话露宿郊野轮流值守也是常有的事情。 "公子,走这边。" 张鹏减慢了马速回头望向槿桦,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路,"咱们走这边。" 从皇城到西极之地这条路槿桦不大熟悉,这是在先前去的时候走过一次,也没有刻意去记,这一路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张鹏引路。 前一日他们宿在客栈里,槿桦夜里睡不着便提前拿出了地图来看,眼下邻近皇城,她也有几分认识了。 槿桦望了望另一边的大路:"为何不走这边?我看地图上这条路更近。" 张鹏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公子有所不知,咱们现在已经离皇城不远了,那条大路是官道,容易打草惊蛇,这条小路再往前走也能绕回去,虽然距离上稍微显得远了但是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而且更安全。" 槿桦垂眸攥了攥手指。张鹏说得倒也有理,眼下是非常时期,想必皇城之中定是人心惶惶,暗流涌动着。 大皇子的事虽还没有下最后的结果,但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她这样明着回去,引起暗中各方的注意是不好。况且这个节骨眼上槿家也跟着出了事,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就算她从前行事再低调,只要现下沾了槿家这个字她就躲避不开众人的视线,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她开口道:"也好,就按你说的路走。速度再加快些。" 身后的一个侍卫提醒道:"公子,不能再快了,您战伤未愈本就受不得颠簸,况且咱们这么久未歇着了,马也吃不消。" 槿桦深吸了一口气,其实那些侍卫不知道,她的伤口前几日就有些裂开了。鲜血透过几层绷带微微渗透进衣服里,还好她那日穿得是深色没有显现出来,当晚她就在客栈里换了一件。 不是她不想让伤口快点好,只是这一颗紧紧悬着的心越是接近皇城了越是紧紧揪着她寝食难安。槿桦一路都有沿途打听皇城之中现在的情况,可知道得越多便越是揪心,偏偏脑海里一个对策也想不出来,愈发心急。 第64章 槿桦少有地失了往常的冷静。路上打听来的消息虚虚实实尚不得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她能早日回到皇城。见到了楚华樆,才能商量出对策,找到能证明他哥哥无罪的证据。 槿桦敛了敛神色,开口道:"我无碍,继续赶路吧,晚上找个小镇子休息一下,看看有没有驿站可以更换一下马匹。" 两个侍卫见她话已至此也不敢再有异议,他们奉楚华樆的命令留在西极之地保护槿桦,跟着她几度去过战场,俨然将她当做了第二位主子。两人相视一望,而后微微颔首应了齐声应了句:"是。" 接连几日快马加鞭,槿桦等人终于隔着密林,遥遥望见了皇城高耸城墙上的角楼。 落日余晖,暮色四合。金黄色的阳光微微斜射在高高的城墙上,角楼上的琉璃瓦在光线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林子里的树枝随着微风的拂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斑驳,皇城已经近在眼前。 张鹏骑在马上遥遥地望了城楼一眼,他低下头拱了拱手,道:"公子,今日就算咱们赶过去城门也关了,不如在这邻近的客栈里休息一宿,明日等城门一开咱们就进去,也省得今夜去了无法进城还得再折回来。" 另外两个侍卫也已经看出槿桦脸色不好了,且不说她这个样子被王爷见了会不会降罪于他们,再这么赶路赶下去,她身子必然要吃不消了。 两人跟着劝道:"是啊公子,先休息一晚吧。皇城已经近在眼前了,明天一早就能过去,城中有王爷在,不会有事的。" 槿桦攥了攥手指,想起城中还有楚华樆在,微微稳了稳心神,她缓缓开口道:"罢了,今日也赶不上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她抬眸看向张鹏,"你刚刚说这附近有个客栈?" 张鹏点了点头,"有的,属下这就带路。" 张鹏所说的这间客栈规模颇小,前门上悬挂着的匾额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的,后院不大,堪堪用木篱笆围着。据张鹏所说,这家店就是宿一宿往来的商旅,年头比较长了,但已经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家客栈了。 槿桦等人将马牵到后院的马棚里,穿过连廊回到了前面的柜台。 站在柜台里的掌柜看起来是个年岁不大了,他抬头扫了他们几个人一眼,"客官,真不巧,小店只剩下二楼一间房了,但是咱家的这屋子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有张罗汉床也能睡人,要不几位客官挤一挤?" 两个侍卫相视一望,皆觉得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他们此行为了掩人耳目,皆是换了寻常百姓家的衣服穿的,这样站在这里也看不出什么身份有别,也难怪店掌柜会这样说。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对槿桦道:"公子,要不咱们换一家客栈?" 张鹏立刻摇头,否定道:"这个时辰了,去别的地方更没有房间了,而且离得远,要是莫要折腾了。" 槿桦抬手捏了捏眉心,出门在外没有什么是不能将就的,好在屋子是里外两间。她沉声开口道:"就这里吧。屋子我们要下了。" 店掌柜口中二楼的屋子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简陋。里外虽有两间,但中间没有门,只有道屏风隔着。 张鹏从楼下端来一个茶壶和四个杯子,给所有人一人倒了一杯。槿桦奔波了一天,连水都没来得及喝,现下也多少有些渴了,其他几人也一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两个侍卫知道她战伤未愈,扶了她到里面的床上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收拾整理行李的事由他们来做。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这些日子太过奔波劳累的缘故,躺在床上,槿桦就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出门在外她始终紧绷着,浅眠之下无端地生了好些梦境出来,净是些过去的事情。 她梦见那年初入王府的除夕夜,楚华樆似醉非醉地侧卧在榻上,慵懒地望着她说了句:"也好"。她梦见那次她在围场受了伤,她失血过多之下在马上靠着他沉沉地睡着。 画面一转,她便看见自己站在了那西平城破败的城楼上,周围皆是刀光剑影,破碎与绝望,可当阳光从东面的土地上照射过来的时候,千军万马就出现在了她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大未的旗帜随风竖起,远处响起战争的号角。 不知怎的,槿桦忽然就忆起那个被派来送信却紧张又胆小的小侍卫来了,她看见他耳尖通红,急于为自己辩解。 "王爷还说了以后都是派我来!" 槿桦猛然睁开双眼,瞬间就没了睡意,身上尽是冷汗。 她早该想到的,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槿家出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楚华樆若是想让她回来,在事发时就会写信或是派人来找她了。可是自那个小侍卫走后,他就再没给她写过信。 楚华樆最后的命令是让她留在西极那边。这不就是想先瞒着她不让她回来吗? 第65章 因为他很清楚皇城远比西极要凶险万倍。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屋里也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如没有人一般。槿桦咽了口唾沫,直觉告诉她此刻绝不能出声。 她悄然起身,脚接触地面那一刹那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来。她攥了攥手指咬牙强迫自己站起来往外间走。 刚一越过屏风她便看见了两个人躺在了地上。那两个在西极尽力护她周全的人此刻正毫无生气地倒在了一旁。 一把匕首忽然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外面走廊间的烛影晃动着,四下一片寂静。 张鹏另一只手把玩着刀鞘,他舔了舔唇角,声音带着些玩味:"你说你老老实实地睡着了多好,非要现在起来看见这些不愉快的。" 槿桦微微偏过头便清楚地看见了张鹏的那张脸。 张鹏随着她的动作不满地轻啧了一声,"别乱动,这刀刃可是锋利得很,你也不想被割破喉咙吧?上面的意思可是要将你活捉呢,伤了你可就不好交代了。" 槿桦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背后上下打量,张鹏语气甚是惹人生厌:"不愧是槿大将军家的二公子啊,被下了蒙汗药了现在还能站起来。" "你到底是谁的人?"槿桦声音也冷了下来。 "这可不能说。"他的话语里似有些不耐烦,也不与她说话了,冲着门外喊道:"进来吧,都解决了。" 大门一下被踹开,鱼贯而入进来了好几个提着刀剑的人。张鹏示意那几个人拿了绳子将槿桦捆了起来,这才收了匕首走到一边,又拎了刚刚那个茶壶过来。 "还得请槿公子再喝上点这上好的蒙汗药了。省的一会带了你出去又惹出些事端。"他说着便将壶里的水给她灌了进去。 槿桦呛了两口。 意识随着药物地发作逐渐变得混沌模糊,她努力想让自己睁开眼,可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最终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一点一点堕入那无边的黑暗。 …… 再次醒来的时候,槿桦感觉自己的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只是思维先清醒了过来。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一堆干草上面,干枯的枝杈微微刺痛着她的身体,双手被紧紧捆在身后已经被压得麻木几乎快要没有知觉了。 槿桦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上药效未尽还是使不上力气,她努力翻了个身好让自己的双臂好受一些,微微偏过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四周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地方不大却是十分的阴冷,四壁皆是密不透风的石墙,隐隐能看见正前的方向有扇紧关着的门,门缝之中幽幽地透着点外面廊间的光亮。 这点微光显然是不足以照亮这里的一切的,微微的寸光被黑暗吞噬着浸没着,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样。 槿桦猜测她应该是被关到了哪里的牢房里来了。 明明现在外面的天气已经逐渐转暖了,可这牢房里面却是格外的阴冷潮湿,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温度,甚至模糊了时光流转,让她一时辨不清此时牢外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 槿桦又躺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渐渐有些力气了才缓缓翻身倚着墙坐了起来。黑暗之中最容易让人迷失时间感,先前的昏睡更让她不知自己已经身陷在这里多久了。 槿桦仰了仰头,将背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墙上迫使自己迅速清醒。墙面极低的温度隔着衣服刺激着她被蒙汗药麻痹的神经。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张鹏能顺利通过层层检查进入军营,身上必然得有令牌之类的信物。有可能是伪造有可能是窃取,无论是哪种方式,无一例外,必定都是预谋已久的。 那人可能是冲着槿家,也可能是冲着楚华樆。据她所知朝中觊觎槿家地位已久的家族可不止一个,想取代她父亲武将之首官职的更是大有人在,而楚华樆那边,想必因为此次西平城的事惹来不少关注,既可能触及到了几位老王爷的利益,更有可能被其他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槿桦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垂下视线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愣了片刻,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些人应该还并未发觉她身份上的问题。 眼下张鹏究竟是谁的人尚且不得而知。不过无论将她关在这里的是哪一波人,他们既然现在肯留她一条性命,那就意味着她对他们而言必然还有利用的价值。眼下她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才能想办法脱离如今的困境。 对方应该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槿桦抬眸望向正前方牢门的方向。 果然不出她所料,静若空谷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槿桦侧耳聆听仔细辨认,走过来的似乎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脚步声渐近,最终在槿桦的牢房门前听了下来。 第66章 槿桦听见其中一人说道:"那就有劳刘大人开门了。" 这声音她极为熟悉,经历过先前那样的事情,她几乎在对方一开口的瞬间就立刻辨别出此人的身份。 此人定是张鹏不会错了。 "张大人客气了。"张鹏口中的刘大人应了一句。他的嗓音略显得有些尖细,这样的声音从未在槿桦的记忆里出现过,她听着他们的对话,估摸着这个刘大人手里掌管着牢房的钥匙应该便是管理这处牢房的人之类的。 槿桦未来得及多想,门前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声,很快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 许久未见光线,槿桦被外面的烛火晃得眯了眯眼睛,隐约看见了门口背光站着的两道人影。 那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在槿桦面前站定,语调里透着些惹人厌恶的油滑:"槿公子别来无恙。" 槿桦听见张鹏这样唤她便彻底安下心来。他果然没发现她身份的事。 槿桦垂眸掩住神色间的变化,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你绑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何目的?" 张鹏笑了笑,"别急啊,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处理。" 他低头望着槿桦,幽幽开口道:"我知道你与你主子定期有书信往来,你若是长时间不与他联络他定会起疑。" 槿桦抬眸,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很好的弧度,"所以你明知如此,还敢将我关在这里?" 她确实与楚华樆隔一段时间就会书信一封交代一下她这边的近况,就算楚华樆没有与她联络她抽出时间也会找人送一封回去好叫他放心,如今已经差不多到了信件该送到的时候了,可她出来前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便没有写这封信。 如果楚华樆收不到信,难免不会觉察出什么。 张鹏听着槿桦的语气也不恼,势在必得似的继续开口道:"所以啊,就要劳烦槿公子书信一封报个平安,让咱们替你送回去了。古人都说这字如其人,想必你家主子是认得你的字迹的,可东西不是一天两天能模仿的来的,咱这不是急着要么?所以还得请槿公子老老实实地配合一下了。" 槿桦反问道:"你也知道我与他定期有联络,我若不写,他定会来寻我,我为什么要写?" 张鹏见她无意配合,也收起了那套假意,"我告诉你,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性命无虞,不然我自然是有方法让你配合的。" 槿桦不语,冷眼望着他,笃定他现在还不敢伤她性命。 张鹏其实也是在诈她,上面现在还没有明确命令要用这个人做什么,他也不敢提前私自对她用刑。 牢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身后的另一人忽然开口道:"张大人,在下有一个法子。" 他几步上前站在张鹏耳边低语,槿桦这时才看清了那人面孔,只见他眼角下弯,两腮微瘦,颇有些如鼠般的相貌。 张鹏边听着他说的话边上下打量着槿桦,生怕她会趁机逃跑了似的。 待到那位刘大人退开,张鹏嘴边勾起一抹狡黠,"这法子不错。"他深深地望了槿桦一眼,舔了舔唇,"走吧槿公子,给你换换地方,说不定到了那里你就该求着我写了。" 张鹏回身朝门外喊道:"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两个在廊间值守的狱卒闻声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将槿桦拉起。 槿桦脚下仍没太多力气,随着他们粗暴地动作踉跄了一步,而后被带出了牢房的大门。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这所大牢的布局。 她身后全是一间一间同她刚才待过的那间屋子一样的牢房,远处依稀还能看见些由巨大的木制栏杆组成的小隔间,里面依稀关着几个囚犯。整个牢狱阴暗至极,除了走廊上晃动的烛火,再见不得一点光亮。 槿桦虽从未来过这里,但却也听说过大未有着这样一个地方。 世人皆知,若论大未哪里最为背静与阴寒,那莫过于那大未刑部的监狱大牢。 连皇城里的小孩子都知道,那里是个吃人不如骨头的地方。 张鹏走在前面,两个狱卒拉着槿桦跟着他们拐了两个弯,在一个走廊的尽头处停了下来。 这里看起来也是一间一间的牢房,槿桦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张鹏没着急将牢房的大门打开,而是拽着她在牢房门前站定。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抬起手缓缓拉开了大门上面的一块小木板,从那里能看见牢房里面的景象。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槿桦往里面看看。 这间牢房跟槿桦刚刚待的地方差不多,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壁,漆黑而幽暗。 槿桦顺着光线往里面望去,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第67章 牢房的最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倚靠着石壁盘膝而坐,眼睛轻阖着似是在闭目浅眠。他身上尽是伤痕,新伤旧伤交叠,连衣服都因着血迹地沾染而失了原本的颜色。 那是一张槿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年多前,那人在城东的茶楼叮嘱她的画面还犹在眼前。 里面的人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抬眸的那一瞬间,他们对上了视线。 原本如困兽般冰冷的眼神刹那间就不见了,槿桦看见他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 "槿桦……?"那人因着失血而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 张鹏满意地将槿桦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看戏似的拍了拍手,笑道:"好一出兄弟情深。" 张鹏出发去西极前曾奉命搜查过槿榆的住处,其中一个箱子里倒是放着好几封与西极往来的书信,无一例外,全是他这个弟弟在西极给他写的家书。信攒了不少,似乎隔一段时间两人就要书信一次,可见这两人感情深厚。 刚刚若不是刘大人给他提了个醒,他差点忘了那个槿榆也被关在这座牢里,如此便利的条件他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上面没让他动槿桦,但是不代表他不可以动槿榆这个马上就要定了罪的犯人。 他就不信槿榆这个"好弟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受苦。 张鹏得意地命狱卒将槿桦拉开,抬手重新插上了牢房门上的小窗口,他笑了笑,"怎么样槿公子?重新考虑考虑?" 窗口合上的那一瞬间,槿桦听见了里面镣铐挣动的声响。槿榆浑身是伤。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槿桦轻轻阖了下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气血,再抬眸时眼神中已俨然平静得如一汪静谭。 她缓缓开口道:"你想要我写什么,我可以写给你,但你得先将他放开。"她说着朝槿榆牢房的方向偏了偏。 张鹏面带讥嘲地望着她,悠悠开口道:"这凡事啊就怕反过来,我刚才说了,到了这里可就得是你求着我写这封信了。你还真敢替要求。" 他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不好受吧?识相的话就老老实实把信给我写了,不然……" 他故意将话说到一半,眼神瞟向牢房那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可他等了半天却没能从槿桦眼睛里看见他所期待的慌乱。 槿桦淡淡道:"你要是再动他一下,今天这信我就不写了。"她抬眸望向张鹏,眼眸中的深寒如同隆冬季节冰冷的雪夜,明明语气是平缓的,却让张鹏忍不住怔住了片刻。 槿桦一句一顿道:"槿榆现在是朝廷要犯,你伤不了他的性命。我无故失踪多日定会引起其他人的疑心。你说,耗不起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她顿了顿,唇角轻勾,"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今日你若拿不到书信,你家主子会不会怪你办事不利,降罪于你?真好奇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槿桦的话显然刺中了张鹏的痛处。自家主子是个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今日这封信他必须拿在手里。 张鹏恶狠狠地瞪着槿桦,用力朝狱卒挥了下手指了指牢房的大门,"去,给他松开。" 几个狱卒都知晓这位的身份不敢有异议,回去取了钥匙打开门就往里面走。 "槿桦!"开门的那一瞬间牢房里传来了槿榆的声音,那声音很快就随着大门地关闭而隔绝在墙壁之后了。槿桦绑在身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她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但她必须如此。 槿桦在赌,赌自己能不能压中张鹏的软肋。她哥哥身上如今新伤旧伤交叠,饶是只望了那一眼,便已是触目惊心。沉重的镣铐禁锢着他的身体。这封信她是不得不写,但是她也绝不会让张鹏就这样轻易地达到目的。 原本单方面的胁迫变成了一场交换。 槿桦显然压中了。 张鹏甚是恼怒,恶狠狠地咬着牙根,他从刘大人手中拿过一早准备好的毛笔扔在地上,"写!" 槿桦动了动胳膊,示意他自己还被绑着。 张鹏恼羞成怒却无法发作,拿了腰间的匕首一把将捆着槿桦双手的绳子挑开,他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写!" 槿桦也不恼,弯腰将笔拾了起来,其余的纸墨都摆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上。张鹏料定她无法从这么多双眼睛下脱身有着她自己走过去。 槿桦拿起毛笔轻轻沾了沾墨汁,提笔地那一刻,张鹏再次开口道:"就用你平时写信的笔迹,别想耍什么花样。" 槿桦动作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攥了攥手中的毛笔。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盯着她写这封信,她知道,这封信最终一定会被交到楚华樆手里。 第68章 她垂眸思忖了片刻,提笔写道:王爷,西极这边一切安好。战事初平,琐事颇多,我会随魏将军一起料理战后诸事,王爷放心。 笔落,纸张立刻就被人从她手中抽走。 张鹏拿过信纸,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又从怀中拿出似是槿桦往日里写过的东西用来对比字迹和语气,反复查看。 槿桦见他这般谨慎,像是生怕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外递消息,不由得心生嘲讽。 张鹏确认信件没有什么问题后,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刘大人又接过去看了一遍,确认好内容也没藏头夹字了,冲着张鹏点了点头,他这才将墨迹干了的信纸叠好放进怀里。 槿桦冷眼瞧着他们谨慎的样子。狱卒过来重新将槿桦绑好,刘大人朝张鹏拱了拱手,道:"张大人,事情都办妥了,那就有劳张大人替我回去美言几句了。" 张鹏拿到了信件心情似乎是好了些,他客套道:"那是自然,刘大人放心,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自少不了您的好处。" 张鹏偏过头看了槿桦一眼,眼神中透着厌恶似乎是一刻都不想看见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开口朝狱卒命令道:"你们两个,把他给我推进去。" 两个狱卒得令再次打开了关押着槿榆的那间牢房,将槿桦粗暴地推了进去。 张鹏边客套着跟刘大人说话边跟着他一同往外走,牢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往里面扫了一眼,讥嘲道:"槿家的人也不过如此。" 牢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闭,紧接着就是落锁的声音。 牢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廊外的烛火从门缝间渗透进来。 槿桦与槿榆相视而望,一时之间相视无言。 槿桦终是绷不住了,从苏醒开始,她先前身上未愈的肩伤就疼得厉害,多半是由于这一路的折腾加上张鹏等人地粗暴再次裂开了。 背后生出的冷汗几乎要将这间单薄的衣衫浸透了,刚刚的一番对峙让她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愈发感到脱力。她微微依靠在身后的门板上。 槿榆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立刻起身,"你身上有伤?他们干的?" 槿桦忍过一阵疼,咬牙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槿榆面色阴沉,先替她解开了身后的绳索,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倚靠着墙坐在干草上面。 槿榆的手冰冷,扶着她胳膊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攥了攥。槿桦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哥哥才好,只得开口道:"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槿榆听着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心疼得厉害。 牢房的门边儿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槿榆用都不曾用过的牢饭。说是牢饭,其实不过是些残羹冷炙,其中的一个碗里盛着些清水,他起身将碗端了过来,送到槿桦唇边。 "先喝口水。" 槿桦抬起手将碗接过,稍稍饮了两口,碗中的水同这牢房一样,像是刚从冰窖出来。 这间牢房紧把这边儿,比刚刚那间更加阴冷。槿榆刚刚就发觉她身上有些冷了,眼下见她冻得发青的嘴唇,立刻解了自己的外衣的扣子。 槿桦抬手拦了他一下,"这里冷,你穿着。" 槿榆不由分说地将衣服披在了槿桦身上,"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他看了看槿桦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似乎不太好,他压下心底的自责和恼火,缓缓开口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干的?" 槿桦微微活动着刚刚被绳子勒红的手腕,解释道:"不是,是先前在战场上受的伤了。无碍的。" 槿榆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刚缓下来的语气又变得急切起来:"你还上战场了?" 槿桦也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她之前在西极的时候总是报喜不报忧,从来不提她跟着魏振上战场的事,就算是当初西平城被围困,最后也只是写信说她一直待在城里,最终等到了援军的到来。 槿榆从始至终不知道她上战场的事,她知道槿榆若是听说了她执意做下的事必定是要发火的,可事到如今,她也确实是瞒不下去了。 槿榆道:"所以你在西极这段时间没回来,一直都是在战场上?" 槿桦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嗯。" 许久,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叹,"是我不好。" 槿桦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槿榆复杂的视线,他那句话中包含了太多,槿桦张了张口又觉得苍白无力。重生归来,每每听见这样的话,她都恨不得槿榆跟从前小时候在家里一样,会训她两句。可这一世,槿榆似乎总是在道歉。 事情发展到现在从来都不是他的错,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是这次身陷囹圄,也是她一时心急冲动,才落入了对方设计好的陷阱。 第69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 槿桦垂下视线,轻轻开口道:"我不是故意想骗你,只是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敢说。该抱歉的是我才对。" 槿榆靠着身后的石墙在她身侧缓缓坐了下来。他抬起手轻搭在膝盖上捏了捏额角,缓缓道:"我没有想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真的不想将你也牵扯进来。"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原以为你在西极待得稳妥……是我没能护住你。" 槿桦摇了摇头。 "我这一条性命交给他们便罢了,但是伤及你绝对不行。"槿榆抬眸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别担心,我一定想法子保全你。" 槿桦的心脏蓦地揪了一下,她立刻反驳道:"什么性命不性命的,咱们两个都得好好地从这里出去!" 槿榆动了动唇,却最终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都依你。" 他看着槿桦脸色实在不好,不放心地抬起胳膊将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面,槿榆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很快又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道:"你发烧了。" 槿桦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冰冷的指尖与微微发热的前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怪不得她刚刚一直感觉这么冷。 槿桦向后靠了靠,将手收回到衣袖里,开口道:"没事的,许是这几天太过折腾的缘故。稍稍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了。" 槿榆显然不听她这样的解释,"你伤口伤在了哪?" 槿桦抿抿唇,望了望左肩的位置,"肩膀。" 她怕槿榆不放心又补充道:"已经快好了,我先前有按时换药,绷带绑得紧,不碍事。" 她不想槿榆继续追问,及时转移了话题,"倒是你,你身上这些伤……" 槿桦说到这里忽然不再说了,她注意到槿榆给自己披的这件外衣都破了好几块,更何况他身上的那些。 槿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迹,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吓到她了,他立刻开口道:"无碍的。都是些皮外伤。" 槿榆的话说得甚是轻描淡写。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皇家小娇妃》卷一 作者:亦锦 02、《皇家小娇妃》卷二 作者:亦锦 03、《皇家小娇妃》卷三 作者:亦锦 04、《皇家小娇妃》卷四 作者:亦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