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帝缘》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故事简介】 北殷大帝辅佐东岳大帝掌管地下界亡魂审判事务;但东岳大帝其实不在地下界已经很久了。 某日,东岳大帝托引路人给祂送来了一名九九八十一天不准说话的贵客柳云秀;北殷大帝决定靠这名贵客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给逮回来,於是把神庙丢给倒楣的副座判官,带着贵客到人间。 柳云秀死了以後到北殷神庙报到,原本应该要再次转世投胎的,却在看到北殷大帝後决定不再轮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这样的决定,只知道自己不愿离开祂,跟着祂到哪儿都可以…… 东岳大帝躲在阳间看似游手好闲,其实是有事要做的;只是等祂事情办完要回去时,不巧遇到一个过度热心、又赶也赶不走的笨丫头朱小嫦,害祂只好延长留在阳间的时日,还要老被朱小嫦指着鼻子骂,真是招谁惹谁来着! 而人家朱小嫦也只是为了报恩才缠着东岳大帝不放的,哪知道这翩翩公子就只有外貌好而已,个性实在臭得让人不敢恭维,成天毒舌刻薄地刺激她,连她要不要嫁人都要管,也不想想自己已有婚约在身,管别人家的娘要嫁给谁啊! 好了,东岳大帝不肯走,北殷大帝也不肯走,大夥儿全留在阳间比比看谁忍得久,然而"日久生情"正等着考验祂们…… 看来两位大帝是在劫难逃了。 冥冥中自有的定数,是前世因果还是今生注定,最终都要真相大白的…… 【主要人物】 01、北殷大帝:北殷神庙的主人,辅佐东岳大帝,掌管地下界亡魂审判。明明祂只是个辅佐,却因为正主儿在外逍遥,而落得自己才像坐主位的,连到了阳间也得当管事的,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生该当上位者? 02、柳云秀:庵村张家庄的卖身丫鬟,死後到北殷神庙报到,拥有花魁般的外貌与才学,看似纤弱怯懦,却又专一固执,为爱吃再多苦都无怨尤,为了所爱,她连地狱都肯去…… 03、东岳大帝:东岳神庙的主人,掌管地下界亡魂审判,明明自己才是地下界的正主儿,却把差事都丢给北殷大帝,自己跑到阳间不务正业。自恋是他奉行的准则,冷血无情是他的表相。 04、朱小嫦:平凡如豆的小丫头,乐观开朗得就像打不死的蟑螂,老爹总说她这种个性应该生做男儿身;但即便是女儿身,她还是坚持活得像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谁都不怕。 【次要人物】 01、金首浑:北殷神庙的判官,嘻皮笑脸、没大没小,看到美人就失了准头。 02、何重武:东岳神庙的判官,跟他的主子一样不事生产,镇日到处晃悠。 03、金鸿雁:何重武抓到的雁,一直被搞错成是鸭还是鹅,被柳云秀收养後,成为得力助手,喜爱交朋友,就算不同种类也可以成为知交。 04、张家庄大小姐:柳云秀生前服侍的主子,善嫉,怎麽拜月老都嫁不出去。 05、孟大娘:柳云秀的引路人,疑似孟婆的亲戚?成熟老练,讨厌人跟她攀关系。 06、王大哥:不知名姓的引路人,因为老被孟大娘骂王八,所以被托称为王大哥。 【第一章】 柳云秀兼程赶路。 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大小姐却要她到镇里去买绣线,说是明早绣师来教习时要用的。她尽可能地加快脚程,希望赶在镇上杂货铺打烊前到达,回程时也不要太晚。 眼见天色愈来愈暗,就在她经过一片杂木林时,突然听到后头似乎有声音,她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心里不期然泛起阵阵不安……是野兽吗?再怎么说,她一个女子独自赶路,要是遇上什么,这附近杳无人烟的,可没人救得了她;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应该不会是鬼吧?她内心惴惴不安,愈走愈快,甚至小跑步起来。 第2章 当她跑起来后,后头的声音益发接近,似乎在追着她,她内心暗觉不妙。是抢匪吗?再次回头,只看到三个粗野男人手持刀或斧,目露凶光地朝她狠扑过来! 她一瞬间就被压制在地,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其中一个男人的大掌已摀住她的嘴巴,让她完全发不了声,眼看着一刀就要劈砍下来时,另一个男人出声制止:"大哥,等一下,这小娘看起来挺不赖的,就这么杀了好像太可惜了。"她挣扎着拿出荷包,示意她愿意把银子给他们。男人夺过荷包,看了一下。"嗤,才这么一点儿。还不如你让爷儿们乐一乐吧。"三个男人发出淫秽的笑声。她眼中露出惊恐与绝望,眼泪滚滚而下…… ☆☆☆ 柳云秀睁开双眼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是哪里?有人救了她吗? 她努力回想前一段记忆,却只记起在男人们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时,她用尽所有力气发狠咬了其中一人的手,在被重重搧了两个耳刮子之后,她就脑子晕眩,意识模糊不清……这四周阒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只感到一阵森冷,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那单薄的外衣,手指触及的外衣却是残破不堪,毕竟刚刚她才遭逢一劫……内心不禁怨叹,自己的命运到底还能再多惨。 突然,远方出现一道微弱的昏黄光芒,向她这个方向踽踽行来;直到近时,她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的女人——她负手走着,面无表情。而那光芒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有如煤油灯一般的黄光;还是说,煤油灯是她背在身后的手所提? "柳云秀。"身上发光的女人开口了。 "……我是。" 她张口,由于喉咙过于干渴,声音显得沙哑。 "随我来。" 女人一转身,柳云秀才发现她手上并没有拿任何东西,那么光是从何而来? "请问……你是谁?" "引路人。" 女人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引路人?" "难不成你要一直杵在这里?我是来指引你该去的地方。" "要去哪里?我还得去帮大小姐买绣线。"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要买绣线?" "我……" 她低下头,"没买到绣线的话,没办法回去交差。" "你娘是小妾,你出生后被当成丫鬟般差使,从小没少过打骂;长大后因家道中落而被卖身为奴,这回被主家大小姐遣去买办绣线时,路上遇上匪徒,被先奸后杀。这样,你居然还想回去?"引路人嗟叹。 "为何你会知道我家的事?" 她大惊,随即注意到更惊人的一点。 "你说我被杀了?" "是啊。" 引路人斩钉截铁地答。 "我没被杀啊,我好好的……" 她摸着自己的身体,没少胳膊少腿的,全都好好的在动不是吗? 她还能说话哩。 "你已经死了。" 柳云秀傻立当场,张着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紧接着,那段被她下意识强压下来、不想再想起的记忆,全数回涌了上来;她记起自己如何惨遭凌辱……她抱着头,全身颤抖…… "唉哟,真烦人!十个死人里总会有七八个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每次我都要再解释一遍。我上次跟上头提议,八字轻的人阳寿快尽之前,就先在他们身上绑个秤铊,免得死后魂魄飘得太远,要把那些四散的三魂七魄追回来可不容易啊,平白折腾人这是!但他们觉得这样太麻烦,就否决了,真是的!"引路人说得气呼呼地。 第3章 "八字轻的人都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柳云秀讷讷地问。 "大部分是这样。八字重的人,魂魄就重,死了以后魂魄会暂时待在原地,看得到自己的屍身,所以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八字轻的,魂魄一脱离身体就马上被风吹走了,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呼啦啦啦……就不知飘去哪儿了,等到落地时,就像你这样,傻傻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刚刚说,十个死人里总会有七八个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说大多数的人都是八字轻的?" "那当然!八字重的人可是积了多少功德福报才能有的,当然不会有太多人。说穿了,会出世当人的,大多是要来受苦受难学功课的,八字哪能有多重。人世就是地狱啊。" "那为何还会有八字重的人出世当人呢?" "欸,我也是这么觉得啊,那些人脑子都有问题啊,入仙班乐得快活不好,干嘛又选择下人间招惹红尘是非呢。我也很想有机会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们,但是八字重亡魂的引路人都是老前辈担任,不是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可以带的。想也知道,带八字重的亡魂好轻松啊,只有老前辈才能占这么好的油水缺。" "带八字轻的就很累吗?" 柳云秀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知道自己八字很轻,轻到小时候还被算命的说她命薄得跟纸一样。 "当然累啊,你以为我是花了多少工夫才找到你的?"引路人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 柳云秀歉然。 "别对不起了,快点上路。"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用称呼了,反正带到以后我就走了。" "总还是要有个称呼,总不能叫你『喂』吧,这一路上还要劳烦你照顾。 "用不着。因为等一下过了奈何桥,你就不许说话了。若你想说话,趁现在还能说时,尽量说个够吧。" "为何过了奈何桥就不许说话了?每个人都不许说话吗?" "正常是可以说话的,但我不晓得东岳大帝为何不许你说话,我是奉命行事。总之,你千万要记得,过了奈何桥,不管对方是谁,你都不许说话,一个字也不许说。至少要坚持到九九八十一日之后。" "要是九九八十一日之内不小心说了话,会怎么样吗?"她好奇。 "还是一句话,不晓得。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战东岳大帝说的话,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是……" 从小到大过的都是看人脸色的日子,其实对柳云秀而言,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是再习惯不过的事了。 她默默跟在引路人身后走着。 这一路乌漆抹黑的,除了引路人身上的光以外,什么也看不到,好似走在深井里。 "引路人,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什么事?" 引路人头也不回地。 "你身上的光是……" "这是功德光。修为愈好的人,光愈亮。功德光是可以调节的,想让它多亮就有多亮;但是像我这种低阶引路人,最亮也只有煤油灯这么亮了。像东岳大帝那种等级的功德光,就可以亮得跟大白昼似的。"引路人语带羡慕。 "我本来以为死后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来拘提人,原来不是啊。" "讲到这个我就来气。到底是谁给了人这种观念的?做什么把地下界的人想成一副青面獠牙的丑陋模样?" 第4章 "或许那是要让世人害怕做了坏事会下地狱,才特意营造出来的吧……" "下地狱?你在说什么?" 引路人一头雾水。 "坏人死了不都会下地狱吗?我们接下来不是要去阴曹地府吗?"柳云秀说得理所当然。 "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你才刚从地狱上来啊。" "咦!" 她愕然。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人世就是地狱啊。听不懂吗?你已经在地狱受刑结束,现在要离开地狱,接受再一次审判,看是否需要再次下地狱,也就是再次投胎做人,再次受不同的刑罚。每一段人生都是不同的刑罚。" "地狱的刑罚不是上刀山、下油锅那种的吗?"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最大的刑罚就是你明明已经不想活了,却还是得苟延残喘地活着,接受各种人世间的痛苦。这就是当人。"这席话宛如利刃,重重地插进柳云秀心口。 是的,她的一生充满了数不尽的磨难,简直可说是生不如死。 如今,她死了,终于解脱了。 她抚着胸口,有种庆幸的感觉。 "你是不是在想说,如果早知道死亡就是刑罚结束,那早死早超生不就得了?那你就错了。刑罚订几年就是几年,阳寿未尽就自行了断的话,等于违反天规,死后会马上转生,而且会加刑,会活得比前一世痛苦无数倍。"引路人眼光锐利地盯着她。 "不,我从未想过自尽,即使活得再苦。" 她一生听天由命,完全不曾想过与命运对抗。 "没想过就好,我看过太多投机取巧的,最后只落入更糟的境况里。所以要是在人间看到一些惨绝人寰的事,其实不需要太可怜他们,那些通常都是有因果关系的。"柳云秀想想自己,这一生活了二十五年,处刑结束,接下来呢? 她不再说话,默默地跟随引路人。 走着走着,突然周围慢慢亮了起来,柳云秀注意到人变多了,跟引路人一样身上会发光的人变多了,也因为光变多,路上就明亮了起来。 "孟大娘!" 有个人对引路人挥着手喊了一声。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的功德光比引路人要再微弱点,跟蜡烛的火光差不多。 "不要随便叫我!" 引路人怒嗔。 "孟大娘,他是谁?" 柳云秀学着那个男人称呼引路人为孟大娘。 "一样是引路人,只不过资历比我浅了些。" 说着,孟大娘转头指着那个引路人开骂:"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吗!你看看,现在被她知道了我的名了!" "被亡魂知道名字会怎么样吗?" 柳云秀不解。 "名字被记住的话,就会产生宿世因缘,我可不想跟人世再有什么牵扯。你最好赶快忘掉我的名字。" "就算你叫我忘掉,但也不是我说忘就能忘的……"她显得很为难。 孟大娘伸手对着那个引路人的脑袋就是一阵狂敲猛打。 "所以我才说这家伙没带脑筋!气煞我了!" "我也不过是喊你一声孟大娘,顶多被知道了姓氏,她又不知道你名叫什么,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男人护着脑门喊冤。 "你会不知道姓氏有多重要?!光是一个姓氏就可以追溯几代宗祠你不知道?!她会猜不出我跟孟婆有渊源?!难保不会想要从我这儿讹些可以超脱的便门!"孟大娘继续打。 第5章 "那个……孟大娘,我不会讹你的,你不要再打他了。你跟孟婆有渊源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就饶了他吧。"她替他求情。 孟婆应该就是传说中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世的事的那个孟婆吧! 她想。 "你看看!她已经知道我跟孟婆有关系了,都是你这小王八乌龟蛋!"孟大娘打得更用力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男人嘟哝着,孟大娘益发火大。 "王八!你还说、你还说!" 柳云秀拼命挡在孟大娘与男人之 间,冷不防被孟大娘误搧了一个耳刮子,脸颊一阵热痛传来,她惊叫出声:"好痛!" "谁叫你来挡的,活该受池鱼之殃!" 孟大娘这才停下手。 "不,我是说……我居然会觉得痛。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有感觉?"她吃惊的是这一点。 "死了只是你这一世的肉身死了,你的魂魄依旧存在,你依然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所有的一切。"男人解释道。 "所以我还是会变老,也会生病吗?" "那倒不会。肉身死了以后,魂魄的模样会自动停留在那个人想要停留的年纪。就像你是二十五岁死亡,但你现在的外表却是二十岁的模样,这代表你内心希望自己的外表是处于二十岁时的样子。"男人这会儿才好好细看柳云秀的容貌,真是个标致的姑娘。 "那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停留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了。"柳云秀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人世间有多少人拼了命想要延续青春,却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如今可以随心所欲了。 "那可不见得。你看孟大娘,是三十岁的模样,何以她不是二十岁的模样呢?个人的想望可不见得就是他人的想望。"柳云秀望了望周遭来来去去的人们,那些身上发着光的引路人,的确外貌上看起来年纪各有不同,甚至还有看到老爷爷模样的。 当她把眼光收回来时,这才注意到男人身旁带着的亡魂竟是一条狗。 她讶然。 "它……狗也需要引路人带吗?" 男人道:"当然。天生万物皆有灵 …只不过是这一世堕入畜生道受刑而已。当狗算是还不大重的刑罚。" "好了好了,快走!就为了你这王八耽误了我们多少时间,下次在路上再遇到,别叫我了,当我不认识你,知道吗!"孟大娘戳着男人的额头。 "能遇到也是缘分啊。" 男人委屈地说。 "人生在世就是缘分二字烦人,多少人因为缘分而生生世世牵扯不清,我不需要缘分。柳云秀,上路。"孟大娘与柳云秀往前走时,男人与狗也跟着往前走。 孟大娘转头再叱道:"啧,你这阴魂不散的王八!" "又不是只有我阴魂不散,这里所有的人,包括畜生都阴魂不散啊。要散了,头大的可是我们引路人啊。你知道吗?上次我接引一个,她是穿全身红衣上吊死的,以为可以化作厉鬼报仇,结果被茅山道士打到三魂七魄分崩离析,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的魂魄一片片捡回来凑齐啊,我可是一路带她,一路骂,骂她死了还要造成别人的麻烦,累死我了。" "哟嗬,我以为王八只能替畜生引路呢,没想到还带过人啊。"孟大娘酸溜溜地说。 "你自己就没帮畜生引过路吗?" 男人一哼。 "我第一个引路的畜生就是你!臭王八!" 第6章 孟大娘的绣花鞋往男人屁股踹了一脚。 "你是孟大娘第一个引路的亡魂?那你现在怎么是引路人?"柳云秀睁大眼睛问。 "受完刑罚,洗清罪孽后,就不用再轮回转世入人世地狱,后来我就选择跟孟大娘一样做引路人了。"柳云秀脑袋瓜儿转着。 这说法听起来似乎除了引路人之外,还有别的活儿可做的样子? "那为何你要当引路人呢?" "因为缘分啊。" 男人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缘你个王八!快滚!" 孟大娘再次抬腿踢他。 "往奈何桥的路就这个方向,你要我滚哪儿去呢?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吗?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反正自从你当了我的引路人,我们的缘分就已经结下了。" "谁跟王八结缘分了!我跟你只结过梁子!我带过这么多人,要是每个都结缘分,那我不如下人世地狱还来得好过些。"就在两人边走边你来我往地对骂时,不知不觉奈何桥已近在眼前。 柳云秀只看到一截断桥,桥在正中间像是被切断似的,看不到另外半段,也看不到对岸。 正纳闷时,孟大娘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踩上了断桥的第一阶。 "记着,走过奈何桥后就不许说话了。" 孟大娘再次提醒她。 "可是这桥只有一半啊。" 柳云秀指着桥的那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奈何桥就是长这样,你甭担心,跨过去就对了。" "跨过去?那头什么也没有,是要跨哪儿呢?"孟大娘白眼一翻。 "唉哟!真烦人,十个死人里十个都会问这个问题,每次我都要再解释一遍。我上次跟上头提议,叫他们在桥上贴张榜子,就写说『甭问,过桥,摔不死你的,因为你已经死了』,但他们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又否决了,真是的! 什么都怕麻烦是要怎么做事呢。 "你就跟亡者说明一下会怎样啊。" 男人问。 "太麻烦了。" 孟大娘摆摆手。 男人马上接口:"你什么都怕麻烦是要怎么做事呢。" "反了!一个小王八乌龟蛋居然试图挑战前辈的权威!"孟大娘手上突然平空多出一支柺杖,眼看就要一杖挥下去,柳云秀急忙跑过来拉住她。 "孟大娘,别打了,我过桥便是,不再问了。你就饶过王大哥吧。" "喂!我可不姓王。" 男人出声。 "反正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孟大娘老是喊你王八,就权充王大哥一次吧。小女子就此别过了。谢谢你们。"柳云秀福个身,对两位引路人行了礼,转身跨上桥。 走到断桥半截的尽头,再往前已无路,柳云秀有些迟疑地举足往前晃了晃,试探是否能踩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这踩下去肯定是要摔下去的,可孟大娘又说摔不死……柳云秀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心想,豁出去了,反正都已经死了。 双足一蹬,跳了。 第二章 柳云秀以为自己会像跌落山崖那样直坠谷底,故而还事先用手摀好了脸,免得摔下去时脸着地可就难看了;但没想到这一跳,居然完全没有坠落感,就像只是往前跳了一步那样,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她疑惑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脚下踩着桥面,回身一看,方才跳过来的那一端已平空消失了。 第7章 柳云秀小心翼翼地走下桥,正迟疑着不知该往哪边走时,有人喊她了:"柳云秀!这边。"定睛一看,是孟大娘。"啊……"柳云秀才一张口,就被孟大娘狠瞪了一眼,她连忙闭上嘴。 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她在心里对自己不断提醒,但又一边感到疑惑,她以为过了桥就跟引路人分开了,结果孟大娘居然还在,那刚刚她的道别岂不好笑。 再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王大哥与那条狗,所以是不同路了? "看样子你奈何桥过得挺顺利的,可见还算是个好人。"孟大娘说。 柳云秀原本想问,如果不是好人,过桥会怎样吗?但不能说话,也就没办法问了,只能默默地跟着孟大娘走。 "我们要先去北殷神庙做初审,之后再决定要发配到哪一个殿前阎罗那儿……"孟大娘说着又打量了柳云秀一眼,接着袍袖一挥,柳云秀身上的破烂衣裳瞬间修复,身上脸上的脏污伤痕也都消失。 她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孟大娘,孟大娘只是鼻子一哼。"等会儿要见的大多是男的,姑娘家衣服不整总是不好,太难看。"柳云秀在心里默默记着孟大娘的话,因为她已经无法再询问,只能从一些只字片语中去拼凑熟悉这里的一切。 她一路观察周遭的景色,发现大致上与人间无异,行人来来往往,看起来好像很忙似的,不过风景却比人间美丽很多。有很多在人间没见过的奇花异草,树木大多高耸入云,天气不冷不热,感觉周身非常舒适……所以这里是天堂?她这种贱民有资格上天堂吗? "这里不是天堂。"孟大娘说。 柳云秀惊愕,她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孟大娘继续说:"你放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从你的表情与过往的经验去推断的。毕竟我当引路人已很久了,那些亡魂会问的问题都不出那几个,所以我才会觉得烦。跟上头提议过做个『亡魂提问录』,发给每个亡魂让他们自己看,但又被否决了。啧。"柳云秀心中暗笑。 『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太麻烦了。』 连她都听到会背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已然到达目的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雄伟大殿,但跟她想像中不同。 没有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而是简单的墨黑一色建筑,却充满莫名的气势;殿前檐上挂了一块大匾,写着四个字,她猜想写的应该就是方才孟大娘说的"北殷神庙"吧。 她不识字,因为家贫,女孩儿没份儿上私塾的。 北殷神庙大门上画了两个门神,这点倒是跟人间庙宇一样,只不过门神的画像有点不大一样。 一般来说,白面美髯的是神荼,黑面虯髯的是郁垒;但这里的两个门神却不是,分别是武将与文官模样,没有长须,皆穿着朝服,而且长相一模一样。 就在柳云秀盯着门上画像细瞧时,冷不防画像却突然现形,从门板上走下来,结结实实把她吓了好大一跳,惊叫出声后连忙摀紧嘴巴。 "第一次遇到这样盯着咱兄弟俩看的亡魂,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太俊俏了。"武将模样的门神开口道。 "长得太俊俏的是我。真是罪过,迷得姑娘失魂落魄的,这下引路人又得捡魂了。"文官模样的门神戏谑地嘻嘻笑着。 "两个长得一个样儿,说什么鬼话呢。她的三魂七魄可没落着半个,我全都捞回来了。"孟大娘没好气地,转头对柳云秀说:"这两个是文武判官,是双生子,他们有时候会故意互换装束闹人,可别被他们骗了。要认人就认他们腰间的令牌,神庙主人给的令牌他们可不敢乱换。"柳云秀这才把目光放到他们身上。 第8章 的确祂们腰间挂有黑底金漆的令牌。 文官样貌的那人拿起自己的令牌说:"我是金首浑。"另一个武将样貌的则做出相同的动作,说:"何重武。"所以不是门神啊? 可他们不是双生子吗? 为何姓氏不同? 柳云秀马上冒出疑问,但又不能问。 这时她就觉得东岳大帝下了不准她说话的禁令,实在很折磨人啊。 "引路人,你的工作到此为止,柳云秀由我们接下了。"判官金首浑翻开手上那本蓝底白条的书册,核对柳云秀的身分。 "金大人、何大人,那就麻烦你们了。这位,是东岳大帝上次说过的贵客。"孟大娘意有所指地。 "知道。" 金首浑合上书册,又露出方才那戏谑的嘻嘻笑容。 柳云秀依依不舍地望着孟大娘,这下该真的是要告别了。 她有点舍不得孟大娘离开她,毕竟孟大娘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个遇到的人,且是个女人,总是比较安心。 若真如孟大娘所说,接下来她要碰到的大多是男人的话,老实说,她很害怕。 她打小时候起遇过的男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人……柳云秀进入殿内后,立即被那宽广的空间震慑住了。 有点像县官老爷的衙门,又有点像寺庙里的正殿,但比那些都要再大好多倍。 整殿全是黑色,从天井梁柱到门窗桌椅,全都是墨黑,但那黑是会发亮的黑。 其中若是有什么其它颜色的话,就是金色,有如金大人、何大人的令牌一样黑底金漆的配色。 她轻轻摸着其中一把椅子的扶手,上面缀着金色参杂一点白的雕花,非常的细致美丽。 她何曾看过这样高贵的摆设。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站在这里,顿时显得格格不入,不禁有点自惭形秽起来,于是她悄悄地退到角落边最不起眼的地方,半躲在柱子的阴影后。 "重武,她在做什么?" 金首浑继续翻着那本不离手的蓝底白条书册,一边用眼尾余光瞟着柳云秀。 "谁知道。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灶房里的蜚蠊,见不得光似的,非得躲在阴暗处不可。" "算了,先随便她了。我刚刚看完她的历世,太惊人了……这姑娘。" "怎么了?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吗?武则天转世?" "不……我见过这么多亡魂,还没见过这么惨的,每一世都很惨。她原世到底是犯下多大的罪,需要被判接连转世投胎,且每一世都过得惨兮兮?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啊。"金首浑再度瞟了她一眼,只见她瑟瑟缩缩地靠着墙,眼睛望向窗外,双手紧握,彷佛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似的。 怎么看都不像恶人,倒是那无助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啊。 "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个『恶』字。 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害的,害起人来时才心狠手辣咧。 何重武不以为然,他就看过不少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亡魂,骨子里却是个烂渣。 柳云秀傻愣地望着窗外已经很久了,却完全没人来理她,殿堂里很多人来来去去,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唯独她,站在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记得孟大娘说要先在这里做初审,再决定发配处。 但,谁来审她呢? 她望向堂中,发现金大人坐在一侧的案上,似在批阅着什么;而何大人不知不觉间已不见人影,不知上哪儿去了。 第9章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刻。 外面很亮,却看不到太阳。 或许就像孟大娘说的,这里用的全是功德光,那现在这个亮度,是谁的功德光? 还是所有人加总起来的光? 没有太阳,就看不到晚霞与晨光,好像有点可惜。 柳云秀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天空,日日都有不同的光景变化,在她很累很苦的时候,只要能有片刻的时间看着天空的光与云,她就能获得心灵的短暂平静。 她特别爱看晚霞,每日都不一样,时而红艳、时而金光,好比天女的羽衣在天空袅袅舞动一般。 想着想着,柳云秀发现外头的天光似乎悄悄变了颜色,橘红光芒快速流动,有如晚霞一般,但那慑人的流光里好像又透着一点黑气……"柳云秀!跪下,北殷大帝回殿了!" 金首浑大喊。 她一个吃惊,马上原地跪下,双手交叠贴地,原本该低着头,却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想偷看来者何人……人,还没看到,只感受到全身不由自主泛起的鸡皮疙瘩以及一股强烈的气场往北殷神庙靠近,彷佛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偃了声息,连花草树木都不敢晃动一分一毫般。 神庙殿内一时暗了下来,之后又霎时乍现光明,柳云秀就跪在门边柱子后头,她先看到一足黑履踩进殿内,沿着黑履往上看,一个穿着黑色朝服的男人,朝服长长的下摆、长长的袖、还有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宛如黑色流光一般往后飒飒飘扬,很是夺人心魂。 她看到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坚毅的轮廓棱线,还有那墨黑的瞳眸发着光,从他走进殿里到堂中央那段短短的距离,在她眼里就像时间静止了一般,令人屏息、离不开视线。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气势,王者一般的威严感,或许皇帝就像是这种感觉吧,她没有面圣过,像她这种人当然不可能见过圣上;但,她想,或许皇帝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吧。 这就是北殷大帝,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约莫三十岁吧,她原本以为会是个垂垂老者……但,王大哥说过,这里的人外貌会停留在自己想要的年纪,所以用这冷峻英武的样貌来推测年岁,应该是做不得准的吧。 啊,不对,他是神只,想必已经几千几百岁了才对。 "恭迎殿下。" 金首浑拱手施礼。 "平素无礼至极之人,今日是怎么了?闯了祸就直说吧。"北殷态度冷淡地一手拿过判官的蓝底白条书册翻阅。 "今日有贵客,总不好太过放肆。" "原来你也知道你平日太过放肆啊,我还以为你没自觉呢,我的位置都要换你坐了不是吗?每每跟东岳说我不干了,换你来,他都装聋。啧。" "别这么说嘛。" 金首浑不改那戏谑的嘻笑。 "所谓的贵客是个姑娘对吧,就只会在姑娘面前装模作样……人在哪儿?"北殷的目光随着金首浑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姑娘趴跪在地,额头都贴在地上了。 "什么贵客,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亡魂,你问一问就可以发配下去了,为何要等到我回来才审?你整个下午都在做什么?"柳云秀一听,心想:下午? 所以这里是有分晨昏的? "殿下,卑职看过她的历世,觉得她的情况有点特别,不是卑职能决定的,而且东岳殿下那边有交代——" "那小子又说了什么?" 北殷不耐烦地。 "东岳殿下说她是贵客。" "什么贵客?八字轻成这样,连有福之人都称不上。"北殷把蓝底白条书册丢在桌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第10章 "这就不是卑职能知道的了。" "是东岳的贵客就把她送去东岳那儿。那小子吃饱闲着,净把事情推到我这儿来,自己跑去人间地狱装神弄鬼。" "殿下,您也知道,东岳大帝已经不知所踪很久了。总之,您就先问过一回再说吧。"金首浑对柳云秀招招手,她起身,低着腰,碎步走到堂中央,再次低头跪下。 北殷一个挥手。 "起来,坐着说话。" 她依然低着头,头微微转向金首浑的方向,用表情询问:我能坐吗? "殿下要你坐你就坐吧。" 金首浑笑着指了指北殷大帝对面的椅子。 她小心翼翼地坐着椅子的前端一点点,仍旧不敢抬起头。 这场面怪别扭的。 北殷大帝没有坐上正堂的太师椅,反而像是要与友人叙旧似地和她面对面坐在堂下的客椅。 这样像在审犯人吗? 一般不都是官老爷坐在堂上敲着惊堂木,犯民跪在堂下听审吗? 北殷再度拿起蓝底白条书册,快速地翻阅。 就在他翻阅的同时,柳云秀脑中也出现了奇怪的画面……好像在梦里,她过了好几段不同的人生,每一生的过程快速地、片段地流过她眼前。 她不确定那些情景是打哪儿来的,但要说是梦,也太真实了,因为她竟然隐约感觉得到梦中那些人生的痛苦,她不禁绞起手,紧蹙眉头,忍耐着……直到北殷大帝合上书册,那些梦境般的情景才消失。 金首浑安慰她:"刚刚你看到的是你的前几世,是殿下故意显像让你看的。" "抬头。" 北殷冷冷地命令。 柳云秀怯怯地抬起头,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 他微微偏着头,打量着她。 北殷直视她的眼眸,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涌上他心头。 难不成是他曾经审过她的前几世,所以才会对她的容颜感到熟悉? 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曾有审过她的印象…… 人的原始长相基本上是不会变的,不管经过几世都一样,但是会随着那一世的境遇而改变,像是胖或瘦、受伤留疤、易容等;当世是男是女也有差,所以才会有男人女相,或是女人男相。 不过看这柳云秀,她竟然每一世都生为女人,从未有过投胎当男人的经历,这是很少见的。 女人,好命的很少,为何她偏偏都是当女人? 再者,她竟然每一世都没有婚配过,从未嫁过人,对女人而言宛如第二生命的爱情,她一次也没经历过,这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形。 柳云秀看着北殷大帝的眼睛,心口不禁噗噗乱跳。 是因为害怕吗? 他的眼神很锐利,可是却让她感觉到一种安心与踏实,这是为何? 想要撇开目光,偏又忍不住想继续看着他;被他凝视时,脸上竟不自觉地发起热来。 "柳云秀,你历世皆是命运多舛,苦尽并没有甘来,就又死了,每次都很短命,再重新轮回,到这一世已经累积百年了。照理说当世罪孽赎清,没有新增罪孽后,就不需要再堕轮回,但照转轮王那边的纪录来看,每一世都是你自己选择要再次下人间地狱的。这是为何?"北殷纳闷。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她曾经这样要求过吗? 她已经忘了累世的过去了。 而且她现在也无法回答,因为她被东岳大帝要求不能说话呀。 第11章 "而且你把每一世累积的福报都回向给别人,导致你就算再次投胎还是不能使用福报,照样一生悲凉。"金首浑补充。 "她把福报回向给谁了?" "不知道。福报是菩萨在管的,她每一世都虔诚礼佛,一直都在回向她的功德,没有半点用在自己身上。" "菩萨那边就问不出来吗?" 北殷皱眉。 "殿下,您也知道我们跟天上界一向不打交道的,那边的人老爱打玄虚,不管问他们什么,他们就只会『阿弥陀佛』。 "也是。" 北殷吐了一口长气。 "那现在要怎么办?她还要再下轮回吗?" 金首浑问。 "不需要。她早就不需要轮回了,先前都是她自己要求要轮回的。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为何你要轮回?"她摇摇头。 "她应该不记得了,毕竟每一世都喝过孟婆汤了。"金首浑代她答。 "她前几世是谁审的?我有审过吗?有审过的话,我应该会记得啊。"金首浑翻动蓝底白条书册。 "依纪录来看……都是东岳殿下。" "又是那小子!看是谁要去把他从人间地狱找回来,净放着正经事不干!" "殿下,这恐怕没办法。目下有本事把东岳殿下找回来的,只有殿下您了。因为这里是您两位双帝共同管理的。" "我只是辅佐,他才是正主儿!" "不过地下界的大伙儿都知道,东岳殿下已经四处逍遥到好像他是辅佐,而您才是正主儿了。" "可恶……" 北殷搥了一下桌子,再看向柳云秀。 "我不管你前几世是为何要下轮回,也不管东岳那小子当初是怎么审你的,总之现在我判定你不用再轮回了。你自己的意思呢?还是你还想再轮回?"柳云秀傻傻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前几世为何要下轮回,但现在的她……不想。 心中有个莫名但坚定的意念在告诉她,留下来,留在这里。 所以,她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想下轮回?还是不同意我的决定?"她用手指比一。 表示是第一个,不想下轮回。 "你不能说话吗?" 北殷倾身向前,看着她,不解。 她只能点头。 面对北殷大帝逼近的脸庞,她反射性地把身体往后退了一点,脸上悄悄浮起一朵淡淡的红云。 "她是哑的?" 北殷转头问金首浑。 "呃,应该不是。她这一世不是哑巴。" 金首浑翻着蓝底白条书册,搔着脑袋。 "那为何现在突然哑了?" "会不会是过奈何桥时出了什么事?" "只有恶贯满盈的人过奈何桥才会出事,她一生没做过坏事,是能出什么事?!"北殷瞪着他,眼神好像在说,这么基本的事,身为一个判官竟然会不知道! 金首浑转头问柳云秀:"你为何不能说话?" "她就已经不能说话了,你这样问是能问出什么?"北殷敲他脑袋。 "卑职无能。" "你原本能说话吗?" 北殷重问。 她点头。 "现在却不能说话了?" 她再点头。 "原因你知道吗?" 第12章 她点头。 北殷一摆手。 "给她纸笔。" 金首浑连忙奉上。 她摇头。 "啊,殿下,柳云秀这一世没念过书,不识字。"金首浑想起来了。 "找出她哪一世有念过书,回溯那一世的智识给她。"蓝底白条书册再次被翻动,金首浑眼睛一亮。 "有了!她前世是青楼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金首浑念出柳云秀当花魁那一世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北殷大帝翻手一个结印,掌根贴在她的印堂上,一阵热流传进她的脑门……不一会儿,她突然看得懂金首浑手上那本蓝底白条书册上写的字——生死簿。 柳云秀从金首浑手上接过纸笔,写上:引路人说,东岳大帝指示过了奈何桥,九九八十一日不许说话。 "东岳那个混帐家伙,净是给我添麻烦!" 北殷咬牙把纸撕半揉烂,用力往地上一掷。 她再写:小女子同意殿下的决定,不再轮回,请让我留下。 "留下来做什么?你不能说话,连引路人都不能做。"北殷冷哼。 "还是要把她送去天上界?毕竟菩萨收了她很多回向功德,应该知道她是个好人,或许可入仙班。"金首浑献策。 "东岳的贵客,你把她送去给菩萨?是要等东岳回来剥你的皮吗?你不知道东岳跟鬪战胜佛一样,听到『阿弥陀佛』就要犯头疼的吗! "那……就先留在我身边帮我打下手吧。" 金首浑拨了个如意算盘。 北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金首浑急着解释:"这也不只是帮我,也算帮了转轮王。您想想,转轮王那边有多少投胎转世簿册,我这边都要同时平帐的,纪录没整理是很难做事的,还得计算善业、恶业、量刑……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啊。" "何重武在干什么?他不会帮你吗?" "还说呢,您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又戴罩子去抓恶鬼了。" "他还真喜欢戴面罩啊。今天是戴什么?牛头还是马面?他一定是不想跟你顶着同一张脸,所以才要戴面罩的。"北殷挖苦。 "殿下!" 柳云秀听着听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一笑,北殷大帝与金首浑两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了。 她连忙咬住嘴唇,把头低得都要靠在膝盖上了。 "她刚刚是不是笑了?" 北殷问。 "是笑了没错。" 金首浑点头。 "这里是北殷神庙,哪个亡魂曾经在这里笑过?" "殿下,依卑职接下任命至今来看,是未曾有过。" "这亡魂胆子不小啊。"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她双脚开始颤抖。 惨了,北殷大帝生气了? 她暗自责怪自己态度轻浮,紧握着手,指甲都要掐进掌心了。 "再笑一次我看看。" 北殷道。 她低着头冷汗直流。 "所以你现在不只是哑了,还聋了?" 北殷声音更低沉了。 她双手合十摆到头顶上,像在敬神的动作,她只能以这个动作表示她对北殷大帝的无上崇敬,绝无冒犯之意。 "殿下,她被您吓到了。" "吓到?我有吓她吗?我不过是叫她再笑一次给我看看罢了。我表情有很吓人吗?" 第13章 "殿下,她低着头,没看见您的表情。" "那是我的声音很吓人吗?" "卑职以为是您说话的内容很吓人。" "我说了什么?" 金首浑抬手往桌上用力一拍,横眉倒竖,怒喝:"你这亡魂胆子不小啊!再笑一次我看看啊!怎么,你现在不只哑了,还聋了是吗!"吼完,金首浑马上收手敛息,回到原本毕恭毕敬的态度,非常有礼地说:"殿下方才说的话是这几句。" "……" 北殷抬头闭眼沉思半晌,缓缓地开口:"金首浑,我好几次好几次……都很想把你打下人间地狱,你知道为何吗?" "卑职愚鲁,不知。" 金首浑微微垂首,嘴角暗自勾起一抹淘气的笑意。 "她就让你留着。要是惹出事情来,我就连你一起打下人间地狱。"北殷语毕站起身,一阵风起,身形已从神庙消失。 等了一会儿,金首浑确定北殷大帝的气息已经远离之后,才笑着转头对柳云秀说明,以化解她的恐惧。 "你不用太害怕北殷大帝,他就是那性子,其实他人很和善……说和善好像也不大对……总之,他人不坏,只是看起来冷一点而已。跟看起来常常笑容满面,其实内心有很冷血的一面的东岳大帝比起来,北殷大帝算是很好的了。我要是亡魂的话,宁可让北殷大帝审,也不要给东岳大帝审。"北殷大帝离开后,柳云秀内心顿时感到怅然若失,她也不知道这心情所为何来……她远望着外面,方才北殷大帝驾到时的晚霞色天光已经消失了。 他所带来的天光好美丽,就如她平素最喜欢看的晚霞一样,她不禁把晚霞带给她的幸福感与他做了连结。 可能是因为这样,她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柳云秀,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金首浑的手在她面前挥来挥去。 她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才刚说北殷大帝人不坏,看来马上印证在你身上了。"她一脸疑惑。 印证? 什么东西? "刚刚北殷大帝帮你回溯青楼花魁那一世的智识时,好像也顺便回溯了一些东西给你……"金首浑满意地打量着她全身上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身,才发现,她的衣饰变了,变得……好漂亮! 身上穿的变成高贵的绫罗绸缎。 鹅黄色纱裙、白底绣水色百花的比甲、腰系白镶金边的佩玉腰带、足蹬同色绣花鞋面……这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装束。 "看来能当上青楼花魁自是有其道理,没打扮时只觉得清秀可人,一打扮起来,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啊。"她摸着袖摆,这丝一般的质地如此滑手;再摸上自己的头发,发髻上也多了珠钗、金步摇。 她拿下一支簪子细看,这鸟儿展翅的精致作工……真美。 就在她看着美丽的饰物惊叹时,金首浑又说话了。 "你虽然曾是花魁,但是个清倌。怪不得装束完全没有一般青楼女子的流俗艳气,反而别有一番清雅的气质韵味。不过,那一世竟然是被毒死的。唉,可惜。"毒死? 她是被毒死的? 她愕然。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你那一世应该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情同姊妹的那个人下毒吧。只因为她爱的那个男人眼中只有你,看都不看她一眼啊。 虽然现在的柳云秀已经不记得那一世的事,当然也不会知道那个情同姊妹的人是谁,但,听到这样的故事,还是不由得神色黯然……"首浑!你看看我抓到什么了!" 第14章 何重武兴高采烈地从外头奔进来,一看到变装后的柳云秀,吓了一跳。 "哇!怎么……变得这么美?" 他咽了一口口水,拉回目光,对着金首浑说:"喂,你随便帮她变成这样可以吗?动用私心可是会被北殷大帝骂的。我们对亡魂的态度应该一致,不得有所徇私偏袒。" "啧啧!这可不是我的私心啊。" 金首浑摇着手指,一脸坏心样。 "看到美人儿就昏了头的好色家伙除了你还有谁啊!"何重武哼道。 "你这样说殿下真的好吗?脑袋还想要吗?" "是殿下弄的?" 何重武惊讶。 "可不是吗!我什么都没说,殿下就自己帮她回溯了。可见看到美人儿就昏头的不是只有我啊。" "你这样说殿下真的好吗?脑袋还想要吗?" 何重武学他的话。 她看着他们兄弟俩像照镜子似的斗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哎唷,笑起来更美了!" 金首浑一脸笑意,嘴巴讲着像是调戏的话,却不会给人轻佻的感觉,反而有点像在夸邻家的青涩小姑娘一般。 这时,柳云秀注意到何重武腰间的布袋在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何重武注意到她的目光,这才想起来。 "啊!我刚话说到一半……" 何重武从袋子里抓出一只愤怒的、拍着翅的鸟,两只脚被何重武握住,飞不起来。 "你们看,我抓到一只鹅!" "我跟殿下说你去抓恶鬼,结果你是去抓鹅?"金首浑往自己额头一拍! 完了,这要是被殿下知道,不知道又要被耻笑多久了。 金首浑想起自己有次不小心算错一个亡魂的生年,导致那人的长命烛多长了十年,也就是晚了十年才死……北殷阴着脸。 "这人是供奉了你什么?居然平白替他添了十年阳寿!" "殿下,这样算起来他是比较吃亏的,平白多受了十年刑期。"金首浑试图替自己的失误找出比较好的说辞。 "所以这人是有多罪大恶极,坏到让你擅自决定帮他加刑十年?"北殷挑眉。 "殿下恕罪,是卑职失职。" 金首浑放弃挣扎。 "哪来的失职?你做得挺好的啊。" 北殷搭着金首浑的肩,像兄弟般的商量态度,"你来接管神庙如何?" "殿下,卑职无能。" "我是说真的,你非常适合坐这个位置。我看牌匾就改名叫……『金碧辉煌大神庙』好了。 你姓金,很衬你啊。 "殿下……" "不喜欢啊?那叫『金玉满堂大神庙』如何? 挺喜气的。 那之后,北殷大帝三天两头就要挖苦他一次。 "首浑啊,我又想到新名字了,叫『金蝉脱壳大神庙』好不好? "首浑啊,你是属鸡的,『金鸡独立大神庙』这名字你觉得呢? "首浑啊,阳间的人在烧纸钱,给了我灵感,『金童玉女大神庙』不错吧? "首浑啊,『金光闪闪大神庙』听起来是不是很霸气? "首浑啊……" 金首浑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是恶梦一场。 那次出错,后来好像是殿下自己去跟上头请罪的,等于是殿下代替他被骂了。 第15章 所以现在千万不能再让殿下逮到什么毛病,不然肯定又没清静日子过了……"重武,你去哪儿抓到鹅的?" 金首浑再定睛一看,"嗯?那是鸭子吧?" "是鹅。" 何重武纠正他。 "不,是鸭子。" "是鹅。" "明明就是鸭子。" "是鹅啦!" 这时,柳云秀戳戳他们两兄弟的肩膀,他们一转头,看到她拿着张纸,上面写着——那是雁。 "她干嘛用写的?不会用说的吗?" 何重武问。 "就在你去抓鸭子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要是你没去抓这该死的鸭子,你就会知道她为何不说话了。" "就跟你说是鹅!" 何重武大声。 她再次把"那是雁"的纸摊在他们面前。 "好了,管它是什么都好。重点是,你去哪儿抓了这只……"金首浑发现柳云秀认真的眼神正灼灼地盯着他,于是他加重语气强调:"雁。然后抓这只雁是要做什么?" "晚膳可以加菜啊。我本来是要去抓恶鬼没错,但最近恶鬼大概都被我抓得差不多了,没了,结果在路上意外发现这只不知道哪儿来的……"何重武发现柳云秀也灼灼地盯着他,于是他也加重语气强调:"雁。很少见啊,所以我就把它抓回来了。"柳云秀看着那只雁,它的颈子是黑色的,脸颊到下巴的羽色是白的,背上有一排直线状的金色羽毛,非常的漂亮。 就在她看着它的同时,雁激动地扑打着翅膀,像是想要飞到她那边似的。 她心生不忍,再度写了张纸——不要吃它,神界不是都吃蟠桃吗? "云秀姑娘,此言差矣。看来你有所误解,就像说到猴儿就会想到蕉,可是猴儿不是只吃蕉而已啊。"金首浑无奈地笑。 这只雁可以给我吗? 她又举起纸。 两兄弟四目相对,叹了口气,给了。 柳云秀抱着雁,它异常乖顺地让她抚摸着身上的羽毛,彷佛她是饲养它的主人。 这时,一道霞光乍现,北殷大帝突然现身。 "殿下。" 文武判官立刻屈膝顶礼。 "没事,我只是回来查一点事。转轮王说有个亡魂没喝孟婆汤就投胎了,我要看一下那个亡魂死前那一世到底有什么过往,想留着记忆投胎必然有其打算……"说着北殷大帝就抽走金首浑手上的生死簿翻阅起来。 "殿下,那是要追到那亡魂投胎的地方,洗掉他的记忆吗?"金首浑问。 "不用那么费事,转轮王已经把重新投胎后那娃儿的阳寿给改了,娃儿一出世就会死,马上又得回到北殷神庙了。"北殷大帝顺手把生死簿上的阳寿同步做了修改后,递还给金首浑。 一个回身,看到柳云秀抱着雁跪在地上。 北殷开口了。 "哪来的鸭子?" 文武判官不等柳云秀拿出那张纸,马上同时抢白:"那是雁!"第三章 柳云秀待在文判官金首浑身边做事有一阵子了,主要是帮他整理书册纪录、打杂跑腿的活儿。 她学得非常快,并且开始帮金首浑做分册登籍,让他可以很快地算出各处地方的天灾**、死亡人数,好分配引路人的差事分工。地方相近的就分配在同一个引路人身上,免得东西南北的跑来跑去,浪费太多时间等等。 甚至,她开始提出建言。 第16章 于是,奈何桥上出现榜子了,写明过奈何桥的方法。 于是,引路人们会事先收到下一批要引路的名单,好让他们先去查看长命烛的长短,推算该亡魂还剩多少时间,以便提早到达死亡地,在他们快死但还没死之前,先绑上秤铊,免得魂魄飘离太远,累坏引路人。 她把孟大娘之前被否决的提议一一上禀,说服金首浑,再让金首浑去说服北殷大帝,然后由她去执行,这样就不会麻烦到谁了。 不过,孟大娘想要的"亡魂提问录"她还做不出来,因为她至今仍然对地下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这日,金首浑突然说要带她出去到处看看。 柳云秀举起纸:差事还没做完。 "那些改明儿再做也不打紧的,你帮我做得太多了,让我省了很多工夫,今日就当休息,什么活儿也不用做,咱们出去逛大街。"这儿有街市?她再次举起纸。 "当然没有。但你除了北殷神庙外,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吧,出去走走看看也好,是不?"不等她写下一句话,金首浑已经扯着她的袖子,往外头奔去了。 金首浑带着柳云秀穿过一处参天竹林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四周花团锦簇的山谷,远处可见一脉山光水色,就像画里的风景一般。那儿还有个湖,湖里不见水,却充满了似是云又似烟的袅袅雾气。 她站在那儿,看得入迷了……她原想问这儿是哪儿,但身上没带纸笔,只好作罢。一回身,发现金首浑拿出一支洞箫,迳自吹了起来。 悠扬的箫声,绕着山谷传出回音,忽高忽低、似远似近……柳云秀闭上眼睛感受带着青草味道的凉风,不自觉地,她伸展起手脚,舞了起来。 有如本能似地,这一世的她虽然没有学过舞,可是身体却很自然地摆动起来,随着金首浑的箫音,一波又一波地舞动、跳跃、回旋……身上的纱袖裙摆随着舞动而飞扬、长发随着风起而飘逸,她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忘情地放任自己舞着,如鱼儿在水里悠游自得一般。 金首浑原本只是想随意吹个小曲儿便罢,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仙子般的舞姿,让他不得不继续吹下去,只为了多看一会儿。 他暗忖,北殷大帝回溯给柳云秀青楼花魁那一世的东西,肯定不只是智识与衣妆,而是除了记忆以外的所有才学。 身为花魁能歌善舞是必然的,那么她这曼妙的舞姿可说是其来有自。 就在金首浑吹着箫、悠然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时,天空悄悄地布满霞光……一抹黑色身影不着痕迹地出现在金首浑身后的竹林一隅。 北殷大帝静静地看着他们。 柳云秀的舞姿,彷佛开启了他心底的某个处所,一个很久不曾碰触过的地方,一种怀念又眷恋的感觉,让他冷硬的胸口慢慢地暖了起来。 他们都忘了时间,直到柳云秀舞得累了,一个旋身,眼看她就要任自己自然地躺倒下去时,金首浑一个踏步上前,准备接住她的身子,却没想到有另一道身影的动作更快,风一般轻柔地扶住了她的腰……柳云秀眼前出现的是一双墨黑得令人屏息的温柔瞳眸。 "殿下!" 金首浑惊叫出声。 "要倒也得看地方倒,旁边就是观世湖,要是掉进去可就麻烦了。"北殷待她站稳后才放开手。 "殿下!卑职是——"北殷一个扬手,示意不用再说。 他负手面向湖面,沉默半晌后,说:"你在我手下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你吹得一口好洞箫。" "……" 金首浑傻愣了一下,"殿下是在夸卑职吗?" 第17章 "不,我是在讽刺你。原来你都是用这种手段勾引姑娘的。放着正经事儿不做,带着柳云秀到这里做什么呢?我的好判官。"北殷话语中有着浓浓的酸味儿,极尽挖苦之能事。 "柳云秀说想要帮孟大娘做『亡魂提问录』,但她对地下界的事务还不是很了解,所以卑职想跟她介绍一下观世湖——"金首浑急中生智。 北殷打断他:"观世湖不是一般亡魂会来的地方。"金首浑知道再辩也没有用了。 北殷转向柳云秀。 "听说你近来帮金判官做了很多事,各处风评很好。"看着北殷大帝,不知怎么着,她顿感羞涩。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做得好就是做得好。" 北殷微笑。 被夸一下就脸红,这姑娘还真是单纯。 柳云秀不是因为被夸而觉得不好意思,而是不晓得怎么着,只要看着北殷大帝就会莫名地害臊起来。 就在她在北殷大帝的注视下不知所措的当口,远方传来了雁叫声,一只鸿雁展翅滑翔,朝着柳云秀飞来,她一伸出手,它就停在她的臂膀上。 "这不是那日那只鸭子吗?" 北殷问。 她从袖里拿出一张纸:这是雁。 她已经习惯把这张纸随身携带,因为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弄错。 她从雁脚上解下一张字条,上头写着:金大人,北殷神庙前排了无数引路人领着亡魂等待报到,请问您尊驾何方? 见字请速回殿。 孟字。 她看完字条,笑了,把字条交给金首浑。 是孟大娘的手信。 "没想到这只鸭子居然可以当信鸽用啊。" 北殷讶然。 此时,柳云秀再度把"这是雁"的纸拿到北殷大帝面前。 北殷转头问金首浑:"她一向都这么唠叨的吗?" "只要那只雁被误当成鸭子还是鹅的话,她就会特别唠叨。" "不是都一样吗?" 北殷不认为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卑职也是这么觉得。" 金首浑一个摊手。 北殷一把抽走金首浑手上的字条,阅后。 "啊呀呀,你个怠忽职守的家伙,居然被引路人催你回殿,这下北殷神庙的名声都要坏了。出去记得别说你是北殷神庙的,要说你是『金屋藏娇大神庙』的——" "殿下!" 金首浑急着打断北殷大帝的挖苦,拉着柳云秀一阵风似地消失。 他可不能比殿下晚回去啊! 回到北殷神庙,柳云秀看到那长龙般的列队,最前头站着的就是孟大娘,她欣喜地奔上前去。 孟大娘牵起柳云秀的双手,端详着她。 "是你啊,才多久没见,就变得这么美了,真是人要衣装啊。说起来,你没去轮回真是太好了。我听说了,多亏你帮我把那些提议上呈了,现在做起事来省了不少工夫哩。"后面,有个男人接着开口:"孟大娘,你不是说过你不想跟人家产生宿世因缘吗?那现在这股热络劲儿是怎么回事?"柳云秀发现那是上次带着狗亡魂的王大哥…… 啊不,是不知名姓,她以"王大哥"暂称的那个男人。 "关你屁事!你这阴魂不散的王八又跟着我了!"孟大娘叱道。 "我哪有跟着你,我也是照规矩办事,带亡魂来报到啊。"他一脸无辜。 第18章 "你明明就只有一个人!" 孟大娘指他空着的双手。 "我带的亡魂在这儿。" 他把手探进袖里,拿出一只乌龟。 "呵,这次是带乌龟啊?" "是啊,因为它走得太慢了,我干脆把它放在身上带着走比较快。" "王八带乌龟,绝了!" 孟大娘放声大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王八配绿豆,要打情骂俏到旁边打去,不要挡着后面的报到。"金首浑把他们两个拨到一边,准备开始清点列队人数。 "欸,金大人,要不是我把您叫回来,您今天可能要做到三更半夜才做得完啊。"孟大娘叉着腰邀功。 "说到这个,你是怎么知道要怎样找到我们的?"金首浑突然想起。 "何大人说的,他说您带柳云秀出去了,要找您,就放这只雁出去,它自然会飞到柳云秀那儿,也就能找到您了。"柳云秀眼睛一亮! 这么久以来,孟大娘是第一个没把雁当成鹅或是鸭的人。 金首浑更是惊讶。 "你怎么知道它是雁?重武应该会跟你说它是鹅吧。" "何大人的确说它是鹅,但鸭子跟鹅不会飞啊,所以它应该是鸿雁。"孟大娘一脸"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的表情。 柳云秀激动地抱住孟大娘,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了。 "那重武人呢?他既然在的话,为何他不帮忙处理报到,还要叫你特地找我回来?"金首浑怒道。 "他说他很忙,戴着牛头罩子出去了。" 孟大娘才不管他们两兄弟谁要做事,反正有人做事就好了。 就在金首浑握拳咬牙切齿地咒骂何重武时,满天霞光瞬时四射,北殷大帝的声音从神庙里传出来……"金判官,我看你回殿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干活儿。你不开始干活儿,我就没办法干活儿,你想做到三更半夜的话,我就全部交给你了,然后这神庙也就可以改名了……"金首浑大吼:"孟大娘!快把你的亡魂带进去!"殿前,跪着的亡魂是一个五岁大的女娃儿。 孟大娘教她怎么行礼、如何称呼殿下以后,便退出殿外,功成身退。 面对一个小娃儿,北殷大帝的态度与声调自然比较软了一点。 "娃儿,唤什么名儿?" "杨小鸡。" 娃儿睁着天真的大眼,似乎还不是很清楚这里是哪儿,一颗小脑袋瓜转过来转过去地到处看着。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北殷再问。 "冷死的。" "不,是病死的。" 金首浑纠正她,"殿下,她是天冷受了风寒不癒而亡。" "好孩子,你今世没有罪孽,马上就可以到转轮王那儿领牌子等下一批转世。好了,下一位。"北殷敲案。 柳云秀一听,急着写了字纸:无罪孽,为何还要再次下人间地狱? 她现在已经练就一手快写,并且削细了几支焦木炭放着随时备用,免得还要磨砚调墨,实在太慢。 "因为前世的罪孽尚未偿完。" 那为何这一世不让她活久一点? 五岁就死亡有什么意义? 柳云秀脸色带有微微怒容,这是她想不通的事,让个娃儿平白在人世走一遭是为了什么? "她这一世受了五年的贫穷与病痛之刑,除此之外,最主要的作用是去行刑的。柳云秀,你知道人世间最重的刑罚是什么吗?"面对她正面诘问的勇气,北殷心里有微微嘉许之意。 第19章 柳云秀一时语塞,开始思考起人世间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才是最痛苦的? "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北殷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今天金首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外面那堆人头。 闻言,柳云秀呆立当场。 "杨小鸡的死亡,就是对她爹娘的最大刑罚。"北殷淡淡地补充:"每一个人的死都会对亲人造成痛苦,但其中痛的程度最大的,就是父母失去孩子。你想不出来,是因为你没有过孩子,所以无从想像。" "我娘她还好吗?" 杨小鸡闻言急了。 "你娘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金首浑翻翻生死簿,杨小鸡她娘的阳寿也差不多快尽了。 "那我爹呢?姊姊呢?" 杨小鸡再问。 "你爹还有十几年可以活,不用担心,他会在你姊姊出嫁后才死;而你姊姊会在十九岁之后转运,不用再过苦日子了。"金首浑微笑,因为他已经看到北殷大帝写好的转世安排,杨小鸡与她娘下辈子会变成亲姊妹。 一般北殷大帝若是事先有所指示,转轮王通常不会再更动其决定。 杨小鸡退出殿外后,北殷大帝与金首浑发现柳云秀默默地在流泪。 "你怎么了?" 金首浑关心地问。 "想起她娘了吧。" 北殷像是能看穿她心思似的。 "我找时间带你去转轮王那边喝孟婆汤好了。"金首浑早在当初决定当判官时就马上去喝了,因为记忆对判官而言只会碍事,如果认出过去的人,判断就容易失去公允。 我不喝。 柳云秀又拿出纸。 "嗯……孟婆汤的确是难喝了点,那是孟婆用五味药材熬的,甘苦辛酸辣,俗称五味杂陈……好吧,不喝就不喝。那我带你去认识一些不同的地方,今天看过观世湖,明天去转轮殿,下次去哪儿好呢?还是你有想去哪儿的,可以跟我说,不用客气。"金首浑想到可以带着柳云秀到处游山玩水,心情就雀跃起来了。 "你哪儿都不能去。" 北殷打断金首浑的妄想。 "殿下,我也是需要休息的。" 金首浑垮着脸。 "等这个神庙归你管的时候,你想怎么休就怎么休,像东岳那样休到不见人影也没人管你。只要这间神庙还叫北殷神庙,你就得听我的。"北殷就是不想让他带着柳云秀到处跑。 何大人都不帮忙就没关系? 柳云秀递给北殷大帝的纸,写出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何重武不是我的判官,是东岳的。他只是因为主子长年不在家,就跑到我这儿串门子,时不时骚扰一下他兄弟而已。"北殷叹口气,真的是什么人养什么狗,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属。 "我们这儿,分成两种人。一种是负责干活儿的,像北殷大帝跟我;一种负责不干活儿的,像东岳大帝跟重武。"说到这儿,金首浑觉得自己当初选错边了,早知道他该选择去东岳大帝那儿的。 "等东岳回来,我会跟他说,金首浑说他都没在干活儿。"北殷说。 "殿下!" 金首浑苦着脸,殿下就老爱欺负他。 柳云秀突然灵光一现,她想到一个想去的地方了,马上写下:我想去东岳神庙。 ☆☆☆ 这日,是金首浑把近日积的差事都做完的日子,他高高兴兴带着柳云秀来到东岳神庙,前面有个自称是带路的家伙,叫何重武。 第20章 对,那家伙也很久没出现在东岳神庙了,明明那是他自己的差馆。 金首浑很怀疑他们俩真的是双生子吗? 为何个性完全不一样? 金首浑与何重武在当了文武判官后,一起喝了孟婆汤,一起忘记人世记忆,唯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是他们兄弟关系的铁证。 北殷大帝告诉金首浑,重武与他不同姓,是因为重武随的是母姓,他随的是父姓。 "啊啊……连神庙牌匾都结蜘蛛网了。" 何重武抬头看着东岳神庙,一副好怀念的归乡表情。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 北殷站在何重武背后,幽幽地说。 "殿下,为何连您也跟着一起来了?" 金首浑觉得挺尴尬的,他想要的是他与柳云秀两人的出游,为何会变成四个人出游呢? "怎么?我不能来?" 北殷故意站在金首浑与柳云秀之间,像道墙似地把他们隔开。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这鬼地方我也好久没来了,看样子还是个鬼地方,没什么变啊。"北殷推开东岳神庙的殿堂大门,蜘蛛网与灰尘随之落下,感觉像个废墟……不,是已经彻底变成废墟了。 柳云秀随着北殷大帝的脚步跨进东岳神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除了院落外的花草树木有颜色之外,整座建筑都是白的,里面摆放的物品也几乎以白色为底,整体白到会刺目的程度。 原来,相对于北殷神庙的墨黑,东岳神庙是以纯白作色啊。 而正殿内挂着的白色幛幔随风飘飞的画面,让柳云秀觉得有点不舒服。 如果说,北殷神庙黑得像地窖,那东岳神庙就白得像……"很像灵堂是不?" 北殷对她说。 柳云秀迎上北殷大帝的眼睛,不禁一笑,他想的跟她想的一样呢。 而在白得像灵堂的正殿中央,有一尊很大的神像,一样是一身白衣装束,手执一卷简牍,料想那便是东岳大帝的神像了。 柳云秀看着神像,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的感觉……她又寻思,不可能啊,东岳大帝是地下界的神只,她不可能见过他的,即便是前几世曾被他审过,重新转世投胎后也该不记得了。 "光看东岳大帝的神像,就可以知道东岳殿下的个性了。会在自家神庙立神像的也只有他了,他是个非常自我欣赏的人。"金首浑向柳云秀解说。 何重武接着补充:"东岳殿下立神像的缘由啊,就是有次他跑到人间地狱巡游,看到民间的庙宇里都有神像让信徒朝拜,他觉得这主意实在太好了,回来马上替自己立了一尊,说这样就算他不在神庙里,大伙儿也会觉得他在。" "这是音容宛在的意思吗?" 金首浑笑了出来。 柳云秀这回有带着纸笔出门了,写道:音容宛在是给亡故之人用的词。 "我们这儿全都是死人没错啊。" 文武判官同声大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北殷悠然地吟出了这诗,"这是东岳最喜欢的诗人辛弃疾所写的,诗的最后还有一句: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听了这诗,柳云秀那若有似无的隐约记忆顿时清晰地席卷而来,她听过这诗,而吟诗的那个人……长得跟东岳大帝一模一样! 我见过东岳大帝,在阳间。 柳云秀激动不已,连拿着纸的手都有些抖。 第21章 "东岳在你那一世里?" 北殷诧讶。 她用力点头,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当年那两个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诡异卜算师徒,尤其是那个徒儿,根本就是个嚣张的登徒子……那是柳云秀被卖到庵村的张家庄为奴那时候的事。 张家庄是望族后裔,家业显赫,可惜代代单传,男人无能,女人作主;到了这一代,老爷往生之后,家中已无男丁,老夫人正打算着要为唯一的孙女招赘婿,好延下张家香火。 柳云秀觉得这主人家虽然不好侍候,但至少衣食不缺,被卖断在这一家,一辈子应该就是这么过了,却没想到,她本本分分的平静日子,从某一日开始,多事了起来……某日,庵村来了一名卜算师,据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推算前世今生,铁口直断。 村子里的人们口耳相传,一下子趋之若鹜的人多了,名声打响了之后,卜算师就在庵村里住下来了。 是日,柳云秀被老夫人支使出来,要她把卜算师央请回来,替张家庄卜个吉凶,看孙女是否能招到好赘婿等等。 柳云秀依村民的指点,来到卜算师的草屋,敲响门板之后,出来应门的竟是一名气质与草屋格格不入的俊美白衣公子。 "请问卜算师是住在这儿吗?" 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是。你是来问卜的吗?" 白衣公子的笑容有如春风拂面般,俊逸非凡。 "请问卜算师在吗?" "我师父出去了。" 原来卜算师还有徒儿啊! 她再问:"那请问尊师何时会回来呢?" "不知。如果你想问卜,我也可以帮你占上一卦。姑娘是想问姻缘吗?"白衣公子紧盯着她不放,眼神里充满兴味。 "不,不是我要问卜,是张家庄的老夫人……既然尊师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说着就要走,可衣袖却被白衣公子一把拽住。 他勾起她一缕青丝把玩着。 "何必一定要我师父呢?我的卜算能力也是毫不逊色的。柳云秀,年二十有四,父存母殁,无家族缘,被父兄贱卖为奴……"柳云秀听了白衣公子的话,吓得脸色发白。 为何他会知道? 她又没给他生辰八字,难道光是看面相就能卜算? 她用力甩开他调戏的手。 "老夫人指定要师父,若我擅自请了徒儿回去,难保不会被责骂……我还是择日再来。" "你来的日子,师父还是不在,依旧会是我应门的。" "你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了?" 她不禁着恼。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会卜算啊。" 白衣公子嘴角噙笑,明摆着挑衅。 "告辞!" 她转身就走。 "柳姑娘,你今日有水难,回去的时候,记得在土地公庙那儿右转,多绕一段路再回去,则可避过。这卦算是我送你的小礼。"白衣公子在后头喊着。 柳云秀只觉得这人真是狂气得很,根本就是个无礼之徒。 她快步赶路回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土地公庙,当她猛然想起白衣公子的话时,眼前一辆马车急驶而来,她急忙一个闪身要避开,却没站稳身形,"噗通"一声落入河里……翌日,柳云秀又站在草屋门前,相对于笑容满面的白衣公子,她的脸色可说是难看得很。 "柳姑娘,又见面了。我师父还是不在,你昨天没避过水难吧,我看你额头有个小擦伤,想必是落水时磕到河里的石头了?真是令人不舍啊。" 第22章 "尊师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假装没听到他的风凉话。 "不知。" "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不知。" "你不是擅卜算,无所不知,那怎么会连自己师父的行踪都不知道?" "师父的行踪,为徒自然是知道的,但对你就是要说不知啊,不这样你怎么会央请我回去张家庄做卜算呢?"面对白衣公子城墙一般厚的脸皮,柳云秀暗忖,不如就带他回去交差,若是卜得准确,老夫人应当不会怪罪才是。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她妥协了。 "钟无寿。无量寿佛的无与寿。" 白衣公子怕她不知道字怎么写,还特地说明。 但她听了只觉得这是个很短命的名儿:终究无寿命。 "钟公子,那就烦请您随我回张家庄。" 返回张家庄的这一路上,钟无寿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几乎是每个经过的姑娘都对他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柳云秀可以听到大家的七嘴八舌——这俊俏的公子哥儿是打哪儿来的? 不知道订亲了没有?家世想必很好吧…… 而钟无寿则好似很享受大家的注目,频频对路边的姑娘们送秋波,神采飞扬得八成以为自己是皇帝微服出巡。 进了张家庄,钟无寿那奇准无比的卜算,马上把所有人的心都收得服服贴贴;其中,连大小姐的芳心也成了他的囊中物。 老夫人虽然也很中意这个"准"赘婿,但就是不知他家底如何,钟无寿的身家背景完全是个谜,怎么也探问不出一字半句。 当钟无寿的出现在庵村掀起热潮之后,大伙儿去草屋找的不再是老卜算师,而是要见徒儿;然而,却从此怎么也遇不到徒儿,每次出来开门的都是老爷爷。 久而久之,钟无寿变成一则传奇。 一般都是这样的,愈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就愈吸引人。 而张家庄大小姐因为见不到钟无寿而犯了相思病,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于是老夫人再度要柳云秀去央请钟无寿到府作客,要她想办法从老卜算师口中探出徒儿的去向。 柳云秀无奈,再度来到草屋。 还未敲响门板,门已然"咿呀"一声开启。 "柳姑娘,又见面了,这次是来找我的没错吧?"钟无寿不改嘻皮笑脸。 没料到开门的会是钟无寿,她登时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来的日子,肯定是我应门的。" "为何?" "因为缘分啊。"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说话了,开口总没一句正经儿的。 "你是因为想见我才来的吧?" 钟无寿拿了把摺扇,若有其事地搧着。 "不是。是大小姐想见你。" "你不想见我吗?" "不想。" 钟无寿脸色一变,彷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置信的话。 "全村的姑娘都拜倒在我的翩翩风采之下,为何你不想见我?你不觉得我长得面如冠玉、俊美无俦、风流倜党、气宇轩昂、英姿焕发、玉树临风——"她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不好意思,能请您动身吗?" "……" 钟无寿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焦虑,喃喃自语起来:"我不相信,柳云秀怎么可能不会爱上我,我一定要证明她会动情……" 第23章 "钟公子。" 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他的举止实在有些怪异。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钟无寿自顾自地仰天吟起诗来。 是的,本座是天下无双的,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柳云秀看着他,听他反覆地念着那两句,好像在念什么咒文似的。 是定心咒吗? 他现在看起来内心十分纷乱啊。 那之后,钟无寿住到张家庄里去了,以未来赘婿的身分。 虽然他的未婚妻是张家大小姐,但是他成天借故腻着柳云秀,明着接近、暗着勾引,就是希望她能爱上他。 某日大小姐遣柳云秀出门买办物事,她在路上遇到了匪徒,被杀了,享年二十有五,呜呼哀哉。 柳云秀想起那段往事,内心像解开了一个大谜团。 原来那个举止可疑的卜算师徒儿就是东岳大帝! 怪不得他能卜算得那么准,怪不得他背景成谜,怪不得他叫钟无寿……是的,他身上根本没有"寿命"啊。 北殷在柳云秀额上画一个卍字,拉出她当世最后一年的记忆,找出她记忆中的钟无寿,确认那的确就是东岳无误。 这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没有去找东岳是因为不知道他潜藏在哪一世哪一地,这会儿知道他在柳云秀那一世的话就好办了。 她才刚死没多久,这时候去逮他的话,说不定他还在那儿。 还好没让柳云秀喝了孟婆汤啊,否则她这重要的记忆线索就没了。 北殷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逮到东岳! 当下决定:"金判官听令!我带柳云秀去找东岳,北殷神庙就暂时交给你管理了。" "嗄?殿下!等等,卑职……" 没等金首浑说完,北殷大帝拉着柳云秀的手,飒然消失了身影,连她抱着的那只雁也不见了。 ☆☆☆ 来到阳间的庵村,北殷大帝按着柳云秀的指引,来到卜算师所住的草屋那儿。 但,哪来的草屋呢? 不过是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地罢了。 草屋平空消失,让柳云秀心焦,想着北殷大帝会不会觉得她信口雌黄? 正打算解释她并没有说谎时,北殷大帝一个扬手。 "不用多言,东岳跑了是可预期的,那草屋必然也是他变出来的,他没道理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不过他一定跑不了多远,肯定在这几个村落之间。"那我们沿村打听是否有人见过钟无寿师徒二人。 柳云秀把纸递给北殷大帝看。 "我们要找的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卜算师徒是东岳一人分饰二角,他不可能真的去找个人来充当师父陪他一起装神弄鬼。而且,东岳肯定不会再使用钟无寿这个假名。"柳云秀听北殷大帝这么一说,才回想起来。 的确,那时从未有人见过师父与徒儿一起出现,为何自己却没有起疑呢?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东岳大帝一个人在故弄玄虚啊……正烦恼着这样漫无目标的找人该从何找起时,北殷大帝提出了一个主意。 "我们只消打听有没有人见过穿着一身白衣的俊秀公子即可。白衣装束是东岳说什么都不会改的坚持。"他们离开庵村,开始一路探问村民,然而却一无所获,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他们来到一处杂木林,柳云秀突地止住了脚步。 北殷走了一小段,才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问:"怎么了?走不动了吗?"柳云秀迟疑着,怎么样也踏不出脚步,那杂木林,就是她遇害的地方。 第24章 内心的恐惧像翻江倒海般地侵袭着她,即使她已经死了,仍旧挥不去那梦魇……不,不是梦魇,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北殷见她神色惊惧,料想事情必有蹊跷。 "你在怕什么?" 见她仍然没有前进的打算,他走回她身边,她已写好纸:改走别条路吧,这林子曾发生不祥事,说不定会闹鬼。 北殷看完放声大笑。 "鬼?你自己不就是鬼吗!都已经死了还怕鬼?你忘了我是谁吗,哪个鬼在我眼皮子底下敢放肆?"她低头,神色凄然。 "……莫非?" 北殷直觉她如此抗拒,说不定是因为她就是死在这儿。 他举起手要触她的额,打算拉出她的记忆确认……柳云秀却像被烫到似的,反应很大地急速倒退一大步,不慎绊了一下,跌坐在地。 "让我看看。" 他命令。 她坚决摇头。 "你是在这儿遇害的?" 她无力地垂下头。 "我看看是哪些恶徒做的,先记他们一笔,等他们之后来到北殷神庙时,我会好好招待他们。"他特别加强了"招待"二字的语气。 她仍然摇头。 "这是执法,他们理当恶有恶报的。你过来。"他再次试图碰触她的印堂。 柳云秀以羞愤的表情用力打掉他的手。 这个动作,不只他惊愕了,连柳云秀自己都吓到了,她怎么可以对北殷大帝如此无礼! 糟了…… 北殷大帝第一次遇到敢反抗他,甚至对他动手的人,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的尊严受到挑战了,他堂堂北殷大帝,竟然没办法让区区一个亡魂听话,这像话吗!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在她来不及躲避时,强制提取她的记忆……他看到的是,一个弱女子被数个男人压倒在地,粗暴地抽掉她的腰带,撕破她的襟口……她挣扎反抗他们的上下其手,发狠咬了其中一人的结果是被狠搧了两个耳刮子,口角淌血,神智昏蒙……北殷大帝在看到她被蹂躏之前就收了手,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他心中泛起一阵歉意…… 原来她坚持的是这件事。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即便已经死了,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受辱的过程。 她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彷佛死了第二次,又彷佛再次被玷污般地绝望,明眸不断地涌出泪水。 "我没有看到你不想让我看到的事。" 北殷试图解释。 她像个木偶般没有反应。 "相信我,我看到你昏过去后就停了,没再看下去。"他语气充满不舍,她已经够可怜了,他为何要再落井下石。 他恼怒自己的鲁莽,在她伤口上洒盐。 他抓着自己袖口,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按掉。 她的长睫闪了一下,有如从深谷爬上来重见光明一般;她抓住那为她拭泪的手她怎么能让北殷大帝做这种事的手,她怎么能让北殷大帝做这种事,她何德何能? "你相信我了?" 他露出笑容,想缓和她的恐惧情绪。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只有温柔、没有侵略的目光,她感受到……他不会伤害她,他会保护她,她可以相信他……身子的紧绷放松了,泪水止住了。 北殷大帝执起柳云秀的手,一个瞬移,直接越过杂木林,到了对面的村子里去。 第25章 被他握住的手,传来的温暖,癒合了她心中的伤痕……是夜,他们在一处破庙暂歇一晚。 北殷大帝一走进去,就看到庙里聚集了一大堆孤魂野鬼,他大放霞光,惊得他们逃的逃、窜的窜。 他借柳云秀的纸笔一用,要雁儿带信回去给金首浑。 它脚上被绑了字条:今夜丑时,观世湖见。 北殷。 "居然会有这么多亡魂没有去报到,可见漏洞太多……"北殷自言自语着。 柳云秀关心地看着他,他在庙外画了结界,对她道:"你好好休息,别担心,这儿连只老鼠都进不来的,我今晚会跟首浑好好讨论。"接近丑时,北殷大帝步出庙外,回到稍早的杂木林去。 他沿着林子四处走,探寻着,终于找着柳云秀埋屍之处,而那块土地上开出了数朵花儿,嫩黄色的成串花穗上开出了一朵朵金鱼似的小花苞儿,花瓣头儿处圆圆地,形似金鱼的嘴,花瓣尾部展开片儿状又似金鱼尾,好生可爱的花儿。 他叹了口气,走出林子外,望向天空。 丑时一到,天空像开了一个大洞,云儿往旁边流动,开口的中心出现了金首浑的脸。 此时的金首浑正在观世湖边,往下看着正在阳间的北殷大帝。 "殿下!" "阳间太多孤魂野鬼,特别是破庙或是来路不明的诡异小庙,许多亡魂都栖身于空神像里,伪装成神只受着人间香火,恐怕趁机作祟的也所在多有。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漏网之鱼?" "殿下,有时候亡魂的三魂七魄太破碎,引路人没办法捞齐时,只能带回大部分的魂体交差,遗落的就成了您所看到的那些一魂或一魄了。名册上是有报到了,只是缺了部分魂体。像去年我就有印象报到了一个只有三魂六魄的,想必那人还有一魄尚在阳间游荡吧。" "缺了魂体的,转世脑子会有缺陷,你要让人世的白痴愈来愈多吗?多派几个引路人补捞魂!" "殿下,自从云秀上呈『快死前先绑秤铊』提案后,这问题就少很多了,现在阳间里的那些应该是很古早之前未逮回的。 "你看看你!一个新人都比你机伶。" 北殷骂道。 "那您又把机伶的带走……" 金首浑低声咕哝。 "我就是要带走机伶的,你有什么意见?!" "卑职不敢有意见。" 金首浑吞下话,再补充解释:"再有的,就真的是蓄意逃脱的亡魂了。重武他没事就会出去闲逛,也抓了不少在地下界游荡的恶鬼亡魂回来。他虽然在玩,但多少有在干活儿……" "有在抓就好。另外,还有事要交代你。" "是,殿下。" 金首浑连忙抖擞精神。 北殷大帝显像了杀死柳云秀的那三个恶人给金首浑看。 "这三个人,给我查出来。将来寿尽时,让他们在过奈何桥时就直接掉下油锅地狱,先烫脱一层皮再上来审。之后再次转世时,安排当太监,或是残疾无法人道者。" "哗……殿下,这么狠啊。他们是干了什么缺德事?" "不是人干的事。" 北殷瞪了他一眼。 金首浑便乖觉地闭上嘴,知道不适合再多问了。 天空的缺口再度关闭,恢复成黑夜星空…… 第四章 庵村隔壁的隔壁的村子,笕村。 有个垂垂老朽,拄着枯木拐杖,站在草屋门前,跟一个小丫头说话。她手里捧着一篮鸡蛋,硬是要塞给老人。 第26章 "老爷爷,您就收下吧,这是要谢谢您替我们家消灾解厄的。多亏您的提点,我们才能避过那次祝融之灾。我们家穷,只能用一些自家养的鸡生的蛋来答谢您。虽然没几颗,还望您不嫌弃呢。"小丫头笑盈盈的。 "小老儿不爱吃鸡蛋,你拿回去。不需要答谢,最好是不要再来了。"老人转身就要关门,小丫头迅速地一脚跨入,挡住不给关门。 "那我帮您打扫房子也好。"她打量起草屋,想着要从哪里开始打扫,"对了,老爷爷,你家那个穿孝服的呢?" "嗄?什么穿孝服的?" "就是您的徒儿啊。他老是一身白衣,就是个穿孝服的嘛。" "你才穿孝服!你们全家都穿孝服!给我滚出去!"老人拿起拐杖就要赶人,小丫头一把抓住拐杖,笑嘻嘻地说:"讲讲笑嘛,别生气,我下次再来。"小丫头一个转身溜了。老人发现她那篮鸡蛋就那样留在桌上了,追到门口大喊:"喂!你的鸡蛋忘了拿!"小丫头边跑边喊:"留给你家那个穿孝服的吃吧!"挥着手,像只蝴蝶似地翩然跑走了。 老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转身回到草屋,关上门,转瞬又化身为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 东岳大帝支着颚,盯着桌上那篮鸡蛋,顿时有点后悔那天多嘴,没事提醒她白日有下雨的那个晚上半夜要起来查看灶房干什么呢?就让她家烧光不就得了,反正那次的祝融之灾只会烧了屋子,又不会有人死。 现在可好,这丫头三天两头就来这儿罗唣,一下送菜,一下送瓜,有一次居然还提了一笼蛤蟆来!这穷村子里的人饿到连蛤蟆都吃了?! 好不容易柳云秀死了,他没了留在张家庄的理由,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痴缠的大小姐,马上离开庵村。 其实他应该要回东岳神庙的,但他就是想再多玩一阵子,反正有北殷在,他不在也不会怎么样嘛。 没想到躲掉了张大小姐那个瘟神,马上又碰到了臭丫头这个穷神。才来到笕村,一踏进村子就看到那个丫头身上背着祝融,一时没管住嘴巴就……那之后,这丫头就把他视为全家的救命恩人,动不动就来问候他,像只苍蝇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她的理由是:"老爷爷您年纪大了,总是要有人帮您料理身边琐事,您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于是他又化身白衣公子原貌出来见她。 "我师父的生活有我照料,不劳你费心,你别再来了。"没想到让她见到他的原貌后,她跑得更勤快了……"唉,想来也不能怪她,看到我这英俊潇洒的模样,要不迷上我也难啊。"东岳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儿,拿起小铜镜,理着刘海。 "钟无寿。" 背后传来声音。 东岳闻声心头一惊! 他没在笕村用过"钟无寿"这个名字啊,难不成是庵村的人追来了? 这下麻烦大了! 他一个弹身跳起,转过身,迎面站着的是…… 北殷大帝与柳云秀! "唷呵,好兄弟,怎么有空来找我呢?" 东岳俊脸抖动,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太惊慌,内心则暗喊一声糟。 "托你的福,我的确是非常没有空,因为你的活儿全落到我身上来了,所以我得把你逮回去,才能让自己有空。"说着北殷手上瞬间出现一柄发光的长剑,凌厉地向东岳刺去! 东岳一个翻身上了屋顶,避过北殷一剑,手上的枯木拐杖一个划空,化为一支长戟,再挡北殷不停杀过来的攻势。 第27章 一剑一戟隔空交战,鏦鏦锵锵,声音刺耳,不时闪出星火光,草屋的屋顶已经被掀了,稻草满天飞舞,一黑一白身影翻飞,剑影如风。 看得柳云秀不知该劝架,还是好好欣赏这如梦似幻的画面。 两人一边交手一边对骂…… "你到底回不回来!" 北殷怒叱。 "你不也跑来了!" "我来是为了要把你押回去!" "那谁管事?" "金首浑!" "你不也把事丢给判官了!我丢给你,你再丢出去,半斤八两!"这时空中突然飞来一颗鸡蛋砸中东岳的后脑勺……"是谁暗算本座?!趁人不备,下流无耻!" 东岳的确没想到会在与北殷交战时被偷袭,故完全没有防备。 话声刚落,一回头,马上又有一颗蛋砸中他的右额,蛋液缓缓流到他脸颊上,他登时愣住……只见柳云秀拿着方才小丫头送来的鸡蛋,举起手正准备扔出第三颗。 "住手!你怎么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攻击?!只有小孩子打架才会做扔东西还是踩人脚趾头这种缺德事!"东岳勃然大怒! 他不能接受脸上被砸鸡蛋,太难看了! 男人可以流血,那代表勳章,是很男子汉风格的——打完架全身伤、满头血地回去,会被尊为英雄、会被崇拜,姑娘们看了会心疼;但是满头蛋汁蛋壳地回去会被耻笑,只有丢脸二字可形容! 柳云秀无视他的怒气,再度扔出。 她不能接受他那样说北殷大帝,北殷大帝是那么认真地在做事,连他的烂摊子也接来做,才不是他所说的半斤八两! 东岳拿长戟打下第三颗蛋,这下他的长戟上也沾了黏稠的蛋汁……他仰天狂吼! 北殷大帝见状,不由得大笑出声! 柳云秀歪打正着地踩到东岳最介意的点——他非常在乎他的外表,不容许有任何违背他美感的事。 于是北殷灵光一现,长袖一扫,把外头田野里的狗屎牛粪全横空拨拢过来,往东岳身上飞去……顿时草屋传来东岳的凄惨悲鸣声,还有北殷的开怀笑声。 休战了,因为东岳需要沐浴;并且,他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 柳云秀就地取材地张罗了茶水,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谈,别再动刀动剑了。 一张桌三个人一只雁,北殷紧盯着东岳,柳云秀则抱着雁儿,顺着它的羽毛。 "你干嘛带只鹅?" 东岳问。 她再度把袖里那张"这是雁"的纸拿出来给他看。 "你干嘛不说话?" 听到东岳这样问,北殷与柳云秀两人同时睁大眼睛。 "是你交代孟大娘要柳云秀九九八十一天不许说话的不是吗?"北殷按桌而起,一张俊颜直逼东岳的。 东岳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喔……没错,我一时忘了。" "忘了?你要她不许说话的缘由是什么?" "这……天机不可泄漏。" 北殷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柳云秀慌忙制止他,把站起来的两人都按下座位。 "打算回来了吗?" 北殷再问。 "不要。" 东岳牛脾气。 "你是不敢回来吧。" 北殷激他。 "什么不敢!我怕什么啊?" "因为你坏事了。" 第28章 "我坏了什么事啊?本座到人间是在造福众生啊。" "柳云秀这一世的死是你害的吧?" 北殷意有所指地。 柳云秀在旁一听,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东岳大帝呢? 她明明是被匪徒杀死的。 "……我哪有。你……你别胡乱血口喷人啊!"东岳口吃起来。 "她这一世原本没这么早死的,是因为你混进张家庄,百般厮缠她,引得张家大小姐打翻醋坛子,才故意安排匪徒在路上劫杀她的。"北殷在拉出柳云秀记忆的同时,约略推算前因后果,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柳云秀闻言,脸色一变,原来是大小姐要人杀了她的? 怎么会…… "怪不得你会说她是贵客,是你心中有愧吧。身为东岳大帝,却干涉了阳间寿命的运转,肯定是私下动了什么手脚抹清一切,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要她不许说话,恐怕也是怕她万一说了什么,会泄漏你的行迹吧。"北殷冷笑,"九九八十一天,哼,你以为到那时她早该去投胎转世了,可没想到,我竟然让她留下来了。"被北殷说得回不了话的东岳,最后一恼:"那是意外!" "柳云秀是青楼花魁的那一世,想必也是你从中惹事的吧?那个唯独钟情于她的男人是你吧!最终惹得她的姐妹淘妒恨,从而下毒毒死她。同样的错误你居然犯了两次!东岳大帝,你是怎么了?"北殷的口气要多酸有多酸。 东岳心虚地别过头,回避与北殷对视。 "你就这么喜欢她?" 北殷眼神锐利得好似火花要窜出来了。 "欸,这你可就说错了,本座从没喜欢过谁的。"要认真说起来,东岳最喜欢的人其实是自己。 "那你三番两次纠缠她是为何?勾引良家妇女是你的兴趣?" "我只是想让她喜欢上我。" "喜欢上你,然后呢?" "然后就能证明……" 东岳语带保留。 "证明什么?" 北殷步步进逼。 "证明本座魅力无边,所有的女人都该臣服在本座的脚下。"东岳作势拨了拨刘海。 北殷一个翻手,把柳云秀斟好的茶水泼到东岳脸上。 "你干什么?!" 东岳怒而拍桌站起! "我看你脸没洗干净。" 北殷面不改色。 就在一场腥风血雨又要展开的当口,草屋外有人敲门。 "老爷爷,您在吗?" 东岳听声音就知道是稍早提鸡蛋来的那个烦死人的丫头,怎么又来了! 他不耐烦地喊道:"不在!你可以滚了!" "啊,穿孝服的,你回来啦?开开门吧。" 丫头语气中带着惊喜。 "你才穿孝服!你们全家都穿孝服!不开!给我滚!豆.豆.网。" "你怎么跟老爷爷说一样的话呢?真不愧是师徒。"丫头被赶了,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东岳气恼着怎么都赶不走这只苍蝇似的丫头时,柳云秀居然起身去帮她开门了。 "喂!谁准你给她开门的——"东岳急着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丫头踩进草屋,看到面生的两人,登时傻愣了一下。 "原来你有客人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是我师弟。" 东岳指着北殷随口胡扯,算是介绍了。 第29章 "您好,我叫朱小嫦。" 她行礼如仪。 "什么?猪小肠?" 东岳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以往见面总是忙着赶人,从未在意过她姓啥名谁。 "是姓朱,名小嫦,嫦娥的嫦。我爹说希望我长得像嫦娥仙子那么美,所以才唤我小嫦。"她语气中有着骄傲。 "敢情你家说不准还有猪大肠了?" 东岳从鼻子嗤了一声。 "是啊,我姊姊就叫大嫦。我们姊妹是大小嫦娥。" "古有大乔小乔,现有大嫦小嫦,真是可喜可贺啊。"东岳尖酸刻薄地。 北殷与柳云秀则是别过脸,忍住笑。 "说到名字,我还不知道穿孝服的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嫦借机探问。 "我叫什么名字与你何干!" "你不告诉她名字,她就会继续叫你穿孝服的。"北殷凉凉地插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师弟大哥所言甚是。" 小嫦一个拍手,"不过叫师弟大哥也颇奇怪,敢问师弟大哥贵姓大名?"东岳瞥了北殷一眼,眼神在说: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呗。 "我姓尹。" 北殷出乎东岳意料的,没有任何抗拒就回答了。 "那以后就称呼您尹大哥了。" 小嫦眼睛转到柳云秀身上,"那这位是?" 东岳再度瞥了北殷一眼,眼神在说:我就看你怎么解释,哼。 "这位是拙荆。" 北殷此言一出,吓坏了东岳与柳云秀,尤其是前者,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原来是嫂夫人。" 小嫦对她行了一礼,然后转头对着东岳,叉着腰,再问:"那穿孝服的,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喂!你对他们就很有礼貌,对我那是什么态度!"东岳嚷嚷着。 "唉呀,我跟你都这么熟了。" 小嫦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谁跟你很熟啊!" 这时,小嫦注意到桌上篮子的蛋少了。 "啊,果然穿孝服的喜欢吃蛋,我下次再拿些过来。" "还敢说!都是因为你的臭鸡蛋……" 东岳想想,方才那丢脸的狼狈事儿可不能给人知道,于是马上住口,"没事就快滚,别老是找借口踅来这儿……啊你这次来又是要干嘛?" "是想请老爷爷帮忙卜算一卦,近日爹爹总觉得心神不宁,心口儿微微犯疼,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上次避过的那祝融之灾也是,爹爹在那之前就连日听到乌鸦叫,像个不祥之兆呢。" "你们这些凡人就爱胡思乱想。乌鸦叫也不祥,黑猫跳也不祥,出门踩到狗屎也不祥,跌倒磕断了镯子更不祥。所有倒霉事都要找个借口赖……"东岳劈哩啪啦直骂个不停,有点像在随便找个人开骂,好出出被北殷与柳云秀恶整的那口气的感觉。 "总之你快叫老爷爷出来。" 小嫦一副没打算听他发牢骚的态度。 "就跟你说不在!" "为何你在老爷爷就不在,老爷爷在你就不在?真是怪了!既然老爷爷不在,那请徒儿帮忙卜算也是可以的。"小嫦改变主意。 "我为何要帮你算?你要付我多少铜钱?连卦金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求人算命。可别想用蛤蟆抵帐,用鸡蛋也不行!绝对不收鸡蛋!"东岳现在对鸡蛋有非常深的怨念。 "你这人怎么这么势利眼儿?遇穷人家反而要不收卦金才是吧。大夫都有义诊善行了,卜算师难道不能义卜吗?"小嫦柳眉倒竖。 第30章 "卜算师要不收你卦金的话,你才要烦恼了。行规: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头不可避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你要符合哪一条?"柳云秀见两人愈吵愈烈,转头对北殷大帝以眼神示意,求他居中说句话吧。 北殷看着她那水潭儿似的央求眼神,叹了口气,对朱小嫦说:"若不嫌弃的话,由鄙人来帮令尊卜算一卦吧。" "是了,你们是师兄弟啊,我怎么没想到尹大哥应该也会卜算。"小嫦眼睛一亮,不过马上黯淡下来,"可我没铜钱付卦金……" "就用鸡蛋权充卦金吧。" 小嫦对穿孝服的扮了个鬼脸。 "你瞧瞧,人家尹大哥愿意收鸡蛋呢。" 小嫦对他说出她爹的姓名与生辰八字之后,北殷当下脸色一沉,转头看向东岳……东岳瞪着他。 "就叫你别多管闲事。" "怎么样?卜出什么了?" 小嫦天真无邪地等着答案。 朱老爹阳寿将尽,北殷实在无法对她说出口。 想来东岳应该早就知道,故而才会推三阻四地不帮忙卜卦啊……见两人神色不对劲,柳云秀看着北殷大帝的眼睛,彷佛读得懂他的心思似的,她从袖中拿出纸笔正准备写些什么……东岳不耐烦地挥手道:"得了得了。你可以说话了。"柳云秀对东岳大帝行了一礼,转头对小嫦说道:"不好意思,卦金不能賖欠,可以请你现在回去取些鸡蛋来吗?"小嫦离去,柳云秀确认她走远后,关上草屋的木板门。 "这下好了,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直接跟她说,你爹再没几日能活了?"东岳把他那本红底白条的生死簿扔到北殷面前。 北殷皱着眉,翻查完生死簿后,仍想不出解套方法。 人生死有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对小嫦不好开口罢了。 "不能帮她爹延寿吗?我跟着金判官当差也有一段时日了,我知道生死簿并非不可修改,不是吗?"柳云秀出声了。 "延寿?他凭什么延寿?又要拿谁的寿来延给他?"东岳冷哼。 "拿我的。我有两世比命定岁寿早死,那些没用完的寿可以给小嫦的爹吗?"她坚定地看着东岳大帝。 东岳眼神顿时结起寒冰。 "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小女子是在请求您。" 她有点颤音。 北殷看得出她对东岳发怒的神情感到畏惧,但仍然坚持不退缩,他心想,真不知该笑她太固执,还是太不怕死。 "延他的寿等于加他的刑,原本他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你还要让他多累几年?搞不好他本人并不想要!"东岳拍桌。 "没有人会嫌自己命太长,只要在人世间还有留恋、牵绊,就会想要一直活下去。可以与重要的人一起,就算苦也愿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命由天定,无谓的情只会阻碍法。" "破窑赋曰,时也命也运也。她能遇到两位殿下,不也是一种运气吗?"北殷忍不住替柳云秀说项:"她也是本着菩萨心肠——"东岳怒打断他:"别跟我提菩萨!虽然身为掌印者有权添寿减寿,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想改就改的,是有善恶法则的。" "你我都知道有那么一条路的,既然现在是你对柳云秀理亏,不依她,于理不通啊。"北殷若有似无地护短着。 "你这家伙!你我不是好拜把吗?怎么你却帮着外人?"就在东岳指着北殷的鼻子叫骂时,外头又有人敲门了,当然是去而复返的小嫦。 第31章 "尹大哥,我带鸡蛋来了。" 东岳索性破罐子破摔,打开门,直接就对小嫦说:"卜卦的结果就是你爹快死了,快回去准备棺材板儿吧!"小嫦被这突然劈头盖脸的一吼,反而傻了:"……我爹快死了?"北殷连忙安慰她:"你也知道穿孝服的讲话一向难听,你爹只是有劫数。" "劫数?那要怎么解?求求你们,救救我爹……"豆大泪珠滚落小嫦脸颊。 "他们还在想,你今日就先回去候着,明日再跟你说方法,好吗?"柳云秀先劝小嫦回家,她相信北殷大帝一定有办法说服东岳大帝的。 ☆☆☆ 云雾袅袅的山顶上,一株古意森然的参天老榕下,石桌上摆着黑白棋子儿,两个老人正聚精会神地奕棋。 左边的老人,面容慈祥、红光满面,身边立着一羽丹顶鹤;右边的老人,面相凶恶严厉、肤色黝黑。 在此行之前,北殷大帝已先跟柳云秀做了说明。 "待会儿,你会见到两位老前辈。红面老人管生,黑面老人管死,生死簿是由他们两老谱写的。要改生死簿,得先面禀两位老前辈。"三人悄然出现在两位老人的身侧。 "东岳,你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吧,这次又捅了什么纰漏?"黑面老人把黑棋子儿按下棋盘,抚了一抚长须。 在老人面前,东岳毕恭毕敬,乖得跟孙子一样。 "是有点事想与老前辈们商量商量……" "唉,我们两老儿,现在不大管人的生死,只管棋子的生死,偏偏光是下下棋,也老是会有闯祸精上门来添乱,想清闲点都没办法。"黑面老人嗟然。 "晚辈并非存心叨扰……" 东岳艰涩地。 "就跟你说欠人的总有一天得还的,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了,还由得你说不吗?"红面老人笑笑地,讲的话却一针见血。 这时,柳云秀的雁儿与红面老人身边的丹顶鹤吱吱喳喳起来了。 "这孩子,不是瑶池的金鸿雁吗?" 红面老人看着雁,再抬头看向柳云秀,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道:"原来如此。你是金鲤鱼啊。" "金鲤鱼?" 柳云秀不解。 "瑶池的金鲤鱼与金鸿雁感情好是众所皆知的,可说是孟不离焦。君不见人间总爱把鱼雁并着用词儿呢,鱼雁往返、沉鱼落雁、鱼沉雁杳……不过这雁儿爱偷懒,修为不够,到现在还没办法化为人形。是该打。"红面老人说着就用拐杖轻敲了一下雁儿的头。 "当年金鲤鱼犯错被贬下界受罚,与之分离,这雁儿寻了你百年有了吧,如今终于被它找到了,真是锲而不舍啊……是说你被罚了百年,也合该到头了。东岳,你就看着办吧。"黑面老人下了结论。 柳云秀如梦初醒…… 原来我原身是金鲤鱼啊…… 犯错? 自己犯了什么错呢? 就在三人各自思虑之际,转瞬间,红面老人与黑面老人的身形悄然已杳。 长空中只留下一句话:"有情,虽死犹生;无情,虽生犹死。生死不过一线耳。" ☆☆☆ 小嫦大清早就来敲草屋的门,东岳化身为老师父形貌,不悦地开门。 看到她的脸颊似乎凹了一些…… 才隔一夜而已,想必是烦恼到一夜无眠吧。 东岳原想破口大骂一顿的,但想想算了,这孩子也是担心老父。 小嫦神情委靡地走入草屋,交握着手,头低低的、眼睛肿肿的。 第32章 看得柳云秀好生不舍。 柳云秀拉过她的手,温柔地说道:"别愁着脸,你爹有救了。" "真的?" 小嫦猛一抬头,晶亮的泪滴又落了下来。 北殷道:"你听好,回家去告诉你爹。第一,今日内,不管是谁叫他的名姓,都不许回应,即使是认识的人喊的,也要装作没听见。第二,约莫入夜后他会看到一个拿着秤铊的人来找他,当他一发现那个人时,要马上对那人说:『你看错长命烛的长度了。』那人就会离开。 "那要是那人不走呢?" 小嫦不放心。 "不够精明的就会被你爹说的话唬住,马上回去再确认一遍的。"东岳没好气地。 "那要是遇上精明的呢?" 小嫦再问。 "不会有精明的来,因为像你爹这种福薄命薄的人,都是初出茅庐、修为尚浅……简而言之就是很容易被唬住的新人在带的。"东岳说完,看她还站着那儿,忍不住又骂道:"还不快回去告诉你爹!"小嫦这才慌忙地狂奔而去。 东岳朝着她的背影大喊:"我只破例帮你这一次,以后可不许再来了!听见了没有?给我好生记住啊!"柳云秀不放心,悄悄地尾随小嫦,打算默默地守着朱家,免得临时出了什么差错。 毕竟,万一真的来了个精明的引路人的话,那就麻烦了。 是夜,柳云秀站在朱家外头田梗边的菩提树旁,等着即将出现的引路人。 而在那棵树上,北殷大帝也潜伏着,他实在不放心她自己一人过来,万一她轻举妄动,做了什么打草惊蛇的事,坏了事可不好。 就在柳云秀等到忍不住打起呵欠时,终于发现远远地有枚隐隐约约的亮光从路的那头慢慢接近……她心中暗喜:太好了,看这功德光的亮度,果真如东岳大帝所言,是个资历浅的引路人。 随着光愈来愈近,她闪身躲入菩提树后,只露出半张脸偷瞧着来人。 接着,她看到了,那人…… 是王大哥! 啊不,是不知名姓,以"王大哥"暂称的那个男人。 王大哥直接穿越朱家的薄门板,进入里头。 柳云秀跑到门前,胡乱摸着门板,心急地低声喊糟,她不会穿墙啊。 这时,北殷大帝飘然来到她身后,手轻搭着她的肩,一同往前走,两人就跟王大哥一样穿透门板而入……内屋里,朱家老爹坐在床沿,严阵以待。 儿女们虽然在身侧通铺上躺着,貌似睡了,其实只是紧闭着眼根本没睡。 王大哥跨进屋里,朱家老爹一眼就看见他手上拿着秤铊,没等他开口,马上就朝他大喊:"你看错长命烛的长度了!"王大哥被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将死亡魂会主动对引路人说话的。 他对朱老爹说:"你看得见我,代表你死期将至。"朱老爹再喊了一次:"就说你看错长命烛的长度了!"王大哥闻言不禁有些犹豫,内心暗忖:不可能,昨日我才刚确认过,确确实实长命烛将在今晚烧尽才是……可这人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会知道长命烛的事? 莫非他通晓了些什么? 他思量再三,决定回去再看一次长命烛,免得真的看错的话,又要被孟大娘讪笑了。 引路人离去后,通铺上躺着的朱家人全都弹了起身,大伙儿围抱住朱老爹便是一阵大哭,欢喜着在鬼门关前兜转一圈,捡回一条命。 躲在隔壁房的柳云秀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33章 真庆幸王大哥被唬住了,等他回去查看长命烛时,就会发现长命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变长了许多,便不会再来引路朱老爹了。 而在另一边,看着柳云秀居然同朱家人一般欣喜落泪时,北殷大帝感受到她悲天悯人的性情,内心莫名地随着她的善良而变得柔软起来。 北殷大帝与柳云秀并肩走夜路回去。 虽然只要一个瞬间移动就能回到草屋,但看到柳云秀自顾自地开始走回去,北殷大帝也只好舍命陪君子,陪她慢慢走。 "我还没跟殿下道谢呢,谢谢您愿意帮他们。"她深深一鞠躬。 "帮了他们的难道不是你吗。" 北殷轻笑。 "实际上有能力帮他们的并不是我。" 北殷抬眼望天,叹了口气。 "你看这天地宽广、星云繁浩。人,不过是苍海一粟。世间多少生死,你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全部,何必徒惹尘埃呢。" "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了就无法袖手旁观,即便帮不了,至少试着帮过了,也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说得好像不帮的都是没良心的。" 北殷说着,与柳云秀交换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因为他们俩同时想到的,那个没良心的,是同一个人:东岳大帝。 他们走到一条河边,河里倒映着天上明月,河水潺潺,月色溶溶,河岸边星光点点飞舞。 柳云秀一见有夜萤,高兴地蹲下身来,仔细观看。 北殷大帝索性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欣赏着这天上星与地上星交织的美景。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她轻轻地吟出诗句。 看到了夜萤,就会想到杜牧的这首诗。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让一只夜萤爬到她指上,腹尾那一闪一闪的小小萤光,煞是可爱。 她示意他也伸出手指,以她的指轻轻碰触他的指,让指上夜萤改爬到他的指上。 他看着指尖上发着光的小东西,不觉笑了。 "你知道那首诗的意思吗?方才你吟的诗。" "诗中描写的是宫女夜里扑萤,坐卧观星的情景,但实则引喻了宫女身处深宫的寂寞心情。宫门一入深似海,而宫女又不比嫔妃,服侍着主子,等到能出宫时已然年纪老大,多的是一生未嫁,青春年华就这样陪葬了……" "云英未嫁的缺憾是吗?你不也是?轮回了几世,每一世都未曾婚配。难不成你也会感到寂寞,想要有个良人相伴左右?" "前几世我不知道,毕竟不记得了。而这一世……很难说,我总感觉到自己好像要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什么人,却又不知道要找的到底是谁。一种天涯茫茫,没有目标的寻觅。要说这是想要嫁人的感觉吗?又好像不是。"这种说不上来的虚无缥缈,让她自己说出口都觉得怪害臊的。 "你可曾倾心于谁?" 被北殷大帝这么一问,她寻思起来…… 倾心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相熟的姑娘们似乎都曾经历过,每每看着她们谈起心上人就双眸发亮、满面春风、又羞又喜的模样。 倾心,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自己可曾见到了谁会又羞又喜的呢? 她凝视着他…… 蓦地,红了耳根,马上低垂脸儿,讷讷道:"到死之前都未曾有过。"听她这么一说,他心底的疑惑仍是未解。 第34章 据他所知,女人总是执着于情字,他审过无数亡魂,看过无数的人世故事,女人总是难脱情海浮沉,甚至为情牺牲一切的也不在少数;而柳云秀,为何人世辗转来回数次,情字却不沾身? 可看起来却又不像是无情之人啊。 "那,殿下您可曾倾心过谁?" 她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僭越,连忙道:"是我冒犯了,请您当作没听到好了。" "你啊……" 他笑了,用拳头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顶,"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初见时,看你很是怯懦,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模样。没想到跟着金首浑做事一阵子之后,就转性了。怎么?你现在不怕我了?" "我生性是比较怕生的,熟稔之后就好多了。而且,我看您跟金大人相处的模样,觉得您似乎把金大人当友人一般,而不是上对下的态度。金大人也常对我说,您人很好的,所以渐渐地就不觉得怕了。" "金首浑居然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而是说好话啊!这还真是意外。" "殿下不是那种会遭人埋怨的人。" 她真心地。 "说得好像有谁是会遭人在背后咒骂的。" 两人四眼相对,又同时笑出声来了。 他们同时想到的,依旧还是同一个人:东岳大帝。 "殿下您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应该多笑的。" 她觉得他的笑容就像暖阳一般,惹得人心坎儿暖烘烘的。 "方才你问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他的眼神有点黯然。 他从不觉得没有记忆有什么不好,如今被问起,回答不出来,竟有种淡淡的忧伤情怀,似乎灵魂里缺少了些什么。 "这样啊,金大人与何大人也是呢。" "没有过往的记忆,也就不会有所牵绊;然而过去一片空白,自己宛如没有历史,这或许也是一种遗憾。" "殿下不可能没有过去,只不过是现在记不得了。那被遗忘的过去,仍旧是存在的,不会平空消失。即便您自己不记得了,也一定会有某处的谁还记得殿下,因为人不会是一个人活着的,我们会与很多人相遇又分离,那些缘分交织而成的就是回忆。"北殷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她安慰了,不禁苦笑。 "你被东岳害得早死,难道不怨吗?" 她摇摇头。 "其实我对人世没什么留恋。娘早就死了,爹与手足与我也不亲,家不像家。卖身为奴,主家也不是我的家。无处是归处,活着也只有痛苦,早死晚死又有何差别?倒不如说,早死还能早些解脱。" "无处是归处啊……" 他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两人促膝而谈,静静地远眺这漆黑长夜,远处虫鸣唧唧,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河水味道,水声淙淙,凉风习习,漫天飞舞的点点萤光,似梦境、似幻境……"其实阳间,要说是地狱也行,说不是地狱也行的,是不?"她语带深意地说道。 他看着她的瞳眸,觉得她真的是深具慧根,若是原身为瑶池金鲤鱼的话,想必在菩萨座前没少听佛门道语。 "是不是地狱,端看人怎么想的。就好比有些人一穷二白,却内心富足,过得很是满悦喜乐;有些人坐拥身家,却灵魂贫乏,终日尽是贪瞋痴慢疑。"北殷大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她伸出手,把她拉起身,两人再度步上归途,走回东岳的草屋。 "人生要是看不破,何处不是地狱。" 第35章 北殷喃喃自语道,似是说给那些执迷不悟的灵魂们听的。 第五章 朱小嫦已经数日没来草屋找老爷爷或是穿孝服的了,自从帮朱老爹延寿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东岳颇为不悦,他满屋子来回踅着,滔滔不绝地叨念着……"好歹也亲自上门来道声谢吧!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不是吗?连做人都不会吗?还要本座教吗?只是在草屋门板上吊了只鸡就算数了吗?光会做这种触霉头的事……本座说不收鸡蛋,你就改送鸡吗?要送鸡也不会煮熟了再送来,是要本座自己料理的意思吗?你以为本座是什么人,还需要自己煮鸡吗……"而那只鸡现在被养在后院里,跟金鸿雁处得极好。 北殷大帝与柳云秀看着东岳大帝,两人交换了一记眼神,同时露出"真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东岳殿下,是您自己吩附小嫦以后不许再来的。"她提醒他。 "以前也叫她不要来,她还不是来了,赶都赶不走。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听话?分明是利用完本座,拍拍屁股就走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早知道就不帮她了!" "她还送来一只鸡,代表她是想来道谢,但可能是想到您不许她再来,不敢违逆您的意思,只好挂在门上,不打扰您的。"她再次替小嫦解释。 "谁要你帮她说话的!再这么多话,我就再次下令禁止你说话!"东岳恼。 "云秀,我准你说话。"北殷气定神闲地。 "北殷!你现在是怎样,胳膊净往外弯!喔……是了,你那天跟丫头介绍说她是拙荆是吗,你们俩好上了?怎么不管好你家娘子,放任她嘴碎!"东岳正一口闷气无处发,打算挑起战火,要吵就来吵个更大的吧。 "那只是便宜之策,不说她是我的拙荆,难不成要说是你的夫人?你夫人不是庵村张家庄那个大小姐吗?"北殷讥讽道。要吵架,他可不会输给东岳。 "别再跟我提那个缠人的疯婆子!" "东岳殿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大小姐。您的确是与大小姐订下了婚约,之后您失踪悔婚,等于坏了人家闺誉,大小姐想必很难再说到亲事了,此生可说是完了。"柳云秀身为女人,深知女人受世俗礼教之累。 "好极了,除了害人阳寿早尽以外,又多了一条罪,擅改人世命运。东岳,你闯的祸还真不少啊。"北殷拍起手来。 "我……"东岳脸上一阵青白,再次抗辩:"张家大小姐买凶杀人,罪孽深重,添笔让她嫁不出去的刑罚,无有不妥!"柳云秀对北殷大帝道:"东岳殿下这么说,又似乎颇合情理呢。" "他好歹是东岳大帝,性子是差了点,脑子可不差啊。"北殷笑道。 "你们俩一搭一唱的是在笑话本座吗!" 东岳暴怒。 "是啊。" 北殷斩钉截铁地承认,柳云秀则转头掩嘴笑。 "懒得跟你们罗嗦,本座要出去了!" "你要去找朱小嫦吗?" 北殷一语中的。 "本座要去看看那个穷衰鬼是不是死在哪里长蛆发臭了!"东岳身形消失,只留下咒骂声…… ☆☆☆ 笕村是隶属于龙延镇外围的村落之一,若说村子是郊地,那城镇就是数个村子中心地带的繁华区域,也是赶集做买卖的重地。 朱小嫦已经十七岁了,但她因为家里头穷,很少吃饱,个头小小的,看不大出来年纪已经老大,反正朱老爹也变不出嫁妆,故而小嫦也没打算嫁人了。 第36章 为了贴补家计,她到龙延镇一家酒楼当洗碗碟的帮工,干的活儿当然不会只有洗碗碟,只要是酒楼里的人,谁都能使唤她,镇日忙得像颗陀螺。 由于酒楼让她管吃管住,所以她便在酒楼里住下来了。 其实所谓的管住,也不过就是住在柴房里凑和着罢了。 是日午后,酒楼里客人总算少了点,趁着晚膳时间之前的空闲,小嫦正努力地抹着桌子,手上动作没一时停歇,脑子里也是转个不停。 她想着:算算,也好久没回家看看了。 过阵子,再告个假回家看看爹吧…… 也好久没见到卜算爷爷与穿孝服的了,自从在草屋门上吊了只鸡以后,就直接收拾包袱来到龙延镇……他们应该会知道那是我送的鸡吧? 虽然爹说大恩不能不报,但眼下我们家能拿出来的也只剩一只鸡了……等攒够了钱,再买一只猪补送给他们好了,就这么办……就在她把桌子全部抹完,提着水桶要出去店外倒时,迎面差点撞上正走进店里的客人,一位仪表堂堂的白衣公子。 她当下瞠目结舌…… "这位客官,里面坐。要用茶还是吃饭啊?" 店小二立即上前热络招呼。 "来壶信阳毛尖。" 东岳大帝把店小二打发下去。 小嫦把脏水倒掉后,进了店内,偷偷瞥了他一眼,又快步进到内厨。 不久,她端着茶水到了他桌前。 "客官,您的信阳毛尖。" 她把杯盏细心摆好。 "唷,我以为我会被叫成穿孝服的呢。" 小嫦小声对他说:"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这间酒楼的东西不便宜,你知道这壶信阳毛尖要花上多少子儿吗?"她是在担心他,毕竟他与老爷爷住在草屋,想必也没比她家好过多少。 东岳气定神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往桌上一放,沉甸甸的,声音不小,够让正在拨算盘的帐房听见了。 "你不用照顾老爷爷了吗?干嘛跑到这儿来摆阔?"虽然不知道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小嫦还是不希望他来这儿,总觉得……怪别扭的。 "我师父云游四海去了,不用人照顾,我吃饱撑着就爱摆阔,不行吗?"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翻翻白眼。 "我来要债的,有人欠我东西。" "谁欠你东西?" "你!" 他一指戳上她的额头,戳得她差点跌倒。 "我欠你什么?" 她一头雾水。 "我救了你爹,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不见人影吗?" "那不是尹大哥帮我爹解的劫数吗?" "我就没份儿算上吗?你眼里就只看得到我师弟?没我这个穿孝服的了?"他不禁恼火,自己平白挨两位老前辈刮了一顿脸,究竟是托了谁的福啊! "我有送鸡过去了。" "你爹的命就抵一只鸡?" "那是我家目前最值钱的东西了……" 她困窘地绞着手,黯然。 "我跟你要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亲自登门道声谢很困难吗?平时老是不请自来,真正该来的时候却又不来了,连一点基本礼数都不懂……"他劈哩啪啦地直骂,原本小嫦是很小声地在跟他对话,末了他的声音却不自觉地愈来愈大,引来了店小二……"客官,这臭丫头是不是对您做了什么失礼的事?真是对不住。"店小二忙不迭地赔罪,接着一个转身,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把毛巾拧扭成条,对着小嫦的脸面就是一阵无情的抽打。 第37章 "见着长得俊俏的爷儿就发浪了吗!净是在这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进去帮庖丁削芋头!动作再慢点儿,晚上你就甭吃饭了!"小嫦连忙赔礼跑回内厨去。 店小二再度回身,陪着虚伪的笑脸,说道:"她是新来的,不懂礼数,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会再好好调教她。"东岳此时脸色极度难看。 小嫦明明没犯什么错,何以要挨店小二抽打? 他脑中正快速盘算着:这店小二是适合丢到处置刻薄待人的刖足地狱,下辈子投胎当个断腿瘸子呢,还是犯恶口的毒蛇钉肠地狱,下辈子投胎当个……然后他突然想起这里不是东岳神庙,只好忿而作罢。 "店小二,我要的明明是信阳毛尖,怎么上来的却是都匀毛尖?"东岳一个拍桌,杯盏都跳起来了。 "嗯?是信阳毛尖没错啊。" 店小二抖了一下。 "你以为我喝不出来这不是信阳毛尖?" "客官您不是还没喝吗?" 店小二发现茶杯还是空的,连斟过茶的痕迹都没有哩。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不是信阳毛尖? "当然不是。客官当然看得出来两种毛尖的茶色不同,小的立刻帮您重新沏上一壶。"店小二心里猛犯嘀咕:唉,开门见客难免会碰上一些故意寻晦气的。 酒楼后门的厨院里,小嫦正认真地洗着芋头。 她已经削好一笼,但削完芋头的双手痒得紧,怎么洗都还是止不了。 她看着又刺又肿的双手,叹了口气。 "别干了。" 小嫦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穿孝服的盘着手臭着脸坐在墙垣上。 东岳坐在这儿看着她很久了。 其实这丫头长得不坏,脸蛋儿挺秀气的,也算是个清丽佳人,不过就是一脸穷酸相,梳着两条麻花辫儿,让她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奴婢样;蹲在那儿,两腿间放着竹笼做粗活,一点闺女的样儿也没;现在双手又红肿得难看,哪里像女孩儿的纤纤柔荑! "不干活儿就没饭吃,不干活儿就不能攒钱买猪答谢你了。" "我要猪干什么?现在都已经在帮你养鸡了,难不成还要帮你养猪吗?你当我那草屋是鸡寮还是猪圈?"东岳鼻孔喷气,鸡啊猪的那些又臭又脏的东西,有损他的美感。 "你还没吃掉那只鸡啊?" 她惊讶。 "要请人吃鸡,是给只活的吗?我还要自己宰鸡拔毛吗?" "你不会宰鸡啊?" "这不是会不会宰鸡的问题!" 他忍不住又大声起来了。 "喂,你别嚷嚷,要是让人听见了,我又要挨骂了。" "你就净是傻傻的挨骂,不会辩解的吗!" "辩解什么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我方才的确是只顾着跟你说话,少做了事,被骂也是应该的。像我现在这样跟你说话,也算是在偷懒。" "你真的是天生奴才命!" 他也真是服了。 "我可不像你有少爷命。" 她朝他吐了吐舌头,掰了掰下眼皮,扮完鬼脸后就抱着满笼芋头进去了。 东岳看着她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内心在呐喊:走了? 臭丫头居然就这样走了! 结果还是没开口道谢啊! 死活讲不听啊! 这晚打烊后,小嫦把店内收拾整齐,正准备要回宿房去沐浴歇息时,偶然听到帐房的在跟店小二讲话。 第38章 "伤脑筋,听说咱们东主今晚在赌坊输了不少,这酒楼不晓得还能撑多久,要是被卖了,换了新管事,咱们还能不能继续在这儿混饭吃都还是个问题哩。" "新东家要重新聘人也不容易吧,应该是能继续做的。" "说不定人家大刀阔斧换血,或是安插心腹进来。最坏的情况是,这酒楼生意就不干了,改做别的行当也说不定呢。" "不干酒楼要干什么呢?" "谁晓得呢,改成勾栏院都有可能啊。" 小嫦悄悄地把那些话听在心里,犯起愁来了。 要是这酒楼做不下去了,自己又得重新去找其它的差事,可难了。 这儿虽然辛苦,但至少管吃管住,还有微薄薪饷可拿。 要是像其他的姑娘们那样去当富贵人家的丫鬟,等于是卖断自己,只能在大宅邸的小圈圈里虚度一生,她可不大想要那样呀。 她喜欢在外面跑跳见世面,接触各种不同的人。 从小爹爹就老叨念着,她这外向性子要是出生做男儿身就好了。 ☆☆☆ 北殷决定留在阳间跟东岳耗上了。 他对柳云秀说:"只要东岳一天不回去,我也就跟着不回去,我成日盯着他,就不相信他还能变出什么把戏,看是谁要先烦死谁。"她心想:会先烦死的应该是金大人吧,他一个人不只要做两位殿下的活儿,还有自己与何大人的活儿呢。 "殿下,若您要留下的话,那得要有差事才行。人世间没有谁是不用干活就能过日子的,是人就要做,要做才有饭吃,除了要饭的以外。"她提出建言。 "东岳不也是没在干活儿?他就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样啊。" "但东岳殿下假装自己是个卜算师呀,这样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就是有个身分的人;就算是个少爷好了,那也是一种身分,也就不会被怀疑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了。阳间的人对来历不明的人通常不会太友善的。"这是她活着的时候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而得出来的结论。 "我从不知道当人居然还有这么多规矩来着。"他抚额。 "那殿下就试着当人看看吧,说不定意外地有乐趣呢。"她微笑。 "所以还得先给自己弄个什么身分……你说当什么好呢?"就在两人商讨着要做什么行当时,东岳踢开草屋的门,大踏步而入,嚷嚷着:"不用想了,你就给我当个酒楼东主!"北殷与柳云秀面面相觑。 东岳一个拍桌,指着北殷:"明儿个去龙延镇把福满楼给我买下来,你就当东主了,然后把那批该死的伙计统统给我换掉,除了那丫头以外。" "那丫头?" 北殷与柳云秀异口同声地问。 "猪小肠!" "也就是说您找到小嫦了,她在福满楼做什么呢?"柳云秀再问。 "她在那边做牛做马!" 东岳想起来就有气。 "她做牛做马也是她命里该受的刑罚不是吗?你不会又想干涉人世命运了吧。"北殷提醒他。 "她还是得继续做牛做马!只不过是在本座的手底下做!所以,你去替我当福满楼的东主。"东岳颐指气使地。 "你怎么不自己去当?" "本座一个卜算师,既要当老爷爷,还要当穿孝服的,现在还得当东主?怎么,是嫌我太清闲吗!" "你是一直都太清闲没错啊。" 北殷回得非常理所当然。 第39章 东岳与北殷怒眼对视,眼看着就要有火花迸出来了……柳云秀慌忙居中缓颊:"北殷殿下,这不正是个好契机吗,才想着要什么身分而已,福满楼东主的身分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吧。但,东岳殿下,要买下福满楼可要不少银子呢。"她话声刚落,东岳一个扫袖,桌上就堆满了金银珠宝,闪到她睁不开眼……随即她又想到:"可是您想买,人家原本的东主不见得想卖呀。" "他不卖都不行,今晚我让他在赌坊里输得一干二净,连裤子都得拿去典当了,更何况是酒楼。" "你擅改了福满楼东主的命运?" 北殷目光锐利。 "他本来就是败家子命!我只是让他败光家产之日提前一些罢了。" ☆☆☆ 福满楼的东主在一夜之间输光了家产的消息,很快地在龙延镇传开了。 尤其是即将被卖掉的福满楼,最后到底花落谁家? 这可是近日来乡民间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话题,怎么说福满楼也是位处最兴盛的街道上,对做买卖的来讲,可是抢破头的风水宝地。 镇里的几个经商大户无不摩拳擦掌、虎视眈眈;而跟自个儿最有切身利害关系的福满楼伙计们,则是各怀心事。 有的人已经开始打听哪儿有好差事了;有的是开始巴结那些最有可能成为新东主的富贾们;而大部分的,就像朱小嫦一样,烦恼归烦恼,其实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日过一日地等着宣判来临。 是日,福满楼外头贴上了一张榜子,招聘伙计,上至帐房,下至跑堂杂役,统统都要换人做,而且新东主给出的薪饷比原东主还要好,看得人是口水直流。 不消一日光景,整个福满楼塞满的不是客人,而是想来这儿做事的人。 不得已,只好暂时挂牌歇馆,开始遴选新人。 由于没有开门迎客,小嫦就没事做了。 她躲在厨间后头廊缘下拣豆子,偶尔抬眼望向楼上那吵吵嚷嚷的厅堂。 听说新东主正在那儿挑新人呢,等确定以后,他们这些旧人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她叹了口气,盘算着:到时就先回家帮爹做做农务活儿吧。 其实她知道有些伙计也挤在那些来应征的人里头,无非是希望新东主可以继续聘用他们。 她掂掂自个儿斤两,不过是个帮工,既不是厨子,也不是帐房这种举足轻重的角色,说穿了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跑腿子,还是算了吧。 "喂,猪小肠,你怎么不上去毛遂自荐一下?"小嫦一抬头,看到穿孝服的又坐在墙垣上了。 "毛什么荐呢!" 她从竹筛里拿起一颗被虫蛀过的豆子,"你看看,我就像这颗豆子一样,人家要挑的,当然是挑这些又大又漂亮的好豆子,谁会要被虫蛀过的呢!这烂豆子,只能留着喂猪。" "那豆子只是被虫吃过而已,没烂吧。会被虫吃,代表它好吃不是吗?不然虫干嘛哪颗不吃,偏要吃这颗?" "虫吃这颗不是因为它特别好吃,而是运气问题。这么多豆子,虫不可能全吃了,只好随便挑着吃了,阿这颗就运气不好,刚好被吃了。这就是它的命运。就跟人一样,我当初要是能有好运气投胎到富贵人家去,现在也就不用蹲在这儿拣豆子了。"她顺手把那颗烂豆子扔向穿孝服的,他一个闪身,单手接住豆子。 "你要跟我讲命运是吗?你以为投胎去什么样的人家,全是凭运气吗?"东岳嗤笑一声。 这丫头以为本座是谁? 第40章 跟我谈命运! 无异班门弄斧。 "你要跟我讲因果是不是?要说是我上辈子杀人放火,所以这辈子活该受苦受难是不是?你是卜算师,我怎么说得过你呢。" "你错了,要是你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可不是蹲在这儿拣豆子而已。"东岳摸摸下巴,一脸自豪。 要说到犯什么罪得判什么刑,问他就对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我还能蹲在这儿拣豆子啊!"她夸张地拉长了声音自嘲,心里暗气这家伙真的很不会看人脸色。 "我看你还是上楼去毛遂自荐一下啦,保证你一定能留下来继续做。" "你又知道了。" 她低下头继续拣豆子,不是很想搭理他。 "我当然知道,好歹我是个卜算师哩。" 东岳话一说完,小嫦弹起身,一棒敲醒梦中人啊! "真的吗?你帮我卜完卦了是不?哇哇哇!" 她高兴得原地直跳。 看到她欢喜雀跃的表情,不知怎么地,让东岳的心情变得十分之好。 她那笑靥如花的模样,整个熠熠生光。 半晌,她突然又想到:"可是我还欠你卦金……" "甭了,小事不足挂齿。" 他摆摆手。 "你不收卦金,不就代表我快死了?还是快大祸临头了?"她的脸又垮了下来,转瞬间心情从天堂直达十八层地狱。 "卦金你早就给了。" 他摊开大掌,掌心里是她刚刚朝他扔去的烂豆子。 "一颗豆子就作数了?" 她睁大眼睛,天要下红雨了吗?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么乐善好施、济弱扶倾、推食解衣、周穷恤匮了吧……"就在东岳还在自我陶醉的当口,小嫦已经不见人影。 "你个臭丫头!又没向本座道谢就跑了!" 东岳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 满福楼的楼上厅堂辟了一间厢房,所有的人都在厅堂里候着,一个个轮流进厢房去与新东主面谈。 进去又出来的人,都会被还没进去的人拉住探问,新东主问了些什么之类的,但每个人的回答都一样:"新东主什么话也没讲,只是盯着人直瞧,之后好像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横竖咱们也看不懂。好像是看面相挑人哩。"那再被问说新东主是怎样的一个人,每个人的回答仍是一样:"新东主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英挺儒雅,女的花容月貌,简直就像神仙眷侣一般。"厢房内,北殷大帝面前坐着一名男子。 男子报上名姓、生年月日与想应聘的差活种类后,柳云秀就记在册子里。 接着北殷大帝观看他的面容,心里估量着:此人福分不差,做事勤快,虽然笨拙点,但是可教之材,而且家有病重老母急需钱活命……北殷朝柳云秀点了个头示意,她马上递上册子,北殷在此人名下栏位写上:母病救急。 她收回册子,在人名上用朱砂笔圈起,表示录用。 看了一整日,没几个能用的人。 她翻看前几页,北殷给那些人批上的字。 "月内将亡"、"窃盗成性"、"叫化子命"、"懒惰无能"……柳云秀也累了,就在她给北殷大帝的杯盏里再斟上茶水后,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是……朱小嫦! 看到小嫦的表情,北殷与柳云秀两人相视而笑。 他直接拿过册子,在上头批注:"东岳业障",而她马上用朱砂笔圈起。 第41章 "尹大哥、嫂夫人!你们怎么会……尹大哥不是穿孝服的师弟吗?怎么会有钱买下福满楼?"小嫦指着他们,惊愕到差点魂不附体。 "夫君本家其实是京城的望族。" 柳云秀随意说个让小嫦能信服的理由。 不过由自己嘴里说出"夫君"二字,还是很让人害羞的,即使明知道那只是为了瞒过世人目光的权宜之计。 "那为何会变成老爷爷的徒弟?" "该怎么说呢……兴趣吧,学卜卦挺有意思的。"北殷也信口胡诌。 小嫦不懂,想来是有钱人才有所谓的兴趣,像她这种成日净想着该怎么挣温饱的人,可没那闲工夫去学什么玩耍儿……她随之又想到:"啊!难不成穿孝服的其实老家也很有钱?" "这你得自己去问他,我跟夫君也不清楚呢。" "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还问什么呢。" 小嫦噘起小嘴,又想到:"啊,他的名字的话,两位总该晓得吧?" "你还是等到他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吧。" 北殷心想,要东岳放下心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比起他的名字,你应该还有更需要关心的事吧?你不是来应聘的吗?"柳云秀暗示她。 "喔,那个我不担心,穿孝服的说我保证会被录用。现在看到两位,我更加放心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但我这样算走后门吗?"北殷与柳云秀又对看了一眼,同时想: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自己人了? 北殷道:"严格讲起来,你算是走后门没错。而你,可以在这里做一年。"这后门还是东岳特别开给你的,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嗄?我只能签一年的约吗?" "是的。" "那一年之后能让我再续约吗?" "一年之后再来谈吧。" 把小嫦打发出去后,柳云秀担心地探问北殷大帝:"殿下,一年之约的意思难不成是……" "正是。她只剩一年的阳寿了。" "怎么会?!" 她没想到小嫦会这么短命,"早知道的话,我那些多出来的寿命就不要全给朱老爹,也分一些给她,您怎么不早说呢?"她又急又悔。 "云秀,我跟你说过,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全部。" "这样岂不是变成朱老爹得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她接着想到。 "东岳也跟你说过,延他的寿等于加他的刑。"她面色惨白,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她以为的好事,原来并不见得是好事。 东岳殿下明明都已经跟她说过了,是她一意孤行……如今,木已成舟。 看到她泫然欲泣的后悔神情,北殷心生不舍。 "你不需要责怪自己,我只希望你明白,命运是环环相扣的,牵一发动全身,每一个人的命运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另外某些人的命运。"她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北殷轻抚她的头。 "不需要追悔,已经发生的事,就让它过去,只要你因此懂得了其中道理,就不算白白犯错;也不需要伤心,小嫦之后就算死了,也只是结束这一世的刑期,她会来到地下界,你还是会见到她的,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听到这里,柳云秀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是啊,死亡,只是到另一个世界再相见而已,死又有何惧呢。 ☆☆☆ 福满楼在那日过后,又歇馆了一个月做内部的整修,日夜赶工。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9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